《我有一间纸扎铺》
7. 第 7 章
七月的早上,太阳还未直照大地,但暑热已经升起。
种满香樟树的老街上行人零星,不过已经开起空调的早餐内倒是热闹。
姜岁晏站在柜台前,盯着墙上的菜单纠结了一会儿:“蛋黄和虾仁双拼烧麦,再来一瓶豆奶,要冰的。”
“好咧,蛋黄虾仁双拼。”
柜台后的大姨麻利地将对应餐票拍到桌上,然后转身从身后的冰柜里拿出一瓶豆奶,顺手用开瓶器打开盖子。
“吸管自己拿啊晏晏。”说完,大姨踮起脚,从柜台后探起身看姜岁晏的脚下,“小咪今天吃什么?”
在姜岁晏点单时,小咪一直乖巧地蹲坐在她脚边,听到大姨叫自己的名字,黑猫仰起脑袋。
“喵。”
“好,肉饼蒸蛋一份。”大姨一脸了然地点头,又拿出一张画着猫猫头的餐票放到桌上,“一共20元。”
在这个世界里,如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多得是,但其中绝不包括:一名早餐店的阿姨,可以从猫咪的叫声中听出“肉饼蒸蛋”这个词汇。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小咪刚来纸扎铺时,曾经脚踩老鼠蹲在早餐店门口,主动向两脚兽表明自己的战功,以换取小零食。
——有些年头的老街,店家再怎么注意卫生,也难以杜绝这种生活在阴沟里的生物。
几次之后,别说老鼠,这附近甚至连只蟑螂都看不见了。
于是作为报答,早餐店每天都给‘猫咪神’准备了特制餐食。
至于为什么每次来都要上演这种猫顾客点单的戏码,姜岁晏表示:她充分尊重大姨的爱好。
见怪不怪的女孩子一脸淡定地扫码付款,拿上豆奶和两张餐票,去旁边的窗口取餐去了。
有熟客见了亦步亦趋跟在姜岁晏身后的黑猫,逗趣地朝它喵喵叫。
“哎哟,小咪今天来了啊,咪咪咪、嘬嘬嘬、吃虾仁不?”
“还是吃排骨吧,海带排骨汤里的,低盐,健康!”
不管其他人怎么逗,小咪都不正眼看他们,表现得十分高冷。但人们也不生气,笑着聊了两句,就把话题岔到其他方面去了。
“你昨天看新闻没有?今年的事故还真多啊……”
烧麦装在竹编的笼屉里,表皮柔润莹亮、虾仁饱满,让人一看便食指大动。对比起来,一旁的肉饼蒸蛋就要素净许多,但胜在鱼形的餐碟十分精美可爱。
——这可是小咪的专属餐具。
姜岁晏挑了个角落坐下,把小咪“点”的肉饼蒸蛋放到靠墙的桌脚,开始享用今日的早餐。
吃完早餐,小咪一路把姜岁晏“送”到店门口,然后朝她叫了声,便高高翘起尾巴巡视地盘去了。
——是一只生活非常充实,且负责任的小猫咪了。
不过小咪到底有没有谁才是家长的自觉啊?每天简直就像在送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姜岁晏心中吐槽完,便将这个念头抛开,进到店里干活去了。
不多时,女鬼从藏蓝色的门帘中探出半个身体。
“姜老板,有奇怪的客人上门了。”
***
盛夏的天空蓝得耀眼。
一名穿着套裙,手拎提包的精英女性从黑色的商务车上来,抬头望向面前的街道。
这条街道有些年头了,临街的店铺招牌新旧不一,但材质基本都是统一的。所以,其中的那个仿佛从几个世纪前穿越而来的木头牌匾,格外惹眼。
——「姜氏纸扎」
徐媛盯着那块饱经风霜的木质招牌看了几秒,才迈开脚缓步走过去。
甫一进门,徐媛便感觉有一股阴凉清爽的木头香气扑面而来,将夏季沉闷炎热的气浪,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满眼的纸质丧葬用品,其实并不可怖。只是店铺深处摆着的那两个纸人,总让徐媛觉得心里毛毛的。
——就好像他们正在看着自己一样。
大炎人对这种东西的敬畏,真是刻在DNA里啊。
徐媛稳了下心神,才继续往里走。
这时,最深处那张藏蓝的门帘被掀开,里头走出一个系着围裙的年轻女性。
“需要点什么?白事还是祭祀?”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徐媛仔细辨认了一下姜岁晏,确认地询问道,“请问您是姜春生老先生的孙女,姜岁晏小姐吧?”
没有口音的普通话、一丝不乱的短发、昂贵的西装套裙,嗯……还印堂发黑,一看就知道是老爷子生前给她在外面留了什么难缠的‘债’。
姜岁晏心底轻“啧”一声:“我是。你有什么事?”
姜岁晏后面的反应明显带着点敷衍,徐媛有些不明所以,但并不介意。她上前几步,打开手中的公文包。
“姜小姐您好,我姓徐,是您姑奶奶习丽华女士的律师。习女士已于上周过世了,她过世前给您留下了一笔遗产和一封信。”
姜岁晏听得直皱眉:谁?她姑奶奶?老爷子明明就——啊,想起来了。
脑海中浮现的记忆并不愉快,姜岁晏面无表情地接过信封。
信封干净整洁,但常年与纸为伴的姜岁晏,一摸就知道这并不是近期才准备好的。她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
姜岁晏小姐:
展信佳。
斟酌再三,我还是厚颜写下这封信。我是习丽华,或许你曾经从春生那里听说过我……
信上内容有些多,大致说,习丽华和丈夫是做珠宝黄金生意的,因为他们做生意,她那个信保家仙的婆婆听信了别人的法子,利用家仙借运。
习丽华和丈夫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后来有一回在青海遇到姜春生,才知道或有不妥。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年轻,并不相信这些神鬼怪力之说,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已经晚了。
姜春生想要帮她,但出于某些原因,他告诉她,他的孙女,也就是姜岁晏,可以帮忙处理这件事,不过要等她死后才能来找姜岁晏。
习丽华照做了。
所谓给姜岁晏留下的巨额遗产,其实就是委托她处理这件事的酬金。
另一张信纸是报酬清单,一眼扫过去便知价值不菲。
但姜岁晏并不觉得高兴。
家仙、借运、反噬,集齐这几种元素的,一般叫“自作孽,不可活”。大多数情况下,姜岁晏是不管这类事情的。
而且她爷爷并没有亲姊妹,这个所谓的姑奶奶,是爷爷的继姐。但她那个继奶奶,应该是嫁到这边后没多久,就又带着女儿走了。
总之,这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奶奶。
老爷子还真是会给她找事情做啊。
无语归无语,爷爷临终前留下的“行程表”,姜岁晏还是会照做的。
她折好信,再次看向面前的律师小姐,刚准备开口,心中思绪不由微微跑偏。
——这年头真是越来越危险了,只是给人打工,都可能会被牵连,从而丢掉小命。
不过这些暂时并不需要告知这位倒霉的律师小姐。而且,她还有纸人要做呢,速战速决。
姜岁晏:“我收拾点东西,二十分钟内就可以出发。”
徐媛对姜岁晏急切的态度并不意外,她为习丽华服务多年,知道雇主家的财力。而且,项家那边也很急着要见这位。
——亲人的巨额遗产给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有几个能甘心的?
不过这些并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
“好的。姜小姐可以提供一下身份信息吗?我替您买票。”
“不了,你告诉我你买什么就行。”
临行前,看着阴森森的纸扎铺逐渐消失在卷闸门之后时,重新被热气包裹的徐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这家店的空调装在哪里了?
***
***
下午四点,姜岁晏抵达习丽华所在的城市。
徐媛事先安排了车来高铁站接他们,不过车上显然比她预计的多了一个人。
“你就是姜岁晏?”
上着无袖T恤、下穿阔腿牛仔裤的年轻人,翘着一条腿大大咧咧地靠在座椅里,挑着眉毛打量姜岁晏。
从占据的空间判断,年轻人的身高应该超过了一米八。他的五官算不上多么英俊,但也端正阳光,只不过他那一身个性潮牌的打扮,配上如今略显玩味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正经,更像一个只知道招猫逗狗的富二代。
嗯,按年龄算,他是富三代才对。不过大炎有句俗语说得好——富不过三代。
尽管现实中有许多家族和企业的发展并不符合这句俗语,那都是祖上积了德的。至于她这位所谓的姑奶奶家……
姜岁晏看着年轻人眉宇间浅淡的死气,不咸不淡地在心中下了结论——
怕是全家都会被死人拿去抵债。
“你是谁?”姜岁晏问。
年轻人显然不怎么双标,他自己没有表现得很礼貌,所以对姜岁晏的态度也接受良好。
“项文嘉,按年龄和辈分来说,你应该叫我一声表哥。”
项文嘉兴致勃勃地说着,可姜岁晏不接这茬。
“我可没有表哥。”
项文嘉顿时睁圆眼睛:“喂,你知道你是来津宁做什么的吗?”
姜岁晏随意地问:“做什么?”
“拿!遗!产!你一个来拿我奶奶的遗产人,却连表哥都不喊?什么人啊!”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姜岁晏也不高兴。
奶奶辈种下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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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都将孙辈牵连进去了,可见本质的恶劣。这种事情放在平常,姜岁晏看都懒得看一眼。
“是我上赶着要的吗?”姜岁晏从包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闭目休息,“建议你们全家好好感谢我呢。”
“你说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皮的人?!
项文嘉震惊得连脚都放下来了,他倾身过去想要摘下姜岁晏的耳机和她好好理论一番,却不想,手还未靠近,原本闭目的人倏然睁眼看了过来。
人是视觉动物。
项文嘉能态度颇为平和地对待一个莫名分走奶奶遗产的陌生人,除了这是奶奶遗愿、事情已成定局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姜岁晏长得很漂亮。
只是这一刻,那双莹润如宝石的眼睛里充斥着居高临下的冷淡。
——像是一只被打扰了休息,随时都会朝干扰者发起攻击的大型猫科动物。
可只一眼,她又闭上眼睛,重新转回头去。显然非常自信接下来不会有人再不实相地打扰她了。
被看得心口一跳的项文嘉,也的确没有了再继续纠缠的心思。
他就是脾气太好了,不和女人计较。啧,也不知道奶奶哪里出问题了,要把自己50%的遗产给这么一个没有礼貌的家伙!
……不会真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私孙女吧?
项文嘉心情复杂地缩回手,顿了几秒,他大概觉得自己刚刚退缩的反应有些丢脸,干脆抱臂侧身再也不看姜岁晏。
***
副驾驶上,徐媛见两人没有吵起来,彻底松了口气。
***
车辆开过中央花坛,将循序胪列的小区楼宇抛之脑后,进入一段不长林荫大道。
林荫大道之后,便是错落有致的别墅群。
司机熟练地拐进一条岔道后,一直闭目休息的姜岁晏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在别墅外徘徊的男女,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到了。
此时,不知何时玩起手机的项文嘉也抬起头,他看着窗外三层楼高的欧式别墅,不咸不淡地开口。
“我可提醒你一句,到了别人家里,多少懂点礼数。”
闻言,姜岁晏只是挑了下眉,并不言语地跟着下车。
一进门,有一名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妇女迎上来。
“文嘉回来了啊,这位就是姜小姐吧?路上辛苦了,我先替您把行李拿到房间里去吧。”
一般情况下,姜岁晏并不介意有人替自己拿行李,但分类型。
她刚婉言谢绝,便听坐在客厅沙发中,一直拿着遥控器换台的年轻人出声嘲笑:“李姨你可别好心了,乡下人哪里见过这种待遇,保不准以为你会偷她的‘宝贝’呢。”
年轻人话一出口,客厅的气氛顿时变了。
放在平时,项文嘉肯定会出面解围,但谁让他在车上受了姜岁晏的气呢!
他可不是什么圣父!
项文嘉准备先看好戏,却不想一旁视野盲区的吧台后探出一颗脑袋。
“项文礼,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
叫做项文礼的年轻人,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一般,撒气地丢开遥控器,梗着脖子怒视吧台后的人。
“倒是你,项文妍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这么胳膊肘往外拐?!”
“我对事不对人罢了。”
“呵,对事不对人?”项文礼怒极反笑,突然转头看向姜岁晏,“谁知——”
“在吵什么呢?之前怎么叮嘱你们的!”
一名中年美妇从楼上下来,她先呵斥住项文礼,才整理了表情,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姜岁晏。
年岁不大的女孩子,在陌生环境中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并未表现出一丝慌张无措,而是一派气定神闲、饶有兴趣的打量之色。
这种心性定力,和他们查到的情报可对不上。
中年美妇心下微沉,面上却丝毫不显。她露出一个恰好处的笑容,走向姜岁晏。
“是岁晏吧?刚刚不好意思,文礼他只是脾气冲了点,本身没有恶意的。对了,我姓赵,是你二表婶。”
大概要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才是有恶意的吧。不过她的确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反正一切会有定论。
姜岁晏微微笑起来。
一旁的项文嘉见状,不由心生古怪。
他怎么觉得二婶可能和自己落得一个下场呢?不至于吧,这好歹是长——
姜岁晏:“他脾气冲不冲我不关心,但我知道,我可没有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
其他人:???
是他们听错了吗,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项文嘉:!
这女的是真嚣张啊!
8. 第 8 章
尽管在客厅和姜岁晏闹得不愉快,赵姣娥还是表现得温和大度的模样,亲自将姜岁晏送去房间。
别墅一共三层,姜岁晏的房间在二楼右手边靠近尽头的那间。
房间宽敞明亮、干净整洁,还自带卫生间,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姜岁晏走到窗前,稍稍调整一下站位,便清晰地看到别墅入口。
赵姣娥见她打量别墅环境,主动道:“这幢房子还是妈亲自布置的,我带你到处转转?”
“不急。”姜岁晏从别墅门前收回目光,“习女士的遗像摆在哪里,我去上柱香。”
“嗐,你看我都忙忘了。”赵姣娥略显懊恼地拍拍脑门,“遗像放在妈的房间里,你跟我来。”
习丽华的房间也在二楼,不过在左侧。
这是一个一居室,房间内部是典型的欧式装修,色彩浓烈的家具和精美华丽的艺术品、古董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奢华又浪漫。可见项家的确财力不俗。
习丽华的遗像,就摆在卧室床前的斗柜上。
照片中的老妇人穿着柔软的丝绸衬衣,烫卷的短发搭理得一丝不苟,神态宁静。
不过在姜岁晏看来,那种宁静更像是毫无求生欲望的淡漠。
遗像前香、烛、祭品一样不少,但大约是怕火灾隐患,两支蜡烛形状的灯代替了红烛,立于香炉两侧。
红烛灯的光若有似无的映在黑白的遗像上,总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说着要给习丽华上香的姜岁晏,到了遗像前却没有动作。
“习女士应该送殡仪馆火化的吧,殡仪馆的人没教你们怎么摆遗像吗?”
卧室是人休息、睡觉的地方,且大多朝阳,在风水中是充满阳气和生机的地方。而遗像,属于阴气之物。
尽管这是习丽华本人生前的房间,到了这种时候,两者也是相冲的。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应该会提醒这一点才对。更何况,这房子这么大,能摆遗像的地方多得是。
如果是特意摆来房间的话……
听到姜岁晏的问话,赵姣娥眸光微动:“说了,客厅、神龛、书房之类的都可以,但妈还是更想放在卧室里。”
如果换个外行或者造诣不精、经验不足的道士,或许要以为赵姣娥说的是老人生前遗愿。
可姜岁晏哪一样都不沾。
她偏过头,一脸饶有趣味地说:“更想放在卧室里?怕不是你们把遗像放到神龛那边的时候,出问题了吧。”
反问句,却用的陈述的语气,显然十分笃定。
闻言,赵姣娥神色一变,第一次正视起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小辈。
“姜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姜岁晏答非所问:“习女士给我的报酬,是早就打算好的。既然如此,她不可能什么都没和你们提过。”
提了,当然提了。
什么血光之灾、报应,所以为了化解这场灾厄,她决定把自己一半的遗产给到一个从未谋面的、孙女辈的女孩子,让他们到时候好好招待对方。
别说赵姣娥不信,这个家里就没人相信习丽华这番死前的遗言。
直到葬礼结束,项家人把老太太的遗像接回来,放进大书房的神龛中。
神龛虽然是供奉神像的,但也可同供家中先人。项老爷子的遗像和老太爷夫妻俩的牌位都摆在那里。
可习丽华的遗像摆上去后,一旦离了人的视线,她的遗像便会倒下。
反复几次之后,项家人心里发毛,直到项家大儿子拍板把母亲的遗像请出来单独放到卧室,才好好地立住了。
经过这件事,项家的大人们都对老太太的遗言信了几分,才在这个时候让律师去找姜岁晏。
可人都是矛盾又容易动摇的生物。
赵姣娥看到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姜岁晏,心底又起了嘀咕:她真的有能力解决这种问题吗?就算可以,这一半的遗产,给的是不是太多了?
不过,她既然这么快看出问题,大约是真的有点本事。
花钱消灾、花钱消灾。
赵姣娥心里安慰自己。
“妈说过这事。但她只说是她年轻时不听劝,才酿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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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果。”赵姣娥有些迟疑地问道,“可这和遗像老是倒下来,有什么关系?”
听到回答,姜岁晏望着面前的遗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人怕鬼,鬼怕人。人怕人,鬼怕鬼。”
项家的神龛里肯定供奉着家仙,家仙是‘仙’时自然是保家宅平安,可祂变成邪祟之后呢?
说完,姜岁晏给习丽华上香,不过是四支。
赵姣娥看得奇怪,没忍住问:“上香不都是拿三根吗?”
姜岁晏随口解释:“三根给先人、拜神仙,四根问鬼。”
一瞬间,赵姣娥心脏紧缩、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看向遗像。
相片里的老太太好像忽然活过来了,黑沉沉的眼珠转动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啊!”
赵姣娥被吓得叫了一声,害怕地后退。姜岁晏奇怪地回头。
“你怎么了?”
“我、她——”跌坐在床上的赵姣娥颤颤巍巍地指着遗像,“她刚刚看我了。”
姜岁晏看着她,冷不丁地说:“那你还敢用手指?”
“?”赵姣娥傻傻地望了姜岁晏几秒,忽然反应过来,倏地放下手,舌头都打结了,“对不起……我、妈我我不是故意的。姜、姜小姐,真的有鬼吗?”
不信鬼神的人,就算有一天真的见鬼了,还是会习惯性地怀疑一下。姜岁晏见惯这种场景了,漫不经心地答:“信则有,不信则无。”
听到这话,赵姣娥脑子都不转了,下意识开口。
“可我刚刚还看到妈忽然看我了……”
“嗯,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一张照片里的人会忽然转过眼睛看你呢?”
“……”赵姣娥内心挣扎,却又不敢再去看遗像确认,只是小声又有些委屈地说,“可是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妈的事情……为什么要吓我?”
姜岁晏微笑:“有没有可能,刚刚是你的错觉而已。”
赵姣娥:?
说完,姜岁晏也不给赵姣娥发问的机会,径直问:“你们家的神龛在哪?”
9. 第 9 章
项家的神龛,设置在习丽华隔壁的一间书房中。
金漆雕花的木龛几乎占据半面墙,下面是收纳香烛等物品的储物柜,上面是供台。而供台之上,又分了三层台阶。
最上层的台阶供着神像;神像之下的那一阶,摆着两张牌位;牌位之下,是一个男人的遗像。是习丽华公公婆婆的牌位和丈夫的遗像。
木龛的构造和供奉顺序并无不妥,但有两点很奇怪。
第一,供奉于顶层的神像此时被一块红布整个盖住了,只堪堪露出一些底座。
这种做法,在玄门中是阻断神像观察世界的意思。换个更好理解的说法,就是单独给祂开了个信号屏蔽器。
联系习丽华的信和红布此时呈现的状态,姜岁晏觉得这块红布大约是她爷爷盖上去的。
第二,这座价值不菲的木龛,头顶莲花帽,是佛龛的制式。
佛龛和神龛是有区别的,用佛龛供奉家仙,就像一个自称信徒的人,去道观对道长喊阿弥陀佛。道长不见得和你计较,但肯定也不会高兴。
帮助习丽华婆婆借运的那人,既然能成功,就代表是有几分本事。这样一来的话,对方不可能不知道神龛和佛龛的区别。
也就是说……神像本身就有问题吗?
见姜岁晏一直盯着神像,赵姣娥不由问:“那尊神像……是、是有哪里不对吗?”
赵姣娥觉得老一辈的人迷信很正常,但自从家里的这尊神像盖上红布之后,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那是婆婆做的决定,她一个当儿媳妇的才不会这么没眼色的去讨人嫌,只是私下和丈夫嘀咕过几句。而且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
又因家里一直以来没出过什么怪事,即便是婆婆的遗像在这里立不住,她也没把遗像的怪异和神像联系起来。
直到此时,姜岁晏的反应,才让赵姣娥把一切都串联起来。
——请神像回来,哪有把人家遮住不见天日的啊!
难不成妈说的年轻不懂事,是请神像的缘故?
赵姣娥思绪乱飞时,姜岁晏开口了。
“我要看一下神像,你先出去吧。”
“啊?我不能看吗?”
“可以啊。”姜岁晏很好说话的样子,“后果自负就行。”
赵姣娥僵住了。旋即,她讪讪笑了一下,飞快地改口走人。
***
赵姣娥带着姜岁晏上楼时,项文嘉三兄妹在客厅聊天。
刚刚吵过架的项文礼和项文妍是亲兄妹,此时,项文妍拉着项文嘉坐在吧台边,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自己哥哥,一副老死不相来往来的模样。
“嘉哥,你和她一块回来的,这一路上就没打听点别的了啊?”
项文嘉想起车上的事情,就觉得牙疼。
“你刚刚也看到她的态度了,像是一个好打听的样子吗?”
沙发那边的项文礼语气刻薄地插话:“乡下人就是粗鄙。”
项文嘉不由皱眉,回头看向沙发上的堂哥:“我知道你对她有意见,但地图炮能不能停一下了?”
“就是。”项文妍飞快接话,“刚刚明明就是你先嘲讽别人的,她态度不好也正常,换我我也不愿意搭理你。”
“我对她有意见,你们就对她没什么想法了?”项文礼竖眉瞪眼,露出几分凶相,“这个时候跑到我面前来装好人?!”
“什么装好人,是你脾气太差劲了。”
奶奶那么多的遗产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项文妍心里要说没有疙瘩那绝对是撒谎。
可要说发泄到姜岁晏身上,又太过分了一点,毕竟人家也不一定知情。退一万步讲,就算姜岁晏知情,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见这两兄妹还要吵下去,项文嘉头疼地低喝:“好了!奶奶过世后你就天天在家里吵遗产。等二叔回来听到了,有你好果子吃。”
父亲的存在,对项文礼还是很有威慑性的。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瞪了吧台后的妹妹一眼,气冲冲地上楼。
获得胜利的项文妍朝哥哥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她刚一转开目光,就听到哥哥惊叫一声,吓得她又赶紧看过去。
只见项文礼一脸惊慌的歪脚靠在扶手的栏杆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定了定神后,他咽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上楼了。
“艹!物业就是些废物,明明就还有老鼠!”
***
姜岁晏检查完神像下楼,发现一楼的大客厅里多出不少人来。
项文妍坐在沙发上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说话,项文嘉则是被几个大人团团围住。
正对楼梯方向的青年率先看到姜岁晏,他偏头对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一行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楼梯。
“姜小姐你好,我是项泽宏,是习丽华的大儿子,这位是我的夫人,祝雪珍。这是我大儿子文彬,文嘉是我小儿子。”
看起来,项文嘉已经把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告知了项家人。
姜岁晏很满意他们终于没有一上来就提亲戚关系,态度也跟着好了不少,她在项泽宏面前站定:“项先生你好。我不知道你们对习女士的事情知道多少,又相信多少,但有一点,请你们务必记住。”
说到这里,姜岁晏的目光在项文彬的面上停留了一瞬,才在项泽宏洗耳恭听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习女士给我的东西,是你们项家的买命钱。”
客厅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沙发上那两个不知底细的女孩以为自己听错了。
“妈,你们在说什么啊?”
项欣慧没有搭理女儿的疑惑,她看着姜岁晏,笑容勉强地说:“姜小姐把我们弄糊涂了,买命钱什么的……太夸张了吧。”
一旁的项泽宏冷静地问道:“那这是不是代表,姜小姐已经找到了症结所在?”
项泽宏心里很清楚,从老太太签订遗嘱的那一刻起,那些东西就已经属于姜岁晏,受法律保护。既然他们已没办法拿回来,那就要让那些东西,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至于家里的问题是不是像姜岁晏说得那般严重,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因为他没办法验证。
“差不多,但有些事情还需要验证。”姜岁晏简单说明了一句,问道,“你们项家的直系亲属一共多少人,都在这里了吗?”
项文彬解释道:“算上姑母一家,一共11人。文礼在楼上没下来,现在只有二叔和姑父不在这里。不过二叔晚点会回来。”
项欣慧见大哥一家似乎都已经默认姜岁晏的说法,连忙跟着开口:“我先生去出差了,现在不在津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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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姜岁晏想了下:“那就这样吧。没有血缘的亲属,影响没那么大。”
“姜小姐。”祝雪珍温声开口,“因为事出突然,我们自己都一头雾水,所以并没有把事情告诉家里的孩子们。此时需要我们做些什么,还请你为我们仔细说明一下。”
好奇得仿佛有猫在心里的挠的项文妍,拉着表妹凑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姜岁晏。
“我需要习女士的生辰八字,还有——”姜岁晏扫过众人,“晚上的时候,如非必要,请不要擅自离开房间。”
项文妍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为什么啊?那是我们的亲奶奶啊,她生前可疼我们了,就算真的有鬼魂存在,奶奶还会害自家人吗?还有,‘如非必要’又是指什么程度?”
姜岁晏并没有多解释,只是仔细看了项文妍一会儿,语气含笑:“你觉得不出去,就会死的那种的程度。”
明明是很温和从容的语态,可在场的项家人,在此时皆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
***
银白的行李箱摊开在桌上。
这支箱子和姜岁晏之前带去安和村的略有不同。
里头除了符篆香烛之类的东西,还有红、白二色的纸张,及一个500ml矿泉水瓶那么大高的雕花红木盒。
另一侧,一只水绿色的衣物收纳袋和一只贴着符纸的棕色木盒,平分秋色,侧面挤着一柄挂了剑穗的桃木剑。
姜岁晏把衣物收纳袋拿出来丢到床上,然后揭开木盒上的符纸。
随着符纸的脱落,木盒之中逐渐沁出冷意。打开后,房间中的温度更是骤降了一两度。
里面东西不少,但装的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物件,不过它们有一个共同点——破旧。
刀柄上缠着红线的剪刀锈迹斑斑;刻刀的刀刃缺口,刀柄还有一大块暗色的污渍;镜子从中间裂出蛛网一样的纹路、塑料包边也已经褪色变脆;汽车玩具的车头仿佛出过车祸;那块巴掌大的石头,上面更是沾满了暗红的血迹。
这里面的东西,全是附着了异常能量的异常物。换种在大众中更常见的说话:附着了诅咒的物品。
其中任何一样,如果被普通人随身携带,三天运气不佳,五天倒霉,七天血光之灾,十天不死是命硬。
姜岁晏是个正经人,她收集这些东西并非用来害人,而是“打窝”。
打窝是垂钓领域术语,是指为提高垂钓效率,而向垂钓点投放脱离渔钩之诱饵的行为。*
爷爷当年不替项家处理这个,一部分原因或许是难以做到,更大的可能是,那个时候家仙还在庇佑着这个家族。
习丽华是项家现在接触家仙最深的人,也是支撑着项家家仙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她一死,家仙的气运便也到头了。邪祟彻底反噬,项家的报应真正开始了。
但佛龛里的那个东西被隔绝、镇压多年,似乎陷入了一种休眠状态,便导致报应现在还处于一种苏醒阶段,项家人顶多受点惊吓。
姜岁晏没这个耐心等,便准备给那东西送点吃的,彻底唤醒它。
那些异常物便是它的食物。
这种做法无疑是在增加风险,但也有好处,只看布阵之人能不能掌控得了了。
姜岁晏低头在箱子一阵挑挑拣拣,最后带了一口袋东西出门。
10. 第 10 章
精心打理的花园内,穿着休闲的女生拎着一把园艺铲,走走停停地打量周围环境。
她无视路径,踩进花圃中,朝东北边走了三五步,又抬起头,望向房顶的方向,倒退、右移。
反反复复、不明所以。
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奇怪。
项文妍和项文嘉躲在一扇窗户后面窃窃私语。
“我以为会跳大神之类的……她这是在干嘛?”
“你问我,我哪知道。”项文嘉嘀咕完,似是想起什么,“你说,奶奶供家仙的时候,会不会在院子里埋了什么东西,她是在找那个东西啊?”
这话粗略一听貌似很有道理的模样,可项文妍仔细一想,觉得不是:“如果奶奶真的埋了什么东西,肯定会告诉她啊,现在这么麻烦的寻找,不是浪费——”
项文妍的话说到一半,项文嘉猛地拍了她一下:“你看、她在挖地!”
……
项家别墅的大门两侧,分立一根非常气派的路灯,前、中、后院里,按方位栽种了七种颇有年龄的植物。
这种布局,在道术中叫“双童把门,七灵守房”,出自净天地呪。
正经的风水先生不会给人设这种风水局,半吊子的不会。所以,姜岁晏不用问都知道,这肯定是她爷爷当年给项家改的。
她爷爷命中注定亲缘淡薄,连两个亲儿子都爱搭不理,对一个相处并没有多久的继姐这么上心的理由……
姜岁晏想到项家的生意内容,不由微微皱眉:“唉……这个隔辈的小棉袄,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啊。”
自言自语间,姜岁晏把自带的东西埋进了刚刚挖好的坑里,前往下一个方向。
埋完最后那块镜子,姜岁晏站起身,精准看向别墅的某个角落:“出来吧别看了。”
没动静。
她拉长声音点名:“项文妍,还有……项文嘉?”
正屏息凝神躲在墙后的兄妹俩愣了一下,大眼瞪小眼地相互指着对方:都怪你!被她发现了!
名字都被喊出来了,兄妹俩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项文妍:“姜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姜岁晏打量她:“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别来院子里乱走,特别是我埋东西的这些地方。”
“那你还喊我们过来。”项文嘉没忍住道。
“我在这里的时候当然没问题了。”
“……”
比起为什么不能来埋东西的地方乱逛,项文妍现在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她根据姜岁晏此时的态度想了想,犹豫地问:“姜小姐,你好像一直在看我。我是有哪里让你觉得奇怪吗?”
“的确。”姜岁晏点头。
项文妍虽一直对闹鬼的说法半信半疑,可一听到姜岁晏说她奇怪,她立即紧张起来。
“哪里奇怪了,为什么?”
姜岁晏倒也没藏着掖着:“我来时就观你印堂发黑,但又化禄照入夫妻宫,吉力增势,半年之内必有嫁娶。可按照你们项家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插手的话,你能不能活到下个月都不一定。”
项文妍懵了:先不说这人咒她死的事情。嫁娶?她现在连喜欢的人都没有!
不是当事人的项文嘉关注点歪了,他在“姜岁晏说的全对”的假设上,做出回答:“可是你已经来了啊。等等、你别是最后什么都做不到吧?!”
对于门外汉,姜岁晏的包容度还是有的。她心平气和地说:“就算我答应介入,并已经来到这里,你们的‘横难’也不会一下子消失,要等它被真正解决掉,你们的面相才会改变。”
明明都听懂了,但又好像没听懂。
“那为什么呢?”项文妍茫然,“我觉得我会答应嫁人,肯定得是我喜欢的对象,但我现在没喜欢的人、也不想谈恋爱,而且我又不喜欢闪婚。”
“对啊。”项文嘉赞同地点头,顺带吐槽,“她每天抱着奇形怪状的纸片人喊老公,现实的全都看不上。”
项文妍怒视他:“尊重人的XP懂不懂啊你!”
项文嘉翻了个白眼。
姜岁晏好奇道:“什么奇形怪状的纸片人,我能看看吗?”
项文妍觉得和陌生人说这个有点怪怪的,但是姜岁晏身份也奇怪,她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
“就是……二次元手游你玩过吧?我喜欢里面的一些角色,不过……我的爱好有点特殊,喜欢福瑞、兽耳娘这种的,反正就是各种毛茸茸的、拟人化的动物角色。”
姜岁晏接过手机,看到相册里那张酷帅的角色截图,心里冒出一个非常荒谬的答案。
——她原本以为项文妍是因为受到家里‘势’的影响,而被什么怪东西盯上了,可竟然是这个吗?!
“说起来……”姜岁晏若无其事地询问兄妹俩,“你们知道自家供奉的家仙是什么吗?”
项文妍还真没在意过这个,主要还是她妈觉得不吉利,不让问。她犹豫地说:“呃……菩萨之类的?”
一旁的项文嘉也是一头雾水。
姜岁晏觉得,还是晚点再告诉他们好了。
嗯,她可真是个大好人!
***
把花园里的事情搞定,姜岁晏上楼检查了香的燃烧情况。
长长短短,参差不齐。
意料之中的结果。
她随手拔掉燃烧到一半就诡异熄灭的香,看着黑白遗照,很短促地笑了一下:“的确是该的怕,都变成一窝厉鬼了啊。”
***
晚上七点,项家正式开餐。
餐桌上,姜岁晏给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发了一张符,让他们吃完饭后回房,把符贴在门外。
祝雪珍很谨慎,她问:“那我和我先生,需要分开住吗?”
“不用。”
项欣慧见了,立马对女儿道:“晗晗,你今晚跟妈睡。”
李语晗一直对闹鬼的说法嗤之以鼻,可看到家里人的态度,她又怕万一是真的,于是不怎么耐烦地点头。
一人一张符,两人住一间,就能多一张符。也就是多一重保障。
那姜岁晏为什么不让他们全都待在一起呢?人多总比落单好吧?
项文嘉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姜岁晏捏着筷子,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知道钓鱼佬钓鱼之前,为什么要打窝吗?”
“为什么?”
“这是要告诉水里的鱼,这里有很多吃的,快来。你们全聚在一起,也是想打窝吗?”
李语晗没忍住抬杠:“可是房间本来也就都是挨在一起,这么点距离,和待在一个房间,能有什么区别啊。”
“人隔一张纸,鬼隔一重山。”姜岁晏语气意味深长:“我最后再提醒你们一次,最多两个人待在一个房间,晚上不要出门、不要开窗,害怕就拉上窗帘。即便听到‘我’来敲门,也不要相信。”
“叮啷”。
瓷勺丢进碗里,溅出零星的汤汁。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引得所有人都循声看了过去。
项文礼嗤笑地站起来身来:“装神弄鬼。”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姜岁晏给的符丢在桌上没拿。
赵姣娥见了,脸色难看地姜岁晏说了声“抱歉”,立即拿着符追了上去,母子俩模糊的争吵声断断续续飘来。
项文礼的父亲脸色微沉,他显然对儿子的行为并不满意,但没有当场发作:“姜小姐见笑了。”
姜岁晏无所谓地继续吃饭:“还有就是。我收了习女士的酬劳,自然会好好解决这件事,但并不包括上赶着救人。不听话的话,后果自负。”
闻言,项家人脸色骤变,他们有心想说什么,可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姜岁晏。因为她提出的配合要求实在太简单了,这都做不到的话,说难听点,就是自己作。
项文彬垂眸思索了几秒,抬起眼来看向自己的二叔:“我今晚和文礼住一起吧。”
项文彬是项家长孙,不仅年龄排在首位,能力也非常出众,在同辈们面前很有威信。如果说,这个家里除了父母外,还有谁能让项文礼听话的,也只有他了。
项家二叔明显的松了口气,点头:“麻烦你了文彬。”
“我们是一家人。”
***
项家的佣人,除了李姨外,还有一名30多岁的女人。
她们都不知道项家出了什么事,所以拿着符一脸懵逼。
听了姜岁晏的说明后,那个女人笑了一下:“可我们只是在项先生这里打工的,不方便的话,我们今晚可以去外面住。”
女人显然不信有鬼,只觉得有钱人都迷信。但这里是给她开工资的雇主家,只要不想丢掉这份工作,她当然不会把心里的质疑说出来。
姜岁晏摇头:“你们常年待在项家,不是那么好脱身的,今晚住在这里更安全一些。就当是提早下班,待在房间里放松就是了。”
“没错。”祝雪珍微笑地安抚,“我们也是为了求个安心,晚上不会叫你们的,明天你们也不用早起准备餐食。”
雇主都这样说了,两名女佣不再拒绝。
***
夏季入夜的时间被拉得很长,最后的夕辉在被无尽的黑暗吞没前,挣扎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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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家别墅投下晦暗的红光。
此时,项家别墅内已经无人走动,自然,也就没有人看到,别墅范围内不知何时、从何处蔓延出诡异的黑雾。
这些黑雾像在火盆中不断摇曳的火苗,又宛如水中随波逐流的水草,企图卷住、吞噬些什么。
***
津宁省异常事务管理局。
指挥中心的中央显示屏上,实时刷新着各种数据。
一名板寸青年记录完本时段的数据,没忍住伸起了懒腰。
“哎~~还有半个小时就——”板寸青年的话尚未说完,便微张着嘴、瞪大眼睛盯着右前方的青铜球。
等等、等等,他看错了吗?
板寸青年用力地揉揉眼,这时,耳边传来了同事的惊叫声。
“天、天字乙级的「门」?!”
这句话,像是根什么引线一般,点燃了整个指挥中心。
“报告!宁平市出现异常地反应,初步检定该能量等级为——天字乙级!具体形态——不、等一下,目标等级回落——重新报告——?!”
变换的测定结果,让工作员猝不及防,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全卡在了喉咙里。
一时间,指挥中心的所有屏幕,都跳出了红色的警报标志。
有人下意识抬头,只见漂浮在空中的那颗青铜球中,那些天珠不知何时已然急速转动起来,其中,那抹暗红的流光格外刺眼。
室内安静了两秒,一声接一声的报告声响起。
“异常地具体形态确认为「域」,初步检定该能量等级为黄字丙级,预测三小时内彻底形成!”
“数据更新,重新报告!异常地能量等级为黄字乙级!”
“异常地能量等级为黄、黄字甲级!”
最后这道报告声,虽然能听出已经在努力冷静了,可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不要、不要再上升了……拜托了。
发生事故的异常地,有「灵」、「门」、「域」三种形态。
换种通俗点的解释就是,「灵」是单独的高反应个体。「门」,一群怪物从固定位置的“门”里冲出来,虽然数量多,但是限制也大,只要准备充足,就能应对。
但是「域」不一样,「域」形成后,会覆盖当前区域,形成危机四伏的“里世界”。里面会发生什么、怎么出来,都是未知。唯一知道的一点,十死无生。
“慌什么!”
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声在室内炸响,所有工作人员怔怔扭头。和他们身穿同样制服的中年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沉声下令。
“排查地点,看这个异常地是不是在青云府。”
有人立即反应过来,去操作电脑,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没有停下过本职工作的高马尾,盯着屏幕中计算出来的数据,清晰而冷静地道:“九州天枢仪于宁平市明台区乾元北路36号青云府,观测到正在形成的「域」。请求疏散。”
听到回答,中年男人坐了回去:“录入数据,不用请求行动,这个异常地已经有人报备过了。”
高马尾倏然扭头,其他人也都纷纷愣住了。
中年男人看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我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是准备要赔上下辈子吗?!”
“不、呃当然不是。”
“老大,你是说……这次的域是——”说话的人咽了下口水,小心地指了指头顶,“人为的?”
不然怎么会出现,上头比他们这些观测员还要更快知道情况的事情啊!
而且,不管什么等级的「域」,一旦形成,就会将范围内所有人类拉入「里世界」!即使处理得足够及时,也没人敢能保证被拉进区域内的人,可以全员存活。
青云府还是宁平市老牌富人区之一,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不、不会是什么阴谋斗争吧?!
中年男人:“少想些有的没的。实在好奇,你们可以等这次任务结束后,去看看谁做的不就行了。”
公开任务人,意味着不是什么机密事件。
大概只是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了吧。
众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平复心情,陆续投入工作。
他们没看到的是,在他们全员移开目光后,一直背脊挺直的中年男人,忽然塌下肩膀,盯着自己半个小时前收到的消息,无声地长舒一口气。
「宁平市青云府,一小时内或会出现一方黄字域。处理者已报备,无需再次上报。」
他在这间观测室工作了20多年,可出现过的「域」,一双手就能数完。
这次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11. 第 11 章
姚坦在异常事务管理局工作一年了,入行五年。
他是在一次异常事件中被师父救了,收为徒弟,才正式进入这个诡谲神秘的世界。
学习四年,就能进入管理局实习,天赋自然没得说。用他师父的话讲,“没想到九漏鱼漏了个大的”。
原来,大炎国土上的异常之事,从上古时期起就从未断绝过。只是发展到如今,异常和玄术日渐式微的,才不被普罗大众所知,可传承一直都在。
大约二十五年开始,国家更是在每年的中小学生体检中,暗藏了筛选之法。如到12、3岁的年纪,先天灵气仍未消散,那么管理局就会和学生们接触,询问他们的意愿。
偏偏,姚坦幼年时颠沛流离,就没赶上过体检。一直战战兢兢到高中,才遇到他师父。
跟着师父的这些年,姚坦大大小小见过不少任务,自诩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唯独今天的事情,他真没见过!
“师父。”姚坦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下意识抓紧方向盘,咽了下口水,“那、那个域,我们就真的看着它成型啊?而且,别墅外头的那些人……都是阴灵吧,我们也不管吗???”
这可是黄字甲级的域啊!虽然他以前没见过域,但从各形态的危害性推算,就算出动宁平市的所有外勤小组来这里备战都不夸张吧?!
不远处的别墅,从形制上来看,和周围其他别墅并无太大区别。可它的颜色比其他的房子更暗沉,一些若隐若现的黯淡的阴影,仿佛黏腻的触手,绕着别墅盘旋着向上攀附。
别墅的门外,几名男女老少拖着迟钝的步子,徘徊不散。
仿佛一个在暮色中,逐渐苏醒的妖魔巢穴。
半躺在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目光也一直紧盯着对面街道的别墅中。他用舌尖卷了卷口中的薄荷糖,伸手摸进口袋,丢给徒弟一颗糖。
“放松点,我们今晚的任务只是观测,并确保不会有活人半夜来项家串门。”
姚坦紧张归紧张,但反应一点不慢。他一把抓住糖果,捏在手中,口中喃喃:“真的不会有事吗?那个域要是扩张了怎么办,周围的居民可是连避险通知都没有接到啊。”
大抵因为自己是被人救下的,所以姚坦一直想要救更多的人。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吞噬人性命的「域」形成,心里难受极了。
“不会扩张的。”吴炎打断徒弟紧张的碎碎念,恍然想起什么,“也是,你进管理局的时候姜老板已经很低调了,不知道她也正常。”
姚坦知道姜老板,他接到这个任务时,九州后台的任务派遣通知上显示的支援对象。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此时听了师父的话,他好奇地问:“这个姜老板……我应该知道哪方面?”
吴炎重新躺回座椅里,懒洋洋地开口:“荀灵,你给姚坦介绍一下姜老板。”
黑漆漆的后排中,有阴影蠕动了一下。随后一道冰冷的女声闷闷传出:“论坛,姜老板。”
姚坦:……
行吧,他自己上论坛查。
***
姜岁晏躺在床上清掉手机游戏的体力,见时间差不多了,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活动起筋骨。
她下了床,先是往漆黑的窗户外看了看,才拎起桃木剑出门。
走廊里的壁灯亮着,昏黄的灯光把一切渲染得朦朦胧胧。
墙布上精美的暗纹,似乎在光影中活了过来,诡异地蠕动、生长着。
铺着地毯的走廊,踩上去依旧柔软而寂静无声,但比白日多了一些阴冷绵软的感觉,仿佛脚下踩的不是织物,而是死人毫无生气的躯体。
二楼住了人的房门上都好好贴着符。姜岁晏满意地离开,直奔放置着佛龛的书房。
门打开了,但走廊上昏黄的颜色却照不进门后的空间。因为佛龛上红烛灯洒下的血光,早就抢先一步填满了整个书房。
书房中有人。
一名陌生的、脸部皱纹全都挤在了一起的,瘦弱老妇人。
她稀疏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梳成发髻,身穿上个世纪的对襟上衣,手握一串黑色珠子,闭着双眸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朝佛龛里的神像念念有词的祈祷着什么。
听到开门的动静,老妇人掀开眼皮,露出了一双蒙着诡异红光、只有眼白的眼睛。
她看到姜岁晏手中的桃木剑时,面皮抽动了一下:“小姑娘……你找谁。”
有气无力的嗓音沙哑粗粝,仿佛指甲徒劳地抓挠着枯木,阴森诡谲,死气沉沉。
姜岁晏没说话,她闲庭信步地走进室内,身后的门板轰地一下关上。
盖在神像上的红布被揭开了,露出一尊穿着长袍马褂、怀抱铜钱的鼠头人身神像。
姜岁晏看到神像的模样一点都不惊讶,因为那块红布还是她下午亲手揭的。
家仙家仙,项家的这位其实应该叫保家仙,是狐黄白柳灰中的灰仙。
所谓狐黄白柳灰,指的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
简单来说,是某些动物得了机缘,从而生出灵识,又得了人的供奉。民间多称祂们为五大家或者五显财神。
保家仙不是随便供奉,就能找到真的,并得到保家仙的庇佑。能供奉真家仙的,自然是有缘分在。
项家这位是真家仙,只是后来,大抵是项家人不满足于现状,主动或者被动的受人诱骗,进行了借运的邪术。
他们以为是他们在借别人家的运势发财,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也在借他们家家仙的运,并把家仙当做备用粮。
塑了金身的灰仙神像,抱着铜钱咧嘴大笑,可它的神态早已失了当初灵动得意,变得诡诞而狰狞,细看的话,它的神情中似乎还有一丝悲凉。
这位不认识的、朝神像祈祷老妇人,无疑就是习丽华信中说的婆婆。
时间跨度这么长,姜岁晏还以为她应该早就投胎去了,没想到竟然被神像困住了。
“后悔吗?”姜岁晏问。
老妇人在姜岁晏进来后,就不由自主地往后倾起身体,想要远离她手中的桃木剑。
此时,听到姜岁晏的问话,她沉默了一瞬,再次拨弄起手里那串黑漆漆的佛珠:“你离开这里吧,不要挡我们家成仙的路。”
“嗯~”姜岁晏若有所思地拖长喉音,“那玩意儿还许诺这个啊。”
“不得对神不敬!”
一句话的功夫,老妇人仿佛受了巨大刺激般,面皮疯狂抽搐起来。
她皱巴巴的皮肤被不知名的力量扯得绷紧,眼缝细长、唇部凸起,一口黄牙爆翻出口。
竟在顷刻间变成了一张丑陋怪异的鼠脸,暴起伤人!
面对老妇人的突然发难,姜岁晏不慌不忙地侧身转腕,横剑下压。
“哧!”
桃木剑精准地压住老妇人刺来的双手,刹那间在布满尸斑的皮肤上烫出可怖的伤痕。
满是诡异红光的室内,执剑而立年轻女孩望着满身因果的邪祟,语气调笑:“一言不合就动手,素质有待提高啊。”
话音未落,朱红色的剑穗在空气中划出柔韧的弧度,老妇人枯瘦干扁的手爪齐齐落地。
整齐的断口里渗出几缕黑紫的血液,露出来的肌理呈现出一种枯槁的灰粉色,像一团团挤压在一起的面团,还在蠕动。
那些不明物体赫然是一只只刚出生没多久的鼠仔!
仅仅一个照面,老妇人立即意识到自己绝不是这年轻姑娘的对手。
她缩着两只断手,急急后退,口中仓惶喊道:“大家助我!”
“砰砰。”
佛龛中的神像震动着朝姜岁晏飞去。她反手劈剑,金身神像被从中间一剖为二,伴随着一团黑雾骤然爆开,大量的粉尘从中簌簌掉落。
同一时间,徘徊在别墅外的人们纷纷抬起了脸,露出了狰狞的死状。
***
激烈的鼠标键盘声回荡在室内,坐在电脑前的青年目光如炬地注视屏幕。
“封个过点烟——E箱有喷子——艹!都踏马告诉你有喷子了还去送!”
游戏中的不顺,让项文礼忍不住破口大骂,可他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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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落,“滋”的一声,电脑黑屏,整个世界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停电了。
“艹!”项文礼暴躁地抓下耳机丢到桌上,价值不菲的电竞椅被青年起身的动作,推得咕噜噜后退,“咚”地一声撞在什么坚硬的物品上才停了下来。
项文礼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气冲冲地拉开门:“怎么停电了?!李姨,你没交电费吗?!”
发泄似的喊完,项文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太黑了。
整个世界好像除了他手上的手电筒外,就没有了其他的光源。甚至,手电筒的光在片漆黑中显得那么无力,只能非常勉强地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就好像周围存在着什么看不见的、吞噬光源的怪物。
更诡异的是,他借着微弱的光,看到走廊那有专人精心护理墙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大团大团的暗褐色污渍。一道又一道的水痕,顺着墙面流淌下来,洇湿一片。
项文礼的潜意识已经察觉到了某种恐怖,但他的身体却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傻傻地举着手机顺着那些水痕往上看。
一团海藻似的东西贴着墙角蠕动着,这些东西好像畏光,在手电筒照过去的时候,蠕动的速度和方向骤然改变,就好像在躲避光源一样,很快就消失在黏腻的黑暗中,只留下那片湿漉漉的天花板。
「晚上不要出门。」
「你奶奶在家里供菩萨供出事来了!别不听话,晚上不要开门!」
「我今晚可以不管你,但你是个成年人了,不要让二叔二婶担心。」
今天下午发生在宅子里的事情,一下子全都崩了出来。
项文礼的心脏怦怦跳得飞快。
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害怕得要死,催促他赶快关门回房不要再出来了。另一个不屑地看着热闹:就这这种怕光的怪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一个手电筒就能赶跑的怪物,有什么好怕的。
项文礼慢慢收回视线。
毫无预兆的,一张惨白的、泛着青灰的死人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仿佛她刚刚一直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只是他先前没有发现而已。
项文礼浑身汗毛炸起、被吓得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像条离了水的鱼那样,鼓大眼睛、徒劳地翕张着嘴唇,踉跄后退。
慌乱间,项文礼被自己绊倒,和手机一起跌到地上。这一下,他看清了女人的全貌。
一枚树桩从背后扎穿了她的腹部,分了叉的木桩上,那上面甚至还可以看到零星的人体组织。
猩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在浅色的裙摆上染出丑陋又狰狞的花纹,又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她睁着那双阴沉沉的眼睛毫无感情地锁定着项文礼,缓缓朝他伸出了手。
“啊啊啊啊啊!!!”
项文礼终于叫了出来,蹬着腿死命地往后退。
掉在地板上的手机,被他踹到墙角,摄像头发出来的光,因为手机的弹动,像接触不良那样闪烁几下。
无意中,项文礼摸到了什么硬物,发狂似地把抓在手里的东西用力丢出去。
与此同时,走廊上的女人像是被项文礼的叫声刺激到一样,骤然发难。
她双目发红、眼眶凹陷,面上暴起青黑的青筋,惨白的唇咧开至极致,露出一口漆黑的獠牙朝项文礼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
“砰!”
千钧一发之际,门板关上了。
诡异的走廊和女人全都被关在了外面。
项文礼怔怔地盯着门板看了两三秒,口中忽然发出“嗬嗬”声猛地大口地呼吸起来。就好像,他在刚刚忘记了呼吸,再晚个几秒反应过来,就要把自己憋死了。
他安全了。
手脚发软的项文礼塌下肩膀,长长地出了口气。
忽然,一小片冰凉刺激着脸颊的皮肤。
项文礼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缓缓抬头。
“啪。”
这次,那片冰冷的东西,精准地掉进了他的眼睛里。
12. 第 12 章
灰仙的神像化作两半掉到地板上。
从中爆出的那团黑色雾气不断翻涌着,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扩张,逐渐拉扯成一只两米高的人形鼠怪。
怪物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色,皱巴巴,没有毛发,若有似无地缭绕着一层黑色的雾气。
它像人一样站立,上肢偏纤细,似人手爪,下肢肌肉鼓胀,更贴近动物的腿。但不管是像人还是像动物,四爪上都长着长达数十公分的漆黑指甲。
无疑,随意一戳,都能给人开个洞。
它张开嘴,脸颊皮肉就好像被撕破的口袋一样,咧至那对圆耳之下。属于啮齿类动物的锋利门牙,在一片血色之中反射出惊人心惊的寒光。
“嗷!!!”
尖利的吼叫震荡着空气,一瞬间,书房里的玻璃尽数碎裂。
诡异的,随着玻璃的爆裂声,整个书房的空间好似也被震得开裂一般,啪地一声摔进了无尽的深渊中。
姜岁晏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灰仙和鼠脸老妇人全都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只有下坠时产生的呼啸厉风常伴左右。
她于黑暗中无声扯了下唇角。
下一秒,一片金色的弧光倏然破开黑暗。一间破败的寺庙,就像一颗被削去了外皮的果实一样,突兀地暴露出来。
姜岁晏好端端地站在破庙的空地上,之前的下坠,只是「表里世界」换位时产生的错觉。
但耳朵捕捉到的呼啸的厉风,却并非幻觉,而是灰仙利爪破空而来的声音!
鼠脸老妇张着利齿,从姜岁晏的侧后方扑杀而来,灰仙磨爪霍霍从天而降。早有所察的姜岁晏不急不缓地往前迎了一步,斜剑上挑。
未开锋的桃木剑对世界上的许多生物来说,都不是什么威胁,但这里面绝不包括邪祟。
有着前两天安和村的教训,姜岁晏这次直接拿来了店里那把祖传的桃木剑。
桃木剑如美工刀裁纸那般轻松地削断了灰仙的半截指甲,势如破竹直冲它的面门。如不避开,这柄常年受灵气温养的木剑,绝对能削掉它的半张脸!
只是灰仙这一避,姜岁晏身前便没了威胁。她一剑震开灰仙,改换攻势,旋身侧踹,一脚踢在鼠脸老妇胸口。
鼠脸老妇被踢飞出去,撞碎了破庙的围墙,埋入废墟之中。
一瞬未停。
姜岁晏脚尖落地之时,用力一蹬地面,调整面向,转剑蓄势,向前逼近卷土重来的灰仙,直抹对方脖颈。
灰仙抬起双臂,掌心向外,交叉格挡姜岁晏的攻击。桃木剑“噗嗤”嵌入皮肉,吃痛的灰仙厉啸挥爪。
利爪的寒光划破空气,姜岁晏翻身避开,伸脚低扫灰仙腿部。
灰仙脚下失衡,可它并非人类。
只见那肌肉勃发的腿部微屈,灰仙不但立即稳住了重心,还趁势一跃而起,尖啸着再扑姜岁晏。
这声尖啸类似鼠类吱鸣。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夜色中有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朝姜岁晏涌来,被埋入废墟之中的鼠脸妇人也重新爬了起来。
只是,她原本就瘦小的身躯变得愈发矮小、佝偻,脑袋也一点一点脱离人类的模样,长出了尖嘴、鼠耳。
“这就要换项目了?”促狭间,姜岁晏面色轻松地避开灰仙的扑咬,跃上寺中枯井井架。
在灰仙扑空,转身折返的几秒空档中,姜岁晏反手背剑,右手并食指与中指,在半空中龙飞凤舞。
“俓达玉京金阙去,玄恩星火下天衢。急急如律令。”*
霎时间,天空之中风云涌动,一颗颗火流星凝聚而出,急速坠入破庙,点燃了黑色的潮水。
“吱吱吱吱吱吱吱——”
无数的老鼠惨叫吵得人心烦意乱、头皮发麻。但好在它们只是邪祟,并非现实之物,不然光靠那被烧焦的蛋白质气味,大概就能重创姜岁晏了。
不过,姜岁晏是没事,被烧死无数徒子徒孙的灰仙,被气得够呛。
黑漆漆的眼珠里红光翻涌,它仰天怒号,那些没有被烧死的老鼠和周围飘荡的黑色雾气全都被它吸进身体。
霎时间,灰仙的伤口愈合、身形暴涨。
进化完的灰仙,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那样,不顾天上还在下的火球,横冲直撞地再次朝姜岁晏亮出利爪。
此时,它的利爪根根锋利如镰刀,双腿也更趋近于野兽有力的后肢。完全站立时,投下的阴影更是能将姜岁晏连人带影子全都笼罩。压迫感十足。
面对飞扑而来的灰仙,立于枯井之上的姜岁晏不退不避。她翻腕转动剑把,一招行云流水的上撩剑,直接破开利爪,紧接着反手跟劈,在灰仙腹部剖出一道七八公分深的伤口。
眼看着那柄摧枯拉朽的桃木剑,要再一次扭转剑势,突击自己完好的左爪。灰仙下意识朝旁躲闪,意图绕到姜岁晏侧后方进行攻击。
可邪祟之物,在战术、技巧和经验上,哪能比过经过系统性训练的人类呢。
特别是,这个人类还是种族中的佼佼者。
姜岁晏一早就预料了灰仙的行动,她几乎在灰仙闪躲的同一时间,右脚一踏,整个人如旱地拔葱一般腾空而起,左脚精准蹬在灰仙挥来利爪上,借力鹞子翻身,回斩灰仙脖颈。
空中杀来的剑意还未接触到皮肤,求生的本能就已经让灰仙肝胆俱裂。它顿时放弃进攻,猛地蹬腿后撤,可桃木剑还是划破了它的脖颈,腥臭的血液喷洒而出。
缭绕在灰仙身上的黑雾朝着脖颈的伤口疯狂涌动,一个呼吸间便恢复如初。
但姜岁晏又不是一个木桩子。
脚尖甫一落地,她便像颗被大力击飞的石子一般,捏着剑指直追灰仙。
扭、拧、转、劈。
战斗中不断变换的剑锋让灰仙难以招架,黑雾甚至来不及修复伤口,新的血痕便又出现了。
满身疼痛似让灰仙找回了几许理智,它决定放过姜岁晏,也放过自己。姜岁晏哪里能如它所愿。
朱红的剑穗随着又一次的转把,如红蛇般缠绕住灰仙那断去利爪的小臂。巨大的怪物,竟就这么被纤细的剑穗拉住了行动。
两股毫不相让的力道,顿时将剑穗崩成直线。不过须臾,细细的红线就一根接一根地断裂,可姜岁晏的指决也已经掐出。
“封神神亡,封鬼鬼绝。三天勑令,一切收摄!”*
霎时间,天地震动,灰仙厉啸。
一直在修复灰仙伤口的黑雾,此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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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化作利刃,绞断了灰仙那条被桎梏的手臂。
掉落的手臂与黑雾骤然扩散,化作一道涌起无数人脸的诡异涟漪,弹开了姜岁晏的封印。
顿时,万鬼齐哭。
等扰乱心神的涟漪散去,面前已经没有了灰仙的踪迹。荒败的破庙前,只余姜岁晏孤零零的身影。
俗话说得好,跑得聊和尚,跑不了庙。
姜岁晏一时不知去哪里寻找自己的目标,索性转身打量起身后的破庙来。
庙门闭合着,只能看到门柱上朱红色的彩漆已经斑驳脱落,半死不活的杂草从台阶的砖缝中挤出,苟延残喘地摇曳在空气中。
这座庙没有气派的大雄宝殿、没有藏经楼,也没有成排的僧舍,只有主殿和一座寒酸的侧殿。
如有原型的话,大抵是某处山野的村民,自发修建的小庙。这种山间野庙,供不供得出神仙不知道,但邪祟一抓一大把。
姜岁晏上前踹开了殿门。
布满蜘蛛网、破破烂烂,看起来随时都会寿终正寝的木门,在这一脚下,竟然吱吱呀呀地坚///挺了过来。
霉味和尘埃在空气中浮动,贡品在碟中腐烂发黑,悬挂的经幡朽烂破旧,高坐神台之上的神像自然也不可避免的满身污垢。
鼠头、人身,怀抱铜钱。虽然和项家的那尊神像只有七八分相似,但这尊神像和项家供奉的灰仙,无疑就是同一尊。
与项家佛龛一样奇怪的是,这供奉保家仙的庙宇中,挂的竟然也是某种佛家经幡。
姜岁晏眸光微闪,上前检查了经幡。
经幡上的内容已经模糊残缺,姜岁晏以她浅薄的佛经知识只能勉强看出慈、悲、喜、舍——四无量定,也称无量心解脱,无量心三昧。
总得来说,这些经幡似乎是正经的佛教用品。
问题同样出在这里。
正经的佛经,怎会挂在这种庙里,还是和保家仙一起?
姜岁晏绕去了偏殿。偏殿被一道破布帘子分割成两个空间。一边用来供人起居,另一边似乎是用来堆放杂物的。
只是内里的东西基本都被搬空,到处只能看到老鼠留下的到此一游的痕迹。
那布满灰尘的缺脚木桌上,更是大喇喇地摆着老鼠们的杰作——一堆被咬碎纸屑。
姜岁晏用桃木剑翻了翻,依稀辨认出几个完整的字就已经是极限,拼凑语句是痴人说梦,她直接选择了放弃。
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干什么,拆了它的神像,不至于还要躲着吧?
有了主意的姜岁晏说干就干,她回到主殿,两步跃上供台,横剑驭风。
“立风大将,诸部吏兵。回逆作顺,罗列风云。吾印一下,准令速行。”*
青色的流光倏然展开为刃,灰仙神像顿时头首分离。
“咚!”
咧嘴笑着的头像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激起了无数灰尘。下一秒,这些灰尘如潮水般翻涌,淹没了整个世界。
模糊的人声遥遥传入耳中,姜岁晏再次恢复视野时,破败的灰仙庙焕然如新,四处披红挂彩,显得极为喜庆热闹。门外孩童的声音,也随之清晰。
“灰仙娶亲,项家嫁女。嘻嘻、嘻嘻,灰仙大人娶亲咯。”
13. 第 13 章
灰仙娶亲?
该不会是项文妍吧?
姜岁晏有心想搜搜这间完好的神殿里有什么不同,但门外的声音让她暂时放弃这个想法。
跨出主殿,可以看到不少穿着灰衣的村民喜气洋洋地忙碌着。大人们无瑕看管的孩童,三五成群地举着艳丽的风车或者彩球跑来跑去。
一名肩挑红箩筐的村民见了背手站在主殿门前的姜岁晏,狐疑地看了她两眼,上前。
“姑娘打哪来啊。”
“我自东土大唐来。”背手负剑的姜岁晏眼睛都不带眨地说,“因为听说了灰仙娶亲,所以特意来凑个热闹。”
“东土大唐?”这是一个村民从未听过的地名,不过姜岁晏回答的态度太过自然,加之她知道灰仙娶亲,他不仅丝毫没有起疑,还热情地招呼她,“远到而来即是客!不过仪式要黄昏才开始,现在时间还早了点。这里吵闹,姑娘不如先去村子里休息?”
姜岁晏从善如流地点头:“我听说新娘子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想先去一睹芳容,不知这项家在哪个位置?”
“下了山直走,村子最气派的那座宅子就是的!”
说是山,实际上不过是个不高的小山丘罢了。
一条青石板路,自庙门处蜿蜒地向下延伸。两边的树林并不高大茂盛,且枝丫横生,歪曲扭拧,宛如一道道挣扎的人影。
走出树林,一片坐落于山中腹地的青砖灰瓦的低矮建筑群映入眼帘。
宽敞的青砖路将村子一分为二,街道两侧的人家门口全都挂着喜庆的红绸。此时,不管是拄着拐杖的老翁、拢着衣袖的中年人,还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大姨,全都在喜气洋洋的谈论项家嫁女的事情。
“项家女被灰仙大家看上,真是个有福气的哦。”
“能嫁给灰仙大家,就是和灰仙大家是一体的了,项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无疑,在这个村子里灰仙娶亲是全村共享的大事。
而项家,的确也非常地好找。因为只有他们家朱门白墙,门上悬着上书「项家」二字的匾额,门前摆放了两尊气派的——石老鼠,还停着一顶八抬大轿。
此时,项家的大门敞开,不断有道喜的村民进进出出。
姜岁晏跟着走进去。每当有忌惮她手中桃木剑的村民警惕看来,姜岁晏就大大方方地主动道:“灰仙请我来观礼,这是新娘子家吗?”
这话一出,村民眼中的怀疑散去,保持着距离对姜岁晏热情道:“没错没错,这就是项家。”
有的还帮着大喊:“项老头,有贵客上门了!”
“贵客?什么贵客?”
“灰仙大家请了外面的客人来观礼!”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一名穿着绸缎长袍的老者从屋中走出,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年纪稍轻的老者。
姜岁晏见了他们,对绸缎长袍的身份有了猜测。
她从善如流地接下了村民给她安上的贵客身份,一手负剑,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子,微笑问道:“你就是项青林?”
绸缎长袍的老者闻言,惊异点头,快走两步迎上姜岁晏:“老朽项青林,不知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项青林,项家佛龛上的另一个牌位上写的名字,也就是习丽华的公公。另一个年纪稍轻的,是遗像中的男人,习丽华的丈夫。
之前,她在庙中随口说了东土大唐,这句《西游记》里台词,可那村民毫无反应。她原本还以为这个村子是灰仙随手捏出来,用来开启献祭的。
现在看来,或许是真假参半。最重要的是,项青林二人的存在意味着:项家报应虽从现在才破土而出,但从一开始,项家所有死去的人都没能去投胎。
这个邪祟的胃口还真是大啊。
姜岁晏脑中思绪电转,面上却丝毫不显:“以我和灰仙的交情,这点小事无碍。只是我好奇新娘子,所以想先来看看。”
——反正是要替天行道,拆掉这里的,这一点点失礼有什么关系。
姜岁晏奇装异服,手持让他们害怕的桃木剑,还准确无误的叫出项青林的名字。项青林丝毫没有怀疑,或者不敢有怀疑地领她去看新娘,自己的曾孙女。
“贵客这边请。”
来道喜的村民们,也闹哄哄地跟着去看新娘。只可惜,他们全都被拦在了新娘的房门外,只有姜岁晏这一个外人被放了进去。
但姜岁晏一进门,就无语地站住了脚。
外头是古香古色的旧时民居,内里的布置却是偏维多利亚式风格的西式风格!头顶辉煌的水晶吊灯,更是将室内照得金碧辉煌。
身穿秀禾新娘服的项文妍,正一动不动地坐在玫瑰雕花的梳妆台前,像个人偶一样被穿着喜服的女人们梳妆打扮。
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搭配在一起,不伦不类,怪诞诡异。
姜岁晏用她要给灰仙和新娘子送一份神秘大礼的理由,支走了喜娘和项青林,上前查看项文妍。
上次见面还朝气蓬勃的女生,此刻双目无神,面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灰气。
这是神智被秽气蒙蔽了。
姜岁晏将食指点在项文妍眉心:“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一点金光从姜岁晏指尖没入项文妍的眉心,驱散了她灵台之中的秽气后,盘踞于眉心,隐没下去。
这道净心神咒能够保护项文妍不受「域」的污染,只是——
姜岁晏垂眸扫了一眼项文妍手腕上那条若隐若现的红线。
这个东西就有点难办了……
思忖间,项文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瞳孔逐渐聚焦。但她望着姜岁晏的神情充满疑惑和茫然,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怎么从房间里出去了?”姜岁晏直接问道。
“啊?”
姜岁晏干脆用桃木剑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再问:“你在房间里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是桃木剑的敲打起效了,还是后面这个问题触发了什么关键字,项文妍一下子惊慌起来。
她的解释在脱口而出的瞬间被咽了回去,身体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惊疑不定地望着姜岁晏:“你、你是姜小姐吗?”
也正是这一躲,她注意到自己身上正穿着古怪的嫁衣。
“这、这是什么?!”
“我下午不是说了嘛,你半年之内必有嫁娶。现在看起来时间说得太长了。”
项文妍瞪大眼睛看着姜岁晏:“你、你是真的姜小姐啊。”
姜岁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假笑:“你这么问,就算我是个假的也不会承认的。”
“那就是真的……”项文妍喃喃嘀咕了一句,旋即扑上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姜岁晏的一条手臂,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我、我本来想看剧把这个通宵熬过去的——”
什么是驱散恐惧的最好办法?
当然是喜剧!
充满电的手机、平板、耳机,抚慰心情的巧克力,打发时间的牛肉干。
再一次清点晚上可能要用到的东西,全都拿齐之后,项文妍上了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用平板看剧。
近年来口碑很好的家庭喜剧,编剧脑洞惊奇、笑点不断,项文妍在不知不觉间看了一集又一集,完全忘了家里今晚或许会有怪事发生的恐惧。
正当项文妍又一次因为这家人闹出的乌龙而发笑时,“滋”地一声,灯灭了。
房间立即陷入无边的黑暗,只有平板还在散发出莹莹光芒。
项文妍的笑容跟着熄灭的光亮戛然而止,她紧张地抱紧被子,扫视着面前的黑暗,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缩。
——她家的小区是有自己的发电系统的,理论上是不可能出现突然停电的情况。
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断电导致家里的WIFI没了,失去了网络的平板,像卡带一样反反复复播放三秒内的片段。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台词,在反复播放后,变得诡异无比。
项文妍啪地按下电源键,丢开平板,房间中最后一抹光源消失。
在这一刻,黑暗仿佛浓厚到拥有了实体,空气似乎都因此变得黏稠,让人呼吸困难、心跳加快。
项文妍大气不敢喘地抓紧空调被,死死抵住背后的床垫,仿佛这样,就能多给她一些安全感。
“嗡!”
“啊!!”
突如其来的震动声把项文妍吓了一大跳,尖叫地用被子蒙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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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进不来的、她贴好符的……
大约是给了自己足够多的心理暗示,又或者因为想起了什么,项文妍等了一会儿后悄悄掀开被子,果然在床头柜上看到了熟悉的亮光。
她松了口气,小心地挪过去,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锁屏界面上,显示着一条眼熟的游戏推送。
「代理人还没有睡?需要我陪您吗?」
项文妍解锁屏幕,看到了非常熟悉的UI界面,以及界面中央她的那位新晋纸片人老公。
项文妍在玩的这款《解梦者》,虽是都市幻想战斗类游戏,但游戏内置誓约系统。将誓约的角色放置在主界面,不仅能够在触碰时触发特殊语音,在一些特殊时段,也会自动弹出对话。比如说现在。
不过,她之前没有退出游戏吗?
……应该是吧?不要自己吓自己——对了!有信号就可以打电话啊!
项文妍立即切换到通话界面,给妈妈打电话。
电话顺利拨通,“嘟嘟”的响了四声后,被接起来了。
只是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里响起了滋滋啦啦的诡异电流声,把项文妍到嘴边的话吓了回去,惊出一身冷汗。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警告她:一定不能出声!
项文妍慌张地挂掉了电话。在黑暗中平复了一会儿呼吸和心跳,她摸索着重新进入游戏。
“干熬也太可怕了,还是玩游戏吧……”她自言自语地戳了一会儿屏幕长着一对可爱鼠耳的少年,然后进入游戏关卡。
玩了一会儿,游戏像是突然BUG了一样,画面在主界面和游戏关卡之间来回闪烁。
明灭之间,鼠耳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手机中传出。
“怎么……张……心……论……都会……陪着你……”
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项文妍依旧知道这句完整的台词是什么。
——怎么了这么慌张?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是在玩家狂戳屏幕时,才会触发的特殊语音。但如果,玩家与角色进行了誓约,在这句台词说完后再戳的话,就会接上另一句。
“嗯?您也会一直看着我?这可真是……荣幸之至。”
游戏公司设计这种暧昧不清的台词,只是为了给玩家一些代入感而已。项文妍平时不觉得有什么,可她的大脑现在异常清楚,她现在应该把手机远远地丢开,绝对不能在他说完那句台词后再触发下一句,不然会出现很可怕的事情。
脑中的思想是一回事,身体的动作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项文妍的表情逐渐变得木然,机械性地持续点按着手机屏幕。
游戏台词反反复复地播放着,逐渐清晰。
当对方的话语连成完整的句子时,项文妍感觉自己被一个塑料袋兜头装了进去,丢进了没有出处的雾海中,浮浮沉沉,再也打不起精神。等她再恢复意识时——
“我就看到你了。”
难怪她被拉进这里来了,原来是因为‘誓约’。只不过姜岁晏的心里仍有疑惑。
她之前搜过了,《解梦者》这款游戏和里面的鼠耳少年,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项文妍并不是在外面被污染,而是灰仙通过某种手段,寄居在她的手机里。
它怎么做到的,又为什么是项文妍?而且这间喜房又是怎么回事?
姜岁晏表情莫名地问:“这是你的房间吗?”
项文妍茫然转头打量了一圈:“看起来是、是的吧……没有那些囍字的话……姜小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灰仙的域,你也可以理解为这里是某种情景再现。”姜岁晏简单解释了一句,又问,“你遇到过老鼠吗?现实中的灰耗子。”
奇怪的问题让项文妍心慌慌,她忐忑点头:“前些日子家里还闹过老鼠呢,请了物业来灭鼠,但效果好像不怎么样……不会是因为这个吧——对了!我哥那个家伙今天下午上楼时还被老鼠吓到了!他、他不会有事吧?!”
“今天下午?”
“就、就是你刚来我们家那会儿……”
姜岁晏了然。
下午那时候,项文礼和项文妍吵架了。老鼠去吓项文礼,估计是给项文妍出气。
真没看出来,这灰仙还是个情种?
14. 第 14 章
灰仙是不是个情种,还有待确认。
但可以确定的事,这桩婚事的另外一位当事人,显然非常抗拒结婚对象。
强扭的瓜不甜!姜岁晏一向是反对这种阴婚的!
如果项文妍手腕上没有那一根红线,姜岁晏可以现在就把她送上去。可有红线在,无论项文妍走到哪,灰仙都能找到她。
姜岁晏垂眸思索了一会,让项文妍把没有红线的左手伸出来,在她掌心画了道咒印:“你记住,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人’只是看起来是人。你乖乖待嫁,遇到危险就用这个手挡,不用怕伤害到谁,这个印记对正常人类无害的。”
温暖安定的力量流入掌心,给予了项文妍不小的安抚:“你呢?”
“我在灰仙庙里等你。”顿了顿,姜岁晏补充道,“当然了,就算灰仙发现了什么,半路把你藏起来,我也能通过这个找到你。”
项文妍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也不想待嫁!可她也明白,姜岁晏肯定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带上她只会是累赘。
反正……反正那个什么灰仙想娶她的话……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了她的……吧?
肯定是!
自我安慰完毕的项文妍点头,攥紧微微发热的掌心:“我知道了。”
交待完项文妍,姜岁晏向项青林打听他妻子,也就是之前的鼠脸妇人。项青林茫然了一会儿,道:“我妻子……好像被灰仙大家叫去商议婚事了。”
被吃干净了吗?
姜岁晏毫不同情地想到。
随后,她在项家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项家人的踪迹后,悄悄返回了灰仙庙。
天色渐暗,灰仙庙里燃起了昏黄的烛光。
温暖的光线流淌在布满红绸的庙宇中,温馨又缱绻,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大喜之日的味道。但之前忙碌的村民们,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不见,世界静悄悄的。
姜岁晏踏进主殿,望着那尊系上了红披风的金身神像。
神像的模样与之前看到的并无区别,只是镀了层金身后,从感觉上反而更接近项家神龛里那尊像了。
往房梁上看,悬挂的经幡全都被红绸遮掩住,只能看到一点明黄色的边。
姜岁晏去了偏殿。
偏殿仍旧寒酸,就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但好歹木桌没有缺脚了,摆在上面的那堆碎纸屑,竟然是一封未写完的信。
写信人似乎是这里的某任庙祝,他在信中说这里的村民们疯了,竟然要改佛庙供老鼠。这是对佛祖的大不敬,要遭报应的。
可报应二字还未写完,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这位庙祝再也没能回来。
村民们为什么要改佛庙供灰仙,姜岁晏倒是能猜出一二,无非是灰仙显了灵。且民间向来就有五鼠运财之说,从古至今,也能发现许多雕刻老鼠的工艺品。但这个佛……
姜岁晏回到大殿,刚扯下一片红绸,没来得及细读上面的经文,便听到外头遥遥传来吹吹打打的喧闹声。
估计是送亲的队伍上山了。
姜岁晏松开经幡,藏到了神像的背后。
庙外。
灯笼还有火把所散发出来的火光,像一条璀璨的灯带,点亮了偏远孤寂的山林。
最前头那两张明晃晃的“囍”字牌,随着村民们的走动,在光影中晃荡起伏。紧随其后的,是一群头戴红花,敲锣打鼓、吹呐奏乐的伶人。
而后,是一名名手捧瓜果点心,鲜花箱笼的年轻美女。
美女们环绕在那台华美精致的八抬大轿两侧,言笑晏晏地说着吉祥话,好不热闹。
只是,偶有那么几个瞬间,沐浴在光影中的人们,似乎长出了怪异的尖嘴。
坐在轿中的项文妍看不到外面诡异的情况,她自上轿之后就扯下了红盖头,抱住隐隐发烫的右手捂在胸前,一边神情紧张地盯着轿帘,一边在脑中模拟等会儿到了灰仙庙会出现的情况。
胡思乱想间,项文妍发现晃动的轿子停了下来,外头吹吹打打的乐声也跟着安静下来。唯独喜娘高喝穿透耳膜:“吉时到——新娘到——大开庙门迎新妇咯——!”
随着喜娘拖长的调子,项文妍的脸色更白了,冷汗几乎浸透背心。
外面的乐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卖力、响亮。
“嘎吱——”
脸上涂着大红胭脂的金童玉女,咧着大大的笑容在乐声中推开了庙门,但迎接众人的,是横空飞来的神殿门窗,以及一尊破墙而出的六臂怒目神像!
轰隆的巨响响彻夜空,盖过了喜庆的锣鼓声。
那些喜气洋洋的村民们见了那尊六臂神像,先是短暂地怔愣了一下,旋即惊恐地瞪大眼睛。
在此起彼伏的“吱吱吱”声,所有人竟然在眨眼间便成一只只肥硕的灰老鼠四散奔逃。
各种吉祥物件噼里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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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掉了一地,华美的喜轿也“哐啷”落地,震得里面的新娘子发出吃痛的惊呼。
原本就要钻入灌木树林的老鼠们听见了,竟然又匆忙折返回来。
它们一窝蜂地涌入花轿,吓得项文妍崩溃大叫,不断地挥舞右手驱赶。
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在项文妍每次挥手,都会荡出一道金纹。老鼠们在金光之下死伤惨重。
往里冲了两波后,老鼠们意识到什么,如潮水般退开,其中壮如灰兔的那只更是缩着爪子,朝花轿口吐人言。
“快逃!快逃呀吱!”
……什么?
项文妍听清了,但身体还蒙着,这时,又闻一声巨响,地面颤动起来。
这下子,项文妍就算没听到老鼠的警告,也知道要马上远离这里。
她抓着裙摆冲出花轿,刚好看见怒容狰狞的巨大佛像,挥臂砸向姜岁晏。
三四米高的黑金色神像看起来是那么巨大、威武、坚不可摧,称得姜岁晏愈发的纤细、脆弱,宛如一根易折的蒲草。
项文妍以己度人,丰富的观影经验,让她立马脑补出了接下来会是怎样一副血肉横飞的场面,不由得尖叫出声。
但项文妍所担心的,一刻都不曾出现。
那头的姜岁晏仿佛一只敏捷的夜隼,灵巧避开神像的攻击,轻盈地跃上它的手臂,捏着剑指直冲神像头部。
她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已经近到神像的肩膀。可巨大的神像,反应速度也并不慢。
它另一侧的一条手臂从脖颈处横插而来,粗壮的手指刚好拦下姜岁晏扫来的剑锋。
“锵——!”
桃木剑和神像相撞,竟带起一串激烈的火花,刺耳的金铁之声穿透耳膜,令人头皮发麻。
下一秒,又是一条手臂横空抓来,姜岁晏足下一踏,竟是踩在神像的指缝间跃身劈剑,再次从正面硬刚神像。
剑锋落下之处,再次蹦出绚烂的光。不过这一次,是剑锋在神像手掌上划出伤痕的火花。
神像被破了防,但姜岁晏也被那股挥来的巨力震飞,半空中飞出数丈远才滑着站稳脚跟,双足在地上留下两道长痕。
这一退,竟刚好停在了庙门下,项文妍的面前。
怎么看都处于弱势的姜岁晏挽了个剑花,侧眸看向项文妍,甚至还有心情调笑:“大boss出来了,老鼠都知道跑,你怎么还不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