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攻了心机帝王gb》
7. 第 7 章
议政殿,皇帝立于高台案几后,十二冕旒隐隐遮挡住他的面容,心意难测。
霍耀风到时,便见自己的父亲霍如山战战兢兢跪在皇帝面前,他尚未行礼,天子雷霆之威已到面前。
虞策之将数本奏折扔至霍耀风面前,语气莫测,“这几本奏折都是参你霍耀风的,朕让你督造京郊水渠,引水灌溉农田,结果建造完成尚不足两个月,水渠两岸便有松垮的趋势,霍耀风,你真是好大的能耐。”
不等霍耀风说话,霍如山先扣头说:“陛下,臣教子无方,是臣之过,只是近期多雨,建筑时人力难免不能及,请陛下让臣的儿子将功折罪,修缮水渠。”
霍耀风跟着跪下去,以头抢地,“望陛下给罪臣将功折罪的机会。”
虞策之冷眼看着跪下的两人,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拇指上象征权利的扳指,半晌,等到两人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才徐徐敲打,“霍如山,你是三朝老臣,任户部尚书,又作为主考官监管这次春闱,是朕心中的巩固之臣,霍耀风是你的长子,他办事不力,你当然有罪,念春闱在即,朕只罚你一个月俸禄,但今年春闱你务必办得漂亮,若出差池,你霍家的前程便也算到头了。”
霍如山抹了把脸上的汗,沉声道:“陛下放心,臣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霍耀风抿了下唇,低头不作声。
虞策之令霍如山退下,殿内只剩他和霍耀风两人,守在殿外的太监听了几句侍从的低声禀报,顿时表情肃穆,匆匆进来用只有虞策之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几句。
虞策之神色微冷,再看向霍耀风时,便多了几分嫉恨。
他缓缓走下阶梯,站至霍耀风面前,阴晴不定地凝视他许久,直到霍耀风额上冷汗如雨下,他才道:“明知朕传召,为何来晚了。”
“臣方才不在府上,传消息的小厮一时找不到臣,臣绝非有意来迟,陛下恕罪。”霍耀风道。
虞策之淡声道:“不在府上,是去了何处。”
“家妻有恙,挪到了外面的宅子去住,臣是去看望妻子了。”
“妻子?”虞策之扯了扯唇角,嫉恨之心更重。
他恨霍耀风才是舒白名正言顺的夫君,更厌弃只能在暗处觊觎臣妻的自己。
他按了按额角不停跳动的青筋,没什么情绪的说:“怎么,原来霍卿是有妻子的,为何近来朕耳边传来些风声,说你霍耀风已经和阮家女合过八字,不日就会娶进门。”
霍耀风怔了下,他下意识觉得皇帝有些过于关心自己的家事,娶平妻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传出去甚至会惹人非议,若没有特殊情况,如霍家这样看重体面门楣的大族是绝对不会做的,但霍家早就想好说辞,即便是被御史弹劾家风不严,霍家也有应对的方法。
霍耀风抿了下唇,按照霍如山教给他的说辞,涩声说:“臣的妻子身染顽疾,不得不送到小院静养,另娶新妇实是臣为全孝道的无奈之举。”
虞策之眼神微冷,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玉扳指,语气莫名,“原来是这样,想来你妻子未离府前,你们二人也是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
霍耀风不知道皇帝为何忽然关心他的家事,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道:“陛下慧眼,臣和妻子的确恩爱。”
虞策之的表情更加阴冷,他骤然偏过头去,冕旒上珠子乱跳,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快,“行了,朕不管你奉召来迟原因为何,渠道修建不力是你的过失,念你霍家世代为官,朕饶你性命,只罚俸一年,革除工部侍郎之职,允你暂代,现命你十五日为期,修复水渠安抚百姓,再出差错别怪朕数罪并罚,届时就算霍家满门跪在议政殿前,也保不了你的性命。”
霍耀风不知道水渠损坏到什么地步,修补需要先召集人力物力,所花费的时间便不是一日能完成的,皇帝却只给十五日,恐怕这半个月,他便是日夜睡在水渠旁,也不能保证完成皇帝的交代。
冷汗打湿朝服,霍耀风深深闭目,硬着头皮道,“臣遵命。”
/
虞策之以十五日为期,令霍耀风修补水渠,并不是刻意为难,而是因为春日将近,雨季将至,如果不能在暴雨来临前完善水渠,京郊千亩农田就会毁于一旦。
好在这次霍耀风没有令他失望,在十五日期满前修好了松垮的渠道。
持续几天的春闱也终于落下帷幕。
虞策之负手站在亭下,静看亭前淅淅沥沥的小雨。
宋祁快步走到凉亭前,恭声禀报,“吏部阅完了会试卷,呈了几篇有意思的供陛下一观。”
虞策之盯着湖中游鱼,神色淡淡,“历来大梁天子只会亲阅殿试卷,今年吏部为何破例。”
宋祁双手将会试卷呈上,“吏部尚书只说将这几篇上呈陛下,请陛下拿主意,没有说别的。”
虞策之长眉微蹙,转身拿过会试卷。
他坐在吴王靠上,双腿交叠,原本只是随意翻看,翻看没几篇后,脸色急转直下,显然动了怒气。
他将会试卷重重扔在地上,冷声道:“秦文远呢?”
秦文远是吏部尚书名讳,因其威望颇高,又曾做过天子师,虞策之很少直呼其名。
宋祁深知天子动怒,连忙跪在地上,“秦尚书候在宫外,听候陛下差遣。”
“知道朕要生怒,他倒是知道撇得干净,让他立刻进来见朕。”虞策之说。
秦文远来到皇帝休息的凉亭时,雨势渐大,他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秦文远顾不上雨水寒凉,径直跪在亭外叩首:“参加陛下,陛下万安。”
虞策之冷着脸转身,阴测测说:“你办事不力,朕如何能安。”
秦文远再次叩头,“此次试题泄露是臣的过失,请陛下降罪。”
“不只是你,所有和春闱有关的朝臣朕都不想放过。”虞策之扯了扯唇角,长靴狠狠踩在地上写满字的宣纸上。
秦文远没说话,只是安静的跪在戚风骤雨中。
宋祁轻轻拧眉,道:“经历江太后一事,朝中职位多有空缺,若是春闱舞弊人员众多,这次考试便算是作废了。”
虞策之垂目沉吟,他敛了怒气,冲亭外的秦文远说:“不必跪着了,进来吧。”
“……是。”
秦文远步入亭下,虞策之俯身捡起几张散落的会试卷,似笑非笑道:“今年参与会试的学子有千人之多,这些近乎一模一样的答卷混迹其中,老师能把它们搜罗出来,定然费了不少功夫。”
秦文远微微摇头,“此事多亏了翰林院的安锦挨个比对,这才能让我们发现端倪。”
“他的确有些才干,比吏部那些蛀虫好上不少。”虞策之哼笑,转而看向持刀静立的宋祁,“科举舞弊可大可小,但朕眼里容不得沙子,宋祁,你按照会试卷的名字把这些人抓了,挨个审问,务必抓出幕后之人。”
“是。”
等凉亭下只剩虞策之和秦文远两个人,他才不紧不慢地问:“老师以为,朝中有谁敢做这样的事。”
“没有证据,臣不敢乱说。”秦文远谨慎道。
“历来都是先有怀疑,才能顺藤摸瓜。”虞策之说。
“是,主考官霍如山有很大嫌疑,春闱之前霍家便广招贤士,对士人多有拉拢,同时,臣认为也不能排除是江太后余党作乱的可能。”秦文远思索着说,“江音那女人逃走时,身边跟随数十名死士,臣担心那些死士会伪装成赶考士子,通过舞弊进入殿试,在殿试上刺杀陛下。”
虞策之不由一笑,“老师高瞻远瞩。”
伴君如伴虎,秦文远不敢居功,毕恭毕敬道:“不知陛下以为是谁。”
“霍如山在外大肆招揽门客,为了拉拢,他敢透露会试卷考校范围,但点到即止,他不敢真的把题目透露出去,甚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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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人连答案都写好了,供这数十人在春闱上默写出来。”
秦文远露出沉思的表情,“陛下的意思是——”
“江音知道朕要借今年殿试,在朝中注入新鲜血液,拔出她留下的钉子,她若想阻挠,把会试题目大肆泄露出去是最好的办法,朕若取消殿试,则会让天下人觉得朝廷无能,若一切照旧,江音的死士则会混入殿试,借机刺杀朕。”
秦文远凝重道:“是臣无能,让陛下陷入两难之地。”
虞策之似笑非笑,“的确是老师辜负朕的信任。”
秦文远满脸羞愧。
“解局也容易,确认会试题目从谁人口中泄露,查清源头,将舞弊者一网打尽,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找到江音的藏身之处。”虞策之摩挲着扳指,眼眸微阖,“只是不知这次,老师会不会再让朕失望。”
秦文远立即正色道:“陛下还肯信臣,臣定肝脑涂地,便是拼死也要献上舞弊者名单和江音余孽。”
“只是有件事还需要请示陛下,数十份相似的会试卷不仅意味着试题外泄,同时也说明有人仰仗自己几分才华,贩卖自己的观点,意图引起陛下重视,臣找到这人后,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虞策之轻描淡写,“沽名钓誉之辈,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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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大,夜色昏沉。
宅子里只有舒白所居的主屋亮着烛光。
“我身为副考官,审阅考生试卷时才知道出了科举舞弊这样的大乱子,数十份一模一样的答案足以证明试题泄露,虽然陛下已经命令暗中严查,但我倒有些拿不准这事和霍家有没有关系了,世家大族要举荐官员,直接递帖子去吏部便是,霍如山又是这次的主考官,吏部定然会卖他一个面子,谁知会试题目会泄露出去,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动机是什么。”安锦蹙眉思忖着。
舒白披着避风的斗篷坐在案几前,她沉吟片刻,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笔,“霍如山自然不敢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近来霍家树大招风,自负如他,恐怕是被人算计了。”
“你也觉得是有人通过霍如山,拿到了会试题目。”安锦眉头更皱,“能提前知道会试题目的人,除了我,霍如山,还有一个同样担任副考官的皇帝亲信外,只剩秦文远,的确只有霍如山这里最有可能。”
“可幕后那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安锦不解。
舒白想了下,“江太后背负谋反之罪,逃亡在外,但江家根基还在,皇帝固然可以借嗜杀之名处置朝中和江家有攀扯的余党,但空出来的位子必然要新人顶上,我想,春闱舞弊,恐怕是江太后在暗中阻挠。”
顿了顿,舒白又写下几字,“但我毕竟不在朝堂,里面或许还有别的猫腻。”
“你在写什么,从我来就开始写。”安锦问。
舒白放下毛笔,“名单,参与春闱的士子中和霍家来往密切之人的名字都在这上面,当然,仅限我知道的,迁移到这处院子后,霍家的事情我就没办法探查了,剩下的还要你自己去找。”
安锦大喜,“有此名单,挨个审问下去,足以定霍家之罪,找出江后余党也只是时间问题。”
“定霍家的罪?”舒白笑了下,眼神却冷了下去,“百足之虫,狡兔之窟,恐怕难了。我虽然打发走了看门的侍从,但霍耀风水渠的差事了了,定然要来纠缠,我不便留你,雨夜难行,你自己小心。”
安锦收好舒白交给他的宣纸,起身道:“是,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
等安锦离开,舒白拢着衣服起身,她向来畏寒,便是初夏的雨夜对她而言也过于寒冷。
她搓着手,正打算熄灭烛火就寝,耳朵忽然听见窸窣的声响,她拧了下眉心,攥着藏在腰带中淬了蛇毒的短刃,慢慢走到屋门前。
门外的脚步声静了,只剩下戚风骤雨不停地冲刷屋檐。
舒白推开木门,不由一愣。
8. 第 8 章
虞策之不知道在屋檐下站了多久,雨水打湿了他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衫,有一滴雨珠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下,落入衣领间。
舒白松开摸着匕首的手,拢着衣衫,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既然来了,为什么站在院子里不进来。”
虞策之微微垂目,脸上一派黯然之色,“我……”
他语气迟疑,目光也有些漂浮不定。
见他这个样子,舒白不由眉梢扬起,来了几分兴致。
恰在这时,疾风刮过,引得雨水倾斜,打湿舒白层层叠叠的裙摆。
舒白畏寒,下意识拢紧衣衫,道:“先进来再说吧。”
舒白带着虞策之进入内室,这处宅子老旧失修,一到雨天就会显得阴冷潮湿。
舒白重新点燃烛火,搓着手坐在软榻上,望着看似‘垂头丧气’的虞策之,好笑道:“出了什么事情?”
虞策之挪到舒白身前,他蹲下身,一双眼睛睁大,愧疚地看着她,“春闱那日,我着了寒,守门的官员见我带病,不准我参加会试,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这自然是他编的,从始至终,‘谢拾’都没有参与会试的资格。
舒白目光一静,凝眸打量虞策之。
舒白久久不说话,直到虞策之呼吸微窒,开始怀疑自己的说辞是否出了漏洞,才听见她不轻不重的声音。
“因病错过会试确实可惜,但是我有一事不解,一直无人能解惑。”
虞策之略松了口气,“什么?”
舒白慢条斯理,清明的一双眼睛里满含审视,“你说你因故错过会试,为什么会试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轰隆一声,雨势骤大,冲刷屋外。
室内瞬间冷寂下来。
虞策之抬起眼,愕然对上舒白的双眼。
“会试名单只有当职官员能看见——”
不等虞策之的话说完,舒白捏住他的下颌,她盯着眼前完美无瑕的面容,轻声说:“我自有我的办法,现在是我在问你,好阿拾,还是说你的名字是假的,所以名单上当然不会有你的名字。”
虞策之瞳孔微缩,胸腔砰砰跳了起来,紧张和担忧只占了情绪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发现猎物和自己旗鼓相当的惊喜。
暴露得太突然,虞策之飞速开始推测,舒白猜到了哪一步,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但舒白如何能知道会试名单,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霍耀风,霍如山是这次的主考官,父子俩一条心,舒白会不会是从霍耀风那里得知‘谢拾’根本没有参加会试的资格,霍耀风揭穿了他。
想到这里,喜悦和紧张稍稍散去,名为嫉妒的情绪如吐着信子的蟒蛇顺势缠上他,几乎将他吞噬。
虞策之抿着唇压下阴沉的欲望,他眼眶渐红,停顿许久才轻声承认,“……是我骗了你。”
舒白好整以暇抬起他的下巴,冷肃道:“你为什么接近我,一五一十同我说明白。”
虞策之沙哑着声音,如同受到了委屈,“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接近霍家,都是因为少年时受夫人恩惠,仰慕夫人,唯有参与春闱的事情我骗了夫人,我怕如果没有资格参加会试,夫人就不会选择我,对不起……夫人罚我吧。”
舒白打量着他,试图从神态判断他话语真假,“谢拾是不是你的真名,不要想着骗我,我夫君的父亲霍如山是户部尚书,想查一个人易如反掌。”
听到舒白称霍耀风为夫君,虞策之呼吸一重,肺腑如有虫蚁在爬。
他稍稍敛目,不禁露出受伤的神情,“果然是霍耀风揭穿的我,你真正相信的还是他。”
舒白:“……”
舒白话不投机,不由松开他的下颌,头疼的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我身边不留可疑之人,也不留心思叵测的人,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什、什么?”虞策之睁大眼睛,眼眶猛然通红,不可置信道:“你不信任我,却信任霍耀风那样的渣滓,一定要我亲手扒下他的人皮挂在城墙上你才能认清吗。”
“谢拾!”舒白厉声吼他,“闭上嘴滚出去!”
“不!”虞策之惊慌地抓住她垂下的手,怆然道,“夫人别不要我,我没有骗你,谢拾是我的名字,别让户部查我,霍如山查不出来的,我是京城谢家走失的孩子,就是护国公所在的谢家,去岁才找回来,谢家还没有公布我的身份,夫人查不到的。”
他咬牙,说得煞有其事,却在心中暗暗决定,回去便按着护国公那老家伙让他承认,谢拾是他的私生子。
现在舒白对他还没有感情,他绝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倘若舒白得知他的身份,阮月秋接近霍家的事情又能瞒多久——不行,还不是时候。
见舒白虽然目露狐疑,却没有像先前那样排斥他,虞策之稍稍安心,立即又道:“我隐瞒夫人只是想有个名正言顺追随夫人的理由,夫人难道只因为这样便要将我弃之门外。”
舒白凝眉,谢拾应对如流,但仍然有不少可疑之处,且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无法判定他究竟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眼下是多事之秋,她其实没有留可疑人在身边的理由,但如果谢拾当真背靠护国公,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只是护国公之子,或许可以为她所用。如果这又是他的谎言,一个心怀叵测的人,着实危险。
烛火闪烁,舒白剪去烛芯,“我不喜欢欺骗,你先回去吧,今天我不想见你。”
倾盆大雨总算有了停歇的迹象。
虞策之阴沉着脸从舒白的屋子出来,他兴冲冲的来,原本以为借着会试扮脆弱,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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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博舒白的欢心,他知道舒白的性子欲强则刚,吃软不吃硬,他分明已经胜券在握,谁知舒白会识破他的谎言,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自己。
虞策之在门前屋檐下站定,片刻后,竹辞步出,走到他身旁跪下。
虞策之阴郁道:“舒白怎么会知道‘谢拾’没有资格参加春闱。”
“陛下,属下发现翰林苑安锦安学士和舒夫人来往密切,这些时日夫人没有见过霍耀风,安大人却来过几次,夫人应当是从安大人那里知道的。”竹辞禀报道。
“安锦?竟然不是霍耀风。”虞策之微微眯起眼睛,凝眉思索起来。
竹辞借着月色端详虞策之的脸色,迟疑着说:“陛下,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告诉那位您的身份,夫人聪慧,总有发现的那一天。”
“愚蠢,朕暴露身份又能如何,舒白对朕没有别的感情,不会因此入宫,她若知道朕觊觎她,还会因为霍家的反常联想到朕身上,到时候她只会远离朕。”
虞策之理了理衣衫,披上竹辞递来的斗篷,“朕要你们找的人找了吗。”
“找到了,那人来京的路上遇见了贼匪,受了伤,修养好就可以指认。”
“不错,夜深雨凉,你回去守着夫人罢。”
“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霍耀风处理完工部琐事,和一众世族公子饮酒到深夜,这才在陈川的搀扶下向舒白的住处走。
他走得踉跄,险些摔倒。
陈川担忧的说:“少爷,你走慢些,仔细水坑。”
霍耀风皱着眉,厌烦地挥开陈川,含糊着问:“让你处理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陈川眉毛耷拉下来,欲哭无泪道:“少爷,你已经问了很多次了,竹辞办事可靠,拳脚功夫不俗,只要那登徒子再敢来,即便那宅子里只有竹辞守着夫人,她也能在第一时间把那登徒子扣押起来,听候少爷发落。”
霍耀风半醉半醒,眯着眼睛道:“若让我知道是谁,我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哎呦,少爷,您可千万要有分寸,万不能再惹出什么祸事了。”陈川苦着脸说。
两人拐过巷子,眼看就要抵达舒白的院子,霍耀风瞥见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脚步一下子停住。
陈川一时没注意,直接装在霍耀风的腰腹处,不等他说什么,霍耀风眼疾手快,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霍耀风露出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复杂表情,惊恐和愤怒交加,他浑身都颤抖起来,酒意霎时无影无踪。
他目眦欲裂,死死看着那道从小院出来,缓缓远去的背影。
他绝不会认错。
那个素未谋面觊觎他的妻子,甚至屡次登堂入室的男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当今天子,是他无法撼动的存在。
9. 第 9 章
“少爷?少爷?”陈川尚不知道霍耀风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霍耀风勉强回神,他拽住陈川的衣领,颤着嗓音问,“你刚才说那个叫竹辞的丫鬟会拳脚功夫?寻常丫鬟怎会那些。”
“是、是啊,便是夫人和家主身边的护院都不是对手,小人记得少爷吩咐,随侍少夫人的下人必要保护好少夫人,竹辞本就是伺候少夫人的洒扫丫鬟,这次也是她主动要跟着少夫人来荒院住的,我看她功夫不错,便应允了。”陈川不明所以,如实道。
霍耀风重重闭眼,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遭到了现实沉重的打击,他脚下一阵踉跄,险些栽在地上。
便是再迟钝也应当想明白了,竹辞绝不是什么洒扫丫鬟,她分明是直属皇帝的暗部。听闻暗部中有人专门负责潜入官员家中监察百官,这样的利剑,皇帝却放在自己妻子身边。
霍耀风开始慌了。
觊觎他妻子的人是皇帝。他绝望得意识到有什么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霍耀风停驻许久,直到拂晓将至,他也没有勇气踏入舒白的居所。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舒白知不知道皇帝的身份,却没有勇气去问,只能卑微的在心里祈祷,祈祷舒白不喜欢皇帝,只要舒白不动心,便是帝王又如何,他拼上一条命也绝不会看着妻子被他人夺走。
霍耀风赤红着双眼,带着不明所以的陈川回到霍府,往日门庭若市的府宅今日却门户紧闭,连打扫的侍从都低垂着头目不斜视,无端有些压抑。
霍耀风没有注意到侍从的异样,在廊下张望的管家看见霍耀风,如同看见救命稻草,忙不迭的上前道:“少爷您去哪里了,府上找了您一夜,家主和夫人都动怒了。”
“寻我?”霍耀风没有从晚间的打击中回神,“我彻夜不归是常事,父亲和母亲为什么生怒。”
“小人也不知道,总之少爷您快去吧,二少爷也早就在正厅了。”
霍耀风大脑尚没有清明,他连忙逼迫自己忘掉夜里看见的场景,匆匆进入正厅。
霍如山在主位前负手踱步,霍母则坐在右手边沉默不言。
在场的还有霍耀风的庶弟霍铎,霍铎和霍耀风一向不对付,见他进来,立即翻了个白眼,率先说:“父亲,长兄可算回来了,一身的酒气,也不知道去哪里快活了。”
霍母看见霍耀风,喜色还没有显露,便听见霍铎阴阳怪气的话,登时剜了霍铎一眼,眼神狠毒。
霍如山脸色阴沉,冷冷看向刚进门的霍耀风,压抑着语气说:“你去哪里了,府上遍寻不到。”
霍耀风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一向对霍如山有几分畏惧,谨慎地说:“昨晚和工部的长辈们宴饮,耽误了时辰。”
霍铎‘喔’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什么样的宴饮能让兄长一夜未归,我还以为兄长是去见嫂嫂了,听说嫂嫂染疾,这么多时日过去也该好了,兄长什么时候接她回来,嫂嫂再不回来,我便要以为那阮家小妹才是霍家未来的主母了。”
不等霍耀风说话,霍如山重重一拍桌子,横眉冷道:“够了,一个个少说几句。”
霍铎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霍母也拧着眉头道:“耀风,到我这里来。”
霍耀风抬脚上前,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霍家出什么事情了。”
霍如山坐在主位,抬手捏着眉心,沉重道:“春闱有人舞弊,数十名考生所呈答案几乎一致,陛下震怒,已经下令彻查。”
霍耀风愣了下,忽然意识到往日议事,几个为官的族叔都会参与,今日却只有他们三个人,他不由一抖,颤声说:“这件事和霍家有什么关联,父亲,你身为主考官,泄露会试题目可是重罪。”
“为父为何要那么做?”霍如山说。
“那……”
霍如山脸上浮现愁容,“春闱之前,霍家人员来往复杂,或许这次是被人算计也未可知。”
霍耀风快速思索,“父亲的意思是有人偷了题目,但贼人怎会知道爹把试题放在哪里。”
霍铎嘴快道:“还能在哪里,父亲的书房向来不许外人进,那些宾客在霍家转上一圈,猜也能猜到。”
“住嘴。”霍如山又拍了一下面前桌子,“有功夫在这里放马后炮,不如想想若是陛下问罪起来,该怎么应对。”
“陛下本就不信任霍家,为了挽回帝心,还请父亲彻查府上下人,一是看府中是否有内应,二是看看那贼人潜入霍家时,有没有被人看到,若是能找到人证,顺藤摸瓜将功折罪,陛下应当不会重罚。”霍铎说。
霍耀风和霍铎想法一致,但他忽然冒出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失职之罪已经是霍如山最轻的罪名,倘若舞弊无法善了,或者那会试题目当真是从霍如山的书房传出去,整个霍家都难免被皇帝厌弃、牵连。
假如霍家幸运,霍如山能找到补救之法,皇帝就真的会轻易放过霍家吗。
倘若他是皇帝,他会怎么做?
江太后失势后,已有颓势的世家一派一直筹谋东山再起,明里暗里和皇帝争权,杀鸡儆猴的机会摆在面前,皇帝会轻易放过吗?
在他看来,不做出取舍、断尾求生,霍家很难度过这次危机。
除非……
可怕阴暗的念头席卷霍耀风的肺腑。
他不住的揣摩,皇帝究竟有多喜欢他的妻子,如果他主动献上舒白呢?
“耀风、耀风!”
滋生的恶念被迅速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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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霍耀风勉强回神,发现是霍母在叫他,霍母嗔怪道:“你父亲同你说话呢,好端端的怎么走神了。”
霍铎插嘴道:“说不定是兄长的酒还没醒,不过话说回来,也许是兄长不愿意娶阮家妹妹呢,毕竟兄长自诩情深,嫂嫂又是那样的性子,断不会受屈辱。”
“什么?”霍耀风一怔。
霍如山耐着性子重复一遍:“你和月秋的婚事也要抓紧安排,日子定了喜帖总要先发下去,有了阮家支持,哪怕皇帝雷霆之威,也还有阮家一同筹谋。”
霍耀风张了张嘴,下意识要反驳,霍母深知儿子脾性,接过话说:“行了,就按照你父亲说的去办,耀风你先出去吧,一身的酒气,像什么样子。”
顿了顿,她又觉得事情不妥,起身对霍如山说:“妾身带他去换衣服,先告退了。”
得到霍如山首肯,霍母领着霍耀风一路走到没有人的荒僻角落,霍母不给霍耀风反应的机会,率先一个耳光打了上去。
霍耀风措手不及,被打偏了头,他摸了摸嘴角,习以为常道:“母亲,儿子知错。”
霍母冷笑,“你行为有失,彻夜不归,才让那个孽子爬到你我头上作威作福,你当然有错,但令我生气的不是这个,你和阮月秋的婚事已经无可更改,今日你父亲让你抓紧发派请帖,你竟然还想着反驳,你疯了是不是。”
霍耀风攥紧拳头,哑声道:“我只是觉得……”
“我不论你心里究竟多不情愿,多喜欢舒白,阮月秋是你父亲看重的重臣之女,娶了阮月秋,你就有阮家做后盾,无论是你那些虎视眈眈的族叔,还是霍铎那杂种都不能再撼动你分毫,且你父亲也会真心认可你。”霍母暗暗施压。
霍耀风低垂着头,咬牙沉默。
他大半张脸都隐在垂落柳叶的阴影里,无声的隐忍着。
霍母叹了口气,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他肿起的侧脸,语重心长道:“等你登上家主之位,有了权势地位,我们母子便什么都不用愁了。”
什么都不用愁了吗?
霍耀风想到觊觎他钟情之人的九五至尊,心下酸涩。
纵然他拥有再高的地位,却永远也越不过那一位。
但这些他却不敢和母亲说,一旦母亲知道陛下对舒白有情,母亲只会逼迫他献上妻子。
他苦苦一笑,放低了语气,诚恳道:“母亲,我想接舒白回来,荒宅过于僻静荒凉,且舒白本无过错,她是我认定的妻子,我想接她回来。”
霍母收起帕子,“是阮月秋逼得你送走舒白,这事我也不好做主,等到你们快成婚的时候,想来阮月秋也忙不上多余的事情,那时候我会接她回来。”
霍耀风眼中光亮淡了些,“是,我知道了。”
10. 第 10 章
明日当空,舒白同虞策之共同立在树荫下射箭。
这是自两人不欢而散后,虞策之第一次厚着脸皮进入舒白的宅子。
在他来之前,护国公已经放出风声,言明谢家有一子流落在外,即将认回。
他按捺心中的焦急,等了几日,确保谣言传遍京城,有了底气才敢登门。
护国公对于外甥变儿子一事无可奈何,虞策之既是皇帝,又是小妹遗孤,就算豁出自己的老脸,他也得配合虞策之。
虞策之轻轻握着舒白手腕,把她的姿势摆正,“对,就是这样,夫人再拉开一些。”
舒白聚精会神盯着数十步外的箭靶,手上力道一松,箭矢轻飘飘飞出去,落在箭靶前面的草地上。
“没中。”舒白侧头看虞策之,“分明是按照你教的做,为什么我中不了。”
“夫人才练了一天,力道不够也是有的。”虞策之说。
他心中也有些疑惑,弓箭分明是军器监特制,弓箭自身小巧轻便,可供初学者力气小的人使用,舒白怎会次次脱靶。
不等虞策之深想,舒白把弓塞入他怀里,道:“我看分明是你这个为人师者技艺不精,你演示给我看。”
虞策之顿了顿,伸手接过弓箭,脾气好到全然没有帝王家的影子。
他跨步挽弓,眼眸微眯,箭矢嗖的一声飞出,正中靶心。
舒白垫起脚看过去,拍了拍手,捧场道:“真有几分本事,这样的水准我看你即便不参加文试,在武试上也一定能拔得头筹。”
虞策之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低声道:“夫人谬赞。”
“只是——”舒白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你技艺取巧精湛,非寻常人能比,若非你自幼流落在外,这样熟练又独到的射艺我倒要以为是师从哪个武将世家了。”
虞策之愣了下,抿起唇,半晌才道:“幼年时我被一猎户收留,是从他那里学来的,手上有茧也是因为时常上山捕猎的缘故,从前我和夫人解释过,夫人今天又问,是还在疑我吗?”
舒白凝视他的表情,略笑了下,“你多心了。”
虞策之偏过头,露出的半张脸看上去有些难过,语气有几分质问的意味。
“夫人曾对我有一粥之恩,我是真心想要追随夫人左右,但自从上次事后,夫人却对我冷淡许多,我不是故意隐瞒,夫人便一次接纳的机会也不愿意给吗。”
舒白打量着他,似笑非笑,“我招纳的是谋士,谋士这样的存在最忌的就是不忠诚,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道理不用我教了吧。”
虞策之没想到舒白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不由错愕地望着她,眼角悄悄红了。
分明上一刻两人还紧贴着射箭,下一刻她便有了断绝来往之意。
他死死盯着舒白俏丽冷然的面庞,试图从她的眼中看出些说笑的意味。
但他注定什么也看不出来。
事实就是如此。
舒白留他在身边,或许仅仅是想留个解闷逗趣的贴心人,这个人可以是他,也可以是舒白从路上遇见的任何一个看得过眼的人。
他不够重要,也不像霍耀风,拥有留住舒白的夫妻情分,所以稍有不慎就会被舒白抛弃。
心里有个声音在蛊惑叫嚣,他贵为帝王,权势在他,他有足够的能力将舒白强行困在他身边,不用隐瞒不用欺骗,时间久了,舒白总会习惯的。
但是不行。
他从不惧怕背负君夺臣妻的骂名,他害怕舒白的心永远在霍耀风那里,害怕舒白宁折不弯。
酷爱谋算蛰伏的人,只有稳妥的计划才能让他心安。
虞策之再次开口,声音明显沙哑,像是在极力掩饰哭腔。
“夫人,别这样对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欺骗夫人了。”
舒白扬起眉梢,慢条斯理道:“谢小公子出自名门,何必委屈在我身边做个没出路的谋士。”
虞策之咬牙,他试探着揪住舒白的广袖,沉沉道:“我对夫人究竟是什么心思,我不信夫人不知,夫人既然最开始应允了,现下为什么容不下我,莫非是霍侍郎说了什么。”
“你说这些我便不懂了。”舒白好笑地看着他,四两拨千斤,“回到护国公府,谢公子有更好的出路,何必留在我这个有夫之妇身边,招人话柄。”
“我只要追随夫人左右。”虞策之恶狠狠道,“夫人若赶我走,就不怕我借护国公的声望打压霍家吗。”
舒白来了些兴致,“就凭你,也能妄动霍家?”
她原本只是想激一激他,若真能让护国公府给霍家添堵,她自然乐意,谁料虞策之倏然睁大眼睛,泄露几分戾气的同时,也显得脆弱无助。
“夫人就这样维护霍家,分明霍耀风能给夫人的我也能给……”他语气先是嫉恨,但很快意识到不妥,转换语调,黯然示弱,“今日是谢拾逾矩,我改日再来陪夫人。”
他不敢再同舒白说下去,怕下一刻舒白真的断掉两人微薄的交情。
舒白神色淡淡,做了个请便的动作,对站在一旁目睹两人争执的竹辞道:“你去送送谢公子。”
竹辞愣了下,趁着舒白没有留意,有些惧怕地看了一眼虞策之,小声道:“是。”
虞策之见她没有挽留之意,不由死死抿住唇,愤然却无可奈何。
舒白目送虞策之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她才收回视线,捡起地上的轻弓,对准数十步开外的靶心一拉一松。
箭矢飞出,正中红心。
舒白盯着靶心许久,忽然牵起唇角,露出几分清浅笑意。
这几分笑意是给离去的虞策之的。
谢拾其人,佯装恭敬,暗藏野心。这样的人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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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许久没有遇见过了,亏她初见看走了眼,以为谢拾真是什么端庄持重光风霁月的君子。
留这样的人在身边,有趣,但也危险。
但让生活不无聊的办法有很多,命只有一条。
舒白摩挲着精致的弓箭,半晌后,将虞策之带来的弓和箭尽数扔在角落。
虞策之步出院门,抬眼不期然看见一人,他先是一愣,而后迅速掩饰起在舒白面前的失意,转眼间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他勾起唇角,视线扫过双目赤红的霍耀风,慢条斯理整理着身上的衣衫,抬脚就要离开。
“陛下。”
霍耀风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叫住虞策之。
虞策之缓缓转身,饶有兴致道:“爱卿何故在此。”
虞策之的话无疑刺激到了霍耀风的神经,他眼中遍布的血丝几乎溢出,大脑嗡鸣,偏偏窃他爱妻的人是皇帝。
霍耀风沙哑着嗓音开口,“陛下的话应当是臣来问才对吧,这里是我妻子的住处,陛下何故登临。”
虞策之脸上毫无退却,甚至扬起眉梢,饶有兴致地说:“霍卿此话怎讲,既然是妻子,理应住在霍家才对,这里地处荒僻,你又如何能证明她是你的妻子。”
霍耀风双手紧握,霎时间险些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恨,他深吸一口气,垂首道:“臣曾跟陛下提过,妻子染病,不得不在外居住。”
“哦?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虞策之慢条斯理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我观阿白身体康健,倒是没有往霍卿妻子身上想过。”
霍耀风眼中陡然升起希望,“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那——”
“霍爱卿,春闱舞弊案惹得满朝风雨,刑部已经开始彻查,若让朕知道题目从哪个官员手里泄露出去,朕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爱卿若无事,应当早些回去提点令尊,而不是在街巷里乱转。”虞策之话里有话。
“陛下。”霍耀风脸色微变,吞了口唾沫,勉强道,“霍家满门赤胆忠心,一切均以朝政为上,请陛下放心。”
虞策之站在阶梯上,负手望着他。
面对真正握有实权的天子,霍耀风不得不隐忍,但不甘心和嫉恨无时无刻都在吞噬他,他试图令君王知难而退,“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即便是青天白日,陛下也不该出现在深巷里,一来是为陛下安危着想,二来,陛下也要为自己的名声考虑。”
“朕的名声?”虞策之玩味地扬起下巴,语气转瞬冷下来,“普天之下皆归朕所有,只要朕想,谁敢说朕半个字?”
霍耀风脸色又白几分,强作镇定开口,“陛下……”
话才出口,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在虞策之倏然冷凝的眼神震摄下,霍耀风下意识噤声。
身后院门被人推开,舒白看见无声对峙的两人,不由怔了一下,蹙眉问:“你们在做什么。”
11. 第 11 章
舒白双眉轻蹙,狐疑的目光从虞策之脸上扫过。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霍耀风观舒白似乎没听见两人方才的对话,抿唇瞥了一眼虞策之,见对方注意力全放在舒白身上,便遵从了自己的私心,没有提起刚才似有所无的争执。
他快步上前,宣示主权般握住舒白的手,粉饰太平一般说:“我来看我的妻子。”
舒白审视地看向霍耀风,面无表情抽出手来,冷淡道:“不必了,我和你没什么见面的必要。”
霍耀风脸色微白,他下意识以为是虞策之使得舒白变心,忍不住投去嫉恨又忌惮的眼神。
虞策之轻勾了下唇,“听霍侍郎说夫人染疾才外出居住,我日日陪在夫人身侧却不知,实在失礼,明日我会带补药来看望夫人,夫人的病定然能恢复如初。”
“我病了。”舒白扯了下唇角,了然地看向霍耀风,“这就是你对外界的说辞,发妻染疾,便是再娶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不是的,你给我一些时间……”
舒白打断他的话,“我已经让人递了陈情书给官媒,言明你我夫妻情分已尽,请官媒判你我和离,你纵然可以让霍家运作,但在我心中,你我已经情断。”
“什么?”霍耀风眼眶霎时红了,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是因为你身边这个人吗?”
是因为帝王有意,所以你便要离开我?
见霍耀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舒白险些气笑了,“是你续娶平妻,负我在先,如今怎么有脸质问我,不说我和谢拾只是寻常来往,即便他真是我的入幕之宾又能如何。”
“谢拾?”霍耀风下意识看向虞策之,终于意识到关键。
舒白不知道虞策之的真实身份。
如果没有帝王身份,没有强权欺压,他有一纸婚书绑着舒白,就算是虞策之夜不是对手。
甚至舒白知道虞策之的身份也没有关系,舒白心性高傲,因为幼时家族经历,对男人厌恶抵触,他因为此事和舒白屡屡离心,然而虞策之身为天子,天子更不会愿意雌伏于女人身下,做那倒反天罡的事。
虞策之和舒白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霍耀风只觉得周身空气终于舒畅许多,他正了正衣冠,保持着世家继承人应有的体面,温和着嗓音说:“是,是我说错了,原谅我好不好,我们不要闹得太难看,你知道霍家身为名门望族,绝对不会同意你我和离这样的丑事,我们不和离,你不要再说气话好不好。”
“霍耀风。”舒白定定看他,对上他略显无措的双眼,郑重其事地回答,“如今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一直在纠缠不清的是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霍耀风如遭雷击,怔然看她。
虞策之眼角眉梢染上喜意,舒白说得干脆利落,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她的决绝,他终于得以确定,舒白和霍耀风情断,长久以来的期望不再是妄想。
虞策之先是目光灼灼望一眼舒白,他按捺住心中悸动,眯起眼睛,冲身后的竹辞使了个眼色。
一直尽力缩小存在感的竹辞得到主子示意,心领神会,主动上前抓住霍耀风的胳膊,滴水不漏地提点,“少爷,这里不是和夫人争执的地方,不如少爷先回府上从长计议,霍府正值多事之秋,少爷当心让那御史拿住话柄,惹得陛下厌弃霍家,这样对少爷也是不好。”
她特意在话尾加重语气,霍耀风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霍耀风自知有苦难言,他攥紧双手,指甲掐在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他艰难地笑了笑,只能妥协,“我改日再来,你且放心,不用多久我就会接你回家。”
霍耀风不敢逗留,不舍地看舒白一眼,又隐晦忌惮地斜一眼虞策之,终于离去。
应付完油盐不进的霍耀风,疲惫之余,舒白只觉得可笑,她揉了揉眉心,连带着对虞策之也没什么好脸色,“谢公子,你也请回吧。”
她话语中的疏离显而易见,虞策之蹙眉道:“你叫我什么,我们——”
“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先前说要谢公子当我的谋士也只是玩笑之语,谢公子珍重便是,以后也莫要不请自来了,这毕竟是我夫君名下宅邸,我们还未和离,你频繁往来实在不便。”舒白斩钉截铁。
虞策之脸上的喜色也消失了。
/
转眼又过去七日。
虞策之托着下巴,沉目坐在御湖边的亭子下。
湖中几尾游鱼试探性从虞策之身前游过,见他没有投喂的意图,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水深处。
御湖旁的凉亭水榭是虞策之最爱的地方,也是他仰人鼻息艰难生存时,少有的休憩喘息之所。
毕竟江太后十分畏水,在这里,至少她不会亲自来找虞策之的麻烦。
虞策之随手揪了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撩拨水中几尾坚持不懈的小鱼。
他脸色沉沉,仍旧想着那日舒白赶人离开的话。
他如何听不出舒白的话只是托词。
他甚至开始怀疑,暗卫一开始给出的情报就是错的,舒白分明不喜欢端庄持重的真君子,他装了这么久,她却只当他时陌路人。
越想越气,气急之下,虞策之无情地将狗尾草扔入水里。
她话里话外用夫君推开他,那他就逼霍耀风和舒白早日和离,无论舒白是真想要和离,还是假意,他都要让霍家放舒白自由。
虞策之下定决心,又揪了旁边一根狗尾草。
内侍领着宋祁低头走来,在虞策之身后一丈外站定,“陛下,宋大人有要事禀报。”
宋祁身为直属皇帝的暗卫统领,出入宫廷比旁人要自由。
虞策之垂目把玩着狗尾草,随口道:“讲。”
“属下的人已经查明,贩卖会试题目答案的人名叫冯荆,他考取乡试屡次不成,无意中取得会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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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今年会试考的又恰是他擅长的方面,便想着投机取巧,伪装成师从名家的才子,贩卖题目解法,此人如今就在城北的酒肆里,属下请示陛下,是否要见一见冯荆。”
虞策之兴致缺缺,眼眸半阖,语气淡淡,“不是说了吗,搅乱春闱,无论这人有什么才学,都照杀照审不误,不必回禀。”
说完,他侧头轻飘飘向宋祁瞥去一眼,似是觉得宋祁办事不力,这样的事情也要他费心。
伴君如伴虎,宋祁顿时汗如雨下,忙道:“是,安锦大人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如今已经可以确定试题从霍如山那里流出,暗部顺藤摸瓜,连着抓了三个冒名顶替的士子,此三人均为江太后爪牙,供出江太后藏匿地点只是时间问题,属下是觉得冯荆审讯也无用,才多嘴问陛下是否留人。”
他观察虞策之脸色,接着说:“说起来安锦和舒夫人来往密切,听闻安锦提供的消息都是夫人给的,想来夫人是对那霍耀风深恶痛绝,两人全无情分。”
虞策之表情微微和缓,矜持道:“夫人的事情也是你等可以揣测的。”
宋祁:“……是、属下失言。”
原本以为提起舒白就能把老虎毛捋顺,谁知虞策之忽然双眼眯起,似笑非笑道:“暗部替朕打探消息,说夫人喜欢时下克己复礼的君子,结果夫人却从不对朕动那些旖旎情绪,你们暗部是越来越不得力了。”
宋祁抖了一下,心中叫苦不迭,喜欢这样的事情虚无缥缈,暗部纵然本事通天,也无法断定舒白会喜欢上什么人,何况她本有夫君,说舒白喜欢君子仅是宋祁保守的推断,毕竟天下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不喜欢真君子,而霍耀风平日的待人接物也符合温和有礼的形象。
虞策之成长环境恶劣,以致于他根本不懂情爱,才会想到让暗部去打探这种虚无缥缈的信息。
宋祁知道问题所在,却不敢明说,只能再次拉出挡箭牌,“陛下明鉴,或许是那位转了性情。”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这位陛下演技不过关,装得不够像,不过这就不是他能说出来的。
虞策之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宋祁偷偷打量虞策之神情,犹豫半晌,还是问:“那冯荆陛下要如何处置。”
毕竟是个人才,他纵然可以依照圣命将人处死,但怕就怕圣心转圜,起了惜才之意。
宋祁显然是多虑了,虞策之心意如初,颇为不耐地说:“审,吐不出东西就杀了,朕不需要这种人霍乱朝纲。”
“是。”宋祁拱手弯腰,“此人妖言惑众,待价而沽,只是在酒肆里作诗哗众取宠,便有几个世家的族人争相邀请,陛下圣明,这样的人实在不该留。”
顿了下,宋祁语气迟疑,暗含揣测:“眼线来报,舒夫人也在城北的酒肆里,不知是不是对冯荆有招揽之意——”
话没说完,原本观湖自照的虞策之倏然扭过头来,双眼直勾勾看着宋祁,语气危险,“谁?”
12. 第 12 章 城北酒肆。
城北酒肆。
舒白同一身便服的安锦面对面而坐,安锦说完近来朝堂局势变化,才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舒白见他牛饮,不由把面前的茶壶推过去,“别喝那么急。”
“太热了,谁能想到今天酒肆里这么吵,更热了。”安锦嘟囔一句,正色道,“户部那边我去过了,霍耀风打过招呼,你想从官媒那里强迫霍耀风和离恐怕是难了。”
舒白摸着冰凉的杯盏,沉吟半晌,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他执意如此,那也别怪我鱼死网破,即便是和整个霍家世族翻脸,我也一定要和离。”
安锦稍一思索就猜到舒白想做什么,“我根基未稳,阿挽虽可以保全你,但其身份特殊,不好和霍家明面抗衡,此事还需要三思,你身边那个谢拾不是出自护国公家吗,若有护国公助力,我们倒是不用忌惮了。”
“你真信他是护国公走失的小儿子?”舒白挑眉,兀自饮了杯凉酒。
安锦见她还要自斟,连忙抢过酒壶,“你身上寒毒未清,这凉酒决计不能多饮……我怎么不信,我派人探过,护国公的确有个叫谢拾的幼子,这几日京城也有不少风声,你难道没听过?”
“他若真是,初见何故隐瞒,正常以友人身份相交不是更稳妥?”舒白又反问。
安锦被她问住,摸了摸脑袋,“这……这我也说不好,不若哪天领过来让我见见。”
舒白笑了下,“我不喜欢欺瞒,这样的人没必要再见。”
“啧,这话说得还真是无情,这又不是你教他弹琴,两个人花前月下的时候了。”安锦撇嘴。
“花前月下?”舒白讥讽地牵了下唇角,“不然呢,被困在荒宅里,还不许我打发时光了?”
“无情。”安锦说着,桃花眼中忽然带了些埋怨,“你对谁都这么无情,从前你用那种药控制我和萧挽,过了一段时间,你给我们解药,我以为你是接纳了我和萧挽,结果却是我俩多情,你给解药,只是觉得狗驯得足够乖,解下狗链也能维持忠诚了。”
舒白目光沉静,半晌喟叹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始终当你和萧挽是家人。”
安锦掩饰眼中的黯淡,正要笑着将沉闷的气氛扫走,头顶忽听一人道:“二位,位置不够了,可否同坐。”
两人同时看过去,见是一青衣男人,手持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看似和善的眉眼间藏着些傲气。
他装模作样拱手作揖,道:“在下冯荆,今年参加会试的考生,不知二位是?”
安锦瞥了一眼舒白,见她没有回应的意思,便客气道:“我叫安锦,京城人士,今日不巧,我和我家主人有要事相谈,不便与人同——”
话没说完,冯荆已经自顾自坐下,扬着下巴说:“相逢即是缘,既然有缘,你何必急着代替你家主子出手赶我?”
安锦:“?”
安锦拧了下眉头,好脾气道:“有没有缘分一个人觉得不算,要我家夫人觉得算才行。”
“在下不才,今年春闱有望高中,今日酒肆来来往往的世家探子多是为在下而来,便是这样,这位夫人也要将我赶走?亏我还以为二位能慧眼识英雄。”冯荆越过安锦,直直看舒白。
舒白神色不变,纤长的食指一下又一下点着木桌,“离放榜时日还早,你和那些世家又凭什么断定自己榜上有名,这酒楼里的世家人我认识不少,你不去与他们同桌,想必是大家皆待价而沽,名义上招贤纳士,给你开出的条件却苛刻吧。”
冯荆挥着折扇的手一紧,一双眼睛眯起,转瞬道:“我看你一介妇人,说话实在刻薄,山人自有妙计,我也有我的办法,皇帝必会看见我的才学。”
“什么办法?”安锦蹙眉追问。
冯荆瞥他一眼,嗤笑:“我们萍水相逢,不便告知。”
“冯公子说得在理,不若我来猜一猜。”舒白抿了一口酒,慢条斯理道,“我家世代经商,在京中也有些耳目,春闱之前却从未听闻冯公子大名,仿佛冯公子今年没有资格参加会试,那些世家怎会忽然对寂寂无名的冯公子趋之若鹜,笃定公子才学出众。”
不等冯荆说话,舒白先自顾自笑起来,“我当然相信冯公子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亦不是旁门左道之徒,定然是那些望族从哪里得了风声,仰慕公子有真才实学,故而求之。”
一番话说下来,冯荆面色沉沉,“夫人是暗指我沽名钓誉,是个旁门左道的小人了。”
舒白平静对上他的视线,“公子何出此言。”
冯荆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盯着舒白和安锦,“夫人今日这样讽刺我,岂知金麟非池中之物,人不可欺少年穷吗?”
舒白笑了下,“阁下自视过高。”
安锦道:“早就听闻这家酒肆有个书生日夜买醉,大言不惭说自己虽未参与春闱,却早晚引皇帝垂青,想必那人就是阁下吧。”
冯荆嗤笑,“谣传而已,我即将青云直上,怎会日夜买醉。”
安锦冷笑一声,已经断定贩卖策论引得春闱舞弊事发的就是此人。
他此举等同算计皇帝,自己却不自知,还做着青云直上的美梦。
舒白亦无意和冯荆纠缠,平白浪费时间,起身便要离开。
冯荆在舒白这里丢了面子,心中不忿,手握折扇挡住舒白去向,“站住,这位夫人要走,冯荆却绝不会忘记蔑视之辱。”
舒白缓缓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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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如何。”
安锦观察舒白神色,暗道糟糕。
这句糟糕是替冯荆说的。舒白的性子看似冷淡,但说一不二,骨子比谁都硬,绝不是能拿捏人,冯荆此举简直踢到了铁板上。
酒肆里人多眼杂,为冯荆这等小人暴露他和舒白的关系实无必要。
安锦正要捏着鼻子圆场,冯荆先声道:“如何?商户之妇见识粗鄙,倘若你们二人手书一封求我原谅,今日之事可一笔勾销。”
冯荆盯着舒白,她面容姣好,气质却偏偏冷傲难驯,这样的人的确少见,他微不可查顿了下,接着说:“相逢便是友人,只要你们二人诚恳道歉,我很愿意和你家夫人结个善缘。”
在额角碎发的遮挡下,舒白青筋微微凸起,偏面上仍旧是洗耳恭听的客气模样。
安锦悄悄看了一眼舒白,顿觉冯荆愚蠢无能,死到临头。
冯荆近来为自己造势,便是斜眼看人的世家都免不了追捧他几句,他早就将谦虚谨慎抛到了九霄云外,见面前两人不发一语,他变本加厉,加上揣着某种隐秘心思,撸起袖子,伸手要去抓舒白广袖下的手腕。
舒白见他动作,倏然抬手反制住冯荆手臂,不等他反应过来舒白便已经把他的脑袋重重按在桌子上。
碰的一声响,霎时引起了满楼宾客的注目。
安锦在舒白动作前已经退到不起眼的角落里,趁着无人注意离开了酒肆,先行去通知京兆尹和刑部拿人。
“痛!”冯荆惨叫出声,咒骂道,“贱人,放开我!得罪我你会后悔的。”
舒白把他死死按住,让他的头只能贴服在桌面上,手上的力道加重,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晰传入冯荆耳中,“蠢货,我倒想知道你要怎么让我后悔。”
“你胡说什么?”冯荆的脑袋被她装在桌子上,怒从心头起,偏偏自己面对这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色厉内荏道,“贱人放开我,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舒白面无表情,揪着冯荆的脑袋再次撞上木桌。
“啊!!”冯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双眼通红发狠,他不知忽然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脱舒白的桎梏,回首便要报复回去。
舒白微一蹙眉,后退一步打算躲开他毫无章法的攻击再次将人擒拿。
她冷静观察冯荆的动作,等待出手时机。
一双平静无波的瞳孔清楚映照出对方快速袭来的拳头。
电光火石间,舒白已经想好制服的方法。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先一步从侧面牢牢擒住冯荆双臂。
冯荆身后,一身青色常服的虞策之眯起双目,脸上透出几分危险意味,“你想干什么。”
13. 第 13 章
“放开我,少管闲事,否则我连你一起打。”冯荆挣扎着怒道。
“好猖狂。”虞策之冷冷扯起唇角,他想到有人敢对舒白动手,便不由自主眼神发狠,在冯荆即将挣脱他之前,先一步把他重重贯在桌子上,茶酒撒了一地。
冯荆死鱼一样趴在桌子上,颤颤巍巍伸手摸上鼻子,果然摸了一把血。
冯荆顿时目眦欲裂,“我跟你们拼了。”
虞策之自幼习武防身,自然不会怕一个没有章法的书生,他攥住舒白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放缓语气认真道:“夫人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伤害夫人。”
看见虞策之,舒白意外地扬起眉梢,她没说话,侧头看向酒肆入口。
此时和冯荆的打斗已经惊动了酒肆里的食客,大部分人选择看戏围观,曾对冯荆有笼络之心的世家子弟则在犹豫是否解围。
虞梁的世家在某些时候利益相关,族中子弟常有联络之谊,他们认出舒白的身份,犹豫是否冒着得罪霍家的风险,替一个前途未知的白衣出头。
不等这些人下定决心,虞策之安排的人先一步到了。
宋祁掐着时间,既给了虞策之英雄救美的机会,也保证事情不会闹太大,以免让皇帝为人妇出头之事被朝中老头们知道。
刑部的人霎时将酒肆团团围住,宋祁领着训练有素的军士进入酒肆,直奔冯荆而去。
冯荆被打得鼻青脸肿,看见官兵如看见救命稻草,跌跌撞撞跑过去,哀嚎道:“大人!大人为草民做主,这两个人当街殴打草民这样的书生,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宋祁不便露面,为首的京兆尹同样是帝王心腹,他面无表情后退一步,拉开和冯荆的距离,“你是冯荆?”
“是,草民就是冯荆。”
“来人,把他抓起来。”京兆尹朗声道。
冯荆立时懵了,“凭什么抓我?你该抓的是那两个殴打我的贱人!”
京兆尹瞥了一眼虞策之和舒白,不由怜悯道:“蠢货,你散播会试题目,扰乱春闱,大难临头还不自知。”
“什、什么。”
“带走审问。”京兆尹道。
一场闹剧伴随着冯荆越来越轻的喊冤声草草收场。
舒白揉了揉眉心,避开欲上前交谈的虞策之。
她仍旧不打算和他再有交集,付了银钱给小二后径直走出酒肆。
虞策之抿唇,默不作声跟在身后。
他走得不快,像是怕离舒白太近会被当场赶走,但舒白加快脚步,他也会加速跟上,看上去格外执拗。
舒白今日不打算回那处院子,舒家大厦倾颓,什么也没留下,唯有郊外北边的一处竹屋是舒白母亲留下的,因为地处荒僻保留下来。
趁着近日无事,舒白决定去清扫竹屋,以免同霍耀风和离后自己连安身之所也没有。
竹屋是舒白真正的避风所,她对虞策之抱有戒心,并不想让他跟着踏足。
想到这里,舒白调转脚步,出了城门,向着和竹屋相反的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身后默默跟随的虞策之,一只手叉腰,没忍住气笑了。
虞策之仍旧记得舒白那日的驱赶,脚步跟着停住,犹豫着是否上前。
“你有胆子跟着我,现在又在犹豫什么。”舒白缓缓道。
虞策之顿了下,缓缓上前,广袖下的手攥紧又松开,昭显他内心的隐忍。
他想得到的舒白,是会对他笑,像当年一样温柔的给他热粥喝的,如若强取,多少违背了他的本意。
再忍忍,还不到那一步。
虞策之压下心中欲念,敛去眼中的锋芒,温声道:“我担心夫人会赶我走。”
“尾随非君子所为。”舒白似笑非笑。
虞策之唇角绷直,垂首时显露几分难过,“夫人是厌恶我了对吗。”
舒白一笑,倏然垫起脚凑近他,望着他那张棱角分明格外俊美的面庞,说:“我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你算一次,一个月前,我当真觉得你和我一样,都是被规矩礼教束缚,过于克己复礼的可怜人。”
虞策之看向那双漂亮却坚定的眼睛,低声问:“夫人现在还囿于规则之中吗?”
舒白收敛本就若有似无的笑,定定道:“当然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谁能束缚我。”
她说的认真,虞策之心思微动,来不及反应,话语已经先一步脱口而出,“皇权也不能吗?”
舒白放缓语气,一字一句回他,“不能,既然已经鱼入大海,鸟上青山,便断不会再受人制约,倘若皇权倾轧在我身上,我宁愿玉碎。”
虞策之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双目沉沉,不发一语望着她。
舒白后退一步,叹了口气,故意道:“我对你说招揽谋士是一时想错,我一介深闺妇人,真有谋士跟随也是耽误对方,我们之间的荒唐事,到此为止罢。”
她说完,自己先是一愣。
只见虞策之眼眶逐渐泛红,殷红在眼尾荡开,他沉默着站在蒙蒙细雨中,如同决斗失败的鹰犬,看上去可怜极了。
舒白蹙眉,“我们好聚好散,日后有缘,或许还能做友人。”
“你就这么讨厌我?”虞策之偏过头,控制自己不去看她。
毕竟已经是独揽大权的帝王,与生俱来的独占欲在他心腹中烈火烹油,仅仅几个瞬间,他已经数次估量将舒白带走关起来,用数不清的时间磨她的心性,她是否会选择妥协。
“我平生最恨欺骗。”舒白神色不改,“抱歉。”
听到舒白的回答,虞策之睁大双眼,其中一只眼睛因为敏感,先一步淌出一滴泪来,那并非脆弱的泪,而是夹杂着挣扎贪婪的泪。
尚不知虞策之身份的舒白看不出那滴泪的含义,两人所在的地方虽然是城郊,但因是官道,偶尔有车马来往,虞策之一落泪,衬得她负心薄情,实在不像回事。
舒白无奈,正要说点安慰的话。
异变突生。
原本人员来往频繁的管道许久没有人烟,附近茂密的树林静悄悄的,蝉鸣声都消失了。
虞策之最先反应过来,他神色一厉,本能地将舒白拉入自己怀中,有力的手臂按住她的头,带着她一个转身,衣裙翻飞,险而又险躲过恭候多时的利箭。
箭矢的尾羽蹭过舒白面颊,舒白瞳孔微缩,顺着射箭的方向侧头看去。
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从树林中窜出,刀剑寒光闪闪,直冲两人而来。
舒白自认若是舒家的仇人,绝做不出在离城门不过数百步的地方安排刺客杀人。
她扭头看向虞策之,不由咬牙,“你的仇人?”
虞策之抿唇,他握紧舒白的手,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舒白面无表情,“他们冲你而来,你放开我,待会儿我们分头跑,我当然不会有事。”
虞策之沉默半晌,攥着舒白手腕的手紧了三分,“他们如果动了杀心,只分两个人去追就能要了你的命,别担心,我的人很快就到。”
舒白坚持撇清干系,死也不死到一起,“松手。”
“小心!”虞策之忽然道。
刺客接收到首领眼神,动作迅速,顺间冲两人杀来。
虞策之身上没有佩戴兵器,琥珀色瞳孔映衬出刺来的刀剑,牙关紧要,额头渗出冷汗。
他护着舒白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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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准长剑刺来的弧度,手握成拳冲着刺客的手腕狠狠打去。
刺客手上力道一松,长剑滑落。
虞策之一个闪身,抢过刺客脱手的长剑反攻而去,剑锋滑过刺客脖颈,被夺剑的刺客气绝当场。
一套动作下来,虞策之护着舒白逼退右方攻势,左侧却落了破绽。
一柄宝剑寒光闪烁,锋芒直逼虞策之要害。
虞策之余光瞥见,瞳孔骤缩。
此时此刻,倘若他放开舒白,定然可以躲过刺客首领的直攻,但混战之中,舒白没有反抗能力,放开她的后果不言而喻。
虞策之紧抿着唇,却将怀中人揽得更紧几分,他本已做好挨一剑的准备,即便剑上淬毒,暗卫很快会赶到,他不会死。
电光火石间,铿锵声在耳边炸开。
虞策之愕然看去,却见舒白手握匕首,稳稳挡下刺客首领的攻势。
刺客首领一击不中,惊讶之余,他借巧劲利落挑走舒白的匕首,第二次攻击很快跟上,剑芒照得舒白眯起双眼。
这次虞策之有了反击余地,他挑开面前刺客的攻击,脚步微转,调整和舒白的站位,自己正面迎上刺客首领。
剑器碰撞在一起,刺客首领发出一声冷笑,“不自量力,您终归败于我们娘娘手里。”
刺客首领缓缓加重力道,他天生神力,虞策之绝不是对手。
等砍下虞策之的首级,太后娘娘就能重返皇宫,倒是论功行赏,定然会赏他个将军做。
想到这里,首领眼露快意,发狠道:“去死——”
声音戛然而止。
刺客首领不可置信低头,却见那女人还有第二把短刃,趁他向虞策之发难的空档,短刃径直刺入他的腹部。
“你!”刺客首领双目发红,他正要说什么,忽然表情一顿,浓黑的血从口中溢出。
同时,舒白皱眉抽出短刃,自语道:“发作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撑一段时间。”
虞策之:“……”
舒白用力把站立不稳的刺客首领向逼近的刺客中推去,同时扯住虞策之的手腕,急道:“愣着干嘛?跑啊!”
几乎拼上所有能用上的力气,舒白扯着虞策之一路狂奔。
回京城的路被堵死,顺着官道走一定还有埋伏,舒白只能拉着他向树林尽头跑,京郊山下植被茂密,躲一时完全没问题。
等确认摆脱刺客的追踪,舒白方喘了口气,抬眼看着天说:“看样子晚上要下山雨,刺客不会轻易放弃,定然在回城的路上设下伏兵,你可以去附近的寺庙借住躲避风头,我们就此别过。”
舒白不知道虞策之从哪里招惹来的刺客,这人身份成谜,恐怕不是护国公之子那么简单。
方才虽然是他把自己牵扯进危局,但他舍命相护,两人谁也不欠什么,甚至如果虞策之不认识去寺庙的路,她愿意好心指明。
舒白不想淋雨,打算绕小路回她在京郊的竹屋暂避,抬脚要走,忽然听见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回首看去。
虞策之了无声息倒在地上,绸缎般浓密长发散落下来,仿佛失去了生机。
舒白一惊,连忙走上前去看,这才发现地上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将人翻过来,便见他青衣染血,双唇发白紧紧闭合着,额头上尽是冷汗。
舒白第一时间向他身后看去,两人一路走来,那些血就这样一路淌,将行踪暴露无遗。
舒白沉下脸,伸手拍打虞策之,道:“醒醒,谢拾,快起来。”
虞策之艰难睁开双目,他失神地望着舒白,停顿许久才艰涩道:“夫人,你快走吧,不用管我的,我死了便死了。”
14. 第 14 章
虞策之见舒白拧着眉头没有别的动作,迟疑片刻,伸手轻轻推舒白一下,目光却不看舒白,直挺挺看着头顶上的参天树冠,又说了相似的话,“夫人,快走吧,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追上你的。”
舒白拍开虞策之的手,咬牙,连带着表情阴测测的,“你胡说什么,不要装得英勇就义,那些刺客只要你的命,你和我萍水相逢,我没必要救你。”
虞策之望着她,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来,“我知道的,夫人快走吧,谋士本不应该连累主公,谋士愿意为主公而死。”
舒白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她忍着怒气,扯着他的衣领试图把他拉起,“……那些人要杀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信你没有设防,先前那个叫宋祁的呢,他一定在你身边。”
虞策之轻轻推舒白一把,温声道:“对,宋祁很快就会来,夫人快走吧。”
他说话时双目暗沉灰败,笑容微不可见,仿佛交代后事一般。
舒白的良心少见地痛了一下。
大概是年少时为了名声装模作样太久,以致于偶尔舒白也想做个好人,也想打破束缚冒一把险。
她拧着眉头,强行拖着虞策之起身,“站起来。”
虞策之在她的拉扯下踉跄站起,高大颀长的身影立刻又如小山倾倒下来。
舒白惊了一下,不得不双手抱住这人,由着他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
舒白耐着性子问:“你伤哪里了?”
“腹部,好疼。”
“…死了就不疼了。”
舒白一边支撑着虞策之,一边撕下外袍的广袖,命令道:“拿这个捂住伤口,敢再掉一滴血到地上,就别怪我扔下你。”
虞策之定定望着舒白,深邃的瞳孔中只有舒白冷淡的身影,他轻轻一笑,“好。”
/
轰隆——
大雨倾盆而下,清澈的山水洗刷着整片森林。
天色昏黄暗沉,茂密地植被攀爬山壁,挡住了山壁下的洞穴。
虞策之靠着石壁,一腿屈起,感受着身旁火堆传来的暖意,远远看上去仿佛归巢的大猫,舒适地眯起眼睛。
舒白脱掉雨水浸湿的外袍,看了眼因为失血过多开始神智不清的虞策之,拧了下眉。
她向火堆又添一把枯树叶,火光又将周围照亮几分。
确认火堆暂时不会熄灭,舒白抬腿迈过挡路的虞策之,打算趁着大雨刺客行动受限,出去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些果腹之物和止血药草。
舒白刚迈过一条腿,胳膊便被虞策之一把抓住。
他力道大得吓人,根本不像伤重难行的人。
虞策之一眨不眨凝视她,“去哪里,夫人是不想要我了吗……但外面危险,至少、至少天亮再走。”
大雨导致山洞阴冷潮湿,这样的天气本就让舒白的心情变得很差,她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勉强维持着平静道:“什么要不要的,不要胡乱攀扯,我很快就回来。”
“夫人分明就是厌我至极,只因一次欺骗就把我当成和霍侍郎一般的卑鄙小人,但外面危险,我不能让夫人单独离开。”虞策之死死抓着舒白的手臂,赤红着眼眶咬牙。
顿了下,他似乎觉得自己语气里恶面情绪过大,抿唇又说:“主公不能死在谋士前面,夫人,你若是厌恶我,我可以离开。”
舒白耐心告罄,扯起唇角,眸光却冷厉魄人,她空出来的手钳住他的下颌,冰凉指腹触及还算温热的肌肤,她嗤笑一声,道:“别跟我耍这些孩子才玩的把戏,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没有置喙的权利。”
虞策之双目一沉,唇角绷直不说话了。
大概是伤痛难耐的缘故,他知道这时候说些软话,舒白就不会增加对他的厌恶,但是委屈和不甘如毒蛇一样缠绕在他脏腑,他可以压抑一时贪欲,却不能扼制一世,何况他本就不是有耐心的那一类。
两人对视许久,气氛一时冷滞,在她的注视下他不敢久抓她的胳膊,便又悄悄揪住她的裙摆,本就骨感的手背青筋凸起,几乎抓破她轻纱制成的裙角。
舒白按着他靠回山壁,看他半晌,慢慢松开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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桎梏,道:“不过我想丢下你当然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这雨看样子要下一天一夜,但我们困在山洞里,需要东西果腹,你明白吗。”
虞策之怔了下,转瞬明白过来自己想差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止住。
他不舍地松开手,低声道:“是我连累你了,对不起……夫人,我可以不吃的,你找到足够你吃的就赶快回来。”
舒白深深看他一眼,后退一步,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短刃,快步走出山洞。
虞策之直到再也看不见舒白的背影,才脸色渐沉,露出几分阴郁与自弃。
/
弯月顶着倾盆暴雨悄然爬上陡峭的山坡。
虞策之维持着舒白离去的动作,屈腿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直到一只雕鸮扑腾着翅膀,缓缓落在虞策之面前的岩石上。
虞策之长眉微蹙,缓缓伸出手指,那只雕鸮停了半晌,竟乖巧地落在他的食指上。
雕鸮粗长的腿上绑着一个小木筒。
虞策之立即取下,将小筒中的东西倒出,是三颗漆黑的解毒药丸。
虞策之身上的伤不重,只算得上皮肉伤,但江太后培养的刺客不是吃干饭的,刀剑淬毒,毒不似舒白的蛇毒那样霸道,却十分折磨人。
中毒者伤口的疼痛被放大数倍不说,且会血流不止,危及生命。
虞策之服下一粒药丸,几乎将他撕扯开的疼痛感终于得到减轻。
解毒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扶着山壁试图站起。他想去追舒白。
他踉跄走了两步,倏然头晕目眩,脚下不稳,重重跌在地上。
地上冷硬潮湿,偶尔还有竖起的钟乳石,很快虞策之身上就又多了几道血痕,整齐白净的衣衫也变得破破烂烂,狼狈极了。
雕鸮歪着头,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似是表达不解。
虞策之心有不甘,试图再次站起,耳边忽然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动作猛然一顿。
雕鸮听力更加敏锐,加上人为训练,不等虞策之下命令,便主动踮着脚藏入石缝中。
15. 第 15 章
舒白走进洞穴,挤了挤衣服上的水,抬眼就看见趴在地上的青年男人。
大概是倒下时衣服被石壁的尖锐凸起勾住,他外面的袍服被撕碎,露出了染血的里衣,白玉染尘,既狼狈又脆弱。
舒白愣了下,没想到自己只出去了一会儿,这人就又出了新状况。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靠近,这人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勉强抬起染上鲜血的眼皮,看见是她,先是一喜,很快身体又僵住。
他的手指蜷缩起来,试图将身体藏在撕裂的衣衫下,掩盖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抿了下唇,低声道:“我体力恢复了些,想出去找夫人,没想到……是我太没用了。”
舒白望着他,长眉不着痕迹挑了一下,她缓缓上前,慢慢俯下腰身,“你想去找我?”
虞策之避开舒白的凝视,声音又低了几分,“……是。”
舒白不由嗤笑一声,伸手揽着他的腰身微微用力,尝试把他扶起。
但他宽肩窄腰,身量足足比舒白高了一个头,舒白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在虞策之的配合下带着人起身。
山洞里地面湿滑,只靠舒白一人重心不稳,虞策之又虚弱得使不上力,眼看又要倒下。
关键时刻舒白眼疾手快,脚步一转带着他换了个位置,让虞策之站在了靠墙的一边,有了墙壁支撑,才不至于让两人倒在地上。
“站不稳就别再动了。”舒白手臂撑在他的胸膛上,气息有些急促。
“我知道了。”虞策之抿唇,感受着怀中温度,鼻尖嗅到细微的草药香味,他难得有些不自在,连带着耳根子也透红。
舒白缓了片刻,等身体缓过来,后退一步,远离虞策之的怀抱。
她从怀中掏出个拳头大的果子塞到他手里,“外面只有这个,很酸,勉强充饥,你吃完了我给你上药,流血不止你撑不到明天早上。”
“夫人吃,我不饿。”虞策之将红果子推回去,喑哑着声音说。
舒白看他,有些好笑的扬起眉梢,“这东西山洞外面很多,我已经吃过了。”
听了这话,虞策之又低头看手中红果子,色泽鲜艳,和奈果很像。
他试探性咬了一口,酸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果真同舒白说的一样,这果子并不好吃,果腹都有些勉强。
舒白将收集来的草药放下,遗憾道:“本来想捉只兔子的,不过雨天野兽都躲在巢穴里,出去一圈连动物的影子也没有。”
她平静道:“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虞策之想到什么,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染上血色,他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避开舒白的目光,道:“我自己来。”
舒白点了下头,将草药递给他。
衣服粘连血肉,扯下时十分疼痛,虞策之却感受不到般径直撕下衣衫。
劲瘦健壮的腹部上,赫然是一道巴掌大的口子,蜈蚣一样狰狞地爬在上面。
舒白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盯着虞策之看。
虞策之察觉到她的注视,露在外面的肌肤微微泛红,瞳孔晃动,哑声道:“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舒白见他低垂着头不看自己,笑了下,倾身攥住他胡乱上药的手,“污血没有清除,草药也不是这样上的。”
虞策之的手腕结实有力,偶尔能看见凸起的青筋,肉眼看去极具力量感,只是被舒白握住时,他乖巧不做挣扎,力量感就减弱了许多。
舒白用随身的帕子简单擦掉腹部残留的血迹,将几种药草放到手心里揉在一起,沾到指腹上,一点点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虞策之紧紧注视着舒白认真的侧脸,鼻尖嗅到雨水和草药混合的清香,空洞的心脏仿佛逐渐被填满。
随着舒白指腹的移动,他的腹肌起起伏伏,劲瘦的腰身裸露在空气外,敏感的地方泛起些许粉红,幸而山洞里光线昏暗,视线受阻,所以没有被上药的人察觉。
草药涂完,伤口果然不再淌血。
虞策之耳尖红红,眼睛微亮,“真的有用。”
舒白直起身,有条不紊地擦去手上残留的药草和血色,“我给你涂的药可以防止化脓,但抹上去时刺疼难忍,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为什么?”
“很疼吗?”虞策之微微蹙眉,透露出几分茫然,冰冰凉凉的药草触碰伤口,他觉得很舒服,远没有解毒前剧痛难忍,就算疼,一想到是舒白亲自帮他涂抹,那些疼也不算什么了,“我好像对疼痛不怎么敏感。”
舒白俯下身扬眉凑近他,伸手戳上他敷上草药的伤口,缓缓用力,“真的不疼?”
虞策之面色如常,摇头。
“你这体质,若是出生在穷苦人家,恐怕会被世族买走当死士训练,出生高门算你走运。”舒白说。
“夫人很了解那些世家大族。”
舒白向火堆里添了一把枯叶,正要说话,身后的石缝发出窸窣声响。
舒白第一反应是洞中有蛇,顿时如临大敌,握着短刃看去。
石缝狭小,雕鸮不耐久待,从石缝中钻出,圆润的脑袋一转,有些无辜地看向舒白。
舒白:“……?”
虞策之原本不以为然,这只雕鸮是暗部训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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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成年没多久,习性贪玩没有藏住也是常事。
但很快他就变了脸色。
“夫、夫人,你要做什么?”
雕鸮不设防,舒白一把就抓住了它的双翅,等这只刚成年的猛禽反应过来,已经无法脱离舒白的控制。
舒白将雕鸮按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短刃贴在雕鸮的脖子上。
“雨天动物不出来,兔子是抓不到了,送上门的肥鸟也可以果腹,果子不好吃,我可不想挨饿。”舒白神色淡淡。
雕鸮哀鸣一声,不断蹬着腿,求救般看向虞策之。
虞策之见舒白是要来真的,不由咬牙,心都开始滴血。
雕鸮不同鸽子,野性难驯,数量稀少,暗部每培养一只雕鸮,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难以估算,总归也就两只,真要折一只在这里,未免太冤了。
虞策之道:“这东西仿佛有灵性,吃了太可惜了。”
“灵性?”舒白扬起眉梢,若有所思看着手下写满惊恐的鸟头,“我怎么看不出来。”
“……吃了那果子,一时也不是很饿,不如留着它以备不时之需。”
舒白打量虞策之半晌,视线又落回睁着无辜圆眼的雕鸮身上。
“好啊。”舒白缓缓道:“留着明早吃也可,我先拨了它的羽毛,等吃的时候就不费时间了。”
雕鸮似乎听懂人言,顿时发出尖锐的哀鸣。
嗷!——
虞策之眼一闭,眼看雕鸮被拔掉一支羽毛,他豁出去般说:“要不再留一晚,我看它与夫人有缘,夫人不如当小宠养。”
舒白扬起眉梢,慢条斯理道:“野兽不通人性,养不熟的。”
雕鸮终于意识到眼下主宰生杀大权的是舒白,而不是它从小就信赖的主人,见舒白伸手摸上它的脑袋,它连忙讨好般蹭起舒白的手掌。
舒白眼中浮现兴味。
虞策之乘胜追击,“这只或许是例外。”
舒白凝视雕鸮半晌,终于大发慈悲,“好吧,就暂时放它一马好了。”
雕鸮察觉到手上力道松开,抖了抖翅膀,扑腾的翅膀立即向洞外飞去。
舒白见雕鸮飞走,脸上不见意外,只是少了些兴味,
但很快,缺少的兴味转化为深思和惊讶。
雕鸮去而复返,在沉沉暮色下,煽动翅膀,缓缓落在舒白面前。
而它粗壮的利爪牢牢抓着一只毛发乌黑的野兔。
似是怕舒白不懂它的意思,它松开咽气的野兔,用鸟喙向舒白的方向拱了拱,谄媚之心溢于言表。
舒白:“……”
16. 第 16 章
舒白抓着咽气野兔的双耳,表情复杂地看向虞策之。
虞策之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雕鸮很聪明,很快就认知到舒白才是两人中掌握话语权的,但是演技不过关,有点过于有‘灵性’了,没有半点野性难驯的猛禽该有的影子。
想到自己身为皇帝,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怎么一和舒白相处,就总沦落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但是他是真怕了,他不像霍耀风,和舒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曾得到舒白的倾慕,他纵然身为九五至尊,于舒白而言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陌路人,若是舒白知道他的执念来自一粥之恩,来自流落在外那半个月的悄悄窥视,定然会觉得他是个轻浮的人。
更重要的是,舒白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许多,如果他的身份暴露,舒白一定会联想到霍家迎娶阮月秋和他有关,他在舒白眼里就成了卑鄙小人。
早知道就再等等了……
虞策之深吸一口气,对上舒白审视的目光,他白着脸强笑道:“我就说它很聪明,我的直觉向来不会错的。”
“只有动物会依靠自己的直觉。”舒白话里有话道,“通常狗和狼的直觉都很好。”
她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雕鸮毛绒绒的胸脯,侧头看他时清明的双目中有三分揶揄,仿佛在问他是狼是狗。
虞策之转瞬懂了舒白话语中潜在的含义。
他顿时虚弱地捂住伤口,一缕头发散落下来,模糊了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挡住了锐利的眉峰,加上苍白的面色,他顿时看上去温和且无害。
“夫人,伤口有些难受,好像烧起来了。”他生硬的转移话题。
舒白定定看他片刻,收回目光开始专心处理手上的野兔,“药效发作,忍忍就好了。”
她抹去短刃上残留的蛇毒,借着石壁上滴下的水冲洗干净,利落地将兔子开膛破图。
山洞昏暗潮湿,因着外面暴雨冲刷,还有点阴冷。
舒白却恍若未觉,甚至心情颇好地勾了下唇角。
装成狗的狼再怎么像,也是会伤人的狼。
她或许不忍心欺负一条狗,但驯养一头狼带来的刺激却是难以令人拒绝的。
/
有温热的食物和及时的伤口处理,虽然暴雨仍旧让伤重的虞策之格外难熬,但也阻碍了追杀而来的刺客。
一夜平安过去,转眼便是艳阳天。
虞策之不畏惧疼痛,腹部受伤也不妨碍他行动自如,省去舒白许多麻烦。
当然,如果虞策之走不了路,舒白只能遗憾的放他一个人在洞穴,自己回京城了。
树林距离京郊有一定的距离,好在有雕鸮探路,那只雕鸮显然对自己险些小命不保的事情心有余悸,它无视虞策之阴沉似水的脸色,奋力在舒白面前表现自己。
离开洞穴后,它先是猛冲向天空盘旋几圈,树林中所有细枝末节都在一双鹰眼中无所遁形,等确认路线,它俯冲下来,用鸟喙轻轻叼起舒白的纱裙,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舒白打量着雕鸮,扯了下唇角,侧头看向拧着眉头一脸凝重的虞策之。
意识到舒白看过来,虞策之勉强道:“原来这种鸟这么通灵性,有机会了我也养两只。”
舒白道:“看你的脸色,我还以为这是你养的。”
“……”虞策之沉默无言,心中却悔极了。
早知道这蠢鸟一点眼色不会看,藏拙都不懂,他还不如一开始就说雕鸮是自己养的,也不至于现在骑虎难下。
好在洞穴里凑合一夜,衣服都还没有干透,因为休息不好,舒白没有追究他的意思,在雕鸮的指引下,两人很快到了城门口。
城门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不知等候多时的宋祁。
宋祁焦急地在城下转圈,皇帝在外遇刺,真出了事情,暗部难辞其咎,他身为暗部统领,更是万死不为过。
一晚上的功夫,那些追杀皇帝的刺客已经被尽数关押,暗部连夜审讯,翘出了江太后藏匿窝点,宋祁已经派暗卫去拿人。
但这并不能将功补过——皇帝受伤了。
刺客所持凶器带毒,偏又逢夏季暴雨,皇帝简直是九死一生。
宋祁一晚上都在祈祷舒白没有丢下虞策之,伤重的皇帝哪里离的了人,若非雕鸮冒雨送去解毒丹,宋祁自裁谢罪的心都有了。
所有没出任务的暗卫都守在四个城门和沿途官道,如今看见虞策之,宋祁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快跑到虞策之和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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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前,单膝跪下,“宋祁来迟,主子恕罪。”
虞策之哑声问:“那些刺客,抓了吗。”
“是,已经连夜审讯——”
“那就好,”虞策之打断宋祁的话,“定然是护国公府上那些旁支干的,扭送官府便是,不用留情面。”
宋祁心领神会,“属下明白。”
宋祁站起身,转而毕恭毕敬向舒白作揖,“宋祁多谢夫人舍命相护我家公子,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谢。”
舒白颔首,“言重。”
她跺了跺绣鞋上的泥污,平静说:“谢拾就交给你了,如若无事,我先离开了。”
话音才落,耳畔忽然想起宋祁惊慌的声音,“主、主子,你没事吧。”
宋祁手忙脚乱扶助脚步虚浮的虞策之,恨不得立刻把在城墙上候命的御医叫下来。
舒白见原本好好的人忽然如霜打的茄子,不由扬起眉梢,双手环胸看着他。
“莫不是伤口恶化,谢小公子应当早些去看大夫才是。”舒白说。
宋祁惊道:“主子,我去叫大夫来。”
“只是有些难受,夫人不必管我,夫人淋了雨,早些回去休息罢。”虞策之没理会宋祁,俨然司马昭之心。
宋祁沉默半晌,不得不拉下老脸主动对舒白说,“夫人,护国公府里城门很远,小主子这个样子,就算能回去,我也没法和老爷交代,我家小主子对夫人绝无异心,眼下实在是——”
“他可以去我那里住。”舒□□神欠佳,拢了拢外衫,陈述道,“不过我和霍耀风和离在即,宅子的屋契不在我这,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立即离开。”
虞策之顿时面露喜色,“我一定不会给夫人添麻烦。”
蹲在树枝上的雕鸮也适时飞下来,小声鸣叫着表达情绪。
虞策之眼下对雕鸮没有任何好感,他目光灼灼望着舒白,同时不着痕迹伸腿把雕鸮拨远。
大概是日头出来了,忽冷忽热,舒白的头隐隐作痛,她没说话,只是瞥他一眼,抬脚向城门内走。
不想她走了没几步,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时没有站稳,径直倒下去。
意识昏沉前,她只听见那人隐含惊慌,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夫人!?”
17. 第 17 章
山洞环境恶劣,又逢山中大雨,一整晚阴冷潮湿,到了白日太阳高照,骤冷骤热,舒白本就畏寒,一下子着了风寒,高热不退。
守在城门随侍皇帝的御医被虞策之拽到舒白的床榻前,虞策之冷着脸问,“她怎么样,可有大碍。”
上了年纪的御医颤巍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忙道:“夫人应无大碍。”
“那为何会昏迷不醒,我摸她身上烫得很。”
老御医松开舒白的手腕,解释道:“夫人身上有寒症旧疾,畏寒怕冷,想是昨晚淋了雨,骤冷骤热,才引得高烧不退,臣这就去开药,把热药细细服下,这风寒就能消退了。”
虞策之上前,帮舒白把手腕塞回被子里,才拧着眉头问,“什么寒症?”
“寒气侵体,久病不治,应当有些年头了,夫人平日应当极度畏寒,但仗着年轻体健,饮食上一直不曾注意,夏日还好,但若是冬日,就必须仔细养着,否则一场风寒便可能伤及根本,甚至……”老御医点到即止。
虞策之脸色微变,他后怕似的按着舒白身上的被子角,追问:“这次风寒对她日后会不会有影响。”
“盛夏时节,按时服药保暖,今日体热消退便无事。”
虞策之坐在床边的矮椅上,长眉紧蹙,忧心忡忡,忍不住用手背贴上舒白的脸颊,试图为她降温。
老御医起身,摸着胡子提醒道,“陛下昨日伤重淋雨,先让臣为陛下诊脉吧。”
“无碍,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顿了下,虞策之道,“离开宫廷,你不必自称臣下,更不用敬语唤我,以免落了破绽,徒增事端。”
老御医讶然看向昏睡在床榻间的女人,从善如流道:“是,我这便下去为夫人开药,您放心。”
虞策之微不可查地颔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床上的人。
大约是在山洞里心神耗尽,舒白始终昏迷着,直到月色西沉,她也不见苏醒的迹象。
久睡不醒,虞策之不免忧心忡忡,然而舒白昏睡时戒备心极高,药罐子热了一遍又一遍,他想尽办法,也没能让她在昏迷中服下汤药。
药勺好不容易喂入舒白口中,下一刻褐色的汁水就顺着唇角流出。
虞策之唇角绷直,纤长浓密的睫翼在眼底落下一片暗沉,更添几分郁色。
老御医和宋祁站在屋子里,屏气凝神,谁也不敢招惹困兽一般的君主。
又一碗药熬好,药童小心翼翼端着药进屋,在老御医的示意下轻轻放到虞策之身侧。
虞策之低垂着头,紧紧攥着舒白的手,声音沙哑,用微不可查的声音祈求,“夫人,你要喝药的,不要逼我……”
见舒白始终没有反应,虞策之神情逐渐发狠,他扭头看向老御医,冷声道:“把药拿来。”
老御医连忙端药上前,虞策之一手拿过药碗,一手托住舒白的后颈,将她扶入自己怀中。
虞策之拧着眉头,微抬下巴含药入口,打定主意要把药渡给舒白。
就在他低头时,舒白眉心一动,倏然有了苏醒的征兆。
虞策之一怔,下意识将嘴里的药咽下。
苦涩的汤药在口腔中不断发酵,他却没有感觉一般,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舒白。
名为失而复得的喜悦攫取住他的心脏,他却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舒白甫一睁眼,便看见一张放大的昳丽面孔,她的身体酸软疲惫,想要动一动手指都没什么力气。
“这是哪?”舒白哑声问。
虞策之见舒白苏醒,峰回路转带来的喜悦袭上胸膛,他环着舒白的双臂微紧,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
“这是夫人住的院子,我不敢擅自带夫人去别的地方,夫人的伤寒很重,药已经好了,快喝下吧。”
舒白掀起眼皮,环顾四周,确认的确是她所居住的那处荒院后,没有喝递到嘴边的药,而是说:“没耍手段,我还以为你会恩将仇报。”
虞策之双唇抿起,“夫人,喝药。”
舒白攒了些力气,从被子里伸手推开递来的碗,“我好了很多,不必喝药。”
老御医在旁看着,医者仁心,不由道:“夫人寒症加重,平常便算了,但伤寒时万不可强撑过去,否则会伤及根本。”
舒白沉默不言。
虞策之垂眸望着汤碗中的涟漪,低声说:“夫人不喝,是担心我对吗,夫人从来不信我。”
舒白笑了下,“我没有这么说,你何必多想。”
“这次是我连累了夫人,让夫人遭受无妄之灾。”虞策之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自责极了。
“你太小看我的身体了,没有那么严重。”舒白道。
虞策之看着手中药碗,忽然低头,自己饮了一口。
舒白讶然扬起眉梢。
虞策之将苦涩的汤药咽下,沉沉道:“我替夫人尝过了,是温的,不是很苦,夫人快喝吧。”
舒白对上他执着阴郁的眸子,“我身上的寒症不是什么大事,你未免太小心了。”
虞策之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将药碗递到舒白嘴边。
舒白道:“你不必这么担心我。”
虞策之沉沉端着药碗,脸色即便在昏黄的烛影下也显得惨白没有血色,“夫人是觉得我没资格担心你吗?”
舒白不紧不慢望向他黑沉的双目,淡声道:“我没有这样想。”
“我不和夫人争执。”虞策之握紧瓷碗,抬起舒白的脖颈,趁着她没有力气,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夫人只有喝了药,病好起来,才不必担心我在夫人面前耍心思手段。”
看着他赌气的模样,舒白眼中浮现清浅的笑意,这一次她没有抗拒,蹙着眉头饮下半碗药。
咽下苦涩的汤汁,舒白有了些力气,面对虞策之再次递来的碗,她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够了,我要睡一会儿,你也该休息了。”
虞策之凝视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两人无声较量片刻,最终以虞策之的妥协结尾。
“……好,我就在这里守着夫人。”虞策之冷声说。
虞策之把碗放到一边,将她的头平放回枕头上,攥着她一角衣袖,竟是直接趴在了床边,漂亮却锋锐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舒白。
舒白:“……这算什么样子。”
“夫人的病好之前,休想甩开我一步。”虞策之坚持,语气中也带着冷意。
舒白扯了下唇角,“怎么,不演了?”
虞策之瞳孔微闪,没什么情绪地垂下头,将下巴搭在胳膊上,闭上眼睛赌气道:“随夫人说。”
他显然是累极了,听着外面蝉鸣声声,没过多久就呼吸绵长,沉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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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白睡了近乎一日,其实没什么困的感觉,只是大病初愈的疲倦感挥之不去,不过身侧趴了个不信任的人,她也没有入睡的兴致,平躺了一会儿就随手捏了虞策之一缕头发把玩。
这人的头发倒是很柔顺,不似主人一身硬骨。
静静感受着身边人沉沉的呼吸声,舒白等了有一段时间,忽然屈起手指,轻叩床头木板。
房门本就虚掩着,意料之内,守在门外的宋祁应声而入,进入室内,他见自家主子趴在舒白身侧熟睡,舒白则平躺在床上,连忙转过身,歉然道:“在下唐突。”
“你家主子发了高热,找个大夫来看看吧。”舒白平静地提醒。
顿了下,舒白补充,“他现在比我烫多了。”
宋祁:“!!”
虽然两人轮番高热免不了一场折腾,但有了共患难的情谊,虞策之顺理成章的住在了舒白荒僻的宅院。
在舒白眼中,虞策之是一头漂亮但危险的野狼,喜欢装成狗,但又装不太像。
她猜到虞策之的身份不会是护国公遗失的幼子那么简单,但能令护国公改口掩护,只能证明他的身份要高得多,在朝中可能有不容小觑的势力。
一头野狼用好了,或许也能成为狗,她想利用他,让他成为自己手中的刀,逼迫霍耀风和离。
想到这里,舒白对虞策之‘和善’了许多,最起码不会再冷言相对。
虞策之的伤早就结痂,但为了多几日时间留在舒白身边,白日总装作虚弱不能走动,等到晚上舒白熟睡,就悄悄处理白日的政务。
为避免霍耀风来碍事,虞策之以春闱监管不力的名义,批复奏折时痛斥霍家上下,乃至于霍耀风替父奔波焦头烂额,十几日下来都没有顾得上舒白。
这日虞策之比往常早醒半个时辰,外面天光大亮不久,空气中还带着些凉意。
虞策之随手披上衣架上的袍服,沿着抄手游廊行至舒白所居的主屋,见屋子门户大敞,屋子里的主人显然起来了。
他蹙了下眉,没有自作主张进入屋子里,而是沿着廊下继续走。
书房的门开着,雕花窗子也支起来了,雕鸮立在窗前,睡眼惺忪,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着翅膀下的羽毛。
它被新主人养得很好,不用奔波送信,不用站岗监视,很快就适应了做一只家禽,看见虞策之这个前主人也是爱答不理的模样。
虞策之迟疑片刻,压着嗓子礼貌地问:“夫人,你在里面吗?”
书房内很快响起舒白清越沉稳的女音,“有事?进来吧。”
虞策之拢了拢松松垮垮披着的外袍,又捋了捋被早风吹乱的发丝,抿了下唇,暗暗气恼自己没有认真打理便急匆匆出门。
虽然近水楼台,但他担心再次遭到舒白厌恶,连睡觉时都只脱下外袍合衣而眠。
此时虽然没有精心整理自己,但也绝对得体。
虞策之按耐住砰砰跳的心,缓缓踏入屋内。
室内窗明几净,熏炉上缭绕着袅袅烟霭。
舒白站在有些老旧的案几前,案几上宣纸铺开,她手握毛笔,有一下没一下在纸上描绘着什么。
虞策之不经意看向案几上的纸,猛然一怔,耳尖霎时弥漫上惑人的绯色。
“夫人在画我?”他压抑着惊喜狂跳的心,目光灼灼盯着舒白。
18. 第 18 章
宣纸上赫然是一个身形颀长高大的男人,那人穿着和虞策之相同的衣着,唯有五官空空。
舒白抬眼端详虞策之片刻,提笔缓缓在画上增添人物的眉眼,画中人和他相比霎时有了五分相似,佐证了虞策之的猜想。
“我画的像不像?”舒白好心情地问。
虞策之动容地盯着那副人物画像,只觉得耳根子有火在烤,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好像我,很好看,夫人怎么忽然画起我来了。”
舒白添上最后一笔,画中人物顿时栩栩如生,虽然不说和虞策之十分像,却很神似。
她揪下画笔上的浮毛,漫不经心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虞策之有些失望,但知道舒白在画自己,仍然难掩激动。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猜想,舒白无聊的时候,有没有给霍耀风画过这样传神的画。
虞策之忍不住问了出来。
舒白闻言,扬起眉梢,好笑道:“当然没有。”
顿时,虞策之如置梦中,脸颊也有些热,他连忙抿了下唇,不自在地问,“这幅画,能不能送给我,或者,我可以拿银钱来买,夫人尽管开价。”
舒白握笔的动作一顿,她神色如常地将画笔挂在笔架上,轻轻挥动圆扇,把画吹干。
“我的画不轻易给人,多少钱也不卖。”
“是我冒犯夫人了,对不起。”虞策之从善如流道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舒白,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宝。
如果此时他有尾巴,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一定会生动地舞动起来。
舒白将画卷起,余光瞥见仍然紧紧盯着画轴的虞策之,随口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今日起的倒是早。”
“是。”虞策之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大清早来寻舒白的目的,他慢慢收敛了脸上的喜色,沉声道:“我有事情想同夫人说,是关于夫人的丈夫的。”
他深吸口气,确保自己说话时不会露出暗藏许久的野心和欲望。
“护国公身为皇帝近臣,一直在替皇帝查世家臣子的底细和私事,霍家也在其中,宋祁往来护国公府时,偶然从护国公……咳,就是我父亲那里得知了一件关于霍耀风的事情,夫人你听了千万不要生气。”虞策之紧紧观察着舒白脸色。
舒白拧了下眉,目光微冷,“什么事。”
“苦主我已经让宋祁带来,人就在院子外等着,夫人可以听她当面说。”虞策之轻声说。
舒白审视虞策之半晌,慢慢扯起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好啊,那就见见,你请那人去主厅等我。”
“好。”
等虞策之离开,舒白在案几前静坐片刻,才手持画卷起身。
书房外的拐角处,安锦特意派来,随身保护舒白的小厮等候多时。
舒白将画卷交到小厮手中,细声叮嘱,“我知道你家大人近来事忙,但这画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小厮郑重点头,将画卷小心翼翼收好,“夫人放心,小人明白。”
“安大人有事要小的带给夫人,刑部刘尚书年迈,已经写了折子欲在明日早朝告老还乡,萧大人能力出众,刘尚书在折子里举荐了萧挽大人。”
“刑部能接替刘尚书位子的人除了阿挽,便是郭侍郎,皇帝不会考虑出身名门的郭氏,这位子大概率是阿挽替上,稳妥起见,明日早朝,萧挽不可为我出言,明哲保身便好,此事你务必告知。”舒白正色道。
“是,夫人放心。”
目送小厮离开,舒白在廊下坐了片刻,步入主厅。
虞策之口中的苦主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女,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蜷缩着坐在客座,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脸上惊惧交加,一双眼睛看向舒白时,充斥着不信任。
舒白没说话,先递了杯茶给她,这才看向虞策之。
虞策之对少女道:“你不必害怕,我费心让你来这是为什么,宋祁都和你交代过了,该怎么说还要我教你吗?”
少女咬了咬下唇,忍着害怕说:“是……我叫翠雪,我姐姐水桃曾经是京城花楼里的清倌,因为灾荒和战乱,家里的大人都没了,是姐姐一直补贴家中,我才能顺利活下来。”
“那时候宫里的娘娘和几个大家族争斗不休,京中无论哪里都很乱,姐姐很害怕,所幸四年前她被霍家的管事买回府上,成为霍家的歌舞伎,我以为姐姐以后不用在花楼那种污秽场所,为此高兴了一段时间,直到宴饮,有大官看上了姐姐,要霍家把姐姐送给他做妾。”
舒白望着少女眼角渗出的泪痕,放轻声音道,“世家大族往往利益为重,如若权势高者开口,霍家不会拒绝。”
“是,姐姐退无可退,为了自保,当晚趁着霍耀风醉酒……本来便是你情我愿的事情,霍耀风醉酒,当晚并没有拒绝,第二日早上却装作悔恨的模样,”翠雪咬了咬牙,语气悲悯道,“霍耀风是世家口中人人称赞的大公子,姐姐不求名分,甘愿住在庄子里做见不得人的外室,有霍家大公子的庇护,那位大官再不提姐姐的事情,
姐姐还将我接到了身边,我曾经天真的以为,如果一直能那样下去也很好。”
翠雪讥讽地扯起唇角,再看向舒白时却染上了莫名的恨意,“姐姐怀孕了,她瞒了许久,久到三个月后症状显露,姐姐知道世家大族的公子金尊玉贵,她没奢望什么,她甚至去求霍耀风放她走,放我走。”
“但霍耀风的母亲却在一个凄冷的晚上,当着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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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风的面,打掉了那个孩子,”翠雪的尾调有些歇斯底里,“那是霍耀风的孩子,霍耀风那贱人便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我姐姐不堪受辱,当场气绝,庄子里所有的仆人全部处死,我因为机缘巧合,正好在地窖里才躲过一劫。”
“我和姐姐明明什么也不求,却落到这样的下场!你知道那老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吗?”翠雪恨恨发问。
舒白沉默半晌,“名门望族重视所谓清誉,他们会觉得你姐姐身份低微,不配生下霍家的孩子,辱没门楣,何况四年前霍耀风入仕不久,地位不稳,就算霍耀风自己不在意,霍家也不会允许他丑闻缠身。”
“你也是霍家人,你和他们,不过一丘之貉。”翠雪忍不住迁怒。
“天下女子尽是可怜人,你姐姐自保的方式在我看来不算最优选择,但她的事情,我感到惋惜。”舒白微微垂首,往日清明澄澈的双眼,此刻看上去却暗沉低落,如夜晚坠落的星,“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让我知道枕边人丧尽天良,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
顿了下,舒白真诚道:“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你尽管开口。”
“有人付过报酬了。”翠雪移开视线,“我将得到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霍耀风冷眼旁观害死我的姐姐,但我知道,真正拿主意的是霍家的主母,霍耀风是卑鄙的得利者,如果可以,我希望霍家一无所有,大梁再也没有世家的容身之处。”
顿了下,翠雪道,“但我知道这很难,你是他的妻子,你也不需要为我去做,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梦话罢了。”
翠雪离开前,深深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虞策之,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舒白在主位上静坐半晌,忽然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我曾经以为霍耀风虽然窝囊,但为人至少正直,原来我很久以前就看走了眼。”
虞策之走到他身边,缓缓弯身,沉声道:“这样的人,实在没资格陪在夫人左右,夫人可要早下决心才好,听护国公说,春闱舞弊的事情朝中要了结了。”
舒白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护国公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我还知道,霍如山已经想好了开脱的办法,夫人可不要错过这次时机,趁着天子心意还在,借势和离,我想夫人一开始就这么打算吧。”
舒白笑了下,问,“霍耀风知不知道翠雪的存在。”
“夫人真聪明。”虞策之轻牵唇角,“这四年,尤其是今年,霍耀风一直在派人追查翠雪的下落,若是别处便也算了,但夫人这处院子外,遍布霍耀风的眼线,我猜从翠雪露头开始,就有人去通知霍侍郎了。”
舒白唇角下压,再度审视起虞策之来,语气冷沉,忽然问责道:“你在算计我。”
20. 第 20 章
早膳时间,霍家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却各怀鬼胎。
霍耀风一直惦记舒白的安危,一夜未眠,面对精致的菜肴味同嚼蜡,碗里浓稠的汤粥也没见动。
坐在他身侧的霍铎同样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勺子,一张脸沉沉的,像是在等待审判。
霍如山得知了翠雪的事,表情也很沉重。
他和霍母之间多是利益捆绑,两人本质上没有真情实感,在霍如山心中,士人的名节和家族的声望无可动摇,处死奴仆在大家族中并不罕见,但坏在水桃身份特殊,当时又怀身孕,此事传出去,定然会给霍家抹黑,若是皇帝怪罪,霍耀风的前途如何也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他自知春闱一事会惹虞策之不满,若是霍耀风也失帝心,那他这条血脉便算是全完了。
好在霍母也出自钟鸣鼎食之家,霍如山连夜修书给霍母家族,希望他们能在朝堂上帮着陈情。
饭桌上的氛围愈加沉闷,霍耀风偷觑着霍如山,见他差不多用完早膳,不由握紧筷子,鼓起勇气道:“父亲,有件事我想同您商量。”
霍耀风和阮月秋的婚期将近,按照大梁律法三日一朝会,朝臣子女如遇婚期,上奏后可休沐一次。
虽然不用上朝战战兢兢面对皇帝,但霍如山也不会闲着,他打算休息一炷香就去拜访几个老家伙。
霍如山眉宇间褶皱极深,双目沉沉,含一口清茶,淡淡道:“什么事,如今最重要的只有你的婚事。”
霍耀风咬了咬牙,道:“父亲,舒白是我执意带回来的,带她回来的确是我考虑不周,错在我不在她,祠堂阴寒,她体内寒症不退,请父亲允她出来。”
此言一出,原本就冷寂的早膳氛围更加凝滞。
霍铎的视线从霍如山和霍母的脸上依次扫过,他垂目看着碗里的汤羹,率先打破了寂静,“兄长说得也不无道理,父亲放嫂嫂出来吧,有什么事处罚兄长就好了。”
霍耀风皱了下眉,不打算和弃子一般见识。
是的,弃子。
他知道霍如山早有决定,为给他自己脱罪,就一定要有人去顶罪,思来想去,霍铎身为庶子,没有功名傍身,软肋又捏在霍如山手上,自然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霍如山和霍母同样无视了霍铎的话。
霍如山放下杯盏,冷厉的眼睛狠狠剜上霍耀风,恨铁不成钢道:“枉费为父对你寄予厚望,为了一介妇人优柔寡断,将来如何继承家业。”
霍耀风垂首不言,握着筷子的手却越攥越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霍如山看在眼底,抚着胡子,语气冷酷,“也怪我,没能在当年狠下心,轻易允你娶了舒氏,太过用情日后如何承继家主之位,还是断干净了为妙,等阮家女入府,舒氏若还没死,我自会送她上路。”
“父亲!”霍耀风愕然看他,“不可以。”
气氛僵持,屋外小厮急匆匆闯进,慌不择言道:“大人、大人不好了,祠、少夫人摔了牌位,烧了祠堂,虽然及时救了火,但、但那些牌位……”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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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紧赶慢赶抵达烧了一半的祠堂,半个祠堂焦黑倾颓,几乎看不出从前的模样。
而本应高置长明灯后,被高高供起的牌位则堆成小山,被人随意扔在地上,灰扑扑布满蛛网的牌位上布满裂痕。
舒白站在小山堆旁,手中握着烛火,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她侧头看去,对上霍如山气得青紫的脸色,她牵起唇角,露出一抹挑衅意味十足的笑。
“舒白!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霍母责问道。
舒白扬起眉梢,语气却没什么温度,“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些事情我想做很久了。”
她话音落下,端着长明灯的手掌忽然倾斜,烛火霎时点燃了小山堆。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舒白冷静清浅的瞳孔,她偏过头,慢条斯理道:“最上面的是霍老爷子的,现在救还来不及也说不定。”
霍如山眼珠子一翻,险些晕厥,他踉跄几步想从火堆里救下父亲的牌位,又惧怕冲天的火光,迟迟不敢上前。
僵持不下,他赤红双目,抖着嗓子粗声说:“来人!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抓——”
“大人、大人,阮家遣了人来……”管家小跑过来,禀报却支支吾吾说不干脆。
霍母拧眉,不耐烦地说:“糊涂东西,做事连个分寸都没有,先将人请到主厅,有什么事情等下再说。”
管家擦了把脸上的汗,细声道:“阮家大公子已经跟着进来了。”
众人闻言,都拧了下眉毛。
若是寻常来往,入府后在会客厅静等便是,管家自会备上好清茶待客,如今阮家公子身为外男,冒然闯入霍家后宅,已经失去礼数,行为冒犯。
霍如山正要细问,阮大公子已经领着两个小厮跟了进来。
“阮家小子,你急匆匆过来,可是令尊有事商议?”霍如山耐着性子问。
阮家大公子同霍耀风一样,皆是当下颇有名气的雅士,大梁的雅士皆以朗月清风,进退有度的君子为标榜,阮家大公子气度不凡,一身绣了翠竹的青衣衬得他颇有风骨。
阮大公子环视一圈,视线落在舒白身上时,不着痕迹顿了一下。
他平静地对上霍如山有些浑浊的双目,不卑不亢道:“霍伯父,晚辈今日叨扰,是有一件要紧事通知霍家。”
“什么事?”
阮大公子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霍耀风,从小厮手里接过一本册子,“这是关于我小妹月秋的退婚文书。”
霍耀风怔了下,惊讶过后,他却觉得压在心中沉闷的大石骤然消失,他没有管父母的反应,第一时间看向舒白。
舒白眉眼沉静从容,不惊不喜,甚至没有递给他一个眼神。
霍耀风的手指不自觉嵌入掌心,落寞地收回视线。
“婚期就在四日后,为什么退婚,你莫不是弄错了什么。”霍母压下慌乱,急声问道。
阮大公子笑容温和,语气坚定,“伯母,文书上是家父亲笔手书,断不会有错,伯父伯母放心,霍家的聘礼晚辈已经尽数带回,另有赔礼一箱,希望二老笑纳。”
他扭头又对霍耀风说:“霍兄,小妹年轻不懂事,退婚一事多海涵。”
“如何海涵,你这是在打霍家的脸。”不等霍耀风回应,霍如山先愠怒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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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公子拱了拱手,作为在场少有的体面人,他脸上始终带着和善的笑,“这说到底也是小辈间的事情,既然是小辈,心意易变也是有的。”
霍如山咬牙,“你们阮家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心意有变罢了,何况霍兄早有婚配,倘若续娶,无论对舒夫人还是我的小妹,都有亏欠,伯父也该想明白这个道理了。”阮大公子说。
阮大公子给出的理由霍家自然接受不了,霍母不忿,正要开口,垂花门后又进来一对人。
清一色的窄袖袍衫,分列两边,为首那人紫衣加身,上绣蟒纹,赫然是皇帝近侍戚辨,这位天子心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仅次于暗部统领宋祁。
戚辨手持浮尘,锐利的鹰眼扫视四周,皮笑肉不笑地道:“霍尚书,陛下有旨,令您速去宣政殿。”
顿了下,他又侧头看向沉默不言的霍耀风,“侍郎大人,您也一样。”
霍如山强撑着扯了扯唇角,赔笑道:“戚大人,犬子婚期在即,按律今日我和犬子可休沐一日,陛下忽然传召,不知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尚书抬举咱家了,帝王心意岂是咱家可以揣测的,大人你问东问西,莫非是想抗旨不成。”戚辨淡声道。
“自然不是,”霍母连忙安抚,“只是今日霍家出了件要紧事,我们一下子乱了分寸,万望大人海涵。”
霍母边说边从袖中拿出沉沉一袋钱,想悄悄递给戚辨。
戚辨后退一步,避开霍母送来的钱袋,平静道:“霍夫人,朝廷也有关于您的旨意下来,不过我不是负责宣旨的太监,您还是在家中等着迎接圣旨吧。”
霍母脸色煞白:“是什么旨意?”
“翠雪的事情霍夫人应当知道才对。”戚辩点到即止,他看了一眼众人身后焦黑的祠堂,扬起眉梢,“国事为重,二位大人立即随咱家走一趟便是。”
戚辨身为天子近侍,即便他什么都不说,但他本身的态度就已经侧面映射了天子的态度。
霍耀风心中一沉,而在官场中倾轧数十年的霍如山也是面色灰败。
翠雪从霍耀风眼皮子底下跑了,他一直猜测庇护翠雪的人是皇帝,他不担心当年的事情祸临己身,翠雪一家的卖身契都在霍家手中,打杀仆人对于世家来说不是稀奇事,翠雪即便当堂状告,最坏的结果便是他仕途断送,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
帝王大费周章把翠雪找出来,岂是问罪于他那么简单。
霍耀风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再次看见事不关己的舒白。
她望着霍家众人的目光,和看客并无分别。
不,还是有分别的,他在舒白脸上看见了久违的快意,仿佛她终于得到渴望已久的自由。
霍耀风的心一时间跌入谷底。
相比于霍耀风的神游天外,霍如山眉头紧锁,已经开始飞快的思索办法。
流年不利,坏运气一环扣一环般压在他身上。
从舒白毁了祠堂开始,阮家退婚、皇帝传召,霍家便如同弃子,棋局上任人拿捏。
霍如山老眼通红,他霍然扭头,看向了生母出身寒微,可以任他摆布的霍铎。
21. 第 21 章
宣政殿上气氛沉闷,臣子们大气不敢出,原因无他,朝会之上,天子震怒。
年轻的帝王曾在江太后的倾轧下艰难长大,后来凭借一己之力扳倒江太后和其爪牙,独掌大权的同时,也将江太后的狠毒和独裁学了个融会贯通。
虞策之独坐高位,身体向后倾斜,右手把玩着玉扳指,姿态随意,十二冕旒下俊美的面孔却显得阴郁。
满朝文武皆以为是霍如山因失职酿成大祸,霍耀风亦品行有失,两个肱骨之臣出此等差池才引得天子发怒。只有虞策之自己知道,霍家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令他生气的是今晨暗部来报,霍如山竟然对舒白动了杀心,而舒白明知道霍家是非之地,却甘愿舍弃他,选择和霍耀风回霍家,难道在她眼中,他比霍家更可怕吗。
虞策之心情郁郁。
朝中寂静无声,直到内侍匆匆进来禀报:“霍家父子已在殿外等候觐见。”
得到虞策之允准,换了朝服的霍如山走在前面,微弯着腰身低头进殿。
他的身后却不止跟着霍耀风,还是脸色阴晦,心事重重的霍铎。
三人齐齐叩拜后,始终意兴阑珊的虞策之终于来了些精神。
他盯着阶下三人,没有叫他们起身,直到戚辨从侧殿进来,快步走到他身侧,俯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当得知舒白不仅无事,还烧了霍家百年祠堂后,虞策之一直绷紧的神情才有了松缓的迹象。
虞策之高坐殿上,身体前倾,珠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缓缓道:“起吧,霍尚书,可知朕急召你所为何事。”
尽管霍如山心中早有猜测,但他只能装作不知,再次叩头,“请陛下明示。”
虞策之早有预料地讽笑一声,转瞬冷脸,拂袖将紫檀桌上摆放着的数十奏折尽数挥下。
奏折在空中噼里啪啦翻飞,有几本精准地打在霍如山头上。
“到了朕面前,霍尚书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虞策之冷笑一声,“暗部已经查明,今年会试的题目正是从你霍家流传出去,身为主考官,笼络士子结党营私不说,连春闱舞弊这样的篓子你都敢捅,事后知情不报,还想着蒙混过关?霍如山,亏你还是三朝老臣,朕看你不过是朝廷的蠹虫。”
天子骤然发怒,霍如山自知祸事临头,沉重闭眼,嗓音有些颤,“臣有罪,请陛下容罪臣禀奏。”
他生怕虞策之不给机会,一股脑地说:“罪臣年迈,办事不力,辜负陛下期望,臣罪该万死,如若陛下今日不召臣,臣愧疚难安,亦是要上殿负荆请罪的。”
他忽然扭头向后,重重扯一下跪在殿上不发一言的霍铎。
霍如山嗓音凄厉,带着浓重的懊悔和自责,“陛下!是臣教子无方,管教不严,也是臣没能料到这不学无术的逆子鬼迷心窍,竟然潜入臣的书房,偷走了会试题目,又高价卖了出去,臣虽然昨日才知道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但臣该死啊陛下,但请陛下饶臣这小儿子一条贱命。”
霍铎背脊深深躬下去,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唯有他面前汉白玉石砖染上了湿痕。
霍如山说得义正言辞,听在霍铎耳中却声声刺耳,他接连几日都怀揣侥幸心理,不敢相信严厉的父亲会在关键时刻舍弃他,然而残酷的事实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他信赖信服的父亲在有难时丢弃了他,以娘亲的命要挟他,用他的命去填平他自己犯下的错误。
说来可笑,霍如山身为老臣,又背靠世家,春闱舞弊便是天子有雷霆之怒,念在他多年鞠躬尽瘁,也不会要他性命,最多只是罢官回乡,而他身无功名,又无靠山,替霍如山顶罪,前途尽毁,性命难保。
但霍家家主不能是被皇帝厌弃的庶民,如若被皇帝问责罢官,霍如山会失去霍家的一切,享受权力的人怎么可能放弃权力,所以霍如山毫不犹豫选择放弃他,放弃一个身无功名的庶子。
他无从抵抗,他放弃后半生坦途和生机,只是想让苦命的娘亲活下去。
他的娘亲只是浣纱女,因样貌出众留在霍如山身边,但红颜老去,恩宠断绝,无权无势的浣纱女留在霍府,羊入狼群,几年时光就瞎了眼。
霍如山拿捏着他娘亲的性命,他只有顺从。
耳边听着霍如山声声状告,听见有官员窃窃私语,亦有朝臣赞霍如山大义灭亲。
霍铎失去往日鲜活的斗志,扮演着合格的弃子,沉默不言,甚至在霍如山冷厉看来时,他还配合着趴伏在地,哑声说:“草民罪该万死。”
以头抢地的某个瞬间,他忍不住想到舒白。
因为不公的对待,她用一个晚上毁掉霍家传承百年的祠堂,傲骨铮铮,似乎没有人能让她折腰,更不会有人逼迫她做违背本心的事情。
他还想到舒白刚来霍家的时候,偶尔露出的真切笑容,如冰山消融,露出金光万丈的一角。
但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霍铎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平静地等待帝王宣判。
霍如山将罪责一应推脱到霍铎身上,尽管他仍旧有监管不力之罪,但大义灭亲在先,朝中和霍家有所交情来往的大臣谁不趁势开解。
“不愧是世家大族,风骨卓绝,秉公无私。”
“大义灭亲,若真和霍如山无关,倒是可敬可叹。”
霍如山向来爱惜羽毛,重视名声,他暗中看左右同僚的表情,心中大石松了许多。
有了底气,他再次毕恭毕敬冲虞策之一拜:“臣管教不严,请陛下治臣死罪。”
他言辞间虽然大义凛然甘愿伏法,但满朝文武皆是人精,任谁都知道他是以退为进,暗暗向皇帝施压。
宣政殿再次沉寂下来,满朝臣子屏气凝神,时刻准备揣摩天子心意。
虞策之一手撑着下颌,眼波古井一般深邃,语气莫测,“不能齐家,何以治国,霍家,太让朕失望了。”
霍如山一惊,不由道:“家贼难防,望陛下谅解啊。”
“朕若谅解你,谁来谅解差点被投机取巧者挤掉名额的士子。”虞策之冷冷道,“失职之罪在前,结党营私在后,朕凭什么谅解你?”
面对帝王的责问,霍如山当场愣住。
虞策之厌恶地将目光从霍如山身上收回,侧头道:“霍耀风,你原本也算青年才俊,朕平日里对你不薄,今日不若来猜猜,朕叫你来是因为什么。”
始终没有存在感的霍耀风身体微僵,哑声说:“臣不敢妄自猜测。”
“听闻你不日就要成婚,你已有发妻,发妻尚在便要续娶旁人,大梁有律法明文规定,九品在内的官员均不可无故另娶平妻。”虞策之指着桌案上的几本奏折,“那些是朝臣参奏你苛待发妻的。”
站在文臣一列的户部侍郎听到帝王问责,面色有些焦急,持着笏板正要说话,下一刻,帝王冷冽的眼神便扫了过来。
“既然户部报霍耀风发妻病重,所以再娶,那为何不报舒白几次三番呈文书到官媒,希望朝廷判二人和离。”虞策之凝眉质问。
户部侍郎霎时白了脸色,颤声辩解:“此事臣不知情,定是下面的人出了纰漏。”
安锦瞥一眼户部侍郎,朗声禀报:“启奏陛下,臣见过舒氏呈文,盖因户部上下以霍如山为尊,一直压着此事,他们不是不知情,他们分明是在欺瞒陛下,其心不臣,这是月前舒氏递交官媒的文书,请陛下一观。”
户部侍郎脸色大变,不等虞策之发怒,就已经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陛下恕罪,是霍如山逼臣做的,这都是无奈之举,求陛下饶恕啊!”
隔着垂落的珠串,虞策之阴郁的目光落在户部侍郎身上,手指缓缓蜷缩,心中已然起了厌恶。
霍如山怒目而视,抖着身体指向安锦,“卑鄙!陛下,这是诬告,我没有让他们这么做,陛下明察。”
安锦奉舒白的命令,对霍家恨极,自然不会留半点余地,一股脑地说:“不仅如此,霍耀风苛待发妻,不仅谎称其妻重病,不允妻子和离的诉求,又在昨日突然接妻子回霍府,回去后竟将人锁入霍家祠堂,意图逼死发妻,臣所言皆有人证。”
霍耀风大睁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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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唇紧抿,漠然看着地面。
安锦是年轻官员中难得的有才能之辈,又曾在江太后倒台一事上功劳不浅,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对安锦十分赏识,放在翰林院历练几年后,倘若仍旧品行出众,皇帝必然会委以重任。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之前,安锦对霍家多有亲近之意,对霍家子辈的仕途看顾有加,虽和霍家来往不多,却是霍家一直笼络的对象。
在这个时候,安锦带头弹劾,霍如山不免觉得眼前一黑,仿佛看见霍家似山峦倾颓。
他霎时急了,道:“霍家家事,与你何干,我按家法处置女眷,你也要来掺合,何况舒氏毁了霍家百年祠堂,作恶多端,霍家备受其害。”
“父亲。”霍耀风忽然开口,“舒白是无辜的,错在我。”
霍如山恶狠狠道:“逆子,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既然知道错不在舒氏,为何不允准和离,难道是忌惮她握有你们霍氏一族结党营私的证据?”安锦冷笑一声,“霍家丧尽天良,有舒氏为证,臣还整理了霍如山父子以权谋私,笼络士子的证据若干,皆以递呈陛下案前,请陛下明断。”
有了安锦带头,接下来不断有臣子出列弹劾,他们或是见风使舵,或是听命虞策之,或是不满霍家压迫已久。
“陛下,前有翠雪当堂鸣冤,后有舒氏苦求和离而不得,霍家只手遮天,背后不知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可恶。”
“春闱之事霍如山既是教子无方,也是失职辜负陛下信任。”
“陛下,臣早听闻霍如山收受贿赂……”
“……”
虞策之垂目听着臣子接二连三的弹劾,忽然挥手叫停。
喧闹的殿宇立时安静下来。
“霍耀风,翠雪一事可是你霍府所为。”虞策之指了指一直候在一旁的翠雪。
霍耀风抬头不期然对上翠雪仇恨且忌惮的表情,怔了下,哑声说:“是,翠雪是霍家家奴,她私自逃走,霍家一直在找她。”
翠雪忍不住用尖锐的声音质问,“我为何要跑,难道还要我在殿上重复一遍吗?”
虞策之双腿交叠,纵容了翠雪歇斯底里的情绪。
“卖身契在霍家,霍家有权利决定你的生死。”霍耀风轻声说,“你姐姐的事情是我纵容了母亲,抱歉。”
翠雪表情狰狞,起身想要冲过去手刃仇人,被站在她身侧的护国公一把拉住。
霍耀风死气沉沉,他不去看翠雪,而是大着胆子直视高台上的帝王。
尘埃即将落定,虞策之也失去了所有耐心,“霍家,令朕失望至极。”
“霍铎扰乱春闱,贩卖朝廷机密,念在霍氏多年鞠躬尽瘁,朕饶你性命,只压入大牢,择日流放边塞永世不得回京。”
霍铎面色惨白,深深叩地,“谢陛下隆恩。”
虞策之看向心存侥幸的霍如山,扯起一抹嘲讽的笑,“至于霍如山,身为户部尚书,本是肱骨之臣,但失职失察,教子无方不说,纵容霍家子辈结党营私,败坏朝纲在后,从今日起革去所有职务,杖刑三十,回乡养老。”
霍如山不可置信抬起头,已经泛白的胡子轻轻发颤,“陛下冤枉,臣无心之失——”
“霍如山。”虞策之声线下压,已经含了警告的意味,“你要质疑朕的决定?是觉得朕罚得太轻了?”
事到如今,霍如山如何不明白霍家已失帝王心意,不由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颤声道:“臣不敢。”
处置完霍如山,虞策之这才看向霍耀风。
对虞策之来说,在今日的早朝上,霍耀风才是那块真正难啃的骨头。
霍耀风私德有亏,但论罪不至罢官,轻轻放过却又难平虞策之多年嫉恨。
虞策之缓缓转动手上扳指,决定寻个由头处置了他,霍耀风却忽然抬头,平静地说:“陛下,臣有一事想私下同陛下说。”
安锦蹙了下眉,正要说话,霍耀风却再次道:“望陛下允准。”
虞策之垂眸和霍耀风对视片刻,最终应允他的请求。
22. 第 22 章
早朝后,御书房内熏香袅袅,殿内两侧垂下的轻纱遮蔽了窗外刺眼的阳光,虞策之懒懒坐在古琴前,削葱一般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动着琴弦。
戚辩躬身领着霍耀风步入殿内。
霍耀风一夜难眠,早上家中又生噩耗,心神疲惫,双目泛红,已然是强撑着才让自己没有显出颓态。
他在虞策之身前站定,缓缓拜了下去,“陛下。”
虞策之兀自拨弄琴弦,语气淡淡,“你执意要私下见朕,想说什么。”
霍耀风唇角绷直,“臣斗胆请问,陛下想要如何处置臣?”
“处置?”
虞策之摸着触手生凉的古琴身,抬眼看他,“爱卿身上的罪责皆有人替你担着,朕为什么要处置你,只是崖州正好缺一个刺史,用人之际,需要爱卿前往。”
“爱卿在朝政上也无错处,但私德有失着实令朕失望,和离的旨意朕已经赐下,至于翠雪,朕已赐她自由身,从此之后她便不是你霍府的奴仆,霍家和翠雪的恩怨府衙自有判罚,你听候通知便是。”虞策之慢条斯理。
“臣不想和妻子和离。”
琴音戛然而止。
虞策之面无表情抬起头,阳光透过冕旒,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打落阴影。
“不愿意和离?”虞策之冷冷笑了下,“爱卿在说什么胡话,你们夫妻二人已成怨侣,和不和离,早不是爱卿一个人说了算。”
霍耀风对上天子暗藏威压的双目,忍不住握紧双拳,道:“我是对不起舒白,但陛下夺人所好,以权相压难道便是圣人之德吗!”
“夺人所好?”虞策之轻轻扬起下巴,露出兴味的笑容,“分明是舒白先不要你的,与朕何干,退一步不说,就算是朕要夺人,天下皆为朕所有,你又能说什么,不要装痴情种了,你以为朕不知道,舒白有多厌恶你?”
霍耀风浑身颤抖,但虞策之说的句句皆是事实,他通红着眼睛盯着地面,道:“君夺臣妻,陛下就光明吗。”
“你以为朕会在意?”虞策之冷笑,“何况便是舒白只是一介寻常妇人,事情闹上朝廷,朕出面令你们二人和离也是情理之中。”
“当然,你若实在不想和离,朕也可以赐你白绫一条。”虞策之道,“生杀予夺,你为臣下,只能受着。”
见霍耀风浑身颤抖,久久说不出话来,虞策之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又道:“早知你请求私下见朕只是要一个处罚,大可不必费这么多周折,朕朝堂上判罚也是一样。”
虞策之的话拉回了霍耀风残存的理智,霍耀风手指蜷缩,叩头道:“臣还有话说。”
“怎么,你想求朕。”
“我和父亲经历此事,是我父亲失职在先,但陛下……”霍耀风声音微顿,“我们有今日,皆是陛下算计的结果,安锦弹劾霍家,是陛下授意,翠雪能进入宣政殿,也是陛下安排,陛下费心筹谋,既要向世家杀鸡儆猴,也是要替舒白出气,不知臣的猜测是否正确。”
虞策之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闲散靠着椅背,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猜了这么多,也不是每件事都能猜中,霍耀风,舒白是你的妻子,但在朕看来,你甚至不如朕了解她。”
霍如山父子三人有今日的下场,纵是碍了帝王的眼又如何,他们真正做错的,是不该看轻那个看似失去家族依靠的少夫人。
虞策之比谁都清楚,就算没有他,只凭舒白一人的筹谋,也有足够的能力脱离霍家。
可惜这样的事情霍耀风懵然不知,至今为止,他都在一厢情愿的以为,是皇权倾轧,才逼得他放弃舒白。
虞策之比霍耀风知道得多,也陷得更深,他丝毫没有告诉霍耀风真相的打算,反而因为了解舒白,萌生了一股难以言说的优越感。
他微微扬起下颌,慢条斯理,“霍侍郎,你拐了这么多弯子,究竟想说什么。”
霍耀风瞳孔闪烁,官服下双手紧握成拳,犹豫一瞬,他咬牙抬头,“没有父亲,霍家仍然是庞然大物,等族叔彻底执掌霍家,终有一日,霍家还是会同其余世家一样吸霍家的血,但陛下若能留臣在京中,对臣法外开恩,臣愿为陛下手中剑,主动去和族叔争夺家主之位,久而久之,内斗令霍氏一族元气大伤,让陛下得到想要的结果。”
虞策之转动扳指,“没有你,你的那几个族叔仍旧会相互争斗起来。”
“陛下真的想要舒白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虞策之微微偏头,半张脸隐在冕旒下,看上去深不可测。
霍耀风一直观察着虞策之表情,见虞策之果然有反应,心中不免酸楚嫉恨,他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道:“即便臣愿意和离,君夺臣妻,写在史书上便是千古骂名,陛下自然不在意,但史官真正口诛笔伐的对象是舒白,若是舒白因此而与陛下离心,岂非得不偿失,但如果臣不闻不听,甚至否认舒白是臣昔日发妻,陛下再无后患。”
御书房内的气氛骤然冷沉下来,寂静无声,霍耀风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补充,“陛下自然可以杀了我,一了百了,但霍家在朝为官且认识舒白的人不止我一个,甚至他们之中有些人还念着潜逃的江太后,对陛下亦阳奉阴违,悠悠众口便是陛下也不能尽数堵住。”
“爱卿考虑甚是周到,”虞策之嗤笑一声,“三言两语间,还是用自己的发妻,换取了前程。”
“父亲失去家主之位已成定局,如若我也一无所有,我父子二人才是任人鱼肉,臣换的不是前程,是生路。”霍耀风压下心中悲愤,向虞策之叩拜,“请陛下开恩,给我家一条生路。”
虞策之垂目看他半晌,霍耀风所说正中他的下怀。
让霍耀风去崖州只是他随口扯来的说辞,崖州虽然荒僻苦寒,但始终是大梁的边境,他可不愿意让一个心怀异心的人去边境戍守,反而让留恋权势的霍耀风留在京城,去争霍如山丢掉的家主之位才是他早就想好的上策。
然而他今日对霍耀风父子,甚至是对他的母亲都打压太狠,在霍耀风进入御书房之前,虞策之还真怕他丧失斗志,成了一枚废棋。
没想到霍耀风以舒白作为交换,放弃舒白放弃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当真意外之喜。
虞策之脸上不由露出满意之色,“可以,霍如山的事情朕不迁怒你,今日出了御书房的门,你曾经的妻子便再不是舒白,你和舒白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瓜葛,懂吗。”
“臣……明白。”
“记住你和朕的约定。”虞策之扬起下巴,“滚吧。”
霍耀风低垂着头,步出御书房后,又忍不住回首去看金碧辉煌的宫殿。
双手死死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没关系。
霍耀风在心中安慰自己。
正是因为觊觎舒白的人是皇帝,才能令他安心,他熟知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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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性情,瑕疵必报宁折不弯,而处与权力顶峰的皇帝恰好是天底下最不可能雌伏的人,等他们两个相互争斗后,皇帝总会失去兴趣。
到那时候,舒白还是他的。
霍耀风放下心来,慢慢向宫外走去。
一个时辰前,霍府一连被叫走了两位主子,皇帝又令官员奉旨宣告,夺了霍母诰命夫人之衔,府宅之内不免愁云惨淡,人人都是一副要大祸临头的模样。
霍母惊惧昏厥,府中大部分仆人都守在霍母的院落里。
舒白作为霍耀风名义上的妻子,又执掌过府中大小事务,没有其余主子坐镇,仆从们自然不敢为难舒白。
竹辞找了个借口回到舒白身边,始终警惕的守护着。
舒白回到自己曾经的院子,从床下的旧箱子里翻出银钱和儿时留下来的旧物,和安锦留下的几种秘药放在一起,整理过后塞入包袱。
虽然认定和离的圣旨一定会赐下,但担心夜长梦多,舒白不打算在霍家等了。
早就安排好的马车静静停在后门,舒白踩上马凳,身后响起竹辞紧张兮兮的声音,“少夫人是要去哪里,您不带竹辞一起走吗。”
舒白动作微顿,回首平静道:“我要搬到客栈里暂居几日,你不留在霍府,日后有人来找我,岂不是会遍寻而不得。”
竹辞愣住,结结巴巴道:“少夫人为什么这么说,奴婢怎么会泄露您的行踪。”
舒白笑了下,“我的意思是让你留在霍府,要是有人上门寻我,你便帮那人指路。”
竹辞仍然觉得舒白说辞古怪,但对方这么大一个活人,即便她不贴身跟着,也不至于在天子脚下不翼而飞,她压下心中无名的不安,道:“是奴婢误会了,还请少夫人告知您的去向,等有人问起,奴婢也好回应。”
“城北客栈,我会在那里住一段时间,若有人找我,让他问掌柜便是。”舒白道。
“是,少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完成您的交代。”
舒白深深看了她一眼,和缓着声音说:“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竹辞被舒白哄得晕头转向,她目送舒白的马车走远。
直到马车在拐角处不见,她才沉了脸,拽住府门的护院质问,“少夫人离开用的马车是府里准备的吗?”
护院不明所以,“当然不是,少爷还没回来,府上怎么敢擅自给少夫人备车。”
竹辞微微蹙眉,猜想是安锦准备的马车,她大步流星走出府门,到拐角处吹了个口哨,三个隐在暗处的暗卫应声出现。
“你们一个人去安府盯梢,另外两个追上夫人,暗中保护,一定确保夫人在暗部眼皮子底下。”顿了下,竹辞想起自家主子的性子,便压着语调警告道,“绝不能出差池,否则主子面前,别怪我保不住你们。
“是。”三人挺起胸膛,齐齐道。
嘱咐完,竹辞这才放心了些,她想到舒白走时马车里至少还带着那只雕鸮,真出了差池雕鸮也会报信,有这么多措施,应当万无一失才对。
至于心中那股没来由的不安,竹辞想,一定是舒白的压迫性太强了,真是奇怪,舒白分明只是个身量单薄,容貌温婉的寻常妇人,但每次正面对上,她总会不自觉警惕起来,仿佛对方比贴身保护江太后的暗卫还要棘手一样。
应当是她多心了,等主子命霍耀风和离的旨意下来,尘埃落定,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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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第 51 章
翌日清晨, 虞策之身着庄严肃穆的玄色朝服,头戴冕旒冠,顶着眼下挥之不去的乌青坐在了龙椅上, 面对庄严肃穆的众位朝臣, 神色恹恹。
他昨日做了一上午的心理预期。他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除了用阮家算计舒白之外, 舒白还在意什么。
她所在意的应当?是皇权的倾轧和变化无常。
思?来?想去,他将?舒白留在身边,从没有顾及她自身的意愿。
舒白已经注定是他的,再没有人有资格和他争抢, 他应当?放下没有安全感的心, 给舒白一些空间?才?是,他不能让她厌恶自己,若是一手好牌最后打得稀烂就太蠢了。
然而他给出的空间?和舒白需要的空间?似乎不一样。
昨日他挥退戚辨等?人,按捺住不安焦灼的心等?了她一下午,直到黄昏用膳的时?辰, 他终于坐不住, 遣人去看看舒白何?时?回来?, 得到的结果却是舒白已经在荒宫用了膳, 人也就地歇下。
她宁愿和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且认识了没多久的男的挤在荒僻的宫室,也不愿意踏足他的寝宫!
虞策之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愤怒的同?时?还觉得委屈,他以为连续七日朝夕相处,舒白即便嘴上不说, 但?内心已经慢慢接受他,甚至习惯和他在一起。
可事实却是, 一有可能,她便会离开自己, 哪怕不能出宫,也不会睡在宽敞舒适的紫辰殿。
虞策之心中有气,加上早上两人之间?的争执,强忍着没有让宫人去把舒白带回来?。
他气得没用晚膳,早早熄了紫辰殿的灯,一个人缩在床上生闷气。
结果一个人越想越不甘,辗转反侧,竟然一夜未眠。
虞策之靠着龙椅,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冲戚辨使了个眼色,示意早朝开始。
即将?进入冬季,除了边境防御是否巩固巡视外,朝臣们大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刚被抓住的江太后身上。
江太后执政多年,即便虞策之进行过数次清算血洗,朝中仍有小部分人对江太后有亲近仰慕之意,再加上一些老古板,认为江音身为先皇嫡妻,即便犯错,天塌下来?有孝道压着,皇帝也不应该处置江太后。
而虞策之的智囊团里也有不少?人认为江后多活一天,南境势力就不敢真有大的动?作,大梁眼下不是不能打,是再晚三年打胜算更大,更容易稳固后方。
虽然想保江音性命的人有很多,但?更多的声音是在讨论何?日处死?江音。
江音在位时?,碍了很多人的眼。
先不说虞策之曾经差点死?在江音手里,只说朝中还有些声望的世族,那些世族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虽然从先帝开始,每任掌权者都对世族进行不留余力的打压,但?江音的手段是最残忍的,对世族也是最严苛的。
大梁能有如今寒门世族分庭抗礼的局面,江音功不可没。
寒门不一定奏请虞策之饶江音性命,但?世族却是铆足劲也要让虞策之严刑处死?江音,同?仇敌忾的架势,好似只要江音死?了,虞策之就不会再打压他们,他们曾经失去的势力也会回来?。
“陛下,江太后把持朝政多年,多少?冤假错案因她而生,绝不可轻纵。”
“当?年江太后想趁着宫中内乱,将?陛下活活饿死?,只这一点,依照老臣看,就应该把那妖后车裂。”
“江后在位功大于过,何?况南境守将?多是随河江家的幕僚甚至后代,怎可轻易杀了。”萧挽皱着眉反驳。
“何?来?功大于过,若非江音牝鸡司晨,上苍何?以降下天灾惩罚大梁。”
“迂腐。”安锦冷道。
“我是迂腐,不像你等?大奸大恶,连陛下的杀身之恨都能替陛下忘记。”胡子?花白的臣子?怒极反笑?。
高台上,虞策之垂目听着朝臣争吵,冕旒下是浓重的厌倦。
他手指轻揉眉心,满心想的都是让这群迂腐家伙赶快吵完,他好立即回去见舒白。
一晚上不见,他自认给足了舒白独处的时?间?,接下来?一个月他都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殿中争吵的声音没有方才?那么密切,目光缓缓落在殿中某个不算太起眼的位置。
“霍侍郎,在朝的世家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的呢。”
霍耀风一愣,思?绪被虞策之强行拉了回来?。
他眼神冷淡,下意识向虞策之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出列,在殿中央跪下,“臣没有看法,请陛下见谅。”
虞策之垂目看他半晌,挥手示意他起来?。
“既然诸位对江音的处置争执不下,那便延后再议,朕身体不适,无事便退朝罢。”
随着戚辨一声高呼,虞策之起身,在众人前簇后拥下缓步离去。
霍耀风站在殿中央,任由数名朝臣和他擦身而过,神色阴郁。
近日,他和族叔对于霍家家主之位的争斗进入尾声。
他自认为胜券在握,闲暇之时?便无法克制地想起舒白还在的日子?。
越想越沉醉,越想越嫉恨虞策之。
他知道自己样样比不得虞策之,除了在床事上和舒白的契合度。
以虞策之那样高傲冷酷的秉性,他怎么愿意为舒白做小伏低,何?况帝王佳丽三千,再过个几年,帝王选妃,舒白又怎么在后宫里排的上号。
舒白向?来?通透,他知道,一旦她得知虞策之的身份,一定会离开虞策之。
但?是,他犯了个错误——他太急了。
那晚上,他冲动?的在舒白面前揭露了虞策之的身份,不仅将?虞策之得罪了个彻底,还失去了舒白的行踪,全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没过几天虞策之忽然举全城之力搜查,名为搜查江音,但?霍耀风清楚,虞策之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因无他,在封禁都城的半个月里,每次上朝,虞策之都要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斥责他,脏活累活给他干不说,还随便找理由扣了他一年俸禄,满朝文武都能看出,皇帝对他深恶痛绝。
那段时?间?,虽然他也遍寻不到舒白,因为虞策之的阻挠,他险些败在族叔手中,但?那时?他却难得快活。
因为他知道,舒白会离开虞策之,归根结底还是不喜欢虞策之。
皇帝又如何?,动?情的跳梁小丑只有他虞策之一人。
然而他没高兴多久,贴身侍从陈川就带来?消息,宋祁率领整个暗部和禁军,上山剿灭江太后余党,皇帝亲至山寨,重伤昏迷,而他返回皇宫修养时?,身边还带了个女人。
陈川说,那女人长得很像少?夫人。
霍耀风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一连多日的低迷。
他恨不得闯进宫中,质问舒白是否爱上了虞策之,他想要祈求舒白,再给他一个机会,虞策之不值得她托付,但?他不能去。
他根基还不稳,先前得罪虞策之差点害得他在家主之位的争夺上前功尽弃。
他赌不起。
霍耀风在宣政殿站了许久,直到四肢僵硬,才?艰难地离开宫殿,走上马车,回到一处偏僻的宅院。
从前居住的霍府是霍氏百年老宅,只有家主所在的那支有资格居住。
如今家主之位空虚,老宅便空置出来?。
霍耀风疲惫地进入临时?住的宅子?,霍如山被廷杖打得伤筋动?骨,但?三四个月过去,一直悉心养着,如今已经基本好全。
只是霍如山自觉成了闲人,没了官职脸上无光,如今也不怎么出门。
霍耀风还未走入家门,便听见屋内父母的争执声。
“老东西,你为何?又买了舞女,家中哪有那么多闲钱供你玩女人。”
“你有什么资格对老夫的事情指手画脚,你娘家已经不管霍家的事情了,你也失了诰命身份,真以为我们还在从前?”
“若不是你,我和耀风会沦落至此,老东西,我跟你拼了!”
“你打我!”
听见屋内瓷器碎裂的声响,霍耀风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冷不丁推开门,道:“你们闹够了没有。”
霍如山和霍母看见霍耀风,顿时?收敛许多。
霍如山对身侧给他锤肩的舞女使了个眼色,美貌婀娜的舞女立即躬身退下,离开前,她飞快地看了眼霍耀风。
霍耀风冷着脸,因为父母吵架,更加心烦,“能不能别吵了,霍氏经历此事,今非昔比,就算我能得到家主之位,也不过是个稍有人脉的普通官员,真以为还是从前吗。”
霍如山脸色有些难堪,没说什么。
霍母则狠狠瞪了霍如山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
等?屋内只剩下父子?两人,霍如山才?沉声道:“霍氏是今非昔比了,但?皇帝有意打压世家,世家日薄西山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你也要夺得家主之位,明白吗,掌握霍氏一族,你日后的仕途才?好走一些。”
霍耀风沉默不言地寻了个地方坐下,脑子?中仍然想着舒白的事情。
霍如山兀自说着:“两个月前,为父为了你,连霍铎的母亲都可以送去陷害你那族叔,我们百般筹谋,绝不可功亏一篑。”
大约是在家里憋久了,霍如山一个人东扯西扯说了许多。
霍耀风眼神放空,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
另一边,舒白裹着厚实的披风,慢慢步下阶梯,向?着漆黑阴冷的地牢走去。
这里是关押江音的禁牢,禁牢就坐落在冷宫旁边,由暗部直接控制。
舒白刻意选在了虞策之上朝的时?间?来?,宋祁随身保护虞策之,自然不在禁牢附近。
寻常暗卫不敢硬拦她,便让她畅通无阻的进入了禁牢深处。
游左以前大约是被别的人关过类似的地方,他亦步亦趋跟在舒白身后,表情中藏着些怯意。
舒白一路向?下,走了半炷香才?到了平地。
接连经过几个犯人的囚牢,舒白的脚步停住。
她看见了江音最信任的心腹楼涯。
他被绑在十字木桩上,上身裸露,壮硕的古铜色胸膛上伤痕纵横交错,有些地方甚至招惹了蝇虫。
舒白想确认他是否还活着,便慢慢走近了几步。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她自认脚步声没发出什么响动?,只是走近两步,楼涯身体微动?,被锁住的双手慢慢攥起,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额头上有血蜿蜒而下,淌过眼皮,睁开眼时?看上去有些艰难。
“是……是你?”他认出了舒白。
下一刻,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双目死?死?落在舒白身上。
跟着舒白进入禁牢的暗卫立即举起鞭子?,毫不留情打在楼涯身上,“老实点!”
楼涯不管不顾,沙哑着声音,语气凄厉,“舒白、舒白!你救救娘娘,救救她!求你了……”
舒白和他对视片刻,移开眼睛向?着禁牢深处走。
身后传来?楼涯充满哀求的声音,“别走!救救她!救了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舒白脚步不停,径直向?前走。
她时?间?不多,虽然进入禁牢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瞒不住虞策之,但?是虞策之下朝后得知消息,很有可能会第一时?间?赶来?,若被他撞见,太快让他得知调符和兵符在她手里,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调符的事情问楼涯也有用,但?江音知道的一定更多。
江音被关押在禁牢最深处,那里不见天日,蛇虫鼠蚁混杂,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隔着栅栏,舒白看见江音面对墙壁,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软榻上。
大约顾及江音的身份,这处牢房里还摆放着桌椅屏风,给全了身为太后应有的体面。
江音的感官远不如楼涯敏锐,舒白几乎贴近铁栏杆,她才?后知后觉转过身来?。
“舒白?”她见是她,不由扬起眉梢,比之八日前,她的面容看上去憔悴许多,但?也从容了,像是已经接受落败成为输家的事实。
江音站起身,眉梢扬起。
论年纪,她只大了舒白八九岁,却见过了太多腥风血雨。
“哀家原本以为,第一个来?见哀家的,会是虞策之那小贱人。”江音缓缓说。
舒白第一时?间?没有回应她,而是看向?一直跟着她的暗卫,“我有事情要单独和太后说,你先下去。”
暗卫面露为难,“属下要保护您的安全。”
“是保护还是监视?”舒白语气淡了些。
暗卫脸色微变,拱手道:“夫人恕罪,属下这便退下,只是夫人切勿接近里面那人,有任何?事情请第一时?间?叫属下。”
暗卫凝眉,不着痕迹看江音一眼,有些不甘地离开。
舒白知道那暗卫离开后,第一时?间?就会把消息传给虞策之,但?她不在乎。
她正对着江音笑?了下,回应了她第一句话,“太后选择不向?虞策之透露调符和兵符下落的时?候,就应该猜到,我会比虞策之先来?看太后娘娘。”
第052章 第 52 章
在阴影里, 江音缓缓抬起狭长?的?眼睛,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冷酷的?笑容,“你还敢提那两块牌子, 抢了哀家的?东西, 明目张胆出现在哀家面前,哀家却还要?替你隐瞒, 你知不?知道?,为了瞒着令符丢失的?事情,哀家费了多少心?思,付出了什么。”
隔着铁栅栏, 江音抬脚上前, 和舒白一拳之隔。
“太后愿意遮掩消息,我也很意外,所以这次我来,顺道?带了个消息给?太后。”借着晦暗微弱的?光线,舒白凝视江音, 用陈述的?语气说?, “楼涯的?情况很糟。”
江音神色不?变, 只有藏在袖子下的?手紧了紧, 她垂下眼帘,声音淡淡:“在这里,一直能听见他们审问?楼涯的?声音。”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舒白身后幽深的?长?廊, “你拿了哀家的?东西,总要?给?点报酬吧, 哀家要?的?东西很简单,只需要?你立即结束楼涯的?性命。”
“你想要?楼涯死?”舒白扬起眉梢。
“他那个样子, 死了不?比活着快乐。”江音沉声反问?,漂亮的?眉眼中不?见半分对生的?渴望。
“你不?试着求我,或许楼涯活着也能解脱。”舒白说?。
江音霎时抬起眼,视线死死落在舒白身上,她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半响,她冷笑一声,“你想要?哀家拿什么来换。”
“太后不?是已经猜到了。”
“你能做什么主,与其?和你交易,倒不?如和虞策之那贱人,至少他才是大梁之主。”江音扯了扯唇角,目光充满审视。
舒白不?急不?躁,平心?静气,“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这里都是他的?暗卫,你高声说?要?见虞策之,立即就会有人去通报。”
“因为你也知道?你见他没有用,他不?需要?调符,一个月过后,你手下所有精英都会因为没有续命的?药,毒发身亡,人都死了,调符自?然也就没用了,至于兵符,他的?确想要?得到,但那又如何,你觉得他有耐心?来和你谈条件,若是让他知道?太后在意楼涯,他有什么不?快,直接拿楼涯开刀便是。”
江音脸色黑沉,咬牙道?:“好一张利嘴。”
“多谢太后谬赞。”舒白微笑颔首,“太后这么久都没有向宋祁透露兵符的?下落,想必对舒白也有庇护之心?,舒白感激不?尽。”
江音冷哼一声,拂袖转身道?:“哀家可以告诉你调符的?用法,但你要?救楼涯。”
“我还要?控制死士药物的?研制药方,以及解药的?药方。”
江音眯起眼睛,讥笑道?:“胃口不?小,把哀家有的?都算计完了。”
“只是你后面提出的?这些,就不?是救一个楼涯,哀家就能告诉你的?了。”
舒白微微倾身,贴近江音几分,淡声道?:“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想要?太后的?命,虞策之看似持中不?言,但他恨不?恨太后,太后心?中有数。”
江音身形微颤,再次看向她,目光狠毒,“你想说?什么,哀家不?怕死,哀家掌权数年,早就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但太后可以不?死。”舒白说?。
闷热的?禁牢里,空气骤然稀薄了起来。
舒白隐隐觉得周身气氛都凝滞了,但她还是不?躲不?避对上了江音充满质疑和防备的?面容。
“你以为,哀家很好骗吗,这里是禁牢,地处皇宫,即便你拿到了调符,用哀家训练多年的?死士来劫狱,他们也救不?出哀家。”
舒白垂目,轻声细语地说?:“为什么一定要?在禁牢劫呢,”
江音目光颤动,她艰难地握住铁栅栏,借此稳定身形,“你是说?——”
哒、哒、哒……
两人的?耳畔同时响起沉稳有力,迅速逼近的?脚步声,且不?只有一个人。
江音面色微变,霎时扯过舒白的?衣服,咬牙道?:“哀家只信你这一次。”
/
虞策之阴郁着脸,经过死气沉沉的?楼涯,他看也不?看楼涯,加快脚步,径直向关押江音的?牢房走。
在见到舒白之前,一颗心?始终高悬的?。
他不?知道?舒白为什么忽然要?见江音,而且赶走了随身跟着她的?暗卫。江音那女人花招百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被层层关押着,也可能对舒白造成?危害。
但是舒白为什么要?去见江音,还特意选在他上朝的?时间点,故意避开他。
直觉告诉他,舒白身上藏着秘密,他和她需要?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虞策之心?头有些杂乱,他甚至有些踌躇是否直冲冲闯进去。
他和舒白眼下还是不尴不尬的身份,舒白不?愿意接受他,他固然可以强行?令礼部准备立后,但纸包不?住火,必定是要在她心情好的时候软磨硬泡,让她有个准备。
纵然虞策之如何心烦意乱,他还是带着宋祁等数名侍从,抵达了江音所在的?牢房。
看见舒白,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虞策之躁动不安的心也立即得到了安抚。
他平静下来,装作不?知道?舒白在这里,语气中带着些讶然,“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音看见虞策之,脸上立即染上讥诮,语气阴阳怪气,“哀家不?会给?你解药的?,游左敢背叛哀家,就应该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游左故作愤怒,“卑鄙,分明是你先送我去死的?,舒白,你帮我说?句话,你答应我了会帮我拿到解药的?。”
他说?着,还小幅度扯动舒白的?衣袖。
虞策之的?脸霎时沉了下来,他登时走上前,强硬地将游左扯到一边,凑到舒白身侧,却不?敢真的?触碰她,只能尽可能和她贴近。
“夫人是想要?控制死士的?解药?”他轻声问?。
舒白扭头,似笑非笑,“否则你以为我来这里做什么。”
虞策之没有生气,见舒白理会他,他才大胆地伸手,以宽大的?袖袍作为掩饰,悄悄握住舒白有些冰凉的?手。
“只要?在皇宫里,夫人去哪里都行?。”他温声说?着,在众目睽睽下看上去温顺极了。
舒白抽出手,漫不?经心?抬眼望向他,“昨日还不?想我离开,今日就可以去皇宫任何地方了?”
虞策之垂眼,敛去眸中的?挣扎和暗色,缓缓又靠近她几分,“我愿意为了夫人让步。”
舒白看他半晌,伸手又握住他的?手,奖励似的?捏了捏他有些瘦削的?手背。
虞策之显然对舒白罕见的?奖励很受用,他眯了眯眼睛,轻声说?:“我虽然没有那种解药,但是宋祁他们从楼涯身上搜了不?少能延续发作时间的?褐色药丸。”
他隐晦地看了眼游左,掩饰住心?中的?杀意,心?平气和道?:“先让他吃着,等过个一年半载,御医那边说?不?定就研究出解药的?药方了。”
“不?可能。”江音隔着栅栏,始终听着他们的?交谈,斩钉截铁打断了虞策之的?话。
虞策之面色冷沉,没有看江音。
江音语气讥诮,“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诓骗她,欺负她没有经验,历来控制死士的?解药又怎么会是能轻易研究出来的?,只要?我不?说?药方,纵然你倾尽天下名医,也不?会有个结果。”
虞策之表情全然黑了下去。
他尚没有功夫理会江音,舒白就先做出了反应。
舒白佯装愠怒,面无表情看了虞策之一眼,扭头向外走。
“夫人!”虞策之睁大双眼,脸色微变。
然而舒白根本不?听虞策之的?呼唤,脚步根本没有停顿的?迹象。
虞策之恶狠狠看了江音一眼,目光阴冷,恨不?得立刻将江音腰斩。
但他没时间管江音如何了。
他身上还穿着庄严繁复的?朝服,头上带着冕旒,行?动不?便,他咬了咬牙,抓起衣袍,快步追舒白而去。
幽暗的?地牢中,江音望着舒白和虞策之相继离去,露出沉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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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白带着游左离开幽暗潮湿的?禁牢,沿着宫中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不?急不?缓,虞策之很快就追了上来。
他有些慌张,不?管不?顾攥住舒白的?手腕,连忙解释道?:“夫人,你不?要?信江音胡言乱语,那女人最会挑拨离间,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舒白抬眼,慢条斯理道?:“别装了,我有自?己?的?判断。”
虞策之目光一颤,哑声说?:“所以你还是相信她——”
话音未落,舒白已经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
“你自?己?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真以为我不?知道??”
平整的?玄色朝服一下子被她扯出褶皱,虞策之头上的?十二冕旒跟着他的?动作晃个不?停,发冠很快就出现了歪斜的?迹象。
“夫人。”他目光灼灼,声音放轻,缓缓倾身,将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一手揽住她的?腰,“我不?敢了,你原谅我。”
下一刻,他大着胆子用力,横过腰身将舒白牢牢抱入他的?怀里。
虞策之收紧抱着她的?力道?,短时间内毫无放手的?意思。
舒白冷哼一声,伸手捏住他的?下颌,“仗着这是在你的?宫里,你做事越来越没有忌惮了。”
“朕是皇帝,原本就不?需要?忌惮什么。”虞策之语气很稳,表情有些挑衅。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宋祁等人见到两人动作,训练有素,齐齐停在了原地,不?敢再跟上前。
游左若无所觉,正要?走到舒白身侧,被宋祁一把抓了回来。
虞策之不?管不?顾的?靠近并?没有消除舒白酝酿的?怒火。
她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伸手掐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手则揪住他垂落在后脑的?珠串。
“夫人!”虞策之顿时有些慌张。
江音待她苛刻,但在江音掌权之前,他由先帝一手带大,所接受的?皇族礼教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身为皇帝,他的?朝服要?严整肃穆,而冕旒如同权力,必要?戴的?稳才算合格的?帝王。
他有些担心?发冠脱落,让来往的?宫人看见皇帝身着朝服却衣衫不?整的?模样。
舒白扯了扯唇角,在他耳边漫不?经心?地说?:“不?是没有忌惮吗。”
虞策之咬紧后槽牙,脸部紧绷,低哑着声音说?:“我今天穿的?是朝服。”
“那又如何?”舒白加重手上的?力道?。
虞策之想要?仰头,下颌又被桎梏着,他动弹不?得,无措的?同时心?升烦躁,过了一会儿,竟不?管不?顾倾身,柔软的?唇紧紧贴住舒白的?额头。
只是随着他的?动作,戴在头上的?冕旒却是再也维持不?住了,固定冕旒的?玉簪脱落,冕旒则稳稳落在舒白手中。
瀑布一般的?墨发在虞策之身后披散开来,有几缕落在额前,遮住他小半边脸颊。
虞策之面色微红,却赌气一般,唇紧紧贴着舒白的?额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舒白推开他的?脑袋,忽然笑了下,兴味道?:“既然我的?陛下手握大权,毫无忌惮,那定然也不?怕在这里衣衫不?整的?被宫人围观了。”
虞策之怔了下,耳垂一下透红得能滴下血来。
他长?眉紧紧蹙着,深色的?眸子里闪过纠结之色,最后却斩钉截铁道?:“夫人休想。”
“装温顺才多一会儿,这就不?装了?”舒白拍了拍他的?脸颊,嗤笑道?。
虞策之虎视眈眈盯着她,恨不?得用目光把她吞吃入腹,他静了片刻,道?:“夫人想要?我,大可在紫辰殿里。”
舒白神色微冷,“很可惜,我现在对你没兴趣。”
“你想在外头,我可以选个日子遣散附近的?宫人,今日我还穿着朝服,实在不?便。”虞策之蹙眉,抱着舒白的?手臂又收紧了许多。
“还不?承认吗?”
“什么?”虞策之困惑。
舒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望着他深邃的?眸光,慢条斯理道?:“想要?的?是你不?是我,好阿拾,这才几天,伤刚好你就迫不?及待张开腿了?”
虞策之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抿着唇,目光倔强,“我做这么多,只是想讨你高兴。”
“让我拿到江音的?解药,我自?然会高兴,也不?会计较你刚才的?算计。”舒白道?。
“说?来说?去,夫人为的?还是那个胳膊肘不?知道?往哪里拐的?死士,他对夫人根本没有忠心?可言。”虞策之咬牙切齿道?。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舒白捋着他的?头发说?。
虞策之纠结半晌,冷着脸说?:“我今日就让暗部去审,能不?能审出结果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舒白揪住他的?头发,惩罚性地拽了拽,“盲目的?用刑,等江音和楼涯受刑而死,我再也没办法得到解药的?配方。”
虞策之抿着唇,静了半晌,“我让他们顾及着力道?就是,兵符下落不?明,我不?会轻易让江音死,你大可放心?。”
“我不?信你。”
“那夫人想怎样。”虞策之咬牙。
舒白静静凝视他片刻,道?:“让萧挽去审江音。”
第053章 第 53 章
“让萧挽去?”虞策之下意识蹙眉,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论审讯,萧挽作为他提拔上去的?刑部之首,能力?和暗部并驾齐驱, 在不对?江音用刑的?前提下, 暗部审问不出来,就算由萧挽审, 得到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萧挽和暗部终究不一样,自上次的?事情后,虞策之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萧挽效忠的?是舒白, 不是他, 一旦刑部那边发生什么?纰漏,他无?法在第?一时间控制局面。
“怎么?,你不想答应?”舒白眯起眼睛,徐徐问道。
“不是我?不答应。”虞策之迟疑着说?,“禁牢毕竟是在宫里, 具体位置一向不外传, 况且萧挽身为外臣, 频繁进出内宫容易招人话柄。”
“既然由萧挽审讯, 江音和楼涯一并送往刑部,你说?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舒白说?。
虞策之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他瞳孔不自觉左右晃动,像是在思考如何反驳舒白。
舒白看出他的?意图, 当下收紧环在他脖颈处的?手,语气转冷, “你究竟在迟疑什么?,不相信萧挽, 还是不相信我??”
“江音是朝中重犯,兵符在她手上下落不明,她对?我?还有用处。”他抿了?抿唇,有些为难。
舒白看他半晌,见他睫毛颤个不停,伸手摸了?摸他的?眼尾。
“夫人……”
“萧挽不会?杀江音,如果你担心萧挽对?太后用刑,传出去有损名声,刑部亦有诸多不用刑罚的?办法,我?答应了?游左,一定?会?保住他的?命,我?只要萧挽问出解药药方,至于兵符,你若担心出什么?纰漏,遣宋祁同审便是。”
虞策之蹙眉,思虑半晌,最终妥协。
“我?可以?答应夫人。”顿了?下,他说?,“但夫人拿什么?奖励我??”
“奖励?”舒白兴味地重复一遍,她凑近他,鼻尖和他的?鼻梁近在咫尺,“你诓骗我?御医们一年之内就能研制出解药的?时候,我?都没有给你惩罚,现在你哪里来的?脸找我?要奖励?”
虞策之目光微沉,坚持道:“你冤枉我?,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的?御医们研制不出解药。”
“嗯?我?的?阿拾这么?自信?”舒白漫不经心道。
虞策之始终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他静了?片刻,没有克制住自己的?私欲,低声补充,“游左归根结底是江音的?死士,他虽然投靠你,但和三姓家奴有什么?分别,这样的?人死了?便死了?,夫人想要,我?可以?给夫人找更?好的?。”
“你这样说?是想给我?更?好的?,还是想控制我?,把我?身边的?人都换成?你的?。”
“夫人?”虞策之怔了?下,表情看上去十分无?害,还有几分伤心。
但伪装并没有用,他们彼此都知?道,舒白的?话正中虞策之下怀。
舒白扔掉一直握在手里的?冕旒,命令道:“放我?下来。”
虞策之眸光冷沉,唇紧紧抿着,满脸不甘。
他面部微微抽动,挣扎一瞬,最终在惹舒白厌恶和遵从命令皆大欢喜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将舒白稳稳放在地上,也不管自己凌乱的?朝服和散落的?墨发。
在御花园里,众目睽睽之下,试图再次攥住舒白的?垂落的?手腕。
这一次,舒白没有留半分情面,当场甩开了?他的?手。
“夫人?”
不等虞策之反应过来,舒白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拽着他向最近的?殿宇走?。
后宫宫殿空置多年,但并不像虞策之所说?的?,想要居住还要宫人提前打扫,相反,每一处宫殿都恢弘敞亮,所有宫殿都有相应的?宫人日日打扫,只是陈设简陋了?一些而已。
舒白把虞策之推入殿内,顺手关上了?殿门。
虞策之缓缓眨了?下眼睛,低声道:“你生气了??”
“你太危险了?。”舒白说?。
她少?见的?在虞策之的?面前说?了?真?心话。
虞策之太危险了?,他对?她的?感情的?确足够真?诚,但也夹杂了?太多贪婪和侵占,稍不留神就会?有被反噬的?可能。
这种感觉就像悬崖上走?独木桥,惊险刺激,令人沉浸其中,但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无?尽深渊,被鲸吞蚕食。
在享受征服的?时候,永远不要忘记一旦失败是什么?下场。
舒白走?到他身侧,淡声说?:“你想让我?生气吗,阿拾。”
虞策之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抿着唇,眉眼下压,没有说?话。
舒白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慢慢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摘下他束身的?腰带。
由全天下最好的?绣工织造而成的腰带上布满刺绣,上面还均匀地坠满色泽鲜艳的?宝石。
舒白甩了?甩腰带,在空气中留下破风声。
失去腰带,虞策之衣领大敞着,依稀露出白皙的?胸膛,霎时多了几分惑人的风姿。
虞策之眯了?下眼睛,看清了?舒白的?意图,“夫人是想罚我??”
“你可以?反抗。”舒白神色冷淡,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也可以?离开,因为我?不是你,所以?会?给你选择的?余地。”
虞策之侧过头,目光紧紧粘在舒白身上,虎视眈眈,毫无?惧意。
无?声对?峙半晌,虞策之凑近她,俯身在舒白脸颊落下一个吻。
看似温柔没有侵略性的?动作,由虞策之做出来,却是连他的?每个毛孔都在诉说?占有。
舒白的?眼神愈发冷冽,仿佛淬着冰渣,因为虞策之接二?连三的?冒犯,她已经不耐到极点。
虞策之见好就收,他用脑袋蹭了?蹭舒白的?脸颊,在舒白心生厌恶之前,缓缓跪下。
“谢拾任由夫人处置,但等夫人消气,要更?加喜欢我?才行。”
舒白忍无?可忍,当即甩下了?手中腰带。
虞策之发出一声闷哼,呼吸有些急促。
“我?不想跟你讲条件。”舒白面无?表情。
虞策之眼眶逐渐泛红,轻声说?:“好喜欢夫人。”
此时他说?这话,如同挑衅舒白,舒白当即下了?狠手,不再留情。
腰带打在他身上,点缀的?宝石在他本就伤痕累累没有愈合的?脊背上留下新的?痕迹,遗憾的?是隔着衣衫,舒白没有看见。
虞策之自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几下之后,他找到舒白停歇的?间隙,倏然抓住她握着腰带的?手腕,用力?一拉,凭借体型优势,一下子将舒白拽入怀来。
腰带从舒白手里脱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虞策之一只手撑住地面,一只手将舒白死死抱在自己怀里,眸色明显不如先前清明。
“夫人,我?知?道怎么?能让夫人解气。”他试图攫取她的?唇舌。
舒白早料到他会?反抗,脸上不见半点慌乱。
她按住他伤痕遍布的?后背,故意施加力?道,听到他紊乱的?呼吸和闷哼声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偏偏虞策之也不是求饶的?性格,他疼得受不了?,便胡乱地去啃咬舒白,两人很快撕扯在一起,如同两根纠缠不休的?经纬纱。
到最后,虞策之胸膛赤裸,舒白亦是衣衫凌乱,发髻歪斜,偏偏两人较着劲,谁也不肯相让。
或者说?,虞策之在最后妥协退让,露出任君采撷的?姿态,舒白却坐怀不乱,甚至理了?理衣衫准备起身离开。
虞策之自觉受了?委屈,当下又扯住舒白,试图将她整个人桎梏在怀里,得到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虞策之昳丽的?面容写满怒意和不甘,他顶着有些红的?半边脸,以?及脖颈处处可见的?青紫红痕,语气冷沉,“夫人。”
“闹够了?没有。”舒白根本不怕他欲求不满的?样子。
她日渐了?解虞策之,日渐熟悉他的?身体,所以?清楚的?知?道,虞策之现在根本不排斥床笫之事,真?在这里着了?她的?道,就破坏了?她想要给他一个教训的?初衷。
她想要保江音一命的?事情瞒不了?太久,虞策之终有知?道的?那一日,在他知?道之前,她必须要将他压制得狠了?,同时给点甜头,让他食髓知?味,在最大限度里保证不被未来暴怒的?帝王反噬。
当然,还有一点舒白也很担心。
严冬快到了?,她在冬日里,身体一向不好,也没什么?精神,若不处理好虞策之,给他反客为主的?机会?就糟糕了?。
她再次从他怀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见他第?一时间没有阻拦的?意思,没有犹豫,转身向殿外走?,徒留下呼吸紊乱,眼眶通红表情凶狠的?年轻帝王。
转眼到了?第?二?日,虞策之一直隐忍着,始终没有见舒白的?意图。
御书房内,虞策之坐在案几后翻看奏折,临近冬日,天空阴郁暗沉,仿佛蒙着雾霭。
室内即便燃着蜡烛,光线也显得昏暗。
虞策之冷沉着脸,自和舒白分开伊始,便没有什么?好脸色。
戚辨和宋祁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守在外面的?宫侍小步走?到殿门前,冲戚辨做了?个手势。
戚辨心领神会?,走?到虞策之身侧,小心翼翼道:“陛下,霍侍郎求见。”
虞策之握着奏折的?手一紧,他眯起眼睛,面色有些不善。
沉吟一瞬,他压下负面的?情绪,淡声说?:“让他进来。”
得到允许,霍耀风利落地步入御书房,身着朝服。
他在案几前躬身下跪见礼,尽管是面圣,但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抑郁。
虞策之懒得理会?他,向椅背一靠,捏着眉心问,“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臣和户部商议之后,特来请示陛下,是否如往年一样在大梁特定?的?地域开设粥棚。”
“朕看了?户部呈上来的?账目自然会?给你们答复,这种事情以?后在早朝上说?便是,不必刻意入宫跑这一趟。”虞策之神色淡淡。
“是臣冒失。”
“没什么?事情就下去。”虞策之没有应付他的?心思。
霍耀风抿了?下唇,很快掩饰住心中不满,他躬身起身,正要退下,余光忽然瞥见什么?,霎时愣住。
“陛下……”
“又有什么?事情。”虞策之拧起眉头,他很快注意到霍耀风的?视线,表情顿了?一下。
他向来不畏寒,临近冬日,除了?不能更?改形制的?朝服,平日里的?常服都是领子越低越好,自然遮不住昨日舒白留下的?痕迹。
昨天两人都没有留余地,甚至连舒白打他的?那巴掌,都是他回去之后,叫宫人拿来冰水鸡蛋,敷了?许久才消肿,脖子上的?淤青却没什么?办法,很快一点痕迹而已,就算让人看见也没什么?。
他倒是没料到,舒白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会?让霍耀风看个正着。
他起初有点不自在,但转念想到霍耀风和舒白的?旧情,不由扬起下颌,扯出个不咸不淡的?微笑。
“你在看什么?。”
面对?皇帝的?询问,霍耀风握紧手,视线久久没有离开。
霍耀风沙哑着嗓音,涩声问:“陛下脖颈处似乎有伤痕,臣担心龙体,是否请御医来看看。”
“御医已经看过了?,不过朕有些好奇,爱卿是担心龙体,还是在乎朕脖子的?伤口由谁留下。”虞策之眯起眼睛,缓缓问道。
第054章 第 54 章
霍耀风张了张嘴, 下意?识要回答,不经?意?对?上虞策之冷漠的注视,骤然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
他霎时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 一下子跪在地上,“臣失言, 绝非有意?探听陛下私事?,陛下恕罪。”
虞策之坐在高?位上,冷眼看他半晌,脸上有嫉恨也有不屑。
他凝视他半晌, 从高?位上站起身?, 走下阶梯,在他面前站定。
“你想的没错,朕身?上的痕迹都是?她留下的。”虞策之漫不经?心地说。
霍耀风睁大双眼,愕然抬头,他头脑一片混乱, 一时忘记了尊卑礼教, 眼眶里血丝遍布。
“她……”
虞策之缓缓俯下身?, 兴味盎然地看着他御前失态。
“她爱朕, 即便?知道朕的身?份,她也爱朕,还在朕身?上留下这么多痕迹,她从前对?你也会这么热情吗?”
霍耀风脸色一变再?变, 他咬牙道:“不可能,舒白不可能喜欢你。”
“霍耀风, 注意?你的言辞。”虞策之语气微冷。
“……臣失态。”
霍耀风的反应总共就?那么几个,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虞策之望着他,逐渐丧失了炫耀的兴趣,他揉了揉眉心,淡声说:“没别的事?情便?滚出去,朕见你便?心烦。”
虞策之转身?踏上台阶,正要坐回原来的位置。
“陛下。”
霍耀风站起身?,他心有不甘,也不愿意?面对?现状,竟不知怎的,有了和虞策之硬碰的勇气。
“陛下,”他深吸一口?气,用看似和善的语气说,“舒白心性高?傲,您既然碰了旁人,和她便?也没什么可能。”
虞策之拧起眉头,愣是?过了好半晌才明白,他险些气笑,表情阴冷,“你是?觉得朕得不到舒白,和旁人有了苟且。”
“臣只是?希望陛下能放过——呃!”
霍耀风话未说完,猛地被虞策之一脚揣在地上。
“贱人。”虞策之面无?表情道。
霍耀风深吸一口?气,攥着拳头说:“陛下息怒,臣是?好意?。”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虞策之嗤笑一声,“正是?因为舒白知道朕和你不一样,她才会爱朕,别在朕面前惺惺作态,朕看见你就?作呕。”
霍耀风心神俱乱,“你们真的……”
“真的假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虞策之又踹了他一脚,居高?临下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和朕的约定,舒白和你早就?没有任何瓜葛了,你要是?再?敢插手舒白的事?情,别怪朕不留情面。”
霍耀风瞳孔地震,满脸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他只能在虞策之冷冽的目光下俯首低头,用惶恐的声音说:“臣知罪了,望陛下息怒。”
送走霍耀风,虞策之只觉得气闷无?比。
纵然他能欺骗别人,但无?法欺骗自己。
他摸不清自己在舒白心中究竟算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舒白根本不爱他,甚至连喜欢也只有微薄的一点。
或许连一点也没有。她现在甚至不愿意?碰他,尽管他放下尊严和坚持,她也能坐怀不乱。
虞策之心情烦躁,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宋祁,“押送江音的事?情,你们有方案了吗?”
“是?,已经?和萧尚书商议了,楼涯伤势过重,但萧尚书强调要活着,需要先修养,属下初步定在七日后押送江音和楼涯去刑部?大牢,到时候刑部?的人会在半路接应,属下正要向您请示,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这七日,想办法让江音开口?,能提前问出兵符的下落最好。”虞策之嘱咐。
“属下明白。”
“必要时,朕允你用些不痛不痒的刑罚。”虞策之补充。
“是?。”
嘱咐完宋祁,虞策之心中仍然不安,他一时想不明白不安来于何处,焦虑地在案前徘徊踱步,沉吟片刻,问:“夫人呢?”
见虞策之问起舒白,宋祁和戚辨的心齐齐往上提。
宋祁是?知道舒白的大致位置的,但他明智的选择不说,眼神转向戚辨。
戚辨:“……”
戚辨顶着虞策之的视线,擦了擦脸上的汗。
但他作为内侍之首,不可能跟虞策之说他也不知道舒白的行踪。
他无?奈,只能苦笑一下,道:“夫人应当是?在荒宫里。”
即便?戚辨说得隐晦,但虞策之一下子就?听出了潜藏含义。
舒白避着他不见他,冷待他一个堂堂帝王,却和陆逢年游左之辈,成日混迹在一处。
虞策之脸色变了又变,他握紧拳头,压着心中的委屈和难堪,面无?表情道:“去请夫人,今晚务必把夫人请到紫辰殿里,明白吗。”
“是?。”戚辨连忙说。
“办不成,你也不要回来见朕。”
“是?、陛下放心。”
/
入夜,明耀的宫灯照亮各处道路和宫苑。
虞策之烦躁地在寝宫中来回踱步。
不可否认,白日里霍耀风还是刺激到他了。
尽管知道霍耀风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但他毕竟得到过舒白毫无?保留的爱。
而他,看似赢了,甚至将霍耀风完全踩在脚下,但他从没有得到过舒白的温柔对?待。
自从舒白意?识到是?他算计了她和霍耀风的感?情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好脸色了。
在霍耀风一事?上,他自认自己没有做错,至少,娶阮月秋是?霍耀风自己的选择,霍耀风冤死的外室也和他没有关系。
他只是?用了错误的方法揭开了事?实,舒白生过气也惩罚过他,凭什么冷待他这么久。
虞策之心情低沉,遭遇冷待产生的委屈感?止不住涌上心头。
他面色紧绷着,咬着牙才没有在宫人面前暴露内心的不爽。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问道:“戚辨呢,为什么夫人还没有来。”
宫侍抖了下,连忙回答道:“戚大人和夫人已经?在路上了,奴才这就?去催催。”
“你们都先下去吧,一会儿让夫人独自进来。”
殿中听候吩咐的宫人齐齐应声,“是?。”
把身?边的人都遣走,虞策之喝了口?杯中的凉茶,心中因焦躁产生的火气消散了一些。
他踱步几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宽敞柔软的床榻前,犹豫了一下,从床底小?心翼翼拉出一个紫檀木制成的小?箱子。
虞策之缓缓打开箱子,手摸到箱子里的物件,轻轻颤了一下。
弯月爬上树梢。
舒白抵达紫辰殿的大门,侧头对?上戚辨哀求的视线,按了按眉尾,有些无?奈。
原本她还想再?冷虞策之几天,谁知道他自己忍受不住寂寞,直接压力身?边的宫人。
若是?虞策之亲自去找她,她尚能冷脸相对?,但他龟缩在宫里,让身?边的亲信去请她,戚辨又极会卖惨。
舒白不想为难戚辨,加上早几日和晚几日见虞策之对?她都没什么影响,思虑过后,同?意?戚辨的请求。
秋夜寒凉,舒白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抬脚进入殿内。
等她进去,身?后的宫人们极有眼色的关上了恢弘的殿门。
紫辰殿内垂落的轻纱不知何时由玄色换成了绯红色,随着从窗子钻入的阵阵晚风轻轻浮动,多了几分旖旎之感?。
舒白缓步上前,寻找着虞策之的身?影。
她环顾四?周,始终没看见半点人的影子,不由拧了下眉。
殿内静悄悄的,舒白忽然捕捉到了细微的声响。
她眯了下眼睛,忍了忍,没有立即转身?。
虞策之果然从身?后绕了过来,悄悄握住她两只手腕,站在她身?后,下颌轻轻蹭了下舒白的发丝。
“我还以为夫人不来了。”
“我不来,怎么会知道好好一个皇帝,如被幽禁一样,哀怨地等着我。”舒白笑了下。
虞策之整个人紧紧贴着舒白,赌气般没有回应。
舒白转过身?,看清他的模样,瞳孔猛然一缩。
她眯起眼睛,“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不喜欢?”虞策之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试图挡住脖子,奈何衣领太短,衣服太合身?,贴服在身?上纹丝不动。
舒白扬起眉梢,从虞策之怀中退开一步,像打量物件一样看着他。
直到看得他面色泛红,眼神闪躲,她才一把拉住对?他而言有些小?的项圈。
“不是?擅自摘了吗,怎么又带回来,那么想做狗?”
虞策之被说得有些气愤,他目光沉沉,咬牙道:“我不做狗,夫人不是?喜欢我这样吗?”
舒白拽进他脖子上的项圈,看着他呼吸滞涩,因为难受,眼眶也跟着湿润,看上去无?害可欺。
“还说自己不是?狗。”她面无?表情道。
虞策之仍旧咬着牙,倔强道:“难道狗会让夫人觉得危险吗。”
脖子上的项圈又紧了两分,这下,虞策之彻底说不出话来,全身?精力都用来攫取空气,腿也有些站立不稳。
他开始后悔,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把那破玩意?戴在了脖子上,连谈判的过程都没有,就?丢盔弃甲,将弱点交给舒白。
“夫人……”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舒白没有买账的意?思,手上的力道一直没有放轻,她冷眼打量着眼前人,直到他被她逼无?可逼,退无?可退,暴露本性。
虞策之眉眼一沉,不退反进,倾身?将舒白搂入怀里。
“我还以为,你会装得久一点,这就?暴露本性了?”舒白眯起眼睛,手仍旧拽着项圈上凸出来的皮革,只要抓紧皮革,项圈就?会收缩,限制虞策之的呼吸。
“夫人还觉得我是?狗吗?”
“野狗也是?狗。”
虞策之双目赤红,将头紧紧埋入舒白的脖颈,“你对?我别这么冷,对?我好一点,我可以装一辈子。”
“你在跟我讲条件?”舒白问。
虞策之没达到目的,抿了下唇,转而执拗地说:“夫人喜欢我这样吗?夫人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吗。”
舒白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从自己身?上退开。
她将他带到柔软的被褥里,将他按在床上。
指腹抹过他的眼尾,在他的眼尾留下更深刻的红晕。
余光看见他被勒得发红的脖颈,舒白忍不住愉悦地牵起唇角,面对?满脸克制,仿佛任由她攻城略地的帝王,她倾身?,难得在他额头给予一个奖励的吻。
“夫人。”虞策之眸光一亮,伸手勾住她的脖颈,结实的胸膛始终因为呼吸不顺频繁起伏着,用命令的口?吻道,“回答我的问题。”
然而他没有等来舒白的答案,等来的是?脖颈骤然一紧,稀薄的空气差点将他拽入无?尽深渊。
“咳。”
舒白扯下他身?上的衣服,把他翻了个身?,露出伤痕交错的后背。
她嗤笑道:“给你脸了是?吧。”
虞策之手指蜷缩,趴伏的姿势让他没有任何安全感?,且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即便?有的地方结痂掉落,也留下了淡粉色的伤疤。
虞策之呼吸急促起来,艰难地出声,“我要看着夫人。”
舒白懒得理会他,从他的暗格里翻出精致的玉器。
虞策之没有完全达到目的,心有不甘,当即强硬地翻过身?,恶狠狠去抓舒白的手腕。
舒白一时没有防备,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她登时沉下眼,和他撕扯在一起。
两个人在床榻上滚了两圈,又很有默契的停下。
夜晚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们彼此都留了力气。
虞策之忍着不甘,低声道:“就?算你不喜欢我,阮月秋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原谅我了。”
“我从不原谅。”舒白垂目望着他锐利凶狠的眼睛,想也不想地说。
虞策之睁大双眼,表情微变,差点暴露了自己假意?伪装出来的屈从。
“不过…”舒白捏住他的下颌,眯起眼睛,“你要是?装就?装得像一点,哪天你真的和你装出来这副模样一样了,兴许我就?忘了你插足我婚姻的事?情。”
“我没有插足……”虞策之咬牙辩驳。
舒白冷笑一声,没有理会他这句。
她转而揽住他的后脖颈,有些费力地抱起他,另一只手再?次去拿被扔在一边的器物。
深夜漫漫,床侧的红帐不知何时垂落下来,遮住了床上的人影。
第055章 第 55 章
天光初亮, 舒白披着干净舒适的衣衫,赤脚下床。
秋日的清晨带着浓重的凉意,外面冷风呼啸。
舒白拢了?拢蔽体的衣服, 实在耐不住从大门缝隙中渗入的冷风, 从衣架上?扯了?件虞策之的大氅裹在身上?。
等?适应了?清晨的温度,舒白瞥了?眼床帐内熟睡的身影, 那人显然是累极了?,横了?一截遍布青紫於痕的胳膊出来,片刻也不曾动过。
昨晚两人大汗淋漓,情到?正浓的时候, 虞策之又?发起疯来, 硬要她承认喜欢他的模样。
如果推心置腹说心里话,舒白的确很喜欢他俯首称臣的模样,毕竟无论是身体还是面容,他都?极合她的胃口。不过一想到?她肉眼所见都?是虞策之的伪装,稍有不慎他就会露出帝王的本性将她蚕食, 她就很难说出赞扬的话。
舒白收回落在床上?人身上?的视线, 随便打理了?衣衫和发丝, 起身向紫辰殿的门口走。
戚辨一直守在殿外, 他蹲在寝宫门口,尽职尽责听了?一夜的动静,那时有时无的惨叫和求饶的声音直到?天蒙蒙亮才停歇下来。
戚辨听了?一晚上?,眉头始终紧紧皱着,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这陛下和舒夫人干柴烈火,激烈一点到?也无妨, 但陛下的声音未免有些凄惨了?吧,这让他想起自己某个不务正业的小侄子, 招惹了?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被那小姐四个追求者?抵在墙角教训,自己赶到?的时候,小侄子凄厉蜷缩在地上?凄厉的叫着,隔着老远就听见。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比起小侄子,陛下的声音要婉转许多。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陛下堂堂掌权天子,怎能叫旁人随意欺辱,即便是夫妻情事也太过火了?!
戚辨蹲坐在地上?,整个人趴伏在门框上?,心脏紧紧揪着,心想着如果陛下受不住,出声叫他,他定?然第一个冲进?去?护主?。
忽然,支撑他身体的大门猛然向内拉开,戚辨一个反应不急,直直栽了?下去?。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
舒白后退一步,拧了?下眉,下意识显露几分惊讶,“戚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蹲着。”
戚辨拿起拂尘,艰难从地上?站起身,他扯了?扯衣服,对上?舒白的目光,不由尴尬地笑?道:“奴才原本在门口等?着陛下和夫人的吩咐,没想到?一时打盹,竟然在您面前失仪了?,望您见谅。”
舒白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大人是在听墙角,是我误会了?,抱歉。”
戚辨更加尴尬,摸了?摸鼻子,面对舒白挖苦的话有苦难言。
舒白望着戚辨的样子,浅浅笑?了?下,抬脚便要离开。
戚辨回过神,忙道:“夫人是要去?哪里,是否需要洗漱,奴才去?叫侍女来,陛下不喜宫女们近身,紫辰殿没有值守侍女,实在是奴才疏忽了?,您稍等?片刻就好。”
“不劳烦戚大人费心了?。”舒白摇头,她抬眼看了?看远处,指着一处问,“御书房是在那个方向吗。”
“是……”戚辨下意识点头,但又?立即反应过来,“按照惯例,今日有外臣去?御书房议事,夫人不便前往。”
“你想拦我?”舒白慢条斯理发问。
戚辨张了?张嘴,对上?舒白平静的双眸,脸色却慢慢变了?。
他连忙跪下,道:“夫人息怒,奴才绝无此意,只?是御书房除陛下外旁人进?不得——”
尾音未落,舒白已经抬脚从他身前走过,“那你去?问虞策之,看他怎么说,我去?御书房见友人,早就得到?他的同意了?。”
戚辨张嘴欲言,想说至少等?陛下醒了?他再去?询问,然而舒白根本不打算和他纠缠,几息功夫就向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戚辨眼睁睁看着舒白越走越眼,左右为难,最后他用拂尘一拍大腿,重重叹了?口气?,“哎呦!你们这不是为难奴才吗。”
戚辨的小徒弟眨了?眨眼,凑上?前问:“师父,要不先把夫人拦下来,御书房毕竟不是旁的地方,这几日的奏折都?堆在那里,若是陛下只?是在床上?被哄高兴了?才稀里糊涂答应了?夫人,我们岂不是难做。”
“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些?”戚辨翻了?个白眼,沉声说,“你伺候陛下也有两年了?,怎的还没有摸清陛下的习性,陛下向来护短,你真得罪了?舒白,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这……”小徒弟汗流浃背。
戚辨叹了?口气?,道:“从先帝到?陛下,虞家都?是痴情人,陛下偏偏又?喜欢上?个连陛下自己都?拿捏不住的,这日在宫里谁做主?还不一定?呢,你以为我真担心夫人去?御书房会连累你我受责罚吗。”
“那师父担心什么?”小徒弟不解。
“担心什么?”戚辨恨铁不成?钢横了?他一眼,“御书房今日有谁你不知?道,还能担心什么,担心醋坛子打翻呗。”
“什么是醋坛子。”
“蠢货。”戚辨踹了他一脚,“好好看,好好学,就你这样还想接我的班,做梦吧。”
戚辨自认指望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无用,深吸一口气?,捋了?把拂尘,踮着脚进?入殿内。
他在距离虞策之的床榻一丈远的地方停住,看见地上?凌乱散乱的衣衫鞋袜,皇帝最爱穿的两件贴身衣物更是破破烂烂,被撕成?了?好几片,更令戚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帝腰带上?的宝石怎么也脱落碎裂了?,帝王衣服上?镶嵌的宝石可是极其结实稳固的。
就在戚辨走神的刹那,床上?的人动了?动,收回了?垂落的手臂。
戚辨见他有要醒的迹象,连忙大着胆子出声:“陛下,您起了?吗,奴才有要事禀报。”
虞策之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他先是揉了?揉疲惫的眉眼,动了?动几乎僵直的双腿,转身向身侧看。
没有看见本应该睡在他身侧的人影,虞策之拧起眉头,微微抬起脑袋。
“陛下是要见夫人吗?”戚辨拐弯抹角地问。
虞策之没有看见应该守在自己身边的舒白,心情有些糟糕,他强撑着从床上?爬起,身上?黏腻不适,尤其是后面。
虞策之勉强坐在床榻上?,心情愈发糟糕,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戚辨垂下头,小心翼翼的说:“舒夫人去?了?御书房,说是陛下您允诺的,奴才们不敢拦夫人,特?来请示陛下。”
“朕允诺的?”虞策之皱了?下眉头,“朕什么时候允诺的?”
“听夫人的意思,应当是昨日晚上??夫人并没有直说。”戚辨悄悄擦了?把脸上?的汗。
“胡言乱语。”虞策之呵斥道。
他好不容易得到?和舒白春风一度的机会,巴不得接下来几天舒白日日守着他,抚平他身上?不适的症状,怎么可能答应舒白独自去?御书房。
虞策之想到?什么,脸色一沉,当即就要下床。
奈何他的腿实在僵硬不适,短时间无法支撑他的身体,竟然身体一歪,猛地向下倒去?。
戚辨心神俱裂,连忙冲上?去?用身体接住虞策之。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千万别吓唬奴才,奴才这就去?找御医来。”戚辨慌张说道。
眼看戚辨起身就要向门外走,虞策之冷声叫住他,“行了?!朕没事,给朕回来,朕要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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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舒白一路畅通无阻,在宫中,只?要舒白不是要出宫,宫里就无人敢真的阻拦舒白,而御书房附近多是暗卫看管,现在整个暗部不知?道怎么了?,怵舒白怵得厉害,能不正面出现在舒白面前就不正面出现。
进?入御书房后,舒白随意选了?个软榻卧了?上?去?。
她等?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所等?的人便到?了?。
身着官服的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御书房。
两人进?来时,萧挽正对身后人不停地交代公?务。
“这几日把刑部最深处的两个牢房整理出来,接应罪犯时刑部附近的兵力布防图最晚明日呈上?,还有城东那件关于农户的案子不要再拖了?,七日内出结果。”
“尚书放心,在下明白。”
萧挽知?道身边这个新任刑部侍郎做事稳妥,她想到?什么,正要再交代几句,神情忽然顿住。
舒白拢着大氅,微微坐直身体,“怎么,不认识我了??”
萧挽看见舒白无事,这才放下高悬多日的心,“你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们很担心你。”
“宫里互通消息不便,我好不容易才探听到?你会在朝会第二日的这个时辰来御书房汇报政务,特?意来等?你。”舒白笑?了?下。
萧挽抿唇,侧头向身后青年看了?一眼,青年蹙了?下眉,却没多说什么,垂眼离开屋子。
确认御书房的大门紧闭,萧挽这才压低声音问:“陛下有没有让你为难,如果有事不要藏着,我和安锦随时为你分担。”
“别那么担心,我从来不是吃亏的性子。"舒白笑?了?下,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侧。
萧挽眉头紧紧皱着,忧心忡忡道:“再过几日就是严冬了?,我担心你的身体。”
“没关系。”舒白不以为然地捏了?捏她的手,转而道,“虞策之有没有跟你说江音的事情。”
“是,昨天宋祁同我说,暗部会在七日后秘密押送江音和楼涯去?刑部,此后他们将由我审问,负责审问的东西也已经交代了?。”萧挽说。
“有件事,可能要你冒些风险帮我去?做。”
“你尽管吩咐。”萧挽道。
舒白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萧挽愕然:“这太冒险了?,如果行差踏错,谁来保护你。”
“这件事你只?用尽力把自己摘干净,不用管我,虞策之也不是傻子,试探本就是冒风险的事情。”
““但是……”萧挽还想再劝。
“你知?道我的身体,到?了?冬天,我没有任何精力控制他,如果不确保他短时间不会对我产生威胁,冬日过后,我被他借着机会幽禁深宫也是未可知?的事情。”舒白神色冷沉坚定?。
见舒白这样说,萧挽自知?再劝无用,抿着唇,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点了?下头。
舒白又?说了?几句,安抚好萧挽,为了?不引起虞策之的提前警惕,舒白让萧挽寻了?个由头把跟着他进?宫的青年叫了?进?来。
舒白目光落在俊秀的青年官员身上?,很快认出了?来人,不由扬起眉梢,“我和萧挽叙旧,一时冷落了?阁下,没想到?今日和阿挽一同前来的竟然是阮大公?子,久仰。”
新任的刑部侍郎正是阮家大公?子阮月桉,他亦认出舒白,见她独自在御书房里,眼神有些惊疑。
他目光一转,落在舒白身上?披着的大氅上?,他很快认出那件玄色绣有鹤纹的狐皮大氅是虞策之冬日极为喜爱的一件,原本满含疑虑的内心又?转变为理所应当。
阮月桉笑?了?下,拱手见礼,“上?次见面还是替我家小妹去?霍府退婚,没想到?舒夫人还记得月桉,那日月桉在霍府时不方便向夫人问好,加上?小妹不懂事,不敢面对夫人,还请夫人谅解。”
“阮公?子客气?,阮家上?下奉虞策之的命令,我自然不会误会。”舒白淡淡道。
阮月桉听完,却觉得更加愧疚,忙找补道:“如今见夫人再次修成?正果,亦是一件好事,月桉先恭喜夫人了?。”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和陛下只?是寻常友人,阮公?子这样说却有些误会了?。”舒白颔首。
寻常友人?
阮月桉的目光再次落在舒白身上?属于虞策之的大氅上?,心想两人都?好到?互换衣衫的地步,而且他也不是瞎子,看得见舒白脖颈处的吻痕。
他只?能扯了?下唇角,勉强应和道:“原来是这样,在下失礼。”
舒白的视线落在阮月桉外衫绣的精致竹纹上?,随口问:“阮公?子喜欢竹子?”
“是,在下酷爱翠竹,常以竹为友,阮家在城北有处私宅,私宅里种满了?绿竹,闲来无事时在下便邀友人相聚。”阮月桉眉眼安静,提起他深爱之物,身上?难得少了?些属于世家公?子的冰冷。
“倒是很巧,我也很喜欢竹子,舒家败落后,我原本还有个竹屋藏在竹林深处,得以歇脚安居。”舒白牵了?下唇角,有意笼络。
阮月桉发觉两人志趣相同,眼神微亮,又?想到?舒白的身份特?殊,有望成?为大梁的皇后,拉拢舒白总没有太多坏处,再不济,也不能让她因为霍耀风的事情嫉恨阮家,他放下浮于表面的戒心,凑近舒白几步,正要再说什么时,屋门忽然打开,天光照入有些昏暗的屋子。
三人迎着光看去?,望见了?帝王颀长完美如天神般的身形。
第056章 第 56 章
虞策之来得匆忙, 不同于舒白至少梳理了头发,简单地绾起头发,虞策之不仅头发散乱毛躁, 没有打理过, 而且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露出大半胸膛和?修长的脖颈。
他?面容阴郁, 紧抿着唇扫过屋内众人?。
他?看见和?舒白相谈甚欢的阮月桉,以及几乎紧贴着坐在?舒白身侧的萧挽,眼眶红了又红,加上光影变化, 阴暗笼罩在?他?身上, 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府爬回?来的恶鬼。
虞策之压下心中不断翻腾的嫉妒和?委屈,强忍着黏腻的身体和?僵硬的双腿,若无其事走上前。
萧挽站起身,和?阮月桉一同向虞策之见礼。
虞策之脸色紧绷着,缓缓走到舒白面前, 萧挽和?阮月桉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他?身上的伤痕, 呼吸齐齐一窒。
萧挽立即反应过来, 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舒白, 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
阮月桉则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以为是有人?瞒着所有朝臣控制了皇帝,暗中虐待皇帝。
他?张了张嘴,想要询问帝王的身体, 又担心是自己误会了,反而冒犯了皇帝。
虞策之不知道两人?心中所想, 他?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落在?舒白身上,他?试探地坐在?萧挽坐过的位置, 望见舒白身上属于他?的大氅时,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得到少许抚慰。
他?垂眼,悄悄握住舒白的手,轻声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夫人?会笑得那?么开心。”
“我与阮大公子投缘,一见如故。”舒白看了眼阮月桉,微笑陈述。
阮月桉不知道舒白无形中给他?埋的坑,他?见皇帝神?色平静,没有半分被人?囚禁的迹象,不由温声回?应道:“的确投缘,若有机会,夫人?可以去在?下的竹林小聚。”
虞策之的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他?咬了咬牙,攥紧了舒白的手,试图传递自己的不满。
舒白毫无理会虞策之的意思,她手腕慢慢用力,打算抽出自己的手。
虞策之见舒白如此,顿时回?过神?来,目露惊慌,握舒白手的动作却愈发强硬。
他?咬了咬牙,见舒白三言两语就赢得了阮月桉的好感,再?看对满心满眼都是舒白的萧挽,只觉得一整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比起至少对他?忠心耿耿的阮月桉,他?很清楚,萧挽才是他?真正的眼中钉,若非萧挽的确才能出众,又有前任刑部尚书的举荐,加上舒白那?边不好应付,他?绝对不会留萧挽在?朝中碍眼。
虞策之面无表情道:“你们今日是否有要事汇报,如果?没有,就都下去吧。”
萧挽和?阮月桉对视一眼,萧挽再?次看了眼神?色如常的舒白,眼底流露不舍。
虞策之看见萧挽的神?情,眉眼一沉,他?严防死守般挡住萧挽的目光,冷着嗓音说:“好了,朕现在?无心应付你们,都退下。”
萧挽抿唇,只好掩饰住心中的不甘,和?阮月桉一同离开。
等人?都走了,虞策之仍然在?生闷气,他?死死搂着舒白的胳膊,低垂眼帘,一言不发。
舒白没有让他?一个?人?酝酿太?久情绪,她靠着侧后方的软榻,一只手轻轻梳理着虞策之称得上凌乱的发丝。
“出来得这么着急?头发不束,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舒白漫不经心地说。
她语气里少见地没带冷意,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
相比之下,虞策之周身简直可以用乌云密布来形容。
他?抿唇,声音低沉,“我着急出来找夫人?,寝宫里的衣服基本都穿不得了,好不容易才凑出一身能穿的,夫人?是在?怪我失仪吗。”
舒白扬起眉梢,饶有兴致地看着虞策之一动不动的侧脸,她伸手捏了捏他?有些瘦削的脸颊,“怎么,这么不高兴?”
“夫人?为什么要来御书房,是为了见萧挽吗。”虞策之沉声问。
“你在?质问?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何况让我见萧挽和?安锦是你早就答应过的,既然你迟迟没有下文,还不准我自己筹谋?”舒白放下手,语气淡淡。
虞策之却被舒白的态度有些激到了,他?眼眶通红,只觉得舒白话语间?将两人?完全分割开来,谈到他?的时候没有半分信任和?依赖。
他?咬牙,忽然别过头去,“夫人?根本就是不信任我,如果?夫人?想见,我就算再?不愿意也会给夫人?安排。”
舒白静静望着他?的后脑勺,并?不怎么相信虞策之的话,“你要我信任一个?把我困在宫里的人吗。”
虞策之被舒白伤到,他?仓促地擦了把脸,扭过头来,恶狠狠地问:“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仅仅是一个?床伴吗?”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
舒白摸上他一边脸颊,手指抚过他?的眼尾,忍不住笑了下,“这几次,哪次不是你求着我做,单向需求也算床伴吗?”
虞策之彻底被伤到,目光破碎,偏偏还要固执地维持身为皇帝的尊严,想要避开舒白毫无怜悯的视线,不让她看见自己难堪的一面。
他?不是傻子,能看得出来,舒白看萧挽的目光要比他?柔和?太?多。
虞策之无法接受,伤心难以自抑,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东西,甚至想,如果?他?注定得不到舒白的感情,他?也要在?百年之后和?舒白埋在?同一处。
生同衾,死同穴,千年万年,后世不知内情的人?总会认可他?和?舒白的感情。
虞策之的心情跌落谷底,他?死死咬着牙,回?想自己半年来做了许多事情,却还是得不到想要的感情。
他?想要的明明不多,只是想当年那?个?无形中教他?坚持下去的人?能来爱他?。
舒白那?么好,她能去爱霍耀风,为什么偏偏到了他?就不行?。
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凸起,虞策之咬紧牙关,眼角却再?也抑制不住酸涩,浸出些许湿意。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哪怕只是几个?呼吸,对于虞策之而言也是煎熬,他?不想让舒白看见自己落泪的模样,想要离开却又说不出话来。
倏然,他?被不轻不重扯了一下。
虞策之没有防备,骤然被舒白搂在?怀里。
他?顺着舒白的动作倾倒在?软榻上,随着两人?动作,舒白身上的玄色大氅散开,又因为虞策之包含热量的身体覆盖上来,杜绝了一切冷意。
虞策之下意识想要挣扎起身,却被舒白搂住。
他?赌气似的挣扎,下一刻舒白的手却伸进了他?的衣衫。
他?的瞳孔猛然缩了一下,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舒白冰凉的手覆盖在?虞策之的肌肤上,虞策之猛然打了个?寒颤,却愣是没有开口,连挣扎也不知不觉停歇了。
“怎么又没有清理,马上冬天了,你这样纵着自己不怕发高热?”舒白慢条斯理问。
虞策之趴在?舒白身上,他?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避开她的视线。
过了半晌,他?闷闷道:“你管我死活,左右是个?连床伴都算不上的玩意。”
舒白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怎么是玩意,好歹是大梁之主,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担不了天下大乱的罪名。”
虞策之骤然抬起头来,赤红双目道:“若我不是皇帝,你就不管我了吗。”
舒白:“……”
凝视虞策之方寸大乱的模样,她的指腹缓缓描摹他?的眉眼。
“若你不是皇帝,指不定我就动心了呢,怎么会舍得你去死。”她语气轻缓得可以和?树枝上飘然而落的树叶比肩。
虞策之瞳孔地震,表情愣怔。
就在?他?想要追问的时候,舒白已经捧起他?的脑袋,平静道:“去叫水,把身上清理了。”
虞策之静了片刻,深色瞳孔晃个?不停,他?脑子很乱,想要问舒白为什么他?不是皇帝,她反而会喜欢他?,潜意识又觉得这个?答案很容易想到,骤然问舒白,会惹得她冷眼。
他?心中犹豫迟疑,到了嘴边只能轻轻问:“你要帮我清理吗。”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舒白行?事,老嬷嬷说要帮对方清理身体,问话时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话语中的期待,仿佛每一次的事后清理,都能佐证两人?之间?不是全无感情。
舒白对上他?的目光,道:“去吧,正好我也要洗。”
虞策之收拾好烦乱的心情,起身唤来戚辨,让他?去备水。
他?也知道天气冷了,还记得舒白被寒气侵扰的身体,他?没有见过舒白冬日里的样子,但一定是不太?好过的。
吩咐戚辨的时候,特意让他?在?汤泉宫放水,那?里的水是从山间?热泉引来的,此时用正合适。
舒白独自卧在?软榻上,神?色有些懒散,随手拿起放在?软榻边的册子,打开一看,不由扬了下眉梢。
到底是御书房,奏折随处可见。
舒白没有仔细看里面的陈词,只大致扫了一眼内容,便兴致缺缺地要把奏折扔到一旁。
虞策之在?这个?时候从门口进来,看见舒白手里那?本奏折,蹙了下眉。
他?凑到舒白身边坐下,“夫人?看了那?本奏折?”
舒白看向他?,“我不能看?”
虞策之抿了下唇,思虑半晌,缓缓摇头。
即便有江音这样的例子在?前,但大梁朝臣无论?世家还是寒门,他?们中大多数仍然忌讳女子干政,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他?自己经历过大权旁落,寄人?篱下的日子,本应该格外在?意自己手中的权力。
但如果?翻看奏折的人?是舒白,他?却觉得也无所谓了。
他?整个?人?都已经任由舒白摆弄,区区基本奏折,看了便看了。
虞策之想到那?本奏折里的内容,想起舒白对江音的欣赏,不由问道:“夫人?手里那?本,是世家们要求极刑处置江音的折子,等拿到兵符,也该谈论?处置江音的事情,夫人?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第057章 第 57 章
如何处置江音?
舒白抬起眼看了看他, 随手把奏折扔向一边。
她?自认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无论虞策之如何打算,她?都一定要保住江音性命, 她?心中有种没来由的直觉, 江音活着比死了要更有用处。
不过,虞策之的态度也决定着她?所有谋算的难易程度, 舒白敛去心中所想,懒散地反问:“你是?皇帝,你想怎么办。”
“她?毕竟是?先帝的皇后,名正言顺的太后, 哪怕我再?恨她?, 她?也是?我的养母和?嫡母,且南境势力近来蠢蠢欲动?,杀她?恐怕会有麻烦,但?我一定要杀了她?,秘密处决是?最好?的办法。”虞策之凑到舒白身前, 不由分说挤上?柔软的贵妃榻, 将?舒白搂入怀里。
“你那么恨她??”舒白问。
虞策之垂眼, 纤长睫毛轻轻颤动?, 他沉默一瞬,哑声道:“江音那女人很多次都差点杀了我,如果?不是?她?,我会以更体面的方式和?你相遇, 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给霍耀风,我和?江音不共戴天?, 如果?当年我没有在宫变中胜出?,我的下场和?她?今日没有任何区别。”
舒白捋着他的头发, 姿态放松,任谁也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听戚辨说,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五年前的粥棚,那年是?天?灾年,但?你好?歹是?个皇帝,好?端端在宫里不至于沦落成难民,听你这么说,是?江音把你赶出?去的?”舒白问。
虞策之怔了下,他下意识不想在舒白面前揭露陈年伤疤,当年的自己太过狼狈,最难捱的时候甚至与恶犬抢食,身体瘦弱,皮肤枯黄,这也是?他久久没有和?舒白详细描述当年事的原因。
但?是?今日,他对?上?舒白清澈平静的眼眸,想起舒白对?他的冷待。
他想,为什么五年前舒白原因亲手递粥给他,五年后对?今非昔比的他弃如敝履。
是?因为在舒白眼里,他已经不需要帮助了吗。
虞策之轻轻抿唇,心中百转千回,将?脑袋贴在她?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江音原本?对?我只是?压制,只要我乖乖做傀儡皇帝,她?对?我便眼不见为净,但?那年朝臣上?书,说天?灾是?她?造成的,甚至地方匪患盛行,也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江音便对?我起了杀心,我当年过得很不好?,差点被权贵人家养得野狗饿死,我当时很害怕。”
他一边说着,一边越发抱紧怀里的人,语气不安。
舒白看他半晌,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权当是?安抚。
她?顺着虞策之的话,有些出?神的想,当年的江太后看似权倾朝野,连帝王都敢杀,她?分明已经强权在手,却仍然因为女子身有诸多艰难。
为什么会这样呢。
如果?是?她?,要怎么才能解决当年的困境。
舒白想得出?神,直到她?察觉到衣衫被怀里的人拽了拽。
舒白垂眸,对?上?虞策之直勾勾的眼神。
“夫人会怪我杀她?吗,你曾说过,你很仰慕那个女人。”他直白地问。
舒白扯了扯唇角,“你都决定了,还要问我干什么,寻求认同感?”
虞策之抿唇,露出?几分急色,“我只是?想问夫人的想法,如果?夫人能说服我,我也可以不杀她?。”
舒白勾起他的下颌,“你说了这么多,就没有想过如果?一直拿不到兵符,该怎么办。”
虞策之近乎入鬓的长眉微微蹙起,他思?虑片刻,说:“虽然拿不到兵符固然会增添麻烦,但?南境守将?之间亦有不合,真打起来未必是?大梁的对?手,何况兵符那样的东西归根结底是?工部造出?来的,虽然模具已经销毁,但?伪造一个迷惑南境不成问题。”
他说完,期待地推了下舒白,“夫人觉得我想法怎么样。”
舒白望着他,哼笑一声,“也就那样吧。”
虞策之蹙眉,因为没有得到舒白的赞赏有些不满,内心也隐隐有种不安。
恰是?这时,戚辨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说:“陛下,水已经放好?,可以移步汤泉宫了。”
舒白和?虞策之一夜荒唐,身上?皆是?黏腻不适,尤其是?虞策之,他甚至觉得会有什么东西顺着腿流下来。
虞策之暂时压下心中如影随形的怪异之感,握着舒白的手,引着她?去汤泉宫。
汤泉宫坐落在离寝宫不远的地方,即便从御书房出?发,沿着一条小路,穿过由禁军看守的垂花拱门,拐过一个弯便到了。
宫殿内空无一人,四处都氤氲着雾气,雾气挡在眼前,四处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沐浴所用器具皆为金器,四四方方的池子几乎侵占了整个宫殿,池底镶嵌着各式各样的宝石,外面的阳光照入宫宇内,从铺满花瓣的水面照在宝石上,折射出?七彩光晕。
舒白不由扬起眉梢,“还真是?奢侈,听说户部年年哭穷,户部尚书若是看见汤泉宫满地的珠宝,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虞策之轻声说:“这是太祖皇帝在时建造的宫殿,汤泉宫里的宝石虽多,但?真到了十万火急要银子的时候却无法立即变卖,夫人莫要取笑我了。”
舒白笑了一声,她?走到窗棂旁,虚言住窗户,褪下外衫走入水中,水中花瓣随着她?的动?作四散开来,又?将?她?团团包裹。
地面铺着的宝石难免有些硌脚,舒白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行走如常。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虞策之的手指微微蜷缩,迟疑半晌,也学着舒白将?衣服褪下。
只是?不同于舒白近乎完好?的肌肤,他身上?青紫痕迹遍布,后背因为在山寨留下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乍一看上?去惨不忍睹。
他抿着唇,眼帘低垂,避开舒白的目光缓缓走入水中,有些不自在地停在距离舒白几米远的地方。
舒白没有明确说过会帮他清理身体,他望着泛着涟漪的水面,忽然没有再?次询问的勇气,只能尝试自己擦拭身体。
只是?别的地方都好?说,只有一处令人为难。
虞策之咬紧牙关,腮帮子微微鼓起,他悄悄看了一眼舒白,见舒白的注意力没有在他身上?,伸手慢慢向身后去探。
水面漂浮的花瓣随着动?作被他轻轻拨开,手指触碰到一团柔软,在缝隙中僵持住。
他神色有些慌乱,却不知道要如何去做,舒白就在旁边,他担心他的动?作会引起她?的注意。
池中热气氤氲,不过一会儿他就满头大汗。
他有些后悔和?舒白共浴,他从来没有主动?清洗过自己,之前几次都是?舒白看不过了帮他洗的,没想到初次尝试却会让自己举步维艰。
虞策之全心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一时没有察觉到水面波动?。
是?以,当他的手腕忽然被抓住时,他浑身一僵,眨了下眼睛,僵硬地转头看去。
舒白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他的窘态,此时目光柔和?,有些好?笑地说:“你在做什么。”
“……洗澡。”虞策之哑着嗓音回答。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舒白没有理会他的时候,他能坚定内心,无论如何也不去看舒白,像独行的野兽一样,孤独地舔舐自己的身体。
但?当舒白主动?走过来,他的眼神不经意落在舒白身上?,却怎么也不愿意再?离开了。
似乎只要盯着她?,他便足够安心。
此心安处是?吾乡。
舒白对?上?虞策之的灼灼双目,弯了下眉眼,用力把他拉近些。
“洗澡怎么会是?你那个洗法,擦半天?有什么用。”舒白慢条斯理道。
虞策之瞳孔微微晃动?,抿着唇没有说话。
舒白没有继续为难他的意思?,手指顺着他的脊背下滑。
“忍着点。”
这三个字虞策之只有在床上?才会听舒白频繁提起,他下意识把舒白整个人搂在怀里,试图汲取安全感。
舒白知道虞策之在某方面天?赋异禀,简直就是?挨*的先天?圣体,很多时候甚至那些事前药膏都是?多此一举,但?这也意味着事后清理身体格外艰难。
舒白转了转手指,尽量让他不要再?发高热。
毕竟是?宫里,皇帝真因为她?出?了什么事情,她?也没有精力应对?他那些狗腿子。
虞策之的脑袋紧紧贴着舒白头顶的发丝,雾气缭绕,盖住了他眼下的乌青。
不知舒白碰到了哪里,他猛然闷哼一声,攥紧了舒白的一只手臂。
舒白没理会他的动?作,兀自把他清理干净。
“夫人,能不能轻点。”虞策之哑声说。
舒白勾出?最后一点粘液,饶有兴致道:“陛下果?然赛比南风馆里的花魁,只是?这样,陛下就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虞策之迷蒙地睁开眼,沉声回答:“我是?皇帝,不是?花魁。”
“是?吗?”舒白不置可否,狠狠捏了一把他不服管教的下/身.
虞策之骤然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
“别动?我!”他咬牙,试图将?自己防御起来。
“这么凶,下次我可不帮你了。”舒白嗤笑。
虞策之语气露出?几分不满,他侧头,轻轻咬了下舒白的耳垂,“不行,朕不许。”
舒白眯起眼睛,轻声道:“那就请陛下把自己管好?了,不然别怪我把它锁起来。”
虞策之咬着牙,目光阴郁,却没说话。
两人相拥着在水里腻歪了好?一会儿,舒白很享受浸泡在温泉里的感觉,身上?如蛆附骨的寒意似乎都淡去了很多,而虞策之则是?纯享受被舒白拥抱的感觉,仿佛被舒白抱得越久,他就拥有她?的爱拥有得越多。
不知过了多久,虞策之从乳白色的泉水中抄起舒白一缕乌黑的发丝。
他将?发丝握在掌心把玩许久,低声说:“我曾经送过夫人许多东西。”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舒白语气散漫。
“我故意赏给霍耀风,按照我的暗示,他尽数留给了夫人,异域的发钗,会发出?声音的盒子,用宝石雕刻出?来的珠花,一匹千里良驹……”虞策之一一细数。
“你说的那些我都留在霍府了,没有带走。”舒白漫不经心地说,“如此算起来,从我和?他成婚的第二个月,你就在算计我了?”
虞策之咬牙,既有些心虚,也有些着急,“我没有,如果?霍耀风是?良配,我也会祝福夫人。”
舒白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她?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兴致缺缺,准备起身离开。
虞策之连忙抓住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交叠,却不敢再?提和?霍耀风有关的事情,担心再?从舒白嘴里听到用不原谅之类的话。
他眉眼沉沉,在舒白耐心耗尽前,说出?心里话,“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如今你已经是?自由身,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亲手送给你。”
舒白望着他认真的眉眼,有些好?奇如果?她?说自己想要他身下帝王宝座,他是?否也能拱手相让。
不过转念一想,权力这样的东西,即便别人拱手相送也总是?少了自己争夺才有的趣味,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虞策之愿意轻易让权,即便今日得到似是?而非的答案也没什么意义。
她?淡声说:“都是?身外之物,我没有兴趣。”
虞策之却有些急了,“夫人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吗。”
舒白挑眉,看出?他的心思?,“你想送我什么。”
虞策之仍然握住她?的一缕发丝,耳尖泛红,掩饰一般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
舒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散落的青丝,若有所感。
她?没有理会他粉饰太平一般的回应,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想送发簪,我喜欢簪身很细的那种,且要银制的。”
虞策之眨了下眼睛,没想到舒白轻易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眸光乍亮,没有想太多,飞快地应答道:“好?。”
第058章 第 58 章
自打?舒白留在宫中后, 虞策之粘舒白粘得更?加厉害。
加上每次和舒白进行过酣畅淋漓的情?/事,他便自觉和舒白之间芥蒂解开,两人更?进一步。
虞策之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意义上的爱, 他的母妃早亡, 先帝诸子早夭,他作为幼子, 是延续大梁国祚的希望,先帝对他有多?少父爱无法估测,至少在宫人口耳相传的故事里对他这个老?来子视若珍宝,不过从虞策之有意识开始, 先帝就驾鹤西去。
江音身为他的养母, 出身老?牌世家,和他相差不超过十岁,她?对先帝没有任何?正面情?感,对年幼的他只有无尽的剥削和利用。
因此,这是他第一次品尝亲近的感情?, 品尝过后, 一发不可收拾。
几日过去, 温度更?加寒冷, 即便在正午时?候站在太?阳底下,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虞策之解决完政务,不知哪里来的兴致,非要拉着舒白在御书房外的空地上练习射箭。
他对舒白愈发寸步不离, 哪怕自己在御书房会见朝臣,也要让舒白留在屏风后面。
舒白借着这个机会, 基本摸清了虞策之的几个心腹大臣的秉性。
他们性格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 都对虞策之充满畏惧和敬意。
舒白站在草地里,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兀自沉思着。
忽然她?的面前落下一道?阴影,她?抬眼去看,却见虞策之站在她?身前,认真地拢了拢她?身上厚实的披风。
下一刻,冰凉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他蹙着眉,温热的大手不断搓着舒白的手,很?快将她?手上的寒意驱散。
“是我不好?,忘了你畏寒,你若是难受,先去御书房等我吧。”他低声?说。
舒白看他一眼,对回御书房的提议没什么兴趣,成日在屋子里带着,她?也觉得烦闷,何?况现在她?还能决定?自己是否出门,再过一个月不得不卧在床上,想出门也只能干看着窗户。
“不用,既然说了陪你出来,我不会反悔。”舒白语气淡淡。
虞策之因舒白的话面露惊喜,目光灼灼,仿佛第一次讨了糖吃的孩子,露出个极为罕见但满足的笑容来。
他的五官本就偏昳丽,七分随了母相,但因秉性冷沉阴郁,性子阴晴不定?,加上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平日里看上去总是冷厉难以?亲近,今日他骤然露出的笑容却一下子驱散了他身上所有阴霾,看上去真如一个温润不谙世事的隐世公子。
他小心翼翼拢住舒白,将她?拥入怀中抱了好?半晌,直到舒白推了推他,才满是不舍的松开手。
“我让人备了炭盆,夫人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我很?担心你。”虞策之忧心忡忡。
随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下去,舒白的状态肉眼可见地萎靡,他看在眼里,内心焦灼,那次被江音的刺客追杀后,御医便说过舒白的身体过于畏寒,到了冬日会很?难熬。
他想让御医们再次为舒白诊断,研究出病情?对症下药,偏偏舒白无论如何?也不让御医请脉。
想到这里,虞策之又有些后悔提议让舒白出来。
舒白在宫人搬来的躺椅上坐下,挨着炭火,冰冷的身躯稍稍有了回暖的迹象。
“不是说要射箭吗,怎么不见弓箭。”舒白问。
虞策之有些紧张地握了下手,心虚地避开舒白的视线,解释道?:“一会儿工部会把弓箭送过来,工部和军械署一同改造了轻型连弩,我想邀夫人一同观赏,我知道?夫人不擅长射箭,听说新研发出来的连弩很?好?瞄准靶心,如果?夫人喜欢,我让他们留一把给你。”
舒白抬眼,平静地打?量着虞策之,“工部?”
虞策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舒白扯了下唇角,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神情?冷了一些。
察觉到舒白冷淡下去的情?绪,虞策之不安地蹙了下眉毛,他试探性走到舒白身边蹲下,双臂交叠支撑着下颌,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舒白,轻声?道?:“夫人是不想同我一观吗。”
不等舒白回应,戚辨先低头走过来,禀报道?:“陛下,两位大人到了。”
虞策之仍旧维持趴在躺椅扶手上的姿势,“让他们进来。”
戚辨对虞策之的动作见怪不怪,恭敬俯身,“是。”
等戚辨转身,虞策之抿唇,大着胆子缓缓去握舒白垂落的手。
他见舒白默许,便更?进一步,和她的手十指交叉,眼中盈满爱意。
舒白一直没有理他,她等着虞策之约见的两个朝臣到来,当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霍耀风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虞策之始终观察的舒白的表情?变化,见状捏着她?的手紧了紧,他咽了口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夫人怎么不理我,是生阿拾的气了吗。”
“生你的气?别?急,我早晚收拾你。”舒白冷笑一声?,没有理会故作乖觉的皇帝,目光浅浅落在逐渐接近的霍耀风身上。
霍耀风也一眼看见了舒白,他身体僵硬,脚步停顿片刻才慢慢走上前。
他和身后年轻的官员一同向虞策之见礼。
虞策之依依不舍松开舒白的手,站起身,淡声?道?:“东西呢。”
年轻官员立即双手奉上锦盒,戚辨得到虞策之的允许后从年轻官员手上接过,检查无误后递给虞策之。
锦盒里的连弩一式两份,只有成年人的手臂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虞策之自己拿了一把,另一把递给了舒白。
“这东西怎么用,你来教朕。”虞策之指了指那个年轻的官员。
年轻官员是军械造办处的,少有面圣的机会,闻言不由受宠若惊,连忙小步上前,躬身道?:“陛下请到这边来。”
“夫人等我一会儿。”虞策之温声?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霍耀风,压下心中的不安和微妙的妒意,随着年轻官员走到靶子前,留了独处的空间给两人。
舒白从听到‘工部’两个字开始,就明白了虞策之所打?的算盘。
毕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皇帝,稍微给点好?脸色就暴露本性,开始多?疑和算计。
舒白懒得理会霍耀风,霍耀风却接受不了两人今非昔比的感情?。
他默默走近舒白,嗓音沙哑,“许久不见,你近来过得怎么样。”
舒白把玩着手里有些沉重的连弩,偶尔拉扯弩上的弓弦,她?手上没有箭矢,却还是将连弩的方向对准不远处的虞策之。
“舒白,你就那么恨我,甚至不愿意跟我搭话吗,我们之间的情?意,你全然忘记了是吗?”霍耀风忍不住质问。
“我们已经和离了,你不懂吗。”舒白看向他,眼神轻飘飘的,仿佛只是看一个暂时?吸引了她?注意力?的物件。
“我是被逼的。”霍耀风哑声?道?。
“但我是自愿的。”舒白将连弩随手扔到了一边,双手环胸,冷淡的语气中带着浅浅的厌恶,“我们早就结束了。”
“因为陛下是吗?”霍耀风双目通红,如看一个负心人。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舒白冷笑一声?,看向他的时?候像是在看一团污秽,“没有虞策之,我照样会和你和离,从你在新婚夜拒绝我开始,我们就注定?完了,要我说得多?明白你才能懂。”
“你在怨我。”霍耀风哀伤道?,“我们相识多?年,幼时?,你被困在舒家不能出门,是我偷偷带你出府,我带你逛遍京城的街市,我不信我们多?年的感情?,你说放下就放下,别?说气话好?吗,只要你说你有难处,我便是拼上霍家家主之位,也要带你出宫。”
“我有什么难处?虞策之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比你好?上太?多?,我最讨厌你假惺惺的模样,如果?你真的舍得家主之位,当初又怎么会为了阮家的婚事送我离开霍府。”舒白的表情?逐渐厌憎。
她?站起身,没什么情?绪地说:“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我说过,我从不原谅。”
霍耀风浑身发抖,在舒白转身之际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但他是皇帝,我曾经不肯答应你的事情?,皇帝怎么会答应你,如果?你愿意回头,你对我做什么都行,怎么上都可以?。”
“别?用你的思想去想别?人,我说了,他比你好?太?多?。”舒白脚步微顿,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难道?是你为了皇权富贵改了心性?我到底哪里不如他。”霍耀风心神俱乱,倏地睁大双眼,抬脚便要踉跄追过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忽然有人挡在他身前。
戚辨手持拂尘,背脊挺直,似笑非笑望着霍耀风,语气坚定?,“霍大人去哪里,陛下还等着霍大人呢。”
他奉虞策之的命令,始终听着舒白和霍耀风的谈话,他知道?将两人话语中的争执如实禀报给虞策之,定?然会令天颜舒展,这次的差事不算难做,却足够令他心惊肉跳。
早知陛下事事纵着舒夫人,却没想到两人在床笫之间是那样的关系,身为帝王却是下面那个,怪不得每次事后,陛下身上总是伤痕累累,看上去惨不忍睹,舒夫人难道?真是神人不成?日后他可不能得罪了她?。但无论如何?这事可不能传出去,否则陛下的名声?危矣。
戚辨任凭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始终平静无波,甚至用身体挡住了霍耀风看向舒白的视线。
“霍侍郎,别?失了在宫里的分寸。”戚辨提醒道?,“您可别?忘了,当初您是怎么答应陛下的。”
霍耀风怔然,理智逐渐回拢,抿唇不语。
恰是这时?,试完连弩的虞策之带着年轻官员回来,他淡声?道?:“这次你们做的不错,改良连弩是谁的主意。”
年轻官员谨慎地回答,“臣提出了一些想法的,图纸则是各位大臣一起钻研出的。”
“不错,如果?能批量制造出来,朕会赏你。”虞策之道?。
年轻官员顿时?面露喜色,忙叩拜谢恩。
虞策之摆了摆手,等他起身后,看向霍耀风时?,目光冷淡了一些:“朕前一阵子吩咐你的差事你做的不错,工部尚书年纪大了,朕允你暂领工部尚书的部分活计帮他分担,历练几年,别?让朕失望。”
虞策之一语双关,霍耀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低声?道?:“谢陛下提携,今日是臣失礼了,竟然认错了人,冒犯了……陛下的夫人。”
“你们都退下吧。”虞策之深深看他一眼,向着舒白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
虞策之寻了舒白许久,最后在御湖畔的凉亭上寻到了舒白。
芦苇随风飘荡,舒白坐在吴王靠上,侧头望着水中游鱼。
虞策之看见舒白,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听了戚辨的禀报,暗喜之余也知道?自己算计舒白,定?然惹了她?的不快。
他在凉亭外站了片刻,犹豫着上前,放轻声?音说:“夫人,湖畔凉,我让人把炭火搬过来吧。”
见舒白没有理他,他放轻步子,缓缓上前,在她?膝前蹲下,装作乖觉的样子将脑袋轻轻放在她?的膝上。
“你是生我的气了吗,我也没想到霍耀风会冒犯夫人,下次我绝对不会让他见你了。”
舒白终于扭过头,垂目看向他。
虞策之见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终于找回了一些安全感,他伸直身体,正要说什么
‘啪’地一声?轻响。虞策之没有防备,被舒白打?得重重偏过头去。
虞策之措不及防挨了舒白一巴掌,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不由睁大眼睛,表情?有些受伤。
他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但当着宫人的面却有些难堪。
他目光沉了沉,侧头看向戚辨,向戚辨使了一个颜色。
戚辨沉默一瞬,却体察上意,立即转身将周围的宫人遣走。
等附近的宫人都离开了,虞策之才起身坐在舒白身侧,盯着有些红肿的脸颊涩声?道?:“他们都走了,你可以?随便处置我。”
第059章 第 59 章
面对虞策之心虚之下的示弱, 舒白冷笑一声,死死捏住他的下颌,“打你?就有用吗,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算计我?了。”
虞策之一愣, 脸上顿时露出慌乱来,嘴硬道:“我?没有。”
他知道舒白的底线在哪里, 因为用阮家算计舒白,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得到舒白暂时的接纳。
而现在,如果再次被舒白认定他在算计她, 这几日舒白如梦似幻的陪伴就会化作泡影。
虞策之彻底慌了神, 原本因为舒白对霍耀风冷眼相待而生出的喜意无影无踪,仿佛只是瞬间,地位变化,他也成了和霍耀风一样,被舒白厌弃的存在。
虞策之浑身都颤抖起来, 眼眶泛红, 他死死攥住舒白垂落的广袖领口, 咬牙坚持自己的说辞, “我?真的没有。”
他真的没有算计舒白的意思,他只是太不安心了,舒白从没有原谅过他对她婚姻的离间,即便心中认定霍耀风卑劣, 但?他也知道,他不择手段做了拆散别人姻缘的恶人, 担心舒白其实还爱霍耀风,和他只是虚与委蛇。
他太害怕了, 又自觉舒白近日对他有求必应,对他定然不是全无感情?。两种复杂的情?感拉扯着他,所以他想?,他就试探这一次,只这一次。
然而当舒白一句算计说出来,他才惊醒,他犯了一个错误。
虞策之顶着红肿的脸颊,目光混乱,他越想?越不敢坚持自己没有,只能言辞模糊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罚我?吧。”
舒白冷眼看着虞策之以帝王之躯卑微乞求,见他心神大乱也始终没有安抚或者惩罚的意思。
江音即将被送往刑部,届时她将送虞策之一件难忘的大礼,虞策之对她的态度也决定了她的计划要如何进行。
如果虞策之只是一个满是私欲的独断帝王,没有任何驯服的可能,为她的未来着想?,她会改变计划,给他设置一个完美的死局。至于日后是否会天下大乱,她不是圣人,如果要牺牲自己来安稳天下,她只能说声抱歉。
但?如果虞策之只是一腔深情?,于她而言有可掌控的余地,用稍微温和一些的手段也无妨。
舒白已经有继续夺取权力的打算,尽管她仍然热爱无拘无束的生活,但?自由一词本就是相对的,若困囿宫中,但?有幸能攫取权力,谁又能说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舒白攥紧虞策之的下颌,缓缓开口:“好阿拾,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冒犯我?的事?情?了,你?贵为皇帝大权在握,有随时反悔的能力,要我?如何相信你?说没有下次,就真的没有下次。”
虞策之瞳孔晃动,“帝王一言九鼎,真的不会有下次了。”
“骗谁呢。”舒白嗤笑一声,眼神漠然,“正因为是皇帝,鬼话?才不可相信。”
“可我?……”虞策之茫然无措,只觉得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舒白相信自己,渡过眼前的难题。
若是平时,他尚有机会和舒白争夺主权,两人有来有回,即便他总是赢不过舒白,但?至少有头绪。
这次却不同?,他理亏在先,又惹舒白厌弃,他根本不敢和舒白耍性子。
“我?不会再相信一个皇帝。”舒白平静地提醒他。
虞策之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睁大眼睛,忽然抓住了解局之法。
舒白见他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收回桎梏他的手,再次看向御湖。
宽阔的湖面平静无波,只偶尔会有几尾活力旺盛的大鱼跃出水面,掀起小小的浪花。
一只鹈鹕悄然隐于横斜水面的枝桠上,锐利的眼睛偶尔转动一下。
又一只大鱼跃出水面,试图拍出漂亮的水花。鹈鹕霎时而生,贴着水面飞掠而过,跃至空中的大鱼顿时失去了身影。
舒白垂目,正要再添一把火,虞策之忽然从她身边起身,毫无犹豫地跪在了舒白面前。
“我?不是皇帝。”他矢口否认,眼尾处一片红晕,“在你?面前,我?不做皇帝。”
舒白手指蜷缩,定定对上他的双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虞策之不管不顾趴在舒白的膝上,一只手熟练地攥住她垂落的手腕,“如果我?是皇帝,你?不会原谅我?,不会相信我?,那我?在面前不做皇帝,我?做谢拾,谢拾只是你?的谋士,不会欺骗夫人,也不会伤害夫人。”
“够了,我?没有心情陪你玩这种虚无缥缈的游戏。”舒白拧眉,将手从他手中抽离。
虞策之手中一空,他好不容易想?出解题之道,见舒白不买账,不由咬牙,大脑飞速地思考起来。
他隐约意识到舒白想要什么。
她要他的权力,要他对她再构不成威胁。
哪怕知道他开口给出,眼下的困局就有迎刃而解的机会,但?他不敢赌。
帝王拥有的权势是他手中为数不多的筹码,如果轻易许诺,来日用什么哄她做自己的皇后。
虞策之不敢赌,他咬紧牙关,又生一计。
舒白本也没指望虞策之因为这种小事?就交出权力,她只想?看看虞策之能做到什么地步,却没料到他真疯起来会如此不管不顾。
这处凉亭位处人来人往的御花园,周围的花草植被一看便是精心打理过的,低矮整齐,草地中罕见地点缀着不少狗尾草,但?附近没有树木遮挡,凉亭虽然置了竹帘,但?都高悬着没有拉下。
若有宫人经过,凉亭里发生什么都一览无余。
虞策之分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不管不顾卸下腰带,扯下了层层叠叠的衣衫,露出了白皙无暇的肩颈。
舒白眉梢扬起,露出几分讶异,“你?这样做,我?会以为你?对今日的一切早有预料,事?先就把附近来往的宫人清空了。”
事?先显然并非舒白所说。
因为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就泛起了大片的红晕。
本应万人叩拜的皇帝顶着红肿的脸颊,流露难堪的神情?。
“我?没有。”他赤红着双目,哑声反驳。
舒白打量着他,伸脚拨开了他身上松松垮垮挂着的半截里衣。
虞策之呼吸紧绷,胸膛依稀可以看见起伏的痕迹。
他身上庄重?的衣衫完全掉落到腰部之下,柔软的绸缎在地上形成涟漪一样的褶皱。
咣当一声。
有什么东西?从他衣服里滑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舒白垂目看去,俯身捡起,却见是一支银簪。
这只银簪还只是半成品,簪身已成,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坠饰却还没有加上,但?留出了镶嵌的空隙。
虞策之双目追随着舒白的动作,欲言又止。
舒白举着簪子在阳光下看了片刻,见这银簪的做工实在不像宫中大师的手艺,忍不住笑了下,“你?自己做的?”
“我?还没有做好,夫人别看。”虞策之哑声说,表情?有些不自在。
舒白摩挲着有些凹凸的簪身,双腿交叠,抬脚勾起他的下颌,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她的心情?比方才好了许多。
她慢条斯理道:“从现在开始你?乖一点,不许挣扎,等我?消气?了,今日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虞策之怔了下,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舒白望着他不安又满怀渴望的模样,又牵了下唇角,登云履顺着他的胸膛下滑,最后回到地上。
她拍了拍身侧的吴王靠,“上来。”
虞策之目光沉了沉,他隐约猜到了舒白要做什么,有些踌躇和不可置信,但?他急于揭过今日之事?,迫切地回到舒白生怒之前。
诱惑驱使着他,何况本就是他解衣在先,箭在弦上。
虞策之咬牙,秉承着豁出去的态度缓缓起身,乖觉地跪在舒白身侧,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蜷缩,露出泛白的指节。
舒白一只手抚摸他红肿的脸颊,一只手摘下他束发的发冠。
青丝如瀑,霎时披散在他身后。
舒白拨开他蔽体?的衣衫,“忍住了。”
虞策之咬紧牙关,死死攥紧拳头,额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满是隐忍的意味。
湖面风平浪静,水波不兴。
广阔湖面的另一边是绣坊,绣娘们坐在布料前穿针引线,这次的底布是用来铺桌面的硬布材质,银针穿入时难免受阻,绣娘不得不放慢穿针的动作,找到特?定的角度,一边转动银针,一边缓缓深入。
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刺破顽强的硬布。
……
虞策之早就维持不了跪着的动作,整个人几乎软倒在舒白怀里,发出痛苦难耐的闷哼,那双倔强冷沉的双目也不知在何时盈满了控制不住涌出的泪花,双颊绯红,唇齿微张,仿佛秋日成熟的瓜果。
“停下,我?会死的。”他哑声说着,却没有力气?挣扎。
舒白一手握住他的脖颈,语气?冷淡,“再忍一下,你?难道想?前功尽弃吗?”
虞策之咬紧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从喉咙里溢出的声音充满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舒白宣告结束。
“好了。”
虞策之颤抖着睁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动,根本不敢向下看,脸上满含屈辱。
舒白捏起他的下颌,抹去他脸上因为疼痛和恐惧残留的水渍。
“后悔了?”她拍了拍他红肿的脸颊,问?的漫不经心。
虞策之呼吸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始终没有缓过来的迹象。
“我?是皇帝。”他艰难地强调。
舒白扯了扯唇角,知道他方寸大乱,也不跟他继续计较,“我?没说陛下不是。”
“这是我?送给夫人的,不能……”他话?语混乱,只觉得周身空气?都是稀薄的,动一下都无法忍受。
“再做一个送给我?。”舒白理了理他濡湿的头发,一件件拢上他身上的衣衫,“至于这个,只有我?能摘下来,明白吗。”
虞策之打了个哆嗦,咬牙,想?也不想?拒绝,“不行,我?会死的。”
“过几天我?会检查。”舒白对他的抗拒置若罔闻。
虞策之伸手便向下身去探,想?用实际行动表达抗争,却被舒白抓住了双手。
“阿拾,我?有点喜欢你?了。”舒白语气?淡淡,难辨真假。
然而虞策之却忽然奇迹般安静下来,原本粗重?的呼吸骤然微不可查,目光一眨不眨落在舒白身上。
舒白替他系好凌乱褶皱的衣服,“陛下也很?享受不是吗?”
“听话?一点,我?已经原谅你?了。”
第060章 第 60 章
凄风骤雨, 空气?中处处是侵入骨髓的寒凉。
霍耀风穿着单薄的官服,在雨中不知道徘徊多久,衣衫发丝浸湿, 犹如丧家之犬。
他薄唇紧抿, 宽大袖袍下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死死钳入皮肉, 露出点点殷红血渍。
他在路上胡思乱想,想了?许多东西,开始思考自己是否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以为舒白一介孤女,尽管她本性冷硬, 从?小到大都有自己的主见和魄力, 但除了?霍家,她没有任何依靠,受不到任何庇护。
因为笃定舒白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倚仗他的庇护,所以当父亲以权势威逼, 他几乎没有犹豫, 答应了?和阮月秋的婚事, 他没有想过自己选择的路会?如此坎坷, 到最后,他竟然?一无所有。
大概从?他负心薄幸开始,他就大错特错。
霍耀风失魂落魄回到家里,他的贴身侍从?陈川站在屋檐下, 远远看见他走回来,忙举伞追了?上来。
“哎呦!我的爷, 您不是进宫面圣去?了?吗,怎的去?了?这?么久,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您怎么连把伞也不打,这?深秋的雨寒凉得刺骨,我这?就给?爷去?备水洗澡,先?把身上的寒气?去?了?,可?千万别着寒。”陈川连忙招手叫了?个小厮过来撑伞。
他抬脚正要去?备洗澡水,忽然?听见霍耀风呢喃说:“今年秋日多雨,到了?冬天,她如何受得住。”
“谁?”陈川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问。
霍耀风神情落寞悔恨,却没有回答的意思。
陈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道:“爷原来是去?见少夫……呃,舒夫人了?,再过两日就立冬了?,爷要是担心……担心夫人,不如接夫人回来小住几日,爷和夫人年少相?识,虽然?之前生了?些?龃龉,但想必夫人还念着爷的好,说不准还有机会?旧情复燃。”
霍耀风的脊背仿佛弯折下来,他沉沉看向前方,低哑着声音说:“别再提她了?,她不会?回来了?。”
陈川愣住,他偷偷觑着霍耀风表情,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没再敢说别的话。
霍耀风缓缓抬脚,进入幽深的宅院,脸上仿佛蒙着一层灰翳。
他走了?几步,忽然?问:“父亲呢。”
“老主子出去?了?,没说去?做什么。”顿了?下,陈川四处张望,见附近没人,凑近霍耀风小声提醒,“爷,您昨日不在府上,老主子又带了?两个漂亮舞姬回来,主母和主子大吵一架,带着侍从?去?京郊的道观住了?。”
“他从?哪里来的钱。”霍耀风拧起眉头,脸色阴郁。
“听说是主子在外喝酒认识了?几个游商,那些?游商为了?讨好霍家,自愿送给?主子的。”陈川说。
“以后不准他再领不三不四的人回来。”霍耀风面无表情吩咐。
陈川顿时面露苦色,“主子近来脾气?不好,奴才们担心真把那些?女人驱赶出去?,会?惹主子不快。”
“你们怕他不快,就不怕我生怒?”霍耀风冷丁丁地望着他。
陈川哆嗦了?一下,嗫嚅道:“是……奴才知道了?。”
恰是这?时,正门忽然?传来响动,霍耀风和陈川同时看过去?,却见霍如山一身酒气?,醉醺醺靠在门框上,几个小厮想上前扶他,都被他一脚踢开。
霍耀风脸色难看,他当即走过去?,“父亲,你伤筋动骨,身上还没有好全,怎么又去?喝酒了?。”
霍如山摔碎手里的酒瓶,眯起眼睛,顶着驼红的脸冷冷道:“孽子,你也敢管为父的事情?”
霍耀风攥紧拳头,“母亲已?经被你逼得去?道观住了?,你喝酒便?也算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怎么敢往家里带。”
霍如山站起身,他脚步虚浮,勉强走至霍耀风面前,举起手狠狠甩了?一记耳光上去?。
霍耀风被打得侧过脸,唇角溢出血来。
“孽子!”霍如山指着他骂道,“为了?你,我不惜牺牲你弟弟的娘去?陷害你族叔,你怎么敢指责起我来。”
霍耀风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听着霍如山破口大骂。
霍如山连骂带踹,将霍耀风逼至角落,“你不想想如何振兴整个霍氏家族,倒是上赶着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霍耀风始终沉默着,目光放空,不知道在出神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如山冷静下来,酒意因为寒风冷雨消退下去?,两人面对着面沉默半晌。
霍如山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让开了?些?空间?,他转身望着庭院雨水深深,语重心长地说:“在边境管事的同僚书信告诉我,霍铎不见了?,许是逃了?回来,他毕竟是你弟弟,你吩咐人在京城找找吧。”
霍耀风怔了?一下,望着霍如山的目光有些惊疑,“他怎么会?突然?回来。”
“霍铎的娘死后,虽然?我每个月都会派人仿照她的字迹给?霍铎寄信,但母子连心,他发觉不对也未可知。”霍如山声音有些?沉痛,“这?件事你要有些?分寸,毕竟是你弟弟,能不伤他最好,但……”
霍如山叹了?口气?,深深看了?霍耀风一眼,从?他身前缓缓离开。
听懂霍如山言外之意的霍耀风愣在当场,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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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去?两日,眼看就到了?押送江音前往刑部的日子。
御书房外,戚辨带着几个还算得力的小徒弟,焦急为难地等在门外。
隔着殿门,他们清楚地听见里面不断传来的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还夹杂着年迈臣子充斥恐惧的求饶声。
“陛下饶命!!”那臣子不断哀嚎,但随之而来的是帝王愈盛的怒意。
戚辨握着拂尘,满脸焦虑,“去?请夫人了?吗。”
“小五已?经去?了?。”其中一个徒弟连忙说。
他上前顺着戚辨的胸口,语气?忧心忡忡,“师父,陛下从?昨日开始心情就不太好,小六只是给?陛下盛了?一碗去?火的梨汤,陛下就发了?好大的火气?,陛下往常脾气?也不算好,但喜怒从?不形于色,这?次却暴躁成这?样,我担心就算舒夫人来了?也不管用啊。”
戚辨拧眉,低声斥责道:“你懂什么。”
若是以前,他也不觉得一个舒白就能安抚住盛怒的皇帝,但前几天他亲眼所见,陛下因为有所顾虑,让舒白见了?一面霍侍郎,舒白便?能当众给?陛下耳光,而陛下受此羞辱,没有半分发怒的迹象,甚至还挥退众人和舒白独处。
旁人不知道,他这?个贴身伺候的却知道,那日陛下从?凉亭里出来,连路都走不顺,必得他扶着才不至于到底,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受了?欺负的赫然?是明?堂高坐的天子。
但是这?些?戚辨是万万不敢和旁人说的,甚至对起居郎都要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后世知道大梁的天子被臣妻欺负成那个样子。
戚辨甚至怀疑,陛下在行房事时,是在下面的那个。
戚辨小步徘徊,焦急地等着徒弟把舒白请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御书房里的陈设就要摔无可?摔,戚辨终于看见舒白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道的尽头。
御书房内,虞策之难受极了?。
身上那银簪还没有拿下,稍有牵扯就传来难以忍受的不适感。
偏偏有那东西在,滔滔不绝的江水被闸口堵住。
、
若说昨日还能忍受,今日他只觉得小腹胀痛,已?经忍耐到极点。
他本想今日下了?早朝便?找舒白,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戴那破簪子,然?而这?种紧要关头,暗部却呈上证据,指认朝中三品大员收受贿赂,抢占民田,受害的百姓当场撞死在官衙门口,血溅三尺,虞策之积攒两日的火气?顿时被点燃,颇有燎原之势。
他忍着不适,当下叫来那贪污的老臣,老臣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他为恶的时候,背后所依仗的世家还没有没落至此,自以为可?以横行无忌,却没料到会?有大厦将倾的一日。
老臣在御书房嚎啕大哭,试图以年迈博得虞策之的恻隐之心,然?而那粗里粗气?,隐含威胁的陈词只会?让虞策之更加震怒。
他甚至差点砸了?放在案几上的玉玺。
“陛下,这?是诬告,饶命啊,臣还有一家老小,念臣多年为大梁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饶臣一条活路吧,臣愿意奉上所有家底赔偿那受害的百姓啊!”
“贱人,你还敢求饶,你连寡妇的活命钱都敢夺,那妇人死不瞑目,尸身至今无人收敛,若不是怕弄脏了?朕的御书房,朕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虞策之将茶杯狠狠置在那老臣的额头上。
佞臣的脏血一下子污染了?御书房里厚实繁复的地毯。
虞策之满眼厌恶,恨透了?这?些?朝中蠹虫。
他发了?一通脾气?,捂着肿胀的腹部只觉得更不舒服了?。
他眼眶发红,因为不适感太强,大脑有些?混沌,看那犯事的臣子也愈发不顺眼。
偏偏那臣子还不断发出令虞策之心烦的话语,他当下抽出兵器架上的王剑,剑锋寒光毕露,眼看就要怼入臣子的胸口。
犯事者被吓得肝胆俱裂,差点昏死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御书房紧闭的大门打开,外面明?媚的午后阳光照在虞策之身上,令他下意识眯起眼睛。
舒白跨过门槛进入屋子,扫视一圈屋内的狼藉,看了?一眼情绪不稳定的虞策之,最后视线落在那头发有些?花白的臣子身上。
“国有国法,既然?刘大人做了?错事,按照律例处置便?是,陛下何必动怒。”
虞策之看清来人是舒白,顿时抿唇,收敛了?身上暴躁的怒意,缓缓收回王剑,哑声说:“夫人怎么忽然?来了?。”
他想到舒白对他发怒的原因了?如指掌,蹙了?下眉,放轻声音问:“是戚辨擅自去?请的你?”
60-70
第061章 第 61 章
舒白?没有理会明显不自?在的虞策之, 而是低下头对上那臣子涕泗横流的表情,神色冷淡。
臣子用手指颤巍巍指向她,怒道?:“你是哪来的妖女, 怎敢做陛下的主!”
“妖女?不敢当, 我是妖女,那鱼肉乡里?, 坑害百姓的刘大人?是什么?”
舒白?冷笑一下,扬声对门外的侍从道?:“把他拖下去,通知刑部?择日问斩。”
今日在外面守着虞策之的侍卫皆属暗部?,暗部?上下无人?敢轻视舒白?的话, 闻言顿时?冲入御书房, 训练有素地把老奸巨猾的臣子从地上扯起,径直向外拖。
“别?动我!”那臣子霎时?慌神,扯着嗓子哀嚎:“不!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怎可让这个女人?做您的主,怎可让女人?发号施令,昔日江后?当权不见天日的时?候陛下忘了吗, 陛下饶命!”
虞策之捏了捏眉心, 厌烦道?:“把他带走, 朕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
很快, 御书房里?只剩舒白?和虞策之两?人?。
虞策之放下王剑,拧着眉,犹疑着走到舒白?身侧,捂着腹部?微微俯身, 又说了一遍方才?的话,“夫人?这时?候不是在午睡吗, 我正打算处理完刘用就去找你。”
舒白?转过身对上他的双目,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慢条斯理道?:“区区一个贪官污吏,值得你发那么大火气。”
“朕只是觉得他可恶。”虞策之避开?舒白?的凝视。
“原来是这样。”舒白?忍不住笑起来,笑容极淡,手指下滑转而习惯性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我还以为,你向他发火,是在对我表达不满。”
虞策之呼吸微窒,不得不对上舒白?明澈的双眸,他沉默一瞬,欲盖弥彰道?:“朕没有。”
舒白?松开?攥着他下颌的手,转而握住他有些颤抖的大手,拇指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
御书房里?一片狼藉,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可见虞策之在短短半个时?辰里?砸了多少东西。
舒白?踹开?碍事的瓷器碎片,绕到虞策之的身后?,将宽肩窄腰,身形高大颀长的帝王环在怀里?。
尽管想要掩藏,但虞策之十分享受舒白?的主动靠近,两?人?身体相接触,他仗着舒白?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当下眯了眯狭长的双目,露出有些惬意的姿态。
“朕好端端的,怎敢生你的气,若是生气,方才?刘用还在的时?候就该表露出来,夫人?说这话……”
“呃!”
话还未说完,虞策之猛地发出一声闷哼,挺直的脊背弯折下来,险些站立不稳。
舒白?收回放在他小腹上的手,顺势扶住满脸冷汗的嘴硬皇帝。
虞策之虚浮地半趴在舒白?怀中,浑身不停地颤抖,痛苦的呻吟从唇齿中溢出。
舒白?用力将他往上提了提,抱在怀里?问:“真的没生气。”
虞策之双腿打颤,一声不吭。
“不生气你会自?称朕?肚子都这么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了别?人?的孩子。”舒白?语气淡淡。
虞策之恼羞成怒,当下也不和舒白?装模作样,咬牙道?:“别?碰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是别?碰你,还是我帮你把簪子取下来。”舒白?嗤笑一声。
虞策之几乎咬破自?己的下唇,目光阴郁地落在舒白?身上,耳垂微红,一言不发。
他习惯性用阴狠掩饰难堪,舒白?习以为常,迁就了他的坏脾气。
虞策之被羞耻和难堪的情绪裹挟着,没有半点让步的迹象,“把东西拿出来,我受不了了。”
“这就受不了了?又没有完全堵住,只是排出的时?候有些困难而已。”舒白?眉梢扬起,不以为然。
“拿出来……”虞策之咬牙将浑身的重量压在舒白?身上,恶狠狠地说。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只觉得连呼吸都格外煎熬,甚至和衣料接触,摩挲肌肤都令他无比烦躁。这样细碎的折磨令他几欲落下泪来,若非天生性子倔强,他昨日便受不住了。
虞策之担心舒白?对他的难耐不为所?动,情急之下,顺势咬到舒白?的肩颈上,想要借此减轻痛苦。
“嘶——”舒白?吃痛,目光顿时?冷厉起来,她揪住他头发,逼迫他把头从自?己身上抬起。
舒白?失去和他周旋的耐心,怒火中烧,本想再给?他个教训,却对上他通红难耐的眼尾,帝王漂亮的凤目几乎落下泪来,那张棱角分明,极具攻击性的脸此刻却满是痛苦和乞求,看上去惊心动魄。
舒白?瞳孔晃动一瞬,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被帝王无助哀求的一面摄到,的确是美极了。
她一手扯着虞策之,一手向自?己的肩颈探去,果然摸到了细小的血珠。
舒白?扯了扯唇角,“陛下是不是忘记了,你是因为什么戴上的银簪。”
虞策之咬牙,“朕已经受到了惩罚。”
他自?知理亏,不管不顾将舒白?抱入怀里?,声音喑哑,“你要杀了朕吗,朕会难受死的。”
舒白?伸手,摸了摸他鼓胀的腹部?,感受他颤抖的脊梁,觉得这个惩罚的确够了。
她攥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向御书房外走。
虞策之有些担心舒白?还有别?的手段,步伐迟疑,“朕不出去。”
舒白?见状,暂时?松了手,双手环胸道?:“御书房被你砸成这个稀烂的样子,你想在这里?也行,我自?己走。”
虞策之脸色变了变,紧抿着苍白?的唇,不说话了。
舒白?给?了他几息思?考的时?间,再次抓住他的手腕,这一次虞策之没有在抗拒,难得顺从地跟在舒白?身后?。
只是他始终用空出的手虚捂着腹部?,走得很慢,步伐踉跄。
于是,当两?人?步出大门后?,守在御书房外边的戚辨众人?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舒白?拉扯着他们尊贵的皇帝大步向前走,而他们敬仰的帝王神色隐忍,小步跟着,脸上虽然阴沉,但他的动作却暴露了他毫无威胁的事实。
戚辨等人?屏气凝神,有些拿不准自?己的视线该看向哪里?。
舒白?在戚辨身前停下,平静陈述道?:“御书房里?有些乱,劳烦戚大人?领着宫人?收拾收拾。”
戚辨忙道?:“应该的,这是奴才?分内之事。”
舒白?轻轻颔首,忽略戚辨等人?肃然起敬的神情,拉着虞策之继续向紫辰殿的方向走。
她也知道?给?虞策之戴银簪,对于一个帝王而言,羞辱性质加倍,有点踩着虞策之的底线试探的意外。
不过出乎意料的,虞策之的忍耐能力远远超过她的预期,甚至让她产生了一些名?为惊喜的情绪。
舒白?拽着他进入紫辰殿,屏退殿里?的宫人?,把他推向屏风后?,淡声说:“自?己取下来,解决完自?己戴上,别?跟我说你不会。”
虞策之咬牙望着舒白?,然而舒白?根本不怕他的目光威慑,饶有兴致地提醒,“看来你还能忍,否则现在也不会这样虎视眈眈看着我。”
虞策之握紧拳头,紧绷着面色,快步走入屏风后?面。
由山水大师绘制的远山屏风后?面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舒白?想着今晚的计划,没有帮忙的意思?,独自?走到窗前的躺椅上坐下。
这几天虞策之从兽苑弄了几只丹顶鹤,专门养在紫宸殿的院子里?,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形态各异的仙鹤。
舒白?很喜欢这些没有威胁的动物,哪怕只是远远观赏都能让她心情舒畅。
过了一会儿,虞策之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站在原地犹疑了片刻,慢慢到舒白?旁边,不由分说挤上躺椅。
躺椅遭受了两?个人?的重量,顿时?晃动几下,勉强稳住。
虞策之恹恹地伏在舒白?胸前,一言不发,纤长浓密的睫毛下,能看见大片乌青。
舒白?揉了揉他的头发,淡声问:“戴上了没有。”
虞策之肉眼可见僵了一下,粉饰太平道?:“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为什么不戴。”舒白?平静发问。
虞策之抿唇,脸上浮现屈辱的神态,“我是皇帝,你罚了我两?天,难道?还不够吗?”
舒白?表情微冷,起身把他从身上掀开?,站起身大有一去不回的意思?。
虞策之慌了下,连忙抓住她,“朕错了。”
舒白?佯装要甩开?他的手,有心逼他一把,看看他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虞策之不知道?舒白?的打算,他实在太害怕失去舒白?,他知道?自?己得到舒白?用了不少卑劣的手段,和她的姻缘完全是他强求来的,尽管他身为皇帝,但因为皇权也难以用柔和的手段控制舒白?,帝王的身份在舒白?眼中又是减分项,反而增添了他内心的惶恐。
他像是个小偷,每一天都在害怕地位不稳,害怕失去。
偶尔他也会扪心自?问,为什么自?己就偏偏非舒白?不可,飞蛾扑火一样放弃了体面和尊严。
大概因为她太闪耀了,像是一道?明光,在他的生命和王朝最黑暗的时?候降下了一束希望。
似乎得到舒白?,他也就拥有了不屈的灵魂,安稳温暖的未来。
慌张之下,虞策之再次做出退让,咬牙道?:“你给?朕戴。”
他眼一闭,心一横,喑哑着嗓音说:“舒白?,朕不会,你来给?朕戴。”
舒白?缓缓抬起眼帘,对上帝王隐忍却满含渴求爱欲的神情,扯了下唇角,“陛下天人?之姿,这么简单的事情不会做不到。”
虞策之虽做出退让,得不到好处却不会善罢甘休。
他深吸一口?气,坚持道?:“朕只要夫人?给?朕戴。”
他望向舒白?的双眼,深邃的目光满含执拗,“夫人?想看朕受罚的样子,朕已经让夫人?看见了,之后?再想看,夫人?总要付出点什么不是吗。”
一句话落,舒白?的神情慢慢沉了下来,她勾起唇角,露出冷淡的笑容。
第062章 第 62 章
近两个时辰如流沙一般转瞬即逝。
舒白没有轻易放过向她挑衅的皇帝, 紫辰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她也很享受皇帝从?嚣张不屈到眼含泪光的过程。
不过虞策之一向嘴硬,加上?又是皇帝, 皇室的尊严傲气摆在那里, 真想让他张嘴求饶、开口认错却要费不少?功夫。
舒白计划着时辰,始终跟他耗着, 甚至到最后,即便初生牛犊一样的皇帝苦苦哀求,舒白也带着他折腾了很久。
虞策之彻底累瘫,身体微不可?查地打着哆嗦, 张了张嘴却哑得说?不出话来?, 像是岸上?翻了肚皮精疲力?竭的鱼。
舒白把架在肩膀上?的腿扯下,顺势解下被弄脏的外袍,随手扔在他稍有泛红的躯体上?。
檀木雕花衣架上?摆了一件干净的外衫,舒白穿在身上?,整理?了有些凌乱的发丝, 抬脚要走。
原本几乎昏睡过去的年轻皇帝不知道哪里来?的敏锐心反应, 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去哪里。”虞策之艰难睁开一只眼, 气喘呼呼地问。
“陛下连这也要管?”舒白嗤笑一声。
虞策之神智有些混沌, 浑身都像是被碾过一样,枕着胳膊,喑哑着嗓音固执地说?:“陪朕。”
“刚才不是说?一滴都没有了吗,还敢让我陪?”舒白挑眉,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懒散地反问。
虞策之却有些不管不顾, “夫人,朕好累, 你陪陪朕。”
舒白走近他两步,盯着他满是疲倦的面容,伸出手,意味不明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虞策之下意识蹭了蹭,无心作妖的他看上?去难得乖顺。
舒白在他身边坐下,陪着他静坐片刻,看着他因为倦怠至极沉沉睡去。
舒白慢慢把他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她手腕上?掰开,她垂目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半晌过后,她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轻轻落下意味不明的一吻。
舒白站起身,目光冷静坚定,拢了拢衣领,头也不回地向紫辰殿外走去。
原本守在殿外廊下打盹的戚辨见舒白出来?,忙站直身体,微微行了一礼。
“陛下累坏了,戚大?人晚点再叫陛下用?膳。”舒白淡声说?,语气如常。
戚辨没有察觉出不对,“奴才明白,只是都这个点了,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我落了东西在荒宫,现在要去拿,怎么,这种琐碎的小事戚大?人也要过问吗?”舒白抬眼凝视他。
“自然不敢,奴才也是怕陛下起身后见夫人不在,问起夫人时奴才不知道如何回答,还希望夫人体恤奴才。”戚辨赔着笑脸说?。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舒白扯了扯唇角,抬脚离开。
等舒白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戚辨蹙了下眉,秉承着谨慎为上?的心思,放轻脚步进?入紫辰殿内。
见轻纱薄帐之后,帝王果然安静地沉睡着,虽然样子是一如既往的狼狈,但?好歹毫发无伤。
戚辨小心翼翼给虞策之盖上?被子,把地上?散乱的各种器件归位,确认放在其余宫人看不见的地方后,轻轻退出了紫辰殿。
舒白比约定的时间?提前许多回到荒宫,游左盘坐在廊下磨剑,表情跃跃欲试。
舒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一旁的陆逢年。
陆逢年双手环胸,靠着廊下一根柱子,眼睛闭合,毫无理?会舒白的意思。
游左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今晚的事情你有把握吗,这事若是败露了,我们可?就把皇帝彻底得罪了。”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劫狱,劫的还是他痛恨至极的昔日政敌,宋祁又不是吃干饭的,你以为能瞒得住?”舒白反问。
游左脸色一白,缩了缩脖子,“那你一定想到全身而退的法子了吧。”
舒白从?怀中掏出两个小药瓶,一个扔给游左,一个扔向陆逢年。
陆逢年看似闭目养神不问世事,但?对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敏感,稳稳伸手接住了舒白抛出的药瓶。
“这是?”游左有些不确定地问。
“每月一服,瓶子里一共六颗,三颗褐色,三颗红色,褐色解我的毒,红色是江音的。”
游左摊了摊手,“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我泡在药罐子里了。”
舒白忍不住扯了下唇角,“别怪我告诉你,这是三个月的余量,少?一个都没有补的机会。”
游左闻言连忙捂住手里的药瓶,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陆逢年蹙眉,打开药瓶看了一眼,他的瓶子里同样是六粒小药粒,“三个月,这三个月你要去做什么,我们联系不到你吗。”
“皇帝的性?子阴晴不定,入冬了,真出了事情我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以防万一罢了。”舒白耸了耸肩,语气轻松。
游左看了看舒白,又看了眼陆逢年,低头耷脑少见的没有插嘴。
陆逢年沉默下来?,他注意到舒白身上比旁人厚许多的冬衣,脖子也缩在厚实的毛领里,不由抿唇,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舒白又掏了一瓶药粒扔给陆逢年,陆逢年及时接住。
“这里面的药是给受调符控制的死士准备的,今晚见过那些死士后,我会让交接人每个月按时找你领,同样是三个月的量。”舒白交代道。
陆逢年握紧手掌大?小的药瓶,眉宇紧紧蹙在一起,看上?去忧心忡忡的。
舒白对上?陆逢年的视线,不由扬起眉梢,“怎么这个表情,你在担心什么?”
“虞策之会不会对你不利。”陆逢年忍不住问。
“对我不利?”舒白怔了下,见他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不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何必替我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他毕竟是皇帝。”陆逢年忽然握住舒白的胳膊,语气有些急促,“他想对你做什么轻而易举,救下江音后我们趁势离开吧,我可?以以性?命保护你。”
“我如果离开了,先不说?能不能带着江音从?京城逃脱虞策之的追捕,就算真有机会一走了之,萧挽和安锦怎么办。”舒白平静地问他。
陆逢年怔住,缓缓放下了手,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我知道了。”
恰是这时,两个宫女端着膳食从?外面进?来?,对三人礼节性?施了一礼。
“您这个时候怎么也在这里,是要在这里用?膳吗,奴婢这就去膳房为夫人准备菜品。”其中一个年长的宫女说?。
“不用?麻烦,你们先把东西放下吧。”舒白和善地笑了下。
宫女不疑有他,依次将盛着丰盛膳食的器皿放在屋内的圆桌上?。
等摆放完毕,两个宫女依次向舒白请安告退,等她们都转过身后,舒白向游左递了一个眼神。
游左心领神会,一记手刀拍晕落后的宫女,不等另外一个人反应过来?,陆逢年便也出手打晕了她。
两人分别拖着一个昏睡的宫女,游左道:“我这个身量和你差不多,你去换衣服吧。”
舒白很快换好宫女的衣衫出来?,这个季节宫人虽然早早换上?了冬衣,但?和舒白特意加厚过的衣裙比起来?还是薄了不少?,她搓了搓肩膀,脸色有些白。
“这两个宫女是专门司膳的,很快御膳房就会发现宫女失踪并?且找过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之前让你们偷的衣服偷到了吗?”舒白问。
“偷到了,一件办差太监的衣服,我花了好一番功夫呢。”游左邀功。
“做的不错。”舒白点了点头,毫不吝啬的赞赏,“陆逢年去换太监的衣服。”
游左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这里只有一件太监服,那我怎么办。”
“不是还有一件宫女的衣服,我刚才换服侍的时候顺势把另一个司膳宫女的也换下来?了,你直接进?去穿就是。”舒白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也要来?问我’。
“我!?”游左慌了,“我是男人,怎么能穿女孩子的衣服,不行不行。”
“现在不是跟我磨叽的时候。”舒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把他往屋子里推,“没时间?了,快点,我看过了,你和其中一个宫女的身形很像,如果让陆逢年穿宫女的衣服,暗部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到时候我们连出宫的机会都没有了。”
游左哀嚎一声,不情不愿地被舒白推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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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
柔软白净的月光撒在紫辰殿的飞檐斗拱上?,一阵有些寒凉的风从?窗棂的缝隙中吹入恢弘的殿宇。
陷在被褥间?的男人缓缓动了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他转动了一下脑袋,俊朗的眉宇紧紧蹙着,像是挣扎着想从?无尽的梦魇中苏醒。
“陛下?”床畔有人试探着唤他。
虞策之骤然睁开双目,他平复有些急促的喘息,扭过头沉沉望了过去。
宋祁跪在床榻边,见他醒来?,焦急的面容终于露出些喜色。
“宋祁,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是要押送江音和她那些死士去刑部。”虞策之哑声问。
虞策之在戚辨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浑身酸痛无力?。
清醒过后,他第一时间?看向身侧,却只看见空空如也的床榻。
虞策之蹙眉,表情逐渐阴沉下来?,“这个时候你来?找朕,什么事。”
“竹辞一直负责跟着夫人,半个时辰前,她忽然禀报说?夫人在荒宫失踪了。”宋祁不敢隐瞒,如实道,“属下斗胆,已经在第一时间?封锁了宫门,但?是仍然没有夫人的踪迹,荒宫里有两个被绑起来?的昏迷宫女,游左和陆逢年也和夫人一同消失,属下无法,只能来?请示陛下是否全城戒严。”
虞策之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他推开戚辨,猛地从?下床起身,大?脑一阵晕眩,险些站立不稳,偏偏腰腹被他的动作牵扯,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呃……舒白……”虞策之捂着腹部挨下身。
戚辨立时慌了,“陛下,奴才去传御医。”
虞策之扯住戚辨,缓了半晌慢慢直起身,冷着一张脸说?:“舒白如果真的离宫,宫外定然也有人接应,全城搜捕兴师动众不说?,何时能搜出来?。”
宋祁知道皇帝的话是对他说?的,不由懊恼地垂下头,“是属下考虑不周。”
虞策之没有理?会宋祁的自责,兀自问:“还有多久交接江音去刑部。”
宋祁明白虞策之的意图,看了眼天色,“江太后和其爪牙都已经押送在路上?了,属下现在去追,应当?正?好能卡在暗部和刑部交接的时间?把人拦下。”
“让萧挽审江音是舒夫人提出来?的,夫人此时失踪,定然是和江音里应外合去了,属下带暗部倾巢而出,定然将夫人和太后完好无损带回陛下面前。”
宋祁站起身,打算立即调派暗卫,却被虞策之轻飘飘按住肩膀。
“陛下?”
“朕跟你一起去。”虞策之忍着身体的不适,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第063章 第 63 章
历来宫廷附近多是达官显贵的居住之所, 然?而舒白所停留的这?处距离皇宫仅三条街的巷子却非富庶之地,相反,这?处巷子阴冷潮湿, 荒无人烟。
巷子两?边由?高墙围起的宅院更?是荒废多时, 东边曾是百年世家?舒家?的老宅,舒家?因?谋反举族落狱, 西边为陆家?故居,陆昱因?冒犯江太后,遭到满门抄斩,陆家?血脉只剩陆逢年一个?。
舒白头戴黑纱帷帽, 缓缓在?巷子深处站定, 游左和陆逢年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
乌云蔽月,巷子内暗淡无光。
藏在?隐蔽处的蒙面死士逐个?露出,缓缓逼近三人。
每个?死士皆手?持锋利的兵器,在?缓步逼近的过程中长剑出鞘。
舒白转过身, 直面隐在?暗中蠢蠢欲动的死士。
游左缩了缩脖子, 悄悄把身体往舒白身后藏了下。
“游左, 你?这?个?叛徒, 朝秦暮楚择主而事?,你?竟然?还有脸活着。”为首的死士冷冷斥责。
游左面色微白,攥紧了舒白的衣角,道:“凭什么说我择主而事?, 是太后先让我去送死的,我从来没有暴露过太后的弱点, 如今调符在?舒姑娘手?里,我效忠舒姑娘有什么不对。”
“狡辩。”为首死士对游左的说辞并不领情, 长剑出鞘,泛着冷厉寒芒。
游左咬牙,下意识也摸上腰间的佩剑,却被舒白按住。
“够了。”舒白冷冷呵斥那名死士,“退下!”
死士眯了眯眼睛,黑布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人无法窥探他的表情。
舒白毫无退意,直直凝视着那双因?为杀了太多人,格外阴狠冷厉的双眼。
“我说退下,你?听不明白吗。”舒白冷声重复。
死士微微蹙眉,又?看了游左一眼,慢慢向后退了两?步。
游左察觉到将自己裹挟住的杀意消散,咽了口口水,小声提醒舒白,“这?人是游十五,以前?掌管死士的刑罚,有些轴,格外在?乎规矩,他不怎么怕疼,很多时候江音都拿他没办法。”
舒白神色不变,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所有的事?情几日?之前?就已经有人事?无巨细的通知你?们,我不想重复,今日?的事?情只许成功,如果失败,谁也保不了你?们。”
“在?行动之前?,我要亲眼确认调符是真的。”游十五冷不丁开口。
舒白看向他,冷声说:“可以。”
话音落,她举起熠熠生辉的符传,繁复的纹路和镶嵌工艺无一不在?诉说着如假包换。
游十五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带着一众死士顿时单膝下跪,“参见主子!吾等唯尊者马首是瞻。”
舒白看出这?数十名的死士里,游十五暂时掌握了话语权,当下把萧挽给的布防图交给他,“今日?要救的既有你?们前?任主子江音,也有往日?出生入死的十余名同僚,你?们没有失败的余地,也别在?我面前?耍小心思,其余被押送的死士我不管,但江音和楼涯务必送到布防图上圈起来的位置。”
游十五看清图上画圈的位置,瞳孔地震,愕然?道:“这?里……”
“我说的是命令,不是和你?们商量,控制你?们的秘药和调符如今都在?我手?里,在?我这?里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舒白平静地说。
游十五握紧布制地图,低下头颅,“是,主子放心,主子为我等再生父母,我等对主子忠心耿耿,绝不敢忤逆。”
“还有半个?时辰江音的囚车就会经过正阳道,该怎么做萧挽已经教过你?们了,三日?后同一时刻,所有人在?这?里集合,陆逢年会给你?们安排新的任务,以后他会取代楼涯,成为你?们的新统领。”舒白说。
“是。”
等受调符控制的死士尽数离开,舒白揉了揉有些酸的腰,一整日?折腾下来,她难免感到疲惫,但这?些受江音调教多年的死士令她十分?满意,她心情还算不错地说:“我选了个?极好的地方看今日?这?场大戏,走吧。”
舒白扭头,视线不经意落在?陆逢年身上,扬起眉梢,奇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陆逢年剑眉蹙起,看上去有些纠结,“你?刚才说我三日?后要在?这?里给他们安排任务。”
“对,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之后就要劳烦你?看管那些死士了,不过我刚才看下来,除了那个?叫游十五的有点自己的想法,别的都很听话,只是三个?月的时间,应该不会给你?惹太大麻烦。”舒白温声说。
“这?三个?月,你?不跟我在?一起?”陆逢年忍不住问。
“没办法,家?大业大,总要有人去看着死士。”舒白耸肩。
“游左更?熟悉那些死士,为什么不让他去?”陆逢年轻声询问。
舒白看了眼游左,道:“你?刚才也看见了,游左的风评不算太好,那些死士大多都很排斥他,你?是我最好的选择。”
陆逢年抿唇,“我明白了,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处理好的。”
舒白上前?,拍了拍他挺直的脊背,打量他半晌,问:“你?不高兴?”
陆逢年深深看了眼舒白,“我担心你?的安危,虞策之不是良善之人,你?要小心。”
“放心,我有分?寸。”舒白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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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家?家?闭户,一队由?重兵护送,蒙着黑布的囚车缓缓驶入京城的主干道。
宽阔街道的某一侧是一家?已经打烊的酒楼,没有人发现二楼敞开的门窗后,有三人坐在?木桌后凝望下方。
游左看了半晌,忍不住小声说:“不愧是押送江太后的囚车队伍,禁军开道,暗部护卫,甚至是禁军统领亲自护送,那囚车不会是玄铁打造的吧。”
舒白瞥了他一眼,赞扬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本来是玄铁囚车,我让萧挽以玄铁太重恐会留痕迹为由?否掉了。”
“你?什么时候见的萧挽。”游左茫然?。
“前?几日?在?御书房抓住了几次见面机会。”舒白轻描淡写。
陆逢年不由?问道:“我曾听闻虞策之虽性?情阴晴不定,但十分?勤政,不上朝时就常在?御书房待着,你?怎么找到机会?”
舒白牵了下唇角,心情不错地解释:“萧挽进宫觐见皇帝都是在?早晨,如果我打定主意要见她,前?一天就会让虞策之晚点休息。”
游左起初没有反应过来,茫然?道:“皇帝那么听话吗,让他晚睡便?能晚睡。”
舒白轻笑出声,没有回答游左的疑惑。
陆逢年却懂了,他的脸霎时红了一些,所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很快,押送江音的队伍行驶到和刑部约定换班的地点。
萧挽身着合身官服,站在?刑部军士的最前?面。
禁军统领走上前?,微一作揖,道:“这?些就是犯人,尚书大人确认无误后就可以和我等交接。”
萧挽颔首,负手?走上前?,掀开其中一个?囚车的黑布,确认囚车里的人是她想要的后,又?缓缓走向第二个?囚车。
萧挽看了几个?便?停住脚步,“统领是天子近臣,和宋大人都是陛下的心腹,既然?陛下信任统领,萧挽亦没有不信的道理,犯人就看到这?里,可以交接了。”
禁军统领的笑容顿时真切几分?,他们都是在?朝堂混得如鱼得水的人精,怎么不知道那前?两?个?囚车里分?别关着江音和楼涯,萧挽已经确认了最重要的两?个?人身份无误,其余被抓住的死士只是陪衬,对萧挽而言无足轻重。
不过萧挽肯省事?,也大大方便?了他,让他能带着一众兄弟早点去休息。
“萧大人谬赞,既然?没有问题,我就让属下们换班了,这?是囚车的钥匙。”禁军统领把钥匙串递给萧挽。
“有劳统领。”萧挽客气道。
禁军统领摆了摆手?,示意禁军和暗部撤退,“任务完成,禁军和暗部的人在?街边集合。”
两?队交接的瞬间,锋利的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射到囚车上。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数十名死士隐在?暗处,向街道齐齐射箭。
“敌袭,掩护!”禁军统领高声道。
萧挽站在?为首的囚车旁边,以囚车为遮掩,眯起眼睛,冷冷看着变故发生。
她从刑部带来的兵士都是没有经历训练的新兵,见箭矢射来早就乱了阵脚,几乎帮不上太多忙,甚至还会添乱,比如挤压禁军和暗部的藏匿空间。
“统领!对面在?屋子上,从高出射箭有地形优势,掩体太少,我等撑不了多久,是否采取强攻?”
禁军统领挡下箭矢,冷声道:“火把几乎都被射灭了,如何确定他们的主要方位和人数,立刻派人去找救兵!”
萧挽听闻此言,适时出声:“统领莫慌,我的人已经去请增援了,再撑一会儿,这?些刺客不过是强弩之末。”
禁军统领立时感动道:“好,还是尚书大人高瞻远瞩。”
在?夜色的隐匿下,萧挽僵硬地扯了下唇角,粗声粗气地说:“都是同僚,大人不必和我客气。”
酒肆二楼。
游左不知道舒白的全部计划,他见死士只管射箭,禁军和暗部的人一直挥剑阻挡,没什么伤亡,不由?挠了挠脑袋,忧虑地说:“这?样僵持着,箭总有射完的时候,一会儿他们的援兵来了,连我们也走不了。”
“眼下还没有人去请援兵,如果禁军或者暗部有人突出重围,离开这?处街道的必经之路我都安排了死士堵截,短时间还不用担心。”舒白沉声说。
“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游左问。
舒白没说话,而是抬眼看向远处,在?一片鏖战中,皇城方向忽然?升起一簇烟花,直冲天际。
舒白眉眼一沉,片刻后,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弧度,“他来了。”
第064章 第 64 章
游左听得云里雾里, 同样不知道舒白计划的陆逢年看见天边的烟花,若有所感?将视线放在舒白身上。
半炷香过?后,低调宽敞的马车行驶而来?, 远远停在道路尽头?。
舒白眯起眼睛, 立即递给陆逢年一物?,“信号弹, 去楼顶点燃,小心点。”
陆逢年郑重地点了下头?。
很快,信号弹在黑暗的夜空中炸开,一半死士蜂拥而下, 他们只有三十余人, 却?杀声震天。
其?中五名死士直奔不远处停驻的马车。
禁军统领尚没意识到皇帝亲临,也没有注意到在混乱之中有人奔向?了路口的马车。
他只知道死士的目的是劫囚,于是高声呼喊道:“萧尚书在哪里,快保护萧大人!”
囚车的钥匙在萧挽手里,绝不能让钥匙落入贼人手里。
该死的, 若不是今日?押送的人是朝廷重犯, 陛下叮嘱过?要留活的, 否则在那些人劫囚的瞬间他就会杀死囚犯, 谁也别想?讨到好处。
禁军统领又开始痛恨,为何押送江音只派这么少的人,嘴上说什?么让刑部参与,三方一同护送, 结果刑部的人都?是生瓜蛋子,不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局势虽乱, 但好歹是天子脚下,神圣之地, 先不说援兵很快就会来?,就算没有援兵,只要不交出钥匙,他也不相信这些死士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囚车里的人带走。
然而下一刻,禁军统领心神俱裂,只因他在人群中看见了被?死士一棍敲晕的萧挽,而他交给萧挽的钥匙也随着萧挽倒下,直直掉在地上。
禁军统领咒骂一声,只觉得敌人接二连三的反应,如果不是运气太好,就是他们之中出了内鬼。
“可恶!回防,回防!护住囚车,绝不能让江音跑了。”他高喊。
然而局势实在混乱,如果在场只有禁军,他身为一军统帅定然可以把握局势,但坏就坏在禁军人数在三方之中所占最少,刑部人最多却?不顶用,暗部能以一当十,但他们完全是当死士培养出来?的,行事怪异,和禁军没有磨合,反而发挥不出多少实力。
该死。
禁军统领阴沉着脸,心情灰败,望着眼前战局,颇觉棘手,再度怀疑己方出了内鬼。
他坐困围城,焦躁地向?四?方看去,忽然表情一愣。
他终于注意到街道尽头?停驻的素色马车,但外表再如何低调也有四?匹花色相同的良马牵引,加之瞥见马车旁骑马护卫的宋祁,他瞳孔骤然紧缩,一下子猜到了马车里坐着的是谁。
“*!”他再次咒骂一声,交代身边的副将稳住局面,自?己带了两个亲信,拿起剑就向?街道那边奔。
宋祁见禁军统领飞奔而来?,拧了下眉毛,沉声向?马车里的人禀报,“韩朗带人往这边护驾来?了,他离守后露出的空缺无人能填补,刺客拿到了钥匙,囚车怕是要失守了。”
还有一件事宋祁没有说,如果没有别的命令和强调,在危局中,暗部向?来?以虞策之的安危为先,当虞策之的马车出现在街道开始,押送囚车的暗部看似还在应对死士,其?实已经逐渐脱离缠斗,并向?虞策之的方向?靠了过?来?。
囚车附近守力大大削弱,那些蒙面死士已经和囚车近在咫尺。
暗部的优先级虞策之一向?是知道的,因此?宋祁犹豫了一下,没有提醒虞策之。毕竟此?话一说,就相当于暗示皇帝是这场乱局中的拖累,实在大不敬。
虞策之忽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宋祁僵了下,连忙下马走到虞策之身边,低声道:“陛下,这里太危险了,还是先在马车上等候为佳。”
虞策之冷沉着一张脸,观望片刻前方的乱局,冷声说:“立即下令,击杀江音,能得江音首级者,赏金万两,封侯拜相。”
江音一死,劫囚的刺客任务自?然失败,而且对于禁军和暗部而言,杀死囚犯比保护囚犯要容易许多。
宋祁惊了一瞬,瞥见虞策之阴鸷的神情,忙低下头?,“属下明白了。”
一道属于暗部的信号弹飞上天空,汇聚成一朵硕大的烟花四?散开来?,绚丽的烟火转瞬即逝。
原本逐渐向?虞策之靠拢的暗卫得到新的命令,顿时向?囚车方向?逼近。
在二楼凭栏俯视的舒白见状,面色微沉。
她根据暗卫的动向?猜出那信号的寓意,知道虞策之下了狠手,面色沉郁下来?。
游左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引虞策之到这里虽然分散了对方一部分兵力,但王毕竟是王,把他搬过来更容易发号施令了。”
他向?楼下左右看了看,“禁军也得了命令,敌众我寡,恐怕保不下太后了,我们……我们要不先撤——”
话音未落,游左骤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看向?舒白。
只见舒白抽出藏在暗格里的弓箭,挽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而她手中箭矢直直冲着街道尽头?,马车的方向?。
“这太远了,而且没有光,什?么也看不见,你不可能射中虞策之,如果只是制造混乱威慑他,也救不下太后和楼统领。”游左大脑有些混沌。
“闭嘴。”舒白冷冷呵斥他,全身注意力都?击中在箭尖,并随着视线缓缓调整箭矢的方向?。
游左捂住嘴,眨了下圆润的眼睛,有些好奇地看向?虞策之的方向?。
眼睛适应了晦暗,忽然,他捕捉到微弱的绿色的光源,星星点点,有规律的分散着。
游左又眨了眨眼睛,猛然意识到,方才那五个直冲虞策之而去的死士在肩膀的位置涂了能在夜空中发亮的荧粉。
有规律排列的萤粉在某种程度上,悄无声息地提供了虞策之详细的位置。
舒白很快射出第?一箭,第?一箭只为试探位置,舒白不管箭射中哪里,很快搭上第?二箭。
第?一支箭破空而出,‘嗖’的一声直直插在距离虞策之一臂远的地面上。
护在虞策之身边的侍卫下意识涌动起来?,“有暗箭,保护陛下!”
“护驾!”
宋祁瞳孔微缩,他尚未明白对方忽然发难的目的,却?已经下意识呵斥道:“所有人守在原地,别动!”
然而他说话时就已经迟了。
一瞬间的人群涌动,在黑暗中只有微不可查的光影变化,却?被?舒白敏锐地捕捉到了。
锋利的箭芒缓缓指向?某个方位。
游左也在瞬间确定了虞策之的大概位置,扭过?头?看见舒白冷凝的眼神以及箭尖所指,表情有些惊愕,“你要杀了他吗?”
舒白没有理?会游左,她冷厉的目光透过?黑暗,精准落在某个点上。
在一瞬间,隔着漆黑的夜色,遥遥数十米,她仿佛同他四?目相对。
朱唇缓缓绷直成一条线,拉着弓弦的手指骤然松开。
嗖——
箭矢如一只雌鹰,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利落满含杀机的弧度。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数倍,宋祁在一旁惊惧大喊:“那五个死士有问题,陛下小心!”
身旁训练有素的护卫齐齐向?他身边靠近。
虞策之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向?他射来?的利箭,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脸上尽是不可置信,赤红的眼眶中似有雾气酝酿。
哧——
利箭擦着虞策之的脸颊划过?,穿过?他没有来?得及束起的浓稠墨发,直直插在他身后的地上。
几缕属于帝王的青丝飘落而下。
宋祁高悬的几乎破裂的心脏终于得到救赎,他趁着空当踉跄跑到虞策之身侧,“陛下,到马车后暂避吧,这里太危险了。”
虞策之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外袍上的毛领蔫嗒嗒趴伏着,表情放空,左侧脸颊有细密的血珠浮现、滚落。
“陛下!”宋祁咬牙去抓他的手臂,试图唤醒他。
虞策之的睫毛僵硬地颤动一下,他目光破碎猩红,没有理?会身边人焦急的劝诫,而是直愣愣抬头?,眼神死死落在某处,带着不可置信和倔强。
“去点火。”虞策之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命令。
“什?么?”这下不可置信的人轮到了宋祁,他急声反驳,“此?举无异于送死,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燃火!”
“去点。”虞策之厉声重复,“你要违抗朕的命令。”
宋祁对上虞策之狠绝的神情,怔了下,哑声道:“属下这就去。”
虞策之昳丽的面容扭曲着,在亮起的一片火光中抬头?,一眨不眨对上酒肆二楼的雅间。
火光照亮他赤红的双眼,光源的刺激令他几乎落下泪来?,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收回视线,更没有听从宋祁的建议,寻一处掩体藏身。
他站在护卫中间,倔强地在黑暗中寻找舒白的身影。
他知道劫囚是舒白策划的,也知道射向?他的箭来?于舒白,他见过?舒白射箭,尽管她向?他藏拙,屡屡射不中箭靶,然而那比正常箭矢小一圈,带着钩刺向?他射来?的箭,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那就是舒白的箭。
在舒白还没有和离的时候,他曾在那间舒白临时居住的荒废宅子中,见过?类似的图纸。
她竟然要杀他。
虞策之沉沉闭合双目,下唇几乎被?他咬出血来?。
他倔强执拗地想?,如果她要为那个作恶多端的女人杀了他,如果她真那么绝情,那就尽管来?,他给足她机会。
只是,他就是死了,也要让江音那女人给他陪葬,也要百年之后和舒白葬在一起,舒白休想?甩开他。
虞策之咬紧牙关,身侧燃起的火把既照亮他赤红的双目,也照亮他披头?散发,在冷风中格外单薄脆弱的身形。
隔着栏杆,舒白看见冲天的火把,反而收起弓箭。
游左看见她动作,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要杀了他,毕竟是皇帝,杀了他,我们被?举国搜捕,实在得不偿失。”
舒白随手将弓箭塞入游左怀里,“别废话,江音和楼涯都?被?救出来?了,准备撤退了。”
游左这才发现,舒白向?虞策之射箭时,吸引了楼下大部分兵力,为死士营救江音争取了一定时间,江音和数十名死士顷刻被?解救出囚车,甚至骑上了禁军的骏马,突出重围,向?街道的另一边疾驰离开。
禁军统领反应过?来?,立即带人去追,追到一半发现前方亮起火把,还以为是援兵赶到,直到对方射箭逼退他们,他才惊觉那不是援兵,而是敌方派来?的接应囚犯的死士!
第065章 第 65 章
在街道的尽头, 对方的数名死士站成一排,手持火把,他们穿着和衙役服饰相似, 所占据的位置极其刁钻, 夜晚雾气缭绕,远远看去仿佛他们身?后还有数排兵士, 混淆了禁军的判断。
禁军统领起初以为是?援兵到了,脸上浮现喜色,疲惫的步伐降下速度,本想来个瓮中捉鳖, 却没有料到来人?不是?他们的援兵。
禁军统领怒气上涌, 一口老血涌上喉咙,脸色难堪到极致。
“可恶!可恶的贼人?!若让我韩某人?知?道是?谁做的好?事?,定要让他碎尸万段!!”禁军统领仰天怒道,张开的大手颤巍巍的,露出的胳膊上青筋暴起。
身?边的副将虚浮着他, 小声问:“统领, 我们还追吗。”
他不敢直白的说出来, 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 那些死士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了,现在想要追回囚犯恐怕不可能了。
禁军统领喉结微动,强行咽下淤血,冷声说:“你带人?去追, 追不到人?,就不要回来见我。”
“是?、是?。”副将抖了抖, 忍不住小声问,“那统领您怎么办。”
禁军统领阴郁地?脸上露出几分?凄凉神色, 他咬了咬牙,声音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来,“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丑事?,本统领要去向陛下请罪。”
禁军统领推开副将的搀扶,踉踉跄跄奔向另一边马车的方向。
暗部显然得到了命令,几乎所有的暗卫都戍守在那辆低调的马车周围,他们面容肃穆冷冽,严阵以待。
禁军统领快步上前,正要上前对马车里的人?叩拜,却被竹辞提前拦住。
“竹辞姑娘,韩某要向陛下汇报,不知?陛下是?否方便。”禁军统领问。
竹辞摇了摇头,压低嗓音问:“统领大人?可抓住江太后了?”
禁军统领脸上露出难堪和对前路的恐惧,“江后,应当是?跑了,是?我无能。”
竹辞叹了口气,将他扯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既然事?已至此,我劝大人?还是?拖一拖,至少尽力抓几个刺客交差,陛下今日雷霆之怒已成定局,你这?时候去惹陛下,丢了官职还是?轻的。”
禁军统领殷勤地?看向竹辞,“竹辞姑娘可有良方,还请姑娘救救在下。”
“京城已经?戒严,你挨家挨户去查,未必找不到蛛丝马迹,只是?后日就是?朝会——”
竹辞的话还没有说完,禁军统领会错她的意思,抢答说:“今晚的事?情定然是?瞒不住朝中官员,我会在朝会上负荆请罪,希望陛下能饶了我一家老小。”
“愚蠢。”竹辞打断他的话。
“什么?”禁军统领露出茫然的表情。
“我说你愚蠢,兵符至今没有下落,江音还跑了,你若闹得人?尽皆知?,消息传入南境,让那边守将生出二心?来,你便是?万死难辞其咎。”竹辞冷声说。
“是?我考虑不周,可这?毕竟是?在京城发生的,朝中官员谁没有个耳目眼线,这?事?瞒不住啊。”禁军统领有些崩溃。
“瞒不住是?你没本事?。”竹辞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说,“但统领大人?可想清楚了,今天的事?情传出去,最后的结果和大人?负荆上殿没有任何区别,失了帝心?,大人?会有何下场,也不用我提醒了吧。”
禁军统领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他咬了咬牙,沉声说:“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今日的事?情,一个字都不会传到百姓和官员的耳朵里,我们本就是?秘密押送江音去刑部,外人?不知?道这?些,禁军这?边一个字都不会往外乱说。”
竹辞看他半晌,颔首道:“韩大人?深明大义?,竹辞拜服。”
“只是?我不说,刑部那边若是?走漏风声……”禁军统领面露难色。
竹辞淡淡地?说:“大人?放心?,同样的话,我也会去提点?萧大人?。”
“如此就劳烦竹辞姑娘帮我们收拾残局了,若是?在下能平安度过此局,哪日姑娘闲下来,我定要好?好?酬谢姑娘。”禁军统领忙说。
“暗部有暗部的规矩,酬谢便不必了。”竹辞直言拒绝,“大人?无事?便去叮嘱部下,陛下眼下在气头上,若是?忽然掀开车帘,气直接撒在统领身?上,便不好?了。”
禁军统领闻言,缩了缩肩膀,显然是?害怕虞策之的雷霆之威的。
他重重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情的确是?我和萧挽考虑不周,以为江音和楼涯都被抓住,他们豢养的那些死士群龙无首,又没有续命的药服用,绝对成不了大气候,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进行周密的计划,当着我们的面劫走了江音,实在是?奇耻大辱。”
“该死的!若让我抓住那些死士,定要将他们处以极刑。”
竹辞望着禁军统领义?愤填膺的面容,没有告诉他今日的一切都是舒白一手策划,不仅是?他栽了,他们暗部,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都栽了个彻底。
竹辞把禁军统领送走,询问手下,得知?萧挽还在昏睡后,有些犹豫是?否先把皇帝劝回宫里。
宋祁带人?去追舒白了,在她看来,宋祁抓到人的可能微乎其微,皇帝的等待注定要落空。
经?历此事?,她已经?完全?洞察,他们那位在逆境中绝地翻盘的皇帝并不是?舒白的对手,舒白就像一条肉食性的鱼,在她的领地混得风生水起,上了岸,也充满对生和自由的渴望,一般人?很难将鱼身?握紧,强行抓住也只会被坚韧的外壳刺伤。
她不得不说,他们的皇帝陛下栽了个彻底。
她有预感,如果虞策之不及时放过舒白,假若舒白盯上了他坐下皇位,那他们的陛下到最后会输得一干二净。
尽管心?中百转千回,但真的面对虞策之盛怒的容颜时,竹辞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宋祁回来了吗?”虞策之掀开车帘,语气烦躁。
竹辞缩了下脖子,正要回话,耳边忽然想起疾驰的马蹄声,转头一看,说曹操曹操到。
看见宋祁的身?影,竹辞松了一口气,连忙说:“统领回来了,我这?就让他来见陛下。”
宋祁风尘仆仆下马,不用竹辞多言也知?道虞策之等得不耐烦了,他快步走到马车前单膝下跪,“宋祁见过陛下。”
虞策之微微伸长脖子,视线从宋祁身?后一寸寸扫过,没有看到想见的身?影,他抿紧唇,脸上布满可怖的阴霾,加上脸颊下方不断渗血的伤口,显得他不像是?帝王,更像是?凄楚的厉鬼。
“找到她了吗。”他冷着嗓音问。
“属下无能,舒白藏身?的酒肆和两侧的铺子连通,让她跑了……”
虞策之闻言,半张脸隐在车帘下的阴影里,令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凄冷的冬夜里,宋祁的两鬓竟然渗出些许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虞策之缓缓放下车帘,声音冷厉,“回宫。”
此言一出,宋祁和竹辞齐齐愣住,竹辞年轻一些,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垂落的车帘。
帝王的车驾在宫人?和暗卫的簇拥下,缓缓向宫中驶去。
等车驾走远,竹辞问身?边的宋祁道:“陛下这?是?何意,我们还去追舒白吗。”
“追,此事?对陛下的打击太大,陛下绝不会善了,明日起我会让京城的暗桩全?部出动,掘地?三尺也要把舒白找出来。”宋祁沉声回答。
“依统领看,陛下会杀了舒白吗?”
宋祁剑眉蹙起,沉默半晌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另一件事?。”
“什么?”竹辞升起浓重的好?奇心?。
“倘若一直找不到舒白和江音,陛下会杀了我们。”宋祁平静地?陈述。
竹辞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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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雾气越发浓厚,几乎到了遮挡视线的地?步。
凄冷的风吹入紫辰殿,绯色的轻纱随着风的轨迹孤独的飘荡。
虞策之屏退惶恐的宫人?,缓缓进入宫殿,面对再次空无一人?的殿宇,他顶着满是?血迹的脸颊,步伐沉重,孤寂满身?。
他甚至无法探知?眼下的自己是?何心?情,暴怒之下有太多复杂的心?绪酝酿交汇。分?明在半天之前,她还搂着他,和他共度巫山云雨。
他被她哄着逼着带上令他沦丧尊严的银簪,得到的却是?来自她的狠狠一巴掌。
虞策之恶狠狠扯下从梁上垂落的绯色薄纱,毫无形象地?坐在寒凉的地?上,一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赤红的双目配上脸上狰狞的血迹,让他看上去像是?从森罗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曾以为,只要握紧皇权,即便舒白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和她在一起,他知?道她不高兴,所以在床上事?事?依着她,纵着她接近那些可能会把她从他身?边抢走的人?。
他以为维持这?样的关系,总有一日,她会习惯,会接纳,会爱上他。
然而?事?实上,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跳梁小丑。
她轻而?易举地?算计了他,抛弃了他。
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
虞策之忽然捂住脑袋,整个人?都蜷伏起来,恨不得在地?上滚几下来减轻苦不堪言的大脑。
赤红的眼眶几欲落下泪来。
便是?这?个时候,殿宇深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虞策之不经?意地?将眼神扫过去,一抹熟悉却绝不该出现的身?影映入眼帘。
虞策之瞳孔骤缩,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却想也不想从冰冷的地?面爬起,踉踉跄跄向那抹身?影跑了过去。
等将那人?牢牢抱入怀里,双手触碰到冰凉的布料和布料下匀称的身?体?,他表情骤变,整个人?霎时僵住了。
不是?幻觉,舒白没有跑。
虞策之瞳孔晃动,立时低头去看她,两只大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生怕下一刻她就挣脱他的怀抱跑了。
“你……”他开口,听见自己无比沙哑干涩的声音,想到自己满是?血迹的半张脸,一瞬间流露慌乱的神情。
他立即扭头,避开舒白的直视,用袖子胡乱地?去擦脸上的血污,然而?那些血早就干涸,被箭矢伤了的地?方已经?有结痂的迹象,他这?样毫无章法的擦拭,不仅没有擦掉狰狞的血迹,还擦掉了干涸的血痂,伤口很快又渗出血来,狼狈丑陋至极。
虞策之心?生懊悔绝望,他甚至想要从舒白的注视下逃离,又担心?自己一旦松开抓着她的手,就再也抓不到她了。
就在虞策之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下颌忽然一紧,舒白对于虞策之的逃避有些不明所以,干脆攫住他的下颌,逼着他看向自己。
即便殿内光源昏暗,舒白还是?借着逐渐发亮的天色,看清了虞策之此时的形容。
她不由扬起眉梢,饶有兴致地?说:“这?是?怎么了,一会儿不见陛下,陛下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脸都花了。”
第066章 第 66 章
虞策之听了?舒白的话, 神情忽然变得凶恶,他咬了?咬后槽牙,很想质问她, 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羞辱他的话, 他有今日狼狈的姿态,分明拜她所赐。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 她差点杀了?他,而在三个?时辰之前,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温存,她和他十指交握, 声音和语调都带着抚慰, 仿佛他可以成为她的全部。
人怎么可以这么善变,怎么可以把他玩弄鼓掌。
虞策之胸腔中翻涌着酸涩和愁苦,表情冷得可以杀人。
他像是?一头处于?暴怒状态的家养狮子,虎视眈眈想要张嘴咬死主人,又沉溺于?主人漫不?经心的安抚。
虞策之紧绷着脸, 僵硬地对上?舒白平缓隐含打趣的神情, 大脑有一瞬间恍惚。
她又想要做什么, 凭什么在毫不?犹豫算计他, 甚至差点杀死他后,还能从容地笃定他愿意粉饰太平。
虞策之感到委屈和屈辱。
然而,他凝望舒白明澈镇定的双眼,暴躁不?安的神经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他忍不?住想, 也许是?他认错了?,是?他误会了?她。
尽管她一直对江音抱有好感, 送江音去刑部是?她的提议,萧挽是?她的人, 劫囚的时候她刚好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两支射向他的利箭构造特殊,他曾在她的屋子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但这也不?能证明晚上?发生的一切就是?她做的。
虞策之唇角崩得笔直,眼神冷沉狠绝,然而舒白却?感受不?到他无比糟糕的心情似的,伸手缓缓抚摸他的唇角和渗血的伤口。
她用和缓的语气问:“是?谁伤了?我的阿拾?”
仅是?一句话,有什么东西在虞策之心里轰然崩塌。
虞策之忽然有些绝望的闭了?闭双眼。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怎么可以这么不?争气。
他是?皇帝,是?民间话本中无恶不?作横征暴敛的化身,是?真龙化身天?之骄子,理?应是?他猫戏老鼠一样云端高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着她戏弄,弃如敝履。
有很多个?瞬间,他抑制不?住地想,如果能打断她的双腿,锁住她的四?肢,把她永远关在紫辰殿里,确保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他就不?会再有这样惶恐的情绪。
虞策之目光沉沉,心中的欲念被勾起,瞳孔止不?住地晃动。
舒白见虞策之久久不?理?会自己,知道他现在心情一定十分混乱,很开?明的没?有立即逼迫他。
然而她却?看见虞策之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他胸膛的起伏逐渐平缓,目光冷沉,瞳孔偶尔转动一下,面部肌肉微微抽搐,显然在酝酿什么对她不?利的坏主意。
舒白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该给。
她削葱一样的手指微微移动,干净泛白的指尖毫不?犹豫掀开?他受伤的皮肉,刺入脆弱敏感的肌肤。
“呃!”虞策之吃痛,眸光碎散,长眉紧紧蹙在一起,一只眼睛半眯着,露出润泽的光珠,“松开?朕。”
舒白没?有理?会虞策之的挣扎,十指指尖又陷进去一点。
虞策之眼中的算计和阴狠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惊慌恐惧的神情。
他的心脏都紧绷起来,惶恐几乎令他窒息。
他不?怎么怕疼,却?怕真的伤了?脸,容貌有损,届时,他便缺少了?一个?极有力的吸引舒白的工具。他从小在宫里长大,看过?太多色衰爱弛的例子,何况舒白对他没?有多少爱意,他哪里敢冒险去赌。
“放开?……”他嗓音轻颤,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试探着握住舒白的手腕,哑声说,“夫人,放开?我,我好疼。”
“有人伤了?你吗?”舒白再一次问道。
这一次,虞策之只是?抿了?下唇,便给出了?一个?双方皆知的虚假的回答,“在宫外?遇见了?刺客,不?小心伤到的。”
他紧紧盯着舒白,试图从她沉静漂亮的面容上?看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哪怕只是?一点心疼也足够他安心。
然而没?有。
怎么会有呢,她近距离面对他的伤口时,甚至会掐进去,用二次疼痛作为对他的惩罚。
虞策之心中又升起一股郁气。
他像是?一头爱着驯兽师的困兽,明明知道如果一直在对方给予的限制下活动,一直等着对方的施舍,他渴望已久几乎烧灼他五脏六腑的欲/望将无法满足,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局。
他不?得不?承认,舒白的手段太多太狠了?,他进退两难。
虞策之表情阴晴不?定,似是?妥协也似是?不?甘,他忍不?住问:“你方才去哪了?,宫人们都在找你。”
“是吗?”舒白讶异地挑了?下眉毛,“我看你熟睡,就出去随便转了?转,回来的时候殿内已经没?人了?,原来你是?去找我了??”
她的回答近乎敷衍,然而虞策之却?对她无可奈何,从他回答她的问题开?始,就代表他认可了舒白粉饰太平的行为。
哪怕这场戏对方演得再差,他也要配合她玩下去。
虞策之咬紧牙关。
虽然已经默许和妥协,但他一点也不想陪舒白演戏,兵符和江音还下落不?明,不?受控的因素太多了?,强烈的不安裹挟了他。
但他无可奈何,因为他想要和舒白在一起,哪怕是?悬崖上?走独木桥,每一步都胆战心惊,他也要顺着她给的台阶走下来,维护短暂的和平假象。
于?是?,他在舒白平静等待的目光下,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我还以为,夫人被贼人掳走了?。”
“这里是?皇宫,宫廷禁地,便是?再高明的死士也难以混迹进来。”舒白笑了?下。
“我担心夫人和贼人里应外?合。”虞策之轻声说,“我以为夫人不?要朕了?呢。”
舒白弯了?下眉眼,搂住他的脖颈,极为正色地回答,“我怎么会不?要阿拾。”
虞策之的目光沉了?下去,他刻意自称为‘朕’,想问的不?只是?舒白会不?会不?要他,更想问舒白会不?会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放弃他,然而舒白巧妙地避开?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他压下心中翻腾的不?适,又哑着嗓子问,“如果你不?要我,你会不?会杀了?我。”
舒白凝视他的神情,笑了?下,用轻松的语气说:“杀了?陛下,天?下就要大乱了?,我可不?敢。”
虞策之最后的希望落空,表情彻底阴郁下来,冷冷凝视她,呼吸有些急促。
所以,今日她在高处射箭,之所以没?有一箭结束他的性命,不?是?因为对他的垂怜,而是?因为杀了?他,她会麻烦缠身,天?下会大乱。
虞策之赤红着双眼,已经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种情绪了?。
不?甘?绝望?委屈。
他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神情破碎,维持不?了?一点应有的体面。
舒白看了?他片刻,懒得理?会他心中所想,注意力落在他流血的脸颊上?,轻轻擦掉下颌的血迹,说:“去窗边坐下,我给你上?药。”
虞策之攥住她的手腕,神情混沌,“我不?上?药。”
“不?怕留疤了??”舒白挑眉,仿佛能洞悉他的小心思?。
虞策之唇角绷直,脸转到一边去,只给舒白留下倔强的轮廓弧度。
舒白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不?打算询问,她打算让他自己想明白。
平心而论,舒白承认自己喜欢虞策之,尽管他过?于?倔强,难以驯服,甚至会对她造成不?可预测的威胁。
但是?他有一颗还算赤诚不?屈的心。
而完全征服这颗心的过?程,也令舒白感到着迷。
有的时候舒白甚至觉得,狗皇帝的狗脾气也挺有趣的。
不?过?舒白一直很清醒,想要保证自己日后的生活没?有隐患,同时确保她能拥有足够的自由,她必须要让虞策之舍弃一些东西。
比如,帝王说一不?二的权力。
她不?能直白的要求虞策之放弃,因为她无法笃信他对她的感情,是?否强大到和天?下无人能拒绝的权势抗衡。
左右今天?粉饰太平的目的达到,舒白看了?眼窗外?浓稠的雾霭,估摸着温度要进一步降下来了?,宫里的殿宇大多烧着地龙和热量十足的炭盆,她在屋子里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出了?屋子寒入骨髓,动一下都觉得会晕厥过?去。
舒白打算趁着自己还能行动自如,多嘱咐游左点事情,毕竟比起阅历丰富的陆逢年,游左看上?去总是?缺乏一些脑子。
然而虞策之却?不?想让舒白再次轻易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攥紧舒白的手腕,像是?怕她忽然挣脱,越攥越紧。
舒白挑起眉梢,“还有什么事情。”
虞策之神色有些犹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舒白露出不?耐,“陛下不?愿意和我交流,也不?让我离开?,这是?何道理?。”
“朕没?有不?想和你交流。”虞策之低声辩驳。
舒白做洗耳恭听状。
虞策之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语调平静,不?要在她面前暴露自己太多弱点,尽管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是?被她剥了?壳的虾子,但他还是?倔强地维持着早已不?存在的尊严。
“我想知道,现在的我们究竟算什么关系。”他镇定地问道。
舒白怔了?下,有些惊讶他的直白,她对上?他故作冷静的面容,四?两拨千斤地说:“我们是?什么关系,陛下不?会自己感受吗。”
虞策之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克制着问:“是?情人,还是?……”
“情人也要有情才算吧。”舒白笑着打断他的话,“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我一直觉得我和你只是?身体上?相互慰藉——”
不?等舒白的话说完,虞策之脸色一沉,不?管不?顾用大手捂住舒白的嘴,一点也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的眼尾都红了?大片,冷厉的眼神恨不?得现在立刻将舒白吞吃入腹,让两人融为一体。
然而他却?恶狠狠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碰我的身体。”
第067章 第 67 章
舒白扬眉, 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句这个,一时没有?对上他的脑回路。
但很快,她就听见了他的下文。
“直到你认可我们?关系之前, 你都休想碰我。”虞策之面无?表情地说。
舒白挑眉, 没想到把对方?逼狠了,他反倒来拿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逼她。
对上虞策之赤红的隐含绝望的双眼, 舒白想起一个时辰前,她险些?射杀了他,冷硬的良心罕见的痛了一下,所以她没有?选择扭头就走, 大发慈悲地维护了他所剩不多的羞耻心。
她被他攥着的手腕向自己胸前用力, 将他拉近自己一些?,“陛下反应这么大,原来是不满足于□□上的契合,还想要名分了?”
虞策之的心事被舒白直截了当地捅破,双唇紧抿, 纤长的眼睫低垂下来, 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动, 不愿意正面回答。
“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舒白平静的说, 她空出来的手扯住他的衣领,手腕向上,手指扣住他时不时滚动一下的喉结。
虞策之的呼吸被扼制,表情变得有?些?难堪, 攥着舒白手腕的手掌逐渐失去了力量。
舒白轻而易举挣脱他,面对他紧张且如临大敌的神情, 她轻轻吻了下他被划伤的面颊。
虞策之瞳孔骤缩,猛地愣在原地, 深色的瞳孔里映照出舒白冷静恬淡的面容,她唇角沾染他的血,留下一抹令人移不开眼的艳色。
虞策之愣怔凝视,一点挣扎的动作都没有?了。
只是他放弃挣扎抵抗,舒白却不想轻易放过他,她的声音如怨鬼低哑的呢喃,在他耳边响起。
“陛下不准我碰你,怎么不拒绝我的亲吻。”
虞策之面色微白,他的大半张脸上蹭了许多纵横交错的血迹,反而衬得他的肤色白皙得吓人,如山间松柏上的积雪,冷冽脆弱。
舒白根本不打算饶恕他的冒犯,手指顺着和她比起来单薄许多的衣衫下移。
她望着他,兴味盎然的补充,“我不碰你,那?银簪怎么办,你要一直带着吗。”
虞策之脸色由白转红,他眼睫低垂,阴影洒在瞳孔上,看上去目光沉郁。
“……不用你管。”他咬牙说。
舒白挑起眉梢,知?道?他犟脾气犯了,不再与?他争辩,今日她逼他逼得有?些?紧,尤其是劫囚时的举动,无?异于当众打了这位年轻皇帝的脸,她理应给他一些?调整的空间。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舒白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冬日寒冷的夜里带来的倦怠在她身上挥之不去,她想要休息。
打定主意,她当即调头打算离开。
虞策之慌了一下,想要去攥手腕,没握住,只能改为扯她的衣袖,“你要去哪里,你对我一定要这么狠心吗?”
舒白平静回应,“我狠心?我对你的耐心还不够多吗,扪心自问,你真的不知?道?我要什么吗,你回避真正的矛盾,屡次用甜言蜜语,甚至自己的身体来转移我的视线,我纵了你许久,你却说我狠心。”
虞策之心情跌至谷底,扯着她衣袖的手却越来越用力,骨节泛白,手背青筋凸起。
倦怠之下,舒白戳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纸。
她强硬地扯下他的手,拢了拢身上有?些?漏风的衣衫,神色无?比冷静,“我很累了,现?在要休息,既然晚上陛下遇见了刺客,那?陛下也需要冷静一下。”
望着虞策之变化莫测,但肉眼可见的脆弱表情,舒白语气顿了下,伸手摸了摸他脸颊上残留的血,“我会让戚辨叫个御医过来。”
舒白放下手,再度转身。
这一次虞策之没有?再阻拦她,只是宽敞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神不断变化,额角也有?几条青筋凸起,明显在极力隐忍着。
但直到舒白的身影消失在紫辰殿的门口,虞策之也有?没有?再阻拦她。
他跌坐在空无?一人的寝殿,背影孤寂,表情低落冷沉,不知?道?把舒白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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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白暂时没有?心情去管虞策之接下来会怎么做,她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早冬的清晨偶尔刮过几阵寒冷彻骨的朔风,她捂着衣襟,仍然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
舒白深吸一口气,就近找了处宫殿躲避寒风。
后宫虚设,殿宇无?人居住,先帝留下的嫔妃早就被江音送到了外面的庵子,听游左说江音把嫔妃送去庵子后,给她们?更换了身份,一批批偷偷放了出去。
舒白随便推开一处不大不小的殿宇,示意殿内洒扫的宫人退下,自己烧了炭盆,蜷缩在久无?人使用的雕花木床上,等身体有?了回暖的趋势,她才沉沉睡过去。
一觉无?人打扰,等睡醒时已经过了中午。
舒白整理好衣服,熄掉炭盆,在御花园转了一会儿,确定暂时没有暗部跟着她,她立即沿着小路向冷宫的方向走。
说是冷宫,其实只是一处年久失修的偏僻宫殿,以前关押过疯掉的宠妃,冷宫比游左和陆逢年住过的荒宫还要破败,近年国库紧俏,短时间内都不会有翻新宫殿的打算。
这里因为先帝时期宫殿闹鬼,至今也没有?宫人往来,恨不得躲着这里走,荒无?人烟,又是天子脚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试问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冷宫更安全。
至少在翻遍整个京城之前,她不信虞策之亦或者他那?些?心腹,能想到江音和楼涯会藏在冷宫里。
舒白再三?确认无?人跟踪后,推开摇摇欲坠的冷宫大门,又将大门轻轻关上。
本就是冬日,院子里盈满荒凉之色,角落有?处不知?道?干涸了多少年的枯井,枯井上盖着一块巨石,听闻那?位疯癫的宠妃就是投井而死。
游左就蹲在那?处枯井旁,摸着脑袋,似乎是在纠结是否推开井上的石头。
他听见舒白踩地时发出的窸窣声响,立即扭过头来。
“她呢?”舒白问。
游左指了指主殿的方?向,夸张道?:“你可算来了,再不来她就要把我杀了。”
舒白牵了下唇角,转身向主殿走。
主殿大门少了一扇,门框上的牌匾半掉不掉,上面的字迹已经消退到看不清的地步,牌匾四角有?开裂的痕迹。
舒白绕过匾额进入主殿,没走两步,江音便从堆叠的破旧家具后现?身。
“我还以为,你要等哀家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疯了,才会打算来见哀家。”江音冷冷地说。
“让太?后久等,自然是我的不是。”舒白拢着衣衫,敷衍地笑?了下。
江音双手环胸,坐在一旁的矮桌上,“你打算让哀家在这里躲多久。”
“我们?有?约定在先,等度过寒冬,我自然会为太?后筹谋。”舒白踹开挡路的陶瓷花瓶,语气温和,“游左负责每日给太?后和楼统领送饭,太?后想要保住性命,总要委屈一阵时间,毕竟我也不是万能的。”
江音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虽然知?道?舒白说得也没错,但还是忍不住道?:“你最好是个守信的人,为了活命,我可是把全部家当都给你了。”
舒白不禁莞尔,她环顾四周,挑眉问:“怎么不见楼统领。”
提起楼涯,江音的面色沉了沉,“他伤势太?重,至今昏迷不醒。”
“毕竟是宫里,不好找大夫来治病,如果死不了,能忍还请楼统领尽力忍一下。”舒白说。
“连药也没有?吗?”江音忍不住问。
“最晚后天,我会让游左想办法弄点外敷的药。”舒白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江音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眼下她身边能用的人只剩一个楼涯,她无?法想象如果楼涯死了,她该如何?生存下去。
舒白望着江音姣好却隐含急切的面容,存心想逗逗她,于是道?:“说起来,楼涯也是受调符控制的死士,早就听游左说楼涯全盛时期以一敌二十不成问题,若是太?后没有?败在虞策之的手里,封候拜将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样一个人才,我可不舍得就这么让他死了。”舒白慢条斯理道?。
江音的脸色一变再变,由青转白,她冷冷睨舒白一眼,“在驯养楼涯之初,哀家的确是用调符控制他的,不过调符只是一个象征,这么多年过去,他所拥护的早就不是调符,而是哀家,你不怕他挣脱你的掌控,尽管拿去用。”
舒白眯起眼睛凑近江音,“倘若太?后舍得割爱,我自然有?本事将他驯化成只忠于我的狗,再不济,一个不听话的死士,杀了便是。”
江音听了舒白的话,着实被气到,她面容几乎扭曲,胸膛微微起伏,死死看着舒白半晌,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回应舒白的话。
舒白凝视她的反应,率先笑?了下,“不过,楼涯毕竟是太?后所爱,我没有?夺人所好的习惯。”
江音没有?被舒白的话安抚,反而面色泛起驼红,细眉蹙在一起,尖锐地质问道?:“你戏弄哀家!?”
“我没有?这个意思。”舒白故作讶然。
顿了下,她又凑近江音几分,轻声细语道?:“不过如果太?后觉得楼涯不中用了,我也不介意帮太?后处理了。”
江音冷笑?一声,没在端着姿态,斩钉截铁道?:“不用你费心,楼涯养养还顶用。”
“是不是还要哀家谢谢你,你至少还留了一个死士给哀家。”江音试图找回场子。
舒白笑?了声,没接这话,而是提醒道?:“我履行承诺,顶着失去性命的风险保住太?后性命,太?后也该把控制死士的药方?以及解药药方?交给我了。”
“哀家是大梁的正统太?后,自然守约。”江音从怀中掏出两张薄纸递给她,“保存好,丢了我不会给你第二张。”
舒白快速扫了眼两张药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能和太?后做交易,是舒白的荣幸。”
江音扯了扯唇角,“哀家有?些?好奇,虞策之是哀家的劲敌,早就打算置哀家于死地,你当着他的面救哀家,不怕他为难你。”
舒白看她一眼,“这就不捞太?后费心了。”
“好歹是哀家的养子,哀家对他还有?几分了解,他那?野狼一样的性子,可不会轻易罢休。”江音站起身,忽地攥住舒白的手,不由分说撸起她的袖子,露出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格外冷白的手臂。
她仔仔细细扫视她的胳膊,眼睛眯起,发现?没有?她想象中的伤口后,脸上露出狐疑,“他没伤你?”
“他又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癖好,为什么要伤我。”舒白冷笑?一声,把胳膊从她手中抽出。
江音表情复杂,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她不喜欢欠人情,和舒白交易虽然是你情我愿,但如果要让舒白丧失尊严,用身体安抚虞策之,绝对不是她愿意看见的。
但她又觉得虞策之绝不是善罢甘休的那?种?人,舒白的计划她半蒙半猜知?道?大概,从始至终舒白都没有?向虞策之隐瞒,劫囚是舒白所安排的。
然而舒白救下她的行为对虞策之而言,无?意等同?于背刺,那?狼崽子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还是说他不得不咽下?
江音活跃的大脑忽然灵光一闪,她倏地问道?:“你和虞策之是什么关系?”
第068章 第 68 章
面对江音的询问, 舒白?眨了下眼睛,“还能什?么关系,普通皇帝和下堂臣妻的关系。”
如果按照虞策之那古怪的思?路回答, 也可以说?是不听话的谋士和主公?的关系。
当然, 也可以说?成主人和野狗的关系,道理都是通的。
“你知道哀家问的不是这个。”江音薄唇紧抿, 并不满意?舒白?的回答。
舒白?笑了下,“那太后是想问什?么。”
江音凝视舒白?温和但难掩冷心?冷情的神态,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没必要再追问下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只?是觉得惊诧。
没想到那个狠起?来连命都不要的小贱人,会如此?执着一段感情, 即便已经执掌大权, 却还是能被舒白?逼得处于感情下位。
怎么说?呢。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也有?今天。
若非顾忌当事人之一就在她面前,她简直要痛快地大笑出声。
江音抚了抚不算整齐的鬓角,指甲上涂抹的蔻丹有?些褪色,她按了按眉尾,淡淡地说?:“哀家只?是好奇, 你不想说?便算了。”
“既然太后没有?别的事情, 我就要告辞了,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 太后和楼统领不要离开?冷宫半步。”舒白?见江音没有?别的事情,于是打算离开?。
“等一下。”江音叫住她,“虽然你有?办法能治住虞策之,但哀家不得不提醒你, 别对难以驯化的野狼太心?软,如果你给他钻了反制的空子, 被他鲸吞蚕食就只?是早晚的事情。”
江音盯着她的侧脸,扬了扬下巴, 意?味深长地补充,“你身上的寒症已经很严重了,小心?功亏一篑,哀家若是你,那兵符就绝不会带在身上。”
舒白?动作微顿,“放心?,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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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恢弘的殿宇坐落在雾霭中,屋顶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虞策之在紫檀木镶嵌金箔的龙椅上落座,脸色冷沉,看上去比不见天日的灰色天空还要可怖。
他眼下有?十分明显的乌青,连续两夜没有?睡一个好觉。
整个皇宫里?唯有?紫宸殿最暖和舒适,如若在寝殿里?养春日的绿植,那也是能养活的。
但舒白?顶着那副畏寒的身体,宁愿住在久无人居住的宫殿,也不愿意?回紫辰殿来。
虞策之无意?识摸了下敷过药的脸颊,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舒白?昨日早上和他说?过的话,神色恹恹。
朝会上果然有?大臣提及了前日晚上街道上的闹剧,禁军和暗部处置的很干脆,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押送江音一事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在大臣们看来,前日晚上是有?宵小亦或者刺客作乱,致使?摊位毁坏,动静大到隔着两条街的百姓都能被惊醒。
萧挽没有?上朝,向吏部告假时说?自己病了。
虞策之正不知道要如何处置萧挽,眼不见为净倒是合了他的意?。
面对大臣的弹劾,虞策之轻飘飘处置了京兆尹,罚他一月俸禄,又让他闭门思?过三日,把案子顺势交给了禁军统领侦办。
他要借此?机会好好整治京畿布防,于是令京兆尹闭门思?过结束后去御书房见他。
等把糟心?的事情处理完,虞策之的心?情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偏偏这个时候,又有?朝臣出列奏报,“陛下,月前边境守将上奏霍如山之子霍铎擅自逃跑,有?官员向臣禀报,已经证实?霍铎逃入京城,是否让京畿卫全城搜索逃犯。”
流放犯人逃跑第一个要治地方?相关官员看管不力之罪,但这样的事情偶有?发生,不值得拿到朝堂上讲。
奏报的官员之所以敢拿这种小事让皇帝费心?,是因为逃犯是霍如山的儿子,霍耀风的庶弟,虽然霍如山已经不成气候 ,但霍耀风刚领了工部尚书的差事,眼看皇帝还是有?几分器重的意?思?。
霍家起?起?落落原本是和那官员没有?关系的,然而霍耀风落魄那阵子,他以为霍如山父子再无出头之日,当街羞辱过霍耀风,梁子左右是结下了,如今见霍耀风有?高升的意?思?,正逢手下官员禀报,哪里?还坐得住,当下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奏皇帝。
虞策之闻言,糟糕的心?情又添上一层阴霾。
他还记得霍铎,文武出众的世家子,虽然有?些玩世不恭的傲气,但勉强是个可造之材。
遗憾的是大梁人杰地灵,可用?之人众多,霍铎既然愿意?担下霍如山的罪名,他也无可奈何。
然而虞策之对于霍铎最深的印象不是这些,他还记得暗部呈上的情报,霍铎对他曾经的兄嫂抱有不可言说的情愫。
简而言之,霍铎和曾经的他一样,觊觎舒白?。
虞策之心?情糟糕透顶,他冷冷看向文臣中某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霍铎跑了,你们霍家可有?收到什?么消息。”
霍耀风僵了下身体,很快平静地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臣不知此?事,臣作为其兄,管教不严才使?他私自逃跑,陛下恕罪。”
虞策之掩去眼中对于霍耀风的嫉恨,平静发问:“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霍铎。”
“臣不敢轻易置喙。”霍耀风说?。
“朕允你说?。”虞策之面无表情道。
霍耀风早就得知霍铎逃跑的消息,近来霍家一直在京城暗中查找,只?是一直没有?结果。
面对虞策之的垂询,霍耀风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虞策之,霍家愿意?大义灭亲,杀霍铎以正风气。
如果霍铎死了,他母亲惨死的消息就能保住,霍如山也不至于晚节不保,弃卒保车是霍如山的意?思?,近来他因为霍铎的事情疲于奔波,也动了同样的念头。
但霍铎毕竟是他的弟弟,真奏请虞策之处置霍铎,不仅满朝文武,连坊间百姓都会鄙夷他们父子。
霍耀风深深叩头,“霍铎年幼无知,做下种种错事,固然不能姑息,但臣作为兄长怀有?私心?,希望陛下能饶恕霍铎性命。”
“哦?”虞策之扬起?眉梢,“这是爱卿的心?里?话?”
霍耀风抿唇,“肺腑之言。”
虞策之发出一声嗤笑,很轻,只?有?离他最近的戚辨听见了。
“既然霍铎流窜到京城,让京畿卫顺道搜搜,找到霍铎后,留下他的性命,朕要见一见霍侍郎这个庶弟。”
京兆尹忙应下虞策之的话。
虞策之一手支着下颚,垂眸睨着霍耀风,敲打道:“霍侍郎,你也算朕的肱骨之臣,工部尚书年纪大了,工部的事情朕能让你历练的都让你去历练着,你应该知道朕为什?么器重你,朕的耐心?不好,可别让朕失望太多次。”
霍耀风握紧手里?的笏板,指尖几乎掐入肉里?。
他知道虞策之的潜台词,也明白?虞策之为什?么有?意?让他继任尚书一职。
因为舒白?。
皇帝夺走了他的妻子,尚书一职不过是他的封口费。
霍耀风神色阴沉,心?中说?不出来是恨还是苦涩。
他只?能再次叩拜,嘴里?虚伪地喊着:“臣叩谢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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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中琐事有?些多,一直到快中午才散朝。
虞策之匆匆回到紫辰殿,见舒白?仍旧没有?回来,按捺住愈发焦躁的情绪,问宋祁:“她呢。”
宋祁时常摸不清虞策之和舒白?在玩哪一出,舒白?不仅设计救下江音,还差点杀了虞策之,脸上的伤隔着冕旒看过去十分明显,分明遭受天大羞辱,虞策之却能一如既往面对舒白?,活像个没事人一样。
而舒白?更像是吃准虞策之不会做出极端的行为,竟然选择在当夜潜回宫里?,丝毫不担心?虞策之雷霆之怒。
“夫人应当在荒宫,从前日晚上开?始,陆逢年就不见了,只?有?游左跟在夫人身边。”宋祁忍不住提醒,“陛下,如果一直找不到江音,兵符始终没有?下落,对我等不利,陛下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虞策之长眉蹙起?,脸上再次浮现阴霾,“让工部尚书明日晌午来见朕,朕要和他共进?午膳。”
“你去办吧,朕自己走走。”
“是,属下明白?。”
虞策之没有?更换朝服,径直向荒宫走。
抵达荒宫时,宫苑里?空无一人,不见舒白?和游左的踪影。
虞策之问过戚辨,昨晚舒白?是在荒宫里?休息的,荒宫有?游左守着,按照舒白?的性子,既然第一晚睡在荒宫,之后也不会更改。
他屏退左右,推开?主殿大门,衣服上被呼啸的冷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毛领终于得到喘息。
不大不小的主殿里?摆了许多博古架,一面墙放着古今书籍,一面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陈设。
虞策之修长的手指放在架子上的古书上,上面没有?积攒任何灰尘,显然住在这里?的人有?翻阅书册的习惯。
虞策之百无聊赖的观察着书册上的灰尘,忽然想到什?么,终于一改恹恹的神态,来了几分精神。
舒白?救下江音,不出意?外兵符和调符都落在了她的手里?,那两块疙瘩一样的符传他都见过,调符便也罢了,但兵符是用?玄铁打造的内芯,分量极重,舒白?绝不会带在身上。
他知道舒白?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即便亲近如萧挽,她也绝不会把兵符交托旁人保存。
她一定会藏在一个她随时能拿到的地方?。
游左是死士出身,虽通文墨,却不爱读书,是绝对不会翻看荒宫里?摆放的书册的。
虞策之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会不会——
他的睫毛颤个不停,攥着书册的手微微用?力,透出几分挣扎。
他又回想起?昨日舒白?说?的话,他内心?是知道舒白?想要什?么的。
她救下江音,目的是江音手里?残余的势力。
她要可以和他抗衡的权力,或者说?,她想削弱他手中的权力。
舒白?不会爱上一个随时可以决定她生死的皇帝。
他隐约意?识到,兵符如果真在舒白?手里?,他恐怕无法拿回来了,无论是强硬还是怀柔的手段,舒白?都不会将吃进?去的权力吐出。她在用?行动和态度逼他妥协。
而他已经有?了让步、甚至就此?臣服的想法。
虞策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有?些冷漠地想,人的底线果然会一退再退。
他眼神犹豫挣扎,几乎将手里?的书册攥出褶皱。
半晌过后,他最终还是拿下了博古架上其余的书册,挨个翻看起?来。
他想确认兵符是否在舒白?手上,哪怕不拿回来,至少也要知道能号令南境一半兵力的符传在什?么地方?。
他翻找得很仔细,生怕错过细枝末节的线索,没有?注意?到身后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又放下一本两个指节厚度的古书,虞策之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疑心?生暗鬼,兵符根本没有?藏在这里?。
他的手再次放在博古架的书册上,思?忖着是否去另一边放陈设的架子上翻翻。
倏然手腕一紧。
虞策之瞳孔微缩,下意?识侧头看过去,冕旒上的珠串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虞策之有?些僵硬地看过去,冷不丁对上舒白?淬着凉意?的目光。
“你在找什?么?”
第069章 第 69 章
虞策之没想到?舒白会忽然出现, 下意识想要躲开舒白审视的目光。
他很快反应过?来,虽然他私下翻找东西非君子所?为,但兵符本?来就是他要顺理成章从江音手里收回来的东西, 他丢了东西还不?能找一下吗?
——话又说回来, 他已经默认兵符被舒白收入囊中?,成了舒白的所?有物, 没有抱找回来的希望,只是想心里有个底,至少兵符还在京城,没有流入南境。
虞策之思绪发散, 胡乱想着。
想到?舒白对?自己的态度, 又觉得难过?极了。
他抿紧唇,将头偏向别处,露出轮廓分明?紧绷意味十足的下颌。
“没找什么,随便看看。”
舒白眯起眼睛,环顾四周, 想到?他刚才垂首敛肩, 偷偷摸摸的样?子, 很快就猜到?了他刚才在找什么。
她?面色微冷, 忽然发难,分别按着他的手腕和脖颈,迫使他靠在博古架上,将他牢牢圈住。
虞策之吃痛, 十二垂旒上的珠玉相互碰撞,掩盖了他嘴里若有似无的闷哼声。
博古架轻轻晃动?, 若非背靠墙壁,险些出现倒塌的迹象。
舒白的身量远不?如虞策之, 虞策之只轮肩膀都快能抱下两个舒白。
舒白将他按在博古架上便有些费力。
“做什么,朕说了不?准你动?朕。”虞策之冷冷地说,手上却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
只用言语威慑并不?会起到?太多?作用,甚至会让舒白觉得他像是张扬舞爪的河蟹苗,没有什么杀伤力。
舒白嗤笑一声,“你在闹什么脾气。”
虞策之面色微变,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闹脾气?你觉得朕在闹脾气。”
虞策之胸腔中?翻江倒海,难过?至极,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胃里难受得厉害,想要找个墙角扶墙呕吐。
生理上的难受令他眼尾泛起大?片的红,看上去委屈极了。
他分明?没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舒白却差点杀了他,现在他只是翻了一下书柜,她?都不?给他好脸色了。
虞策之咬着下唇,冷凝着一张脸看向别处,一言不?发起来。
舒白将虞策之的神态尽收眼底,眼睫低垂,眼神也有些冷。
她?和他在一起时,看似她?总能掌握上位,其实虞策之才是真正能决定是否掀桌不?玩的那个人。
皇帝所?有拥有的权势不?是普通人可以估量的,于她?而?言,和虞策之在一起的每一次何尝不?是在走独木桥。因为心中?对?他挥之不?去的忌惮,舒白才会在那天射箭时动?杀心——她?也想知道,拥有绝对?话语权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天晚上,叫停游戏的冲动?叫嚣着,她?的箭只要偏一点,就能射穿皇帝的头颅。
而?她?周密的逃跑路线足以让她?躲避风头,等?到?天下大?乱,谁还会管是她?射死了大?梁皇帝。
但她?还是留下了虞策之的性?命,直觉告诉她?,她?最初选定的路线更加完美和可靠。
毕竟她?还挺喜欢满腔赤诚的虞策之的。
但思虑再多?,都只是对?前路的加码和博弈。
不?到?最后一步,她?也预测不?了结局。
她?不?知道那天给的警告虞策之听进去了没有,在遇见虞策之以前她?一直很清醒,如果她?未来会有个配偶,那一定不?能是皇帝,因为皇帝这样?的存在狡猾阴险,生来睥睨众生。
皇帝这个位置要考虑得太多?,而?和她?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他们?因为没有继承人出现分歧,她?没有任何自保的办法。
舒白不?想去赌未来的虞策之是否变心,如果一定要选择占有欲极强且狼子野心的皇帝,那她?一定要拥有足够与他抗衡的力量。
——只有掌握权力,才能让她?安心。
当然,没有哪个掌权皇帝会轻易看着大?权旁落,如果虞策之始终接受不?了她?的介入,如果他很反感她?掌握江音余下势力,那强求也无用,她?也可以先敷衍着他,等?来年开春身体好些了,再计划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舒白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指腹按压在他涂了伤药,泛着乌黑草药颜色的伤口。
虞策之很忌讳伤口曝露人前,何况他脸上的伤还是舒白亲手留下,他全身紧绷着,没有被桎梏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层层叠叠的宽大?衣袖垂落下来,露出白皙的手臂。
“干什么。”他冷着嗓音问。
“上过药了?”疑问句,但舒白语气肯定。
虞策之抿唇,犹豫着是否给予回应。
舒白先笑起来,轻飘飘地夸奖,“容颜是陛下的脸面,自然是第一要紧的东西,可千万别留下疤来。”
虞策之面色沉了几分,咬着牙没说话。
舒白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腕,顺着他朝服规整的衣领缓缓向下移动?。
虞策之脸色几经变化,已经不?能只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
“呃……放开朕。”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鬓角处渗出些冷汗。
舒白只是隔着衣物按了按他平坦的腹部,她?根本?不?理会他奶猫一样?的警告声,缓缓用力,“陛下这么快就把银簪摘下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多?戴两天。”
虞策之冷笑一声,挑衅道:“你以为朕会一直由着你的心意,只要朕想,朕随时可以把它取出来。”
不?得不?承认,虞策之挑衅时的模样?很漂亮,舒白每次都想把他按在地上狠狠*一顿。
但同样?的,他的忤逆也会令她?生出些许不?悦。
舒白手上力道倏然加重,任由他口中?发出隐忍的声音。
“呃!!”虞策之呼吸紊乱,差点站立不?稳,沙哑着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好歹还隔着一层布料,陛下好大?的反应。”舒白扬起眉梢,慢慢逼近他。
虞策之想要避开舒白的视线,却被她?掰正脑袋。
他的双颊不?自觉泛起红,睫毛也微微颤动?,看上去有些无措。
“陛下。”舒白拖长语调,唇齿几乎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你反应这么大?,不?会簪子还在吧。”
虞策之面色骤变,恶狠狠看着她?,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你胡说什么,朕说摘了就是摘了。”
“呃——别,别碰我。”虞策之虚弱地挣扎,想要推开舒白,只是动?作有些欲拒还迎。
然而?舒白真的没有下一步动?作了,她?慢慢收回手,慢条斯理道:“既然是陛下的要求,那陛下自便就是。”
虞策之怔住,没有想到?舒白会突然收手。
虽然是他赌气在先,拒绝舒白的触碰,但舒白真的兴致缺缺地收手,他心中?顿时生出无法克服的惶恐。
他瞳孔微缩,视线一眨不?眨落在舒白身上,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舒白双手环胸,退开一步,懒散地说:“这里应该没有陛下要找的东西,陛下不?用把心思用在这些书册上。”
虞策之抿唇,从身体强烈的不?适中?缓过?来,沉声问:“你觉得我在找什么。”
舒白眉梢微扬,神色自如道:“兵符,难道不?是吗。”
虞策之面色紧绷,双目死死凝视她?。
舒白没有忘记两人还在心照不?宣地演戏,借此粉饰太平,于是又慢条斯理补充,“听宋祁说江太后跑了,音讯全无,没有想到?陛下会病急乱投医,竟然会来这里找兵符。”
这话自然是她?胡诌的,毫无逻辑道理可言,毕竟宋祁整日都跟在虞策之身侧,且对?虞策之忠心耿耿,遇事守口如瓶。
“那夫人觉得,兵符会在哪里。”虞策之眯起眼睛,忍不?住问。
舒白看他一眼,面对?他过?于明?显的试探,她?的回答十分敷衍,“不?知道,别问我,我有些累了,你没别的事情就赶紧离开。”
虞策之咬牙,满怀不?甘地凝视舒白。
“与其在这里翻找兵符,不?如想想怎么应对?越来越蠢蠢欲动?的南境守将,毕竟就算是兵符也只能调派南境一半兵力。”舒白根本?不?怕他纸老虎一样?的脾气,扭头就要离开主殿。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虞策之猝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回怀里。
舒白露出不?悦的表情,打算推开他,却被他越抱越紧。
“你发什么疯?”舒白拧眉。
“夫人就一定也不?关心?”虞策之垂首咬了咬她?露出的脖颈,恶狠狠问,“之前是夫人信誓旦旦要审江音,要从江音手里问出控制死士的解药,怎么现在不?关心了?”
“暗部不?是搜出了每月服用的阻断药,总能撑一段时间,再不?济陛下不?是说让御医研制解药,我可以等?御医研制的。”舒白说的慢条斯理,“松开我。”
“不?。”虞策之冷声拒绝。
舒白嗤笑一声,“是你不?让我碰你的,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撒娇求*?”
虞策之眸色暗沉,仿佛深渊,“你知道我说的不?让碰指什么。”
舒白挑眉,“我不?知道。”
虞策之咬牙,当即将舒白打横抱起,动?作有些强硬。
身体腾空对?舒白而?言极度缺乏安全感,但她?没有露怯,反而?双手顺势环住他的脖颈,拇指指腹按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感受着虞策之明?显凝滞的呼吸,舒白冷静地评价道:“恼羞成怒。”
虞策之一语不?发,紧紧拥住舒白,带着她?走到?主殿里柔软的床榻边。
床榻两侧的纱幔是垂落的状态,显然舒白昨晚就睡在这里。
虞策之抱着舒白大?喇喇躺上去,三下五除二用被子把两人裹起来,顺势仗着体型优势将舒白牢牢拥在怀里。
舒白被他强盗似的举动?气笑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朕今天睡这里。”顿了下,虞策之冷着脸补充,“朕陪夫人睡在这里。”
“滚下去。”舒白命令。
虞策之咬了咬下唇,在被窝里蜷缩起来,整个脑袋恨不?得埋入舒白肩颈。
舒白平静凝视他,道:“陛下还是和从前一样?,只要遇见什么矛盾就用自己的身体来转移注意力。”
即便虞策之拒绝她?做‘深入’的交流,两人争执到?最后,他仍旧选择用身体来弱化两人间的矛盾。
虞策之僵了下身体,抬起头望向她?审视的双眼,心中?再次涌上委屈和不?甘。
他的确在回避矛盾,他才经历舒白毫不?犹疑射向他的箭矢,险些死在她?的手里。
舒白却不?愿意给他平复心情的时间,甚至不?愿意耐心安抚他一下。
他想要她?毫无保留的爱,想要被温柔地对?待,她?却在射他两箭之后收回了对?他全部的感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一直保持某种平衡的感情破碎,想要修补都无从下手。
虞策之有些茫然,眼眶也跟着酸涩起来,他咬了咬牙,维持着九五之尊的威严,强行?不?让自己脸上的神情失控。
他忍了又忍,哑声问道:“舒白,如果我是霍耀风,你会不?会多?纵容我一点,会不?会遇事多?问我一些。”
第070章 第 70 章
虞策之时常会想, 如果自己能早点遇见舒白,如果皇室没?有落魄,他不是自由受限的傀儡皇帝, 又或者他早些扳倒江音掌握大权, 他是不是就?会在某次微服私访时遇见年少的舒白,和她相谈甚欢, 引为知己。
舒白是不是就?不会选择霍耀风,他会成为她第一个爱上的人,得到她毫无保留的爱。
他知道霍耀风是个用金玉来?装点自己的烂人,更认为无论样貌家世甚至品德, 霍耀风样样都不如自己, 但就?因为他抢先?一步,便能拥有舒白全心全意的感情,不用像自己举步维艰。
虞策之不敢告诉舒白,有段时间他情难自抑,除却床闱蜜语, 舒白和霍耀风所有的谈话都会呈到他的案前。
在暗卫探得的只?言片语中, 虞策之感受到了舒白对霍耀风的纵容和耐心, 那是他从未在舒白这里得到的。
他会忍不住想, 如果舒白能愿意多给他一点包容,刚才能多问?问?他为什么要兵符,他就?有机会解释他不想拿回兵符,只?是想确认兵符是不是在她身上, 担心兵符会流入南境引起大乱。
他连舒白要杀他这样的事情都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舒白却仍然对他心有余悸。
阴暗的心情如一团乌云笼罩在虞策之头顶, 加上他低眉敛首,颀长的身体蜷缩在厚实的锦被中, 锦被上绣着的繁复团花纹没?有任何?浮动,分明出自绣娘栩栩如生的高超技艺,此时看上去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死物。
虞策之心头阴霾遍布,他盯着舒白时眼?神变化莫测,时而阴恻恻整张脸都写着要把舒白关?起来?,时而看负心人一样委屈脆弱。
舒白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内心戏到底有多丰富。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殿内的空气冷得骇人。
舒白面色有些苍白,不过殿内烛火昏暗,旁人很难发?现。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不好好应付虞策之,今天谁也别想休息。
于是,她伸出双手,捧起他白皙柔软的脸颊,慢条斯理?道:“你应该庆幸你不是霍耀风。”
“……什么?”虞策之目露茫然。
“如果你是他,在你第一次算计我被我发?现开始,我和你就?已经一刀两断了。”舒白平静陈述。
“不!”虞策之倏地发?出尖锐抗拒的声音,他不管不顾抱紧舒白,颤声道,“别和朕一刀两断,朕不允许。”
舒白:“……”
舒白从他无尾熊一样的姿势中艰难抽出胳膊,忍不住气笑了。
“霍耀风的确得到过我没?有保留的偏爱。”舒白话说到一半,就?看见虞策之变了脸色,冷厉地如井里爬出来?的男鬼。
舒白收紧放在他喉结上的手,用窒息逼迫他收拢理?智。
“正是因为我信任过他,所以在背叛之后,我和他形同陌路。”
虞策之睫毛轻轻颤动,因为呼吸受阻,这次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的好阿拾,如果我曾像信任霍耀风一样信任你,你以为我们还会有同床共枕的机会?”舒白慢条斯理?地问?他。
虞策之脸色几经变化,咬着牙凝视她。
“我不原谅背叛,你以为如果当初我真?把你当成了自己的谋士,在知道你那些阴谋诡计后,只?是拉着你在床上滚几下,就?能相安无事吗?”舒白笑了下,手上力道加重,有些享受他的眼?角因为窒息而渗出的些许湿意。
她冷眼?看他因为呼吸不畅小口呼吸,慢慢松了手。
“你应该庆幸,因为你没?有得到过他曾经拥有的东西?,所以我已经很纵容你了。”舒白拍了拍他的脸颊,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凑过去舔了下他有些干涩的唇。
虞策之瞳孔骤然紧缩,刺激感直冲大脑。
愉悦和狐疑在他心中交织,他一时失去了对外界的判断,因而没?有注意到舒白格外冰凉的肌肤和唇舌。
“你说的是真?的?”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声音喑哑仿佛沙漠中许久不曾碰水的旅人。
“为什么总想着和他比?”舒白搂住他,一只?手沿着他的脊背一路向下,感受到他极力掩饰地僵硬,便漫不经心地轻拍安抚。
“至少现在,他什么也不是,但你占据了我大多数时间。”舒白说。
虞策之瞳孔闪烁,在昏暗的灯火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此刻却格外透亮明澈,看向舒白时像稚子一样天真?,充满幻梦。
虞策之试探地将脑袋轻轻搭在舒白肩膀上,轻声问?:“那以后呢?以后我也可以占据夫人吗?”
舒白眯了眯眼?睛,几乎有些习惯他偏执的脑回路。
但她深刻知道今天给的甜头已经够多了,再答应他虚无缥缈的以后,还不知道他会嚣张到什么地步。
于是她只?是哼笑一声,将他搂紧一些,声音淡淡:“该睡了。”
虞策之没?有得到舒白的承诺,心中又浮现不安,但舒白好不容易给了他足够多的好脸色,他害怕破坏现在静谧的氛围。
他抿了抿唇,手臂拥紧舒白,低声说:“还没有用晚膳。”
舒白眉眼间有浓重的倦怠,语气如常,“今天太冷了,不吃了,你想去吃便去,我要休息了。”
“夫人不吃,我也不饿。”虞策之立即抱紧了舒白,愣是用高大的身体强行依偎在舒白怀中。
舒□□神倦怠,疲惫到没?有精力回应虞策之的话。
昏暗温暖的殿宇里,虞策之第一次和舒白相拥而眠,连每一次呼吸都在诉说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虞策之又忍不住蹭了蹭舒白的脖颈,小声道:“其实我不在意兵符在哪里。”
垂落的纱帐内寂静无声,舒白没?有回应他,像是已经熟睡。
但虞策之察觉到她轻轻转动脑袋,显然在听他说话。
他的唇一直粘着她修长的脖颈,沙哑着声音继续说:“如果是夫人拿走了,那也无所谓。”
黑暗中仍旧无人应答,虞策之说完一直压在心里的话,沉闷的心情得到缓解,他小心拉了拉被角,确认舒白不会被凉意裹挟后,搂着她沉沉睡去。
风雪骤至。
等到第二?天早晨,虞策之从睡梦中醒来?,皑皑白雪覆盖着飞檐斗拱,灰蒙蒙的雾霭遮天蔽日?,指甲盖大小的雪花密集地从空中飘落。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上许多,初雪也格外厚重绵长,甚至压垮了御花园的树枝。
但虞策之已经无暇顾及宫中雪景。
——舒白没?有醒过来?。
虞策之不敢细想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
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舒白的纵容,第一次和他最爱的人相拥而眠一整夜,没?有身体上的讨好,没?有情/欲的驱使,两人直白地相互靠近。
在今天早上之前,他以为苦尽甘来?,终于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然而现实却狠狠打击了他。
他痛恨自己的掉以轻心,明明知道舒白身上有寒症,却放纵舒白的心意,没?有逼着她去让御医诊脉。
他一向谨慎,却没?有注意到舒白愈发?寒凉的身体,直到她在睡梦中昏睡不醒,才猛然惊觉事态的严重。
御医几乎是被宋祁拎着衣领一路提到的荒宫。
进到内殿,御医下意识瞥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瞬间大骇。
此时的皇帝犹如修罗恶鬼,面色阴沉可怖,凄厉得似乎能吃人。
御医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汗流浃背。
他低着头,一路小跑到床榻前,甚至不敢多问?皇帝一句,想要掀开纱幔为舒白诊脉。
只?是当他的双手即将触碰纱幔时,感受到身后如芒在背的视线,又唰地一下收了回来?。
御医忙道:“陛下,还请将夫人的手腕露出,臣好方?便诊脉。”
虞策之咬牙,意识到舒白是寒症发?作后,他只?觉得这个劳什子宫殿根本?不暖和,刚才御医进来?时还带入了不少寒气,这样的温度还让舒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那她如何?忍受得了。
但他知道,如果不诊脉,舒白会死。
他闭了闭眼?睛,半跪在床榻边,颤抖着掀开柔软遮光的纱幔,露出了里面沉睡的人。
小心翼翼露出舒白的手腕,虞策之张嘴,用无比沙哑的嗓音催促,“快点。”
御医连忙为舒白把脉,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怎么今日?偏偏就?轮到他当值呢,因为在御医署里,他是一众御医中医术最高明者,所以被宋祁不由分说扯了过来?。
但他资历尚浅,空有医术,却还不懂老御医们用来?安抚上位者的话说。
御医抖着袖子擦了擦冷汗,连忙将舒白的手塞回厚实的被子里。
舒白的情况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寒症来?形容。
病重垂危,命悬一线。
宫里基本?没?有别的主子,整个御医署都在为皇帝一人服务,他们熟知皇帝性情,也知道皇帝对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夫人有多重视,用视若珍宝来?形容也不为过。
甚至当舒白转移了皇帝大多数注意力后,皇帝变得不再性情不定,也不会轻易责罚犯错宫人。
御医不敢想象如果保不住舒白的性命,御医署会是什么下场。
宋祁已经让暗部?去请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御医,他不敢用药,但老御医们来?了可以一起斟酌,但如何?向皇帝陈述病情亦是一件难事。
他心中纠结万分,然而帝王的注视如有实质,他哪里敢忽视。
于是,御医顶着压力,颤声回禀,“今年冬雪来?得太快,天冷得也太快,夫人的寒症……有加重的趋势,且平常没?有注重保养身体,怕是、怕是……”
虞策之骤然起身,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怕是什么,你说话利索点。”
“夫人怕是有性命之忧。”
啪地一声,虞策之脑子里的弦忽然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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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第 71 章
舒白?感觉自己一觉睡了很久, 冗长的梦境里光怪陆离,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她隐约又回到了年少时?,娘亲和父亲无休止地争吵。
她想要求父亲不?要打娘亲, 用身?体去阻拦, 得到的是父亲重?重?一记耳光。
父亲面目狰狞,指着她怒斥, “谁让你和霍家那小子出去的,现在?世道这么不?太平,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损了舒家的声望, 你来担待吗!若是出个好歹, 你失了名节,为父如何在?舒家抬得起头。”
她的娘亲凄厉地尖叫一声,扑过来将她牢牢捂在?怀里,用清浅但屋子里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的女儿理应有自由的权力。”
娘亲的争辩没有得到父亲的重?视,而是迎来更加激烈的毒打。
晦暗可怖的记忆如暴风雨一样向她席卷而来, 她想要醒过来, 想要避让, 却身?在?其中, 退无可退。
画面一转,她跪在?细密的雨中,她所谓的父亲持着长鞭,面无表情道:“阮家仆从看?见你和那个姓安的白?身?肩并肩走在?街上, 这便算了,谁给你的胆子送贴去阮家退婚,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给你谋到这么好的婚事,你旁□□些?姐妹的婚事哪个比得上你。”
“你看?不?上阮家长子, 是看?上了安锦那个书生,还是爱着霍家那愣头小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舒父在?雨中团团转,忽然鞭子狠狠落在?舒白?身?上。
舒白?像是旁观者,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心尖却狠狠一颤,浑身?冷得想要发抖。
“我忘了,你和你那低贱的娘一样招蜂引蝶,只是给那些?贱种施粥而已,就能引得他们?对你痴迷,连受过你几次恩惠的小乞丐都天天躲在?暗处看?你,你知不?知羞的。”
阴暗的天空不?断落下雨滴,打在?舒白?身?上有些?刺痛。
入目所及是全然的昏暗之色,阴影打在?父亲身?上,舒白?有些?看?不?清他狰狞的面容。
画面再度一转,这一次,舒白?却没有看?见自己的身?影,只看?见屋子里负手而立的舒父,以及他身?后垂落的帷幔。
“你满意了,洗冷水澡还不?行,竟然敢服用外面大?夫开的寒药,年纪轻轻便垮了身?体,以后天稍一冷下来你就会有性?命之危,更重?要的是你以后子嗣无望,你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真是晦气。”[1]
“别以为毁了自己的身?体就能逃过联姻,让你做别人?体面的当家主母你不?做,那便去给人?做妾。”
父亲的声音阴冷狰狞,像是地狱里爬出来吸食人?血的恶鬼。
舒白?这才?意识到,‘她’就在?帷幔后的床榻上躺着。
画面几度轮转,灰色的世界忽然亮起白?光,刺痛舒白?的双眼。
舒家百年大?宅内,有小小的一角挂起白?布。
“你娘亲自尽了,按大?梁律例,子女要守孝三年,婚事便先算了,过两?年再说。”她父亲的语气里充斥着浓浓的遗憾。
舒父最后看?了眼一切从简的灵堂,在?小厮的提醒下快速向主宅的会客厅走去。
今天是嫡系开会的日子,她的父亲不?愿意错过舒家每一次重?要会议,生怕被主家排挤成边缘人?物。
舒白?站在?原地,一眼都没有给匆匆离去的父亲,目光从始至终落在?灵堂上,她神色柔和,满含不?舍,抬脚想要进去再看?看?记忆中的娘亲,然而她的脚才?越过灵堂的门槛,厚重?的云雾席卷而来,灵堂开始扭曲变形,直至消散。
视线模糊之前,舒白?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音节,“娘……”
黑压压的阴云笼罩整个京城。
京城半数百姓围聚在?一起,沸沸扬扬的讨论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是舒家满门行刑的日子。
敢在?小皇帝和太后博弈的关节节点发动宫变,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反,却因消息泄露不?甚落得此?番下场,舒家实不?算冤。
舒白?逆着看?戏的人?群向城外走,方?才?她隔着围观的人?群看?见了浑身?枷锁跪着等待行刑的父亲,和双目赤红的父亲遥遥相望,她觉得有些?无趣,所以在?行刑前离开了。
向城门外面走,即将出城时?,舒白?发现守卫们?在?进行层层排查,似是追捕什么犯人?。
她手心渗出了些?许冷汗,虽然和舒家断绝了关系,名字移出族谱,但她不?是上位者,不?知道上位者的思想,也不?知道听从命令的守卫会不?会做多余的活计,把?她也算在?舒家满门之列。
她担心守卫是在?找她,于是悄悄向最近的巷子里钻。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舒白?,真的是你!”
胳膊忽然被扯住,舒白?眼神冷厉,狠狠看?过去。
拉住她的是她曾经的堂哥舒青,现在?她不?在?族谱上,两?人?自然干系全无。
不?过舒青显然不?这么想,“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城门的守卫在?抓我。”
“我怎么救你?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舒白?讥讽地扯了下唇角。
舒青渴求的目光瞬间阴沉起来,原形毕露,“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爹是家主,便是你爹面对我都要毕恭毕敬,你忘了小时?候你是怎么求我躲着我的了?我告诉你,我若是必死无疑,怎么也要拉你垫背,都是舒家人?,你以为你和你爹恩断义绝,就能脱离舒家了?”
“我告诉你,除非你嫁给别人?,否则你生是舒家的人?,死是舒家的鬼——”
话音未落,舒青双目圆睁,直挺挺向后倒去。
舒白?拔出匕首,抹去溅在?脸上的血,眼神冷静得可怕。
“可惜,现在?你要一个人?去做鬼了。”
顿了顿,舒白?忽然笑起来,“对不?起,我说错了,和你一起做鬼的还有舒家满门。”
“而我,将要拥有真正的自由。”
——
舒白?倏地睁开双眼,口齿微张,心悸难安。
冗长没有尽头的噩梦终于醒了。
她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浑身?被碾过一样,软绵绵没有力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五脏六腑,头痛欲裂。
入目的白?光令她觉得刺痛,她隐隐约约觉得又看?见了娘亲的灵堂,心冷得可怕。
下意识侧头,舒白?涣散的视线微微凝固。
虞策之趴跪在?她的床头,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小憩,他身?上穿着朝服,头戴冕旒,垂落的珠玉遮住了他大?半白?皙俊朗的脸。
舒白?艰难地把?手抽出温暖的被窝,忍着刺骨的寒冷,伸手拨开遮挡她视线的珠玉。
虞策之安静的时?候漂亮极了,秾丽的容貌仿佛人?物绘画大?家笔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此?时?他眼下的乌青过于明显,看?上去有几分憔悴。
珠帘的颤动惊醒了浅寐的帝王。
虞策之骤然睁眼,目光冷厉,似乎一条被拨弄鳞片的黑龙。
“谁!”
起初,虞策之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宫女。
他分明有过交代,只要他在?场,所有照顾舒白?的事情都要先向他汇报,他自己能做的便亲力亲为,绝不?愿意假手旁人?。
虞策之冷冷抬头,却出乎意料地对上舒白?疲惫的双眼。
他骤然睁大?双眼,连带着他身?上的时?间都暂停了。
舒白?见虞策之直愣愣看?着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不?由弯下眉眼,沙哑着嗓子道:“是我,陛下怎么不?说话。”
虞策之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不?等舒白?反应,那双不?屈、冷厉的眸子里霎时?淌下泪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舒白?的手上,滚烫得吓人?。
舒白?甚至觉得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也没有那么冷了。
舒白?忍不?住笑起来,安抚道:“谁欺负陛下了。”
虞策之慌乱地用袖子抹去泪痕,甚至顾不?上回应舒白?的话,手忙脚乱地直起身?,不?由分说将舒白?露在?外面的胳膊压回被子里,不?忘按压被角。
“你醒了,我以为……”他声音滞涩,像是破了洞的埙。
虞策之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用有些?发凉的手去接近舒白?的身?体,只敢隔着厚实的锦被轻轻压在?她身?上。
“御医说,只要能醒过来,性?命就保住了,舒白?,你不?许死,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放过你。”他恶狠狠地说。
舒白?听出他在?装腔作势,嗤笑一声,想要伸出手打他瘦削的脸颊,给他个教训。
然而虞策之拼命压着被角,怎么也不?肯让她脖子以上的肌肤暴露在?寒冷的冬日。
舒白?扯了扯唇角,“我才?睡了不?久,你胆子倒是大?了许多。”
“不?久……”虞策之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他倏地将脑袋埋入她的肩颈,“你睡了快三天。”
他不?敢告诉舒白?,这三天里,他甚至选好了帝陵和棺椁,如果舒白?真的就此?死去,就算舒白?不?愿意他也要和舒白?葬在?一起。
如果后世有人?撅了他的帝陵,看?见他和舒白?紧挨在?一起的棺椁,一定会认为他们?曾经是世人?艳羡的一对帝后。
帝王的陵寝都是要提前建造的,虞策之掌权不?久,百废待兴,暂时?没有多余的闲钱能花在?陵寝建造上,他所谓的选好帝陵,是打算把?江音建的那座拿来给自己和舒白?用。
舒白?察觉到脖颈处的湿意,隔着被子推了推他,“起来。”
虞策之浑身?都在?颤抖着,尽管隔着层层叠叠的庄严朝服看?不?出来,但冕旒上频繁晃动的珠玉暴露了他惶恐的内心。
“不?。”他想也不?想拒绝了舒白?的要求。
舒白?蹙眉,语气淡了许多,“我再说一次,从我身?上起来。”
虞策之的身?体一僵,他察觉到舒白?语气的变化,没忍住,把?幼年遭遇欺凌没有哭的眼泪都用在?了现在?,泪水弄湿了她的被角、脖颈和枕头。
他沉默片刻,欲盖弥彰地擦掉她脖子上的泪,慢慢从她身?上挪了下来。
他垂下眼帘,阴郁黏腻的目光始终落在?舒白?身?上,像是害怕稍有不?慎,舒白?就会再次沉睡过去。
第072章 第 72 章
在虞策之格外冰冷沉郁的?注视下, 舒白如蛆附骨的?睡意奇迹地消散许多,隐约恢复了?一些?精神?。
舒白甚至有些?怀疑,如果她真的?闭上眼睛, 虞策之定然会像狗一样咬她一口, 把她给咬醒。
舒白不喜欢受制于人,她强撑着精神?也不是不想给虞策之趁虚而入的?机会。
恰是此时, 戚辨小心翼翼推开?紧闭的?大门,侧身进来后又将?门关严。
他手持拂尘走上前,看见床榻上苏醒的?舒白后明显愣了?下。
随后,戚辨脸上流露出?近乎喜极而泣的?神?情。
“夫人这是醒了?, 太好了?, 奴才?这就让药童把药送过来。”
戚辨的?高兴完全发自内心,天知道舒白只?是昏睡了?不到三天,但在这三天里他简直是度日如年。
宫里所有的?御医聚在一起,得出?的?结论都?是舒白的?寒症太重,危及生命, 如果不能尽快醒过来, 她会死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御医们?的?诊断无疑刺激了?虞策之, 虞策之日夜守在舒白的?榻前便算了?, 哪个帝王家?没出?过几个痴情种。
真正令戚辨肝胆俱裂的?是虞策之竟然有了?交代后事的?意思,大梁皇室所剩无几,可以说倘若虞策之死了?,大梁的?根基基本也就跟着断送。戚辨和宋祁被急转直下的?形势吓到, 这两?天恨不得求神?拜佛,祈祷舒白撑过这关。
戚辨看着舒白些?微好转的?脸色, 抹了?把脸,差点落下泪来。
舒白面对戚辨的?反应有些?莫名, 但懒得深想,牵了?下唇角以示回应。
一直趴在床边神?色郁郁的?虞策之旁观两?人互动,眸色再度暗了?下去。
他抿紧唇,长眉蹙在一起,见舒白的?注意力被戚辨夺走,心生不甘。
从舒白醒来开?始,他就一直摩挲双手,他的?体温本就偏高,在寒冷的?冬日里像个小火炉一样,没几下就掌心升温。
祛除手上的?寒意,虞策之再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立即将?手深入温暖的?锦被里,紧紧攥住舒白放在身侧的?手。
只?是握住舒白的?手还不够,他又依偎地倾了?倾身体,试探着用脑袋贴在舒白脸颊旁,繁复的?朝服如玄色瀑布从床上倾泻下来。
“夫人,你会好起来的?。”他小声说。
舒白神?色倦怠,没有说话。
戚辨很快领着端药的?药童进来,“这是刚煎好的?药,御医说趁热喝效果最好。”
虞策之接过药,率先尝了?一口,确认温度足够,又不会烫到舒白后,微微起身将?她拥入怀中,捂紧有漏风迹象的?锦被,小心翼翼将?汤勺递到舒白嘴边。
舒白垂眸,倦怠地看了?一眼,把头别到一边,抗拒意味十分明显。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虞策之抿唇,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黯然和无措。
他低声开?口,声音哑得比昏睡多时的?舒白还要厉害,“夫人还是怕我下毒吗,我已?经尝过了?。”
似是怕舒白不信,他再次将?汤勺里有些?凉掉的?药送入口中。
一双眼睛执拗地落在舒白身上,若是舒白此时抬头去看,定然能发现他眼中深藏的?委屈和哀鸣。
但这次是虞策之想多了?。舒白人在宫中,衣食住行都?由宫中安排,就算虞策之真要在她吃食上动手脚,借此把她关起来,她也很难防范,所以,她不喝根本不是因为?担心虞策之耍心思。
她是单纯的?不想喝。
昏睡前她就没怎么进食,从鬼门关转了?一遭,好不容易醒过来,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给空荡荡的?肚子添一碗苦涩的?药汁。
就在虞策之红着眼眶,打算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以证清白时,舒白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这样一勺一勺的?喂,苦死了?。”
“我……”虞策之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舒白接过药碗,撑了?撑身体,在他怀里坐得高了?一些?,听见虞策之呼吸声变得隐忍。
她一番动作下来,身上的?被子微微下滑,身体着了?寒意,幸而她身后靠着虞策之,如同靠了?一个小火炉,一时之间倒也不觉得有多冷。
舒白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把碗塞回他手里。
虞策之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渍,眸光晃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辨见两?人一时无话,瞅准时机连忙提醒道:“陛下,到上朝的?时候了?,文武百官都?等着呢。”
虞策之抿唇,视线落在舒白过分苍白的脸上,下意识想要说自己不去,今日停朝。
然而舒白却在他开口前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虞策之对舒白的寒症忽然发作一事心有余悸,他抱紧怀里的?人,低声说:“今日我不去了?,在这里陪夫人。”
“好好的君王不去早朝,百官知道了?定然要问缘由,到时候知道若是宫里有人传了?我的?事情出?去,我岂不是会成祸国的妖妃。”舒白慢条斯理。
虞策之长眉轻蹙,“宫里的?人不敢乱说话,我会保护好你。”
舒白抬眼,看他半晌,忽然勾着他的?下巴令他倾身,似是奖励一般轻轻吻了?下他的?唇,“我不在乎宫人敢不敢乱说话,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听话。”
虞策之沉沉望着她,没有说话。
舒白最后看了?他一眼,躲进温暖的?被子里,淡淡道:“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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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舒白僵持半晌,虞策之阴沉着脸坐在了?宣政殿的?龙椅上。
御医说只?要舒白能醒过来,至少今年冬天便能保下性命。但这不能令虞策之心安。
今年冬天无事,那明年呢,往后岁岁年年呢?
他都?要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地度过吗。
每次想到舒白的?身体,虞策之心中便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郁气聚积。
他在自我厌弃。
他觉得自己和街头巷角偷鸡摸狗的?小偷没有区别,舒白是他费尽心思偷来的?温情,舒白对他所有的?垂怜都?是他强求得来的?结果。
他从不觉得自己强求有错,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都?在告诉他,不争则死,想要什么就应该去主动争取,而不是退让。
但看着病重卧床的?舒白,他第一次生出?了?自己错了?的?想法。
有御医跟他说,舒白的?寒症是旧疾,去年冬天霍耀风也曾请御医去医治,却远不及今年凶险。
诚然今年冬日格外寒凉,大雪连绵三日不绝,但更多的?原因是舒白在天暖的?时候没有精心修养,而是劳心劳神?,多思多虑,疏忽保暖。
虞策之垂下眼帘,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多思多虑。
是他给舒白带去了?太多麻烦,让她产生了?危机感,才?会如此频繁地做局、筹谋。
他害了?他的?夫人。
虞策之无心听朝臣们?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无措和绝望席卷了?他的?心房。
他甚至没办法确定,舒白没有真的?伤他,选择箭下留情,是不是因为?担心在寒冬里,她的?身体没有办法应对追兵。
或许舒白在劫持江音后再度回到宫里只?是安抚他的?权宜之计,等来年开?春病情好转,她就会走得彻彻底底。
虞策之变得不安极了?,又不敢直接询问舒白,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舒白对他究竟有多少感情。
从丢掉兵符和调符开?始,他就隐约意识到,纵然是帝王也不能更改舒白的?意志,他没办法控制舒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反而自己受她控制,唯命是从。
曾经引以为?豪的?权力不能再提供保障,成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也变得束手无策。
强硬的?手段没办法留下舒白,她眼下的?身体受不得刺激,且就算她身体好了?,想要强留她在宫中,她手上大概还握有江音的?调符,未必不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离开?宫廷。
从前以为?用权力困锁住舒白,自己随她玩弄,她总有消气的?那一日,然而兜兜转转,他恍然意识到,除非舒白愿意留下,否则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强行留住一个志不在此的?人。
虞策之看着争执不休的?百官,冕旒下双目露出?茫然。
“陛下。”戚辨的?提醒暂时把虞策之拉回现实,“两?位大臣在等着陛下裁决。”
虞策之双目低垂,冷淡地说:“什么。”
戚辨尽职尽责,俯首贴在虞策之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赵完大人和吴森大人希望陛下能允许南境和外族通商,推动贸易往来,南境太守昨日刚呈过同样请求的?折子,陛下驳回了?。”
充斥着私欲的?争执无疑惹怒了?心情沉郁的?虞策之。
他转瞬冷下脸来,没有看据理力争半炷香的?两?个大臣,而是放眼扫视群臣,淡声道:“霍耀风怎么没来。”
吏部尚书道:“霍侍郎今日称病告假了?。”
虞策之微微眯了?下眼睛,没有多问,而是平静地问吏部尚书:“通商一事你认为?如何。”
吏部尚书身为?虞策之的?心腹重臣,微微抬头对上虞策之的?视线,心领神?会,道:“异疆族和南境紧挨着,两?处皆湿热多虫蚁,气候地形相?似,老臣以为?实在没什么通商的?必要。”
赵完忙道:“两?地交通多少有助于贸易发展,且异疆族盛产珍异植物,更善制蛊和稀奇药丸,货物相?互交换,对大梁绝没有坏处。”
虞策之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赵完话音落下,立即有朝臣斥责,“异疆族用的?都?是些?旁门左道的?把戏,我泱泱大国怎可与之为?伍,不以铁骑踏平他们?弹丸之地,他们?就该叩首谢恩了?。”
“异疆族地域湿热多沼泽,就算踏平又有什么益处。”
“赵大人这话说的?,难道让南境和外族通商,南境太守就能交得起贡银了?吗?”有年轻官员轻飘飘地反驳。
赵姓大臣脸气成猪肝色,指的?那人说不出?话来。
吴森斜睨着年轻官员,轻蔑道:“到底是年轻,好端端说着通商的?事情,扯什么贡银,诸位大臣可别弄错了?,是异疆族先上表陛下,提出?通商的?提议,如若陛下能同意,异疆族愿意每年上贡大梁,从始至终这都?是一桩何乐不为?的?美事。”
虞策之端坐高台,双腿交叠,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完正要再辩,忽然被虞策之打断,“两?位爱卿说得不错,的?确是一桩美事。”
两?个大臣齐齐露出?喜色,“陛下英明。”
虞策之冷冷凝视两?人,“朕打算在太安郡通往异疆族的?方向修一条路,两?处距离不远,且太安郡本就是大梁交通往来的?要塞,想必异疆族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既然霍耀风病了?没来上朝,就由阮月桉转告,十日为?期,让他拟一张草图给朕。”
“什么?但从太安郡修路太过繁琐,耗银不少,南境——”
“既然南境因着荒年一直缓不过来,那边让江齐峦慢慢缓着,朕给他时间。”虞策之轻飘飘堵住两?人的?嘴。
赵完和吴森两?人收了?南境太守江齐峦的?贿赂,正想再为?其争辩两?句,吴森忽然察觉到什么,身上一寒,霎时闭了?嘴。
赵完道:“陛下三思,异疆族说到底是贪图大梁富饶的?物产,太安郡贸易发达,专门为?异疆族修建道路,实在不值啊。”
“赵完,”虞策之冷冰冰地说,“朕记得你在朝为?官已?经有八年了?。”
“是。”赵完不明所以。
“八年时间,你收受贿赂,侵占百姓田地,朕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如今你又忤逆朕的?意思,朕想你这官位当是呆腻了?。”虞策之捏了?捏眉心,漫不经心地说。
赵完霎时变了?脸色,微微发颤,“陛下明鉴,臣没有。”
虞策之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既然腻了?,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愿意做,江音当政时没处置你真是可惜,现在倒是要脏了?朕的?手。”
“不!陛下饶命!”赵完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叩头,“臣一时糊涂,臣冤枉,绝没有做那些?天理不容的?事情。”
虞策之摆了?摆手,示意守在殿外的?侍卫把赵完拖下去。
赵完的?哀嚎声越来越小,宣政殿内再次清净下来,即便此时掉下一根针,发出?的?声音也能清晰可闻。
处置赵完后,虞策之心中的?阴霾仍然没有消散,甚至有加重的?趋势,他又看向吴森,“吴大人——”
虞策之尚没说什么,吴森已?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额头上很快浮现鲜血,“陛下,臣年迈,实在是糊涂了?,望陛下开?恩,允臣告老还乡,臣实在糊涂啊。”
虞策之揉了?揉眼尾,他迫切地回去见舒白,吴森肯自己领罪,倒是省去他许多麻烦。
“吴大人这是要衣锦还乡?”他不咸不淡地敲打。
吴森佝偻着身子,忙不迭地说:“臣膝下子嗣单薄,愿意将?全部家?当献给陛下,以全臣忠君之心。”
虞策之这才?作罢。
应付完蹬鼻子上脸的?朝臣,虞策之匆匆离开?宣政殿,连续三日的?风雪随着舒白的?苏醒,终于有停歇的?迹象,只?是灰扑扑的?天空时不时还会飘落微小的?雪花。
虞策之抬脚正打算向荒宫走。
走了?没两?步,他又忽然顿住,像是想到什么要紧事。
戚辨疑惑道:“陛下,可要传轿撵?”
虞策之摇头,脚步一转,踏着厚实没有清扫过的?积雪,径直向御书房的?方向走,步伐有些?许急促,拖曳在地的?朝服随着他的?动作在雪地中发出?簌簌声响。
“陛下?”戚辨茫然跟上去。
虞策之神?色凝重,像是抱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她说他回避矛盾,暗示他只?要舍弃一些?东西就能留下她。
他愿意顺着她的?心意一一照做。
他愿意舍弃千辛万苦夺来的?权势。
他愿意永远居于她下,任她玩弄轻贱。
前提是,她要遵守她给他的?那些?暗示,无论生与死,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第073章 第 73 章
飘落的雪花不知不觉又细密起来, 虞策之摸了摸揣在怀中的物件,一路上没有耽搁,很快回到荒宫。
他的心一直高?悬着, 生怕舒白?没有遵守约定, 回到荒宫后他又看见舒白?杳无生机沉睡着的身体。
戚辨知道他心中所想,试探着安慰, “奴才已经让人去看过了,夫人没睡,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御医们已经为夫人诊过脉了, 等陛下空闲了就?来向陛下当面禀报。”
虞策之抿着唇, 眉宇间不见松快。
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眼睫,覆上一层银白?,令他看上去安静极了。
戚辨望着虞策之的模样,心跳如擂,不知为何, 他觉得?虞策之的模样不像是?去见大?病初愈的情人, 而是?像是?赶赴刑场的囚犯。
进入荒宫, 戚辨等人极有分寸地在主殿外站定。
虞策之在火盆前?祛除身上的寒气, 从小门进入主殿。
然而举目四?望,却不见舒白?的身影。
虞策之脸色微白?,露出些急色。
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如果舒白?从正门离开, 或者被人掳走,守在外面的宫人和暗卫不可能不知情。
虞策之找了主殿每一个角落, 生怕舒白?晕倒在哪个角落里。
从主殿找到后殿,他终于看见了舒白?。
舒白?裹着大?氅, 戴着兜帽,坐在后殿廊下的蒲团上,身侧摆放着炭盆。
她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肩膀和兜帽上都落了雪。
舒白?没有注意到虞策之的靠近,出神地望着庭院里在风雪中翩翩起舞的白?鹤。
白?鹤是?她趁着虞策之去上朝,特意让游左弄过来解闷的,两只白?鹤被游左强行从仙境般的御花园掳过来,还不适应环境的落差,时不时都要对着院子里仅有的一颗枯树茫然一下。
舒白?正看得?起劲,肩膀上忽然一沉,背后传来些许暖意。
骤然压下的重力?令她眉梢轻蹙,侧头对上虞策之虎视眈眈的冷沉眼神。
“回来了怎么不出声?”舒白?挑眉,根本不怕有些愠怒的皇帝。
“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能受寒,那些宫人怎么办事的,竟然让你坐在廊下,夫人任意妄为,我?没办法拿夫人怎么样,但一定会处罚那些宫人。”虞策之阴郁道。
舒白?表情不变,抬眼冷淡地看向他,“宫人都在殿外正门守着,如何知道后殿发生的事情。”
“失职就?是?失职,夫人替他们辩解也无用?。”虞策之担心极了舒白?的寒症,加上他按着从御书房拿来的物件,自觉能讨舒白?欢心,多少存着有恃无恐的心思。
于是?,虞策之眯着眼睛又道,“归根结底,那些宫人和夫人也没什么干系,朕的人,朕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舒白?眸色微沉,冷冷凝视虞策之毫无退让的面孔,除了被忤逆的不快外,还有些惊讶,她寒症发作?后,虞策之显然硬气不少,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威胁她了。
果然,驯化野兽的时候,人是?不能示弱的,否则只会被野兽抓住机会,扑过来鲸吞蚕食。
两人对视许久,舒白?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一瞬,神情彻底沉了下来,“看来陛下是?想做滥用?刑罚的暴君了。”
虞策之将舒白?牢牢抱在怀里,“是?你逼朕的。”
啪——
一记耳光没有留任何情面。
虞策之侧过脸去,白?皙的脸颊泛起条状清晰的红晕。
挨打的那半边脸恰好是?舒白?用?箭射伤的那半张,伤口已经结痂,受到外力?伤害,又有了红肿的趋势。
舒白?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顺势扣住他的喉结,欺身而上。
因为呼吸受阻,虞策之的眼角溢出些许泪光。
他不怎么怕疼,这种抑制呼吸的方法对付他,比用?鞭子抽一顿更有用?。
他想要挣扎,一时没稳住身形,倾倒在廊下冰凉的木板上。
舒白?压在他身上,见他双手颤巍巍攥住她的手腕,显然快支撑不住了。
饶是?如此,舒白?仍然没有放松力?道,反而加重,一副要将他掐死的样子。
虞策之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他攥紧舒白?的手腕,瞳孔涣散,有些难以置信地想,舒白?真的是?病弱之躯吗,为什么掐人的力?道可以这么深。
他虚虚地望着她,视线逐渐模糊。
隐隐约约的,那两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白?鹤闲庭信步,走到两人身边,一只舒展翅膀,一只弯下高?傲挺直的脖颈,用?坚硬的鸟喙蹭了蹭他歪斜的冕旒。
不知过了多久,惩罚终于结束,舒白?松开他的脖子,露出红肿喉结和深深陷进去的指印。
舒白?微微直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陛下还要发疯吗。”
虞策之眼睫有些湿润,不知道是化开的雪还是别的什么,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起身追上舒白?,大手覆盖舒白有些冰凉手背。
他一言不发,只是?倾身用干涩的唇去碰舒白露在外面的肌肤。
手掌,脖颈,一直到她的脸颊,一点点尽数染上他的温度和气息。
舒白?拨开他头上有些碍事的珠玉,制止他倾身吻她的动作?,“说话。”
虞策之看她半晌,终于哑声回应,“朕错了。”
舒白?望着他,知道他只是?故作?乖顺,像他这样的性子,无论认错多少次,她都相信他下次还敢。
不过她折腾了半晌,不仅身体冷得?厉害,精力?也耗尽了。
她松开手,转而揽住他的脖颈,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眉眼露出些倦怠,“我?累了,要休息了。”
虞策之浑身一颤,僵硬地看向她,紧紧打量起她的状态,生怕她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恐惧再次席卷他的内心,攫取的他魂灵。
“不要睡。”他颤声说。
舒白?看了他一眼,懒懒道:“你想让我?一直在廊下待着吗?”
虞策之表情一紧,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站起身快步向屋子里走。
主殿里比起外面暖和了不知多少,舒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呼吸平稳。
虞策之将她放在温暖的床上,帮她换下浸湿的衣衫,用?温热的额头抵着她的,哑声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御医过来给?你看。”
舒白?推开他凑过来的脸,盯着他红肿的侧脸看了片刻,淡淡道:“我?没事,我?现?在需要休息,别打扰我?。”
“不准。”虞策之眉眼有些阴翳,冷冷凝视她,仿佛只要她有闭上眼睛的迹象,他就?会扑上去咬她一口。
舒白?彻底冷下面容,难得?有些后悔自己在宫里养病的决定。
虞策之是?一头不可控的恶狼,她不应该为了测试他是?否有听话的可能,就?冒险把自己最疲倦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正当她琢磨着是?否等寒症消退就?设计离开时,虞策之忽然妥协了。
他双唇紧抿在一起,看她半晌,十?分缓慢地挪开视线,起身放下床上纱幔,像是?要给?她休憩的空间。
舒白?懒得?理会他为什么改了性子,听见纱帐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理会,她打了个哈欠,正打算趁着身体没那么难受再睡一会儿。
然而不等她酝酿出睡意,垂落的纱幔被悄然掀开,随后身边一沉,被子里攥紧来一具对她来说近乎炽热的身躯。
舒白?拧眉,睁眼看过去,差点被气笑?了。
只见虞策之高?大?的躯体蜷缩在她的被子里,像是?怕被她发现?一样,大?半个脑袋藏在被子里没有露出来。
更令舒白?愕然的是?,虞策之脱下了身上的朝服,解下冠冕,不着一物地贴着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挥发出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
“陛下这是?干什么。”舒白?扯住他散落在被子里的柔软乌发,咬牙问道。
虞策之睁开黝黑的双眼,见舒白?理会自己,他顺杆而上,悄然贴近她,“和夫人同眠。”
舒白?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我?现?在没心情应付你。”
虞策之表情颤了一下,像是?有些受伤,但很快掩饰住,凑过去用?温热湿软的舌舔了一下舒白?的下颌,执拗道:“我?不需要你应付,你可以不管我?。”
舒白?冷冷看他,“把衣服穿上。”
虞策之恍若未闻,无尾熊一样抱在她身上,“我?身上很暖和,让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冷了。”
他紧紧贴着舒白?,这样即便舒白?身体失温,他也能第一时间发觉。
舒白?捏了捏眉心,虞策之毕竟是?个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哪个女人会在自己极度虚弱的时候,放任一个比自己高?大?强壮许多的男人不着寸缕躺在身边。
然而他性子执拗,怎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的。
舒白?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承认,虞策之体温偏烫,简直是?天然的热源,有他在身边,她身上刺骨的疼痛消散许多。
虞策之见舒白?没有立即拒绝,便当她是?默许,将她整个人按入怀里,小声道:“夫人,你想不想暖和点。”
他的声音很小很轻,却成?功地令纱幔里的空气升温。
舒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望向他炙热的眼神,闻弦音而知雅意,微微眯了下眼睛。
虞策之贴紧舒白?的单衣,“别睡了好不好,等吃了药再睡,我?可以让夫人暖和起来。”
“不是?才吃过吗?”舒白?漫不经心地打量锦被下近乎完美的躯体,被她的视线扫过的肌肤肉眼可见地泛起绯色,漂亮极了。
“等吃过晚上的药再睡。”虞策之补充。
舒白?扬眉,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肌肤,“你倒是?好算盘,但陛下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什么?”虞策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疑惑地问。
舒白?凑到他耳边,慢条斯理道:“陛下说过,不准我?再碰陛下的身体,陛下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朝令夕改,投怀送抱?”
虞策之回想起自己之前?放下的‘狠话’,身体霎时变得?僵硬,他咬了咬牙,“朕没有。”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请陛下明示。”舒白?句句带着敬语,语气却含着调侃和轻视。
虞策之眼神阴郁,想法难以琢磨。
舒白?平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虞策之倾身,脑袋虚虚搭在她的肩颈处,能看见凸起青筋的手臂覆上舒白?的手臂,在她的默许下和她十?指相扣,引着她去抚摸他瘦削的脊背,一直到凹陷的腰窝。
舒白?顺势捏了把他的软肉,手又绕回前?面,扬起眉梢笑?道:“那银簪怎的还在,陛下不是?说会自己取下来吗?”
虞策之呼吸急促,恶狠狠咬住他的发丝,冷着脸道:“我?不是?陛下。”
舒白?挑起眉梢,等着他的下文。
虞策之垂眸,侧过脸认真地吻了下她的脸颊,欲盖弥彰,“我?是?阿拾。”
虞策之骄傲执拗,有帝王的尊严和坚持,但谢拾不是?。
谢拾只是?舒白?的谋士。
第074章 第 74 章
舒白偶尔也会觉得?虞策之不像是?帝王, 更像是?吸食人精气的妖怪,一旦被缠上,就很难全身而退。
太阳西斜, 昏黄的光隔着窗户纸打了进来, 径直照在虞策之脸上。
虞策之眯了眯眼睛,脸上带着餍足表情, 他扭过头去?,亲了亲舒白的脖颈。
舒白不喜欢把脆弱的脖子暴露在别人的唇齿旁,于是?揪住他的头发,逼迫他将脑袋扭回去?。
“老实?点, 别乱动。”她拍了拍弹性十足的桃子, 语气警告。
虞策之呼吸紊乱,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驯的轻哼,没有说话?。
舒白几乎整个人趴在他结实?的背部,他浑身都烫的厉害,从她的视角看?去?, 能看?见他红透的耳根, 青筋虬结交错的手臂。
半晌过后,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隐约能听?见外面?嗖嗖地?风声。
舒白俯身,轻轻吻了下他的耳尖,懒洋洋地?说:“你在这?里折腾一天,不怕耽误政务?”
虞策之得?到她的允许, 转过身,换了个姿势将她搂入怀里。
“暗部中有专门的人负责监察百官, 重要的事?情他们自会递密函呈到我面?前,琐碎的奏折一时不看?也出?不了乱子。”虞策之道。
“陛下是?在为自己的白日宣.淫找借口?”
虞策之抿了抿唇, 淡声道:“不是?白日宣.淫。”
“那是?什么?”舒白把玩着他一缕柔软的青丝,漫不经心问。
“我在帮夫人暖.床。”虞策之理直气壮。
“把床都暖脏了也叫暖.床。”舒白嗤笑一声,无情地?戳破他的谎言。
餍足的虞策之脾气格外好,他啃了啃舒白的肩膀,直到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牙印才作罢。
两人肌肤相?贴,舒白身上也逐渐有了些温度,不再像尸体一样冰冷。
身体上的疼痛得?到缓解,舒白对?虞策之明显多了几分纵容。
虞策之感受着两人间静谧的氛围,心弦微动,他忽地?说:“我不想看?那些破奏折。”
舒白眉眼微抬,闲闲看?向?他。
虞策之对?上她的视线,心跳微微有些加速,有些担心她会看?穿自己接下来拙劣的谎言。
他停顿片刻,低声道:“我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
舒白眯起眼睛。
因为说谎,虞策之避开舒白的视线,有些强硬地?将头搭在她牙印未退的肩膀处,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
“朝臣们总是?上奏折,逼我纳妃立后,我不想看?那些东西。”他道。
这?话?自然是?假的。
作为扳倒江音的新任掌权者,虞策之在近两年的时间里,秉雷霆之势,继续施行江音的诸多政策,进一步打压世家,扶持自己的心腹,朝臣们对?他十分畏惧。
寒门出?生的臣子大多谨慎,不敢在帝王的私事?上指手画脚;世家龟缩都来不及,更不敢做出?头鸟,生怕被虞策之揪出?把柄处置了。
虞策之胡编乱造一通,故作委屈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们。”
舒白眯起眼睛,倏地?狠狠揪住他的头发,语气有些冷,“你想怎么样。”
虞策之眨下眼睛,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瞳孔晃动,正思索着措辞的时候,舒白却有些不耐烦了。
她从他身上坐起身,整个人横跨在他结实?分明的腹肌上。
舒白睨着他,居高临下道:“陛下说了这?么多,是?想纳妃,还是?立后。”
虞策之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却被舒白掐住下巴。
舒白打量着皇帝那张令她分外喜爱的面?容,淡声陈述,“我不喜欢我的东西被人染指,如果陛下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我也可以帮陛下管住。”
虞策之心中猛地?一跳,不知想到什么,藏在发丝下的耳尖悄悄红了,抿着唇没有说话?。
舒白观望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定然是?在想什么污秽的东西,冷笑一声,捏紧他的下颌,轻声细语道:“陛下哪里脏了,我就把陛下哪里切下来,好不好。”
虞策之悚然一惊,身体跟着颤了下,意识到舒白没有开玩笑,他甚至觉得?,她现在就想把他那东西切下来。
虞策之不管不顾直起身,猛然抱住她,忍着委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这?么对?我,我很干净,也不会脏。”
舒白手上用?力,拒绝了他将头探过来的动作,饶有兴致地?说:“那陛下是?怎么想的。”
虞策之睫毛轻颤,有些担心接下来的提议会遭到拒绝,但箭在弦上,他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要立夫人为皇后。”他鼓起勇气道。
“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舒白声音转冷。
“夫人不想完全得到我吗?在名义上。”
舒白望着他,神色冷淡,无声地回答了虞策之的问题。
虞策之咬牙,“你难道不想要我的权力吗,做我的皇后,我与你共享江山。”
舒白眯起眼睛,眼神带了些审视,捏着他下巴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他柔软的唇。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空话??”
“对?旁人而言只是?空话?,但对?夫人不是?。”虞策之下定决心,对?上舒白的视线镇定道,“旁人没有夫人通天的手段,没有忠于夫人而不忠于君的臣子依附,也没有机会得?到兵符和调符。”
舒白挑眉,望着虞策之信誓旦旦的眉眼,觉得?此?时的他更加漂亮,像是?天上熠熠生辉的星辰。
舒白出?神地?抚摸他的眉眼,心不在焉地?想,自己有生之年,除却一个虞策之,是?否还遇见过其余如他一般合乎心意的人。
似乎没有。
“好阿拾,你说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要空手套白狼,耍心思可不乖。”舒白漫不经心道。
“我没有耍心思。”虞策之试图辩驳,“我对?你哪次不是?予取予求,甚至那银簪我一直戴着——”
“我知道你一直戴着。”舒白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戳破他的小算盘,“虽然可以时不时摘下来,但这?些天你也不好受吧,为了让我早点发现,费尽心思想要爬上我的床。”
虞策之被说破心思,表情怔愣,心情沉郁下来,低垂着眼帘的时候像是?因为不听?话?被扔出?家门的狗。
舒白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双手环胸,不打算开口打破沉寂。
虞策之眉眼阴冷孤寂,他忽地?扯过床帏里面?备用?的锦被,冷着脸不由分说将舒白的身体裹严实?,一言不发下床。
隔着纱幔,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舒白拧起眉头,以为他是?在穿衣服。
毕竟是?帝王,即便曾经落魄过,低贱如尘埃,但骨子里总是?骄傲的。
何况她方才的话?的确践踏了虞策之的心意。这?次她的寒症来势汹汹,比她想的还要危险,御医也束手无策,在知道她会死的情况下,虞策之还带着那银簪,夜以继日,很难说他是?持着怎样的绝望心思。
所以,尽管调教不成功令舒白不快,但她打算容忍他这?一次,由着他自己冷静。
但虞策之接下来的行为打破了她的猜想。
阻挡视线的纱幔再次被掀开。
虞策之赤着身体,再度回到床上,他线条流畅的身体遍布舒白留下的青紫痕迹,脸颊上的伤口没有愈合,堪称白璧染瑕。
他沉默着钻入被子,沉默地?将手里东西塞给舒白。
是?一把匕首,还有一块沉甸甸的玉石疙瘩。
饶是?舒白也有些意外,她眯起眼睛问:“这?是?做什么?”
“我给夫人选择。”
舒白眉心倏地?突突跳起来,神色微冷。
“夫人曾说我在回避真正的矛盾,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在意夫人是?否夺权,夫人想要什么我都由着夫人,给夫人最大的自由。”虞策之咬着牙,尽量让自己不落下风,“这?是?我的私印,紧要关头比玉玺更好用?,大梁官员见私印如见帝王亲临,现在它是?夫人的了。”
舒白冷着脸注视他,没有立即说话?。
“有了私印,夫人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京城。”虞策之顿了下,抬起眼望向?她,语气带着蛊惑,“更重要的是?,若天子黯然,无法临朝听?政,持此?印,夫人便可监政辅国。”
“你就不怕我拿了印,一碗毒药喂给你,让你病榻缠绵,而我代你行皇帝之职。”舒白沉沉问道。
“你不是?那样的人。”虞策之缓缓摇头,“你不屑于用?那么卑劣的手段。”
舒白嗤笑一声,“你错了,如果真的能一碗毒药喂给你,我就能如江音一般坐朝执政,那我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倘若夫人想要的是?大梁,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不是?吗?”虞策之凑到她耳畔,徐徐道,“我只要夫人做我的皇后,今日是?私印,明日我连调派禁军的兵符都可以拱手给夫人。”
舒白的手掌插入他细密浓稠的乌发,凝视他半晌,忽然用?力揪住他的头发,面?无表情问:“一块石头疙瘩就想绑住我,如果我不答应,你难道还想用?匕首杀了我吗?”
虞策之被她揪着头发,不得?不仰头看?她,他扯了扯唇角,低声说:“夫人不答应,便用?那把匕首刺入我的心脏,这?是?在宫里,我死了,夫人也别想独善其身,能与夫人葬在一处,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他的眼神充满依偎和渴望,声音像是?野兽绝望时发出?的哀鸣:“别恨我,能给的我尽数给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虞策之的确将他所拥有的一切赌博一样尽数压出?,他先后放弃了身体、尊严、地?位和权力,两袖空空,抵达绝境。
舒白虽然今天有意逼着虞策之在博弈中加码,但没想到兔子急了会咬人,虞策之急了会把尖刃对?准己身,甚至想到以此?来威胁她。
舒白厌憎被威胁的感觉,面?部肌肉抽搐一下,揪着他头发的手更加用?力。
虞策之表情黯然绝望,悲伤道:“这?就是?夫人的选择吗,即便我什么都不要,夫人也不要我。”
“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舒白冷冷开口,“你凭什么以为,你有资格让我做选择。”
“夫人?”
咣当一声,镶嵌着璀璨宝石的匕首被舒白重重地?掷在地?上,鲜艳夺目的红宝石因磕碰脱落,滚到了角落里。
舒白摩挲着甚至没有婴孩拳头大的私印,眯着眼睛,在思考着给虞策之一个什么样的教训。
虞策之被迫平躺在床上,仰望着她,视线落在她手中私印时,呼吸微微凝滞,无声地?紧张。
但这?次他不敢再开口乱说话?了,他隐约意识到,他困兽之下的行为激怒了大病初愈的舒白。
“别在这?里伤春悲秋,我要的东西会自己去?争,不需要你拱手送给我,你只需要看?着我一点点剥开你,剥开你的权势。”顿了顿,舒白摸上他有些消肿的脸颊,轻轻笑了下,“不过,你难得?开窍,态度不错,今日你让我罚过,我便不和你计较了。”
虞策之猛然一颤,僵硬地?看?着她。
舒白俯下身,大方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安抚性的吻,“翻身,不许动,也不许喊疼。”
舒白摸着对?体热的虞策之而言有些过于冰凉的私印,“我不要你的私印,把它‘吃’下去?,我知道你清理过身体了,乖一点,我让你少受点苦。”
虞策之彻底慌了,伸手想要挣扎,却被舒白轻轻按住。
舒白顺着他的头发抚摸,眼帘微垂,慢条斯理道:“不是?死都不怕吗,现在装模作样怕什么。”
虞策之身体发颤,哑声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舒白轻笑一声,用?力按着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道,“不是?想和我死同穴吗,我们这?样怎么不算抵死缠绵。”
虞策之呼吸渐重,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他一双眼睛落在舒白身上,带着藏不住的欲念。
少倾,他沉重闭上双眼,妥协一般握住舒白的手腕,让她贴在自己的怀里,“和我抵死缠绵,夫人是?应允做皇后了吗。”
舒白扬起手,毫不犹豫打了他一记耳光。
虞策之摸了下红肿的唇角,反而眯着眼睛笑起来,“我错了,随娘娘处罚。”
舒白冷笑一声,懒得?理会他张扬舞爪发疯的样子。
左右,他很快就会为自己的挑衅付出?代价。
最后一抹昏黄消失在宏伟的宫墙边,风雪渐止,后殿里那两只白鹤恰好是?一对?,它们在空旷荒凉的院子里交颈缠绵,到了觅食的时间,展翅嗥鸣两声,先后向?逐渐暗沉的天际飞去?。
御花园里的池水来自郊外山上的热泉,寒冬腊月也不会结冰,风雪消停后,两岸树枝上的积雪消融,一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暧昧的水洼。
——舒白和虞策之毫不意外地?错过了晚膳时间。
第075章 第 75 章
月上?柳梢头, 已经是深夜时分。
舒白陪虞策之胡闹一整天,体力不支,对虞策之的惩罚点到即止。
她摸了摸凹陷的腹部, 看了眼蜷缩着趴在?床褥里的皇帝, 他裸露在?锦被外面的肌肤时不时颤抖一下,不适的声音悉数被他压在?唇齿间。
舒白懒得安抚他, 小小一个私印,掉在?地上?都不一定能立时发现,就算塞进去能有多难受。
不过那东西四角齐全,印上?雕刻的龙身?栩栩如生?, 棱角分明。
别给磨坏了。
舒白沉默半晌, 伸手费力地将?他搂在?怀里,捏着他的下颌道:“让他们传膳。”
虞策之眯着眼睛,额头上?冒出?冷汗,哑着嗓音说:“你先拿出?来。”
“惩罚还没结束,陛下没有叫停的权力。”舒白笑他天真。
虞策之脸色变了变, 颤巍巍攥住舒白的手腕, 尽力放低身?段, 虚弱地说:“朕真的错了, 你饶了我好不好。”
“陪我用过膳,陛下可?以自行取下。”舒白平静回答。
虞策之眉眼沉了下来,神色阴郁,倏地恶狠狠啃上?她的锁骨。
当坚硬的牙齿碰上?舒白冰凉的皮肤, 他又化啃为咬,轻轻地磨着牙, 以示不满。
舒白不为所动,推了一把他, “请陛下叫人传膳。”
虞策之加重力道,非要留下牙印才善罢甘休。
他冷着脸从她怀中直起身?,眉眼舒张,勾起唇角道:“好啊,朕的皇后提出?什么要求,朕都一一照做。”
舒白冷着脸打?量满脸挑衅的虞策之,冷冷笑了下,没理会他的话。
虞策之抖着腿,艰难从床上?下地,他匆忙捡起地上?的朝服一件件拢在?身?上?,扬声道:“来人,传膳。”
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不过谁也不敢让皇帝饿着,何况皇帝身?边还有个病弱的舒白,真饿到了,谁也担待不起。
是以两人没有等太久,端着膳食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少倾功夫就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的佳肴。
戚辨贴心的让药童把煨好的汤药一并端了上?来。
舒白披着厚实的大氅坐在?虞策之身?侧,她胃口很差,眉宇间难掩倦怠,用筷子象征性夹了两口便?不再动了。
她开始观察身?侧的皇帝。
虞策之可?谓是如坐针毡,他的头发还披散着,有几缕黏在?脸颊上?,好歹是掩盖了没有完全消肿的脸颊,以及下颌被捏青的印记。
他用膳的速度很慢,长?眉时不时轻蹙一下,握着筷子的手有些颤抖。
戚辨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今日的菜肴不合口味吗?”
他问得时机显然不对,虞策之正撑着桌角,唇齿微张,呼吸有些急促,瞳孔也有些失焦。
戚辨离得远,没有机会看见虞策之的神态。
他见虞策之久久没有回应,迟疑着上?前,满怀担忧。
“陛下很喜欢今天的菜。”舒白适时开口,顺势将?虞策之宽大的身?躯拉近自己一些,给他夹了两道他平日里爱吃的菜,见他紧绷着脸没有动作,她又凑过去亲了一下他脸颊上?的伤痕,“陛下不是饿了吗,快用膳吧,用了膳我就要休息了,到时候陛下也解脱了。”
虞策之手背露出?青筋,恨不得将?手里银制的筷子捏断。
他调整呼吸,快速吞下盘子里的肉片,悄悄地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从尾椎直达四肢百骸的窒息和滚烫消退些许,虞策之的表情便?阴郁下来,森然夹带戾气。
舒白示意侍膳的太监给虞策之盛汤,热气腾腾的松茸鸡汤很适合进补,应当是膳房特意为舒白准备的。
舒白把汤碗向虞策之的面前推了推,“喝了汤,陛下就可?以回紫辰殿休息了。”
虞策之眯了眯眼睛,面色一沉再沉,“你不想朕和你在?一起?”
舒白按住他的肩膀,悄无声息用力,因?为进食有了些血色的唇凑过去,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尖。
她舔过的地方?瞬间泛起几乎滴下血来的殷红,偏偏仍然冷着脸,看上?去对她的亲近不为所动。
舒白看见他额发间再次冒出?来的冷汗,手上?再度用力,慢条斯理道:“我当然想陛下留下。”
虞策之瞳孔微缩,眼看要露出?喜色。
“只是惩罚我要延时。”舒白缓缓补充。
虞策之恶狠狠扭过脸对上她格外冷静的眼神,“凭什么。”
舒白打量着他不屈的模样,纤长?的睫毛缓缓眨了一下,按着他肩膀的手持续用力,看着他从不驯反抗,到喉咙里溢出?闷哼,直到他瞳孔涣散,眼看要在?众目睽睽下失态,她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有资格问‘凭什么’吗?”
“朕是皇帝,凭什么没有。”虞策之咬牙,被折磨得近乎失去理智。
舒白面无表情盯着他,没有说话。
虞策之表情骤变,唇齿翕张,一只手忽然抓住桌角,手背上?凸起青筋,一只手则颤巍巍去触碰舒白的手腕,试图把她肩膀的手拿下来。
他心中生?出?无限的后悔。
不应该明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还纵容舒白传膳的。
该死?的,那破东西顶在?哪里了?!
他实在?撑不住了,倏地将?半个身?子钻入舒白的怀里。
她宽大的广袖垂落下来,遮挡住他失态的形容。
舒白的手指习惯性插入他的发梢,慢条斯理笑了下,“陛下这是做什么,其实陛下没有想通,我所谓的延时,也只是加上?陛下从荒宫‘走’回紫辰殿的时间,何故这么大反应。”
虞策之喘息半晌,从她怀中抬起头来,额头上?尽是汗水,像是被雨水淋过一样,一双漆黑的眼睛凝视舒白半晌,忽然扯起一抹强笑。
“多谢夫人解惑。”
他话音落下,倏地仰起头,当着一众宫人的面狠狠攫取住舒白的唇,不留余力的抢夺她口齿中的空气。
银丝顺着脸颊淌下。
舒白忍无可?忍,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两人分出?距离。
“你疯了是不是。”
“分明是夫人‘违约’在?先。”虞策之挑起眉,神情仍旧有些虚弱,“最开始,夫人没有告诉我,所谓的惩罚要经历乱七八糟的流程才能停止。”
“你分明是欺辱我。”他侧头,吻了吻她带着凉意的手腕,“我都受了罚,怎么也要回本才行。”
舒白冷冷凝视他,眉梢扬起,道:“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虞策之款款笑起来,执拗且斩钉截铁,“我的皇后,自然是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
最终,虞策之还是被舒白驱赶出?了荒宫大门,重新修缮上?漆的朱红色大门轰然关上?,将?虞策之隔绝在?外。
戚辨领着一众宫人小心翼翼觑着虞策之,方?才席间,他们离两人都有一段距离,听不见两人的交谈,但还是敏锐察觉到两人相处时浓重的火药味。
他们不明所以,生?怕行差踏错惹了虞策之的忌讳。
戚辨看了看左右,上?前一步,轻声禀报,“陛下,宋大统领一个时辰前来过,说有事要向陛下汇报,是否奴才去传宋统领过来。”
“不必,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虞策之苍白着脸,拽了拽下摆,嗓音冷沉,“回紫辰殿。”
“是。”戚辨连忙示意宫人替虞策之打?灯。
虞策之拢着斗篷走了两步,冷着脸吩咐道:“朕的轿撵呢。”
戚辨一愣,心道陛下一向不喜欢乘坐轿撵,且荒宫离着紫辰殿也就一炷香的脚程。
但他转念一想,陛下方?才毕竟是和舒白在?一起一整天,体力有损也是常事。
于是他赶紧安排徒弟去传轿,不敢让虞策之等太久。
/
雪夜寂静无声,枯树上?覆了积雪,连寒鸦也不愿意停歇。
霍耀风顶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霍府。
白日里他称病没有去上?朝,整整一天,他踏着风雪,在?京城里四处奔波,不但要盯着手下的人搜捕霍铎,还要找他那一日未归的父亲。
霍如山仕途无望后,频繁出?入赌场,和一群不知?道从哪里认识的狐朋狗友赌钱,主家?的账簿营收已经受到了影响,谁知?道光是赌钱还不够,这次竟然玩起了失踪,一日一夜音讯全无。
霍耀风身?心俱疲,甚至会时不时地想,如果霍如山死?了,是不是也是一种解脱。
一日无功而返,还领了去边境修路那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心情郁郁回到府邸,心腹小厮陈川立刻迎了上?来,陈川踏着没有扫完的积雪,快步跑到霍耀风身?侧,压着声音说:“爷,老主子回来了。”
霍耀风一顿,“父亲回来了?什么时候。”
“两个时辰前,天还没黑的时候。”
“他说没说自己去哪里了?”霍耀风又问。
“老主子说是去友人家?里吃醉了酒,睡了一晚上?,没顾上?告知?府里。”陈川道。
霍耀风脸色微冷,“哪个友人。”
“小的也不知?道。”陈川摇头。
霍耀风解下挡雪的披风,沿着抄手游廊阔步进入主屋。
一眼就看见了案前端坐着的霍如山。
霍如山正提笔写字,他的字粗犷苍劲,年轻时师从名门大家?。
霍耀风走上?前看清他写的内容,眉头皱得死?死?的,“父亲在?给秋郡太守写信?”
“不错,秋郡太守是你祖父的门生?,和为父有些交情,为父有个友人想要走秋郡到南境的商路,只是南境太守近来行事张扬,交岁银都敢缺斤少两,陛下对南境不满,连带着商路也查得严了,也就皇商差得没那么严苛,为父给太守写个信,让他通融通融。”霍如山道。
“什么友人?”霍耀风拧眉,忍不住质问,“是和父亲喝酒的友人,父亲之前从来不和商人为伍,怎的近日频频交往。”
“你这小子懂什么。”霍如山拍了拍桌子,不满道,“为父在?赌坊输光了钱,就是这位友人仗义借钱,他既然诚心待我,投之以桃,自然报之以李,这点做人的道理你都不懂,逆子。”
霍耀风冷声道:“那人说不定就是蓄意接近父亲呢,父亲同?他才认识几日,我为了霍铎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父亲便?不能少添些麻烦。”
霍如山骤然起身?,气得连胡子都微微颤抖,“逆子,你现在?都敢忤逆我了?”
霍耀风凝视霍如山苍老的面容,脸上?不自觉带了些恨意,“我只恨,没有早点违背父亲的意愿,如若舒白还在?,我岂会过得这样凄苦。”
“放肆。”霍如山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巴掌,“不孝子,早知?那女?人对你影响这么大,为父当时就不该允她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进霍家?的门。”
霍耀风摸了摸红肿的脸,逐渐平复下来,满含讥讽地牵了下唇角,“父亲,你老了,我不与你争辩,只是从今日开始,父亲每日最多只能从账房拿三两银子,如今霍家?是谁说了算,父亲也该认清了。”
“你倒是长?本事了,怎么也不见你领舒白回来,还不是迷恋上?权势,觉得舒白做不得自己的正妻,没办法给自己带来什么助力。”霍如山怒道。
霍如山此言无疑说到霍耀风痛楚。
即便?舒白一无所有,舒白也是他心中唯一的妻子。
但他争不过皇帝。
他和舒白,或许终究是错过了。
霍耀风转身?向门口走,背影茕茕孑立,看上?去格外孤寂。
他扶着门框站了许久,淡淡道:“异疆族想要和大梁通商,父亲应该知?道,异疆族和南境比邻,然而陛下禁止异疆族和南境往来,宁愿在?太安郡修路,陛下敲打?之心,父亲为官多年,不至于看不出?来。”
霍如山冷下脸,“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父亲,我要见父亲所谓的友人,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商人便?也算了,如果他是南境人,我决不允许父亲帮他走人情,毁了霍家?。”
第076章 第 76 章
大雪停歇半月, 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虞策之嘴上不依不饶,面对舒白时动不动以帝后相称,甚至背地里唤来了户部和礼部, 一个负责给舒白安排一个合情合理的新身份, 一个则在?虞策之的命令下,从?准备双人棺椁, 变成了准备封后大典所需要的一切事宜。
虞策之额外强调,封后的消息不能让宫里知?道,至于宫外,则是能瞒多久瞒多久, 以防朝臣们提前生事。
礼部尚书接到帝王的命令时, 沉默良久。
行吧,烂命一条就是干,虽然任务量加大了,但至少丧事变喜事,他不用每日担心好好的顶头?上司变成大行皇帝了。
将立后提上进程, 虞策之却更加惴惴不安。
舒白从?没有正面答应过成为皇后, 甚至每次他故作?强硬提出此事, 都会得到舒白一通毫无怜惜的‘教训’。
有的时候舒白的惩罚结束, 他却久久回不过神来,恍惚觉得他就是个被送上权贵床榻的玩物,而不是生杀予夺的帝王。
虞策之有些不敢见舒白,开始后怕, 几乎每日都在?思虑如果舒白从?宫人口里听见了立后的消息,她是否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眉眼恹恹, 令戚辨将软榻和小山堆一样?的奏折搬到廊下,自?己身着广袖云纹深衣, 小半个身体?探出软榻,直挺挺趴着阅览毫无营养满是恭维话的奏折。
戚辨将温热的姜茶端到软榻边的矮几上,见微小的雪花飘在?虞策之骨节分明的手腕上,不由?劝道:“陛下,您这?两日又有些发热,外面太冷,不宜在?这?里久待。”
虞策之放下奏折,捏了捏眉心,拿过戚辨送来的茶抿了一口,低声问:“夫人在?做什么。”
“午时萧大人和安大人去?看望夫人,现下是夫人午睡的时间?,两位大人应当是走了。”
虞策之眯起?眼睛,从?软榻上翻身坐起?,双手撑着披着厚实毛毯的软榻,减轻了坐在?软榻上的重量,“他们待了多久。”
戚辨心领神会,道:“不到半个时辰,陛下放心,暗卫一直守在?门外,夫人并未和他们多说什么,都是寻常交谈。”
虞策之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转而斜了戚辨一眼,冷淡道:“暗卫只要保护夫人,确认夫人安危即可,没有夫人的允许,不许他们偷听。”
戚辨怔了下,忙道:“是,奴才这?就去?知?会暗部。”
虞策之抬手,“先扶朕起?来。”
戚辨依言上前。
“今日禁军统领韩大人来过,托奴才禀报陛下,整个京城都找寻过,没有江音的踪迹,江音豢养的那些死?士则隐于人群中,难以辨别,暗部那边也没有线索,江音怕是已经不在?京城。”
虞策之长眉轻蹙,沉吟道:“从?劫囚那日开始,全城戒严,她不在?城里,难不成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戚辨不敢接这?话,只能做出思索的模样?。
虞策之在?戚辨的搀扶下走了两步,修长笔直的腿适应了走路,便示意戚辨松手。
踩着厚实的积雪,沿着鹅卵石小径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的雪境。
虞策之倏地想到什么,瞳孔微缩,忽地问:“宫里,搜过了吗。”
戚辨立时反应过来,“整个京城只有宫里没搜过,天子居所,韩统领和宋统领都不敢妄为,一时竟疏忽了。”
“让暗部去?搜。”顿了下,虞策之补充,“悄悄地搜,离荒宫那边远点,别惊动任何人。”
“奴才省得。”戚辨道。
眼见虞策之向着荒宫的方向走。
戚辨偷偷打量虞策之的脸色,忍不住询问:“只是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江太后,夫人一直护着江太后,虽说瞒得了一时,但瞒不了一世。”
虞策之长眉始终蹙着,脸色有些阴沉,“抓到了人先关起?来,如何处置日后再说。”
戚辨眉毛一跳,心中讶然,面上却不敢露出多余的神色,“是。”
/
舒白修养半个月,身体?恢复不少,至少她已经能穿着厚实的衣物,在?雪地中行走半炷香了。
她不喜欢待在?昏暗的殿宇里,偏爱荒宫后殿的空地,即便身体?顶不住严寒,也喜欢坐在?廊下看雪。
在?寒气侵体?之前,她一点也不怕冷,酷爱穿着轻便的衣衫在?大雪中跑。
这?次她在?廊下坐得有些久,身体?都出现了僵冷的趋势。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病重成那个样?子,还敢在?外面冻着。”
偏尖锐的女音在舒白耳边响起。
舒白瞳孔微缩,霍然扭头?看向她,长眉狠狠拧了一下,“你怎么跑出来了。”
只见江音一身宫女服饰,姿态从?容随意,仿佛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而非一个被皇帝通缉的囚犯。
她的身后还跟着身着太监服,佝偻着腰身以缩小存在感的楼涯。
江音睨了她一眼,用钳子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烧毁炭火爆发出急促火苗,霎时旺了许多。
楼涯扫视庭院,确认没有危险后,躬身退到了屋子里,给两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游左那小子一点也不像哀家培养出的死?士,哀家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尚有心思逃跑,这?次轮到你寒气侵体?,病重垂危,他便紧张得跟个什么似的,连每日送去?冷宫的餐食都敷衍了许多,哀家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若是要死?了,哀家可得早做打算。”
舒白:“……”
舒白捏了捏眉心:“既然看过了就赶紧回去?,你要是被抓住了,我?可不能保证能在?虞策之眼皮子底下保住你。”
江音扯了扯有些不合身的衣裙,脸上不见任何畏惧之色,“保不下那就是你无能。”
顿了下,她又道:“哀家在?宫里还有几个做杂活的亲信,真有人过来,会提前告知?哀家。”
舒白眯起?眼睛,“除了看望我?,你还有别的事情?”
江音表情微顿,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荒宫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能立即走的吗,我?是趁着暗卫松懈的空当跑进来的,想走也要等到暗卫轮班的时候,或者晚上才有机会。”
舒白拢着衣衫起?身,神色有些凝重,“我?让游左去?把暗卫引走,眼下我?顾不上你们,你们不能暴露。”
江音倏地攥住舒白的手腕,手指不由?分说探向她的微弱的脉搏,细眉拧成一团。
“干什么?”舒白眸色冷沉,语气警告。
江音瞥了她一眼,“你的身体?比我?想象得还要危险,寒症眼中成这?样?还敢受寒,出了事,冻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舒白抽出手,“我?有分寸。”
“哀家现在?还要靠你的庇护活着,就算你有分寸,哀家也不能放心。”江音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扔给舒白。
舒白稳稳接住,戒备心极重地看她,“毒药?”
“当然不是,此为性热去?寒的灵丹妙药,听说还能延年益寿,从?前外面进贡的好东西,哀家特?意从?库房里翻出来带给你的。”顿了下,江音耸肩,“不过这?东西总共就三颗,虽然能不能治本另说,但短时间?压制你身上的寒症应当没问题。”
舒白扬起?眉梢,“我?们的太后娘娘会这?么好心?”
“你死?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不是吗,算算日子,禁军应当已经翻遍了整个京城,他们没发现我?的踪迹,虞策之未尝不会想到搜查皇宫。”江音慢条斯理,“不过,我?也不是白送你的。”
“你想要什么?”舒白问。
“我?的探子说,你让陆逢年调派那些死?士,安排他们去?监视朝里的大臣,你想做什么?”江音脸上露出疑惑。
“太后消息倒是灵通,不愧掌权数载,即便今非昔比,也仍然有人为太后卖命。”舒白晃了晃手里的瓷瓶,“但是太后的出价还不够买这?个消息。”
江音发出一声轻嗤,面露不悦,正要说话,楼涯忽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有宫女过来了,我?们该走了。”
江音拧眉:“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添茶还是烧水,当年伺候我?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勤快。”
楼涯沉默,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衫,“先离开再说。”
话音刚落,主殿传来大门被推动的声音。
舒白蹙眉,“来不及了。”
主殿殿门被推开,外面的阳光照入有些晦暗的室内。
宫女端着托盘,低垂着眉眼缓缓进入,大门没有关合,呼呼的冷风争先恐后钻进来,和后殿的风相互交汇。
舒白从?后殿走出来,看了眼容纳两人有些勉强的床底,面上不露声色:“东西放下便离开。”
宫女没有应声,只是福了下身体?,依次放下热气腾腾的茶点。
舒白眸色微沉,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拧眉道:“之前怎的没有见过你。”
宫女深深看了她一眼,立刻低下头?去?,“今日当值的人病了,奴婢来替她的班。”
“谁吩咐你替的?”舒白又问。
“是内务府总管。”宫女应答。
舒白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荒宫的大小事务都由?戚辨过问,内务府总管是怎么越过戚辨,遣派你过来的。”
“奴婢也不知?道。”宫女向舒白的位置踏出一步。
见舒白不断后退,脸上带着戒备,她自?知?败露,平静的表情顿时染上一层化不开的阴霾,霍然抬头?,露出一张杀气四溢的脸。
电光火石间?,宫女拔下发丝间?特?意打磨过,极其锋利尖锐的发簪,快速向舒白的方向奔去?。
“纳命来!”
舒白心脏狂跳,艰难躲过宫女横冲直撞的一击,自?己却险些歪倒在?地上。
她扶住博古架,快速思考应对之策。
若是平常,她自?然不会怕这?宫女没有章法的攻击,但此刻她的身体?僵冷阴寒,寒症未退,对方又有武器,实在?有些难办。
舒白侧过身,再次躲过宫女的发簪,冷声问:“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宫女头?发披散,眼中尽是恨意,“你自?然不会认识我?。”
她忽然爆发出迅捷的速度,趁着两人距离不远,舒白来不及反应,霎时逼近舒白,一手按住舒白肩膀,另一只手里的发簪试图刺入舒白的喉咙。
“呃!”
舒白被宫女撞在?地上,疼痛从?后背蔓延到四肢百骸,脑袋嗡嗡得疼,第一次觉得这?具被寒症消磨的身躯有些累赘。
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攥住宫女的手腕,因?为担心发簪上淬毒,不敢去?抢夺,只能狼狈地抵抗。
对上宫女圆睁的双目,舒白冷然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宫女面目狰狞,怒声道:“我?父亲曾是你们舒家的门客,只因?他出生贫苦,连科考的钱都拿不出来,不得不为你们舒家卖命,他根本没有参与过你们舒家谋反的事情,却因?为是舒家的门客而被连坐。”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舒家谋反是我?策划的吗。”舒白质问。
“凭什么我?爹死?了,舒家却还有人活着!甚至还能混得如鱼得水,凭什么!”宫女声音尖锐,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发簪上,眼看锐利的发簪就要刺入舒白的喉咙。
舒白额角渗出冷汗,见宫女已经失去?理智,知?道讲道理大概讲不通了。
她知?道这?宫女是溜进来的,见她始终压着嗓音,不敢碰撞屋子里的东西就知?道外面的守卫还在?,她只要扬声把外面的暗卫叫进来,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但江音和楼涯还在?这?里,让暗卫进来收拾残局,他们两个恐怕会暴露。
舒白无法,只能压着嗓音喊道:“愣着干什么,出来帮忙啊!”
宫女拧起?眉头?,厉声说:“你在?跟谁说话!”
话音落下,江音已经从?床底下钻出来,她拍了拍土,对上宫女看过来的视线。
宫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江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音没让楼涯出来,撸起?袖子扯过床上的枕头?就往宫女身上砸。
“放开她。”江音道。
宫女被激怒,眼睛猩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就是你下令处死?了我?爹!贱人,你和她是一伙的。”
“你疯了是吧,哀家当年处死?的人里,凡是处斩的门客,都有确凿参与谋反的证据,成王败寇,你父亲并不无辜!”江音说。
宫女猝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刺向舒白的发簪更加用力,“我?要杀了你们,为我?爹报仇。”
舒白咬牙,“把她拉开。”
江音扔掉枕头?,立即去?抓宫女,只是她养尊处优多年,力量实在?有限。
就在?江音思考是不是让楼涯出来解围的时候,宫女意识到自?己无法伤到舒白,顿时转了身体?向江音刺去?。
“你们今天都得死?!”
江音连忙后退,不慎撞倒了放着茶水的木桌。
桌子被撞倒,茶杯瓷碗掉了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舒白:“……”
这?样?剧烈的动静,外面的守卫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见了。
“江音,守卫要进来了!”
舒白快步走到角落,拔出兵器架上的短刀,快速向江音的方向跑去?,“不能让她活下来。”
不等舒白动手,大门被完全打开。
身后传来侍卫焦急的声音。
“夫人!”
“出事了,保护夫人,射箭!”
利箭破空而来,接二连三刺入宫女的后背。
那宫女很快失去?力道,从?江音身上滚落下来,倒在?血泊中。
发簪坠落在?地上,发簪上镶嵌的劣等玉石碎裂开来。
舒白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宫女在?她面前气绝。
舒白立即走上前把江音扶起?,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如何让江音安全离开,门外匆忙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舒白认出来,那太监是戚辨手下某个徒弟。
小太监看清殿内狼藉,愣了下。
舒白不着痕迹挡住江音的脸,冷然问:“什么事。”
小太监回神,道:“陛下来了。”
舒白眉眼猛地一沉。
第077章 第77章
虞策之提着繁重层叠的衣衫, 大步流星迈上湿滑的汉白玉长阶。
他?的步伐十分凌乱,宽阔的斗篷拖曳在身后,衬得他?的背影愈发焦急。
“陛下慢些, 路上滑。”
戚辨在虞策之身边紧张地?提醒, 虞策之仍然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紧绷着面容, 焦急进入主殿。
竹辞正领着暗卫清理宫女的尸身。
虞策之匆匆看了眼死去?的宫女,扫视殿内,径直走向舒白,不由分说将舒白搂入怀里?, 拥着舒白寒凉的身体?, 他?仍旧发出轻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抖。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别?吓唬我。”他?将脑袋整个埋入舒白散乱的发丝中,嗓音中带着浓浓的后怕和?呜咽。
舒白拍了拍他?的后背,从他?紧实的怀抱里?退开一步,“没受伤, 我没事。”
虞策之睫毛颤了两下, 抿唇蹙眉, 卸下自己身上的斗篷, 抖落上面沾染的细小雪花,稳稳披在舒白身上,生怕她被严寒侵染。
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舒白打量一遍,确认她真的没有伤到, 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他?再度看向即将被抬走的尸身,眯起眼睛问:“她是谁, 为什么要?刺杀夫人。”
“舒家某个门客的女儿?,认为舒家连累他?的父亲, 从而恨上了舒家全族,不过这是她的一面之词,具体?如何?还要?你安排人去?探查。”舒白望着那宫女死不瞑目的面孔,语气有些复杂。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虞策之始终攥着舒白的手?,泛红的眼睛只?有落在舒白身上时,才得到安抚。
舒白见他?声?音颤得离开,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作为安抚。
虞策之顺着舒白的力道蹭了蹭她的手?,轻声?说:“荒宫偏僻寒冷,兵力调动也不及紫辰殿,夫人搬回去?和?我同?住好不好。”
舒白神色一顿,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你倒是好算盘。”
她好不容易从紫辰殿搬出来,要?是就这样搬回去?了,岂不是日日都要?被虞策之监视。
虞策之自知司马昭之心,坦然地?任由舒白打量,甚至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嘴硬道:“我全是为夫人着想?。”
虞策之的视线湿滑黏腻,眯着眼睛哑声?威胁,“夫人若不去?,我便搬着被褥来找夫人,以后日日都住在荒宫,守着夫人。”
舒白对上他?的视线,手?有点痒痒,很想?打一巴掌挫挫他?的锐气,但想?到江音还在角落里?站着,现在就打了一会?儿?不好找别?的办法压制,于是生生忍住了。
虞策之虽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次挑衅没有挨打,但他?自动归结于舒白对他?容忍程度增大,顿时心生喜意,若非体?型差距过大,他?恨不得整个人像无尾熊一样抱在舒白身上,从而满足永不知足的内心。
舒白被刺带来的恐慌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诡计得逞的喜悦。
虞策之不经意侧头,视线忽然落在舒白身后某处,忽然愣住,眯起眼睛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舒白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虞策之的目光看向一直缩小存在感的江音。
江音很少有像今天这么狼狈的时候,就算虞策之举全国之力搜捕她,她也要?维护贵族妇人应有的尊荣体?面,就算龟缩在小屋子里?躲避追捕,她也要?涂抹脂粉,穿戴齐整,指甲染上蔻丹。
但今天,在舒白的逼迫和?生死的考验下,她不得不破例。
她的外衣被行?刺的宫女用发簪刺破,原本一丝不苟绾起的发髻散乱,和?碎发纠缠在一起挡住大半张脸。
为了防止被虞策之一眼认出来,舒白特意去?后院捧了把混着雪渣的土,不顾江音的抗拒反对,将黑黢黢的泥土抹在了她光洁无暇的脸上。
江音甚至能从那破土里?闻见鸟屎味。
虞策之打量江音的形容,拧起眉头,“你的脸怎么这么脏。”
江音咬牙隐忍,不敢抬头看虞策之,更不敢出声?。
她称虞策之为贱人、杂种,虞策之又何?尝不是恨她这个养母入骨,不可能认不出她的声?音。
久久得不到回应,虞策之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
他?抬脚向江音的方向走了几步,以便能更近得打量她。
“朕再说一次,把脸露出来,否则朕杀了你。”
他?话语间透露出几分戾气,舒白慢慢拧起眉头,在他?即将走到江音面前时,忽地伸手攥住了他披在背后的头发。
“夫人?”虞策之怔了下,扭头看过来。
“那么凶做什么。”舒白神色平静,“刺客行?刺时,这个宫女就在当场,如果不是她帮我阻挡攻击,说不定我就死在刺客的利器之下了。”
虞策之长眉轻蹙,下意识攥紧舒白的手?腕,“我不会?再让夫人出事了。”
舒白看向江音,道:“这里没你的事情,先下去?吧。”
江音连忙点了下头,站起身绕开虞策之,缩着身子向门外走。
“站住。”虞策之忽地?叫停。
他?心中无端有种预感,眼前这个宫女身份可疑,而舒白在刻意为宫女遮掩。
他死死盯着那宫女隐在乱发下的侧脸,倏地?瞳孔骤缩,“你——”
“这宫女于我也算有救命之恩,从今天开始就留在我身边服侍。”舒白攥住虞策之紧绷着的手?腕,徐徐道。
虞策之霎时扭过头来,赤红着眼眶道:“朕不——”
舒白没让他?说出口,先一步捏住他?的下颌,直视他?的双眼,迫使他?冷静下来。
虞策之咬牙,和?舒白僵持半晌,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不甘,沉沉开口,“此女心怀叵测,我怕她伤到夫人。”
“今日是她救了我,又怎么会?对我不利,你若是不放心,大可离我这远一些。”
虞策之脸色煞白,顿时安静许多?,身上的戾气也有消散的迹象。
“只?是个寻常宫女,你这么担心做什么。”舒白继续说。
虞策之扭过头,恶狠狠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江音,双手?紧握成拳,隐隐能听见骨骼活动发出的脆响,额头上青筋露出,隐忍之情溢于言表。
舒白平静凝视他?,等着他?的抉择。
虞策之垂目,眼眶有些红,不像是气恼导致的猩红,更像是委屈和?不甘引发的酸楚。
“你想?留她,倒是也无妨。”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话。
舒白眼中露出笑意,“你现在可不像‘无妨’的样子。”
虞策之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偏偏脸上没事人一样,他?贴近舒白,俯下身,将脑袋搭在舒白的肩膀,“就像夫人所说,只?是一个寻常宫女而已,我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仗着自己的脸在舒白的盲区,顿时眯起眼,凶恶狠厉地?看向江音,一副恨不得啖其肉的模样。
江音心中的惊愕已经完全掩盖不住,视线落在满怀不甘却不得不妥协的青年皇帝身上,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养子已经不再是不通人性的狼崽子了,而是一头尽管不情不愿,但还是带上枷锁收起獠牙认主的狗。
虞策之和?江音那张可憎的面容对视许久,忍不住补充,“不过宫里?的人总是命薄如纸,夫人实在不必在这女人身上浪费太多?感情,万一哪日她当错了差事,身首异处,也是有可能的。”
、
江音:“!”
江音登时看向舒白。
舒白面露不悦,冷冷看着他?,却没有给实质性的惩罚。
她不知道虞策之早年是怎么在江音手?中生存的,她没有问过,戚辨和?宋祁这些知情人对此讳莫如深,她大概能猜到,定然是寄人篱下,抛却尊严费尽心思苟活。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她是当年的江音,是绝对不会?让虞策之这个大梁的正统继承人有好日子过的,甚至在她看来,江音的手?段不够果决狠辣。
如果她是江音,掌握朝政大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着虞策之成婚,等生下年幼的皇室血脉,一碗毒酒毒死心智成熟的皇帝,她将挟幼子听政,政权稳固后取而代之。
无论如何?,江音和?虞策之的斗争定然是惨痛的,尤其是对虞策之而言,江音的存在代表他?屈辱低贱的少年时光。
她理解虞策之苦痛,但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日后的安危着想?,她不能眼看着江音去?死。
舒白没有反驳虞策之的话,转而道:“明日我要?出宫。”
虞策之霍然回首,眼中流露出惶恐和?不敢置信,“去?哪里?。”
他?的样子像是在问舒白,为什么自己什么都答应了舒白,连恨之入骨的宿敌站在面前,他?都能蒙住双眼装作不知,为什么舒白还是要?离开他?。
舒白看他?半晌,正要?回答,他?却倏地?抓住舒白的衣袖,像捕猎的蛇一样,一点点揽住她的腰身,轻轻打颤,“我刚刚是乱说的,你别?生我的气。”
舒白感受到他?的恐惧,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道:“明日是我娘亲的忌日,我去?看看她。”
她思索片刻,补充,“最迟第二天就能回来。”
虞策之拧眉,脸色十分阴沉,像是在辨别?舒白话语的真假。
舒白眯起眼睛,面露不耐,“怎么,你不愿意?”
“我……”虞策之瞳孔晃动。
舒白发出一声?讥讽的冷哼,“你该不会?只?是嘴上顺从我,心中仍然想?向关押囚犯一样,把我关在宫里?。”
虞策之被戳中心事,脸色微白。
他?怕极了舒白一去?不返,在宫中他?尚且没有把握能留下舒白,去?了宫外不可控因素太多?,如若舒白望着广阔的天地?,对皇宫和?他?生出厌弃之心,他?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虞策之慌乱地?和?舒白十指相扣,眉眼冷沉,闷闷地?说:“我陪夫人一起去?看看娘亲。”
“我娘不喜见人,你去?怕是不行?。”舒白说。
虞策之扣着舒白的手?猛然一紧,低声?说:“我不是别?人,明日恰好休沐,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全,我不放心让你独自出门。”
他?见舒白没有改变心意的想?法,不由沉沉说:“何?况,夫人才收了个宫女就迫不及待离宫,我担心那宫女不适应,宫女不能离宫,夫人放心她一个人在皇宫里?。”
江音眉心一跳,感受到虞策之释放的杀意,不甘示弱,抬起头冷冷瞪过去?。
舒白拧眉,手?掌绕到他?的脑后,贴在他?齐整的发丝上,“这宫女如果出了事情,我定然要?算在陛下头上,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舒白挣脱虞策之的桎梏,面无表情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明日我是一定要?去?祭拜娘亲的。”
虞策之抿唇,见威逼利诱不管用,顿时心下一狠,当着一众宫人和?他?最厌憎江音,直直咬住了舒白的脸颊,放低声?音,轻声?细语地?请求,“带我一起去?,我远远看着,不会?添乱。”
第078章 第 78 章
无论虞策之如何苦苦请求, 软磨硬泡,舒白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她出宫不?止是要祭拜娘亲,还打?算顺路问候一下被打?发出去监管死士的陆逢年。
毕竟好不?容易抓到离宫的机会, 她可不?想轻易浪费。
因为立后的事情, 虞策之近来心虚得厉害,若是往常他定然不?会轻易松口让她独自出宫, 现在却担心偷偷吩咐礼部准备封后事宜的事情败露,小心翼翼不?敢和她发生过分?激烈的争执,甚至即便?识破江音伪装,也隐忍着没有撕破脸。
是的, 舒白一早就知道虞策之不?止嘴上叫嚷着立后。直到即便?每次提起立后都?被她教训一顿, 他还是阳奉阴违,让户部和礼部开始做准备,甚至连吉日都?定好了。
话又说回来,礼部和户部守口如瓶,宫里瞒得分?毫不?露, 舒白能得知这个消息还要感谢把消息递进来的陆逢年。
陆逢年奉她的命令留在宫外调动死士, 分?出一半死士隐姓埋名, 潜入朝臣家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尽可能找出大?臣们的把柄以备不?时之需。
让死士监视朝臣是江音和虞策之玩剩的手?段,但不?得不?说实在好用。
舒白等宫人把主殿清理干净,殿内的血腥味消散后,开始收拾明?日要用的行囊。
虞策之阴郁着脸站在一旁, 偶尔看向江音时,眼睛里仿佛淬着毒。
江音甚至懒得施舍他一个眼神。
从他软着嗓音粘着舒白, 哀求一起出宫开始,他阴冷狡猾的形象就已经在她心中轰然倒塌了。
她在宫中和朝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经过几次观摩打?量,如何看不?出来现阶段这小子被舒白吃得死死的。
如果非要说两人之间有什么隐患,那大?概就是舒白无权,虽然眼下凭借手?段和气场,加上一点感情优势,将小杂种?拿捏得死死的,但人总会有打?盹的时候,而感情又虚无缥缈,谁也不?能保证亘古不?变。
看似巩固的关系可能经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改变,就会攻守易型。
不?过这就是舒白需要头疼的事情了。
她只需要在舒白还能完全压制凶兽的时候,抓紧时间跑路。
江音算了算时间,打?算等到来年开春,楼涯的实力恢复到巅峰水平,就动身离开。
室内寂静无声,三人各怀鬼胎,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虞策之忍了又忍,凑过去又问了一遍,“朕可以在城门?口等你?,不?会打?扰夫人母女相?见。”
舒白坐在床上,将祭拜用的钱币塞进行囊,平静重复,“我说了,不?行。”
“但……”
“现在是严冬,我没有奔波的精力,不?会逃跑,”舒白抬眼看向他,神色无比冷静,“但如果陛下总是一意孤行,说不?定我会改变心意。”
虞策之顿时噤声,表情有些难看,像是被驯兽师故意激怒的凶兽,想要发怒却又忌惮驯兽师手?中皮鞭不?敢有所动作?。
舒白在包袱上系了一个结放到一旁,这才扯过他的手?,捏了捏他温暖的手?背,漫不?经心地安抚,“你?乖一点,好好一个皇帝,别老想着跟踪我,如果被我发现你?偷偷跟着——”
舒白望着他,语气微顿,“陛下也不?想让我失望吧。”
虞策之的表情几经变化,在袖口的遮掩下,双手?攥得死紧,修理整齐的指甲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两人无声对?峙半晌,虞策之垂下眼帘,压抑着语气说:“我在宫里等夫人。”
他声音沉沉,每个字都?十分?晦涩,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鬓边一缕乌黑柔软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凌厉的脸部轮廓,刻意不?与舒白对?视的黝黑双目中似乎有暗潮涌动。
他分?明?百般不?愿,却甘愿俯首低头的模样勾人极了。
舒白甚至觉得手?心痒痒的,想要摸着他的头称赞他一声‘乖狗’。
但可惜狗可以做到绝对?忠诚,帝王的世界里却鲜少需要有忠心的观念。
舒白捏起他胸前?的发丝,有些遗憾地想。
这样合她胃口的人怎么偏偏就是皇帝呢。
为什么偏偏只有皇帝能让她获得征服与满足。
虞策之不?知道舒白心中所想。
他不?着痕迹瞥了眼看不?清面貌的江音,调整呼吸,掩饰住心中的杀意,凑过去将脑袋枕在舒白肩膀,宽大?的身形将她完全包裹住,轻声说:“我都?应允了夫人,那夫人今日便?搬回紫辰殿好不?好。”
舒白双目一眯,顿时把他从身上推开,“急什么,等我回来,自然会去和陛下同住。”
“那今晚……”
“陛下也不差这一晚上,午后陛下不?是约见了大?臣,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莫要耽搁政务。”
舒白的驱赶之心写在脸上,“你?该走了。”
虞策之心中一哽,睫翼轻颤一下,视线变得阴森。
两人僵持半晌,直到舒白耐心告罄,不?由分?说,扯着虞策之起身,半推半拉把他‘请’出了主殿。
殿外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肩头。
虞策之阴沉着脸看着紧闭的主殿大?门?。
戚辨一直跟在虞策之身边,将殿里的暗潮汹涌尽收眼底,他悄悄观察虞策之的脸色,暗自揣摩君心,斟酌着字句提醒,“是否让暗部的人过来,悄无声息把那宫女解决了。”
他没有明?说宫女就是江音,但他在宫中侍奉多年,即便?宫女脸上抹了东西遮掩,他也能一眼断定,宫女就是江音。
“杀了她,朕如何和夫人解释。”虞策之面无表情问,认为戚辨除了个馊主意。
戚辨连忙弯下身子,“奴才顾虑不?周。”
虞策之深深看了眼紧闭的宫门?,“既然她露面了,这次绝不?能让她离开暗部的眼皮子底下,等朕安抚了夫人,再取她的性命也不?迟。”
“奴才明?白。”
虞策之拍了拍肩膀上沾染的雪花,转身大?步离去。
主殿内,江音终于?熬到虞策之离开,顿时抹去脸上黑乎乎的泥土,不?满道:“干嘛往脸上抹这么多没用的东西,那贱人还不?是看两眼就认出来了,好端端的让我变得那么狼狈。”
舒白瞥她一眼,“虞策之异常厌憎你?,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倾向不?顾世人唾骂,处死你?这个养母,你?不?弄得狼狈一点,在他面前?主动示弱,谁知道他会不?会当场下令把你?拉出去砍了。”
江音身形微僵,眯着眼睛问:“他当着你?的面杀我,你?不?能阻挡一下?”
“冒险拦一条疯狗,要是狗反咬我一口,挣脱束缚,我岂不?是得不?偿失。”舒白耸肩。
江音扯了扯唇角,“你?还真是狠心,亏我冒着风险给你?送药。”
“太后送的是灵丹妙药,还是穿肠毒药,现在还没办法确定不?是吗?”舒白四?两拨千斤。
江音嗤笑,“你?这个身体状态,大?概毒药还没发作?,你?就先一步归西了。”
舒白懒得同她拌嘴,她让开身后整齐的床榻,慢条斯理道:“以防万一,我不?在宫里时,离虞策之远一点。”
“应该是让他离哀家远一点。”江音双手?环胸,冷哼道。
舒白笑了下,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指了指床下,徐徐道:“既然已经暴露,太后还是收拾收拾细软,从冷宫里挪到荒宫来居住吧,和游左住在一起,遇事也有个照应,不?过在离开之前?,先得把楼统领请出来。”
被迫在床底下藏了近一个时辰的楼涯:“……”
后知后觉想起来的江音:“!!”
翌日,雪仍旧簌簌地下。
舒白等到晌午,僵冷的身体有回暖的迹象,坐上虞策之提早命宫人准备的马车,由游左驾车,缓缓驶出皇宫。
因为近来多风雪,京城街道上的百姓零星可见。
随着马车的轱辘缓缓转动,舒白不?禁掀开挡风的窗帘,看了看窗外的景色。
和宫中如出一辙的银白铺天盖地,隐隐有些刺目。
舒白撑着冷得连骨头都?隐隐作?痛的身体看了许久,慢慢放下车帘。
确认一路上没有人跟着,舒白让游左先去了一趟荒废的陆宅,陆逢年一直住在那。
在路上,舒白顺手?买了两本兵书给陆逢年捎了过去,她知道他喜欢看,也鼓励他多学一些,把做乞丐流浪多年浪费的时光都?补回来。
陆逢年显然喜欢极了,捧着兵书露出动容的目光,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哑着声音说:“多谢,已经很久没有人送过我东西了。”
在认识虞策之以前?,舒白很喜欢像陆逢年这样性格,有傲气,但是被岁月磨平过,蕴藏出几分?温顺的味道。
从前?的霍耀风便?是这样的人。
舒白有些恍惚,慢吞吞眨了下眼睛,“顺手?买来的,你?要是喜欢,下次我从宫里找找有没有古兵书,抄一份给你?。”
陆逢年面颊微红,连忙别看眼,看上去有些不?自在。
当陆逢年呈上一份整理细致的朝臣秘闻时,舒白就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陆逢年的确是个人才。
她大?致翻看了册子里的内容,拍了拍陆逢年的肩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做得不?错,多谢你?了。”
陆逢年摇摇头,“举手?之劳,如果不?是你?,我还在街边任人欺辱。”
舒白细细交代他几句,看了眼天色,打?算离开。
只是才走出陆宅摇摇欲坠的大?门?,忽地被他叫住。
陆逢年快步走过来,表情有些复杂,迟疑半晌,问:“你?对?霍耀风还有感情吗。”
“和离后各生欢喜,两不?相?干。”舒白神态平静,“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霍家最近不?太平,霍如山嗜赌成性,恐怕会拖死他。”陆逢年低声说,“你?不?在意他便?好。”
舒白没多说什么,转身登上马车。
马车踩着厚实的积雪,缓缓驶出京城。
几乎是前?脚离开京城,后脚游左轻叩车厢,低声说:“有人跟着我们,是暗部。”
舒白早就料到虞策之会派人跟着,毕竟她只警告他不?能偷偷跟着,没有说暗部不?能躲在暗处监视。
正因为知道虞策之的秉性,所以在刚出宫暗部还没来得及跟踪他们时,她先去见了一趟陆逢年。
“照常走,不?用管他们。”
舒白的母亲并没有葬在什么风水宝穴,也没有葬在舒家的祖坟。
记忆中,母亲怯弱无能,总是在那个男人不?在的时候,对?她耳提面命,时刻警告她不?要相?信任何男人,不?要给男人好脸色,不?要许嫁一生。
那是唯一一个愿意用生命保护她的人。
母亲温婉娇弱,嫁与世家大?族,死后却是草席一裹,被随意地扔在了乱葬岗。
舒白去得太晚,没有寻到她的尸身,只能在附近草木茂盛之处建一座衣冠冢给她。
舒白不?希望有别人打?扰她和娘亲叙旧,示意游左将马车停在远处,自己踩着厚实没有经过清扫的积雪,拨开落了雪的灌木,顶着被严寒侵蚀的身体,艰难地往衣冠冢的方向走。
衣冠冢就立在湖岸边,背靠山石,因着在大?雪天里禽鸟俱绝,周遭格外静谧,如同人间仙境。
舒白毫不?在意地坐在积雪里,小心翼翼拂去一手?厚的雪,擦干净有些褪色的墓碑,神色眷恋温柔。
她额头抵着墓碑,半晌过后才顶着僵硬没有知觉的身体,艰难地打?开包袱。
倏地,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细碎的声响。
她顿时拧起眉头,冷着脸扭头看过去,“谁在那里。”
隔着掩映的树木,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衣角,深色衣衫上绣有银色暗纹,哪怕隔了一段距离她也不?会认错。
舒白眯起眼睛,扶着碑石踉跄站起身,放眼看去,双目中藏着几缕冷色,“出来,谢拾。”
第079章 第 79 章
舒白?话音落下, 虞策之自知藏不住,迟疑片刻,从树桩后缓缓迈了出来。
他?有些不安地扯了扯陷入积雪中的常服, 蹙着眉, 有些不安地看过来,“夫人……”
他?没什么底气地说:“我是路过的。”
舒白?捏了捏鼻梁, 强行扼制住近乎暴怒的情绪。
她现在的感觉很不好,虽然知道虞策之从来不是能?乖乖听话的那?类人,但是真的发现他?跟踪她,看到了她在娘亲墓前的模样, 她不可抑制地生出怒气。
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 弱点暴露于狼子野心?的虞策之面前,仿佛那?层薄却坚硬的蛋壳被倏然凿开,露出了还没有完全成型的雏鸟。
舒白?冷着脸,起手便是一记耳光。
虞策之像是早有防备,沉重?地耳光落在脸上, 他?只是轻轻偏了下头。
但这次舒白?没有留情, 他?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来, 印上了舒白?的掌印。
隔着衣物仍旧能?看见舒白?胸口轻微地起伏, 她冷着眉眼,直直掐住他?的下颌,“我不是说过不准你来吗。”
虞策之感受着脸颊火辣辣的刺痛,抿起唇, 低低道:“我是皇帝,能?不能?不要这样打我。”
舒白?眯起眼睛, 因为隐忍怒火,面颊肌肉轻轻抽动, “打你,我甚至想干死你。”
虞策之咬紧牙关,想要生气,又敏锐地察觉到舒白?正?在气头上,且这是她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顿时不敢轻易开口。
他?哑着嗓音道:“外面太冷了,我担心?你。”
“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跑了?”舒白?发出一声讥讽地笑。
虞策之深知自己多说多错,登时闭上嘴,歇了辩解的心?思,他?抬脚上前,任由她用力地捏着自己的下颌,缓缓倾身,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言不发和她紧密相贴。
然而这次舒白?对他?的示弱并不买账,捏着他?下颌的手在不断加重?力道后,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
“少?给我耍心?思,你太让我失望了。”舒白?平静地陈述,“你从哪里来的,就从哪里回去,我不想见你。”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独处,平静地陪娘亲的魂灵说话,而不是应付诡计多端的小皇帝。
然而虞策之却误会?了她话语的含义,他?被舒白?嘴中‘失望’两个字吓到,下意识认为舒白?彻底恼了自己,放弃了自己,想要离开自己。
恐惧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虞策之全然笼罩其中。
他?浑身颤抖,眼眶顿时猩红一片。
舒白?懒得安抚他?,转身向墓碑的方向走。
倏地手腕一紧,舒白?拧眉,不等她有所?反应,下一刻天旋地转。
“虞策之!”
伴随着舒白?冷厉的警告声,两人纠缠在一起,不知道是谁一时脚下没有站稳,双双倒在几?乎能?将两人埋没的皑皑白?雪中。
虞策之将舒白?稳稳拥在怀里,自己沾染了满身白?雪,舒白?毫发无损。
舒白?咬着牙,额头上青色的筋脉隐隐突起,怒道:“没事发什么疯,是觉得我给你脸了吗。”
虞策之双目沉沉,表情有些凶恶,细看却能?看见他?脸上深藏的恐惧和慌乱。
他?不敢回应舒白?的话,不敢对上她满含怒意的眼眸,手臂锢着她的肩膀轻轻用力,试探性将她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温热柔软的唇紧紧贴着她头顶的青丝,悄悄汲取勇气。
舒白?忍无可忍,伸手想要去掐他?的脖子,冰凉到几?乎没有知觉的手猝不及防摸到了温热的液体。
滚烫的泪珠悄无声息顺着帝王的双颊滑落,沿着修长的脖颈滑入繁复的衣衫和草地上冰冷的积雪里。
舒白?只怔愣一瞬,便拧着眉扼住他?的喉结,“说话,又哑巴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把戏。”
落在手指上的湿意逐渐加重?,炙热的泪水似乎隔着肌肤直达心?房。
虞策之沙哑着嗓音,哽咽开口,“对不起,我不该来的,我真的知错了,你别不要我。”
舒白?的胳膊撑在他?的胸口,微微直起身,“陛下哪次改过,不过是仗着我的纵容,每次都踩着我的底线试探。”
虞策之一手揽着他?的腰身,一手慌不择路攥住她冰凉的手腕,“朕没有试探,你别不要朕,不可以?不要朕。”
“你的身体受不得寒,朕真的很担心?你。”他?红着眼眶,吐出的每个字都干涩得厉害。
平日里舒白很享用皇帝示弱哀戚的模样,但眼下却不是纵容的时候。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在不合适的时候心?软轻纵,前面一切驯化的行为就都白?费了。
舒白?眯起眼睛,冷冷扯了下唇角,不再按他?的喉结,而是以抚摸的姿态按压他红肿的脸颊,“你担心?我?”
虞策之有些担心?今日不能?善了,但在盛怒的舒白?面前含糊其辞又没有意义,当下伪装成乖顺地样子,无视脸上细微的疼痛,无视隐在暗处可能?看见他?狼狈姿态的一众暗卫。
他?握着她的手腕,顺着她的手,依偎地贴上去,“外面太冷了,御医说你早上没有喝药。”
“是吗,原来陛下这么担心我。”舒白面无表情道。
虞策之能?察觉到舒白?的情绪仍然冷淡,抿了下唇,“夫人……”
“进林子的时候,我便有种如芒在背的监视感,想必陛下在附近布置了不少?暗卫,防止我一去不返吧。”舒白?说。
虞策之表情微变,“我没有这个意思。”
“如果陛下真的没有,就把暗卫撤走,陛下也?自行离开。”
虞策之愣在当场,赤红着眼眶不说话了,袖下的手轻轻颤抖,僵硬地摸上腰间绮带,微微泛青的骨节发出轻颤。
“今日霜寒雪冷,我的阿拾不会?想要故技重?施,把身上的衣服脱了来平息我的恼怒吧。”舒白?的手指轻轻点着他?脸颊上的印痕,慢条斯理?提醒。
虞策之攥紧腰带上的暗扣,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舒白?深深看他?一眼,垂下手,语气淡淡:“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她正?欲转身,动作猛地怔住。
方才两人倒在雪地里,视线不算清晰,舒白?没有直观地看见虞策之落泪的样子。
眼下看见他?眼眶里不断涌出的大颗泪珠,不免觉得有些愕然,甚至觉得冷硬的心?肠也?有绵软下来的趋势。
她不是没有见过虞策之哭的样子。
但大多是他?不甘、倔强,甚至动情时的点滴泪花。
舒白?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绵软的泪水。
恐惧迷茫,像是被负心?人伤透了心?,看上去软弱极了。
舒白?扬起眉梢,忍不住道:“你哭什么。”
她气都没消,他?倒是先哭起来。
虞策之闻言,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稀里哗啦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掉。
“你还会?原谅我吗?”他?的大掌攥着她的手腕,边哭边问。
舒白?眯着眼睛审视着他?刻意示弱的姿态,不由牵了下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我如果说不打算原谅呢。”
只是话音落下的瞬间,虞策之表情骤然变得狠厉,他?咬着牙,双目猩红,泪水却淌得更?多。
他?哑着嗓音问:“为什么?”
舒白?凝视他?,上前一步,勾着他?的脖颈令他?微微倾身,“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要真不要你了,你该不会?打算令你那?些暗卫蜂拥而上,强行带我回去吧?”
虞策之表情一沉,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急促地回答,“没有。”
舒白?看着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很想再给他?一巴掌,手指微微蜷缩,还是忍住了。
“看来你还真是这么打算的,”她冷冷看他?一眼,“回头再收拾陛下。”
她已经在虞策之身上耽搁了太多时间,今日是娘亲的忌日,和虞策之胡闹半晌已经惊扰了亡灵的安息。
只是经此一事,舒白?更?加坚定了从虞策之手中夺权的想法——相比虞策之手中所?握有的实权来说,她还是太弱了。
舒白?压下心?中的怒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雪花,拾起落在地上的包袱,再次回到衣冠冢前。
虞策之摸不准舒白?的态度,犹疑片刻,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
舒白?珍而重?之地点燃石头堆砌的火堆,把准备好的纸钱放了进去。
察觉到虞策之的接近,她没有再阻拦。
虞策之垂眼,试探性地伸手,用金银丝线织就地袖口轻轻擦拭上面的刻字。
“那?是我娘亲的名字。”舒白?道。
墓碑上刻的是她娘亲的名字,刻的是程辞然三个字,而不是谁谁谁之妻,谁谁之母。
她的娘亲半生生不由己,死后总要得到应有的自由。
虞策之郑重?地拭去上面的灰尘。
积攒一年?之久的尘土混杂着雨雪,变得泥泞濡湿,顷刻染脏了他?的衣袍。
“若是你愿意,我会?让人来守墓。”他?低声说。
舒白?将最后的纸钱仍进火堆,站起身道:“不用了,我娘亲不喜欢人打扰。”
虞策之睫毛轻颤了一下。
见舒白?转身沿着来时的脚步走,他?连忙跟上去,轻轻拉住她的手,“对不起,我打扰了你的母亲。”
舒白?看他?一眼,“是我让你从树桩后面出来的,偶尔让娘亲见见陛下这样的妙人也?算一件稀奇事。”
虞策之耳尖霎时红了,悄悄攥紧她冰凉的手,“夫人是在夸我吗。”
“陛下觉得是就是。”舒白?说。
两人牵着手,踏雪而行,很快就到了停驻的马车边。
游左在枣红色的马匹旁来回踱步,身边站着抱剑而立的宋祁。
游左远远看见舒白?,神色一喜,随即冲宋祁撇了撇嘴,暗暗像舒白?表示不满。
舒白?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临上车时,舒白?的脚步顿住,忽地问:“行刺的宫女,你是怎么处置的。”
“暗部的人去查了,她的父亲的确是舒家的门客,她没有别的亲人,已经基本断定她对夫人说的话是真的。”
“她的尸身呢?”舒白?又问。
“还在暗部,过两日会?拉去乱葬岗。”
舒白?侧头看了看掩映在草木风雪间衣冠冢,轻声道:“替我帮她厚葬吧。”
虞策之望向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她差点杀了你。”
舒白?平静地说:“舒家,是我让安锦去告发的。”
“什么?”虞策之眨了下眼睛,“你很恨舒家吗。”
“就算没有我,舒家也?不会?成功,我只是推快了这个进程。”舒白?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虞策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安抚,“这不是夫人的错,夫人不用因此愧疚。”
“愧疚?”舒白?忍不住嗤笑出声,望着衣冠冢的方向,语气难得温柔,“我只是不想让那?宫女去了地府,因为舒家迁怒我娘亲,我娘亲那?么柔弱的人,怎么受得了欺负。”
“我会?让人安葬那?个宫女。”虞策之低声说,“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舒白?抬眼,看了看他?已经消肿的脸颊,严寒酷雪,连红肿都消退得快一些。
她伸手拂去鬓边的雪,轻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我可不信你满嘴鬼话,今日的事情我没有忘,回去我会?慢慢跟你算这笔账。”
第080章 第 80 章
回程的路并不顺利, 积攒了多日的雪化为浓厚的晦暗云团笼罩在整个京城,细细密密的小雪忽然?铺天盖地,转为鹅毛大雪。
舒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 在马车里, 无论虞策之怎么用温暖她,都没?办法让她的体温回升。
虞策之咬牙, 有些乱了分寸。
他身体素质一向不错,就算在寒冬中肌肤也温暖得像一汪暖水,在他所接触的一众人里面,只有仇人冰冷的尸身才?会有和舒白如出一辙的温度。
他将舒白整个人拥在怀里, 巨大的恐慌攫取他的内心?, 揽着她肩膀的手掌上?骨节泛起?青白。
“夫人,我们很快就回宫了。”
舒白挣开眼睛,缓慢地看他一眼,“雪天难行,快半个时辰过去也没?进?入京城, ‘很快’二字从何而来。”
虞策之掩饰住脸上?的担忧, 用脑袋去蹭她的脸颊, 固执地重复, “很快了。”
舒白看他半晌,视线落在车窗上?,想?要伸手掀开遮光的帘子。
虞策之攥住她的手腕,轻声说:“掀开车帘就太冷了。”
其实虞策之有些过于忧虑了。
舒白觉得自己的身体状态还不错, 即便今年忧思伤神险些丧命,但在宫里享受了近一个月的‘天下之养’, 身体恢复了许多,甚至比往年还要利索一点。
只不过今年大寒大冷, 风雪不止,才?让她的寒症看上?去格外严重。
舒白靠在虞策之温热的身躯上?,正打算继续掀车帘的动作,外面忽然?传来马蹄踏雪窸窣声,伴随着呵斥吵嚷的纷乱声响。
虞策之拧眉,有些不悦地冲车外道:“怎么回事?”
宋祁立即隔着车窗回禀,“是兵马司在追捕逃犯,那逃犯有些身手,暗卫已经?去抓捕了。”
虞策之面露不耐,正要发?话,舒白忽地掀开车帘,向着远处混乱的人群看过去。
那逃犯被持着兵器的衙役围在中间,发?丝遮挡面容,看不清他的脸。
“太冷了,那只是个罪人,不值得你停留驻足。”虞策之说,想?要舒白放下车帘。
舒白眺望人群,打斗一触即发?。
隔着漫天风雪和因打斗而激起?的雾霭,舒白在一瞬间和那个逃犯遥遥对视。
逃犯倏地用手推开逼近他的长?剑,鲜血落在地上?,像是水墨画中点缀的红梅。
他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疯了一样奔跑过来。
宋祁冷下脸,长?剑出鞘,眼看就要一剑了解那逃犯。
舒白倏地道:“游左!”
游左顿时领会舒白的意思,仗着离宋祁最近,抽出腰间佩剑挡下宋祁的杀招,保下了逃犯的性?命。
暗卫压住逃犯的双臂,喝道:“逆贼,不许动。”
兵马司匆匆来迟,为首的指挥使不认识隐于暗处的宋祁,却认出了马车出自宫中。
而在大部分官员眼中,现在的宫里只有皇帝一位主子。
指挥使不作他想?,只以为是遇上?了微服出宫的皇帝,顿时慌了,带着一众属下纷纷跪在雪地里。
“臣奉命追查犯人,不慎冒犯陛下的马车,陛下恕罪。”
此时车窗上?的厚帘已经?放下,马车里静悄悄的。
虞策之不知道舒白为什么要救那逃犯,心?情郁郁,正打算让暗部把逃犯交给兵马司,手腕忽地被舒白攥住。
虞策之对上?舒白明澈的双眼,迟疑片刻,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让兵马司走?,把人留下。”舒白说。
虞策之近乎入鬓的长?眉顿时蹙在一起?,他没?有看清那人是谁,却下意识觉得不能?让舒白轻易得逞,心?中无端有种预感,如果?留下逃犯,会有什么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这太危险了,不如我们先赶回宫里,等夫人把身体养好了……”
余下的话倏地被掐在声带里无法说出来。
虞策之面露些许痛苦,颤抖着去触碰舒白掐着他喉咙的手腕,眼角渗出难耐的泪花。
“阿拾,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是不是觉得趁着我身体不好混淆我的视线,你就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也能?留在我身边,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这么多次,你为什么总是学不了乖。”
舒白眼神冷淡,扣着他喉结的手不断用力,甚至动了掐死他也无所谓的心?思,“说到?底,陛下还是舍不得手上?的分毫权力,想?要用权力逼我妥协,是吗。”
虞策之从眼眶中涌出的泪水越来越多,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委屈。
他想?要回答舒白的话,想?要解释,想?要辩驳,但舒白根本不给他机会。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甚至连舒白的面容都开始看不真切,窒息的恐慌感笼罩他,他说不出话来,看不清事物,但所思所想?都是舒白,唯一柔软的感知是她的指腹按着他脆弱的喉结。
虞策之没?有剧烈的反抗,逐渐因为窒息脱离,拥着她的手缓缓垂落。
外面的指挥使不明所以,他维持着单膝跪在雪地里的动作,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眼马车,以为马车里的人没?听见,又高声道:“臣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向陛下请安,不知陛下再次,冲撞陛下的马车,望陛下恕臣万死之罪。”
仍旧无人回应。
宋祁微微蹙眉,站在车壁旁,轻轻叩出声响。
车厢内鸦雀无声。
虞策之无力地靠着车厢,规整地衣衫散落,头冠也歪了。
虞策之无心?理会外面众人,也没?有呼救的心?思,他哀哀地望着舒白,希望能?得到?她的垂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就在虞策之以为舒白真的会狠心?杀了自己的时候,脖子上?的手忽然?松开。
虞策之顿时软倒,虚弱地趴伏着,额头上?挂着细密地冷汗。
舒白揪着他的衣领使他直起?身,淡声道:“你说,外面的人会不会知道陛下现在的样子。”
虞策之喉头一紧,有些僵硬地想?要后退,舒白制止他远离自己的动作,声音冷了些,“回话。”
“我没?有想?逼你,我错了,我太怕你离开了。”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只有凑近才?能?听见他说什么。
“类似的话我已经?听你说了很多次。”舒白平静道。
有一滴泪从虞策之眼角滑落,他不自觉咬紧唇,等身体恢复些许力气,顿时双手勾住她的脖颈,不由?分说将脑袋贴向她。
“你做什么我都应允,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担心?答应得太快,你就对我失去兴趣了。”他闷闷地说。
舒白勾起?他的下颌,望向他湿润得不行的眼睛,不由?哼笑一声,“学聪明了?这么快就想?出新理由?了。”
“不是理由?。”虞策之低声反驳。
舒白懒得理会他言语的真假,淡声提醒,“车外的人在等你,你猜如果?马车里久久无人应答,宋祁会不会担心?之下闯进?来查看你的安危,从而看见皇帝陛下衣衫不整眼含泪水的模样。”
虞策之浑身紧绷起?来,他喉结微动,手指颤巍巍按了下,确认自己能?发?出正常的声音后,“都平身吧。”
车外顿时响起?接二连三兵甲碰撞的清脆响动。
指挥使道:“臣奉旨追拿逃犯,不知是否请暗部将逃犯交予我等处置。”
舒白揉了揉手指,扭过头淡淡看向他。
虞策之抿唇,冷淡地问?:“逃犯是何人。”
方才?舒白坐在窗前,看清了逃犯的面貌和身手,他却不知道那人是谁,心?中愤愤不平极了,想?知道那作乱的贼人究竟是谁,能?让舒白这么在意。
指挥使很快回答:“是流放边境后私自逃回京城的霍铎。”
虞策之长?眉一蹙,听到?是霍铎,表情有些不好看。
他对霍耀风和舒白曾为夫妻一事在意极了,甚至说他因此忌惮霍耀风也不为过,如今听舒白是为了霍铎和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心?中似乎有醋意在翻腾。
只是舒白心?情好的时候他尚且可以违抗她的意愿,如今他已经?招致她的不喜,哪里敢露出多余的情绪。
他面无表情道:“这人朕要亲自审,这事你们不用管了,都下去吧。”
“是。”
指挥使很快率众人远离皇帝的车驾。
舒白隔着车厢,让游左确认霍铎的状态。
霍铎从小习武,体质一向不错,但他先是从京城流放边境,在苦寒之地做了一阵粗活,挨打挨饿,又从边境逃回来,不知道躲在京城哪个角落里,在数日绵延不绝大雪下流亡,早已经?是虚弱至极,可谓强弩之末。
方才?遥遥一望,舒白就觉得他瘦弱得厉害。
游左很快回禀,“他晕过去了,应该是饿的,身上?有些外伤,不过不严重,外面雪太大了,他昏迷不醒怕是会冻死在路上?。”
舒白蹙眉,她还在霍家的时候,霍铎虽然?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但若遇霍母为难,他总会有意无意出面解围,她承情在先,实在不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大雪里。
何况,霍铎当初既然?愿意为霍如山担下罪责,如今冒着赴死的匆忙赶回京城,她总觉得有些猫腻在里面。
舒白道:“把他放在车板上?,和车夫一起?,等入城之后找个马车给他。”
顿了下,舒白补充,“若是他状态不对便把他拉进?来,别冻死了。”
听到?舒白要让霍耀风的弟弟同?享马车,虞策之神色微变,险些在马车里跳起?来,脸上?阴云密布,活像是炸了毛的狸奴。
“不……”
一个字音刚刚出口?,舒白便冷冽着眉眼看过来,毫无温度。
所有反对的话都被尽数咽下,转而化作委屈和不甘。
虞策之坐在角落里,双手环过双腿,脑袋搭在膝盖上?,闷闷地撇开视线。
眼尾红肿,带着些许阴狠,却掩饰不住险些又滑下泪来的事实。
他既像是眼睁睁看着妻子移情别恋的窝囊夫君,也像被拴着铁链想?要摇尾乞怜,又知道主人不喜欢自己,所以不敢作声的大犬。
80-90
第081章 第 81 章
因为虞策之和霍铎造成的诸多因素, 舒白比计划中提前一天回?到?宫里。
她忍了虞策之许久,多少顾及着在宫外风寒雪冻,不好和他?计较, 一回?到?宫里却反而没什么顾忌。
舒白拽着虞策之的衣领, 当着戚辨众人的面,一路将他?拽入紫辰殿。
虞策之猝不及防摔在紫辰殿柔软的地毯上, 本就?歪斜的头冠咣当一声掉在石砖上,摔碎了一角璀璨的玉石。
“夫人?”虞策之缓慢地支起身,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舒白居高临下望着他?,表情隐在阴影中, 看不真切。
“阿拾, 你今天太让我失望了。”她平静地陈述。
虞策之瞳孔轻缩,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眼眶猛然泛红,即便舒白半个身子隐在暗处,他?仍旧透过黑暗精准地看向了她不带感情的眼睛。
虞策之不可抑制地颤了下, 伴随着慌乱一同在心中升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毁灭欲。
想?要, 拉着舒白共沉沦。
舒白几乎一下子就?知?道虞策之在想?什么。
她面无表情缓缓蹲下身, 手指抹去他?眼角的湿意, “你在想?什么,在想?得不到?就?拉着我一起去死吗?”
她语气轻轻,却直击他?的心房。
虞策之被戳中心事,下意识想?要避开舒白的视线。
倏地头皮一紧, 舒白扯着他?的头发根,逼得他?不得不从地上站起身。
虞策之咬牙, 矢口否认,“我没有这样想?,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你不利,我是你的谋士,你忘了吗。”
舒白懒得听?他?狡辩,将他?扔在床边。
虞策之的后背碰在台阶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这具身体像是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只要被舒白粗.暴的对待,浑身就?会绵软无力,像是水一样任她揉捏,即便是疼痛也没办法令他?的双腿生出直立的力气。
他?红着眼眶,颤巍巍伸手想?要环住舒白的腰身,却被她半路截住。
舒白扯过他?两个手臂,将其高举过头部,利落地扯下他?和自己的腰带,不给他?挣扎的机会,快速系紧。
“夫人?”虞策之语气中带着些不安。
“我之前没有警告过你吗?别?总拿你那?谋士主公的措辞玩伪装的把戏。”舒白欺身上前,一只腿屈起压在他?的腹部,剥鸡蛋壳一样脱下他?层层叠叠繁复的衣衫。
肌肤裸露在外面,接触寒凉的空气,虞策之微微打颤,他?眨了下眼睛,克制着语调低声道:“我是心甘情愿做谋士的,夫人忘了,当初是夫人让我做幕僚,我们才因此结缘。”
“是吗?”舒白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确认他?的双手没有办法自行挣脱后,她站起身,向殿内的檀木桌案走去。
虞策之见舒白撇下他?独自离开,眼神猛地一沉,原本不作挣扎的手腕倏地开始用力,奈何?舒白捆人的手法是和死士学的,只靠被缚人自己的挣脱根本没有挣开的可能。
虞策之的表情猛地可怖起来,像是凄厉垂死的兽,喉咙中也发出呜咽的声音。
舒白没有因为帝王的躁动而加快脚步,她不慌不忙从笔架上抽取了几支大小适宜的毛笔,随意沾了些水,转身走回?虞策之身边。
随着舒白的再度靠近,虞策之的情绪得到?无声的安抚。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舒白身上,轻声道:“我说的分明是事实,夫人为什么不信我。”
舒白压在他?身上,任由他?的后背抵着坚硬的阶梯。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古往今来,谋士背主而自立的例子数不胜数。”舒白垂下眼睫,慢条斯理。
虞策之上身用力,想?要去亲吻她,奈何?手臂不能用力,舒白又压着他?不给机会,他?只能无力地躺在床边冰冷的台阶上。
“我不会。”虞策之立即表忠心。
舒白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弹了弹笔尖,描摹山水画一般落下一笔。
虞策之猝然发出一声闷哼,耳尖微红,浑身紧绷起来。
原本高举过头顶的手不自觉开始挣扎,试图翻到?前面来,又被舒白死死按了回?去。
“今天是娘亲的忌日?,我不真的动你,但我们玩点不一样的。”舒白淡声说。
虞策之咬紧牙关,腮帮子紧绷起来。
舒白又落下一笔,笔尖如巨蛇一样游过起伏的山脉峰峦,缓缓巡视属于自己的领地。
虞策之几乎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哀鸣,眼角顿时渗出湿痕。
饶是如此,他?咬了咬下唇,倏地不屈地开口,“夫人这么对我,是因为我阻碍了夫人救霍铎,夫人便那?么重视他?吗。”
虞策之很早之前就?知?道,舒白有很多重视的人,包括安锦、萧挽,甚至还有他?恨不得啖其肉的江音。
他?一直以?为,他虽然不能排在她心中首要的位置,但至少也是靠前。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阿猫阿狗越过了他?,得到?了舒白特殊的照顾。
虞策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道心快碎了。
霍铎算是什么东西,替父担责的罪人,家族的弃子,和舒白没有半分关系,凭什么能让舒白出手相救。
他?只是阻拦一下,舒白便这样对他?。
虞策之觉得身体冷得厉害,想?要蜷缩起来,却被舒白强压着,不得不摊开绵软的身体,因为难耐,泛红的眼尾露出更多的湿意。
“你还没有明白吗?”舒白冷冷望着他?。
“今日?的惩罚不是因为你阻碍我救了谁,而是你私自跟踪我出宫,之后又违背我的命令。”
虞策之迷蒙睁眼,咬着下唇,倔强地和舒白对视。
舒白掐住他?的下颌,逼着他?张开嘴,随手拿起矮几上放着的葡萄酒,顺着他?的喉咙一点点倒进?去。
“咳、咳。”虞策之呛了酒,面颊顿时红润起来,朦胧的眼中溢出更多的泪珠,“别?,朕不喝……咳……”
舒白无视他?的抗拒,整整一壶酒灌入他?的腹腔。
紫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向下,浸染平坦的腹部,身下柔软的衣衫。
他?分明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此刻看上去却格外糜艳动人,放在青楼里足以?让恩客为他?一掷千金。
虞策之酒量不算很好,若是宫中夜宴,都是戚辨将葡萄酒换成清水蒙混群臣。
他?迷蒙着眼睛,手慌乱地摩挲,倏地攥紧身下的衣衫,手背上青筋凸起,和手下布料上的褶皱如出一辙。
这场惩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舒白才因为身体不适放过了他?。
舒白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抬脚越过精疲力竭躺在阶梯上的帝王。
帝王的双手还被绑着,见舒白要将他?弃之不顾,立即用高举头顶的手拉住她。
“别?走,你去哪里。”他?哑着嗓音,固执地问。
舒白垂目看了他?一眼,思虑一瞬,弯身把他?从地上扯起,让他?躺在床上,自己则躺在他?身边,手臂环住他?的腰身,防止他?私自离开。
虞策之动了动僵硬的手臂,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声音,“能不能松开我,好疼。”
舒白双目闭合,想?也没想?拒绝道:“惩罚结束,自然会给陛下松开。”
虞策之抿唇,撇过头亲吻她的发丝,见她没有反应,大着胆子舔舐她的额头,又道:“朕好难受,喝得太多了,太冷了。”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舒白语气不变。
“对不起,朕错了,别?这样对朕。”大约是难受极了,他?的声音中带了哭腔。
舒白睁眼瞥他?一眼,伸手按压他?的腹部,顿时听?见他?满是克制的闷哼。
“别?装了,这才哪到?哪,陛下之前又不是没试过。”舒白面无表情道。
虞策之顿时噤声,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低垂着眼帘,唇紧紧抿着,不说话了。
舒白见他?看上去实在可怜,摸了摸他?温热的喉结,淡声说:“明天让御医给你看看嗓子。”
虞策之身体微僵,咬紧牙关,憋着气故意没有理会舒白。
舒白懒得管他?这臭脾气,毕竟是皇帝,就?算挨罚,也总要在细枝末节上找回?场子。
于是舒白沉沉闭上双目,呼吸绵长?,很快熟睡过去,只留下满脸委屈倔强的皇帝。
翌日?,舒白难得在冬天还能比虞策之早起一些。
她看了眼在梦中仍旧不安稳的皇帝,穿戴好衣衫起身推开殿门。
戚辨作为虞策之的贴身内侍,一直守在殿外,见舒白出来,下意识要进?去伺候虞策之起身,被舒白拦住。
舒白知?道虞策之定然不愿意让人看见他?此时凄惨的样子,但也没说什么,只说等虞策之传召再让宫人进?去。
戚辨心领神会,忍不住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
但是他?不敢完全信任舒白,毕竟舒白曾用类似的手段拖住虞策之,独自出宫。
于是戚辨谨慎地询问,“陛下午后约了几位大臣去御书房,若是到?了晌午陛下还未起身,奴才们是否要去叫醒陛下。”
“他?应当很快就?醒了,不会等到?晌午。”舒白道。
戚辨又问:“夫人这么早起身是要去哪里。”
舒白知?道戚辨在想?什么,也不为难,平静地说:“正要问问你,昨日?你们把霍铎安排在哪里了。”
“游左公子带着去荒宫了,不过外男不能擅入宫禁,荒宫地方偏僻,远离后宫和帝王寝宫,用作临时安置之所?最?合适。”
舒白道谢后,踩着积雪径直向荒宫的方向走。
刚一进?去,便遇上了顶着黑眼圈出来的游左,游左看见舒白,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谢天谢地,你可算来了,那?男的是谁啊,脾气那?么大,挨着饿还能闹腾一晚上,要不是我一夜没睡,他?就?跑了。”游左道。
“那?要谢谢你帮我看住他?了。”舒白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游左抬了抬下巴,“谢什么,小事而已。”
舒白牵了牵唇角,吩咐游左在门外守着后,自己推门而入。
屋子里静悄悄的,因为是冬日?,光线不好,室内没有点灯,看上去昏暗极了。
舒白眯起眼睛,举目寻找霍铎的身影。
隐于暗处的人悄悄将目光落在舒白身上,如芒在背的视线很快引起了舒白的注意。
舒白眯着眼睛没有立时看过去,打算看看他?的反应。
霍铎倏地动了,像是一头迅猛的豹子,霎时窜出来,想?要偷袭舒白。
舒白早有准备,掐准时机躲开他?的偷袭。
霍铎没有收住脚步,一下子摔在地上,瘦弱的脊背微微颤抖。
舒白蹙眉,冷着声音道:“霍铎,你不认识我了吗?”
霍铎趴在地上没有回?应。
“你疯了傻了,不认识我也没关系,但昨天是我救了你,如果?你连这个也不知?道,那?我大可把你交给兵马司,甚至是刑部,任你自生自灭。”舒白睨着他?,语气冷漠。
霍铎身体始终颤抖着,从背后看像是在哭,他?倏然转过身来,跪伏在舒白身前,哽咽着说:“嫂嫂,别?把我交出去。”
他?爬行着到?舒白脚边,抓住她的裙角,哀声说:“你救救我,嫂嫂你救救我。”
舒白矮下身,抬起他?下巴,打量着他?过于瘦削憔悴的脸,问:“当初你既然愿意顶罪,为什么会忽然跑回?来,跑回?来之后为什么不回?霍家,祈求霍耀风和霍如山的庇护,而是在京城里四处流窜。”
提起霍家,霍铎眼中流露出恨意。
他?无意识攥紧舒白的裙角,抖着嗓音说:“霍如山为了给霍耀风谋取家主之位,杀了我娘,把我娘的死栽赃给族叔,我恨,他?分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他?担罪,他?便护我娘一生周全,他?是恶鬼,我要杀了他?。”
“你远在边境,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舒白问。
“霍家有仆人受过我的恩惠,他?冒死把消息递给我的。”霍铎解释,他?红肿着眼睛,倏地问,“你能不能帮我报仇。”
舒白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直起身平静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帮你报仇,即便在霍府时你对我有诸多照拂,但我从兵马司手下救了你,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你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霍铎道。
“你有什么值得我答应的。”舒白有些好笑。
“我知?道一个秘密。”霍铎脱口而出。
舒白长?眉轻蹙,不着痕迹地说:“什么。”
霍铎抿唇,表情变得警惕,“你要帮我,我才能告诉你。”
“你是不是求错人了,我无权无势,没办法替你杀了霍如山。”
“不。”霍铎摇头,在脏乱头发的遮掩下,他?的眼睛出奇的诚恳,“我知?道你很厉害,在霍家的时候我就?知?道,安锦也是因为你,才屡次在朝堂上帮衬霍如山和霍耀风,这次也是你从兵马司手下救下的我。”
顿了下,霍铎抿唇,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尽可能平静地问:“皇帝和你,是什么关系。”
舒白没有回?答霍铎的问题,双手环胸道:“交易是等价的,世家虽然不比从前,但也不是说杀前任家主就?能杀掉的,你想?拿什么来换。”
“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
霍铎眼神犹疑,思虑片刻还是决定赌一把,于是道:“霍如山,可能会谋反。”
舒白微微蹙眉,“你的依据是什么。”
“是给我报信的家仆说的,前几天我和他?见了一面,他?说霍如山在赌坊认识了一个商人,霍耀风见过那?商人一面,认为那?商人可能和南境太守有勾结,勒令霍如山不要再和商人往来,霍如山根本不听?,日?日?出入商人的住所?,两人无话不谈,恐怕霍如山已经生了异心。”
“南境?”舒白眯起眼睛,心头猛地一跳,忽地想?到?一个能令虞策之俯首称臣,且一劳永逸的办法。
第082章 第 82 章
大雪消停, 半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白茫茫的?宫殿屋檐上。
虞策之心情郁郁,什么事都照着自己的?心情来, 干脆违背祖制宫规, 把约见外臣的?地点选在了自己平日最爱停留的?凉亭水榭。
阮月桉站在帝王身侧,垂首躬身禀报完手头上的?任务。
虞策之一手托着下颌, 狭长凌厉的?眼睛微微闭阖着。
他的?嗓子?似乎受了伤,毛领挡住喉结,声音沙哑轻浅,稍不留神?就会听不清楚, “这几件事你办得不错, 朕让你身兼数职,马上就到?年关了,你难免会累一些。”
“陛下器重臣,是?臣的?福气,臣不觉得累。”阮月桉谨慎地说。
“是?人总会觉得累。”虞策之语气平静, 端起药童送来的?汤羹, 趁着热气抿了一口, “朝中年轻一辈有能者不算多, 今年春闱又受了舞弊案的?影响,人才?凋零,能者难免多劳,过几年上面的?位置空出来, 朕会给你安排个适合你的?职位。”
阮月桉表情温和,“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虞策之不置可否, 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身上沾染的?葡萄酒还没有洗去, 肌肤黏腻不适,令他微微蹙起眉,“下去吧,朕空暇时会去看望阮老先?生。”
“是?,谢陛下抬爱。”
阮月桉躬身后退,正要离开,忽听虞策之道:“今日你妹妹也来了?”
皇宫本?就是?暗部最大的?落脚点,他携阮月秋进宫自然瞒不住皇帝,只是?他没想到?这种小事皇帝也愿意垂询。
阮月桉道:“小妹一直跟着暗部训练拳脚功夫,今日是?考核日,臣和便和她一道进宫了。”
虞策之点点头,捏了捏眉心,脸上露出几分疲态,“当初舒白的?事情朕还要谢谢她,朕等下让戚辨备一份薄礼,你走?时一同拿上。”
“陛下实在抬爱,小妹不敢收下。”阮月桉忙道。
“你只管拿上,和你妹妹早点出宫,别在宫里闲逛。”虞策之说,“退下吧。”
“是?。”
戚辨很快带了两个厚重的?礼盒交给阮月桉。
阮月秋结束得比预料中早许多,很快和引路的?宫人一同出现?在小径尽头。
她快步走?到?阮月桉身边,揽住他的?胳膊,笑?盈盈道:“让兄长久等。”
她的?视线很快被阮月桉身后宫人所端着的?锦盒吸引,奇道:“陛下赏了东西给兄长?”
“不是?给我的?,陛下赐给你的?。”
“赐给我?”阮月秋怔了下,更加新?奇,“好端端的?,陛下怎么想起赏赐东西,离年关还有近一个月吧。”
阮月秋接过锦盒,当下打开看了看,不由瞪大眼睛,“这么丰厚,不会是?阮家做了什么事情引陛下不快,陛下用厚礼来敲打我们?吧。”
阮月桉无奈地摇了摇头,摆手示意跟着的?宫侍退下。
阮家一门出三杰,从退隐的?阮老太爷到?阮家兄妹皆简在帝心,出入宫禁是?常事。虽然说外臣入宫不能无人跟着,但左右沿着廊下一直走?就是?离宫的?大道,宫人对视一眼,听从阮月桉的?吩咐,将?锦盒交给两人身后的?阮家侍从,躬身退下。
等宫人退下,兄妹两人牵着手沿着廊下向前走?,阮月桉道:“你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陛下若真恼了阮家,何须厚礼提点,早就发落了。”
阮月秋茫然,“那?为什么忽地赏赐。”
“礼品是?给你的?,你帮陛下离间霍耀风和那?位的?谢礼。”
阮月秋这才?了然,“陛下忽地赏赐,是?一时兴起,还是?——”
她语调拉长,露出暧昧的?笑?容,“修成正果了?”
阮月桉拧起眉头,拍了一下她的?脑门,“陛下的?事情你也敢揣测,我看你是?活腻了。”
兄妹两人说笑?着转过拐角,迎面险些撞上一人。
那?人身形颀长,面容俊朗,只是?眼下有乌青,胡子?拉碴,看上去形容憔悴,不俗的?容貌大打折扣。
阮月桉一惊,一向温润得体的?完美表情几乎破裂。
他下意识将?阮月秋拉到?身后,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霍侍郎,方才?没看到?你,险些撞上,实在失礼了。”
虽然是?听从皇帝的?吩咐,但妹妹做的?事情在霍耀风的?视角里实在不算地道,阮月桉担心妹妹被忌恨,母鸡护崽一样挡住霍耀风。
霍耀风手持图纸卷轴,沉郁的?视线落在阮月桉身后,很快错开,淡声道:“无妨,我也没有注意到?你们?。”
皇帝做事不择手段,但食君禄,阮家不得不帮虞策之遮掩着。
阮月桉勉强笑?了下,问:“也是?不巧,方才我正与妹妹玩笑打闹,不知?道霍侍郎可有听见什么,宫中不得喧哗,我们竟疏漏了。”
霍耀风攥紧手中卷轴,面上却还能扯起唇角跟着笑?一下,“方才你们声音很大吗?我没有听见。”
阮月桉紧紧盯着霍耀风的脸,想要分辨他话语中的?真假,片刻过后,他道:“无论如何,此事是?我们?疏忽,还请侍郎别见怪。”
“……不会。”
阮月桉没有继续寒暄的?心思,匆匆结束了尴尬的?交谈,拉着阮月秋快步离开。
霍耀风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身后的?宫侍上前,躬身说:“霍侍郎,奴才?为您带路,请往这边来。”
霍耀风才?挪动有些僵冷的?步伐。
霍耀风的?大脑很乱,满脑子?都是?阮家兄妹的?交谈,时不时脑海里也会闪现?舒白少有的?温婉的?笑?容,足以成为整个少年时光的?惊鸿一瞥。
他说不清是?懊悔还是?仇恨,有几个瞬间,仿佛父亲又在他耳边叫嚷。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窝囊的?儿子?,就算那?商人有问题又怎么样,他能给我钱,也能给你钱,皇帝昏庸,臣子?为何要忠诚,你我父子?二人进入南境,如鱼得水。”
“等有了权势地位,何必担心舒白不会回头。”
霍耀风满脸怔愣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虞策之述职,如何介绍工部设计出来的?图纸。
直到?听见虞策之不耐烦地声音,“霍耀风,朕在问你话。”
霍耀风这才?回神?。
他掩住眼底的?复杂的?情绪,“若是?陛下着急,等过了年关就可以开工,若是?一切顺利,明年年底修造的?道路就可以使用。”
虞策之眯着眼睛看他半晌,“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霍耀风始终不敢抬头看虞策之,宽大朝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低声回禀,“臣昨晚没有睡好,殿前失仪,陛下恕罪。”
虞策之打量着他,半晌后才?收回目光,他略过毛领,摸了摸肿痛的?喉咙,面无表情道:“行了,朕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休息吧。”
“是?,多谢陛下。”霍耀风木着脸谢恩。
虞策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靠着椅背,直到?霍耀风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拐角,他也没有说什么。
暗卫从阴暗处现?身,快步走?到?虞策之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虞策之神?色不变,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淡声道:“不要惊动他们?,抓到?切实的?证据后一网打尽,朕早晚要杀了江齐峦,暗部一定要确保拿到?南境谋反的?证据,才?能师出有名。”
“属下明白,但如果南境也打算按兵不动以待时机,暗部是?否伪造证据。”暗卫询问。
虞策之沉吟片刻,“不急,兵马粮草都没有准备妥当,需要伪造的?时候,朕自会通知?你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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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耀风不知?道自己走?后凉亭水榭发生的?事情。
冬雪过后,宫人大约也想着躲懒,竟然无人为他领路。
霍耀风心事重重,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等他察觉的?时候,竟然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路,且不是?宫门的?方向。
他惊了下,外男不能擅自在宫中闲逛,真被发现?了定然受罚。
他立即转身,正要顺着来时的?路离开,倏地瞳孔一缩,怔在了当场。
舒白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远远地望着他。
霍耀风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
他快步走?上前,这一瞬间,无论是?家族荣耀,还是?前途未来都被他短暂地抛之脑后。
“舒白!”他想要去抓她的?手,像一切都没有发生时一样。
然而却被舒白躲开了。
霍耀风怔在原地,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
舒白看他片刻,视线落在他手中图纸上,淡声问:“刚见过虞策之?”
听到?舒白直呼皇帝姓名,霍耀风心脏疼得厉害,一时间竟然觉得是?皇帝抢走?了他应该拥有的?一切,全然忘记了自己任由霍母杀死身怀六甲的?外室在前,为巩固族中地位同意娶阮月秋在后,纵然虞策之诸多算计,他又何尝不是?经不住考验,输了个彻底。
霍耀风咬了咬牙,道:“是?,我见过陛下了,陛下还是?老样子?,圣裁独断,让我回去改进图纸。”
“说起来,我们?还没有分开的?时候,陛下也总找各种理由让我不得不忙于公务,不能回去陪你——”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听说虞策之要绕过南境,在异疆族和太安郡之间修路。”舒白打断他的?话。
霍耀风抿唇,攥紧的?拳头中露出些不甘,却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是?。”
“难怪他催得紧。”舒白笑?了下,语气轻松,就像是?和多年不见的?故交闲聊,“他秘密处死了江音,南境那?些所谓的?江家旧人无人能牵制不说,能控制南境半数兵力的?兵符还一直下落不明,自然不愿意让异疆族私下和南境往来。”
她看向庭院中满园白雪,“倒是?难为你们?工部,一刻也不能停地干活。”
霍耀风心头猛地一跳,他紧紧盯着舒白,混沌的?大脑尚没有想明白,就先?一步问出了口,“江太后……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不是?还被压在暗部,等开春后再审理吗?”
舒白看他一眼,见鱼儿上钩,半真半假道:“江太后逃跑未果,连带着她的?心腹楼涯一同被盛怒的?虞策之处死了,这事暗部一直瞒着,你不知?道也正常。”
霍耀风勉强笑?了下,“原来是?这样。”
“这事我也是?偷偷听见的?,别乱说,听说京城里有南境的?探子?。”舒白提醒,“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大梁不容有异心之人。”
霍耀风心慌得厉害,忙道:“你放心,我定然守口如瓶。”
“照这个势头下去,或许等不到?年关,虞策之就会让工部准备修葺城墙,你早晚也会知?道,我才?说给你听的?。”舒白再次叮嘱,“不要和任何人说。”
“你放心,我不会。”霍耀风镇定道。
“今日也是?碰巧遇见你,我不打扰你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霍耀风抿唇,盯着舒白姣好温和的?侧脸,莫名有些伤感,“我们?再也没可能了吗?”
舒白长眉蹙起,目光微冷,“我从不原谅。”
霍耀风面色一白,强笑?道:“那?你喜欢虞策之吗?”
“我方才?看见你进宫了。”舒白忽地说。
“什么?”霍耀风不明所以。
“阮月桉和阮月秋是?不是?说了什么,我见他们?两人走?后,你脸色很差。”舒白平静道。
“是?。”霍耀风抿唇,犹豫片刻还是?道:“你愿不愿意信我一次。”
舒白神?色微顿,立时明白霍耀风后知?后觉发现?了虞策之从前在二人婚姻上的?算计。
她堵住霍耀风欲言又止的?话,“无论敌人给你设下了什么样的?诱惑,路是?自己选的?,事情也是?自己做的?,我或许恨他,但对于你,我也切实地感到?恶心。”
霍耀风愣在当场。
“虞策之的?确不是?好东西,但客观上来说,在太平盛世忠于他,霍家全族才?有活路。”
舒白提点他一句,言尽于此,见他没有别的?话要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舒白是?故意向霍耀风透露假消息的?,她不在意霍家是?否有谋反的?心思,把假消息带给霍耀风,只是?想借他的?口传递给南境的?探子?。
舒白知?道南境早晚会反,但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反了,她希望是?在虞策之做好万全准备之前。
她要借着南境之乱,将?手中冷冰冰疙瘩一样的?兵符,转化为牢牢握在手上的?绝对权力,当然,最好能借此机会给宣政殿里那?条高卧的?真龙天子?再拴上一道牢固的?锁链。
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饶是?舒白也心中没底,她顶着冷风在御花园闲逛两圈,等到?太阳西沉,她才?回到?黑漆漆没有点灯的?紫辰殿。
放眼望去殿内空无一人,舒白走?向床榻,正打算睡一觉休息时,垂在身体两侧的?双臂倏地一紧。
帝王沉沉的?脑袋轻轻凑在舒白肩膀,因声带受损,格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中夹杂着些依赖,“夫人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第083章 第 83 章
舒白侧头去看他, 感受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顿时明白紫辰殿是故意不点灯的?,小皇帝不知道在屋子里等了多久, 静悄悄守株待兔呢。
舒白摸了摸他的?脑袋, 扯着他的?手走?到烛台边。
啪地一声打开火折子,点燃冷寂的?烛芯, 温暖的?火光顿时照亮帝王经过修饰和伪装的?面容。
虞策之自然而然覆盖上舒白拿着火折子的?手,缓缓逼近她,看似温顺,但所有?动作的?目的?都只是为了狩猎。
“夫人去哪里了, 我去荒宫找你, 看守宫殿的?护卫说夫人用过午膳就离开了。”他的?嗓子显然还没有?好,即便?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上去仍旧十分粗糙,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舒白抬眼,慢条斯理道:“宫里都是你的?眼线, 我去哪里你不知道?”
虞策之顿了顿, 表情有?些委屈, “夫人把他们赶走?了。”
虽然大部?分道路的?积雪已经清扫出来, 但暗卫跟踪人基本是不走?正常路的?,专选灌木屋檐树干这些不易发觉的?地方藏身,眼下处处是积雪,他们走?正常路跟踪会被?发现, 走?偏僻的?地方会在茫茫雪地中留下蛛丝马迹,一样瞒不过敏锐的?舒白。
舒白闻言, 忍不住哼笑一声。
就算暗卫看见她和霍耀风见面,只要没有?听到两人的?交谈, 她根本不怕虞策之知道。
但皇帝是个醋坛子,不知道的?话也?省去她一桩麻烦,她乐见其成。
她抓着他的?手,轻轻用力,调换两人的?位置,让虞策之的?腰腹贴着冷硬的?桌边。
虞策之顺从的?靠上去,微微低下头颅,想要依偎在舒白怀里,却?被?舒白按着肩膀远离。
“夫人?”他眨了下眼睛,看上去无害极了,半点不像一个攻于算计极具危险性的?帝王,“你还没告诉我,刚才去了哪里。”
“你不是自认整个皇宫都受你掌控吗,想要追我的?行?踪,还要亲自来问我?”舒白漫不经心敷衍。
虞策之抿唇,心有?不甘,不死心想要继续套舒白的?话。
舒白在他开口之前,掀开他脖子上厚实的?毛领,冰凉的?手指摸上他肿胀的?喉结。
她轻笑一声,“这么肿,没让御医给你看看?”
虞策之睫羽低垂,沉沉望着她,“没有?。”
虽然只要他不说,御医就不敢多问,但红肿的?喉结以及脖子上久久没有?消散的?手印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曾被?暧昧且屈辱的?方式对待,而他的?耐痛能力又一向?不错,两相取舍,他自然不愿意让御医看他的?脖子。
若非不喝药实在说不出话,他甚至不会让御医看他的?嗓子。
舒白对上他的?视线,眼中露出些早有?预料的?笑意,“张嘴。”
虞策之怔了,下意识攥紧身后的?桌角,桌子受到碰撞,发出轻微的?晃动,今日宫人新摆上去的?银制酒盏倒在桌面,紫红色的?美酒无法?避免涌出,液体顺着绣样繁复的?桌布一点点淌下。
舒白拿起洒了一半的?酒盏,正要放到桌子的?角落。
虞策之却?误会了舒白的?意图,瞳孔微微晃动,有?些紧张地说:“夫人,不能再灌酒了,我的?嗓子会坏掉。”
舒白动作一顿,放好酒盏,一只手捧起他的?脸颊,拇指指腹划过他柔软湿润的?唇。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张嘴。”舒白平静地说。
虞策之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张开嘴。
舒白的?拇指快速伸进?他的?唇齿间,防止他忽然闭合,“啊。”
虞策之:“……啊——”
虞策之的?身体说耐用是真耐用,怎么折腾都能恢复如初,说脆弱也?是真脆弱。
舒白只是往他喉咙里灌了点烈酒,就肿得惨不忍睹。
不知是不是烛火过于昏黄的?缘故,舒白觉得他的?喉咙甚至有?些发紫。
虞策之被?舒白看得十分不自在,长时间张嘴令他的?脸部?肌肉变得酸软不适。
他想要闭嘴,奈何舒白死死卡着他的?下巴和牙齿,不仅无法?如愿,口腔中还涌出了涎液。
虞策之觉得羞耻,睫羽颤个不停。
“松开我好不好。”因?为不能闭合唇齿,他说出的?话有?些模糊,但不影响分辨。
“别动。”舒白止住他的?动作,眉梢微微扬起,似笑非笑道,“陛下平日里让御医看病,不会也?只是吩咐御医把脉用药,而不准御医查看陛下的?身体吧。”
虞策之露出茫然,有?些不解舒白怎么会知道。
“要是御医看了你的?喉咙,定?然不会只给你开润肺止咳的汤水。”舒白平静地说。
在回紫辰殿前,她显然去见过为虞策之诊脉的御医。
那御医若遇上的?是别人,自然不敢脱口说出自己给皇帝开过什么药,但询问他的?人是舒白。
或许贴身伺候虞策之的?内侍摸不清虞策之和舒白是什么关系,每日都要为帝王请脉的?御医却?清楚极了。
御医们见识过两人事后帝王的?样子,那是帝王极力掩饰也?还是会被?御医察觉的?惨状,御医院上下俨然已经将舒白当做了第二个主子对待,面对舒白的?问询不敢隐瞒,舒白只问了两句,御医就和盘托出。
舒白拿出塞在兜里的?一小盒药膏,取了黄豆大小在指腹上。
“别动,我给你上药。”
舒白目光落在虞策之的?伤口上,烛火映衬下,眉宇间透出几?分认真和谨慎。
虞策之看见她的?神情,抗拒和不自在忽然不翼而飞了。
舒白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的?耐心总会先?用在自己身上,然后才能轮到旁人,这也?导致舒白几?乎不愿意给虞策之上药或者清洗,哪怕是在事后也?总要虞策之自己强忍着羞耻清理身体。
虞策之很少得到舒白主动释放的?温情,此刻乍然望入她充满耐心的?明亮双眼,他心跳加速,即便?在冰天雪地,身体也?难以抑制地滚烫起来。
一时间殿宇里寂静无声,虞策之感受着舒白的?存在,即便?涎液顺着脸颊淌湿衣衫,他也?不在乎了。
火烛燃至一半,舒白终于放开了虞策之的?脸颊,“好了。”
虞策之目光紧紧粘在舒白身上,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舒白叮嘱,“半个时辰内不要喝东西,少做吞咽的?动作。”
虞策之盯着舒白,沉醉于她在细枝末节间露出的?关切,恍惚间又回到了六年前的?冬日,舒白亲手端给他汤粥,嘱咐他快点喝,免得又被?躲在暗处的?混混抢走?。
虞策之难得露出乖巧的?模样,“我都听夫人的?。”
他不着痕迹攥住舒白的?衣袖,眼下的?氛围太美好,雪后,室内,暖烛,炭火,以及他心心念念的?夫人。
虞策之眯着眼睛,像是餍足的?凶兽,一时间得意忘形,随着自己的?心意轻声道:“好想把夫人锁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
舒白神情一顿,眉宇间不见怒色,饶有?兴致地抬眼看他,并不惊讶他会说这样阴暗且富有?攻击性的?话。
“这时候又不装模作样说自己是我的?谋士了?”舒白讥讽道。
“谋士和主公本就该朝夕相对,不冲突。”虞策之强行?自圆其说。
“我可不想每天都看见你这张无趣的?脸。”她慢条斯理。
虞策之眸光微沉,脑袋轻轻凑过去蹭舒白的?脸,沙哑的?声音徒添几?分诱惑意味,“只有?我们两个人,夫人想怎么*我都可以。”
“夫人不是很享受我的?身体吗?”
舒白嗤笑一声,揪着他的?衣领转身,重重地把他按到不远处的?软榻上。
“陛下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这样伤风败俗的?话也?能说出口。”
“夫人难道不喜欢我这么说?”虞策之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舒白压在他身上,掐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我喜欢陛下把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对满朝文武说一遍,陛下也?会照做吗?”
虞策之表情微沉,抿唇看她。
舒白面对他的?不满和抗拒岿然不动,甚至掐紧了他的?脖子,“别这么看着我,如果有?朝一日,我真棋差一着被?你锁起来了,你最?好别靠近我。”
“为什么?”虞策之问。
“因?为我会杀了你。”舒白摩挲着他的?唇,直到柔软的?唇微微泛红才止了动作,“说不定?你会死在床上,百年过后,后世提起你,定?然会嘲笑你,说你是个荒*无道的?帝王。”
虞策之神色恹恹,知道舒白没有?跟他开玩笑,强求定?然会两败俱伤,他只能退一步,开始怀柔。
“前几?日礼部?和我说,年后的?第十九天是个上上吉日,全年中最?宜婚嫁。”
舒白垂眸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悄悄问了礼部?,礼部?尚书看了我和夫人的?八字,说我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舒白忍不住嗤笑一声,“陛下便?是拿了猪的?八字去问礼部?,礼部?也?会说陛下和猪天作之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虞策之咬了咬牙,“夫人不信?”
舒白收敛脸上的?神情,“我凭什么要信。”
虞策之心有?不甘,却?知道不能与?舒白争论细枝末节,否则会离他想要的?结果越来越远。
于是他将话题扯了回来,“做我的?皇后好不好,朝中那些老家伙总时不时拿立后的?事情催我,如果夫人答应,我就让礼部?准备了,顺利得话,明年一月十九日便?是我们的?婚期了。”
“可以。”舒白回答得格外爽快。
不等虞策之露出狂喜,舒白道:“我当皇帝,定?然立你当皇后。”
虞策之咬牙,“夫人!”
舒白平静和他对视,“怎么了?”
虞策之目露委屈,“我说过夫人做我的?皇后,我与?夫人平分权力,无论是玉玺还是私印都能交给夫人掌管,夫人为什么一直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舒白牵了下唇角,忍不住重复一遍他的?话。
虞策之其实是个小疯子,在她的?压制和时不时的?折辱下能维持人的?模样,但没有?权力的?所谓压制虚无缥缈,说到底还是基于你情我愿的?基础。
但如果有?朝一日,虞策之不愿意了呢?
她作为将帝王尊严甩在地上踩的?‘罪人’该如何自处。
无论是玉玺还是私印,就算虞策之拱手送给她又能怎么样。
满朝文武只会认虞策之这个大梁正统皇帝。
她既是‘牝鸡司晨’的?女人,又不是大梁皇室血脉,如果有?朝一日虞策之真发起疯来,趁她没有?防备把她关起来,随意找个名头处置她,她几?乎没有?反手之力。
驯养一头总不愿意听话的?凶兽就如同在悬崖上走?独木桥,每一步都冒了风险。
说到底,她要的?只是把虞策之身上无形的?锁链换成有?形的?权力,以此作为两人感情和她日后自由?的?保障。
如果南境太守能在年关过后立即起事,她想要的?权力,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到手。
“我可以答应你。”舒白忽然改口。
虞策之大喜,“真的??”
“当然。”舒白点头,不等虞策之说话,手指插入他的?发丝,“但我的?好阿拾,你先?给我解释一下,历来册立皇后都要花费三个月准备,眼下只剩下一个多月,陛下现在让礼部?准备,怎么赶得及所谓上上吉日的?婚期。”
虞策之身体骤然僵硬,有?些紧张地望着她,喉结不自觉涌动一下。
“还是说……”舒白兴致盎然审视着他的?表情,尾调拖长,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脸,激起几?声脆响,“你背着我,提前准备了?”
第084章 第 84 章
夜深人静, 万籁俱寂。
霍府紧闭的高门悄然打开。
侍从?陈川慌忙地从?宅子里迎出来,小步跃下石阶,冲到霍耀风面前。
“哎呦!我的爷, 您这是去哪里了, 这老?主子夜不归宿,总不见?人影, 怎的您也学起老?主子的做派了。”
霍耀风神色沉沉,不发?一语。
今日不曾下雪,天气却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上许多,他身?上的官服结了一层细腻的白霜, 连眼睫上也蒙了一层白雾。
霍耀风冷沉着俊朗的面容, 缓慢地眨了下酸涩的眼睛,一言不发?跨上台阶。
“家主,您这是去哪里了?”陈川注意到霍耀风的态度,心中有些打鼓,又小声问了一遍, “您晌午时不是入宫去了吗, 可是差事?太多绊住脚了, 您久久未回, 老?夫人担心极了,让人来问了很多次。”
霍耀风抬头望着霍家的匾额,注视许久,方才张口, 嗓音沙哑干涩得厉害,“无事?,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去忙你的便是。”
“……是, 小的不打扰您了。”陈川说。
陈川默默退到一边,眼神示意看门的小厮取来挡寒的披风,小厮正要为霍耀风披上,却被他平静地拒绝了。
“都下去吧,我不冷。”
陈川正要应声,忽地余光瞥见?远处人影,默了默,轻声说:“家主,老?主子回来了。”
霍耀风锐利的眉蹙起,脸上下意识流露不喜,官服下的手微微握紧,犹豫一瞬,还是转过身?,看向踏着积雪,离他越来越近的霍如?山。
霍如?山穿得十?分厚实,脸上泛着驼红,身?上弥漫着酒气。
他眯着眼睛,显然也看见?了霍耀风,“好端端的怎么在门口站着。”
霍耀风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你又去和那个商人喝酒了是不是。”
“什么这个那个的,莫义是为父的好友,论辈分你也该称一声世伯。”霍如?山拧着眉头道。
“世伯?”霍耀风发?出一声讥笑,到底忌讳着隔墙有耳,压着脾气道,“他接近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为官多年,不会察觉不到,你究竟想干什么!”
霍如?山表情阴郁,冷风袭来,酒劲跟着散去许多,他张望四处,不由分说扯过霍耀风的手腕,强行把他拽入宅子里。
进了空无一人的院落,霍耀风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他,“够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霍如?山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陈川跟我说,自?从?你和离后,皇帝对你不如?从?前重视,虽然有让你接替工部尚书之位的意思,但态度言辞十?分冷淡,也不像从?前隔三差五往府里赏赐东西。”
霍如?山提起和离,霍耀风心中又是一痛,压着脾气冷然说:“雷霆雨露岂是我们能揣测的,何况陛下态度有变,多是因为恼了父亲的缘故,与和离又有什么关系,父亲这样的话莫要往外说了,也不要再和莫义那贼人往来,以免再度拖累霍家。”
“与你和离当然有关系。”霍如?山斩钉截铁。
“什么?”霍耀风拧眉,心中不耐到了极点。
“我的傻儿子。”霍如?山负手看他,表情中带了几?分同?情,“可怜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你究竟要说什么?”霍耀风咬牙。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怎么也放不下的好妻子已经攀上了高枝,保不齐已经和虞策之颠鸾倒凤不知道多少回了。”
霍耀风心头重重一跳,脸色有些扭曲,“这些事?情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霍如?山扬了扬下巴,冷笑一声,“我还知道,世家已经大不如?从?前,就算你夺得了家主之位又如?何,等着科举制度代代流传下去,朝中血液被不断清算,再过几?十?年哪里还有我们世家的容身?之地。”
屋檐上的积雪消融,冰冷的水滴顺着缝隙缓缓滴下,形成锐利的冰棱。
冰棱上的雪水落在霍耀风脖颈,霍耀风拢紧衣衫,只觉得浑身?都冰冷得厉害,仿佛感知不到温度。
“那又如?何,朝中局势早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你又错了。”霍如?山恨声说,“你以为我真的能让南境牵着鼻子走吗,南境太守江齐峦的反心众人皆知,江齐峦原本?就出身?世家,南境更是世家林立,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压迫世家,唯有江齐峦不可能。”
“你疯了,他优待与否关我们屁事?,霍家上下皆为大梁之臣,食君之禄,父亲为官多年,三朝元老?,难道想要造反吗。”霍耀风眉头拧得几?乎可以打结。
“虞策之说到底不过是个从阴沟里爬出来,江音那个女人养大且觊觎你妻子的贱种,这样的皇帝,凭什么得到霍家效忠。”霍如?山说得义正言辞。
霍耀风双手环胸,“正如?父亲所言,霍家早如?诸多世家一般大势已去,就算举族相投,江齐峦也未必看得上,如?今霍家是我当家,就算父亲不要名声,我也不会让你做捡芝麻丢西瓜的蠢事。”
“名声?我为了你,哪里还有名声,为了给你的家主之位筹谋,我连你姨娘,霍铎的生母都可以杀死,若非为了你,霍铎也不会从?边境跑回来,到现在都找不到踪迹。”霍如?山气急,粗声粗气的责问。
他早就忘了霍耀风会去和族叔争权,皆是因为他差事?没办好,丢了家主之位在先。
“莫义已经和我说了,江齐峦向来敬仰霍家为诗书簪缨之家,霍家想要投诚,只需要送上一块敲门砖。”
“什么?”霍耀风不耐。
霍如?山紧张兮兮四处张望片刻,确认四下无人,连屋檐上也不可能藏人偷听后,他凑到霍耀风耳边,“江齐峦要江太后的命。”
“不需要霍家动手,只需要我们替他们摸出江音的关押之所,他们的人自?会想办法动手,当然,如?果能激怒虞策之,让他在朝堂上赐死江音更好,不过听陈川那小子说,虞策之近来都没有在朝上提江音的事?情,偶有大臣提起也被他视若无睹,想从?虞策之那里下手怕是有些难。”
“江音?”霍耀风没心思去管自?己的贴身?侍从?向霍如?山递送消息的事?情,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江音死了。”
“什么!”霍如?山激动之下拽住霍耀风的手,“江音不是被关在暗部大牢,你为何如?此说?”
霍耀风愣怔的眨了下眼睛,“我不止知道江音死了,还知道江音手上那半枚兵符下落不明?,正因如?此,虞策之才对处置江音的事?情闭口不谈。”
“天大的好消息!”霍如?山大喜,声音也畅快起来,“为父将?这个消息告诉莫义,江齐峦定然对你我父子,刮目相看,倒是你我二人借着修路远离京城,遁入南境,真是如?鱼得水啊!”
“不行。”霍耀风心跳如?鼓,下意识厉声拒绝。
“什么不行?”霍如?山拧眉,“这还有什么可想的,局势在我不在虞策之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就算你不确定江音是否已死,把消息告诉莫义,南境的探子自?然会安排人去查,你我父子二人博的可是霍家百年兴盛,虞策之既然对舒白有意,舒白又那么痛恨霍家,你以为在虞策之手下,真有什么好果子吗?”
顿了顿,霍如?山道:“我知道你对舒白那女人念念不忘,等江齐峦大军攻入京城,再倔强不驯的女人也会对你俯首称臣。”
霍耀风已经听不进去霍如?山说得话了,他的脑子很乱,一会儿是舒白刚嫁入霍家的时候,两人相处和洽甜蜜,他有很多次都心头动摇,想要答应舒白随着舒白的性子行房事?,但每次都是才有那种念头,或者衣服脱到一半,就被差事?绊住脚,不得不离家。
一会儿是舒白望着他的眼睛,话里有话地提醒,一步错步步错,大梁不容异心之人。
一会儿又想到舒白对自?己冷言冷语,转头对虞策之又格外有耐心的模样,一会儿又想到受虞策之指使,哄得霍如?山和母亲开心,害得他不得不答应嫁娶的阮月秋,若非阮月秋,若非虞策之揪出他年少时犯过的蠢事?,他何至于?与舒白错过。
虞策之要什么有什么,得天独厚,现在虞策之还得到了舒白的偏爱,这世上凭什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就凭虞策之是天子,气运所在吗?何其?不公!
霍耀风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眸光晃动,内心已然动摇。
在霍如?山的眼神催促下,霍耀风深吸一口气,哑着嗓音说:“这事?,再让我想想。”
霍如?山不怎么满意霍耀风的决定,但也知道逼得紧了会适得其?反,于?是道:“那你要尽快想,莫义应当还笼络了别人,若是让旁人捷足先登,把江音已死的消息告诉莫义,那我们可就没什么优势了。”
“我知道了。”霍耀风有些不耐地说,“虞策之杀了江音的事?情是舒白告诉给我的,她不会骗我,眼下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很少,等十?几?天也无妨,让我想想。”
“马上就是年关了,为避免落人口实,你少和莫义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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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十?日艳阳天,冰雪消融,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也繁多起来。
低调宽敞的马车停在山脚下,数十?名侍卫分列马车两旁,无声暴露了马车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
虞策之落后半步紧紧跟在舒白身?后,他无心看冬景,视线始终落在身?上。
他显然不想答应舒白离宫,还是去京郊寺庙那样偏远的地方,即便这寺庙香火鼎盛,即便是大雪纷飞的时候,也有百姓沿着望不见?尽头的阶梯,一步一叩首,只求神佛庇佑岁岁康健。
为了不打扰香客,以及不惹怒对他本?就没什么耐心的舒白,虞策之不得不放弃提前通知住持清场的打算。
进入寺庙,香客来来往往,人声鼎沸,稍有不慎就会跟丢舒白,虞策之感到不适极了。
他抿着唇,和舒白十?指相扣,生怕下一刻就把人看丢。
“夫人,这庙宇实在没什么好逛的,天气太冷了,早些回去好不好。”虞策之趁着附近吵闹的人声小了些,连忙道。
他显然存了私心,毕竟寺庙远离京城,人员众多,鱼龙混杂,稍有不慎就会走散,他不敢想如?果舒白想在这里抛下他,他要怎么才能立即找回她,占有欲和不安感攫取他被刺激得近乎脆弱的心脏,他不自?在极了。
与此同?时,他也是真的担心舒白的身?体,她身?上的寒症久病不治,几?乎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好不容易在宫里养回来了一些,却在冰雪消融这种冬日最冷的时候出门,就好像绷紧的琴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舒白瞥他一眼,兀自?随着人群向前走。
“夫人……”
舒白停住脚步,转身?看他,“你好烦,能不能闭嘴。”
虞策之脸色煞白,顿时闭嘴,幽怨阴郁地望着她。
“你要是冷了就回去,马车就在山下。”
“我怕夫人冷。”他咬牙解释。
舒白微不可查地笑了一声,拐入人少的小径,一路走入后院。
后院里没有设立供奉佛像的殿宇,院中仅有一棵粗壮的梅树,听说是从?异域移植来的,树冠格外硕大,站在树下颇有遮天盖地之感。
两人行至树下,横斜的枝干和覆了雪的梅花遮挡住圆日。
舒白道:“出个门而已,陛下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我没有紧张。”虞策之攥着舒白的手一紧,矢口否认。
舒白嗤笑,转瞬将?他按在梅树的树干上,语气徐缓,带着审视的意味,“你不是紧张是什么,怕我跑了,再也不要你了?”
第085章 第 85 章
舒白的话?无?疑戳到了虞策之?的痛楚。
他脸色微变, 喉结上下涌动,瞳孔骤缩,像狼一样盯上猎物, 做出?随时都会攻击的姿态。
但很快, 紧绷的肩膀再次松懈,虞策之?转瞬又恢复了无?害的样子。
自从舒白允许礼部准备立后的事宜, 虞策之?的伪装和演技也高?明许多。他暗暗担心舒白会反悔,所以不敢和舒白针锋相对,更不敢故意挑衅。
正是因为他有诸多顾虑,今天才会没怎么?挣扎就答应了舒白出?宫上香的要求。
虞策之?垂下眼?帘, 纤长睫羽轻轻颤动, 低声?道:“夫人不会不要我的,夫人喜欢阿拾。”
舒白嗤笑一声?,面对他的示弱并不买账,“谁说的,我可没说过喜欢你。”
手腕倏地一紧, 舒白低头瞥了一眼?, 望见皇帝骨节分明青筋毕露的大手, 毫不犹豫打开他的手, 捏住他的下颌,逼着他紧紧贴靠在湿凉的树干上。
“才说你一句,就原形毕露了?”舒白道。
虞策之?尽量卸掉身上的力道,掩藏心中的占有欲, 却还是忍不住反问:“夫人不喜欢我喜欢谁,告诉我。”
“然后呢, 你去杀了我喜欢的那?个人?”舒白拍了拍他的脸颊,语气警告。
虞策之?缓慢地眨下了眼?睛, 欲盖弥彰,“我只是看?看?我和夫人喜欢的人差在了哪里,奋起直追。”
“奋起直追还是奋起追杀?”舒白扯了扯唇角,手掌下移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
“夫人?”虞策之?观望舒白脸色,见她的怒气消散了一些,松口气之?余,胆子也大了起来?,“或许两者都有。”
“陛下倒是诚实。”
舒白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脊柱一路向下。
虞策之?面色逐渐发红,养了数日好不容易养回来?的声?音再度沙哑起来?,“夫人,你做什么?,别动那?里,疼。”
“坐马车颠了一路,疼不是很正常?”舒白慢条斯理,“昨天晚上,我送给你的那?块玉呢?”
虞策之?吸了一口凉气,隐忍道:“走时放桌子上了。”
舒白又捏了一把?他的软肉,冷笑道:“谁允许你拿下来?的。”
虞策之?咬唇,呼吸有些急促,低声?解释,“你没说要一直戴着。”
“自作主张。”舒白评价道。
虞策之?耳尖微红,眼?角余光瞥见香客从小道穿过来?,因为怕院子里的泥土弄脏衣衫,只是绕着廊下走,只要不经意侧头看?过来?,就会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虞策之?倍感不自在,哑声?说:“夫人,有人过来?了,你快放开我。”
“怕什么??”舒白漫不经心凑到他唇边,安抚般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虞策之?呼吸微窒,浑身无?法?控制地紧绷起来?。
舒白对上他黑漆漆的瞳孔,了然地扬起眉梢,“静缘寺香火鼎盛,往来?香客中有不少达官贵族,若是有哪位诰命夫人亦或是陛下的臣子路过,将陛下认出?来?,那?陛下岂不是要‘声?名远扬’了?”
虞策之?咬了咬牙,喉结微动,“别在这里。”
他心中已经开始暗骂宋祁办事不力,明知道舒白和他不会无?故去僻静无?人的地方,宋祁那?家伙半点不懂变通,竟然就让香客们大喇喇走了过来?。
然而这事却不怪宋祁,自从礼部开始大张旗鼓张罗帝后大婚事宜,朝野动荡揭过不提,舒白手中握有的实际权力与日俱增,便是如宋祁一般的帝王心腹,也要对舒白敬畏三分,来?之?前舒白特意吩咐,既然帝王离宫只为微服,暗部就不要做出?任何扰民的举动。
“别在这里干什么??”舒白故意问他。
虞策之?喉咙中溢出?近乎委屈的哀鸣,呼吸粗重,却回答不了舒白的话?,“别……”
舒白饶有兴致望着他泫然欲泣的样子。
她知道他的接受阙值很高?,眼?下情难自已又满目羞愧的模样,有几分是装出?来?哄她的她心中有数,正因为知道他惯爱伪装,所以才总是想要撕开他的面具,逼得他露出?真?正的软肉。
舒白手上动作没有轻重,宣政殿冷傲无?情的帝王在她怀中欲拒还迎,不一会儿就弄乱了身上的玄色衣衫。
舒白忽地笑起来?,捋了捋他凌乱的发丝。
虞策之?见她笑得开心,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夫人在笑什么?。”
舒白笑得不可自已,干脆伸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整个人埋入他的怀里,肩膀轻轻抖动。
这是舒白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这么?开心,以前即便是她心情好的时候,笑起来?脸上也会藏着名为忌惮的阴翳。
虞策之?垂眸,自然不会放过舒白投怀送抱的机会,想也不想地将她拥入怀里,虚虚地锢住她的腰身。
梅花树影下,帝王悄无?声?息守护自己觊觎许久,好不容易近在咫尺的珍宝。
片刻过去,舒白慢慢止了笑意,抬起头饶有兴致地解释倏然发笑的原因,“陛下嘴上一直拒绝我的触碰,身体却比水还要软,心里不会也在期待被旁人看见自己被欺辱的模样。”
“朕没有那?么?想。”虞策之?矢口否认。
舒白早料到他会嘴硬,半点也不在意,接着说:“陛下是身体健全的成年男人,你不想做,难道我还能强迫你不成,陛下此举分明就是亵渎神?明居所。”
虞策之?抿唇,耳尖红得厉害,舒白干脆从地上捡了一朵凋零的殷红梅花别在他耳朵上,两者颜色相近,几乎融为一体。
舒白后退一步,兴味盎然地打量着他,靡丽的艳色梅花和帝王绝世无?双的俊美容颜十分相称,世上没有什么?能与之?匹敌。
虞策之?表情沉沉,视线始终跟随舒白,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神?佛不会与朕计较,何况,朕为皇帝,皇权应当远居神?明之?上,他们怎敢和朕计较。”
舒白笑意更深,没有和他争执,而是说:“陛下猜猜,京城附近大小寺庙、道观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静缘寺香火鼎盛。”
“为什么??”虞策之?随口问,对舒白的问题心不在焉,视线落在舒白的唇上,身上痒痒的,想要她的唇再次触碰他的身体。
“静缘寺里有棵百年大榕树,传闻中那?榕树受神?佛点化,孕育出?灵识,任何人许愿都能心想事成。”舒白慢条斯理。
虞策之?霎时回神?,目光灼灼,显然来?了兴趣,“心想事成?真?有那?么?神?,不是装神?弄鬼吧。”
“世上神?鬼,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静缘寺里的榕树只能应验一次心愿,也就是说每个人只有一次许愿的机会。”舒白观望他的表情,不由笑意盈盈地问,“你不想试试?”
虞策之?一言不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动心。
他沉默半晌,不自在地问:“榕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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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舒白所言,静缘寺香火鼎盛,有一多半的香客都是为榕树而来?,在廊下排了很长的队,好在队伍走得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了舒白和虞策之?。
虞策之?从沙弥手里取过祈福用?的木牌,木牌上雕刻了精细的纹路,类似榕树虬结的枝干,尾部有穗子,头部则坠着红绳,听说要把?木牌挂在树上,挂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实现。
虞策之?摸着木牌,在树下站了半晌,神?色迟疑。
他偷偷瞥了眼?舒白的位置,见舒白在看?远处祈福的妇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用?刻刀歪歪扭扭在木牌上刻上了自己的愿望。
他向来?不信鬼神?,尽管先帝笃信道教?,崇道抑佛,每日都在追求飞升,但他却始终只信人为。
然而这次却有些不同,他想要的是和舒白长相厮守,为了和舒白在一起,他使过许多手段,走过不少弯路,现在,似乎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要心愿得偿。
但随着立后事宜逐渐准备完善,心中的惶恐也与日俱增。
舒白的态度始终模棱两可,他知道,舒白没有那?么?想要做他的皇后,甚至不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他担心留不住舒白,却又害怕因为做了多余的事情,反而招致她的厌恶,他进退维谷,被逼到最后,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
他抿了抿唇,在许愿木牌上刻好最后一笔,忐忑地想,他求得不多,只是想要舒白做皇后,想要舒白爱着他,和他长相厮守,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
虞策之?微微踮起脚,把?木牌挂在了高?出?的树枝上。
转瞬冷不丁看?见走近他的舒白,他身体一僵,连忙将刻刀藏入袖子里,“夫人怎么?忽然过来?了,吓我一跳。”
舒白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露出?了然的神?情,“陛下许了愿,许了什么??”
虞策之?耳尖泛红,因为耳朵上还卡着那?朵舒白送给他的梅花,所以格外?显眼?。
虞策之?轻咳一声?,镇定道:“帝王许愿,无?非便是国泰民安,基业永存,没什么?意思。”
“是吗,我看?看?。”舒白说着就要绕过他去找高?出?的木牌。
“夫人。”虞策之?抓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交,欲盖弥彰,“夫人看?见了木牌上的刻字就不灵了。”
“你还挺重视的。”舒白挑眉。
“一个人只能许一次愿望,所以格外?珍惜。”
虞策之?稳住怦怦跳的心脏,注意到舒白双手空空,不由蹙眉,“夫人没有愿望要许吗?”
舒白瞥了眼?遮天蔽日的榕树树冠,因为冰雪消融,树枝上挂着许多冰锥,静缘寺里的沙弥站在凳子上,拿着竹竿想要把?冰棱敲下来?。
然而没想到冰棱顽固得坠在枝干上,反而是树冠上覆盖的积雪被敲下来?不少,弄湿了香客的衣服,惹得他们抱怨着四?散开来?。
两人身上同样沾染了不少晶莹的水珠。
舒白抹去脸上的水渍,慢条斯理回答了虞策之?的问题,“很久之?前,我早就向榕树许过愿望了,所以没必要再求什么?。”
她在舒家谋反失败的前一晚上,在榕树和神?佛前长跪不起,直到天光大亮才扶着栏杆起身离开。
虞策之?先是一怔,很快猜到舒白曾经许下的愿望,不由攥紧她冰凉的手,哑声?说:“如果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我会保护好你。”
“早点遇见?”舒白忍不住笑起来?,“傀儡皇帝怎么?保护我。”
虞策之?赧然,不由拧起眉毛,执拗地望着她,“就算我一无?所有,也会护住你。”
舒白眯起眼?睛,回味着他近似承诺一样的话?语,兴味盎然道:“一无?所有也要保护我?你这话?最好不是骗我的。”
如果虞策之?只是拿好听的话?来?搪塞她,那?他日后真?的一无?所有的时候,恐怕会过得煎熬。
舒白漫不经心地想。
第086章 第 86 章
霍耀风在小沙弥的引路下, 沿着弯弯绕绕还结着冰块的近路,来到?静缘寺的百年榕树下。
榕树在寒冷的北方原本难以存活,但?这棵树却好似自有神?灵护佑, 在大雪纷飞中也能?屹立不倒, 仅仅是?树叶显得枯黄凋零。
小沙弥取过刻有纹路的木牌,双手交给霍耀风, “施主,请在上面刻字,刻过之后,贫僧自会替施主挂上。”
“有劳。”霍耀风接过木牌, 温声说。
“施主客气?, 您和住持相熟,这对?我们只是?举手之劳。”
霍耀风公务缠身,自从接手工部尚书的差事后,大小事宜接踵而至,家中还有个拎不清的父亲, 母亲失了诰命头衔, 娘家也不再?帮衬着, 她自觉无脸, 也很久不过问家中事情。
他曾经很渴望成为家主,挣脱父母的束缚,他迫切的想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舒白, 但?当他真的拥有了家族中绝对?话语权,舒白却不属于他了, 而家族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肩头,
霍耀风剑眉皱起, 拿过刻刀,正要在触手生温的木牌上落下第一笔,忽地,他表情顿住,抬头望向一处。
“施主是?还没有想好刻什么字吗?”小沙弥见霍耀风许久没有动作,不由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施主在看什么。”
霍耀风失神?地盯着远处隐在人群中的一对?璧人。
男人身材高大颀长,周身气?势迫人,他用手臂虚虚拥着怀里的女人,那女人的身影是?被霍耀风刻在骨子里的,至死也不会忘记。
霍耀风看见男人倏然倾身,把完美无俦的脸颊凑到?女人面前,似是?在索求一个亲吻,女人起初没有理他,捏着他的下巴,将?他凑上去的脸推远。
男人没有气?馁,大手覆盖住女人捏着他下巴的手,引导她去摸自己的脸颊。
女人平静地再?度推开他,嘴唇翕张,似是?说了什么,奈何霍耀风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见。
霍耀风只看见男人赤红着眼眶,像是?恼怒,然而下一刻,男人的行为推翻了霍耀风的猜测。
男人抓着她的手,倏地咬上去,不轻不重地啃食。
他挑衅的举动立刻得到?了制止和惩罚,女人把他按到?了那株榕树下,重而缓慢地拍了拍他的脸。
霍耀风看着看着,眼眶倏然红了。
他清楚地看见舒白虽然面有不耐,但?很快唇角掀起温婉的笑意,轻轻吻上了被她按在榕树上的皇帝。
“施主?施主!”
小沙弥的声音唤回了霍耀风神?游天?外的思?绪。
他赤红着双目,缓慢地扭头看向沙弥,半晌才道:“什么事?”
小沙弥挠了挠光亮的脑袋,奇道:“施主怎么反倒问起我来,方才分明是?施主看着人群走?神?,我叫了半天?施主也没理我,是?看见了什么熟人吗?”
霍耀风艰难地摇了下头,“不是?,方才是?我失神?了,实在失礼。”
“施主快在木牌上刻字吧,是?住持交代才带施主从后门进来行个方便的,让香客们看见始终不妥。”沙弥轻声催促。
霍耀风不自觉咬唇,刻刀落在木牌上,笔锋更改,落下了一个连他也没有想到?的愿望。
他想要,大梁颠覆,霍家世代昌盛,舒白回到?他的身边。
最后一个字刻好,他看清自己所刻所写,一阵心惊肉跳。
“施主写了什么愿望,怎么感觉刻了这么久。”小沙弥目露茫然,下意识垫脚想要过来看一眼。
霍耀风慌乱地捂住木牌,踩着矮凳,将?木牌挂在榕树高高的树枝上。
“没什么,向神?明许愿,自然要细致一些,不然神?明便不知道我在写什么了。”霍耀风掩饰道。
小沙弥不疑有他,笑道:“原来是?这样。”
舒白和虞策之参拜过静缘寺的主殿后,天?色不早,上山入寺的百姓们已经陆续离开,寺院中人影稀疏,沙弥们已经开始清扫殿宇。
虞策之见一日下来相安无事,舒白仍旧好端端在自己身边,松口气?之余,也没有早上刚进入静缘寺的时候谨慎。
他仍旧亦步亦趋跟在舒白身侧,忍不住再?次提议,“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我们也下山吧。”
这次,舒白没有拒绝。
于是?,皇帝的眼角眉梢都染上喜色,他拢住舒白露在外面比霜雪还要寒凉的手,正要踏上归途。
正当两人即将?离开寺庙大门时,迎面碰上一人。
那人身着僧衣,鹤发?童颜,慈眉善目,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
他看见两人,先是?一愣,而后低声喊了句佛语。
虞策之起初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当是?寻常僧人,正要绕过离开。
“二位贵客留步。”僧人温声说。
虞策之蹙眉,扭头看过去,“什么事?”
“贫僧是?静缘寺的住持,法号太慧,相逢便是?有缘,贫僧观二位颇有慧根,可?无偿为二位解惑。”住持道。
虞策之长眉仍然蹙着,他显然是?不信佛道,甚至因为统治者与生俱来的警觉,对?鬼神?之说有很强的反感。
他双手环胸,淡声道:“我不需要解惑,不过既然你是?住持,不知可?否告诉我,榕树是?否真的可?以使愿望应验。”
住持含笑看了眼他身侧的舒白,两人四目相望,只是?一瞬便默契地移开。
“贫僧知道您大概是?不信鬼神?的,但?榕树的确有灵。”住持沉稳回答。
“所以真的能?令愿望成真?”虞策之挑眉。
住持笑了一声,“您不是?挂了木牌上去,是?否成真,想必不久就能?知晓。”
虞策之表情冷淡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贫僧与二位有缘。”住持知道虞策之恼怒静缘寺窥视他的行踪,却仍旧面不改色,甚至不愿意说一句解释的话。
虞策之冷冷凝视他,正要说话,手腕忽地一紧。
舒白平静道:“阿拾,出门不要惹事。”
虞策之不得不隐忍不满,沉郁地凝视住持。
“二位是?贵客,天?命所归,按理说我窥探天?机已然触犯禁忌,实在不该同二位透露一二,但?偏偏是?我与二位有缘。”住持含笑说。
“你说了很多次我们有缘。”虞策之扯了扯唇角,“我倒是?有些好奇,我们究竟哪里有缘。”
“相逢便是?有缘,相遇便是?机缘。”住持慢条斯理。
“装神?弄鬼。”虞策之斥道。
“贵客向榕树所求,其实在外人看来不是?一件难事。”住持忽地说。
“什么?”虞策之眯起眼睛,即便舒白扯着他的手腕,他的心中还是?不可?抑制生出杀意,“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
住持答:“贫僧窥探了天?机。”
“那你知不知道,你会因此而死。”
住持脸上毫无惧意,他倏地转头看向舒白,“夫人会让我死吗?”
“是?他要杀你,不是?我要杀你,住持问错人了吧。”舒白淡声说。
“夫人是?大富大贵的龙凤命格,紫微星护持,夫人说我不用死,那就是?不用。”
舒白眯起眼睛,对?上住持笑盈盈的表情,不由也牵了下唇角,“太慧住持,我曾听闻住持的师祖曾为大梁的国师,太祖皇帝曾赐过一枚免死金牌给住持的师祖,住持便是?仗着那块免死金牌,才敢胡乱说话的吧。”
“被夫人看穿了。”住持耸了耸肩,面露遗憾。
舒白道:“民间有传闻,说太慧是?神?佛转世,为的是?荡平邪祟瘟疫,但?相处之下,我却觉得阁下和市井神?棍没什么两样。”
住持和煦地笑起来,“自然是?不能?与夫人相比的。”
虞策之道:“免死金牌只能?保一次性命,但?我可?以杀你无数次。”
“二位莫生气?,既然贫僧说自己窥探了天?机,您就不好奇,您的愿望能?否实现吗?”后面的话明显是?冲着虞策之说的。
虞策之沉沉盯着他,没有说话。
住持笑起来,“贵人许下愿望,是?要向榕树还愿的。”
“若能?成事,自然会回来还愿。”虞策之语气?淡淡。
住持摇摇头,“身份有别,还愿的时机自然不同。”
虞策之拧眉,狐疑地看着他,“那你说什么时候还。”
“十五天?后。”住持道。
“不可?能?。”虞策之面无表情否定。
先不说十五天?后是?年初的第一次朝会,他不可?能?缺席,只说一月初九离封后大典还有整整十日,尘埃尚未落定,他凭什么要提前来还愿。
主持脸上仍然带着得体?的微笑,“您是?贵人,并不一定要亲临,请您身边这位夫人,亦或者族中长辈来,效果是?一样的。”
虞策之下意识攥紧舒白的手,“她也不会来。”
住持坦然道,“贵人的心不诚,榕树有灵,也不会优先实现贵人的愿望,枉费贫僧窥探天?机了。”
虞策之心中骤然一紧,莫名的不安感忽如其来攫取他的心脏。
眼看住持转身要走?,虞策之顿时出声,“等下。”
住持依言转身,温声道:“贵人何事。”
“别给朕装模作样。”虞策之眯起眼睛,冷声说,“你口口声声说窥了天?机,那便说说你究竟窥见什么了。”
舒白微微凝眉,没有说话。
住持笑了笑,又?念了一句佛语,答:“贵人执念太深,所走?的路非黑即白,假如许下的愿望不成,最后得到?的结果恐怕是?——”
他尾调拖长,却没有说完的意图。
虞策之被他唬住,整个人慌得厉害,当即厉声说:“恐怕是?什么,你说清楚,别在朕面前装神?弄鬼。”
舒白眯了眯眼睛,侧头打量皇帝染上焦急的面孔。
她清楚的感觉到?他浑身肌肉都紧绷着,太慧周身气?质佛性太强,说难听点,太慧是?天?生的传谣体?质,哪怕是?不信佛道的虞策之也会因为太慧短短一席虚无缥缈的话而心烦意乱,活像是?炸了毛的猫。
住持在虞策之的催促下,慢条斯理说出了未尽的话。
“恐怕会龙凤双死。”
第087章 第 87 章
住持的话无疑触碰了虞策之脆弱的逆鳞。
他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 脸上划过?杀意,唇角掀起,冷声?说:“妖僧, 敢在朕面前?耍把戏, 就不怕朕杀了你?”
住持平静地对上帝王暴怒的视线,和煦且体面的说:“是陛下?先问贫僧什么是天机, 贫僧只是如实传达,天道无常,得到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是寻常。”
“不尽如人意?”虞策之缓缓重复他的话,冷笑?一声?, “妖僧。”
他眉宇间戾气横生, 面色冷凝,侧头看向远处垂花门。
宋祁就候在圆形拱门外,他始终注意着?皇帝的神情,见他倏然发怒,立即持刀阔步走过?来。
住持面对皇帝的杀意和虎视眈眈的暗卫, 脸上仍然不见紧张之色。
他只是叹了口?气, 深深看了一眼?始终寡言少?语的舒白, “君要太慧死?, 太慧不敢不遵,只是二位若双双陨落,大梁百年国祚定然毁于一旦,终究是贫僧对不住师祖。”
虞策之眯起眼?睛, 他遭受挑衅,一整日积攒下?来的好心情早就荡然无存, 即便认为住持神神道道,举动可疑, 又在民间颇有威望,他不该轻易杀死?,但失去舒白的恐惧占据上风,当即便要挥手示意宋祁拿人。
舒白忽地攥住他的胳膊,抬起眼?对上虞策之的视线,“闹够了没有,你难道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位声?名远扬的圣僧,真不怕天下?人怨怼。”
虞策之颇觉委屈,“朕为皇帝,是他出言不逊在前?,这僧人满口?胡诌,冒犯夫人,夫人怎么能替他说话。”
“谢拾。”舒白语气冷沉,满含警告。
舒白从不直呼虞策之姓名,哪怕是谢拾这个两人间心照不宣的名字,她也很少?称呼。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称呼他为‘谢拾’已经成了两人间独有的默契,‘谢拾’既代表着?舒白愠怒之下?给出的警告,也代表虞策之行为有失,越过?了舒白划定的界限,一旦超出这个界限,虞策之在舒白眼?里?就成了残虐无道不可掌控的暴君。
虞策之握紧拳头,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恍惚间觉得舒白以‘谢拾’为锁,无形间在他脖颈上套了拴狗用的铁链。
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就算是他不得不在江音手中辗转求存的那几年,也没有带给他像今天这么强烈的‘做狗感’。
毋庸置疑,这样的情绪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是绝对的耻辱。
虞策之呼吸有些急促,眼?眶泛红,瞳孔发出轻微的晃动,牙关不自觉紧贴在一起。
他看了看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行动的宋祁,扫过?衣冠端正相貌堂堂,但在他看来却面目可憎的住持,最后视线落在舒白身上。
舒白微微颦眉,侧头望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的双眼?明亮极了,像是静谧雪谷中蜿蜒淌过?的河流,晶莹透亮,似乎能洞悉人心一切腌臜之处。
仿佛她只需要轻轻瞥一眼?,就能将虞策之完全洞穿,他甚至觉得在她面前?,即便他穿再?多的衣冠也和□□没什么两样。
更令虞策之震惊的是,他分明想要抗拒她的命令,违抗她的心意,但随着?舒白瞳孔微微转动,她的每一次轻微的眨眼?,都像是粗长的鞭子重重抽在不着?寸缕的肌肤上。
不需要舒白说什么多余的话,他的心跳倏然加速,似乎他已经不在刺骨的寒风里?,而是在紫辰宫柔软的床榻上,任由舒白掌控他的身体,嘲弄他的重欲。
虞策之浑身滚烫得厉害,仿佛随时都能烧灼起来,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意识到自己不正常的心态,虞策之不由咬紧牙关,想要强迫自己从混沌旖旎中回神。
“谢拾,我们该回去了。”舒白打量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眯起眼?睛,再?次出言警告。
舒白注意到他神色间的挣扎,脸上露出冷意,眼?神如同看着?一只第一次出门就开始不听话的狗。
她攥住他的手腕,衣袖交叠在一起,借着?遮掩,她沿着?他的小臂一路向上,冰冷的手掌攥紧他冰凉的皮肤。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她问。
宋祁领着?两个暗卫已经走至两人面前?,暗卫一左一右站在住持身后,只要虞策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太慧处死?。
虞策之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双唇抿起,垂眸对上舒白审视的视线。
“夫人。”他轻轻叫了她一声?,长眉紧拧着?,神色间的挣扎显而易见。
他下?意识握住了舒白贴在他小臂上的手掌,想要制止令他心悸的动作。
然而抵抗只会招致舒白的不悦,她倏地捏住他的下?颌,慢条斯理:“陛下?真的要为难一个无辜的僧人?”
虞策之咬了咬下?唇,视线从住持隐含打量的脸上扫过?,脸上挣扎之色渐深。
他厌憎极了太慧口?中那句‘龙凤双死?’,即便舒白威逼,他也不想放过?太慧,仿佛只有太慧死?了,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话才会随之消除。
舒白脸色有些冷,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他的喉结,“说话。”
虞策之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咽下?心中的委屈,恶狠狠瞪了住持一眼?后,忍气吞声?道:“朕只是嘴上说说,不至于真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
见舒白表情没有缓和,他只得看向宋祁三人,“没你们的事了,去外面等朕。”
宋祁:“……”
对住持虎视眈眈的两个暗卫:“……”
宋祁只是呆了一瞬,很快就面色如常,躬身应答:“是,属下?告退。”
走廊很快清净下?来,住持微笑?道:“一月初九,陛下?莫要忘了。”
虞策之咬牙,忍了又忍,没忍住,“难道朕来了,榕树就会实现朕的心愿?”
“榕树有灵,自然如此。”住持说。
“装神弄鬼!”虞策之压住心中的杀意,悄悄握紧舒白的手,直到和她十指交缠才安下?心来,“如若有朝一日,你所谓的天机成真,朕第一件事就是将你活剥了。”
“虞策之。”舒白眉心一跳,忍无可忍,“闭嘴。”
虞策之抿唇,再?不看住持一眼?,落后舒白一步,亦步亦趋离开。
住持转过?身,目送两道身影远去,平静地眨了下?眼?睛,睫毛在瞳孔中落下?一片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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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缘寺的插曲令虞策之心中惴惴惶恐,他一路上不发一语,直到回到紫辰殿,宫殿大门闭合,密闭私人的空间里?只剩他和舒白两人,他忽地搂住舒白的腰身,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细密绵长的吻依次落在脸颊和唇畔,而后一路向下?。
他悄无声?息默向舒白的腰带,试图将其扯下?。
就在他即将摩挲到扣结时,舒白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住了他的手。
“阿拾,你今天很不乖。”她说。
虞策之咬牙,俊朗锋锐的眉眼?中蕴藏不甘和野心。
舒白没指望虞策之会回答,又兀自说:“为什么不乖,因为那个萍水相逢的僧人?只是寥寥几句话,你何必那么生气,有失稳重。”
虞策之倏地望入她冷静的眼?眸,“夫人为什么要偏袒他,那和尚出言不逊,字字句句都是想引我们一月初九再?去静缘寺,他一定有古怪。”
“在先帝之前?,静缘寺每一代住持都被君王奉为座上宾,你何必对他有那么大的偏见。”舒白摸着?他的脸颊安抚。
虞策之目露委屈,“是,我是行为有失,但那不只是因为他。”
舒白抬眼?,漫不经心问:“那是因为什么。”
虞策之浑身紧绷,像是炸刺的刺猬,纠结再?三,忽地开口?反问:“夫人究竟当我是什么?”
“嗯?”舒白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种?问题,不由愣了下?。
“我分明真心对待夫人,夫人对我却像是在驯养一条需要防备的狗,或者?什么可怕的野兽,你分明没有用刑具,我却觉得稍有违背你的意思,就会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虞策之咬牙,眼?眶中竟然含了泪水。
舒白的视线被他眼?中的泪水吸引,半晌没有动作。
“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他喃喃又问了一遍。
舒白凝视满脸质问的虞策之,有些出神。
费尽心思哄小皇帝去静缘寺,当然不会是为了散心那么简单,她其中一个目的是想看看虞策之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入秋以来,她囿于宫中,大半时间和虞策之独自相处,只有两人的时候,虞策之对她忍让颇多,言听计从,似乎甘愿被驯化,但如果是有旁人的时候,他也能如此吗,亦或者?乖顺只是他用来伪装的假面。
舒白摸不清楚他能容忍到哪一步,所以提前?送信给太慧,让他说那些刺激他的话。
结果其实在意料之外,皇帝的反应过?于激烈,像是骤然苏醒的猛兽,差一点,太慧就折在他手里?了。
这也让舒白清楚的意识到,她这个还处于观察阶段的枕边人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恭顺好拿捏,他做出臣服的模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恭顺臣服能在床上吃到甜头,且不必付出太多疼痛。
说来说去,虞策之一直在用怀柔的方?式尝试得到她。
想明白这一点后,舒白心中不悦极了,离开的念头也越发根深蒂固。
她很有必要赶紧离开虞策之,否则到最后,被驯服的是谁还真不好说,毕竟驯兽师是个高危差事,她可不想把自己折进?去,与其折断傲骨,做一个仰人鼻息的宫妃,她宁愿选择死?。
“夫人。”虞策之久久得不到舒白的回应,有些急了,催促道。
舒白垂眼?,慢条斯理地反问:“你觉得我当你是什么?”
虞策之欲言又止,咬着?牙挣扎半晌,冷冷吐出两个字,“娈宠。”
第088章 第 88 章
舒白闻言, 眉梢扬起,忍不住笑了下,笑声中讥讽意味很浓。
“我怎么敢当陛下是娈宠, 这可是诛九族的。”
“夫人如?此回答那便是被我说中。”虞策之恶狠狠望着她, 眼眶中堆积的泪水越来?越多,指责道, “你根本没有心。”
舒白神色不变,平静地和帝王对视,“我没有心的依据从何而来?。”
虞策之咬牙,没有说话。
“因为我不准你杀那个住持?”舒白慢条斯理的分析, “还是你觉得受到我的控制。”
虞策之面?色微白, 瞳孔晃动一瞬,仍旧抿唇不语。
舒白看着他?的样?子,喉咙中发出一声轻笑,语气笃定,“就因为意识到我在控制你, 你便受不了了?”
虞策之冷冽地望着她, 双目中藏着野兽才会露出的警惕。
舒白凝视着他?, 缓缓上?前一步。
随着她的逼近, 虞策之喉结紧张地蠕动一瞬,不着痕迹后退半步,表情冷凝紧绷。
舒白捧起他?半边完美无瑕的脸颊,饶有兴致道:“陛下还是这样?,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交换, 你强拘我在宫里,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以, 就算是皇帝也要讲究公平不是吗?”
虞策之要紧后槽牙,脸颊紧绷着,“你的代?价就是要将我变成狗吗?”
“为什么这么说?”舒白的指腹划过他?挺直的鼻梁,否认道,“陛下是人,狗凭什么和我的阿拾相提并论。”
虞策之耳尖霎时红了,他?显然承受不了舒白直截了当的情话,浑身不可抑制地开始发烫。
“花言巧语,你休想骗我。”在舒白漫不经心的抚摸下,他?不得不又后退半步。
后退之后,又自觉气势不足,于是恶声说,“既然不是把我当成狗,那你所谓的代?价又是什么?”
舒白眯起眼睛,指腹离开他?升温的脸颊,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下滑,向着峰脉山峦探索。
“代?价,你不是一直在偿还吗?”她声音喑哑,手指指尖轻轻点到某处私密的地域,感受着帝王金贵身躯一阵阵战栗和灼热的温度,发自内心地赞叹,“陛下猜猜一次能偿还多少?”
虞策之微微颤抖,连整齐衣衫下的肌肤也红得像是熟透的果子。
他?几乎将唇齿咬出殷红的血,额头上?青色筋脉根根凸起,纵横交错如?榕树盘根错节的根脉。
长袖下的手轻轻抬起,下意识要推开舒白,但很快又无力地垂落,不住颤抖的睫羽,紧咬的嘴唇,紧绷的躯体?无一不暴露了他?挣扎的内心。
随着那双带着凉意的手逐渐移动,紧紧贴服身体?的衣衫抽丝剥茧一样?滑落在地。
肌肤接触冰冷的空气,激起一阵战栗。
虞策之呼吸紊乱,□□令他?没有任何安全感,一直抑制的手再度抬起,试图推开舒白,甚至想要捂住她的眼睛,避开她如?有实质的目光。
“有那么难受吗,你可是亲口答应过我,只要我在你身边,无论我做什么都由着我,既然许下承诺,兑现的时候要大度一点,别人才能相信,计较这么多,我会以为花言巧语的那个人是你哦。”舒白按着他?的腰腹,引着他?贴紧墙柱。
虞策之咬着牙,艰难地和舒白对视良久,面?部肌肉轻轻抽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攥着她胳膊的手无力垂下,转而拥住她的腰身,勾着她进一步上?前。
舒白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眼中终于蕴了些笑意,“陛下真乖。”
舒白的手掌再次移动,包裹住皇帝的软肉。
虞策之浑身战栗,牙关甚至发出轻微的响动,他?脖颈僵直,不用细想也能知道舒白下一步会做什么。
舒白总说他?性?格恶劣,难以驯服,但他?认为,舒白才是那个真正恶劣的人。
她喜欢像猫捉耗子一般,令他?无路可退,精疲力竭,又悄无声息给他?致命一击。
他?根本猜不到她会在什么时候进入人迹罕至的地域。
虞策之的眼中逐渐溢出湿润的痕迹。
忽然间,他?猛地扬起头颅,修长的脖颈绷直,喉结微微晃动,眼神涣散,露出几分难堪。
“别……”
高傲不可一世的皇帝几乎站立不稳,险些软倒在她的怀中。
舒白加重手上?的力道,让他?贴紧柱石,确认他?不会滑落后,她才轻轻抬手,十指修长,指腹上?湿滑黏腻,沾染着他?的气息。
虞策之注意到舒白的动作,只觉得无所遁形,忍不住用手臂挡住眼睛,试图逃避窘迫。
只是手臂才遮了没一会儿,又被舒白强硬地扯下。
“有什么好挡的,陛下又不是第?一次了。”舒白慢条斯理。
虞策之眼神晃动,偏过头,用另一种办法?躲避舒白的注视。
舒白轻笑一声,捏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和自己对视。
用力的挤压令他?不得不微微张嘴,露出柔软的信子。
“这么喜欢遮挡,我也可以成全你。”舒白沉沉道,脸上?已经有明?显的不悦。
虞策之咬紧牙关,又忍不住想要问舒白,她是否也会这样?对霍耀风,话堆积到嘴边,却?被他?尽数咽下。
他?被迫凝视舒白的眼睛,有意地令紧绷的躯体?放松下来?,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且不会抵抗舒白的探索。
在舒白的诱导下,身体再次攀上顶峰。
虞策之半掀着眼皮,见自己形容憔悴,而舒白仍旧衣冠楚楚,顿时涌起不平衡。
他?试探性?把脑袋搭在肩膀上?,在得到舒白的默许后,唇贴着她的脸,落下细细密密,满含标记性?质的吻。
他?神色专注,见舒白仍旧没有拒绝后,大着胆子,缓缓弯下挺直的脊梁,双唇叼住她的腰带轻轻一扯。
舒白衣襟敞开,漫不经心打量他?的动作,看似任由虞策之胡作非为,实则他?每动一下,她都会从他?身体?上?加倍索取。
随着两人的动作,他?们的影子在窗棂前纠缠,如?同两条在求偶起缠绵厮杀的毒蛇。
月色渐深,两人力竭,双双倒在柔软的床榻上?。
虞策之哑着嗓子敲了敲窗户,示意宫人备水沐浴。
旖旎的气氛终于静谧起来?,虞策之悄悄转头看舒白的侧脸。
舒白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一整日没闲着,她双眼微微闭合,沉静姣好的面?容上?有几分倦怠之色。
虞策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夫人。”
他?没有得到回应,但知道她眼下心情还不错,在等着他?的下文?。
于是虞策之满含期待地问:“你会成为我的皇后吗?”
舒白睫毛缓慢颤动一瞬,睁开眼望着天花板。
虞策之以为她在迟疑,心中慌乱,逐渐攥紧了她的手指,“你要怎么样?才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许给你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舒白动了动手指,侧过脸对上?他?的眼睛,翻过身,没被他?抓着的那只胳膊将他?虚虚揽住。
“我不是说过,要什么我会自己拿吗?”她淡声说。
虞策之抿唇,微微蜷缩身体?,一眨不眨盯着她,“我主动给你不也是一样?的吗,我什么都给夫人,夫人就不会心有余悸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
帝王赠予的权力,稍微理智的人都知道,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帝王也可以轻易将其收回,朝不保夕。
舒白忍不住笑了下,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要他?接受被她掠夺,被她索取,为的也不过是在尘埃落定时,帝王能接受在权力上?也屈居人下的事实。
虞策之见舒白久久没有回应,不由焦急起来?,他?拧着眉,忽然咬上?她的肩膀,恶狠狠道:“夫人为什么笑我。”
舒白游刃有余地扯住他?的头发根,将他?从身上?扯开。
“你慌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夫人?”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舒白翻身跨在他?的腰腹间,和他?额头相抵,轻声细语道:“我不是说过会做你的皇后吗,阿拾急什么。”
虞策之目露狂喜,一眨不眨盯着她,像是蛇类动物在注视相中许久的猎物,“这可是夫人说的。”
舒白哼笑一声,眼中竟然藏了几分宠溺。
皇帝青涩稚嫩,尚且不明?白,情人旖旎时的温声许诺,往往夹杂了许多隐藏条件。
比如?,她从没有说过自己会在礼部定下的婚期如?约出席。
虞策之像个得到大人承诺的孩童,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舒白身上?,喉咙中偶尔发出餍足的声音。
殿外宫人轻轻敲了敲窗户,轻声禀报二?人,示意沐浴的水已经备好。
舒白起身,正要披上?衣架上?厚实的大氅,手腕忽地被他?抓住。
皇帝裹着被子坐起身,亮晶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执拗地绕回了最初的问题,“夫人当我是什么。”
舒白眉梢扬起,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漫不经心回答:“此时此刻,陛下是我的玉玺,我爱若珍宝。”
皇帝面?颊猛然泛起红晕,他?下意识躲避舒白的注视,反应过来?后又大胆地回望,“那夫人以后会不会当着旁人的面?掐我打我。”
舒白牵了下唇,顺势捏住他?的下颌,“阿拾,做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要,最后可能会一无所有。”
虞策之身体?一颤,顿时从美梦中回神。
慌乱之下,他?下意识抱紧她,牙关轻轻打颤,“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怎么对我都可以。”
明?亮的宫灯即将燃尽,光芒逐渐削弱。
戚辨低着脑袋进入殿内,领着宫人摆好浴桶,铺满花瓣的水氤氲热气。
冬季过半,寒凉的月色和夜晚弥漫的雾气昭示着年关将至。
即便是年节,宫中也没有什么应有的年节氛围,宫人们得以休假,自然欢天喜地,但等大部分宫人离宫,偌大的皇宫就更加冷清了。
临近年关那两天,舒白寒症复发,卧床昏睡,急得虞策之团团转。
他?对新年没什么特殊情节,甚至没有意识到今天是除夕,只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克制,生怕自己呼出的鼻息是冷的,加重舒白的寒症。
过了晌午,舒白终于悠悠转醒。
她缓慢睁开双眼,眼神还有些涣散。
“夫人。”虞策之见她醒了,立即攥紧她的手,声音很轻,生怕惊吓到她。
舒白侧过头,虞策之憔悴的面?孔便映入眼帘,她眨了下眼睛,逐渐回神,“什么时候了。”
“刚过午时。”戚辨回答,“今日是除夕。”
舒白算了下,“我睡了一日?”
虞策之抿唇,双眼紧紧盯着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舒白坐起身,揉着僵硬的肩膀,安抚道:“好了,我不是醒了吗,御医说过,我的寒症好了很多,至少不会再危机生命。”
“你发作地毫无预兆,我以为……”虞策之咬牙,“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御医们已经去研制治疗你的药方了。”
“今天是除夕,便是御医也要休假。”舒白很不赞同,当下看了眼戚辨,“让他?们都回家吧。”
戚辨看了眼抿唇不语的皇帝,心领神会,“是,奴才这就去知会御医们。”
“夫人这么关心旁人,为什么不能关心一下我。”虞策之吃味,红着眼眶不满道。
舒白摸了摸他?的脸颊,眼中有清浅的笑意,“我怎么会忘了我的好阿拾。”
虞策之耳尖泛红。
“先去换身衣服吧,今日是除夕,我们离宫转转。”舒白道。
虞策之始终抵抗出宫,但望见舒白苍白的脸,心尖轻轻颤了下,不敢忤逆,叮嘱舒白几句后,咬着牙去后殿更衣。
舒白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逐渐掌控身体?后步出殿外。
殿外阳光正好,即便空气寒凉,但阳光落在身上?,立即驱散了不少寒意。
殿外只站着寥寥数名侍从,放眼看去不免冷清。
江音带着面?纱,一副宫女打扮,低眉敛首站在紫辰殿的门口。
舒白看见她,有些惊讶,她先示意身边的宫女离开,方才打趣道:“稀客啊,娘娘今日怎么登临紫辰殿了。”
江音和虞策之水火不容,虽然她的身份从虞策之那里过了明?面?,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向来?鲜少踏足帝王寝宫。
江音皮笑肉不笑,“你让楼涯打听?的事打听?好了。”
舒白转瞬明?白她的来?意,两人走?到僻静无人的地方,舒白道:“结果怎么样?。”
“那几个南境探子警惕得很,楼涯和两个死士一直远远跟着,果真如?你所说,他?们近日频繁打探起宫禁的消息,且格外关注送往暗部禁牢的吃食数量,萧挽也递来?消息,说五日前的朝会上?,霍耀风向虞策之提起过对哀家的处置。”
舒白眼中流露笑意,“要劳烦楼涯继续盯着了,我们等的鱼上?钩了。”
江音顿时目露嫌弃,后退一步,直白道:“别胡乱攀扯的,谁跟你是‘我们’。”
第089章 第 89 章
江太?后的反应显然在舒白意料之中, 舒白从善如?流改口?:“是,劳烦太?后让楼涯继续盯着,我的鱼上钩了。”
江音发出一声轻哼, 双手环胸, 眼带探究,“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向南境透露哀家已死的错误消息。”
“太?后聪明绝顶,难道没有猜到我的意图?”舒白反问。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江音翻了个白眼。
舒白笑而不语。
江音凝眉,思索半晌道:“江齐峦曾是江家家臣,我父亲于他有救命提携之恩, 南境看似全郡听江齐峦的命令, 但各个守将皆握有兵马,对江齐峦这个南境太?守并?不完全信服,其中有一半人在明面上只听兵符调派,如?若江齐峦起事,那些人受形势所迫, 大约会暂时听从江齐峦这个南境太?守的命令, 但江齐峦一向谨慎, 绝不会轻易谋反, 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
“太?后英明,江齐峦雄踞南境,虎视眈眈,却?任由虞策之逐渐握稳大权, 他既不对太?后伸出援手,也不向虞策之俯首称臣, 进京述职,定?是在等一个良机。”舒白抚掌而笑。
江音青筋忽地突突跳, “你所谓的良机是指什么,”
“南境守将一半听兵符号令,一半出自?江家旧部?,他们随江齐峦出生入死多年,对太?后您这位江家后人还有没有旧情暂且不论,但在道义上太?后是大梁正统,是虞策之名义上的养母嫡母,如?果太?后真的死在虞策之手里——”
舒白尾调拖长,款步凑到她耳边,慢条斯理道:“帝王暴虐无道,弑杀亲母,为天?道不容,南境太?守奉天?命除暴君,扶新帝,为太?后平反,当?真是忠义无双,更重要的是,原本对他颇有微词的那些守将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也会对他言听计从,大事可成。”
“是他大事可成,还是你大事可成,哀家和南境半枚兵符都在你手里,他一切成事条件都由你掌控,”江音表情忽地阴沉下来,阴恻恻瞪她,咬牙切齿道,“江齐峦只要一个起事的名头,如?若他半路知道哀家没有死,你猜他会如?何。”
舒白笑容渐深,耸了耸肩,学着江音的语气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豸,怎么知道他会做什么。”
江音大怒,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恨声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舒白故作无辜。
江音目光复杂,对舒白既有些惺惺相惜的赞赏,也有刻骨的痛恨,“如?果哀家出了什么事,变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旦江齐峦得知江音未死的消息,根本不用?深想?,他第?一反应定?然是派出杀手,悄无声息置江音于死地。
舒白正要安抚江音几?句,余光瞥见一人,神色微微收敛。
江音察觉舒白的目光,身体微僵,眯了眯眼眼睛,转身看过去。
帝王整理了憔悴的仪容,得天?独厚的面容恢复如?初,头戴峨冠,轻裘缓带,柔软的衣角随着寒风轻轻摆动,如?同一位误下凡间的天?神。
江音发出一声满含不屑的嗤笑,“他还真是一刻也离不得你。”
舒白没说话,对上虞策之的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策之见自?己被发现,阔步走过来,和舒白十指相叩,“外面太?冷,你怎么出来了。”
他说完,不善的目光明目张胆从江音脸上扫过,仇人相见,他的敌意和杀意毫无遮掩。
江音:“……”
仗着舒白在场,江音挑衅地和他对视,唇角的笑容满含讥讽。
虞策之额头的青筋微凸,冷冷说:“夫人出来就是为了见这个宫女,一个卑鄙低贱之人,实在不值当?。”
江音面色一沉,习惯性按了按鬓角,慢条斯理回击,“奴婢卑微,和夫人多日?不见,夫人还是念着奴婢,苏醒后第?一时间就要对奴婢嘘寒问暖。”
虞策之大怒,眼眶倏地红了,若非舒白握着他的手,此时此刻,他已经令暗卫把江音拖下去处死。
“陛下。”舒白蹙眉,语气带了些警告。
如?果说舒白是他卑贱时在黑暗中遇见的明光,那江音就代表着他黑暗的源头,即便时过多年,虞策之也无法忘怀,每次看到江音那张阴柔狠毒的面孔,他都会想?起当?年,他是如?何做小伏低,装疯卖傻,假装自?己是小太?监给江音打扫寝殿,以祈求江音不要杀他。
如?今,他碍于舒白,不得不装傻充愣,让江音这个仇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行走入场,他自?觉受了委屈和羞辱,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释怀。
虞策之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今日?是除夕,宫中正缺人手,既然你闲着,就去洒扫宫中大小殿宇。”
江音得意的笑容微敛,“奴婢只侍奉夫人。”
“朕说了,除夕缺人手,你应当?知道宫中人员临时调动是常事。”虞策之道。
江音顿时看向舒白,“舒白。”
“夫人!”虞策之也看过去。
他本就因为舒白昏迷,整整一日?没有休息,眼下乌青十分明显,加上双目赤红,即便看上去虎视眈眈,像是暴怒的兽类,但舒白却?觉得他可怜极了,甚至有些可爱。
舒白攥着他的手,手指轻轻划过他的掌心以示安抚,而后对江音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江音咬牙,恨不得当?场痛骂两人。
宫里人多眼杂,舒白不便领着虞策之和江音长时间待在一处,见两人之间锋芒渐消,立即把虞策之拉走。
虞策之自?觉得到安抚,亦步亦趋跟在舒白身后。
两人沿着栽满梅树的小径走,速度不快,颇有几?分闲逛的意思。
虞策之十分享受和舒白在一起的时光,直到即将走到小径的尽头,他才?问:“夫人和那女人都聊了什么。”
“能聊什么,”舒白瞥他一眼,“每次我和她见面,你都要审犯人一样询问吗?”
虞策之抿唇,匆忙掩饰心中的疑虑,低声说:“江音惯会妖言惑众,我担心你受她蛊惑。”
“我能受什么蛊惑?她如?今一无所有。”舒白松开他的手,加快脚步。
一直被紧紧握着的手忽地被扔开,虞策之愣了下,脸上露出惶恐和阴郁。
他眉眼一沉,快速跟上,想?要再次和舒白十指纠缠,却?担心惹她不快,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这条窄径容一人通过刚刚好,舒白松开了他的手,他不能维持之前的步伐,再想?紧紧跟着舒白就有些艰难,肩膀少不得会蹭上梅树的枝干,抖落一地腊梅。
舒白乍一回头,便看见虞策之为了虚虚握住她的手,嵌着宝石的长靴踩出了鹅卵石小径,落在潮湿的泥土里。
他重心微微不稳,肩膀又撞上枝干,横斜的腊梅枝险些戳到精心打理的发冠。
舒白下意识伸手扶住站立不稳的皇帝,然而帝王身躯高?大颀长,岂是大病初愈的人能轻易接住的,重量倾倒,舒白不得不和他齐齐倒在小径上,轻裘宽大的袖袍在空中留下弧度,顺势包裹住她单薄的衣衫。
帝王精心挑选的长袍拖曳在地,袍角沾染湿润的泥土和腊梅小巧的花瓣。
舒白揉了揉腰,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尾椎,“陛下这是做什么。”
虞策之将脑袋搭在舒白肩膀,哑声道歉:“朕失仪了,连累了夫人。”
舒白按着他的肩膀站起身,顺势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回味了一下他站立不稳被她发现的惊慌模样,竟觉得有些喜欢,于是也懒得和他计较,扯了扯褶皱的裙摆,瞥了眼衣角上不起眼的泥土,“脏了。”
虞策之拂去她肩膀上残留的落梅,温声说:“我让戚辨给夫人换一身。”
戚辨作为虞策之的心腹,五六岁的时候就被人贩子?卖入宫里,因为没有家人,即便年节也不会离开宫禁,眼下戚辨和两个小太?监停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没有帝王的示意,他们不敢轻易上前。
“这身衣服我最喜欢,我不换。”舒白不满地望着他。
虞策之蹙眉,脸上露出难办的表情。
舒白扯住他的衣领,慢条斯理道:“你亲自?给我洗。”
皇帝显然不是寻常认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洗件衣服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忽然让他去做一件原本宫人可以代劳的活计,定?然会觉得抗拒。
然而虞策之不知想?到什么,耳尖霎时爆红,他悄悄撇过头,不敢看舒白,轻声说:“好,以后我都给夫人洗。”
舒白:“……”
舒白表情变了,掐着他的脖子?道:“不包括贴身衣物。”
虞策之目露失望,抿着唇不说话了。
舒白牵着他的手继续走,这一次虞策之格外乖觉,秉持多说多措的原则,一言不发跟着她。
离开小径后拐入长廊,虞策之怔了下,认出是离宫的路。
他仍旧抗拒让舒白出宫这件事,若非在生活上被舒白压制得死死的,否则他定?然会找个时机将舒白锁起来只有自?己能看见。
年少时鲜少得到糖吃的孩子?大多都明白一个道理,想?要什么就要努力争取,如?果运气好争到了,也不代表那东西就是自?己的。
为了杜绝被别人抢走的可能,得到宝藏后一定?要将宝藏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用?铁锁锁住才?安全一些。
他犹豫着拿出用?烂的说辞,“你的身体还没有——”
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舒白拍了拍他的脸颊,笑眯眯地问:“陛下想?说什么。”
虞策之抿唇,艰难咽下拒绝的话,拐了个弯说:“你的身体还没好,先让戚辨备下马车再走吧。”
舒白看他半晌,即便他有小心思也算他回答过关?,短暂地放过他一次,“不用?,今日?热闹,坐马车就无趣了。”
顿了下,她忽然意味深长道:“原本我让内务府雕了一个玉球,要在今日?让陛下戴着出宫的,不想?因为我的病倒是耽搁了,这次时间上赶不及,就先放过陛下。”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舒白在说什么的虞策之:“!”
第090章 第 90 章
舒白?的话成功让皇帝面色纠结, 耳尖赤红,他的脑海里不断推演着舒白?没有病倒的情形下,他将会面临的遭遇, 心脏不由自主狂跳, 呼出的气息都是炙热的。
舒白?分明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他的身体分明是完好无损的, 他却觉得身边每一个宫人的目光都令他如芒在背,仿佛他现在就戴着她的玉器,面临着礼义廉耻的考验。
虞策之深感?头皮发?麻,难以启齿的情绪弥漫他的胸腔, 让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心思去抗拒舒白?离宫这件事。
舒白?很快就察觉到, 偏执冷血,几乎称得上无所畏惧的皇帝破天荒地逃避起周围人的注视。
两?人离开?宫门,沿着空旷的大路转入人群熙攘的市集,擦肩而过?的行人络绎不绝,虞策之没有看行人, 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注视着她, 他始终低垂着高傲的头颅, 双唇紧抿着, 睫羽不停地晃动。
舒白?注意到他熟透了的耳尖。
稍一细想,她便?知道他还在因为她刚才的话耿耿于怀。
舒白?笑?了下,拉着皇帝温暖的手掌穿过?络绎不绝的人群,最后把他按在某个巷子墙壁上。
“在想什么, 怎么一路都不说话?”舒白?明知故问?。
虞策之瞳孔闪烁,有些心虚地说:“看风景, 今天街上很多人。”
“今天是除夕,人当然多。”舒白?吻了下他的耳垂, 悄无声息地提醒他哪里露了破绽。
虞策之欲盖弥彰般捂住耳朵,对上舒白?揶揄的神情,又轻咳一声,如无其事放下。
他紧绷着脸,视线落在别处,刻意避开?与她对视。
舒白?望着他偶尔滚动一瞬的喉结,想也不想按了上去。
皇帝的身体无比熟悉舒白?的触碰,她的拇指只是轻轻一按,他的身体便?猝然紧绷,屏气凝神,故作冷静的眼神瞬间被打破,露出几分欲色。
舒白?爱极了皇帝故作正经的模样,当下吻了吻指腹下鼓起的喉结。
“陛下今天好香啊。”舒白?闻到了一股松柏沉木的味道,混杂着残留的腊梅香气,有些令人着迷。
舒白?辨别出她闻到的木质香气是从他的玄色轻裘上泄出的。
“陛下熏了衣裳?”舒白?扬眉问?。
“没有。”虞策之矢口否认,声音低沉,“定是宫人自作主张。”
哪个宫人敢随意做皇帝的主?
舒白?似笑?非笑?,没有戳破皇帝拙劣的谎言。
她带着凉意的手掌胡乱移动,一只按住他的脖颈,一只顺着微微凹陷的腰背下移,隔着布料包裹住令人爱不释手的柔软。
虞策之身体更加僵硬,嗓音沙哑得厉害,“夫人,这是在外面,别这样。”
“别哪样?”舒白?顺势捏了一把,将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帝王的身躯比她高大许多,好在他的腰身劲瘦,她双臂环抱时并不吃力。
“有人。”他长眉蹙起,因为虚靠着墙壁,脸正对着街道上采买的百姓,过?路行人只要?不经意的转头,就能看见?两?人的动作以及他羞耻的模样。
虞策之呼吸有些急促,哀声说:“人太多了,别,戚辨他们?马上就过?来了。”
“陛下还怕戚辨看见??他不是知道得最多的吗?”舒白?轻轻笑?起来,“我若是陛下,定然杀了他,以保全自己?的名声。”
逆着人群往两?人方向赶来的戚辨忽觉脖颈一凉,寒意袭上心头。
虞策之无奈地蹭了蹭她,“夫人别逗弄我了。”
舒白?牵了下唇角,忽地说:“戚辨还没来。”
虞策之起初不明所以,茫然看她。
“宋祁也没有跟住我们?,人群把他们?冲散了。”舒白?慢条斯理。
虞策之瞳孔微缩,无声地抱紧舒白?,身体隐隐有些颤抖。
原本旖旎的氛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冷寂。
“陛下一点既透,定然想到了,如果我想离开?,今日是个绝佳的好机会。”舒白?拥着他,徐徐说着。
“别说了。”
“正逢年节,大梁百姓有在除夕这日外出采买的习俗,从晌午开?始,一直到晚上,城里城外都挤满了人。”
“不,别说了。”虞策之瞳孔紧缩,表情惶恐,他不断收紧揽着舒白?的胳膊,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舒白?捏着他的下颌,当一意孤行的偏执帝王露出惶惑后怕的神情,她感?到享受。
“别说什么,只要?我想,哪怕是现在,我也可以把你?扔在这里,今天是除夕,哪怕你?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封锁城池,一日时间,足以你?再?找不到我的踪迹。”舒白?说。
虞策之倏地捂住耳朵,“你?不会的,你?敢走,我就杀了——”
“杀了谁?”舒白?抢先发?问?,“萧挽还是安锦,亦或者?留在宫里的游左,就算你?杀了他们?,我也不会回来,我只会恨你?,厌恶你?,然后忘掉你?,永远不会原谅你?,甚至一想到我们?曾经的过?往,我就由衷地感?到恶心。”
虞策之愣在当场,眼眶通红,湿润的水痕挂在下眼睫上,要?坠不坠。
“可是你?答应我……”他低声喃喃,没什么底气。
舒白?望着他坐困围城的绝望模样,忽地笑?了下,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
他的唇很软,因为半年来两?人的身体相互契合,几乎不用她多做什么,就能在他的唇腔里攻城略地。
虞策之一反往常,在交换绵长的亲吻时,始终紧紧盯着舒白?,像是饿疯的野狼用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心仪的猎物。
舒白?平静回视。
不知过?了多久,舒白?结束了这个吻。
戚辨和?宋祁仍然没有赶过?来,人群熙熙攘攘,正围堵在两人旁边的街道上看舞狮,喧闹声震耳欲聋。
“你?恶心我,为什么要?亲我。”虞策之语气凝滞幽咽。
他的思绪大乱,说话也失去了逻辑。
舒白?的拇指摩挲他光滑细腻的脸颊,“好阿拾,如果我想走,我随时都可以走,你?怎么拦得住我?”
虞策之眼神空洞,表情有些紧张,理智勉强回拢,“所以你?不会走对不对。”
舒白?望着他,没有立时回答。
虞策之在心中替舒白?做出了回答,他认定舒白?不会离开?自己?,悄悄松了一口气,当即攥住她的右手,引着她去抚摸自己?腰窝下面的软肉。
他仗着自己?的臀部背对着墙壁,即便?旁边的人群转身也不会发?现两?人堪称不检点的行为。
“夫人答应我要?做皇后的,我知道夫人想要?的一直是自由,但两?者?并不冲突,即便?夫人做我的皇后也可以出宫,等我闲下来我们?可以游山玩水,微服出巡。”虞策之轻声细语,铆足劲唤起舒白?的兴趣,“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玩些新花样。”
他知道舒白?爱玩,喜欢冒险,年少时便?常去游历名山大川,即便?她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她向来奉行的是及时行乐,就算病体缠绵,也不会因为顾及身体便?不去做诸如饮酒、赏雪那些令她高兴的事情。
她随性惯了,又憎恨屈居人下,所以不愿意留在宫里,不愿意受帝王权力的制约。
虞策之明白?这些,所以从不在她面前?表露帝王威势,甚至愿意把私印兵符尽数交给她,以安她的心。
成也败也。
皇帝的权势给与他太多便?利,让他得以离间舒白?和?霍耀风的感?情,也因为皇帝的身份,舒白?始终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但他知道,舒白?是个极具责任感?的人,
而皇后是他的妻子,是一国之母,同时也是一道能留下舒白?的沉重枷锁。
只要?她成为自己?的皇后,一国之母的枷锁束缚足以将她留下。
虞策之紧张兮兮地重复,“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
舒白?平静望着他,皇帝阴暗的小心思在她眼中几乎无所遁形。
“我当然不会抛下你?。”舒白?回答,半真半假,“如果我真的要?扔下你?,刚才就走了。”
虞策之攥着她的手猛然一紧,又掩饰性放松,“夫人已经被我缠住了,我不能没有你?。”
舒白?明澈的瞳孔中倒映着他昳丽的容颜,她牵了下唇角,爱怜地摸上他的脸颊,“我刚才说那些,是为了让你?安心,陛下却越来越紧张了。”
虞策之抿唇,沉沉望着她。
“前?几天,你?看上去一直心神不宁的,是因为太慧的话吧。”舒白?说。
虞策之怔了下,没有否认。
他让暗部查过?静缘寺住持的底细,抛开?那颗远近闻名的榕树不谈,太慧的确是个得道的高僧,偶尔会为有缘人算命,不收分文,从他口里说出的话也确实有点东西,在民间颇有威望。
他担心太慧一语成谶,他的偏执会害死舒白?,在舒白?病发?昏睡之前?,整日都在踏平静缘寺和?去静缘寺还愿之间抉择。
他从心底抗拒让舒白?独自出宫,毕竟两?人每一次分离,舒白?都是为了逃离他。
“太慧不是说让族中长辈去也可以。”舒白?漫不经心说。
“大梁皇室凋零,我倒是有两?个不成器的皇叔,多年前?就被祖父流放,何来族中长辈。”虞策之蹙眉。
“陛下是不是忘了一个人。”舒白?说。
虞策之思索半晌,茫然,“谁。”
“江太后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左右她也是闲着,由她去岂不是物尽其用。”舒白?慢条斯理。
“江音?”虞策之下意识抗拒,“她和?我是不解之仇,怎愿意为我去祈愿。”
“左右只是走个形式安你?的心,太慧既没说去干什么,也没说去的人是否要?诚心,他早知道你?的身份,怎么会料不到这些。”舒白?耸肩。
虞策之抿唇蹙眉,顺着舒白?的思路开?始思虑。
舒白?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
听?不进去也没关系,出宫的办法有很多种,实在不行还有从暗道走的下策。
她拉住他的手,“饿了,一时半会儿戚辨他们?也过?不来,先找点东西吃。”
集市上的摊贩很多,舒白?在一家卖肉饼的摊贩前?停下。
肉香四溢,几乎到了十里飘香的程度。
这家摊贩显然有些名气,百姓们?排了很长一队。
舒白?只是犹豫了一会儿,队伍就排到了巷尾。
“你?很想吃?”虞策之看出舒白?的意图,低声问?。
舒白?点了点头,她当然想吃,睡了一整天,苏醒后除了汤药,只是喝了杯热茶润喉。
她干脆推了推他,“你?去买,我在这里等你?。”
虞策之微微睁大双眼,看了眼望不见?尽头的长队,有些迟疑地凝视舒白?。
“快去,吃不到东西我就饿晕了。”舒白?翻了个白?眼。
虞策之忧心舒白?的身体,摸着鼓囊囊的钱袋,刚向摊贩那边走了两?步,就被舒白?扯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舒白?额头青筋跳了跳,“不许插队,你?排队。”
虞策之抿唇,沉沉看了眼冗长的队伍,不甘地向队尾走了过?去。
舒白?寻了个避风的建筑角落站着,饥寒消耗了她本就不多的体力,她竟真有些晕厥之感?。
舒白?掏出江音给的药,往嘴里塞了一粒。
这药是给御医看过?的,不仅没有问?题,而且就向江音所说的那样,对她受寒气侵扰的身体大有裨益。
一粒药下肚,温暖遍布四肢百骸,竟隐隐有重获生机的感?觉。
舒白?舒服了一些,走向卖钗环的摊贩处,打算买两?支送给萧挽和?江音,眼高于顶的江太后以前?或许看不上摊贩卖的铜钗,但现在却不会拒绝集市上贩卖的奇巧首饰,毕竟她已经快被那身穿臭了的宫女服饰逼疯了。
正挑着,余光倏然瞥见?一人。
舒白?凝眉,为免横生枝节,正要?避开?,那人在此时也看见?了她。
霍耀风几乎没有多想,快步向舒白?走过?来,“舒白?。”
他先是张望四处,有些讶然,“只有你?吗?”
舒白?没有说虞策之也在附近,淡声反问?:“你?一个人?”
霍耀风笑?了下,笑?容有些心虚,“是,随便?逛逛。”
他身上染了些酒气,味道有些怪异,不像是京城生产的那些酒中,身边也没有跟着小厮侍从。
舒白?隐隐猜到,他刚刚去见?了南境的探子。
对于霍耀风,她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虽然透露给他错误的消息,但相同的消息,她不止透露给他,她同时安排安锦在京城里小范围散步江音已死的流言。
毕竟相识多年,私心里,她不希望霍耀风走一条万人唾骂且死无葬身之地的不归路。
舒白?的神情冷了一些,转身正要?继续挑选钗环,忽地听?霍耀风说:“三天后,我会前?往太安郡。”
“去做什么。”
“陛下令我去那里修建通往异疆族的直道。”霍耀风说。
“原来是这件事,我都快忘了,山高路远,多保重。”舒白?随口说。
霍耀风抿唇,犹豫再?三,哑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舒白?动作一顿,拧眉看他,“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
有一瞬间,霍耀风想要?摊牌。
他和?父亲投靠了江齐峦,此一去,除非江齐峦的铁骑踏破都城,否则再?不会回来。
他知道大梁城墙薄弱之处,父亲掌握户部底细,知道战事四起后,大梁的国库能支撑多久。
虞策之没有那半枚兵符,无力解决南境之乱,南境与大梁割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若是江齐峦能攻其不备,说不定虞策之就会成为亡国之君。
虞策之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肆意倾轧他,高高在上指点众生的皇帝了。
他将把他从高位扯下。
没有虞策之横插一脚,倘若他能成为江齐峦的心腹,握有大权,说不定可以让舒白?回头,哪怕是强迫她回头也可以。
霍耀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笑?了下,“我说笑?的,只是担心我走之后,京城里你?举目无亲,受虞策之欺负,如果真有那一日,我希望你?来找我。”
舒白?目光冷凝。
霍耀风最后看她一眼,同她擦肩而过?。
“霍耀风。”舒白?忽地叫住他,“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
“我遇见?了霍铎。”
霍耀风下意识扭头看舒白?,“他跟你?说了什么?”
“毕竟是你?弟弟,你?不先问?问?他好不好吗?”舒白?淡声问?。
霍耀风面色有些冷,迟疑片刻道:“父亲做了些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大概在怨恨我们?。”
顿了顿,霍耀风说:“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舒白?望着他看似真诚的双眼,忽地扯了下唇角,“无论他说什么都是你?们?的家事,我只是个局外人,不管你?们?的事。”
霍耀风唇角微微绷直,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在这个关头提起霍铎已经没什么意义,就算霍铎把霍如山做的事情抖出来又如何,史书只会给胜者?书写。
他深深看舒白?一眼,“保重。”
舒白?目送霍耀风离去,直到他瘦削的身体被人群掩盖,她才漫不经心转过?头,迎面却对上了在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皇帝。
虞策之手里还握着刚买到的吃食,他显然撞见?了舒白?和?霍耀风交谈,表情十分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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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第 91 章
舒白见?虞策之站在远处久久不动, 就知道?醋坛子?翻了?。
她抬脚走过?去,“陛下?在做什么?,怎么?一动不动。”
虞策之僵硬地侧过?脸, 声线比平常阴沉, “肉饼买好了?。”
舒白接过?热气腾腾的吃食,当下?啃了?一口。
汁水混着酥饼独特的口感在唇齿中迸发?弥漫, 微暖五脏六腑。
舒白咬了?两口,圆饼顿时多?了?两个缺口,她又递给?虞策之,“尝尝。”
虞策之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舒白身上, 眼眶红红, 阴沉着脸不知道?想什么?,路过?的行人看见?他的模样?,原本脸上洋溢的灿烂笑容顿时无影无踪。
虞策之接过?饼,在圆缺的基础上慢吞吞咬了?一口,看上去仍旧凄楚。
舒白差点就要以?为自己是瞒着糟糠妻去偷情, 结果?被抓了?现行的渣滓丈夫。
不过?本质都大差不差, 如果?忽略掉两人畸形的关系, 在某度层面讲, 她的确背叛了?虞策之。
舒白等?他咽下?嘴里的肉饼,问:“好吃吗?”
虞策之缓慢地点了?下?头,表情仍然凄楚。
虞策之比标准的成年男子?体格还要大一些,宽肩窄腰, 久居上位的他早就不是在江太后手下?辗转求存的少年了?,上位者的姿态并不适合那?些阴郁哀戚的神情。
同样?的表情如果?由花楼里的小倌或者贵族女人豢养的面首来做, 一定会得到怜惜又或者更暴虐的摧残。
但如果?是皇帝做出来,那?舒白只会觉得他定然是故意露出这副模样?, 心里不知道?在暗戳戳算计什么?。
舒白忍不住笑了?一声。
“夫人在笑什么?。”虞策之不满地问。
舒白踮起脚,毫不顾忌来来往往的行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上他的唇角。
虞策之呼吸微窒,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你刚才都看见?了?什么??”舒白直截了?当地问。
虞策之表情一僵,又变成那?副阴郁暴君的模样?,“夫人想让我看见?什么?。”
“眼睛是你的,什么?叫我想让你看见?什么??”舒白捏着他的下?颌,语气有些危险,对于他的挑衅显然十分不悦。
虞策之抿唇,顿时不说话了?。
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委屈,舒白却也?不惯着他,勾住他的脖子?,压着他倾身。
“我刚刚见?了?霍耀风。”舒白点破两人之间那?层蜘蛛网,看见?虞策之骤变的神情,嗤笑一声,“就这么?难以?接受?”
虞策之咬牙,停顿半晌才欲盖弥彰般地掩饰,“没有,夫人说过?他在夫人心里什么?也?不是了?。”
舒白眉眼微弯,拍了?拍他的脸,“那?你为什么?要做出抑郁不平的姿态,故意的?”
“夫人!”他别开脸,耳尖红红,语气却很沉冷,“我没有,朕是皇帝,怎么?会和青楼烟花之人一般作态。”
舒白凝视他半晌,捏着他的下?颌逼得他继续看向自己。
“原来陛下?是皇帝,总要陛下?提醒我,我才能想起来。”
虞策之垂目,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舒白望着他,逐渐收敛脸上的笑意,“阿拾。”
虞策之见?她表情正色,心头一跳,警惕地没有立时回话。
远处看舞龙舞狮的人群嬉闹非常,不时发?出一声喝彩。
年味十足的喧闹感却没办法感染舒白和虞策之。
“我有些好奇,你一直抵触我和霍耀风接触,我想知道?,你抵触的究竟是霍耀风这个人,还是天下?间所有和我交谈过?的男人。”
虞策之表情微变,下?意识露出心虚的表情。
虽然只是瞬间的表情变化,但被舒白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忽地露出戏谑的神情,语气冷静异常,“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我没有,我没有那?样?想过?,我怎么?会不许你和旁人交谈。”虞策之连忙辩解。
“真的?”舒白慢条斯理,“如果?你骗我,我们将永远不能在一起。”
“不。”虞策之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一瞬间泄了?气,哑声改口,“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别人夺走你。”
舒白一眨不眨望着他,神色冷凝。
“我使了?许多?手段才得到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的人,阴郁冷血,不择手段,没什么?情/趣,甚至一开始还装成克己复礼的谋士模样?欺骗你,我不是你的最优选,甚至不在你的选择之列……”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语气中带着自我厌弃和难堪,“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只是想获取你的关注。”
他低垂着头,垂眼看着脚下?,像是做了?错事的孩童。
不知过?了?多?久,舒白捧起他的脸颊,她打量着他的脸,直到他细密纤长的睫羽颤个不停,呼吸紊乱,她才缓缓道:“只是这样?”
“……是。”他抿唇,哑声回答。
舒白牵了下唇角,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眸色却有些冰冷。
虞策之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
他会因为她和旁人交谈两句,就阴郁异常,害怕她移情他人的因素只占一半,更多?的是因为他过?于偏激的占有欲。
他现在学乖了?,在她面前伪装得无害且委屈,从而掩盖了?恶劣的本性?。
但她不打算戳破他真假参半的剖白。
因为没有意义。虞策之的恶劣秉性?倚仗于自身说一不二的权势,把他从高位扯下?来,或者爬到比他高的地方,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皇帝,她也?会把虞策之关起来,不准他轻易会见?旁人。
总的来说,可以?理解。
舒白揉了?揉他的脑袋,“相信陛下?一次。”
虞策之受宠若惊。
皇帝辛辛苦苦排长队买来的肉饼被呼啸的冷风一吹,顿时有些凉了?,舒白又尝了?一口,因为太冷,便丢给?皇帝。
虞策之大抵在舒白昏睡时一直守着,也?没怎么?进食,他沿着舒白咬过?的地方,一口一口,很快就把肉饼吃完了?。
舒白在买钗环首饰的摊贩前挑挑选选,给?萧挽和江音各选了?一枚珠花。
顾及身边虎视眈眈的虞策之,舒白又给?他也?挑了?一个平安扣。
“给?我的?”虞策之受宠若惊。
“不喜欢?”舒白反问,“陛下?千金之躯,天底下?想杀陛下?的人数不胜数,这是给?你保平安用的,不喜欢就算了?。”
她说着就要收回握着平安扣的手。
“喜欢。”虞策之连忙抢过?来,爱若珍宝一样?挂在腰间。
平安扣上坠着红色穗子?,和喜气的年节相称,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的平安扣用的是最劣等?的玉石料子?,平安扣和一众价值不菲的环佩一同挂在虞策之腰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饶是如此,虞策之仍旧爱不释手,恨不得粘在舒白身上的视线也?逐渐转移到平安扣上。
“夫人是担心我死于非命?”虞策之忍不住问。
“大过?年的,别说这种?话。”舒白平静道?。
虞策之悄悄拉住她的手,一贯漆黑难以?捉摸的瞳孔中仿佛藏着璀璨的星河,“我不说了?。”
舒白懒得理他,从荷包中拿出铜板递给?摊贩老板。
“夫人送我平安扣,是不是,夫人不会再想着要杀我了??”虞策之忍不住又问。
舒白微笑着从老板手里接过?包装好的珠花,然后面无表情看向他,“我什么?时候要杀你了??”
虞策之抿唇,他回忆起舒白拿箭射他的那?个晚上,心脏猛地瑟缩一下?,脸色有瞬间难看得可怕。
他纠结片刻,用沙哑的嗓音说:“你之前为了?江音差点杀了?我,用箭,我的脸养了?很久才愈合。”
舒白挑眉,“我以?为你会一辈子?都藏在心里,不敢和我对峙。”
虞策之情绪低落下?去,“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舒白看他半晌,缓缓贴近他,“你不是知道?原因吗。”
“因为我违背了?你的意愿?但江音对我来说——”
舒白的食指轻轻点在他的唇上,“阿拾,在床/上的时候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什么??”虞策之目露茫然。
“全心全意信任我,把一切都交给?我。”舒白缓缓说。
虞策之愣住。
“我们之间理当如此。”舒白挣开他的手,摸上他的后脖颈,令他微微倾身,“你顾虑太多?,也?太不驯了?,不仅如此,你还要伪装成驯服的样?子?,但实际上你只有在床/上的时候偶尔可以?乖一会儿,只要一恢复精力,你想得最多?的是掌控我,反噬我。”
虞策之瞳孔晃动,咬牙反驳,“我们很契合,你不是也?很喜欢我反抗时的样?子??”
“床/上的反抗姑且叫情/趣,床下?的呢?”舒白慢条斯理,“如果?你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会容忍你一切不驯的情绪,但你一直都在掩藏你所拥有的权力和地位,你从不在我面前透露帝王的权威,不是因为你想尊重我,而是因为你把皇帝的权力当做底牌,对我严防死守,一旦我们稳定的关系断裂,你就会用它来‘处置’我。”
“我说的对吗?”舒白轻声问。
虞策之咬紧牙关,不承认也?不再反驳,只是死死盯着她看,一只手紧紧攥着腰间那?枚刚挂上去的平安扣。
不知过?了?多?久,他鼓起勇气,涩声问:“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也?可以?等?着你来拿。”
他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语气发?颤,“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舒白望着他,正要说话。
他忽地伸手,不管不顾将舒白拥入怀里,呜咽道?:“别逼我,我不能没有你,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你舍不得离开我,别逼我。”
舒白感受着他身体一阵阵战栗,眼睫低垂,遮住眼底的情绪。
良久,舒白慢慢拥住他,轻轻叹了?口气,哄道?:“是我不好,除夕这日还故意刺激你,让你这么?害怕。”
虞策之抖得更加厉害,舒白侧头,吻着他的颈部以?示安抚,“怕什么?,我会找到令我们两个人都安心的办法,我会让你全心全意依靠我。”
“至少现在,我不会离开你。”
她低声哄了?许久,帝王的躯体才逐渐停止颤抖。
虞策之攥着她的衣角,执拗地说:“别骗我,如果?你真要离开……提前告诉我,我们好好道?别。”
戚辨领着两个侍从挤过?人群,姗姗来迟。
舒白没有看见?宋祁,猜测宋祁应当是在虞策之去排队买肉饼的时候就到了?,所以?虞策之才敢放她一个人在人群里闲逛。
舒白牵着虞策之温暖的手,仗着虞策之身份的便利,登上了?闲人免入的角楼。
两人肩并肩看着月色西沉,静等?新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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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郡,玄荼城。
过?了?子?时,此起彼伏几近响彻云霄的爆竹声终于停歇下?来。夜深人静。
玄荼城中只亮着零星几处灯火。
站在城门上的看守时不时打个哈欠,睡意惺忪。
同伴拍了?拍他,“昨日又去赌钱了??值夜班困成这样?。”
“别提了?,输钱本就不高兴,回去还被家里那?口子?一阵数落,折腾到大半宿也?没睡觉。”那?人满脸抱怨,“真晦气,除夕还要看守城门,钱少事多?。”
同伴撇了?撇嘴,“年节三倍饷钱还少啊,你是不知道?前几年闹灾荒,别说逢年过?节三倍银饷了?,恨不得一个子?都不给?你。”
“玄荼城这穷乡僻壤的,就挨着一个南境,统共给?的银响就不多?,就算翻了?三倍也?还是那?样?。”困顿的守卫翻了?个白眼,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喂,你认真点,县令不是说了?,最近这段时间一定不能懈怠,上面给?了?严令,南境不安分,务必全城戒严,城门紧闭,我偷偷研究过?县衙里的沙盘,万一江太守真像传言里那?样?反了?,玄荼城是必争之地——”
“杞人忧天。”困顿的守卫摆手打断他的话,“江齐峦谋反的传闻一年前就有了?,全城戒严一个月前就开始说,到现在南境半点动作也?没有,听说南境太守还修书给?咱们县令,说要重新修建商道?,增设镖局。”
“依我看,谁反江齐峦也?不会反,不就是忌惮他拥兵自重嘛,给?个王爵,安抚一下?还不会吗,要我说这皇帝要是不会当,干脆换我做。”
“就你?你读过?书吗你就当皇帝。”同伴忍不住质疑。
“非要读过?书?我要是当了?皇帝,第一道?政令就是让大家轮流当皇帝,这样?谁还会想着造反?”
同伴仿佛吃了?苍蝇,“胡言乱语,什么?话你也?敢说,你别连累我。”
“胆小鬼,皇帝轮流做,早晚到我家。”他不屑地扬了?扬下?巴,“这城墙才修缮过?,就算南境攻过?来也?能撑许久,你先自己看着,我眯一会儿。”
“……行吧,就一会儿啊,等?下?我叫你起来替我。”
同伴见?他不再作声,拿着长枪走到城墙前,倾身向城墙下?看过?去。
不看不要紧,放眼一看,却是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借着偶尔从烟雾缭绕里渗出的月光,他看见?在灌木中涌动的军队。
他脸色煞白,僵硬地扭头,目光停留在不知道?在城墙上搭了?多?久的云梯上。
守卫方寸大乱,连忙回去推熟睡的同僚,慌乱之下?,他轻轻一推,半炷香之前还在和他抱怨赌钱和饷银的青年直挺挺倒在地上。
月色掩映,爆竹残留的烟雾弥漫,但他还是清楚的看见?那?人的背后插着一把锃亮的弯刀。
“不——!!”
“警戒!!江齐峦反了?!敌人入侵,全城警戒!!”
第092章 第 92 章
年节匆匆而逝, 舒白和虞策之心中齐齐憋着心事,前者思虑如何能凭手?上握有的东西稳住南境必乱的局面,如何能在?重重监视下远离京城;后者则心心念念近在?咫尺的帝后大婚, 暗自压下朝中雪花般委婉反对立后的奏折, 每日都恨不得粘在?舒白身?上。
总而言之,长达近十?日的光阴里, 两人的生活意外的和谐。
随着年初的第一次朝会近在?眼前,虞策之逐渐忙碌起来,近来朝中官员变动频繁,接连两日, 他都和几个心腹朝臣在?御书房议事。
舒白拒绝了虞策之在?屏风后旁听?的提议, 在?御花园闲逛片刻,露出倦怠的模样,挥退坠在?身?后的一众侍从,从后门回到紫辰殿。
殿中无人,窗明几净, 绸缎一般的白色轻纱蝶翼般缓缓挥动, 檀木桌上的熏炉里飘着袅袅香烟,
舒白走到博古架前, 拿下放在?角落里的两卷竹简,摘下竹简上的防尘套,缓缓展开,露出半枚熠熠生辉的金色兵符, 毫无悬念,另一卷竹简中藏着调符。
虽然虞策之说?不再计较两枚符传的去向, 但小皇帝心里鬼得很,嘴上说?不在?意, 却始终没有收回搜寻符传的命令。当权者大多都有点毛病,何况虞策之本就是偏激的性格,什么都想要握在?手?里才能安心。
但是真让他安心了,谁又来安她的心。
她可不想寡居深宫,如玩物一样一辈子都被困囚。
话又说?回来,两枚沉甸甸极有辨识度的符传放在?身?上,早晚会被发觉,更遑论皇帝粘在?她身?边,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扒下她的衣服,让她和他共沉沦。
荒宫里明面上住着游左,暗地里江音和楼涯也?时不时在?里面歇脚,人多眼杂,又是虞策之头号怀疑的藏匿地点,舒白自然不会把重要的东西藏在?荒宫,其余久无人居住的后宫殿宇虽是藏匿物件的绝佳地点,但拿取时很难掩人耳目。
思来想去,想要存放两枚不能见光的符传,连暗卫都不敢搜查的帝王寝宫才是真正的绝佳地点。
舒白把符传塞在?竹简里两个月,果然相安无事。
攥在?手?里的符传很快染上身?体温度,舒白望着符传出神,正要将它们?贴身?收着,肩膀倏地一沉,随之而来的是令汗毛根根竖起的惊悚感。
“你在?做什么?”
舒白头皮有些发麻,平静如水的心跳有瞬间发出剧烈的波动,转瞬又平复下去。
舒白眯起眼,随手?将两枚符传塞入腰带内衬的浅兜里,面无表情转过?身?,对上帝王看似无辜的昳丽面容。
虞策之略带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为什么这么看我。”
他的目光落在?舒白没有来得及放回博古架的竹简上,“这几本古书是父皇放在?这里的,父皇迷信道教,上面的内容也?和炼丹修道有关,看着年代久远是个稀罕物件,但里面的东西竟是骗人的,撰书的作者甚至不是道士。”
舒白将竹简放回原位,抬手?轻轻勾住他的下颌。
虞策之习惯性俯身?,配合她的掌控。
“陛下不是去议事了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议来议去,竟是些无用的琐事,明日朝会说?也?是一样。”虞策之含糊不清地说?。
舒白眯起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虞策之表情顿了顿,倾身?将脑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吻了吻她露在?外面的肌肤。
虞策之实话实说?,“我想夫人了,昨天都没怎么和夫人一起。”
舒白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接连半个月,我们?只有昨天白天分开了,陛下未免太离不开人了。”
虞策之唇角微微绷直,攥住舒白袖下的手?,自然而然帮她摩挲起来,试图在?她身?上染上自己?的温度,“我就是离不得你,你被我缠上,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刚才走路没有脚步声?,吓到我了。”舒白陈述。
虞策之动作一顿,面露委屈,“我想给你惊喜。”
“陛下似乎分不清惊喜和惊吓。”舒白将手?从他掌心抽离。
虞策之上前一步,双手?拥住她,不光不顾将脑袋埋入她的肩颈,“抱歉,明日开始,年节结束我就要忙起来了,我太想你了。”
舒白摸了摸他顺滑的乌发,“帝王最?该动心忍性,只是区区相思之苦,何至于此。”
虞策之顿时从她怀中抬头,不满地看她,见她神色温和冷静,心口如一,酸涩顿时涌上心头。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当下咬在?她的锁骨上。
“嘶——”
舒白吃痛,长眉蹙起,眸光有些冷,“狗脾气。”
虞策之轻轻松口,抬脸挑衅地扬起眉梢,“朕就是狗脾气,夫人难道是第一天才知道。”
舒白望着他,倏地扯了扯唇角。
下一刻,她手?上用力,一手?揪着他的头发,一手?扯着他的衣领,把他甩在?一侧的墙壁上。
“我倒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是什么脾气。”舒白压着他,不准他有任何动作,“而且——”
她眯起眼,微微踮起脚尖,鼻尖几乎触碰他棱角分明的颌骨。
“阿拾。”她语气轻柔,原本揪着他衣领的手?把玩似的,轻轻按压着他鼓起的喉结,玩腻了又一路向下。
他的衣领早就在?纠缠中敞开,露出涩气的锁骨。
舒白的手?指停留在?上面,双眼凝视他,用漫不经心地语气说?:“我不仅知道你是什么脾气,我还知道,每次你发*,疯狂想要的时候,你就会故意露出你那狗脾气惹我生气。”
虞策之瞳孔微缩,伪装被戳穿,他感到无所?遁形的同时,心脏也?跳得厉害,四肢百骸都在?轻轻发麻。
他紧紧盯着舒白,脸颊染上绯红,他回味着舒白几乎没有留情面的话,不由绷直修长的双腿,既觉得难堪,也?觉得兴奋。
“分明是夫人先惹我伤心,转过?来夫人却嫌我不正经。”虞策之哑声?反驳。
“你那是不正经,还是*,你自己?心里清楚。”舒白说?。
“我笨嘴拙舌,说?不过?夫人。”虞策之紧紧凝视她,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勾住舒白的衣襟,语调放缓,“明天开始,朝里那些蠢货们?定然不会让我松快,偷得浮生半日闲,夫人怎舍得辜负当下。”
舒白扯下他试图解自己?衣衫的手?,长眉不着痕迹蹙了一下。
她还没有忘记腰带里两枚沉甸甸的符传。
这倒是有点难办了,她没有料到虞策之会突然回来,且一见到她就摆出不上床不罢休的架势,真由着他的性子去,符传会有丢失甚至被发现的风险。
但明日便是一月初九,离宫在?即,她可不想出任何闪失。
思及此,舒白想也?不想松开桎梏他的手?,和他拉开距离,“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虞策之的表情倏然阴沉下来。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为什么拒绝朕,和朕在?一起,夫人不是也?很高兴。”
“今日没兴致。”舒白神色冷静。
虞策之眼眶霎时红了,声?音有些扭曲,“你这便腻烦了朕,是朕哪里没让你满意。”
舒白拧眉,耐心逐渐告罄,“能不能好?好?说?话,胡乱发*,被拒绝不是情理之中。”
虞策之倏地上前,攥紧她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像是生怕她跑了。
“夫人说?过?不会离开我的,我们?只是分别半日,你对我便没耐心了。”他语无伦次地控诉。
舒白惦记着明日的计划,正想着敷衍他两句,让他放弃上床的念头。
还没开口,冷不丁听?见皇帝说?:“夫人心不在?焉,是真的嫌我腻我,想要离开了。”
“那夫人请便,只是明日,朕绝不会放江音离宫。”
舒白神色一顿,嗤笑道:“随你,左右江音是替你去还愿,和我有什么干系。”
虞策之见舒白这样说?,脸上露出伤心之色,整个人犹如下雨天角落里阴湿的菌菇。
他赤红着眼睛,变本加厉,“朕杀了江音。”
舒白眯起眼睛,心中不悦,语气警告,“谢拾。”
虞策之呼吸不稳,颇为委屈地瞪着她。
舒白打落他揪着她衣袖的手?,转身?欲走。
抬脚迈出两步,却又顿住,她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了。
皇帝还是那个不驯但以爱为食,没爱活不了的皇帝,是她心绪如缠在?一起解不开的丝线,以致于乱了方寸。
虽然嘴上不说?,但她不得不承认,肩上背负了太多欲念,无形之中,便是她也?不得不日夜祈求自己?算无遗策,计划能顺利进行。
虞策之费劲心里想要得到她,她又怎么能否认内心,说?自己?不想得到漂亮粘人,又有点嚣张的小皇帝。
舒白忽地叹了口气,平复心情,转身?打算心平气和说?几句话。
抬眼看过?去时却不由顿住。
本该高高在?上的帝王蜷缩着侧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华美?绝伦的玄色锦袍似乎因为主人的动作,失去了耀眼的光辉,委顿在?地。
虞策之红着眼眶,满心酸涩,眼睛干得厉害,却怎么也?淌不下泪水来。
他委屈极了,甚至觉得屈辱。
恍惚间,他又成为了那个看似大权在?握,却一无所?有,无人在?意的孤家寡人。
他从小到大没得到关怀、温情、爱意,一切和温暖有关的东西都没有得到过?。
他是父皇钦定的太子,然而父皇沉迷长生之术,整日不是服用丹药,就是饮酒买醉,他是太子,仅仅是因为当时活过?足岁的孩子只有他这一个。
后来父皇死在?酒坛子里,江音仗着家族支持,垂帘听?政,他在?她的手?下苟活,宫人看主子脸色做事,见他年幼没有翻身?的可能,冷眼旁观者占绝大多数,即便心软也?不敢表露。
这么多年过?去,愿意无缘无故对他好?的人只有一个舒白,更令人欣喜的是,越是相处,他越是能感觉到两人间的契合。
舒白喜欢掌控,喜欢上位,他起初觉得惊愕,现在?却不在?意了——他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被舒白掌控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喜欢她的那些花样,尽管有时过?于屈辱和疼痛。
他爱极了和舒白在?一起的感觉,但舒白却在?忌惮他,鲜少对他展露痴迷。
她忌惮他的权势,偏偏权势是他少有的能留住她的东西。
他以为,这样稳定的状态还能维持很久,结果他还没有留住她,她便腻歪了他。
想着想着,虞策之没忍住,眼角露出点湿意。
他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强忍着没有发出哽咽的声?音。
大脑繁乱,意识模糊。
起初,他没有注意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到月白色的登云履映入眼帘,他才反应过?来,猛地抬眼看过?去。
舒白缓缓蹲下身?,双眸凝视他,指腹摸上他湿润的眼角,“陛下心绪之敏感,是我平生仅见。”
虞策之睁大双眼,咬着唇,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敏捷豹子,倏地直起身?,紧紧搂住了舒白的脖颈。
他恶狠狠在?她的锁骨留下深红色的印记。
舒白有些吃痛,但只是长眉轻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好?了,刚才是我说?话有些重,今日太冷了,我才没什么兴致的。”
虞策之仍旧咬着她的肌肤,听?了舒白的话,微微放轻力道,用牙尖磨着她凸起的骨头。
“我以为夫人会离开我。”他语气有些委屈,似乎还沉浸在?失去的恐惧中不能回神。
“就那么怕我离开?”舒白问。
虞策之敏感的心绪如同琴弦,轻轻一拨就发出声?响。
他倏地从她怀里抬头,恶声?恶气地说?:“朕不怕,夫人是朕的,如果夫人敢离开,朕有的是留住夫人的办法。”
舒白发出一声?嗤笑,没有计较他踩着她底线放下的狠话。
左右变故就在?这两日,是他留下她,还是她彻底获得掌控权,她都拭目以待。
舒白垂目凝视他倔强冷厉的神情,揉着他眼尾的指腹缓缓用力,直到他眼睛变形,维持不住狠厉的表情。
她凑近他,轻声?说?:“不是想要了吗,今天我们?玩点不一样的。”
第093章 第 93 章
月牙藏匿在盛开的梅树间, 紫辰殿外?的高阶下,枝干虬曲,形态各异的腊梅分?列道路两?旁, 虞策之?性子阴晴不定, 冷傲缺乏同理心,但?真论起?来, 对身边的宫人都十分?大方开明。
有宫人为祈福,在价值千金的腊梅树上挂满了红色绸缎,也没有得到帝王的清算和责罚。
相反,虞策之?闻听系红丝缎能?祈愿后, 屏退众人, 也悄悄在梅树上挂了一缕。
偶尔掀起?冷风,梅树枝丫乱颤,连带着红色绸缎纠缠在一起?,逐渐打结,彼此之?间难以分?割。
守在殿外?的侍卫和宫人低垂着脑袋, 不敢随意乱看, 更不敢交头接耳。
戚辨端着热茶走至殿门口, 正要推门时, 听见殿内细微的响动,面色微微肃然,转身将?两?盏热茶交给身后的年轻太监,招手示意立在屋檐下的宫人离远一些。
“除了侍卫禁军, 其余人都回去歇着罢。”戚辨吩咐道。
等无关人员都退下后,戚辨又令其余人站远一些, 确认里面乱七八糟的声响不会传出?来后,他才松了口气, 抱着拂尘正要步下台阶,抬眼却看见两?人。
戚辨眉毛一拧,停顿片刻,不得不抬脚迎上去。
来人是江音和游左,江音如今越发大胆,以前在宫里行走还会戴个面纱掩人耳目,现在仗着舒白的威势,倒是连面纱都不戴了。
戚辨看着虞策之?长大,知道从前江音如何对待皇帝,心中一直将?江音当成乱臣贼子,如今他眼瞧着皇帝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得不让这个昔日仇敌在宫里随意走动,更是将?江音看成毒妇,对这位失势的正统太后没有半分?好感。
戚辨面无表情?挡住江音的去路,“帝王寝宫,也是你一个宫女可以靠近的。”
江音挑眉,察觉到戚辨的恶意,心里没当回事,“有事,能?不能?让舒白出?来。”
游左见她大喇喇说出?要求,毫无避讳的意思,不由肃然起?敬。
戚辨眯起?眼睛,“见夫人做什么,夫人事情?忙,有事咱家可以代为转达。”
“虞策之?那崽——”江音见戚辨脸色骤然阴沉无比,话到嘴边,流畅地换了词句,“明日我还要替紫辰殿那位去静缘寺还愿,我见舒白自然是要商议具体事宜,就?凭你能?转达明白吗。”
戚辨额头青筋突突跳,正要说话,身后的殿门倏地打开,发出?细小的声响。
戚辨顿时回头看去,出?来的人不是虞策之?,而是舒白。
舒白端着青绿色的杯盏立在屋檐下,身上披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玄色大氅,大氅质地厚实温暖,上面嵌有金银丝线混织而成的龙纹。
私穿帝王衣衫是砍头的重罪,不过?穿的人是舒白,又有谁敢计较。
舒白侧身,‘咔哒’一声,轻轻关上殿门。
她抬眼看向站在阶梯上的三人,眉梢扬起?,“什么事。”
戚辨长眉轻蹙,持着拂尘迎上去,“游左和那个宫女要见夫人。”
舒白点了下头,“让他们过?来。”
戚辨神色迟疑。
“怎么?”舒白问他。
“夫人不是和陛下在一起?,怎的先出?来了。”戚辨问。
“出?来透透风。”舒白将?手里的空杯扔给他,“茶凉了。”
戚辨将?茶杯递给一旁的年轻太监,温声说:“是奴才疏漏,这便?让人去添新?的。”
他说完,挥手示意远处的侍茶太监,侍茶太监连忙向偏殿走去准备新?茶。
戚辨见舒白这边无事,有些忌惮地看一眼江音,抬脚跨上长阶,便?要向着殿内走去。
“戚辨。”
在他即将?推门的时候,舒白适时叫住他,“你要去做什么。”
“夫人,奴才去侍奉陛下起?身。”
“深更半夜,陛下今日直接休息,不必沐浴了。”舒白说。
戚辨蹙眉,目露迟疑,手放在门扉上良久没有动作。
“戚辨,我知道你对我一向有些微词,这也没什么,毕竟你是皇帝的奴才,不是我的。”舒白语气平淡,侧过?头看他,“不过?,陛下今日不宜见人,你进去恐怕会让他生怒。”
戚辨转身看向舒白,不着痕迹打量着她,分?辨她话中的涵义。
片刻过?后,他笑了一下,圆滑道:“夫人说笑了,奴才侍候陛下和夫人,除了忠心不敢有任何想法。”
他侧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温声道:“奴才明日再来唤陛下起?床。”
说完,他深深望了一眼站在舒白身后的江音,领着两?个年轻太监站到了远处,给舒白留足了空间。
舒白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确认附近不会有人偷听后,看向游左,“你忽然找我,有什么事。”
“是陆逢年递来的消息。”游左难得正色起?来,表情?凝重,“玄荼城恐怕出?事了。”
舒白眉心一跳,拧眉看他,“什么时候。”
“……除夕当晚,贼兵借着爆竹产生的烟雾靠近城门,搭了云梯登上城墙才被发现,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玄荼城失守,所幸其余城池守卫得当,顶住了江齐峦的攻击,眼下正僵持着。”游左说。
“这消息是哪里来的。”舒白问。
“我们一直有死士盯着各个官道,送信的士兵跑死了马,在路上耽搁住了,我们才提前得到了消息,”顿了下,游左补充,“不过?虞策之?的耳目也不是吃干饭的,最快明早,虞策之?就?会知道江齐峦已反。”
“江齐峦得了霍耀风送过?去的消息才几天,说反就?反,准备充分?。”舒白表情?冷厉,“低估他了。”
江音瞥她一眼,没成想对上舒白冷冷看过?来的视线,顿时柳眉竖起?,警觉道:“江齐峦是江家家臣,虽得江家赐姓,和哀家父亲关系深厚,但?和哀家可没什么交情?往来,就?算他虎视眈眈早有野心,这些也都不是哀家教他的,前一阵子看哀家落魄,他还派人来要杀了哀家呢!你别乱发脾气。”
舒白额角的青筋突突跳,食指按着眼尾穴位,手指骨节微微泛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我什么时候对你发脾气。”
江音双手环胸,扬了扬下巴,“你现在看上去已经暴怒了。”
“他提前反了,对我们,乃至对南境和秋郡的百姓都没有任何好处。”舒白陈述。
江音沉默半晌,道:“谋反就?是会死人的,别说百姓,我们也可能?折在里面,不过?江齐峦忽然起?事,像是刚让探子确认霍耀风的消息无误,就?兵临玄荼城下,哀家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确定哀家的死活,就?已经冒然起?事。”
“江齐峦错过?了造反的最好时机,眼下虞策之?地位稳固,大梁百废待兴,拖得越久,他越没有成功的机会。”舒白说。
游左摸了摸脑袋,不解道:“既然没有把握,为什么还要做灭九族的事,这不是给自己找死吗?”
舒白看向他,“江齐峦早就?被架在火上烤了,他本就?是江家家臣,虞策之?发动宫变,执掌大权时,他称病不进京觐见,后面又哭穷称交不出?税银,挑衅帝王权威,虞策之?无论如何也容不下他了,对他而言,谋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游左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努力回忆陆逢年交代的话,忽地又想起?什么,“对了,陆逢年还说,虞策之?应当一直密切监视南境的动向,他恐怕早就?料到霍家会反,前些日子霍耀风奉旨去太安郡,路上想要走小路去南境,遭到了他的暗卫截杀。”
游左见舒白表情?凝重起?来,忙道:“放心,我们的人帮了他一把,让他逃走了。”
舒白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霍耀风还有些用处,他活着比死了要好很多?。”
舒白看向江音,“明日还是依照计划行事,一切小心。”
“对了,霍铎呢?”舒白倏地问。
“荒宫里待着,他养好了身体,但?还是很瘦弱,一直不愿意见人。”江音耸肩。
“想离开虞策之?的监视,顺利远走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明天你们一定要小心,不要走错了路线。”舒白叮嘱,“让霍铎好好休息,明天他的任务最艰巨。”
游左抿唇,脸上露出?些忧色,“既然江齐峦准备充分?,且已经起?了战事,现在去南境会不会太危险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全。”
舒白神色一顿,坚决地摇头,“正因为江齐峦起?事,明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趁着南境另一半不服他管制的将?领还没有被他完全拖下水。”
“京城这边为了防止虞策之?发疯,萧挽和安锦也要走,你有让陆逢年提前通知他们吗?”舒白问。
游左点点头,“前一阵子萧挽的授业恩师病逝,她离京奔丧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去往秋郡的路上,安锦那边陆逢年也已经安排了。”
舒白这才放下心来,又细细叮嘱两?人一句,目送游左和江音的背影离开,又在廊下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回到寝宫。
紫辰殿光线昏暗没有点灯,唯有炉子里的炭火散发着微弱的光源。
舒白在火炉旁站了半晌,直到僵冷的身体有了暖意,这才脱下大氅放到一旁,向床榻走去。
垂落的纱幔遮住了陷在被褥里的帝王。
隔着纱幔看过?去,只能?看见帝王躯体的优美线条。
但?帝王的身体得天独厚,只是一道不真切的剪影,也足以令舒白烦躁的内心平静下来。
她轻轻掀开纱幔,将?两?片纱幔分?置一旁,倾身上榻。
虞策之?背对着大殿侧躺着,双手被一根红绳敷在背后,瀑布一般的浓密长发倾泻得到处都是,像是盘根错节的藤蔓。
舒白草草拨开挡着她前进的墨发,伸手抚上他的肌肤。
滚烫,炙热,在寒冷的冬日正合时宜。
舒白俯身,轻轻贴了上去,脸颊蹭着他的后背,等浑身都散发着舒适的暖意,她才起?身,将?脑袋虚虚搭在他的肩膀处。
“陛下怎的不理我,是生我的气了吗?”
十分?罕见的,虞策之?第一次在床上没有给舒白任何回应。
舒白温和地笑了下,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她躺到床榻上,整个人从背后紧贴着他,声音缱绻,“真生气了?”
室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只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
舒白亲了亲他的肩颈,终于大发慈悲,掀开皇帝脑袋后面的乌发,露出?用红绸缎系的两?个结。
舒白一边解开下面的红结,一边亲了亲他的耳垂安抚,“好啦,动一下,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是我不好,让陛下等久了。”
出?乎舒白意料,这一次虞策之?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她动作一顿,指腹触碰覆在他眼睛上的红绸,触感湿润冰凉。
帝王从不示于人前的泪水,悄无声息浸透了柔软的绸缎,又以直白的形式展现在舒白面前。
舒白沉默少?倾,解开他手腕上的桎梏,将?他翻过?身来,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倾身凑过?去轻轻吻他的唇,最后吻上浸湿的绸带。
“我还没做什么,陛下便?忍不了了啊,就?这样还有胆子挑衅我?”舒白轻声问。
虞策之?抿唇,他仍然无法视物?,起?初不想理会,然而沉默少?倾,舒白紧贴着他的肌肤移开些许,他察觉不到舒白的存在,心脏骤然一紧,再也无法维持骄傲和自尊,手慌乱地摸索,“你去哪里。”
舒白眉梢扬起?,居高临下看他半晌。
虽然红绸覆面,但?她还是从露出?的脸部?肌肤看到他心中掩饰不住的惶恐。
舒白少?见地心软,轻叹一口气,双手回握住他的手腕。
“今晚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陛下。”
“好不好?”
虞策之?缓慢地凑过?去,鼻尖感受着舒白的气息。
半晌,昏暗的殿宇里响起?帝王微不可查的回应。
“不止今晚,你要永远陪着朕。”
第094章 第 94 章
夜深人静。
舒白特意在虞策之被困意裹挟时提出, 要在天?亮之后和江音一同去?静缘寺,顺道游玩。
虞策之可谓是骤然清醒,身躯一下子紧绷起来, 面?色苍白, 没有任何?犹豫就要回绝舒白的提议。
不过‘不允’二?字还没有出口,舒白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舒白态度坚决, 在床下时虞策之尚可冷脸反对,在床上时,氛围旖旎暧昧,他反而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舒白欣赏着皇帝变化莫测的脸色, 最终得到了令她满意的答复。
虞策之自觉窝囊, 心?中又隐隐感到惶恐,后半夜啃着舒白的锁骨肩颈,想要后悔,又碍于舒白的威慑不敢开?口。
舒白猜到他的小?心?思,在入睡前亲了亲他的唇角, “不是说了, 要全心?全意信任我吗, 阿拾, 你怎么一点也不老实,小?心?思这么多。”
虞策之原本在装睡,听了这话倏地睁眼?,他眼?眶泛着湿意, 没有直接迎上舒白的注视,而是又轻轻舔了下她的锁骨, “分明是你劣迹斑斑,教我如何?相信。”
舒白挑眉, 食指勾起他的下颌,“你都?答应了,还斤斤计较,有什么意义。”
“夫人当?然可以去?。”虞策之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舒白没说话,眯着眼?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朕要在明日下朝后立即见到夫人。”虞策之很快说出条件。
“去?京郊往返便要半日,陛下岂不是强人所难。”舒白说。
“但我想时时都?见到夫人。”虞策之没有退让。
舒白审视着他,倏地扬起一抹冷笑,拍了拍他的脸颊,“这似乎是你第一次和我谈条件。”
虞策之正要说话,落在脸上的力道骤然加重,他呼吸微窒,捂着脸垂眸,语气有些阴沉,“你不愿意?”
硬气起来只会得到更加没有留情面?的巴掌。
皇帝没有用手捂着的那?边脸颊一下子就肿了。
他愕然看她,眼?中再次凝聚泪水。
当?然,泪水之下是野兽冰冷扭曲又充满爱意的嘶嚎和凝视。
舒白望着他,眼?角笑意加深,捧住他的脸亲了亲他完好的额头。
“免谈。”她平静地拒绝。
帝王的疑虑和恐慌有理有据,舒白甚至一想到,明天?皇帝将同时得知江齐峦谋反和她失踪这两个对他来说晴天?霹雳的消息,她便难免觉得心?软。
人难免有同理心?,怜惜旁人是人之常情。
不过也只仅限于那?点微不可查的怜惜。
去?南境于她而言势在必行,不为自己?,也为了天?下局势能尽快稳定下来。而她悄无声?息远去?边境的行为对皇帝而言如同背叛,盛怒的野兽会不会挣脱她在它身上加诸的数道枷锁,甚至转过来反噬她,谁也无法保证。
或许明日之后,她和虞策之便是仇敌。
或许百日之后,她和虞策之两败俱伤。
但这都?不是她该考虑的。
既然决定遵从野心?逆天?而行,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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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初九,阴云密布,早春的空气仍然寒凉冰冷,又逢阴天?,压抑异常,和冬日没有太大的分别?。
天?还未亮,舒白便已经起身,站在衣架前选取厚实的衣衫。
虞策之也醒了,强忍酸疼,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阴郁着眉眼?望着舒白的背影。
舒白昨日几乎称得上和衣而眠,选了件暖和的斗篷披在身上,坐在妆奁随手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便算完事。
出门前,舒白一只脚都?已经踏出宫殿,忽地转身,大步向床榻边走。
虞策之见舒白去?而复返,狭长冷厉的眸子微微睁大,露出几分希冀。
舒白拥住帝王裸/露的躯体,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睛,“老老实实去?上朝,我让戚辨进来给你更衣。”
虞策之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抿唇不语。
舒白掏出除夕那?日买的平安扣,塞入他的手里。
她难得送东西给虞策之,虞策之一向对平安扣爱若珍宝,一直随身带着,不过昨日两人玩得过火,属于帝王的衣衫玉带头冠散落一地,连这枚平安扣也摔在地上,险些碎裂。
或许也是因为平日珍而重之的物件掉在地上,他却无法第一时间查看,昨天?晚上他才?会缩在床褥间哭得厉害。
“收好了,别?又掉地上,碎了我可不会送陛下新的。”舒白说。
虞策之攥紧手心?里冰冷的石头,咬牙望着她,心?绪却多多少少得到了些许安抚。
舒白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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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寝宫,没有了舒白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凉冷寂。
虞策之维持着舒白离开时的姿势,望着手心?中的平安扣,昨日一番拉扯,平安扣上的穗子也跟着掉的七零八落,看上去?光秃秃的。
虞策之低垂着眼?眸,始终没有动作,直到殿门再次推开?,戚辨领着负责帝王梳洗的太监躬身进来。
戚辨小?心?翼翼道:“陛下,时辰快到了,再晚一些恐怕会耽误上朝。”
虞策之逐渐攥拢拳头,哑声?说:“宋祁呢。”
“宋祁大人刚才?似乎得了什么紧要消息,匆匆离宫了。”戚辨蹙眉。
“无妨,让竹辞代替也是一样?。”虞策之语气淡淡,“夫人要和江音一同去?静缘寺游玩,以防有贼人作乱,扰了夫人的兴致,加派一倍暗卫暗地跟着夫人。”
顿了下,虞策之一字一句道:“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今日日落之前,朕要见她平安回来。”
戚辨肃然一惊,“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还有江音那?女?人,看住了,别?让她跑了。”
“是。”戚辨应下后,立即看向跟在身后的小?徒弟,小?徒弟顿时会意,低垂着头匆匆离开?紫辰殿去?寻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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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白匆匆抵达荒宫,江音已经收拾好行囊,马车也停在了宫门口。
“你竟然真出来了,还以为虞策之不会放人呢。”江音看见舒白,扬了扬眉梢。
楼涯沉默地站在落后江音半步的地方,垂眸不自觉注视江音,仿佛一具只为江音而活的傀儡。
“计划都?是通的,如果我没有按时和你们汇合,怎么做你们不是也知道。”舒白耸肩。
江音嗤笑一声?,没说话。
游左从马匹上跳下来,走到舒白身边,压低声?音说:“霍铎在屋子里等你。”
舒白点头,叮嘱道:“太慧那?边也准备好了,当?心?一点,暗中跟着我们的暗卫也会着重盯着太后,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游左点头:“……放心?。”
舒白正要去?见霍铎,忽地注意到游左犹疑的表情,随口问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游左犹豫了一下,说:“昨日半夜,陆逢年让死士递进来消息,说安锦要晚点走。”
舒白长眉拧起,“为何??”
“安锦说萧挽本就不在京城,如果今日早朝虞策之没有看见他,会提前怀疑我们的行踪,他想要留下来拖延。”
“我不是说了,一切听我的安排吗,陆逢年就由着他自作主张?”舒白表情骤冷,“他在虞策之那?里本就形同人质,一旦我远离京城,他定然先拿安锦开?刀,我尚且不敢赌虞策之能否容忍今日的举动,他疯了是不是。”
游左讷讷:“抱歉,昨日接应安锦的死士在城外?久等他不到,我们才?意识到他那?边出了分歧,时间太赶,此时去?阻拦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舒白额角的青筋凸起,袖下双手紧紧握起,呼吸加重。
江音见她生怒,默不作声?后退半步,双手环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楼涯的视线始终落在江音身上,见她后退,离自己?近了许多,眼?神有些慌乱,脸色微红,全然不像一个兵不血刃的死士。
舒白咬牙,一把扯过游左,质问道:“埋在宫里的死士暗桩呢?”
“一炷香过后,他会和另外?两人伪装成洒扫太监过来。”游左说。
舒白放开?他,捏了捏作痛的眉心?,“安锦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们按计划走便是。”
游左点点头,不敢说话,生怕自己?多说做错。
江音见舒白心?绪平复,慢条斯理道:“你何?必如此介怀,安锦留下在哀家看来是好事。”
“好事?”舒白不善地看过去?。
“你的计划本就在建立在虞策之不能及时警觉的基础上,有赌的成分,对虞策之而言,和你关系深厚的安锦本就是用来留住你的人质,看见安锦如常去?上朝,虞策之便没那?么容易反应过来。”江音说。
“我不否认你说的。”舒白沉声?道,“但赌上安锦的安危去?增大某种可能,对我来说并不是划算的买卖。”
江音抚了抚鬓角,没再说操心?。
“事已至此,先按计划行事,我去?和霍铎交接,你们上马车吧。”
舒白说完,抬脚进入荒宫大门。
片刻过后,‘舒白’披着斗篷,手中持着一个小?巧的布包,垂首跨过门槛,最后立在游左面?前。
两人选择的角度十分刁钻,从始至终只有游左能看见‘舒白’的脸,或者说,只有游左能直观地感受到,站在他面?前的人并不是舒白。
他穿着和舒白如出一辙的女?子服饰,绾着和舒白一模一样?的发髻,为了以假乱真,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敷了脂粉。
这人正是卧病修养多时的霍铎,他因为流放奔波,导致身体营养不良,严重消瘦,而他的身高却和舒白几乎一致,穿着厚实的冬衣,足以迷惑只敢在远处守着的暗卫。
游左想着舒白的嘱托,十分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包袱,勤恳地将马凳摆到他面?前,示意他蹬上去?。
霍铎一言不发,很快上了马车,江音随后也掀开?车帘进去?。
游左和楼涯并排坐着,沿着宫中的马道,驾车驶离。
没有人料想到,舒白会代替霍铎,留在荒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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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第 95 章
载着江音等人的马车最终停在静缘寺的山脚下。
游左装模作样敲了敲车门, 江音如常从马车中?跃下,舒展腰身,先一步踏上?通往静缘寺的阶梯。
楼涯自然而然跟了上?去?。
游左牢记舒白的托付, 凑在车帘旁假意交谈几句后, 脸上?露出一个焦急的表情。
恰在这时,不远处响起?马的嘶鸣声——数名暗卫驾马跟过来, 并停在远处的树林里?。
游左看见暗卫的踪迹,顿时一边招手,一边迎上?去?。
“侍卫大哥!这里?。”
为首的暗卫蹙眉,下意识压了压头上?的草帽, 遮住大半张脸, 迈步迎上?去?。
“什么事?。”暗卫拧着眉头问。
“舒白发病了,你?们可有带炭火炭盆什么的。”游左问。
暗卫一听舒白出事?,面色霎时紧张起?来,越过游左走到舒白的车驾边,伸手就要撩开车帘。
“暗卫大哥。”游左叫住他, “舒白浑身发冷, 便?把衣服脱下来裹着身体, 此时掀开车帘, 怕是会唐突。”
暗卫拧眉,即将碰触车帘的手收了回来,“夫人今早可有用药?”
“早晨出来得急,怕是忘了。”游左说完, 催促道,“当务之急还是取暖, 你?们到底带没带取暖的东西。”
暗卫又看了一眼静悄悄的车厢,不知为何?, 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倏地上?前?一步,再次去?掀车帘。
游左登时慌神,想也?不想去?拦他,“喂!你?干什么,夫人不能?见风。”
暗卫眼疾手快,游左稍慢一步,攥住他胳膊的时候,他已经掀开车帘一角。
所幸,暗卫没有看见车内人的面容,只看见一角衣裙和盖在那人身上?的斗篷。
暗卫误以为舒白还在车厢中?,没有理会游左,单膝下跪,请罪道:“属下冒犯夫人,夫人恕罪。”
车厢内无人回应。
游左咽了一口口水,“夫人怕是昏过去?了,炭火呢,别愣着了行吗?”
这一次,暗卫点了点头,向?不远处的下属招手,“把取暖的东西搬过来,十五人在这里?守着夫人,十五人上?山跟着另外两个人。”
说完,暗卫又对游左说:“你?别担心,竹辞大人预料到这种情况,临行前?指派了一个御医过来,御医坐马车来,最多?还有一炷香就到了,等御医到了,我?会立刻请御医为夫人诊脉。”
游左:“……”
游左心头狂跳,原本不担心,听了暗卫安慰的话语,现下却担心极了。
若是御医抵达过早,他们可就要露馅了。
他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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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外,朝臣依次步出,气氛低沉。
开年第一次朝会,便?传来了江齐峦大军压境的噩耗,虽然以大梁如今的底蕴和实力?,江齐峦不一定能?成什么气候,但战事?四起?,天下众生都受其苦。
玄荼城沦陷,相?当于为南境开了一道直通大梁内部的方便?之路。
虞策之当场宣布提前?结束朝会,又令吏部、户部
、兵部三位尚书,以及几个还算得力?的武将去?御书房议事?。
“臣奉陛下旨意,提前?清点国库,去?年工部修建水渠,加强堤坝,入秋之后工部尚书又领人去?加固南境那边的城墙,耗费不少银子,如今玄荼城失守,臣原本估计能?拿出来用于战事?的银钱粮草要减去?一笔。”
“原本预计能?拿出来四个月所用之需,如今却最多?撑两个月,两个月后用的就是大梁压箱底的救命银,平息南境后一旦再出什么乱子,便?无力?回天了。”户部尚书满面愁容。
吏部尚书秦文远摸着胡子,亦颇觉棘手,“霍耀风父子向?南奔逃,霍耀风便?罢了,霍如山曾任户部尚书,他是知道大梁家底的,他知道,江齐峦便?也?知道了。”
兵部尚书皱眉,“该死的,南境内部不是一直分?裂吗,且他们没有另一半兵符,那些将领怎的突然应了江齐峦的号召。”
坐在上?位的虞策之凝眉,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安。
这不安并不是因为惧怕南境,而是因为——
虞策之不敢多?想,抬眼看向?窗外的天色。
才过晌午,舒白还有一阵子才能?回来。
秦文远看了眼站在虞策之身后的宋祁,道:“前?些时日暗部不是送来消息,说那些直接听命于江齐峦的部下里?,有几个对江音颇为敬畏,有江音在京城,他们投鼠忌器,所以一向?反对江齐峦不敬陛下的举动。”
宋祁蹙眉,“尚书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暗部呈递陛下的一切密函,都经过再三确认,不会有误。”
“宋统领别误会,我?也?只是怀疑,江齐峦那边是否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以致于他胸有成竹,竟然说服了那些出自江家旧部的属下。”
“暗部的探子已经去南境探查了,无论查到什么,都会立即送往京城。”宋祁说。
户部尚书犹豫一下,“其实当务之急应是遣人出战南境,趁着此次江齐峦造反,尽快收复南境郡,保险起?见,以一个月为期最适宜。”
“那么快。”
“一个月?!”兵部尚书和身后两名武将齐齐出声。
“先前?不是还说有两个月时间吗?”有名武将问。
秦文远叹了口气,“这是不算往返路程,并且打出了余量。”
“那也太紧迫了。”兵部尚书说,“战场的局势我?等都不能?预测。”
户部尚书又道:“国库支撑不了持久战,不仅如此,若一个月无法收复南境,后患无穷。”
原本还算平静的御书房逐渐乱成了一锅粥。
虞策之捏了捏眉心,头隐隐作痛。
特意叫他们来御书房商议,就是担心朝堂上?官员太多?,一旦有了分?歧便?吵得不可开交,一整日过去?都不会有什么定论。
结果没想到就这么几个人也?能?吵得面红耳赤。
虞策之心情郁郁,干脆撇下他们,步出御书房。
宋祁见状,和戚辨尽职尽责跟在虞策之身后。
廊下凉风习习,虞策之的外袍被吹得不停飘动。
“陛下!”
竹辞踉跄跑过来,神色慌乱,脸上?灰一块白一块,看上?去?有些狼狈。
虞策之心头咯噔一下,还没有询问竹辞发生何?事?,竹辞便?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
“属下无能?。”她涩声说着,语气惶恐,“夫人所坐马车行至静缘寺山脚下,夫人骗我?们的人突发寒症,暗卫在马车旁支起?篝火,不想夫人早安排了死士埋伏四处,烟火为号,袭击守着夫人的暗卫,夫人又从旁协助,暗卫不敌,夫人跟着那些死士走了。”
宋祁拧眉:“怎会如此,奉命看护夫人的暗卫都是暗部最为精锐的存在,足足三十余人,各个以一当十,总体实力?远在江音所培养的死士实力?之上?,且以防万一,还有一队禁军分?别在城门和官道上?守着——”
“是,但是我?们没料到静缘寺的和尚会帮他们逃跑,静缘寺后院有小道,他们从小道走了,不知去?向?。”竹辞惭愧地说。
宋祁惊了一下,顿时看向?虞策之。
虞策之一动不动站着,长眉拧起?,眼眸低垂,浓密的睫羽在脸颊上?留下一片阴翳。
饶是宋祁跟在虞策之身边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后退一步,望着犹如地狱而来的恶鬼帝王,噤若寒蝉。
/
郊外密林,安锦背着装有银钱和吃食的布包,头也?不回飞快地跑着,他身上?还穿着上?朝时那套繁重的官服,偶尔衣角挂在灌木上?,延缓了他的步伐。
安锦气喘吁吁,脸上?大汗淋漓,脚步逐渐踉跄。
一直从府邸跑到郊外,只凭着一双腿,安锦感到精疲力?竭。
但他不敢停下,艰难地向?着前?方迈步,一个没留神,被横生的灌木绊倒。
扑通一声,安锦重重地倒在冷硬的土地上?。
疼痛令他龇牙咧嘴,但他不敢耽搁,挣扎着就要从地上?爬起?。
忽地,他动作顿住。
脚步声和兵甲碰撞的声音向?他快速逼近。
安锦双手紧紧攥起?,手指嵌入混杂着枯叶的泥土。
可恶,还是被抓到了。
安锦忍不住低低咒骂一声。
训练有素的禁军分?成两列,将倒在地上?的安锦包围后,在尽头绕开一条道路。
他们动作整齐地下跪,迎接即将亲临的帝王。
虞策之鲜少会带禁军出行,不是因为禁军不如暗卫得力?,而是因为这群训练有素忠心耿耿的皇家禁军,早在他向?江音发动政变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令常人闻之色变的代名词。
安锦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动作没有动。
低沉有节奏的簌簌声越来越近。
虞策之站在匍匐的安锦面前?,冷眼睨着他,“她呢?”
那是安锦从未从帝王嘴中?听过的冷硬语调,嘶哑癫狂隐匿其中?,像是暴风雨前?偶尔掀起?的凛冽寒风。
安锦心跳飞快,咬了咬牙,“臣不知道。”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
虞策之唇角绷直,居高临下凝视安锦许久,缓缓吐出一个字,“打。”
禁军会意,抽出早就准备好的长鞭上?前?。
安锦瞳孔微缩,“陛下是要杀了臣吗?”
虞策之面无表情回答,“没有价值的臣子,没必要活着。”
“你?不怕她知道?”安锦质问。
虞策之垂目,冷冷对上?他的双眼,“没有人会说出去?,”
安锦冷笑一声,反骨性子上?头,真心实意地说:“怪不得她拼死也?要离开你?。”
“住嘴!”出言制止他的是宋祁。
横生的乱子已经够多?了,宋祁知道舒白对虞策之而言意味着什么,如果今日虞策之在盛怒之下真杀了安锦,未来虞策之要如何?面对舒白。
宋祁不敢深想,厉声说:“安学士别忘了陛下对你?的栽培,慎言。”
安锦神色倔强,没再说话。
宋祁连忙又凑到虞策之身边,他不敢看虞策之的脸色,紧张地劝慰:“陛下,多?事?之秋,实在不适宜杀朝臣。”
宋祁的话却不起?什么作用。
虞策之已经处于暴怒之中?,失去?了所有理智。
宽大袖袍下,指尖已然嵌入掌心,损伤血肉,殷红浸湿整个手心。
安锦的话无意戳到他不敢面对的痛处,并且在他的痛处上?钉入一根几乎触碰骨髓的钉子。
虞策之眼眶中?尽是密密麻麻的血丝,心中?则被可怖的念想侵占。
他便?是杀了安锦又如何?,过几日便?报他病逝,舒白没有证据,凭什么怨恨他,何?况这一切都是她逼的。
他先杀安锦,再举天下之力?将舒白找出来,把她困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再也?不会分?离。
这样想着,虞策之转身抽出宋祁腰间长剑,剑尖直冲安锦。
嗖——
利箭从枝叶掩映的高处破空而来,穿透树枝,冲虞策之的要害而来。
“陛下!”
惊呼声和兵器出鞘声接二连三响起?。
喧闹过后,却是宋祁眼疾手快,硬生生攥住了那支射向?虞策之胸口的锋利箭矢。
虞策之怔在原地。
宋祁眯着眼睛顺着箭矢的方向?看过去?,“刺客在北面悬崖射箭,那处悬崖地势不高,韩统领,立刻派一队禁军过去?查看。”
“好,你?们这队跟我?走!”
宋祁看向?不发一语的皇帝,正要说话,又一道利箭射来。
这一次,利箭仍然冲着虞策之而来。
宋祁挑落一支,便?紧接着射来第三支。
“陛下,刺客是冲陛下而来,保护陛下。”宋祁高声说。
奇迹的是,随着宋祁话音落下,却再无箭矢射来。
虞策之僵硬地抬头,想要透过枝叶树丛,去?看射箭之人的身影。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
舒白劫持江音那晚夜黑风高,他看不见她。
今日山高树密,他仍然看不见她。
虞策之迷惘地眨了下眼睛,缓慢地弯身,用染血的手捡起?地上?掉落的半只箭矢。
手指微微颤抖,指缝中?尽是掌心渗出的温热鲜血。
宋祁看见虞策之手中?鲜血,大惊,“陛下……”
虞策之将半只箭矢放在眼前?端详良久,话语几乎从喉咙中?挤出,“不是她射的。”
“不是她射的。”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庆幸与癫狂交织在一起?。
宋祁不敢说话,心中?却有个可怕的念头。
就算不是舒白射的又如何?,刺客在此时射箭,箭矢逐一射出,每一支都冲虞策之要害而去?,分?明是为了阻拦虞策之杀安锦,有动机和能?力?安排这一切的,除了一个舒白,宋祁想不到别人。
就在众人以为,刺客射箭不成,已然离去?之时,又一支箭矢从旁的地方射出。
想必之前?射来的箭矢,这一次的小巧精致,速度却极快。
宋祁甚至来不及反应,那箭矢已然射向?虞策之。
“陛下小心。”
啪嗒一声。
箭矢和一物件同时落地。
虞策之瞳孔微缩,僵硬地看向?地面。
精巧的箭矢射出那枚被他珍重地挂在腰间的平安扣,箭矢和平安扣分?落在枯黄的草地间。
他慌乱地弯身捡起?平安扣,上?面的穗子掉落,玉身也?出现了裂纹。
宋祁捡起?箭矢,正要说话,却忽地惊住了。
他看见帝王仓皇背过身去?,身体轻微抖动。
在宋祁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从帝王眼角滚落地大颗泪珠,源源不断落在帝王深色的衣襟上?。
宋祁低头看向?那么精巧的箭矢,识趣地咽下到嘴边的话。
箭矢轻巧锋利,射速却不同寻常,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有年前?工部研制出的连弩可以做到。
宋祁向?身边的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点点头,带着几个人向?着连弩射出的方向?追去?。
树林中?寂静良久。
禁军悄无声息收拾好残局,安锦被禁军从地上?扯起?,牢牢绑住,押上?准备好的囚车。
宋祁低头和旁人交谈几句,走向?立在老树下,正对着树干的虞策之。
“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安锦,是当场赐死,还是过段时间陛下再细细审问。”宋祁轻声问。
虞策之摸着树皮,沉默着,并没有回答宋祁的话。
宋祁便?又道:“方才兵部尚书遣人过来,问陛下何?时回宫。”
“……回宫。”虞策之哑声开口,声音艰涩。
“是,轿撵已经备好,请陛下随属下走。”
虞策之低垂着眼帘转身,手中?攥着那枚平安扣,眼尾一片猩红湿润。
他走了两步,沉沉吩咐:“把他关起?来,别让他死了。”
“是,属下明白。”
虞策之缓步走到马车旁,又忽地补充:“也?别残了。”
宋祁怔了怔,悄悄抬头看他一眼,“是,陛下放心。”
马车车轮辘辘转动,在禁军的护卫下缓缓前?行。
虞策之坐在温暖宽敞地马车里?,靠着车壁,泪水冲破闸门,止不住从脸颊滑落。
平安扣沾染掌心渗出的鲜血,变得脏污。
虞策之慌乱地用袖口去?擦拭,然而那些血却似乎和玉身融为一体,怎么擦也?是徒劳。
虞策之不自觉咬着唇,表情仓皇欲碎。
接二连三的变故令他喘不过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隐约意识到舒白要做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反抗已经徒劳无用,即便?他恨意绵长,山高水远,她也?不会感知到分?毫。
舒白是生着强劲翅膀的雌鹰,她永远不会妥协受宫禁束缚。
他逐渐明白她为什么拒绝他的私印。
是他愚蠢,以为用权力?可以迷惑她的眼睛,让她留下;没想到他早就被她看破了,她不要他给?的虚假权力?。
她想要的一直是成为权力?本身,掌控他的全部。
虞策之捂着平安扣,心中?密密麻麻的疼。
他开始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害怕她只想要权,害怕她得到权后会放弃他。
她在做一件世人看来天方夜谭的事?情,前?无古人,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参考。
如果她真的借南境反叛凌驾于他之上?,她会不会沉溺其中?,不再看他一眼。
他不敢深想。
她逃出了困住她的皇城,皇城成了裹挟着他的枷锁。
此时此刻,他才是囚徒。
更甚至她究竟是永远逃离,还是短暂离开,在结果降临之前?,他永远只能?忐忑地猜想和预测。
第096章 第 96 章
南境主城地处盆地, 坐落在?离玄荼城不远的地方,交通四通八达,物产丰富, 人杰地灵, 曾经?随河江氏不远万里,举族迁徙, 最终便?选在?南境主城池扎根。
然而随着战事四起,为避灾祸,大家族连夜离开生活百年之久的主城,家境贫寒的百姓为保性命, 逃避征兵, 亦四散逃往毗邻的城池。
即便?南境太守江齐峦察觉不妥,发布禁令不准百姓迁徙,城内也难掩荒凉。
太守府,南境各部?守将齐聚一堂议事。
半月来一无所获,厅内气?氛低沉, 弥漫着火药味。
坐在?上首的男人戎装银甲, 眉目深邃锐利, 暗藏勃勃野心, 唇角绷直,表情看上去很冷淡,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仪。
岁月在?他的眼尾和眉间留下了痕迹沟壑,但仍旧无法掩盖出挑的容貌。
“半个月过去, 除了攻下玄荼城,便?再无进?展, 如?此下去,我等还造什么反, 谈何为江太后?复仇,收拾收拾回?家种?地吧!”
“我说刘守将,你说话未免太难听了,我等第一日便?将玄荼城收入囊中?,玄荼城可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这一点便?称得上功绩斐然,才过去半个月,你着什么急,打仗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出结果的。”说话辩驳的是江齐峦的心腹将领冯春庆。
眼下南境守将分成?三派,一派以太守江齐峦为尊,皆是他的死?忠;一派受江家恩惠,从江齐峦口中?听闻江音死?讯后?,悲痛万分,誓死?为江家后?人报仇;还有一派为南境的老牌守将,他们皆是武将世家,世代守护南境,而他们的部?下皆为精锐,训练多年,只听从兵符和南境太守调派,其中?兵符的优先级高于江齐峦。
然而握有南境精锐部?队的老牌守将也是最难笼络的一群人,他们始终对江齐峦揭竿而起秉承怀疑态度,几?乎江齐峦所下发的每一个政令,他们都要质疑一下,时不时还会摆出一副拆伙不干的架势。
冯春庆心中?不耐,面上却不能显露,道:“刘将军既然嫌我们的军士动作缓慢,那不若由刘将军领兵出战,若刘将军能在?十日内攻破秋銮城,我冯某人定?为将军接风洗尘。”
刘将军顿时面露犹疑,黑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冯将军,你何必为难刘将军。”
两人同时看过去,却见说话的人一身缟素,是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语调温和有礼,更?像是个文人墨客。
这人名唤沈去凡,沈家是南境大族,沈去凡以及他的两个兄长皆为实力高超的武将,其中?沈去凡颇通诗书,其文化在?一众武将里一骑绝尘,甚至连江齐峦起事时的檄文都是他写的。
值得一提的是,沈家和江家曾为故交,沈老太爷和江音父亲更?是忘年之交,一见如?故,沈家上下都对江音极为推崇,闻听江音死?讯后?,江家举家身着缟素,为江音治丧。
“沈小友,话可不能乱说,我哪里为难他了,分明是他先站着说话不腰疼,攻打玄荼城的时候,便?是他们借故说自己的军队驻守南边,赶不及支援,如?今又不出一兵一卒,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刘将军顿时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心直口快的,有什么不满你直说就?是,干什么拐弯抹角。”
站在?刘将军身边的迟将军扭头看向端坐主位上的江齐峦,“江太守,名义上我等麾下南境精锐只认兵符和你,但我等和麾下精锐并无反叛之心,太守扬言要为江后?逆天而行,太守叫板的是大梁正统,手中?又无兵符,我等实在?难以支持太守大计。”
刘将军道:“如?若帝王亲至,亦或降下诏书,江齐峦你没有兵符,我麾下精锐就?算眼下臣服,到时候也会响应陛下命令,乱军之中?斩你头颅。”
江齐峦端坐上首,闻言微微眯起眼睛,不悦之色转瞬而逝。
江齐峦含笑叫停:“诸位,莫要争执了。”
到底是积威已久的南境无冕之王,只轻飘飘一句话,厅内便?静了下来。
“谁说本太守没有兵符的。”江齐峦笑了笑,语气?轻缓。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的仆从拍了拍手,立即有侍女端着托盘从屏风后?步出,盈盈跪在?江齐峦身侧。
江齐峦掀开托盘上的锦布,笑意颇深,“诸位看看,这是什么。”
话音落下,他举起手中的符传。
“这是!”
“什么!怎么会?”
刻意压制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江齐峦手中?符传在?阳光下煜煜生辉,上面雕刻的纹样栩栩如?生,正是半枚可以调派整个南境兵马的兵符。
沈去凡拧起眉头,忍不住询问,“兵符是江太后贴身之物,太守怎会有。”
“贤侄有所不知。”江齐峦把玩手里的物件,徐徐说道,“我曾为江家旧臣,江后?临死?前,托付对自己忠心耿耿死?士,冒死?将其送到我手上,希望由我来为他报仇。”
沈去凡震惊,喃喃道:“忠心耿耿的死?士,莫非是楼涯?”
沈去凡身边的副将忍不住问,“定?是楼涯,不知太守能否请那死?士与我等相见。”
“这怕是不能了。”江齐峦适时面露哀色,“那位死?士突破层层重围,将符传交予我等手上后?,便?因血尽气?绝身亡,昨日我已经?令人厚葬。”
沈去凡不着痕迹拧起眉头,没再说话。
刘将军冷声说:“此物有阴晴两半,我等凭肉眼无法辨别真假,还请太守与卫老将军手中?那半枚合在?一起,才能令我等服众。”
江齐峦微微一笑,反而收起手中?符传,“这是江太后?亲自命人交到我手上的,这一块便?是切实的真物,不需要再验。”
“就?算如?此,想要调动我等部?下精锐,也需要两块兵符合二为一。”刘将军不肯相让。
江齐峦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眯起眼,沉沉望着那与他叫板的将军。
良久之后?,江齐峦将视线移开,扫视神色各异的众人,拇指缓缓摩挲着手中?那枚他令人连夜假造的符传。
用于控制南境众将的兵符由兵部?和工部?合力建造,那对完美无缺的兵符造成?之后?,图纸便?被烧毁,如?今他手里这块,得亏于霍耀风机缘巧合,无意在?工部?尚书的案几?上发现了一块仿制出来的半成?品。
得知皇帝私下命人仿制兵符,无疑肯定?了兵符不在?皇帝手中?这一消息。
江齐峦窃喜之余,立即令霍耀风依照工部?尚书仿制的那块,照猫画虎也铸铁制作一个。
这种?粗糙的仿制品,自然经?不起任何查验,甚至让那些老派守将近距离看两眼都可能露馅,毕竟江齐峦也没有见过兵符的模样。
想到这里,江齐峦心思阴沉下来,戾气?横生。
他压制着心中?的不悦,皮笑肉不笑地说:“刘将军,兵符已在?本太守手中?,虽然卫老将军年岁已高,经?不起舟车劳累,但本将军已经?命人去请他了,再过不久,卫老将军持兵符而来,他那枚与本太守手中?这枚阴阳融合,自然再无人有异议。”
如?今整个南境都受他管辖,掌管兵符的卫老将军朽木残身,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根本不足为惧,他已经?令心腹连夜去“请”卫老将军,卫老将军肯合作那是最好,不肯,他便?杀人夺符。
没有真兵符又能如?何,只要让真兵符永远消失,那么,他说哪枚是真的,哪枚就?是真的。
思及此,江齐峦心下稍安。
他身体后?仰,大马金刀地坐着,一手支着头,慢条斯理道:“刘曲将军,本太守其实有一事不解许久,希望刘将军能为本太守解惑。”
“什么?”
“本太守曾令将军十日为期,修建百余个共攻城所用的云梯,期限已到,将军为什么迟迟没有交付。”江齐峦道。
“十日期限太短,我奉命修造的时候就?告诉太守,工程量太大,库房耗材太少,十日定?然无法完工。”刘曲连忙辩解,“太守也说过可以延长期限。”
“刘曲将军贵人事多,怕是忘了,今日是第十二日,本太守已经?给足了你期限。”江齐峦轻描淡写。
“只多两日……”
“战事瞬息万变,两日已经?是本太守能给你空出的最大余量,你贻误军机,论法该斩。”
“什么?!”刘曲不可置信看向上首,“一派胡言,当时你分明和我说——”
“刘将军,并非本太守不念昔日同僚之情。”江齐峦笑了一下,又从身侧侍女的托盘上拿起一张信纸,“你看看这是何物?”
刘曲愣住。
“南境百年前只是寸草不生,没有开化的荒地,若非江家迁徙至此,带我们开垦农田,甚至将家底分发给我们,让我们建造房屋,我们现在?都还只是茹毛饮血的畜类,而你却本末倒置,在?这种?紧要关?头,向那处死?太后?的皇帝示好,背叛我等。”
江齐峦叹了口气?,睨着他说:“刘曲,你太令我失望了。”
迟将军暗暗心惊,“就?算如?此,太守也不可轻动刘曲,战前诛杀将领,必定?动摇军心,何况刘曲是卫老将军旧部?,操练兵符管辖的南境精锐,你不可动——”
“迟将军,我是南境太守,亡故的江老太爷心腹,有权调令整个南境郡。”江齐峦打断他的话。
“来人,把刘曲压下去。”他冷声下令,“斩立决。”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便?是沈去凡也不由拧起眉头,抬眼打量起江齐峦。
“江齐峦!你这个乱臣贼子,自知必死?无疑,便?要拉上南境众将陪你一同赴死?!我食君之禄,不止我,还有卫老将军部?下将领,至死?也不会听从你的号令。”
江齐峦不露情绪,“愣着做什么,堵了嘴拖出去。”
刘曲很快被两个壮汉拖走,厅内安静得近乎诡异。
江齐峦缓缓一笑,“诸位,今日议事先到此为止,”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一处,“霍侍郎,你随我来。”
一直立在?不起眼的角落,全城未发一语的霍耀风一愣,剑眉蹙起。
站在?他身侧的霍如?山用胳膊肘杵他,“快去。”
太守府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观赏过后?院的人才知道里面一步一景,净是些从外域移植而来的珍奇花木,栽种?花木的琉璃盆上还镶嵌各类宝石,每一株草木都是万金之数,极尽奢靡。
霍耀风落后?江齐峦一步,同他走至一处假山后?。
江齐峦双手负于身后?,在?一盆千年雪莲前站定?。
雪莲生长于苦寒高山之地,难以成?为后?宅景物,更?别说以盆栽的形式存活。
但江齐峦钟爱奇珍花植,竟然命人将雪莲移栽到用山上寒冰雕刻而成?的花盆里,每日命人从山上运载冰块下来,放到雪莲四周,以供其生存。
霍耀风不由自主拢了拢衣衫,受假山高的寒冰影响,身上有些发冷。
“不知太守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江齐峦仿佛才从对雪莲的痴迷中?回?神,他轻咳一声,拍了拍霍耀风的肩膀,“其实是想起一些琐事,想要问问你。”
“太守请讲。”霍耀风微微弯身。
“虽说你和你父亲刚来不久,舟车劳顿,我本让你们先修整两日,然而我这里正是用人之际,实在?不好放过如?侍郎这样罕见的人才。”江齐峦温声说。
“太守客气?,霍某不敢当。”霍耀风忙道。
“我是个直爽人,有什么便?说什么,不说客套话。”江齐峦摆手。
他打量着躬身垂首的霍耀风,缓缓开口,“前些日子,我让你父亲回?忆户部?大小事务,诸如?国库是否充盈,有多少壮丁可以征招,能余处多少军费之类,不知如?何了。”
“是,父亲回?去后?日夜回?想撰写,已经?写出一份大概的书册,过了晌午便?要呈给太守查看。”霍耀风说。
江齐峦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何必整那么麻烦,莫要累着霍大人了,只说结果便?是。”
“在?下看了父亲所写,保守估计,大梁应有差不多三个月的银钱供给军队。”
“三个月?”江齐峦拧起眉头,“倾南境之力,便?是那些百姓的家底都耗光,也只能维系三个月。”
“这只是保守估计。”霍耀风解释,“在?下猜测,实际上应到不了三个月。”
“此次起事,最坏的结果也要割据南境,自立门户,好在?已经?拿下玄荼城,实在?不行,我等还可以反攻为守。”江齐峦说,“我要好好想想。”
霍耀风抿唇,没再说话。
“对了。”江齐峦忽地看向霍耀风,“前些日子探子来报,说皇帝近来在?找人。”
“找人?”
“是一个女人,为了找那个女人,虞策之恨不得将大梁一整个翻过来,为此还昏过去一次。”江齐峦语气?不屑。
霍耀风心头狂跳,“是什么样的女人?”
“我还要问侍郎你呢,怎的反过来问我。”江齐峦笑道。
霍耀风呼吸一窒,声音都险些结巴起来,“您、怎的这样说。”
江齐峦伸手,摆弄着价比万金的雪莲,“侍郎从都城而来,不知有没有听说过虞策之为爱疯魔的传闻,我的探子还递来消息,说年前虞策之已经?为那女人添置了皇后?依仗,不顾群臣反对,直接拍板定?下了封后?的日子。”
霍耀风咬紧牙关?,眼神晦涩,僵硬地摇头回?答,“那时候我奉命绘制修路图稿,竟是不知道这些。”
江齐峦扭头看他,面露可惜,“不知道也无妨。”
“您和我说这些,不知是有什么吩咐。”霍耀风试探性询问。
“我在?京城耳目不少,得知那个令皇帝十分在?意的女人很可能奔着南境郡而来。”江齐峦也不瞒着。
“什么!”霍耀风露出震惊的表情,“怎么会,她疯了吗?”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有什么亲戚或者亲人在?南境,又或者有别的原因,但想来消息也不会有误。”江齐峦耸肩,神色愉悦,“如?果她真的来了南境,那也算是苍天助我。”
“我已经?命人暗中?守住各个城门,一有可疑人进?城,立刻来报。”江齐峦补充,“原本以为侍郎或许知道一些关?于那女人的事情,不成?想却是空欢喜一场。”
霍耀风一惊,连忙跪下,“太守恕罪,是在?下让您失望了,但在?下和父亲对您绝对是忠心耿耿。”
江齐峦居高临下看他半晌,笑眯眯将他扶起来,“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知道便?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不等霍耀风松口气?,江齐峦又道:“可惜了,当初你父子二人投奔南境,并未将那些朝廷拨下来的,用于修造直道的银钱带到南境。”
霍耀风心中?一惊,才站起的腿立时打弯,又重重地跪了下去,“太守恕罪,我等未曾想到虞策之早有预料,所谓用于修建直道的钱款竟然是一箱又一箱的石头,辜负太守的信任,是我的过失。”
江齐峦再次将他扶起来,“侍郎,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并未怪罪于你。”
“瞧瞧你,冷汗都出来了。”江齐峦装模作样擦去他鬓角的汗水,温声安抚,“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什么,你父子二人的忠心我也看得到,只是有件事不得不嘱咐于你。”
“什么?”霍耀风哑声问。
“我江某人素来爱才,霍侍郎年纪轻轻便?在?朝中?担任重职,又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保住霍家,在?我心中?,霍侍郎远胜于侍郎那个自大自负的父亲,我很是敬仰侍郎这样的人,如?今我命侍郎督造一切军需,侍郎可千万不要像刘曲那样,让我失望。”江齐峦说。
霍耀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有露出惧意,再度跪下向江齐峦叩拜,“霍耀风定?不负太守所托。”
“一和你们聊天,你们便?拘束,不留你了,侍郎自便?。”江齐峦徐徐说。
“……是。”
目送霍耀风离去的背影,江齐峦表情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府中?管家从小道匆匆跑来,在?江齐峦耳边低语,“大人,城门那边有消息了。”
“昨日有个女人和三个男人一同进?城,那女人一看便?养尊处优,蒙着面纱,让她拿路引又拿不出来,只说是逃难来此,形迹实在?可疑。”
“哦?”江齐峦露出喜色,“现在?人在?何处。”
“我们的探子一直盯着他们,她和那三个男人形影不离,现在?四人都在?迟府附近的摊贩上吃饭,是否要拿人?”管家问。
“当然,如?果那个密探信中?的女人真的逃来南境,算算时日,正好该到了。”江齐峦眯起眼睛,“为免疏漏,本太守亲自去拿人。”
“谨遵您的吩咐。”
第097章 第 97 章
因战事?将起, 南境主城内人员稀少寥落,摊位上积聚尘土,桌子椅子东倒西歪散在各处, 木板甚至横亘在街道中央。
酒肆茶楼闭门谢客, 方圆十里只有一间茶馆还开着门,热气?腾腾的烟雾顺着草棚飘出。
江音等?人在草棚下落座, 为掩人耳目,江音带着面纱,仅在入城的时候,草草让守卫们看了一眼。
“四位客官, 你们要的茶水、点心都放在这里了, 请慢用。”小?二?很快把?几个瓷碗放在桌子上。
四人之所以从客栈离开,特意选在这处茶馆用午膳,就是为了探听?消息。
然?而——
游左慢吞吞扫视三人,楼涯沉默寡言,霍铎因为家里的事?情迟迟无法走出来, 始终低垂着头, 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至于江音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子做派, 她正用两?根手指捻起缺了小?口的茶杯,满眼嫌弃。
游左生怕她说点什么,惹怒小?厮,只能苦哈哈揽下刺探敌情的活计, 率先开口:“多谢小?二?哥,这方圆百里少有能歇脚的地方, 多亏你们这家茶馆还开着,解我们燃眉之急, 这一路走来,都快渴死了。”
“不是我说,这年头,别把?死不死挂在嘴边。”小?二?拧了拧眉头,叹息,“我们家茶馆能开着,也是得益于开在迟守将府宅旁边,少了些纷扰,没有宵小?盗贼,不过以后也不成了。”
游左茫然?:“为什么不能把?生死挂在嘴边。”
楼涯拧眉,见游左不过两?句话就被小?二?带偏,没抓到重点,便侧头看向小?二?,“为什么以后就不成了?”
小?二?的注意力落在楼涯身上,“那事?发生了没多久,难怪几位客官不知道。”
店小?二?没有卖关子,他先是神秘兮兮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茶馆里只有他和四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店小?二?道:“当初老板盘地段的时候,特意选在贵人们的住宅旁,图一个安稳,本?以为只要南境和朝廷一直僵持着,就算在战乱中这处茶馆也能安枕无忧,谁想到,就在今日,那些守将们去?太守府议事?,一向与太守不睦的刘曲将军竟是,哎,客官还要吃饭,不提也罢。”
“那个什么曲将军怎么了,你快说啊,说一半算什么。”游左嚼着糕点,不满地催促。
店小?二?看他一眼,见他执意要听?,便道:“还能怎么,竖着出去?横着出来呗,头就在北市被砍下来,以通敌之名,悬挂在城墙上。”
游左喝了口茶水,面无表情咽下糕点,恍惚间又回到了做死士时刀口舔血,见惯生死的日子。
游左缩了缩肩膀,忽地有些想念免他继续做不见光死士的舒白。
也不知道舒白有没有跑出来,怎么到现在都杳无音讯。
要是舒白没有成功跑出来,被皇帝那个阴郁暴君抓住了,凭他一个人好像没办法把?她救出来,也不知道江音会不会帮忙。
游左忽地猛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愁绪晃走。
他怎么会想到要指望江音,天知道江音有多难伺候,不奴役他就不错了,他怎么会反过来想求她帮忙。
要知道刚离开京城那几天,路上歇脚的时候,江音都会用一种杂种也配和她同桌吃饭的眼神扫视他们几个。
游左木着脸又猛灌一口热茶。
店小?二?只以为他被吓到,耸耸肩,“这可不是我要说的,是客官你非要问的。”
始终沉默的霍铎忽地出声:“江齐峦经常杀自己的部下吗?”
他问得太直白,惹得店小?二?变了脸色,“客官你可不能乱讲,太守的名讳不可直呼。”
江音忍不住冷笑一声,“真当江齐峦是天子吗,这么大排面。”
店小?二?面色一白,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四个人不是普通歇脚的百姓,后退一步想要离他们远一点。
霍铎扭头直勾勾看向他,“你去?哪里。”
店小?二?浑身一抖,结结巴巴地回答,“后厨还、还有事?要做。”
“你还没回答我说的话。”
“太守恩威并施,几乎不对自己的部下动手,被斩首的刘曲将军曾是前任太守卫老将军麾下将军,卫将军一派基本?都和太守不睦。”
店小?二?小?声说完,见四人沉默,连忙一溜烟跑走了。
确认店小?二?一去?不返,江音双手环胸,冷哼一声,“江齐峦表面沽名钓誉,实际手段狠毒,南境的百姓虽不愿看见战事?四起,却?也不敢有半句微词,要是让他平复了南境内部势力,再和异疆族联合起来,保不准真能和虞策之叫板。”
楼涯没说话,十分熟练地替她倒了一杯冷热正好的茶,轻轻放到她面前。
游左托着腮,“我们已经到了南境,也修整了一晚上,下一步要做什么。”
“本?太后如何?知道。”江音翻了个白眼,“舒白从未向哀家提及抵达南境后的计划。”
游左撇嘴,“那我们就干耗着?”
霍铎沉默半晌,道:“太后临朝称制数载,心中应当已经有了对策。”
“倒不是榆木脑袋。”江音挑眉,“南境众人皆心怀鬼胎,他们打着哀家的名义,要为哀家复仇,但大多数人从哀家失势开始,就已经和哀家划清界限,以江齐峦为首的一众守将甚至备了杀手,想抢在虞策之前面置哀家于死地。”
“唯有沈家不同。”
“沈家?”游左眨眼,露出求知的表情。
“只要沈家老太爷还在一日,南境沈氏就将是哀家坚定的拥护者。”江音说。
霍铎道:“沈氏在南境颇有威望,若沈氏可以倒戈……”
“沈氏只有威望,但所持兵力不足南境十分之一,关键还是要舒白手里那枚兵符。”江音慢条斯理。
谈话间,店小?二?去?而复返,又端了一壶茶走过来,“四位客官,我们掌柜听?说四位远道而来,特意赠予一壶南境特产的香茶,请四位品鉴。”
他说着,依次为四人斟茶,轮到江音时,忽地失去?了斟茶的力道,茶水溢出倾斜,浇在江音身上。
江音猛地站起身,眉头紧皱,还未说什么,楼涯已经先一步站到她身侧,脱下外衫罩在她身上。
“哎呦!不好意思,客官不好意思,我昨晚睡得时辰不够,跑神了,客官对不住。”店小?二?忙不迭道歉。
“小?心些。”楼涯拧眉看了店小?二?一眼,用衣袖小?心擦拭江音衣服上的水。
江音脸色不好看,从前若是服侍她的宫人做了这等?错事?,拖下去?仗责都是轻的,赶上她心情不虞的时候,都是直接打死了事?。但她已经不是执掌大权的太后,犯错的人也不是经过训练的宫人,只是个在战事?中求存的普通人。
她生生咽下怒气?,兀自心疼被茶水浸染的衣裙,赶路不易,这是她少有的一件还算喜欢的罗裙。
江音正要息事?宁人,店小?二?忽地说:“虽然?快开春了,南境比起别的地方也不算冷,但穿着湿衣服总是不舒服,不若去?二?楼的雅间换身干净的,我们茶馆正好有备用的。”
店小?二?的举动有些古怪,多年执政,躲过无数暗杀的敏锐直觉令江音心中升起狐疑。
她微微拧眉,还没说话,楼涯先一步抄起桌上盛满清茶的杯子,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试探性?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确认无毒无药之后,对江音点了点头。
江音思索一瞬,淡声说:“也好,阿涯,你陪我一同去?。”
凡是对江音有所了解的朝臣守将,皆耳闻过楼涯的名字,为免横生枝节,江音没有直呼楼涯的姓名。
楼涯听?到江音的称呼,耳尖顿时红了,抿了抿唇,亦步亦趋跟上江音的脚步。
四人为了收集情报,原本?在茶馆外的草棚下落座,江音和楼涯步入建筑内部,从木制楼梯登上二?楼。
店小?二?引着两?人抵达雅间门口,江音正要推门,立时被店小?二?制止,“二?位客官,男女授受不亲,只可这位夫人独自进入。”
楼涯面色一沉,“不行。”
茶馆中没有别的客人,除一楼两?个打杂的之外,二?楼更是只有他们三人。
店小?二?露出一个莫测的笑,“里面有人在等?这位夫人,你在外守着,有什么事?情进去?不就行了,何?必这么担心。”
楼涯的手掌摸上腰间佩剑,脸上染上凛冽的杀意。
“阿涯。”江音抚上楼涯的手,轻轻加重力道,令他出鞘些许的剑刃回归原位。
江音若有所感般望了一眼紧闭的雅间屋门,沉声吩咐,“在外面等?我。”
“但……”
“这是命令。”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令楼涯面色黯然?,沉默地站在了一边,只一双眼睛还紧紧凝视着江音的身影。
待江音进入雅间后,店小?二?站在了楼涯身侧,既防止楼涯闯入,又能随时听?候屋内之人的吩咐。
江音表情谨慎,缓缓步入光线阴暗的雅间。
房间内桌椅床榻设施齐全,屋内还有屏风和花草盆栽装点,不像是寻常用来待客的地方,更像是一处居所。
窗户紧闭,屋内又没有任何?蜡烛灯火照明,导致视线受阻。
江音心脏跳动快了一些,她知道自己冒然?听?从店小?二?的引路,离开楼涯独自进入不熟悉的房间,是个很冒险的行为。
她只是在赌,赌如果是江齐峦盯上了他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她还在赌一门之隔,楼涯轻而易举就能破门而入,只要对她忠心耿耿的狗还活着一日,就不会让她有什么危险。
黑暗容易滋生恐惧的情绪,加上雅间里静得可怕,江音有些后悔和心烦。
她快步走到窗边,窗户纸糊了好几层,所以屋子里的视线才那么差,伸出手正要推开窗户,让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射进来。
忽然?,肩膀冷不丁被人轻轻一拍,江音悚然?一惊,下意识要喊人,便被身后那人捂住了嘴。
“别叫。”那人警告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音顿时被安抚,她转过身,捂着胸口道:“是你,吓死我了,有必要搞这一出吗?”
舒白松开她,后退一步,眉梢扬起,慢条斯理道:“太后娘娘胆量惊人,我还以为你会态度强硬,要求楼涯跟着进来呢。”
江音嗤笑一声,“你是真心实意地夸赞,还是讽刺。”
舒白轻轻牵了下唇角,“都有。”
江音面色阴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你既然?抵达南境城的,为什么不立刻来找我们。”江音说。
“没比你们早多久,走小?路快马加鞭,前日到的。”舒白走到窗户边,轻轻推开些许缝隙,向楼下看了一眼。
“陆逢年和萧挽呢,他们怎么不在你身边。”江音又问。
“分散行动,便于掩人耳目。”舒白耸肩。
她转过身,摘下江音脸上的面纱,顺势戴在自己的脸上。
江音从舒白的举动中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眯起眼睛,“你以这种方式接头,是有什么变故。”
“嗯。”舒白没有否认,从虚言的窗户向楼下瞥了一眼,“从我这里能看见不远处遍布盯梢的探子,恐怕是江齐峦的人。”
“江齐峦?!”江音表情冷沉下来,“好端端的,他的人为什么会盯上我们,莫非是我的身份暴露了。”
舒白凝眉思索片刻,摇头,“江齐峦目前为止,未动霍氏父子,如果他是奔着太后而来,那便是知道太后亡故的消息是假,断不会放过向他传递错误消息的霍耀风。”
“那会是因为什么?”江音不解。
“听?闻虞策之大病一场,导致他身边疏于防范,消息走漏,恐怕让江齐峦知道了我奔着南境而来,这事?也是我那边出了疏漏,没有让死士及时送信,提醒你换男装进城。”顿了下,舒白道,“不过,他盯上你们的原因有很多种,现在我也无法下定论?。”
江音想到什么,面色微白:“江齐峦是见过我的,如果他认出我……”
舒白忍不住笑了下,故意逗她:“原来太后知道自己这张脸不能见人。”
江音横眉,用涂着蔻丹的手揪了揪她的脸颊,不满地说:“你敢打趣哀家?!”
舒白挣脱她的手,翻了个白眼,“岂敢,我这不是来救驾了吗。”
她说着,卸下江音头上的钗环,比对着位置插入自己的发间。
“你想要代替我下去??”江音瞬间明白过来,拧眉,“不行,这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外面一阵吵嚷,江音隔着窗户看过去?,却?见是太守府的府兵包围了游左和霍铎。
江音扭头看她,“是哀家暴露了行踪,这是哀家的事?情,不需要你代替我。”
她说着,伸手要去?揪舒白脸上的面纱,“还给?哀家。”
舒白牢牢攥住她的手腕,见她要挣扎,当即反剪她的双手。
“你做什么!放肆!”江音怒。
舒白站在她背后,和她贴得极近。
她笑了声,始终不紧不慢道:“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我既然?引太后来见我,自然?主意已定,太后是我手中至关重要的一张牌,现在还不是亮牌的时候,太后急什么。”
“你敢拿哀家当棋子?!”江音愠怒质问。
舒白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去?捂她的嘴,“小?点声。”
“南境的消息我已经摸得差不多了,一团散沙,按照计划,我原本?也要混入太守府,情况虽然?出现偏差,但也大差不差,你老实在这里待着,这处茶馆的掌柜与舒家有旧,还算可信,萧挽很快会来接你。”
江音冷笑,“哀家凭什么听?你的,这里是南境,天高皇帝远,我想去?哪里你又如何?看得住——”
尾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舒白收回打在她脖颈处的手,将晕倒的江音扔在床榻上,漫不经心地回答,“这样不就看住了?”
雅间外,楼涯久等?江音不到,楼下又响起打斗声。
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正要破门而入带江音离开。
刚拍晕店小?二?,雅间的门却?主动打开了。
舒白穿着江音的外衫,蒙着面纱,简单的堕马髻上簪着江音喜爱的红玉髓银钗。
楼涯一眼便认出眼前的人不是江音,拧紧眉头,正要开口。
“没有时间解释了,跟我走。”舒白挡住他向屋内看去?的视线。
“主子呢?”楼涯执拗地问。
“她现在自然?好生生在屋子里,不过一会儿就不一定了,你应该知道,她那张脸不能让南境的守将尤其是江齐峦认出来吧。”舒白眯起眼,缓缓说。
楼涯咬了咬牙,隐约明白舒白的打算,“我要怎么做。”
“掩饰好你的身份,别让人认出你是楼大统领,仅此而已。”舒白边说边向楼下走。
推开虚掩着的茶馆大门,草棚外,游左和霍铎已经府兵压着跪在地上。
游左脸已经被打花了,嘴角明显青了一块,反倒是霍铎‘清清白白’,连衣衫都是整洁的。
霍铎眉眼阴郁,因为连日的奔波,身形更加瘦弱,游左和府兵打斗的时候,他远远站在一旁,从头至尾就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游左败落后,那些府兵将游左五花大绑,面对霍铎时便有些疏忽,只是草草绑起来,粗略地搜了下身,连靴子也没让脱,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死士暗卫更擅长旁门左道,藏匿暗处,真枪真刀正面打起来却?有些吃亏,游左看了一眼武力明显在自己之上,却?从不展示出来的霍铎,心情郁郁。
箭射出头鸟,古人诚不欺我。他不会因此被第一个斩首吧。
倏地,府兵让开一条道路,江齐峦身着白色锦袍,面色平和温雅,缓缓走了过来。
江齐峦扫视两?人,“你们说的人呢?”
身侧探子佝偻着腰身,谄媚地回答,“那女人方才不知为何?进楼里去?了,是否让府兵直接进去?拿人?”
江齐峦正要说话,茶馆大门发出‘嘎吱’一声,被人推开。
舒白提着裙摆,和楼涯从台阶上走下来,双眼中是伪装出来的疑惑和警觉,“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抓他们。”
探子不疑有他,忙道:“就是这个女人。”
江齐峦眯起眼睛,打量舒白半晌,摆手示意身旁诸人不要轻举妄动,露出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如今南境正值多事?之秋,姑娘为何?冒然?前来?”
“自是为了寻亲。”舒白扫视虎视眈眈的府兵,镇定回答。
“寻亲?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或许本?太守可以帮助一二?。”江齐峦说。
舒白步下阶梯,犹豫着问,“太守?可是南境太守?”
江齐峦缓缓一笑,“姑娘,南境郡只有江某一位太守。”
舒白眼前一亮,加快步伐小?步跑至江齐峦身前,“你真的是江太守?”
“自然?,姑娘现在可以说自己的姓名了吧。”江齐峦淡声说。
“叔叔!”舒白猛地拉住他的衣袖,语气?惊喜,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千里寻亲,就是为了投奔你,我是你的远方侄女小?白呀!”
“什么?”江齐峦眉头缓缓皱起,脑袋一懵。
面纱下,舒白缓缓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
四日前,紫辰殿,夜色如水。
兵部尚书得了皇帝急召,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更换,单衣外裹着厚氅,匆匆进入殿内。
刚进入殿内,便闻到一股血腥味,还没有细看血腥味来源于何?处,两?名暗卫便拖着一具尸体离开。
兵部尚书没忍住好奇心,伸着脖子看了一眼。
好家伙,肠子都流出来了。
兵部尚书没敢多看,低垂着头向着殿内走。
殿中空荡荡的,帝王身披黑衣,墨发披散,卧在窗边的软榻上。
他身边除了戚辨、宋祁等?人,还有几个大臣。
听?闻帝王前几日发了高热,昏睡一夜,整个御医院急得团团转,一些性?子急胆子小?的朝臣甚至以为帝王大限将至,乱了阵脚。
多事?之秋,朝中又进行了一次大换血,高官一夕倾倒,本?就式微的世?家又一次被清算,朝中尽是低沉冷郁的氛围。
兵部尚书眼尖地发现失踪多日翰林苑学士安锦就立在帝王旁边,衣着还算体面,只是宽大袖袍挡不住沉重的镣铐。
兵部尚书屏气?凝神,规规矩矩向帝王叩拜,得到帝王的应允后才敢起身。
虞策之病容憔悴,神色恹恹,低头望着手中出现裂纹的平安扣,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陛下急召臣,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兵部尚书谨慎地询问。
借着月色,他眼角余光看见虞策之袍角沾染的污血,湿哒哒的,染红了身下的软榻,他心中又是一凛。
方才那个被拖下去?的尸体,莫不是帝王亲手处置的。
“朕让你准备的战时所用兵甲器械都准备好了吗?”虞策之淡声问。
“是,臣已经清点出来,并且写了册子,正要明日早朝呈给?陛下。”兵部尚书想了想,补充,“几位被指派去?秋郡的将军也准备妥当,最快明日就可以启程。”
“近来京中不太平,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见朕病了,便一个个冒了出来,朕刚杀了一个为江齐峦做事?的密探,然?而诸如此类的臭老鼠,还有很多。”虞策之缓缓道。
兵部尚书压低头颅,“陛下英明,吃里扒外的东西,便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虞策之打量他片刻,微微直起身体,不急不缓地说:“奔赴秋郡的将士名单需要改。”
“请陛下明示。”
“皇城尽是宵小?只辈,阮老将军年事?已高,实在不必奔波劳累,便留在城里,和禁军统领韩朗一起料理京城防务,随行大臣的名单朕也改了,戚辨,给?他看看。”
戚辨将写了字的小?册子双手递给?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得了虞策之的默许,摊开册子,双目猛地睁大,愕然?抬头,颤声道:“陛下,这名单还需斟酌……”
虞策之一口饮下药童递上的汤药,褐色的汤汁顺着唇角落在衣摆处,和湿热的血混在一起。
“这是朕的旨意,不是与你商榷。”
第098章 第 98 章
江齐峦最终认下了?舒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远房侄女。
大?庭广众之下, 他一时被舒白牵着鼻子?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好以细作?之名将?舒白关起来。
对他而言, 认下舒白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女”, 仍然能名正言顺将?人带走。
江齐峦像一个温和有礼的长?辈,一路‘护送’舒白抵达太守府。
游左三人被江齐峦的府兵死?死?看管着, 脱不开身。
太守府的管家立在朱门?前?,见?江齐峦和蒙着面的女人并肩回来,不由心中疑惑。
管家快步走至江齐峦面前?,“大?人, 这位是?”
“这是我远房表妹的女儿, 一个人孤苦,特地来投靠我。”江齐峦淡声说。
管家虽有疑惑,但顺从地称呼道:“奴才见?过表小姐。”
“太守府有许多空置的院子?,不如安置在牡丹阁。”管家试探道。
牡丹阁富丽堂皇,坐落在后院西南角, 离外院有很长?一段距离, 离着后门?却很近。
江齐峦笑容微敛, 显然对管家的提议不满意, “我与侄女一见?如故,牡丹阁太远,你去收拾收拾兰苑,离着我近些, 守卫也?多。”
管家心领神会,了?然地瞥了?舒白一眼。
江齐峦转身, 轻轻拍了?拍舒白的肩膀,温声说:“眼下南境郡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 局面一乱,宵小也?跟着多了?起来,住在我的院子?旁边,虽是在外院,但你也?安全些。”
舒白似乎对江齐峦无声的逼压若无所觉,含笑道:“一见?叔叔便觉亲切,原来叔叔也?是这么想的,不费我不远万里,从京城投奔叔叔的苦心。”
她话锋忽地一转,看向身后车帘紧闭的马车,“只是我的仆从都?伴我长?大?,和我住惯了?,我们?住在一间院子?便好。”
“这怎么成,男女授受不亲,那些粗使?下人怎配和太守府的小主子?同住,何况我观他们?三个五大?三粗,桀骜不驯,叔叔给你挑更好的。”江齐峦道。
“叔叔。”舒白语气沉了?些,定定道,“我不远万里投奔叔叔,叔叔便连我的下人也?不留?”
江齐峦也?逐渐沉了?面容,“眼下时期特殊,入府之人皆要经过严格查验,你虽与我有亲戚之情,但你带来的这些人我却不知来历,侄女也?该体谅一下。”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我费尽心思逃出来,原来叔叔和皇帝一般,强势的控制欲令人作?呕。”舒白缓缓道。
江齐峦却顾不上舒白讥讽的话语,眯起眼睛,终于忍不住问道:“听闻虞策之对一女子?痴迷,情根深种,即便满朝文武反对,也?要立那女人为后,而那女子?却在十日前?失踪了?,莫非就是你。”
舒白双手环胸,“虞策之独断狠毒,强囚我在宫中,我不愿受其羞辱,费了?许多周折,买通宫里的太监好不容易逃出来,听说南境太守起事,想起年幼时母亲有提过太守江齐峦是我的远方表叔,原本以为能得到叔叔庇护,不想你和虞策之竟是同类人。”
“原来真是贤侄,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好,才见?面便惹你伤心。”江齐峦听舒白这样说,当即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你不是想留仆人侍候,这样,管家去后边马车,从那三人里面挑一个先给贤侄用着。”
“是。”管家应声。
“贤侄,你且放心,到了?叔叔这里,定不会再叫你受委屈。”江齐峦款款道,眼角露出些许笑纹,“只是眼下实在是困难,先给你一个仆从伺候着,另外两个,等叔叔的人排查完毕,确认他们?没有问题,便给你送过去,眼下刺客颇多,叔叔也?是为你我安全着想。”
舒白抬眼看他半晌,知道肯放一个人给她已经是江齐峦的极限,于是也?见?好就收。
“那便多谢叔叔。”
不出所料,管家很快将?霍铎带了?过来,霍铎面色苍白阴郁,始终一言不发。
舒白看了?他一眼,笑道:“其余人还希望叔叔帮我好好照看,都?是我的家仆,我也?会不定时去看望他们?的。”
“自然,你放心便是。”江齐峦淡声说。
舒白和霍铎很快在小厮的带领下向府宅内走去。
江齐峦目送两人身影,直到在拐角消失不见?,他的表情忽地阴沉下来。
管家凑到他身边,请示:“那两个男人要如何处置,是否审问。”
“先关起来,南境内部还没有稳定下来,不急着动他们。”江齐峦道。
“那女人真是从皇帝身边来的?看上去不像省油的灯。”管家拧眉。
“能让虞策之头痛的,怎么可能会是泛泛之辈,不过你也?别担心,左不过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怕是被虞策之逼得无处可去了?,才打着亲戚的幌子?投靠我。”顿了?下,江齐峦面色阴狠,“她若是能乖乖为我所用,养着便也?无妨,如若不能听话,我便会让她知道什么是走投无路。”
“太守英明,只是她为什么会想要投靠太守,难不成真是您的表侄女?亦或者有什么阴谋。”管家不解。
“她说她娘亲是程辞然,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从前?的确是有个程姓表妹,早些年被人牙子?拐走,不过血缘关系甚远,就算是也?是强攀的亲戚罢了?。”江齐峦冷笑一声,不以为然,“方才当着众将?士的面,她说得煞有其事,如果不先将?她认下,而是把她押走,难免下不来台,一个丫头片子?,真敢和我玩手段,我有一百种让她后悔的方法。”
“奴才明白了?,会派人看着她的。”
“对了?,无论她是不是探子?书信中提及的那个女人,都?给虞策之写一封信过去,他能因?此乱了?阵脚最好,乱不了?我们?也?不吃亏。”
“是。”
管家随着江齐峦进入府宅,穿过垂花门?,“后日是您四十岁寿辰,我派人去问过,卫老将?军后日早上抵达。”
“哦?”江齐峦一笑,“他带了?多少人马?”
“一千轻骑兵。”
江齐峦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无妨,擒贼先擒王,先拿下卫羽,取得那半枚兵符,南境便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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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舒白和霍铎进入兰苑的屋子?,关闭屋门?,确定没人偷听后,舒白道:“死?士递来消息,江齐峦后日大?宴宾客,南境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包括手握另外半枚兵符的卫羽。”
霍铎眼睛中有了?一些亮光,“霍如山也?会去吗?”
舒白:“……他和我们?的计划没有关系,不要节外生?枝。”
“我会亲手杀了?他,用他的头祭奠我母亲的亡魂。”霍铎兀自道。
舒白冲他翻了?个白眼,“事成之后随便你怎么做,但后天?至关重要,你要按照我的安排走。”
霍铎执拗地开口:“我一刻都?忍不了?。”
‘啪’地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舒白面无表情看他,“清醒了?吗?”
霍铎侧过头去,捂着脸,透过指缝能看见?他泛红的面颊。
他抿了?抿唇,哑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会忍住的,不会扰乱你的计划。”
“后日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你要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能离开,只有我赢了?,你才有砍下霍如山首级的机会,明白吗?”舒白冷声说。
“我明白。”霍铎神色郑重一些,“我会护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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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日,兰苑大?门?虽只是虚掩的,看似江齐峦没有限制舒白的行动,然而每当舒白踏出院门?,身后就会有数十名侍从坠在舒白身后,美?其名曰侍奉表小姐。
舒白没有表现?出不满,只要出门?便是要见?江齐峦,要同江齐峦叙叔侄之情。
江齐峦敷衍的同时,也?在暗自观察舒白的性格为人,见?舒白眼高于顶,总将?虞策之非她不可一事挂在嘴边,他便以为舒白虚有其表,目中无人,并不值得他高看亦或者谨慎对待。
饶是如此,真到江齐峦生?辰宴这日,江齐峦还是不动声色令府中下人紧锁兰苑院门?,不准舒白和任何人接触。
江齐峦本就是南境无冕之王,如今他将?南境上下绑在了?一条船上,无论是盘踞南境多年的几个大?家族,还是江齐峦的部下守将?,即便对他心存不满,也?不敢浮于表面,步刘曲后尘。
是以,宾客们?早早就到了?,有些甚至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备了?厚礼贺寿。
江齐峦穿着一身绯色深衣外套薄纱,谁也?没见?,立在廊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管家走过来,江齐峦紧绷的面色才显了?几分松快,“如何?”
“已经将?卫将?军单独请到偏房,大?人随时可以相见?。”管家忍不住露出笑容,“大?人放心,既然进了?府,一切便都?由我们?说了?算,大?事将?成,指日可待了?。”
江齐峦眼角笑纹深了?些,却沉沉说:“别说那些,小心行事,我要你备的东西呢?”
管家立刻将?手中的托盘递过去,“这是茶点,顾及卫将?军年迈不能饮酒,特意备下的。”
江齐峦看了?眼杯中浑浊的茶水,满意地点了?下头,“不错,你在门?外候着,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
“明白。”
江齐峦负手走到偏房屋外,手指屈起,沉而有力地敲了?三下房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侍女,她柳眉蹙起,说:“江太守,卫将?军舟车劳顿,待到筵席开始时,自会前?去落座。”
江齐峦知道卫羽就在屋子?里听着,于是抬手作?揖,“卫将?军是长?辈,晚生?与您多年不见?,特地前?来问候。”
屋内无人应答。
江齐峦又道:“五年前?家母病逝前?,在病榻缠绵,念叨最多的名字便是卫将?军,家母与将?军自幼相识,友谊深厚,留了?话让我带给将?军,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将?军固守在南面边境,我也?被公务缠身,家母那些话竟然始终没有送到将?军耳中。”
侍女微微拧眉,“太守,我家将?军真的累了?,在休息。”
江齐峦面带笑容,“将?军当真不愿见?晚生?吗?”
屋内忽然传来一道略显年迈的声音,“让他进来。”
侍女不得不让开门?。
江齐峦踏过门?槛,环视四周,房间中除了?方才的侍女,没有旁的人,只有几个大?箱子?横七竖八摆在地上,其中一个打开,里面摆放着一些布料细软,显然卫羽进入偏房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收拾。
江齐峦的视线最终落在宽椅上,身着戎装,鬓发花白的老人身上。
卫羽拄着拐杖,精神堪称抖擞,望向江齐峦的眼神十分不善,“你说你母亲有话带给我,是什么?”
江齐峦凝视卫羽苍老的面容,缓缓道:“母亲说,当年许多事情迫不得已,但她仍然视您如兄长?。”
“时隔多年,没想到她还能想起老夫。”卫羽看向窗外,没再说什么。
“母亲和卫将?军相识多年,母亲已逝,将?军也?该看开了?。”江齐峦说。
“我早就不计较了?。”卫羽面无表情看向他,“话已带到,你可以走了?,今日是你的诞辰,宾客们?还等着你吧。”
江齐峦笑了?下,圆滑地说:“晚生?与舅舅许久不见?,有很多话想同舅舅说。”
“我与你母亲虽结为兄妹,但早就因?她执意庇护你父亲而恩断义绝,这声舅舅实在当不得。”卫羽没留什么情面。
江齐峦眸色沉了?沉,“上一辈的恩怨,您何必斤斤计较。”
“老夫真和你计较,今日便不会来,你起事的那天?,也?不会让刘曲迟陇他们?听从你的命令。”
“我既是南境太守,起事又只为收敛江音尸骨,替江太后讨一个公道,一呼百应,就算是您手下亲信,也?必须遵从我的命令。”江齐峦冷声说。
“你小子?,才一个月便狂了?起来。”卫羽嗤笑,“没有兵符,只凭你手下将?士,加起来不足十万,凭什么和大?梁叫板。”
“谁说我没有兵符,卫将?军来此,难道只为了?给我贺寿吗?”江齐峦说。
“怎么,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江音的手下拼死?把那枚兵符送到你手上了??”卫羽眼神探究。
“自然,万事俱备,只差将?军手里那枚,合二为一便可逆转乾坤。”江齐峦说。
卫羽定定看他半晌,双目闭合,“不急,当着众人的面再查验才算公正。”
江齐峦眯起眼睛,“你不想先辨辨我那枚是真是假?”
“早晚会知——你做什么!”卫羽厉声道。
江齐峦扑到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领,面色阴狠,全然撕去了?儒雅温和的伪装,“兵符在你身上对不对,交出来。”
“你疯了??!”卫羽愕然。
“我没疯,你若识时务,将?兵符交出来,安享晚年,或者,我也?可以先杀了?你,搜找兵符,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做一块大?差不差的出来,谁会知道我手里的是假的。”江齐峦冰冷注视他,狼子?野心尽显。
“竖子?!从头至尾,你根本不是要为江音平反,为了?夺权,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知不知道你害死?我们?了?!”卫羽怒斥。
守在门?口的侍女见?两人忽然纠缠在一起,随手搬起一个花瓶,便要冲上来救卫羽。
“管家!”
江齐峦话音落下,管家已经带着数名刀斧手冲了?进来。
千钧一发之际,卫羽爆发近乎所有的力量,猛地挣脱了?江齐峦的控制。
他迅速拿过一旁的拐杖,以拐杖为武器自卫。
江齐峦厉声说:“不臣服,你只有死?路一条,你那一千精锐都?在太守府外面,守在院子?外面的侍从也?被我扣下,没有人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夫便杀一条出路。”卫羽冷声说。
侍女护在卫羽身前?,拔出腰间软剑,伸手利落,显然是会武艺的,“外面都?是宾客,我护将?军冲出这处院子?,宾客自然会知晓江齐峦是个什么样的卑鄙小人。”
江齐峦脸色扭曲,“把他们?拿下,就地处决。”
管家惊了?一下,“如果卫羽的尸体上有伤,我们?不好交代。”
“就说是刺客所为。”江齐峦斩钉截铁。
管家点点头,向身后数名刀斧手使?了?个手势。
刀斧手一拥而上,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那侍女耐力极好,一路护着卫羽,竟真带他到了?偏房外的院子?里。
然而人力有所不及,她脸上已然露出勉强之色。
江齐峦站在后面,咬牙强调:“绝不可让他离开院子?。”
砰地一声,侍女手中软剑应声而断,侍女后退数步,站立不稳,被卫羽扶住,卫羽咬牙,“江齐峦,你杀了?我又如何,这么多刀斧手参与,早晚会有人把此事传出去,你不怕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吗!”
“在场皆我心腹,无人会说出去,愣着干嘛,他们?已经力竭,上啊!”江齐峦扭曲道。
刀斧手猛地挥下长?刀,卫羽不得不用拐杖抵挡,拐杖从中间断开,卫羽接连后退,倒在地上。
他面色苍白,年迈的身子?骨早就不支,然而刀斧手的长?刀已在面前?。
危在旦夕。
就在卫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要不明不白葬在江齐峦手上之时,只听得铿锵一声。
耳蜗嗡鸣声不断。
卫羽睁开眼睛,颤声道:“壮士是何人?”
陆逢年用长?枪挡住刀斧手的攻击,神色坚毅冷静,并没有回答卫羽的话。
江齐峦变了?脸色,“你是谁,如何闯进来的,识相便滚,莫要坏我好事,现?在就走还可以留你全尸。”
“阿年是我的人,叔叔,卫将?军德高望重,你怎可凭着自己的心愿秘密处决他,实在令人不齿。”
悠远的叹息从上首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舒白一身轻便劲装,同霍铎并肩立在近两人高的红墙之上,不知看了?多时。
第099章 第99章
江齐峦眯起眼睛看着舒白, 强忍心惊质问:“贤侄何?故在?此?”
管家声音慌张,“大人,兰苑的院门分明是锁好的。”
舒白扬了扬下巴, 红唇轻启, “自是在?此取叔叔性命。”
江齐峦面部肌肉抽动,扫视他们三?人, “就凭你们,也想杀我,你一个丫头片子,真是活腻了。”
“来人, 不止卫羽和他的侍女?, 抓住另外三?人,加官进爵,重重有赏。”江齐峦扬声说,“那女?人我要活的!”
刀斧手受利益蛊惑,干劲十足, 蜂拥着冲向坐在?地上最好攻击的卫羽。
陆逢年眉目冷厉, 持枪拦下刀斧手的弯刀。
自被?舒白捡到后, 陆逢年一直勤加练习兵器武术, 又和死士学了许多,就算是宋祁楼涯之辈也不是他的对手。
长枪化作一道迅捷的银光,在?空中留下流畅的轨迹,尖锐的破空声伴随铿锵碰撞声, 不绝于耳,偶尔还会响起刀斧手凄厉的惨叫。
顶端处白缨染血, 随风飘荡。
江齐峦见分明是以少胜多的局势,仍然陷入焦灼, 不由急了,厉声呵斥:“不许后退,后退者?杀无赦!”
“管家,去外面调人——”
“嘶——”
江齐峦捂着脖子,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高?强。
舒白手中赫然是一把精致轻便的连弩,慢悠悠对准江齐峦。
“贱人,你敢放冷箭,我要杀了你!给我杀,生死不论!!”江齐峦怒。
紧闭的院门响起剧烈敲门声。
管家拧眉,谨慎道:“是谁?”
无人回应,有的只是愈演愈烈的敲门声。
管家面色微变,隐约意识到己方等人被?瓮中捉鳖。
他正要招呼人上前堵门,离他最近的刀斧手猛地冲过来,不等管家反应过来呵斥,刀斧手爆出一句脏口?,弯刀一闪,管家的头颅骨碌碌从抄手游廊一路滚入院中曲水里。
院中曲水瞬间被?血浸染成粉红色。
“……不!”江齐峦瞪大双眼,望着这样的变故,饶是见惯生死,此时也惊得说不出多余的话。
他踉跄后退两步,靠着墙颓然坐下,原本?以为?四十岁寿辰这日能夺得兵符,成为?真正的南境统帅,于他而言本?是该载入史册的一日,却没想到大厦会一夕倾塌,命运如此无常。
刀斧手卸下红色头巾,打开门栓,迎外面的人入院。
出乎江齐峦意料,冲进来的不是卫羽那一千精锐,而是蒙面黑衣,刀剑加身,一身肃杀之气的死士,走在?最前面的女?人黑衣劲装,赫然是久不在?京城的萧挽。
舒白手下死士历经整个大梁最残酷的选拔,自然不是那些只会横冲直撞的刀斧手能抵御的,随着死士的介入,打斗很快平息。
吵嚷的院子寂静下来。
确认院子里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后,有陆逢年在?墙下接应,舒白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他怀中。
陆逢年不可避免触及舒白的腰身,浑身瑟缩一下,面色微红,连忙将她放下,双目慌乱望向别处,不敢看舒白。
舒白没有在?意陆逢年的异样,她踏着兵戈血海,缓步走向被?死士架住的江齐峦。
反倒是霍铎瞥了一眼陆逢年,若有所思。
舒白和萧挽站在?江齐峦面前,舒白用?不足小臂长的连弩挑起江齐峦的下颌,对上他通红如厉鬼的双眼,语气温和,“叔叔这是什么表情。”
“你究竟是谁,怎会有如此手段,是不是虞策之派你来的。”江齐峦无法接受自己仓促落败于一个女?人手中,他甚至不知道这女?人是何?来历。
“我不是说过,我从京城逃出来,特意来‘投靠’叔叔的,叔叔兵多将广,偏偏愚蠢地走了死路,害得南境上下被?你绑在?沉船上命悬一线,叔叔实在?当不得南境的主人,不若这个无冕之王换人来当,叔叔觉得如何??”舒白轻声细语。
“荒唐,我是大梁皇帝亲自认命的南境太守,岂是你说替代就替代的。”江齐峦气急之下奋力挣扎,奈何?死士桎梏太紧,他挣扎半晌也没移动半寸。
“你都反了,还说什么大梁皇帝。”舒白嗤笑一声,用?连弩拍打他的脸颊,手下没有留分寸,很快他的脸便红了。
江齐峦出生至今从未这么狼狈过,原本?整齐干净的发冠滚落在?地上,披头散发,保养得宜的脸颊也被?她拍肿了。
舒白睨着他,饶有兴致地说:“我忘记了,今日是叔叔的生辰,叔叔脸上敷的粉都被?我弄花了,实在?对不住。”
“贱人,别乱攀扯,我不是你叔叔,你不过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贱种!和江氏没有半分干系。”江齐峦怒斥。
舒白扯起唇角,更加用力拍在他脸上,望着他高?肿的脸颊,眉梢扬起,“好好好,没有便没有,太守印在哪里,拿出来。”
江齐峦冷道:“休想。”
舒白平静地又问一遍,“拿出太守印,没准我还能让你走得安详一点。”
“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得意。”江齐峦说。
舒白面上不见恼意,她居高?临下望着被?死士按着,不得不跪在?地上的儒雅男人,“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舒白微微侧身,示意萧挽上前,“我来为?太守引荐一下,萧挽,刑部酷吏出身,太守远在?南境,或许没有听过萧尚书的手段,但没关系,你很快就知道了。”
江齐峦瞳孔微缩,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女?人能入朝为?官,甚至官拜刑部之首,他满脑子想得都是,为?了一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破铜疙瘩,他有必要多受刑罚之苦吗?
江齐峦咬牙,深吸一口?气,稳住语气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就算你救下卫羽又如何?,我手中有良兵猛将,麾下人员近十万余,你杀了我,就不怕招致报复吗?如果你是为?虞策之做事,切不必为?他断送性命。”
顿了下,江齐峦咬牙,“本?太守奉天命而为?,为?江后复仇,南境各个世?族亦簇拥我,在?这个院子里你是胜了,但以后呢,你没有兵符,卫羽那老贼不可能帮你。”
舒白望着他,缓缓倾身,“太守不是疑惑我的来历吗?”
“什么?”江齐峦不解地看她。
“是我把江音被?虞策之处决的消息告诉霍耀风,也是我让江音进入南境,前日太守带府兵包围茶馆时,我就在?茶馆里休息,也是我在?雅间里和江音更换服饰,替她解围,江叔叔,你还不明白吗,江音根本?没死,甚至你差一点就能抓住她,并且在?这个消息公之于众前杀死她。”舒白慢条斯理。
江齐峦瞪大双眼,眼中红血丝逐渐扩散,喉咙里发出‘嚓嚓’的声音。
“你敢阴我,贱人……为?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
舒白笑了下,“太守掌权多年,怎的会问出这种无知问题,自古以来权力交迭,不都是如此。”
“亲父子尚且反目,何?况我们这对认识几天不到的假叔侄。”
“你费尽心思,只为?虞策之做事?”江齐峦咬牙质问。
“我为?自己做事。”舒白答。
舒白后退一步,负手望他,神色冷淡下来,“筵席快开始了,太守印,拿出来。”
江齐峦额头上纵横的青筋根根凸起,他憎恶地看了舒白一眼,又不自觉看了一眼散乱的衣襟。
一直注视江齐峦的萧挽眯起眼睛,利落地扯开他的衣衫,向衣服的里兜掏去。
非常时期,江齐峦担心节外生枝,竟是贴身带着可以随时调动南境八万大军的太守印。
眼睁睁见太守印就这样被?夺去,江齐峦瞳孔骤缩,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不……”
萧挽简单检查后,双手递给舒白。
舒白没有见过真正的太守印,但观江齐峦表情,此印不会有假。
舒白贴身收好,向萧挽点了点头。
萧挽随手扯下刀斧手尸体上的头巾,塞入江齐峦嘴里。
“把他绑紧了,时刻盯着他,他还不能死。”萧挽吩咐。
随着死士应声,属于江齐峦的时代彻底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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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完江齐峦,舒白这才看向坐在?地上,神色怔忪一言不发的老将军。
舒白走上前,无视卫羽身边侍女?的警惕注视,温声道:“将军受惊了。”
卫羽表情复杂,纵观全局,如何?看不出舒白有备而来,可能连他被?江齐峦威胁一事都在?她算计之中。
即便眼下舒白表情温润平和,唇角甚至挂着若有似无的清浅笑意,卫羽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眼前这个女?娃和狼子野心的江齐峦分明是一类人,他有预感,如果他拒绝拿出兵符,舒白的手段不会比江齐峦温和磊落。
卫羽深吸一口?气,沉沉道:“小姑娘,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你和江齐峦一般,拿不出那半枚兵符,我的这枚无论如何?也不会交给你,你若没有,便不必与我虚与委蛇。”
“卫家世?代掌管半枚符传,见不到主符,便是皇帝亲至,老夫也不会拿出另一枚。”
“卫老将军恪守祖训,我又怎么会为?难你。”舒白扬了扬眉,看向离她最近的两个死士,“把将军扶起来。”
死士闻言,一左一右抓住卫羽两只胳膊,很快将他搀起来。
“将军口?中的主符可是这枚。”舒白伸出胳膊,摊开掌心,露出挂在?手指上的符传。
阳光刺透云层落在?舒白身上,颇有质感的符传折射出耀眼的光,龙纹围绕着符传中心的篆体,‘南境调令’四字映入卫羽眼帘。
卫羽瞳孔骤缩,脸上浮现愕然,他直愣愣看了半晌,忽然推开两侧的死士,颤巍巍跪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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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齐峦将筵席设置在?太守府园林的空地上,从卫羽所在?的院子出来,从小路走,穿过四个石形拱门便到了。
太守府的后院穷奢极欲,江齐峦让爪牙暗地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钱财大半用?于园林的建造,平日里非亲信不得轻易进入。
然而今日他自认为?即将大权在?握,南境已?是他的天下,即便显露财力,也不敢有人说什么。
事实上也如他所料,南境大半有头有脸的人物汇聚于此,无论平日里为?人如何?,是否清廉,坐在?奇珍异草遍地的曲水旁,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沈去凡代表沈家出席,坐在?离主位极近的地方,薄唇紧抿,锦衣下的手紧紧握起。
今日到底是南境太守的大喜之日,沈家上下即便为?江音穿素,也不好当众让江齐峦没脸。
是以沈去凡在?素服之外,套了件纹样还算繁复的青衫绸缎。
“公子,好歹给几分面子,家主交代,贺过祝酒词,您便可以借故离席。”
沈去凡冷着脸正要说话,紧闭的窄门忽地打开,训练有素的黑衣死士迅速闯入,长刀不由分说架在?府兵和侍从的脖颈,将人制伏后,站在?宾客身后。
沈去凡拧眉,尚未说什么,身边的冯春庆率先起身询问:“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做什么,太守呢?”
江齐峦的儿子随之站起,“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可是我爹的人。”
死士没有回应两人,但不需两人再问,答案便已?经分明。
舒白踏过门槛,提剑而来,剑槽中的血液汩汩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江公子看清舒白的样子,瞳孔微缩,“你是我爹前几天收的那个侄女??你不是被?关在?兰苑了,谁让你出来的。”
舒白没有理会他,和他擦身而过,踏上几步台阶,站在?高?出转身回看众人,“江齐峦欺骗诸位在?前,意图杀害卫老将军在?后,险些铸成大祸,如今他羞愧难当,已?将太守印转交给我,由我总领南境的大小事务。”
冯春庆愕然,“开什么玩笑。”
“荒谬!”江公子想也不想,抽出腰间佩剑指向舒白,“你**的谁啊,在?此妖言惑众,胡言乱语,真有什么事情爹也不会把南境交给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细作!”
“表哥,你这话便错了,我可是江齐峦失散多年的侄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请入府中的。”舒白慢条斯理。
“呸,狗*养的下贱胚子,我爹呢,把我爹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你。”江公子说着便要向舒白刺去。
然而陆逢年和游左就候在?舒白左右,不需舒白有什么动作,他们一人挑开江公子的佩剑,一人护在?舒白身前。
舒白拍了拍陆逢年的肩膀,示意他后退一步。
舒白提剑上前,对上江公子狰狞的双眼,她尚有心情笑道:“你想见他,不若九泉之下去等。”
“什么?!”
舒白话音落下,手中长剑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入江公子腹部。
她神色散漫,垂目看他片刻,抽剑后退。
鲜血渐在?她月白色的罗裙上,她浑不在?意,用?袖口?草草擦去剑上的血。
舒白瞥了眼江公子死不瞑目的双眼,又缓慢地扫视神色各异的众人。
“诸位,可还有异议。”
杀鸡儆猴。
众人脑海中齐齐冒出四个字。
为?参加江齐峦的四十岁生辰宴,宾客们无论武将谋臣,最多只带数名侍卫仆从,就算心中多么不满,也无力更改眼前女?子掌控太守府的事实。
如果今日认下了她掌权的正统性,他日再想反悔便难上加难。
冯春庆心有不甘,忍不住试探,“你说你救下了卫羽,卫羽人在?何?处。”
舒白看向他,按照死士所给出的消息,精准地对照出这人的身份,“冯将军,你想问的是卫老将军,还是卫老将军的符传。”
冯春庆眉眼压低,阴郁回答:“自然是卫老将军。”
“卫老将军很好,人已?经被?安顿下来,最快明日诸位就可以见到。”
顿了下,舒白微笑道:“兵符也很好,江齐峦虽用?假的欺骗大家,但好巧不巧,我手中恰好有枚真的,两枚兵符合二为?一,再无缺憾。”
冯春庆面色变了又变,心中没底,毕竟江公子的尸首还在?眼前,他有所忌惮,恨恨退下。
始终坐在?席间观望的沈去凡长眉蹙起,出声询问,“姑娘,你方才所说江齐峦欺瞒我等,就是指的此事?”
“沈公子,我姓舒,单名一个白字,如今我既代领太守印,烦请你唤我太守,亦或者?大人。”舒白神色冷静,徐徐道。
此言一出,舒白便听见席间窃窃私语声,她没有在?意,视线从席间某人身上一扫而过,神色如常。
沈去凡眉头皱得更紧,他环视四周,对上同僚各有不同的眼神,攥紧衣袖,陷入两难之局。
在?场诸位无论是何?立场,都不想轻易接受眼前这个南境‘新?主’,但兵变已?成事实,如果太守印和兵符皆落于舒白手上,之后的局势也不是在?场诸人能左右的。
想通关键,沈去凡款款起身,冲舒白一拜,从善如流改口?:“大人既然暂代太守印,见大人如见太守,请受沈去凡一拜。”
“沈公子客气。”舒白轻轻颔首,脸上终于露出少许满意之色,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江齐峦瞒骗众人之事颇多,不过我方才所指,的确是兵符一事。”
江齐峦以江音之死为?由头起事,对外指责虞策之不孝,对内鼓动南境江氏一族昔日的簇拥,算是南境之乱的根源。
如若她此时对外公布江音未死,虽能获得诸如沈家这样的家族支持,但也会掀起舆论,导致军心涣散。
南境不能乱,以防万一,江音必须留在?她身边,在?她的监视下继续当她的‘死人’。
舒白面不改色的想。
虽然有沈去凡带头,但他名望有余,资历尚浅,死板守旧以及别有用?心之人仍然不愿信服。
甚至为?了发表不满,舒白能清楚地听见席间私语声重了许多。
“她只是个女?人,怎当得起沈公子一声大人。”
“有太守印便能暂代太守?天下哪里有这样的说法!”
“她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江齐峦引狼入室便罢,还要连累我等!”
“毒妇。”
众人反应亦在?意料之中,舒白牵了牵唇角,看向萧挽,“这种紧要关头,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想大家仍然做不到齐心协力,实在?令我失望。”
萧挽心领神会,“众心不齐,怕是有细作捣乱。”
“哦?”舒白故作惊讶,装模作样道,“此话何?讲。”
萧挽取出置于袖中的筒纸,“这张纸中写?有和异疆族暗通消息之人的名字。”
舒白笑了下,见坐在?席上的众人鸦雀无声,耳边只剩曲水潺潺流过的声音,慢条斯理,“我等为?江太后讨公道,大家或有私欲,但总是大梁子民,和异疆族暗通款曲是什么道理?”
没有人敢再说话,说来说去,眼下在?这处极尽奢华的院子里,唯一掌握话语权的人是舒白,舒白所谓的名单上究竟写?了什么,都是她一人说了算。
僵持间,忽有死士快步进入院子,三?步并两步到舒白身前跪下。
得到舒白允准后,死士在?舒白耳边低语几句。
舒白眉头轻蹙,摆手示意死士退下。
舒白扫视众人,遗憾地耸肩,“名单恐怕来不及看了,诸位,刚得到消息,玄荼城失守,通往南境的门户大开,大梁的军队已?在?城外三?十里外扎营。”
此言一出,宾客哗然。
有情绪激动者?失态起身,脸上尽是仓皇之色。
“皇帝的军队打过来了,没有江齐峦,我等群雄无首,怎能抵挡得了?”
“江齐峦这个祸害,他害死我们了,我早先便说过以南境之力,无法抗衡如今的大梁。”
“早不起事,晚不起事,偏偏选在?这时候起事,优柔寡断,如今到好了,我们都给他陪葬了。”
“说什么为?江后报仇,分明是他的私心害我们。”
“不如我等开城门投降,或许可求一条生路——”
话音戛然而止,舒白忽地出剑,斩断最后说话之人的案桌,案桌一分为?二。
宾客愕然抬头,惊恐地看着舒白,“你……”
“诸位是在?南境待久了,不知虞策之的脾性吗?”
“你们不知道,我却知道,依照他的阴狠性子,如若开城投降,尔等皆死,无一会有例外。”舒白冷声说。
“不开城门,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吗?”
“我说过了,如今太守印在?我手里,由我代太守之职,本?太守在?一日,就保南境百姓一日安宁。”舒白眯起眼睛,“你们除了拥护我,没有第二条生路可走。”
“如若有人敢再有二心,犹如此案。”
第100章 第 100 章
入夜。
几经波折的太守府仍然灯火通明。
舒白坐在书房主?位, 秉烛查看死士奉上的密函。
陆逢年默不作声守在她身侧,见她眉宇轻蹙,袖袍下的指尖轻颤, 开口询问:“有什?么问题。”
“太快了。”舒白放下密函, 纤长的手指在上面轻点,“大梁的援军圣旨抵达秋郡才几日, 两日?还?是一日半?如果算上整军的时?间,玄荼城沦陷只用了半日,这个所谓兵家必争之地,仿佛谁来都能分一杯羹了。”
“但攻城本就有快有慢, 你担心的是什?么。”陆逢年轻声问。
“两军交战, 人数旗鼓相当的情况下,首要看的是将帅,在我看来,整个大梁能统兵的帅才只有一个,万里挑一。”
陆逢年蹙眉:“谁?”
舒白眼中?露出些笑意, “你。”
陆逢年微微睁大双眼, 面颊倏地染上绯红, 幸而他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不怎么明显。
“你别逗我了,我从来没有领过兵。”陆逢年瞳孔不停颤动,哑声说。
“我记得?当年你可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武举奇才,连江音都为?此向你父亲数次抛出橄榄枝。”舒白慢条斯理。
“那都是从前, 况且我没有实?战过。”
“经验总是要积累的。”舒白揉了揉酸痛的腰肢,懒懒道, “你怕什?么,你只管统兵, 有什?么事我给你出谋划策。”
“驻守南境的那些守将在这里根深蒂固,冒然让我统兵,他们怕是不服。”陆逢年道。
“不服是人之常情,但很快你就有表现?的机会了。”舒白意味深长。
话音刚落,霍铎大步走进来,手中?持着信函。
“你要的东西,死士急匆匆送来的,应该很急。”
舒白看了眼信函,并不惊讶,“怎么是你送过来,不是让死士转交给萧挽了吗?”
霍铎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萧挽盯我盯得?紧,担心我背着你出去杀人,便?让我给你送信,给我找点事做。”
舒白扬眉,“听你这话,像是在埋怨我?”
“不敢。”霍铎抿唇。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不让你杀霍如山吗?”舒白问。
霍铎凝眉,思索半晌,沉着脸摇头,“我不知道。”
舒白笑容微敛,“你不担心是我对霍耀风旧情未了,想卖他个人情?”
霍铎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半晌,再?次定定摇头,“你不会,何况霍耀风并不值得?你留恋。”
舒白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要是他也能像你这么想,我便?省心了。”
“谁?”霍铎一时?不解。
“没什?么。”舒白将话题转了回去,“今天已经拿江齐峦之子杀鸡儆猴,再?杀霍如山,恐怕会让有心人以为?我们心向大梁,难免令他们不安,你想为?母报仇,至少等我们交战胜过一次。”
霍铎抿唇,“我知道了,放心,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坏了你的大计。”
舒白见他不似之前郁郁寡欢,放下心来,转而撕开密函封纸,查看信中?内容。
“里面写了什?么?”陆逢年问。
舒白也不瞒两人,坦然道:“此次朝中?所派剿贼官员的名?单。”
“有什?么不妥?”陆逢年剑眉蹙起。
舒白垂目,视线落在末尾三人的名?字上,呼吸微微凝滞,而后淡声道:“不必在意,你只管替我胜下这一局,其余的我自有主?张。”
陆逢年一直注意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见她入鬓的长眉轻蹙,心念微动,悄悄移动身形看向她手中?的纸张。
偷看非君子所为?,他只敢匆匆一瞥,几乎什?么也没看清,只看见一个‘慧’字。
陆逢年心中?更加疑惑,舒白却侧头看向他,“依照大梁夺回玄荼城的速度,他们的军队不会修整太久,宣战恐怕就在今明两日之间,你先去休息吧,一有异动,我会叫你。”
“……好。”陆逢年轻轻点头。
书房中?一时?只剩下霍铎和舒白两人。
霍铎鲜少有和舒白独处的时?候,他悄然走近两步,见她聚精会神?地查看江齐峦留下的南境内政,迟疑半晌,轻声问:“今天白天……你还?好吗?”
“什?么?”舒白抬眼看他。
“杀人的滋味很不好受。”霍铎沉沉道。
舒白怔了下,随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为?什?么这么问。”
不等霍铎回答,舒白靠在椅子上,轻轻按压眼尾的穴位,“我不喜欢杀人,因为?这会让我觉得?,人命轻如草芥,眼下并非乱世,没有人该成为草芥。”
霍铎眉宇动了动,正要说话,便?听舒白话锋一转,又道:“但我沉浸其中?。”
“什么?”霍铎目露茫然。
“掌权的感觉令我着迷。”舒白慢条斯理,“我从未有这样放松过,在霍家做少夫人的时?候没有,和虞策之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权力的滋味胜过琼浆玉露。”
霍铎愣住,“你以前过得很不开心吗?”
舒白看向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如若今日取江齐峦而代之的是某个武将,或者世家才德兼备的公子,你会问他杀人是否令他心内难安吗?”
霍铎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无力咽下,眼中?的光逐渐暗了下去。
“抱歉,是我狭隘。”
他的确狭隘愚蠢,仰望明月多年,却从未意识到明月被人拘在院子里,寒冷的月光不是为?了垂照世人,而是为?了逃离。
霍铎不自在极了,站立难安,匆匆寻了个理由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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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舒白所料,梁军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兵临城下,鼓角震天。
登上城楼,看见黑压压气势逼人的军队,舒白身边的南境旧臣皆心有余悸,噤若寒蝉。
大敌当前,这次再?无人有异议,不是意识到大家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而是因为?舒白将手下近八成的死士调到城墙上,那些死士褪下黑衫,换上刽子手特?有的红色行刑服,腰间配有大刀。
舒白的态度再?明显不过,如若有人敢忤逆她,不必她多言,训练有素的死士便?会斩下忤逆者的头颅献与她。
第一次正面交战,双方?皆想试探对手实?力,梁军很快遣出一名?黑甲武将。武将驾马停立于城门前,叫嚣南境出城应战。
陆逢年看了眼舒白,抬手便?要请缨,却被舒白不动声色按下。
舒白转身看向众武将,“诸位想活命,此战便?不可败,不知哪位愿意出城迎战大梁那个无名?之卒。”
武将面面相觑,曾经忠于江齐峦的武将们自然不愿出战,微微后退一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受兵符调派,隶属卫羽一脉的武将中?,则神?情犹豫,他们中?有人仍然不满舒白空降似的统率,不愿做出头鸟。
片刻过后,一名?青年守将从狭窄的过道中?挤出,拱手弯身,“末将迟陇愿往。”
舒白打量着他,“好,拿酒来,我要敬迟将军一杯。”
迟陇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戴上盔甲步下城墙。
骑马步出城门的迟陇很快和黑甲武将扭打在一起,两人旗鼓相当,数十回合仍然没有分出胜负。
舒白没有看城下两个武将你来我往的械斗,眺目落在被梁军簇拥着的战车上,在上面端坐着的是梁军的主?帅,护国公谢绥,和虞策之有亲缘关系,是他的心腹之臣。
虽然死士再?三回禀,没有探查到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但舒白隐约有种预感?,依照他那疯狗一样的性?子,他一定会来。
舒白无意识攥紧城墙上的缺口,蹙眉思索间,迟陇和黑甲武将已经分出了胜负。
迟陇胜。
站在城楼上的众人见状,齐齐舒了口气。
但很快,放下的心再?度高悬,梁军似是早有预料,很快又出一人。
这人实?力不俗,和迟陇战了几个回合后,迟陇的佩剑便?被挑飞,连迟陇本人也差点摔下马去。
迟陇见状不对,调头立时?撤回城墙内。
陆逢年压低声音,轻声说:“是宁远将军崔溟,虞策之十分器重?他,也是大梁现?今战力最?强的武将。”
舒白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仍然按着陆逢年的手,冷静的询问,“还?有谁可去,若有谁能胜过楼下那人,我将命他为?主?将,在我之下,统领卫老将军和江齐峦留下的十五万大军。”
话音一落,武将顿时?蠢蠢欲动,彼此相互对视,各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呼之欲出的野心。
看上去是在舒白之下统领十五万大军,但舒白一介女流,什?么也不懂,等着时?日渐长,彻底掌握那十五万大军,南境如何哪里轮得?到舒白说了算。
“末将去!”
抢先开口的是冯春庆,他精明的眼睛从舒白身上扫过,“去之前末将想先求个明白,大人方?才承诺是否当真。”
“当然。”舒白挑眉,“众目睽睽之下,冯将军还?怕我反悔吗?”
冯春庆冷哼一声,“有大人这句话,末将便?放心了。”
舒白凝视他,笑意不达眼底,“早就听闻冯将军是江齐峦身边第一人,能力出众,在下拭目以待。”
冯春庆夺过侍从奉上的弯刀,直冲城下而去。
冯春庆很快驾马出城,南境众守将并不了解大梁的文武群臣,冯春庆秉持谨慎的态度,率先问道:“足下何人,报上名?来,来日成为?我刀下亡魂,也好有个名?姓。”
崔溟笔直地坐在马鞍上,闻言扬了扬下巴,傲然道:“报名?就不必了,死于我长枪下的亡魂不需要姓名?。”
冯春庆脸色阴沉下来,“命不长,口气倒不小。”
他想也不想,提刀直冲上去。
只听兵器碰撞,嘡啷一声,喧天的鼓角声戛然而止,四座皆静。
饶是舒白也难得?沉默了。
她没有料到,只是眨眼间,冯春庆的人头便?和他的弯刀一同落在地上。
便?是绣花枕头也不至于如此无用。
不到一回合就葬送性?命,死一个冯春庆不要紧,要紧的是随着冯春庆气绝,大梁军士受到鼓舞,南境的士气大受打击,这对于战争而言是要命的。
舒白失去了继续周旋的耐心,冷冷看向身侧的武将们,“诸位还?有谁愿意去。”
舒白停顿两息,面无表情道:“诸位能力不足,我这里恰好觉得?有一人能胜过敌将。”
她看向陆逢年,“你意下如何。”
陆逢年心领神?会,单膝下跪,“属下愿去,为?大人鞍前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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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溟在城楼下等得?久了,心生不耐,高喊道:“你们都是缩头乌龟吗,再?无人应战,别怪大梁的铁骑今日就踏平南境。”
不等话音落下,城门轰地一声打开,陆逢年持枪而出,身上戎甲十分轻便?,只护住胸腔,座下马匹亦显得?普通。
崔溟拧眉,面露不满,“南境是无人了吗,你是谁,看穿着就不像个将军。”
“陆逢年。”陆逢年报了姓名?,也不关心崔溟是否会自报家门,提枪便?上。
“好歹是个用红缨枪的,怎的这样乱来。”崔溟怒斥一声,当下专注于打斗。
几个回合下来,崔溟察觉到对方?的实?力不一定在自己之下,欣赏之余颇感?压力。
高手过招,只是一个分神?就能葬送性?命。
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驱散云层,落在众人头顶。
崔溟的动作迟缓,逐渐显露出疲态。
护国公立在战车高处,纵览全局,眉头越来越紧,自言自语道:“和崔溟缠斗的人是谁,南境应当没有这号人物才对。”
思索间,战车上忽地上来一人,那人戴着半面面具,只露出弧形极优越的下颌,长发高束,一身利落的红衣银甲,气势不凡。
护国公看到他,神?色肃穆了一些,微微压低声音道:“您上来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死死盯着处于鏖战中?的两人,凭借极好的目力看清陆逢年的容貌。
“陆逢年。”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三个字。
“什?么?您认识那人?”护国公轻声问。
怎么能不认识呢?
陆逢年曾受舒白恩惠,跟随舒白左右,形影不离,舒白离开的时?候,除了安锦,其余所有和她关系亲近的人都不见了。
既然今日陆逢年代表南境出战,那就说明南境十有八、九已在舒白掌控之下。
她既已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势地位,为?什?么还?要同大梁交战……是不要他了吗。
骗子,她说过会永远陪着他的。
不,不对,她没说过,在他向她寻求永不分离的承诺时?,她用一场接一场的情/事转移了焦点。从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
虞策之的心绪骤然波荡起来,双手紧紧攥着,手背青筋尽现?,面具下的双眼泛红,抬起头死死盯着城楼上无法分辨的数道人影。
“是有什?么问题吗?”护国公再?次询问。
“崔溟会死。”虞策之冷不丁地说。
“啊?”护国公茫然。
虞策之目光落在纠缠的两道人影身上,冷冷分析,“崔溟已显疲态,陆逢年却气势正盛,再?打下去,崔溟必败,陆逢年为?了稳住南境的军心,不会让崔溟活着。”
“今日本就为?试探南境实?力,不如先鸣金收兵。”护国公说。
“不必。”虞策之留下两个字,快步走下战车。
护国公一头雾水,不知道虞策之是什?么意思,直到侍从跑上来道:“主?、主?帅,少将军、少将军抢了您的马匹,去支援宁远将军了。”
众人不知虞策之身份,只见虞策之同护国公谢绥关系斐然,便?称他一声少将军。
话音落下,护国公肝胆俱裂,他一个没站稳,踉跄扶住战车横木,颤声道:“谁让你们放他出战的,还?不快去拦他。”
侍从缩了缩肩膀,“少将军气势汹汹,我们没反应过来,眼下再?拦已经来不及了。”
/
局势越发焦灼,冷汗遍布崔溟全身,胯、下马匹发出阵阵嘶鸣,频频后退。
眼看不敌已成事实?,崔溟想逃,拼尽全力对上陆逢年横扫而来的长枪,试图趁他不备,调头离开。
然而陆逢年早料到他会有所动作,长枪扫过,转瞬又接挑刺。
崔溟瞳孔骤缩,一时?不防,肩膀中?枪。
“呃!”
崔溟发出一声哀叫,以为?必死无疑之时?,虞策之驾马迅速逼近,千钧一发之际,替崔溟挡下致命一击。
崔溟知道虞策之身份,见状大惊,“您怎么来了。”
“专注。”虞策之冷道。
陆逢年拧眉,没有想到会横生枝节,眯起眼睛问:“你是谁。”
虞策之神?色冰冷无比,一言不发,持剑攻去,招招蕴含杀意。
兵器相互碰撞,陆逢年体力消耗过半,且身上盔甲过于简陋,即便?崔溟受伤,实?力大减,只一个剑招奇出的虞策之也足够陆逢年头疼。
陆逢年额头渐冒冷汗,快速思索破局之法。
倏地,身后响起城门开合的声音,陆逢年没机会转身看去,全神?贯注抵挡虞策之的攻势。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舒白要他赢,他不能输。
匆匆接下崔溟的长枪,凛冽的剑锋近在咫尺,电光火石之间,耳边响起嗡鸣。
虞策之受惯性?影响,勒马后退,陆逢年终于腾出空来,扭头去看接应他的人。
夺目耀眼的眼光下,陆逢年的瞳孔骤然紧缩。
出城救他的人竟然是舒白!
舒白没有看陆逢年,她穿着利落明亮的银甲,不理受伤的崔溟,每一次出剑都指向戴着面具的虞策之,逼得?他步步后退,不留半分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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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
阳光照在铠甲上, 折射出耀眼的?光晕。
舒白神色冷凝,没有半分留情?的?意思,生生将对面方寸大乱的?年轻将军逼入城墙笼罩的?阴影之?下。
陆逢年原本担心?舒白会受伤, 没想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将军忽然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毫无还手之?力,耀眼夺目的?红衣银甲也失去了方才烈烈灼目的?光彩。
陆逢年想不?通缘由, 剑眉蹙了一瞬,专心?致志对抗崔溟。
舒白步步紧逼,奈何虞策之?毫无斗志,每一次抵挡都极为消极, 不?由露出不?满。
“大梁的?将士难道都同你一样, 只是绣花枕头吗?”舒白冷冷问他。
虞策之?被她毫无情?爱、满含嘲讽的?话伤到,接招的?动作更加迟钝,他只能勉强安慰自己,舒白定是没有认出他,才会说?无情?的?话, 才会招招带着杀意。
“我?——”他张了张嘴, 想告诉舒白自己的?身份, 想要揭下面具。
“看招!”然而回应他的?是更为冷冽的?剑锋。
虞策之?瞳孔微缩, 双唇紧抿着,眼见那剑锋即将到他的?颈肩,他心?中?无端响起悲鸣,一时之?间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竟恍惚觉得,如果就此死在她的?剑下, 或许她会后悔,因此记他一辈子。
剑刃和他的?肌肤近在咫尺, 眼见虞策之?根本没有抵挡的?动作,舒白眉头拧起,生怕这疯子真在战场这样严肃的?地方耍性子,不?得不?改了剑的?力道。
唰——
薄如蝉翼的?剑刃削下舞动的?青丝,青丝如秋日凋零的?落叶,忽地被一阵风吹散。
虞策之?座下枣红骏马嘶鸣一声,生出退意。
恰是僵持之?时,大梁那边忽地止了鼓角声,鸣金收兵。
崔溟奋力击退陆逢年,捂住伤口,厉声道:“将军!主帅命令收兵,军法?为重,不?可再战。”
虞策之?红着眼眶,视线仍然落在舒白身上,哑声问:“你真的?要杀我?吗?”
舒白蹙眉,没有正面回答虞策之?,“滚回去。”
崔溟见虞策之?迟迟没有动作,咬紧牙关,冒险冲到虞策之?身边,扬鞭落在他的?马屁/股上。
梁军骏马都经?受过专业的?训练,骏马很快通达人性,嘶鸣一声向?梁军所在方向?奔去。
崔溟担心?南境射冷箭,紧随虞策之?身后,直到两人安然无恙回到大军的?队伍里才松了一口气。
无论过程如何,敲锣声响彻天地,昭示着南境在第一次对峙中?胜出。
城楼上响起众将士的?欢呼声。
舒白视线始终落在虞策之?远去的?背影上,直到陆逢年提醒,她才垂眼收回视线,“有没有受伤?”
陆逢年摇头,“没有。”
舒白笑了一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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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斜,陆逢年如天降之?兵,轻易击退崔溟,梁军高振的?士气略有下滑,不?过总体上影响不?大。
梁军扎营的?主帐里只有护国公、崔溟和虞策之?三?人。
气氛沉寂多时,护国公坐在虞策之?下首,忍了又忍,没忍住,重重拍了拍案几。
两人同时看过来。
护国公深吸一口气,道:“离开玄荼城前,陛下便和老臣有过约定,开战后陛下只能在远处观望,不?可加入战局,今日陛下抢马而去,不?顾自己的?安危,实在胡来。”
虞策之?神色郁郁,念护国公是自己的?长辈,又觉理亏,没有说?话。
护国公见虞策之?不?言,顿时有了底气,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大梁内务混乱繁杂,离不?开陛下,征战南境又没有短时间胜利的?把握,无论是老臣还是秦尚书,亦或者是宋祁韩朗他们那些小辈,都不?同意陛下进入险地,陛下隐瞒身份来此本就冒了风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偏偏今日——唉!”护国公满面愁容,“陛下便是不?看重自己,也可怜可怜老臣这一把身子骨吧,今日老夫差点便成大梁的?罪人了。”
崔溟捂着肩膀上包扎好的?伤口,小声道:“护国公,陛下是为了救我?性命,若无陛下,崔溟定然命丧当场,您若有气,冲着我?来吧。”
“冲着你来?老夫还没说?你呢,骄傲自大,开战前我?便叮嘱过你,若有不?对立即撤回来,结果你呢!偏要和那个什么陆逢年缠斗,这下好了,连累陛下,后面出现的?那女人差点就杀了陛下,真出什么事?,你万死难辞其咎!”
崔溟面色一僵,忙向护国公使眼色,“国公,慎言。”
护国公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蹙眉问:“怎么,那女人有来历?”
崔溟疯狂使眼色。
护国公沉默下来,迟疑了一下,小幅度扭头看向?上首的?皇帝。
虞策之?入帐后便摘下面具,卸下银甲,露出深红色的?窄袖内衬,眼下他似是被戳到心?中?痛处,脸上阴云遍布,低垂着眼睛,浑身紧绷着,呼吸急促,处于暴躁动怒的?边缘。
护国公瑟缩了一下,没忍住又看一眼,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后知后觉想起,虞策之?执意亲往南境的?缘由,是为了寻人。
不?会那么巧吧。
不?是,闹得那么崩,人家都动杀心?了,还在这念念不忘呢?
护国公十分不?理解小辈的?想法?,更不?理解帝王莫测的?心?思。
他的?余光一直小心?注视着虞策之?,越看越觉得此时皇帝配上那身显眼的绛衣,像极了遭受背叛的?忧郁鳏夫。
主帐内的?气氛空前凝滞。
护国公不?由看向?崔溟,使眼色问他有没有对策。
崔溟:……
崔溟摇头。
开玩笑,他也是受宋祁器重,才从宋祁口中?得到三?言两语关于帝王心?事?的?点拨,事?实上他亦不?解内情?,如何敢冒然劝解燥郁的?皇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两人瑟瑟无言时,帝王缓缓起身,用分外平静的?语气说?:“朕出去走?走?,不?必跟着。”
护国公下意识想要反对,崔溟握拳挡住嘴,重重咳嗽一声,“咳、咳!”
护国公:“……”
虞策之?冷冷睨了两人一眼,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说?什么,戴上面具,掀帘离开。
最后一缕黄昏的?光芒消失在天际,满月隐匿在巍峨的?城楼上。
今日南境击退敌军,太?守府摆席庆贺,黄昏开始,入夜时分仍旧歌舞不?断。
舒白在主位上坐了片刻,因为厌烦不?断向?她庆贺试探的?南境旧臣,饮尽杯中?酒后,起身离席。
陆逢年身为今日最大的?功臣,想走?也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舒白离开。
筵席间,坐在最末的?霍如山见状,立即推了推霍耀风,催促道:“舒白走?了,愣着做什么,快去。”
“去哪?”霍耀风茫然。
霍如山注视舒白离开的?方向?,眸色阴沉,闻言恨恨道:“这也要我?教你,你不?是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眼下虽不?知是什么原因,舒白不?仅来了南境,还令南境诸人信服,做到了一郡之?首的?位置,但?这些可以以后再论。”
“你不?是一直对她念念不?完吗。”
“是……”
霍如山扬起下巴,胸有成竹道:“眼下不?就是个时机,你们二人再结连理,我?们父子水涨船高,也能好过许多。”
霍耀风顿时起身,“父亲!你在说?什么?”
“这么激动干什么?”霍如山目露不?悦,拉着他再次坐下,“我?说?的?哪里不?对,现在南境在她手里,你们二人和好,那南境不?就是你说?了算,也解她燃眉之?急,省得她费尽心?思,让那个什么陆逢年掌管三?军,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现在不?去,她将权力都让给?别?人你就老实了。”
霍耀风忍无可忍,“她不?会再回头的?。”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霍如山横眉,“你们自幼相识,保不?准她从京城跑到南境,就是为了找你的?。”
霍耀风欲言又止,胸腔中?溢满苦涩的?汁液。
他和舒白的?情?分早就在和离的?时候消耗殆尽,舒白不?会原谅他的?过往,何况舒白见过了对她百依百顺的?虞策之?,怎会再愿意回头。
他又怎么争得过皇帝。
心?中?如此想着,霍耀风还是艰难地从席间站起身,神情?恍惚地奔着舒白离席的?方向?而去。
隐隐约约地,他意识到眼前一幕似曾相识,他想起去岁舒白的?生辰宴,她独自离席,他站在阶上远远看着,纵然心?中?愧疚不?忍,却没有追过去。
如今再追去,难道就能弥补当初的?错事?吗?
霍耀风心?中?茫然。
他穿过梅花苑,冬去春来,梅花已有凋零之?态。
舒白站在一处抄手游廊下,手中?握着一杯温酒,她侧着身,没有发现掩在梅花林中?的?霍耀风。
四下无人,霍耀风死寂多时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整理了衣衫,正要体面地走?出去时,眼角余光看见大步从游廊尽头走?来的?游左。
霍耀风自觉做贼心?虚,下意识缩了回去。
只见游左低头在舒白耳边低语两句,舒白长眉扬起,似乎对游左所说?之?事?颇有兴趣。
她将手中?温酒塞给?游左,快步离去。
等梅花苑只剩下霍耀风一人,霍耀风回过神,再想去追时,已经?不?见舒白踪影。
他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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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舒白从死士手里取了佩剑,匆匆换上一身便于骑马的?浅色劲装,翻身上马。
整个南境皆在舒白把持之?下,守门的?士兵提前得到舒白的?命令,悄无声息打开城门。
舒白骑马而出。
满月隐在黑压压的?云层中?,雕鸮在城楼上方盘旋。
护城河的?尽头,白日见过的?银面青年高坐马上,周身气势十分冰冷,即便看见舒白也没有缓和的?趋势。
舒白扬了扬眉梢,只觉得许久不?见,皇帝不?仅疯起来还是不?管不?顾的?模样,气性也变大了。
朝夕相处,坦诚相见,舒白极为熟悉皇帝的?音容身段,何况死士呈上的?密函写得清清楚楚,此次大梁随行的?人员名单中?不?仅有安锦,还有静缘寺住持太?慧的?名字。这两人早在她离开那日就被虞策之?控制起来,这是他仅有的?两张底牌,他绝对不?会让他们离开他的?监视。
总而言之?,白日里虞策之?骑马冲出来的?瞬间,她便隔着面具认出了他。
皇帝御驾亲征是大事?,群臣反对在意料之?中?。
饶是如此,舒白也没有料到虞策之?会乔装成寻常将军瞒天过海。
实在太?乱来了。
舒白驾马在离他十步之?外停住。
许久不?见,既是怀着逗弄的?心?思,也为试探。
利剑出鞘,满月光辉映于其上。
“好大的?胆子,敢单枪匹马过来。是白日里吃了败仗不?甘心?,还是主帅因此问罪你,你害怕责罚,投诚来了?”舒白饶有兴致地说?。
舒白每说?半句话,虞策之?攥着剑柄的?手就紧两分,从见到舒白开始,他似乎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如果不?用力攥紧剑柄,不?让指尖嵌入掌心?,他害怕剑会脱手,害怕脑海中?紧绷着的?琴弦会猝然断开。
月色昏暗,舒白察觉不?到他颤抖的?身体,也看不?见他面具之?下赤红到几欲落泪的?双目。
虞策之?思绪很乱。
分明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可能,也想好了与之?匹配的?对策。
他要先服软,还得把面具揭了,毕竟他不?算是御驾亲征,舒白没有想到他会来也是常事?。他得让舒白先认出他,唤起他和她之?间那些还算美好的?回忆。
然而真正见了舒白,他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她凭什么不?要他了,他分明没做错什么,安锦那样气他,他最后都没对安锦做什么,有她在,他哪里敢真的?杀了安锦,他只是在气头上做做样子。
舒白怎么可以这么绝情?,一次又一次要杀了他。
虞策之?眼眶越发酸涩,他甚至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液体夺眶而出,幸好有面具遮掩,才没让他在舒白面前太?过难堪狼狈。
虞策之?执剑,用淬着冰渣的?声音说?:“白日里不?算,我?自是要和你重新再来一次。”
舒白扬眉,见他倔强不?屈,倒也不?恼,轻点了下头,“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水准——看剑。”
满月钻出云层,天际明亮了一些。
主人之?间的?交锋影响座下马匹,两匹毛色鲜亮的?枣红马纠缠在一起,发出微不?可查的?低鸣。
无论白日还是现在,舒白都没有放水的?意思。
没有人是全能的?,她对剑艺不?算精通,都是年少时在府邸里偷学的?,没有实战经?验,也没有师父指点,只是自保有余的?水平,真论起来,应当不?是师从帝师的?虞策之?的?对手。
她很重视每一次的?交锋,想要从中?积累经?验。
却没有想到他会方寸大乱,出招没有任何章法?,交起手来毫无意义。
舒白失了兴趣,决定草草结束这场情?绪十足的?打斗。
南境城中?人多眼杂,虞策之?身份特殊,冒然引他进去恐怕会招来祸事?。
虽然目力所及没有任何异样,但?护国公身为主帅,又是虞策之?的?舅舅,断然不?会放虞策之?独自跑出来。
暗部?大概率在远处窥视着。
舒白不?喜欢被窥视的?感觉,当下有了决定。
她挽了个剑花,剑刃扫过他的?衣衫,当下留下一处破口。
打量着情?绪不?稳的?小皇帝,舒白慢条斯理道:“在这里打没意思,要继续下去就随我?来。”
说?着,她看也不?看虞策之?一眼,驾马直奔离城池最近的?一处茂密树林。
她不?担心?隐匿在黑影里的?暗部?会跟上去,趁她不?备抓住她。
毕竟随身跟着她的?死士不?是吃素的?,见她策马奔入树林,自然会为她截住坠在后面的?无关人员。
想到这里,舒白加快策马的?动作。
虞策之?咬牙,想也不?想,扬鞭向?舒白的?方向?追去。
他落在面具外的?泪痕仍然湿润,策马时呼啸而来的?风使他的?脸备感刺痛。
然而这根本比不?上他如鲠在喉的?委屈。
驾马时,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全然没有注意到舒白隐秘的?动作。
进入树林,他才反应过来要放缓马速,正要勒住缰绳,却没有料到舒白会忽然回身发难。
泛着银芒的?剑尖精准挑住他的?衣襟。
虞策之?瞳孔放大,失去对马匹的?掌控,下一刻便在舒白剑刃的?带动下,从马背上重重栽了下去。
“呃——”
虞策之?发出隐忍的?痛呼,眼眶中?湿意浓重。
不?等他适应落马的?痛楚,舒白翻身下马,站在他面前,剑尖直指着他,“陛下输了哦。”
第102章 第 102 章
虞策之早就失了分寸, 手慌忙地撑在地上,试图直起?身,却不想按在一处尖锐上面, 尖端刺破掌心, 深深嵌入血肉。
虞策之大睁着双眼,彻底僵住, 眼眶中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天生身体感知迟钝,这泪不是为身体的疼痛落下。
——他的平安扣落在地上碎了,而他竟然浑然不觉,直到手掌按上去, 刺破血肉才发现。
玉碎似乎是某种对未来的预示, 无疑成了压死帝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虞策之扬着脖子,呼吸急促,泪水模糊视线。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一起?,攫取他最后的力气,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舒白?早就认出他来了, 近一年?形影不离, 就算他穿着铠甲, 她认不出他的身形, 只凭声音,她也足以认出他。
舒白?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南境郡,却视他如陌路,甚至还要杀他。
她果然不要他了。
虞策之咬紧牙关, 几乎泣下血泪,他恨恨地看着她, 凄厉地说:“朕杀了你。”
“陛下好厉害。”舒白?扬着眉梢,根本不怕他色厉内荏的模样, 她尚有心情挽个?剑花出来,剑刃蹭着他深红色的锦衣缓缓向上。
最后,舒白?轻轻一挑,帝王用来遮面的银制面具脱落,带下一缕发丝。
脸上的面具犹如一块遮羞布,失去面具,虞策之只觉得在她面前无所遁形,身体不可抑制地发颤,呼吸近乎哽咽。
他生性要强,又在气头上,哪里愿意让舒白?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当下便?要别?过脸去。
然而舒白?怎么会?让他如意。
削铁如泥的爱剑直直插入他背后的枯树,和?帝王天鹅一般的颈部近在咫尺。
紧接着,舒白?的手掌攥住他的下颌,逼着他让他在自己面前无所遁形。
帝王双眸含泪,偏偏长眉紧紧蹙着,唇也抿着,强装凶狠冷厉。
舒白?的指腹能清楚感受到他紧绷着的脸颊,他连牙齿都在颤抖碰撞。
她知道他早就在情绪崩溃的边缘,暴怒和?悲恸拉扯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暴怒逐渐占据上风,偏偏他已经无法再撼动她分毫。
舒白?爱极了这样的感觉。
她缓缓俯身,和?他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陛下想怎么杀死我?说来听听。”她漫不经心问。
虞策之再度被她的态度刺伤,他恨不得找个?龟壳钻进?去,躲避令他委屈尴尬的境遇。
他的呼吸越来越乱,胸膛起?起?伏伏,始终无法回答舒白?的问题。
他想要说点狠话,企图用冷厉决绝的态度获得安全?感,然而话到嘴边,对上舒白?平静的双目,他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虞策之几乎将自己的下唇咬破,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不成声的回答,“我一定会?杀了你。”
答非所问。
“说来说去陛下只会?这一句话吗。”舒白?挑眉,“杀了我之后你怎么办?”
她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虞策之的痛处,虞策之忽地发出一声微不可查地呜咽,整个?人丧失神采,眼帘低垂,半晌没?有声音。
“说话。”舒白?拍了拍他的脸。
虞策之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舒白?失去耐心,捏着他下颚的手缓缓用力,强硬地撬开他贝壳似紧闭的唇舌,随后她的手指钻了进?去,防止他挣脱或者再度闭合。
“这么犟,不如我把陛下的舌头割下来,陛下以后都不要说话了好不好。”舒白?慢条斯理。
湿润的脸颊又有泪水滑下,虞策之死死睁大双眼,仿佛没?有生气的破布娃娃。
满月穿过树林,月光披在两人身上。
舒白?夜视能力极好,她欣赏着帝王满含倔强委屈的面容,只觉得他漂亮得令她动容,如果不是他的身份太过特殊,她定然要将他锁起?来,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只有她能看见?。
当然,也不能关太久,关太久明珠也会?蒙尘,失去原有的光泽。
不如打一座金笼送给他?
舒白?抹去帝王眼角的泪水,漫不经心地想。
“放开朕。”
舒白?回过神来,帝王不堪受辱,正凶恶地望着她。
“放开?”舒白?笑?了一下,竟当真如他所愿,直起?身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舒白?抚上剑柄,拔剑,动作?一气呵成。
虞策之睁大双眼,以为她真的要走,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想抓住她的裤脚。
然而她离他太远,他靠着树桩如何也碰不到,情急之下他不管不顾,被平安扣刺破的手掌猛地按在地上,想要挣扎着起?身。
但很快他又止住了动作。
舒白随意地擦了擦剑身,执剑指他。
她眼帘低垂,漫不经心扫视虞策之上下,目光拂过帝王劲瘦的腰身,落在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上。
剑尖灵动地挑开他的衣衫,露出结实的胸膛。
肌肤骤然裸/露在空气里,虞策之打了个?寒颤,长眉蹙起?,“你……”
“别?说话。”舒白?语气淡淡。
虞策之下意识闭嘴。
没?等他懊恼自己过于?听话的反应,他的身体猛然一颤,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呃——”
她的剑如游龙一般,冰凉的剑身贴在他温热的肌肤上,身上的细小汗毛顿时跟着竖起?,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舒白?望着他的模样,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清浅的笑?,饶有兴致地抬了抬下巴,“真漂亮。”
“什……什么。”虞策之一时之间没?有听清。
舒白?凝视他逐渐动情的躯体,好心情地又赞赏一遍。
“真是我漂亮的俘虏。”
这一次虞策之听清楚了,他的身体再度一抖,后退着想要逃离,偏偏身后是近乎两人粗的树桩,他退无可退。
“放肆,我不是你的俘虏,你是反贼,朕早晚会?杀了你。”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如果此时在舒白?面前的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舒白?仍然无权无势,这样满含恨意的言语自然会?让舒白?忌惮。
可惜,今非昔比。
眼下的皇帝在舒白?眼中,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无论?怎么抉择都可以随着她的心意来。
舒白?笑?了一下,好心提醒:“当初江音没?有教过你吗?”
“什么?”虞策之不解。
舒白?睨着他,像是打量一件心爱的物件,“屈居人下的时候,要乖巧一点,别?说那么多狠话,否则会?被教训得更惨。”
虞策之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负心人。
舒白?唇角始终噙着笑?意,她没?给虞策之太多反应的时间,扯过他的衣衫,强硬地将他背过身去,按在墙上。
“你做什么?”虞策之语气慌乱。
下一刻,不用舒白?开口,他也明白?了舒白?的意图。
紧贴身体的衣衫被扯下来,光滑白?皙的背脊在满月的光辉下,像是一道弯曲的桥梁。
虞策之慌乱地想要挣扎,“放肆!你放开,你放开!”
“嘘。”舒白?一手揽住他的腰身,一手揪住他的高马尾,用力向后拽,“别?说话。”
舒白?缓缓俯身,吻了吻帝王敏感的耳垂,“陛下也不想吧。”
“不想什么?”虞策之声音发哑。
“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舒白?饶有兴致地说,“虽然我的人会?去清场,替陛下拦下您那些不知死活的属下,但万一拦不住呢?”
“万一没?有拦住,陛下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舒白?温声提醒。
虞策之僵硬一瞬,猛地疯狂挣扎起?来,“放开朕,朕没?同意,你不能这么做。”
“别?动了。”舒白?拍了拍柔软的桃子,眯起?眼睛警告,“我出门?的时候匆忙,东西都是让死士备下的,未必合你的身体,要是伤到了,回营的时候被陛下的好舅舅看出来了,陛下要如何自处。”
虞策之仗着舒白?此时看不见?自己的脸,眼眶中涌出泪来,从喉咙中挤出沙哑凶狠的低语,“逆贼。”
“这个?时候,陛下想怎么骂都行。”舒白?哼笑?一声,缓缓压上去。
虞策之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他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过被宰割的结局。
隐忍的闷哼声夹带哭腔,在静谧的树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舒白?的警告让他心生忌惮,他害怕他的属下们真的闯进?来,偶尔溢出的呻/吟令他身体一抖,巨大的担忧犹如虬结的藤蔓,将他整个?人裹挟住,令他喘不过气来。
虞策之不得不咬住胳膊,堵住那些不受控制的怪异声调。
他失去了小声哀求的权力,只能咽下委屈,眼中落下的泪不知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恍惚间,他听见?舒白?说:“好干净啊,陛下,偷偷清理了跑出来的啊。”
“……”
虞策之没?说话,脑子里最后那根弦却‘啪’地一声断了。
泪水决堤。
巨大的委屈将他淹没?。
等舒白?发现不对的时候,事情都结束得快差不多了。
她沉默了一瞬,在继续和?停下之间选择了停下。
意犹未尽。
将抖得不能自已的皇帝揽入怀里,顺势帮他把衣服披回身上。
“结束了。”
虞策之没?说话,仍旧抖个?不停,整个?人恨不得缩在舒白?怀里。
舒白?帮他拢了拢衣衫,亲着他头顶凌乱的发丝哄劝:“又不是第一次了,怎的怕成这样,谁家俘虏同你这样难伺候,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要杀了我吗,现在不杀了?”
虞策之深吸一口气,忽地抬起?头,恶狠狠咬上她颈下的锁骨。
两人方才动作?激烈,扯乱了舒白?原本整齐的衣衫,衣领松垮,露出了大片肌肤。
舒白?长眉轻蹙,容忍了他的动作?。
皇帝这次用了全?力,直到她的锁骨处流下鲜血,沾染轻微的血腥味,他才罢休。
虞策之垂目看了看她锁骨上冒血的清晰牙印,睫羽轻颤,再度凑上去,用舌头舔舐着她的伤口。
树林中静了许久,响起?虞策之低哑的声音,“是你先要杀我的。”
舒白?挑眉,没?说话。
虞策之缩在她怀里,用凶狠的语气质问:“你怎么忍心杀我的。”
“我什么时候要杀你了?”
“今日。”虞策之冷冷吐出两个?字。
“白?日两方将士皆在,我不与你真打,难道要和?你抱在一起?认亲吗?”舒白?嗤笑?一声。
虞策之瞳孔晃动,猛地抬头,凄冷地看她,“那晚上呢,我去寻你,你却不留任何情面。”
“晚上是你先来挑衅的,有机会?捕获俘虏,何乐而不为。”舒白?慢条斯理。
不等虞策之说话,舒白?捏住他的下颌,垂眸睨着他几度崩溃的表情。
“好阿拾,你是不是忘记了,白?日是你先对陆逢年?起?杀心,故意挑衅我的。”她轻声提醒,语气徐徐,“先是安锦,然后是陆逢年?,要是我一个?不留神没?看住,我身边的人是不是就让你杀光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舒白的话并不是玩笑。
相反, 她?话音才落,便紧紧揪住皇帝披散在身后的大把发丝,逼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为防止他挣扎, 她?还顺势按住了才惨遭蹂躏的桃子。
月光下,帝王修长的脖颈猛然绷紧, 他猛地喘息一声?,瞳孔不经意?对上满月的光晕,瞳仁几乎缩成细而狭窄的竖缝。
虞策之?咬了咬牙,腮帮子微微鼓起。
舒白戳中了他隐秘的心事,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紧绷, 舌头抵着后槽牙,强撑着没有露出心虚或者其余的神色。
“朕没有要杀陆逢年。”他拧着眉,试图辩驳,“两军交战,哪里有功夫细细辨别他长什么样子, 我都没有认出他, 何况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已经掌握南境, 哪里想得到他是你的人。”
“原来陛下想不到啊。”舒白似笑非笑。
虞策之?抿唇, 试探地动了动,得到舒白的默许后,胆子便大了许多,凑过去亲吻她?因为奔波劳累变得瘦削的下颌, “江齐峦呢,夫人有没有杀了他。”
舒白缓慢地揉着他头顶浓密的发丝, 也不瞒着他,“没有。”
“为什么。”虞策之?蹙了蹙眉, 目露不满,顿时从舒白怀里翻身,直勾勾看着他,“一个?沽名钓誉的孬种,夫人为什么要留他,夫人不应该杀了他,以解我心头之?恨吗?”
舒白再度揪住他的头发,令他离自己远了些?。
“留着他,自然有我的理由。”她?眯起眼睛,唇角笑意?浅淡,“陛下此?时有求于我,又?不说我是反贼了?”
虞策之?冷着声?音控诉,“你已经控制整个?南境,他对你没有任何用处,你留着他,分明是你还没有想好是否向大梁求和,想要留着他的性命待价而沽。”
“何必这样想我,舒家?满门‘忠烈’。”舒白拍了拍他的脸颊。
她?没有正面反驳,话语含糊其辞,反而证实了虞策之?的猜想。
虞策之?眸色冷暗下来,却没有继续纠结江齐峦的死活。
他轻轻蹭了下舒白覆在他脸颊上的手?,轻声?细语顺着她?道:“是,夫人是忠烈之?士,有自己的想法亦是情理之?中,我不再和夫人计较江齐峦便是。”
“但霍耀风父子背负叛国之?罪,骂名产生,夫人必定要献上他们二人的首级,朝臣面前,我也好做一些?。”虞策之?殷殷地望着她?,话语之?间杀机毕露。
舒白凝视他执着的神情,漫不经心抚了下鬓角,“说来说去,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只是两个?对南境无足轻重?的存在而已,夫人也不愿意?吗?”虞策之?急切地推了推她?,脸上表情有些?阴狠,大有舒白不同意?,今日便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舒白对虞策之?的反应并不意?外。
皇帝本就是得寸进尺的性子,给几分好脸色便会得意?忘形。
“既然是陛下要求,最迟后日,我会让人奉上霍如山的首级。”舒白淡淡道。
虞策之?拧眉,“只是霍如山?”
“霍如山三朝元老,曾经在朝中颇有威望,用他的首级,足以给你杀鸡儆猴。”舒白徐徐道。
虞策之?眉眼沉寂下来,“霍耀风呢,他有什么值得你留下的,难道你还惦记和他的旧情。”
“啧,不高兴了?”舒白掐了掐他的脸颊,缓缓道,“别得寸进尺,凭你现?在的表现?,还不值一颗霍家?家?主的人头。”
见虞策之?明显不服,舒白提醒他,“别忘了,刚才陛下只解释了陆逢年这回,上次你在树林里大张旗鼓要杀安锦的事情,我们还没有算账。”
虞策之?没想到舒白还会翻这笔旧账,心虚过后,浓重?的不甘涌上心头,“安锦为臣不忠,我便是杀了他又?能如何——”
虞策之?忽地呼吸凝滞,身体猛地抖动,在寒凉的夜晚,鬓角冒出冷汗。
“夫人……”他哑声?看她?,表情隐忍破碎。
舒白凝视他狼狈的模样,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叫我做什么。”
虞策之?胸膛起伏微弱,纤长浓密的睫羽颤了半晌,艰难地落在舒白的手?背上。
她?的手?掌牢牢覆着他的手?,两人手?掌交叠在一起,舒白几乎是强按着他的手?心触地,被玉石刺穿的手?心还没有得到包扎,鲜血也没有止住便再度受伤。
剧烈的刺痛令他心神涣散,唇舌间仅是苦涩的味道。
方才两人旖旎纠缠,即便舒白在强行占有他的时候没有发现他手掌的异样,眼下她?触及他黏腻湿滑的伤口,她?不可能仍旧一无所觉。
她?分明是故意?的。
没有哪怕只言片语的关心,只有不断加重?的力道。
锥心刺骨的疼痛从手?掌蔓延至全身。
虞策之?咬紧牙关,一时没忍住,失声?问道:“你这样惩罚我,就是为了安锦吗?”
舒白望着他,“安锦帮我是私事,陛下不该把自己的个人恩怨牵扯进来。”
“为了那个?安锦,那日在树林里你和死士向我射箭,难道这笔账还不算完吗!”虞策之?见舒白脸上毫无怜惜之?色,彻底失态,表情扭曲,嫉恨交加。
舒白眯起眼睛,按紧他的手?掌,冷冷道:“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什、什么?”虞策之?仓促地问,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湿润的水雾。
泪珠顺着脸颊不断滑下,偏偏他自己不觉得,兀自睁大双眼,冷着面色死死盯着舒白。
“我要你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不会再对我身边的人动手?。”舒白一字一句道。
虞策之?咬牙,目光闪烁,自是不想答应舒白。
在不断的角逐中,他所能握住的越来越少,不愿意?再放过方寸之?地。
然而再如何不愿意?,此?时的帝王于舒白而言,也不过是案板上任她?宰割的鱼肉。
舒白打定主意?,不再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
她?的手?强硬地钻入他的掌下,和他的掌心十指交握。
帝王不愿意?松开那枚裂成两瓣的平安扣,一分为二的碎裂玉石一块刺入他的血肉,一块被他藏在受伤掌下,直到舒白到来,玉身才重?见天日。
闷哼声?从帝王干涩的喉咙中溢出,又?被舒白强硬地堵了回去。
亲吻浅尝辄止。
舒白垂眸看着他大汗淋漓,知?道他在强忍着疼痛。
难为他天生痛感迟钝,若是换了普通人,早就哀嚎出声?。
舒白静了半晌,给足他喘息的时机,“阿拾,我不希望有人因我出事,更不允许你手?上沾染我身边人的鲜血,如果真有那样一天……”
舒白加重?力道,几乎和他的掌心贴合在一起,玉石的尖端向着柔软的血肉缓缓推进。
“呃——”虞策之?神情痛苦,眉头也皱了起来。
舒白凝视他的样子,估量着他的忍耐程度已经达到顶峰,才松开了他。
余痛遍布虞策之?的全身,加上在寒冷的夜晚始终只披着单衣,虞策之?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连瞳孔都微微涣散。
舒白抱紧他,让他的脑袋埋入她?的肩颈,慢条斯理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和你争执,但从此?之?后,无论是我还是南境,和大梁都再无瓜葛,日后再相见,便是形同陌路。”
虞策之?猛地抬头看她?,眼中充斥不可置信的光泽。
和舒白对视良久,他始终无法从她?的神情中捕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不忍。
他意?识到她?不是说说,并且她?的确有能力做到。
虞策之?惊颤一瞬,连忙拥紧她?,滚烫的泪水落入舒白的衣领里。
“不会有那一日的……你别吓我,我不会再动伤他们的念头,求你了,别这样惩罚我。”他的声?音近乎哽咽。
分明是高坐明堂,执掌生杀的高傲帝王,此?刻却像是个?讨不到糖吃的孩提。
舒白看着他方寸大乱,并没有心软,攥着他的后脖颈,平静道:“向我保证。”
“我保证……”他声?音微弱。
“保证什么。”
“我不会对你身边一切亲近的人动手?,不会杀他们……不会伤害他们。”虞策之?说得断断续续,眉眼耷拉着,看上去十分悲戚。
舒白凝视他,“这是陛下说的,如有违背,你知?道后果。”
“……帝王一言九鼎。”虞策之?垂着脑袋不看她?,神色恹恹。
得到满意?的答复,舒白奖励似地抚摸他的脸颊。
虞策之?紧紧搂着她?,呼吸始终紊乱,似是没从恐惧中回神,也像是没有接受被舒白威胁却无能为力的现?状。
满月西斜,夜色过半。
舒白再度覆上他受伤的手?,和缓着语气问:“手?伤成什么样了,给我看看。”
虞策之?微不可查地颤了下,僵硬地摊开掌心。
尖锐的石头几乎融入绽开的血肉,鲜血横流,看上去惨烈极了。
舒白神色不变,“嵌得很深,你倒是能忍。”
虞策之?轻轻吸了口气,涩声?道:“你会在乎我疼不疼吗。”
舒白眉梢微扬,缓缓抬眼望向他,“陛下的身体从头至尾都归我所有,不管我在不在乎,没有我的允许,都不该有半分损伤。”
虞策之?神色黯然,低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话,看上去像是秋日里开败的花,从他身上看不见半点生机。
舒白见他心情郁郁,了无生气,蹙了蹙眉,抚摸他的脑袋,“那石头嵌入血肉,拿出来反而会加重?伤势,我先帮陛下包扎了,陛下回去后再让军医细细处置。”
啪嗒。
泪珠断线一般,不停滴落。
虞策之?为掩饰自己几欲破碎的心情,不管不顾将脑袋埋入舒白怀中,脊背发出轻微的颤抖。
“不是石头。”他咬着牙,颤声?纠正,“是你送朕的平安扣。”
“那日你向我射箭,出现?了裂纹,刚才碎开了。”他声?音沙哑干涩,听上去十分无助。
饶是舒白也不由怔了下,转瞬明白虞策之?为什么会任由一块石头嵌入血肉,却始终一言不发,没有在皮肉刚被刺穿的时候就把石头取出来。
怪不得一向对疼痛不敏感的帝王,会在她?碾压他伤口的时候,几欲崩溃。
帝王心理上的创伤恐怕要有一阵子才能修补好。
舒白叹了口气,抬起他的下颌,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安抚道:“一块石头而已,碎了便碎了,我再送你一个?不就好了。”
虞策之?睫毛轻颤,抬眼时,上面还沾了米粒大小的泪珠。
他紧抿着唇,眼皮耷拉着,显得双眼十分冷漠,昳丽的容貌在满月的光辉下如同要人性命的妖精。
“那是第一个?,不一样。”他语气低落。
舒白望着他的模样,心尖微软,凑过去亲了下他有些?冰凉的眼皮,温声?哄他,“陛下也不是第一个?和我有关系的男人,何必在意?第一第二之?分,都是我精心给陛下准备的,有什么分别。”
她?不劝还好,一开口便戳到虞策之?最隐秘的痛处。
他霍然抬头,浑身又?不可遏止地颤抖,偏偏面上不肯落了下风,咬着牙用阴冷的眼神看舒白。
舒白拍了拍他的脸颊,又?凑过去吻了下。
从前还在宫中无法脱身的时候,她?不喜欢帝王在床榻之?余表露阴狠的心性,眼下,她?却爱极了他凶狠的模样。
给龇牙咧嘴的狼王套上项圈,赶走对他忠心耿耿的狼群,辅以棍棒教养,随着时间推移,谁还能轻易说得清是狼是狗。
心情极好之?下,舒白安抚道:“比起第一个?,我更喜欢第二个?。”
一语双关。
帝王垂下眼,虽未说什么,呼吸却逐渐平稳。
舒白拿走被他握在掌心的半枚平安扣,从袖口撕下一条布带,撒上随身携带的药粉,轻轻搭在虞策之?手?掌上,缠了几圈后,打了个?漂亮的结。
虞策之?抿唇看她?,神色阴阴的,眼尾泛着一抹红晕。
“乖一点,尽快取下嵌入手?里的那半枚玉身,下一次我会检查。”舒白淡声?说。
虞策之?瞳孔微闪,艰难地回神,语气不可置信,“下一次?你不带我走?”
舒白忍不住笑了下,“我的好陛下,两军开战,我怎么敢抢掳皇帝到我的阵营里。”
虞策之?顿时揪住舒白的衣袖,咬牙说:“你不是说、你不是说我是你的……”
“什么?”舒白饶有兴致地问。
未尽的话语似是让他觉得难以启齿,他支支吾吾半晌,从口中挤出细若蚊蚋的代词,“那个?。”
“那个?是什么?”舒白扬起眉梢,凑在他耳边,故意?放轻声?音,“俘虏吗?”
虞策之?呼吸凝滞,阴冷地望着她?,不说话了。
舒白凝视帝王苍白的面容,摸着他的脸,忽地取下自己发丝间的玉簪,缓缓插入帝王的发冠中。
帝王原先的发簪早就在争夺中脱落,不知?去向。舒白的这枚玉簪简洁利落,末尾簪着一枚鸽子血一般的红宝石,不逊江齐峦的满园花卉。
舒白帮他把衣服拢好,笑了声?,“时间差不多了,陛下的暗卫还在外面等?你。”
虞策之?双手?慌张攥紧舒白的衣袖,冷着眉眼看她?,眼神有些?破碎,“我是你的俘虏……我是你的俘虏,你真的要丢下我?过了这次,你再也别想朕落在你手?里!朕会让梁军踏破南境,你会后悔的!”
舒白根本不会把他威胁的话放在眼里,她?站起身整理好衣衫,居高临下看他,“走吧。”
第104章 第 104 章
天色仍然?昏暗, 只有远眺东方城池时,能看见一抹鱼肚白。
宋祁带着?一众暗卫和?舒白的死士僵持许久,即便内心焦灼, 也不敢冒然?缠斗, 直到?舒白的死士撤走,他们才着?急忙慌进?入树林搜寻帝王踪迹。
找寻的路上, 宋祁满头?大汗,甚至生出立地出家皈依佛门的念头?,恨不得跪地祈求神佛,千万不要让舒白带走皇帝。
南境态度不明, 倘若此时舒白将?帝王带入城中, 帝王的处境岂不是和?俘虏一般。这可是奇耻大辱!
若让帝王受此大辱,他情?愿以死谢罪,否则往后哪有颜面再见众暗卫和?逝去的祖辈。
宋祁内心急得像个无头?苍蝇,偏偏他是一众暗卫的主心骨,面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分?寸。
找到?虞策之时, 宋祁几乎喜极而泣。
谢天谢地, 舒白没有带走皇帝!
宋祁没有高兴太久, 便见虞策之拢着?衣衫, 在树桩下席地而坐,附近还有坠马留下的痕迹。
宋祁顿时慌了,直冲到?虞策之面前,扑通一下跪下去, 紧张询问:“主子,你可有哪里受伤。”
虞策之动了动僵冷的身体, 淡声说:“无妨,一点小伤, 一会儿让军医去帐中候着?便是。”
不等?宋祁松口气,他便借着?天边的亮色看清了虞策之包着?布条的手。
原本骨节分?明的手肉眼可见肿起来,布条上血迹斑斑,看上去十分?骇人?。
宋祁心神俱裂,紧张道:“离营帐还有距离,不若属下先?简单为主子处理一下。”
慌乱之下,他失去分?寸,伸手就想解开虞策之手掌上不怎么干净的布带,被虞策之躲开。
“不必。”虞策之语气沉了许多,无声警告。
于是宋祁眼巴巴收回手,“主子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不如属下去拿件斗篷给主子披上吧。”
这次他说话?明显委婉许多。
毕竟虞策之身上松垮的衣服并不能用单薄来形容,用破烂更合适。
原本规整的锦衣破了几个口子,又像是被人?大力撕扯过?,已经完全变形,像是一块破布,配上帝王松松散散铺下来的墨发,好好一个皇帝,看上去却像是遭受过?凄惨的对待。以前在宫中的时候便也罢了,若是让军中将?士再看见这模样,实在不成?体统。
宋祁生怕虞策之拒绝,小声补充,“军营中人?多眼杂,您的身份不宜太过?惹眼,今日的事情?被人?知道了也不好。”
虞策之长眉蹙起,“去拿斗篷吧,还有面具,一并拿过?来。”
宋祁连忙点点头?,示意身后的下属将?准备好的斗篷拿上来,宋祁尽职尽责为虞策之披上后,又为他戴上面具。
虞策之在宋祁的搀扶下起身,宋祁道:“马车停在树林外,很快就到?了。”
虞策之神色淡淡,走了两步,忽地说:“过?两个时辰,让国公去主帐等?朕。”
“是。”
/
舒白驾马回到?太守府时,已经是天光微亮,隐隐约约能看见云层后的太阳。
霍耀风在太守府门口等?了一晚上,吹了整夜的寒风,他的神情?显得憔悴,远远看见舒白驾马而来的身影,立即迎上去。
“舒白。”他轻声叫住她?,语气有些不自在,面颊也跟着?泛红。
舒白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递给身后的死士。
看见霍耀风,不由讶异地挑起眉梢,“你找我?什么事情?。”
舒白的容貌和?一年前并无分?别,气质和?性情?却变了许多,少了一些温和?柔婉,多了些上位者独有的冷淡和?审度。
不对。
其实舒白没有变,从始至终她?就是个冷淡寡情?的人?,之前没有发现?,只是因为舒白对他还有几分?情?意。是他过?于自负,分?明和?舒白认识多年,却盲目地觉得她?嫁入霍家后,会逐渐向他妥协,做一个世俗认可的贤妻良母。
霍耀风抿唇,强压下心中的酸涩,走上前关切地问,“眼下空气还很寒凉,怎么穿这么单薄。”
他说着?便要脱下挡风的外衫,“太冷了,先?穿我的——”
话?音戛然?而止,霍耀风的目光直愣愣落在舒白松垮领间。
白皙的肌肤上,那道泛着?血色的牙印即便有一半被布料覆盖,也仍然?显得清晰可见。
霍耀风藏在心里多时,思忖了一晚上的剖白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冷风吹散大半。
情?急之下,他顿时失了分?寸,尖锐的话语想也不想破口而出,“你刚才去哪里了。”
舒白刚享用过丰盛的大餐,心情?尚佳,闻言只是扬了扬眉梢,“霍家主,我去哪里,并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霍耀风的脸色变了又变,起初他以为舒白招惹了南境楚馆里的野狗,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南境主城中秦楼楚馆并不在舒白驾马回来的那个方向,相反,那是直通城门的方向。
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忽然?盘踞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舒白有多在意虞策之,却知道虞策之对舒白痴迷至极,以皇帝狠绝独断的性子,未必不会从京城追至此地。
霍耀风很快又联想到?昨日梁军迎战的蒙面将?军,无论是年岁还是身形都对得上。
霍耀风的心狂跳起来,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
铺天盖地的酸涩和?不甘如恶毒的药汁,弥漫在舌尖。
霍耀风深吸一口气,在舒白看不见的地方,神色变得狰狞。
他仿佛看见一根麻绳粗的红线连在舒白和?虞策之身上。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舒白,更失去了尝试的勇气。
手无力垂下,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盯着?舒白背影的眼神有多么嫉恨不甘。
昨晚的筵席早就结束,霍耀风失魂落魄回到?临时居住的小屋。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摆着?两个木板做成?的窄床,分?别置于屋子的两端。
霍耀风回去的时候,霍如山正躺在其中一张窄床上,手中不停把玩着?他爱若珍宝的骰子。
见霍耀风回来,霍如山顿时起身迎上来,期待地问:“回来了,怎么样,舒白的态度如何,一时不软化也没关系,天长地久,她?总会回心转意,我的儿子才高八斗,她?不可能不会回头?。”
霍耀风避开霍如山,低声说:“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舒白和?我已经没有可能了。”
“废物!”霍如山顿时拉下脸来,破口大骂,“孬种,送上门来的荣华富贵你也抓不住!”
霍耀风薄唇紧抿,双手紧握成?拳,静了半晌,喃喃道:“我争不过?他。”
“争不过?谁?”霍如山不耐烦地问。
霍耀风忍无可忍,终于吐露出心中难以启齿的秘密,“虞策之。”
“谁?”霍如山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重复,“皇帝?皇帝和?舒白怎会有牵扯?”
“舒白同我和?离后,大半时间都和?虞策之在一起。”霍耀风冷冷说。
“此事当真?为什么不早说?”
“你以为我不想吗?虞策之和?我有言在先?,甚至和?离一事便是他逼得我,我有苦说不出。”霍耀风声音凄厉。
霍如山拧着?眉头?,脸色扭曲,艰难接受从霍耀风口中得到?的消息,“眼下南境和?大梁已经开战,皇帝远在天边,不更是你接近她?的好时候。”
“有虞策之在,她?怎会回头?。”
霍如山忽地抓住他的手腕,“既然?皇帝对舒白有意,你更应该接近舒白,寻个机会将?舒白献出去,我们父子二人?背叛皇帝一事便可一笔勾销……”
“够了!”霍耀风甩开他的手,额角青筋凸起,忍耐到?了极点,“皇帝就在梁军军营,昨晚舒白便是出城去见他,舒白既已经和?我和?离,便同霍家再无干系,你能不能别再惦记那些有的没的了。”
霍如山顿时怔在原地。
霍耀风心烦意乱,加上一夜未眠,此刻只想一个人?倒在床上静静,偏偏霍如山总不能令他如愿。
手腕再次被攥住。
霍耀风对上霍如山阴鸷狠绝的眼神,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怎么了?”
“的确是我想错了,说到?底,我们父子二人?是叛臣,昔年鼎盛的霍氏家族也不复存在。”
“什么意思?”霍耀风拧眉问。
“你我父子被江齐峦许以高官厚禄,骗到?南境后便被不冷不热地晾在一边,这样的待遇难道你就甘心?”霍如山问。
霍耀风面上露出不甘,沉沉道:“父亲究竟要说什么。”
“眼下江齐峦被舒白关在地牢里,都说患难见真情?,此时此刻才是我们父子二人?投诚的好机会,既然?舒白和?你再无可能,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联络江齐峦旧部救出江齐峦,再将?舒白和?虞策之的关系公之于众,到?时候南境人?心大乱,定会摇摆是否再听命于舒白,我们便借此时机推翻,或是夺下兵符,成?为南境新主,或是取得江齐峦信任,站稳脚跟。”
“整个南境已经在舒白的掌控之下,父亲说得容易,实际却难如登天。”
“南境守将?和?世家皆把舒白当做击退梁军的救命稻草,若知道舒白是皇帝派来,我们再加以鼓动,你觉得他们还会再信任她?吗?机会从来不等?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霍如山蠢蠢欲动,眯着?眼睛看他,“你难道不想打翻身仗吗?还是说你就甘于任人?欺凌践踏。”
霍耀风怔了一下,神色犹豫,下意识拒绝,沉着?声音说:“这太冒险了。”
霍如山十分?了解霍耀风的性格,见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有所动心,正要再劝,忽听小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谁会来?”霍如山被打断思路,有些不耐烦。
霍耀风已经坐在冷硬的床上,霍如山耐着?性子走过?去开门,看清来人?,下意识后退一步,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你……你怎的来了?”
霍耀风脱下外衫,见外面久久没有动静,正要问霍如山外面的人?是谁,忽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变了脸色,“父亲!?”
/
太守府。
舒白坐在妆镜前有一下没一下篦头?发。
死士游十五悄无声息出现?在舒白身后,单膝跪下。
“霍铎去见霍如山了。”
舒白梳头?的动作一顿,很快恢复如常,“他动手了?”
“是,按照您的吩咐,我等?没再拦他,只是他在霍如山身上砍了数十下,尸身怕是无法保存完整。”
“无碍,砍下霍如山的人?头?,装箱子里送去梁军军营,两军停战总需要给个台阶。”用叛臣的首级做台阶再合适不过?。
“奴明白。”游十五应声,又道,“霍如山被杀前,曾向霍耀风提及一事,奴有些担心。”
“什么?”舒白侧头?看他。
游十五得到?允准,起身凑到?舒白耳边低语几句。
舒白轻蹙眉头?,转而露出一抹兴味的笑。
第105章 第 105 章
梁军的营帐如同?棋子, 密密麻麻落满棋盘,坐落在绵绵不绝的河水畔。
帝王的营帐被安排在主营的侧后方,无论内外?都十分低调和普通营帐并无不同?。
营帐帐门紧紧闭合, 守在外?面?的军士出自禁军, 不会泄露从帐内传出来的只言片语。
“什么!谈判!我不同?意。”护国公猛地站起身,脸上五官几乎纠结在一次, “才夺回玄荼城,两军初次交锋,连热身都不算,此时?谈判求和, 我大梁成什么了?”
虞策之坐在主位, 柔顺浓密的墨发瀑布一样披散下来,铺在身后,尾尖还沾染着几分湿意。
军医跪在虞策之身侧,小心翼翼处理虞策之手掌上几乎深入骨髓的伤口。
虞策之见护国公反应激烈,像是早就料到?一样, 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道:“南境不再?是江齐峦当家, 大梁也不是求和, 而是谈判,如果能不动?干戈就平息此事,对大梁百姓有益无害。”
“那也不行,战事已起, 主动?谈判定然会损大梁和陛下的威严,此举不可为, 陛下想化干戈为玉帛也至少要我等再?拿下一城。”护国公说。
“朕是在命令你,不是在和你商量。”虞策之向椅背靠着, 语气冷沉。
“陛下!”护国公气得眉毛竖起,绕着自己的位置走了两步,气不过却又不敢和虞策之硬碰硬,便看向一旁的崔溟,寻求外?援,“崔将军,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崔溟下意识一抖,小心翼翼瞥了眼?上首神色冷沉,一看便不可忤逆的皇帝,又看了看吹胡子瞪眼?,显然正在气头上的天?子国舅。
崔溟:“……”
崔溟缩了缩肩膀,小声道:“国公,我还受着伤,不便参与。”
“你是肩膀受伤,又不是脑子受伤,也不是嘴受伤,怎么,还没混出名堂便学起朝中装傻充愣那套风气了?”护国公横眉冷道。
崔溟:“……”
崔溟只觉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在皇帝和护国公的双双注视下,只得小声道:“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南境,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眼?下的问?题是谈判也不一定能收复南境,探子递来情报,南境新上任的掌权者正是那日出城迎战的女人,那日崔将军你也看见了,她出手狠辣,根本不留情面?,这样的人,未必会比江齐峦好对付。”
崔溟迟疑:“不会吧,好歹是……比起江齐峦,那位定然是向着大梁的。”
护国公痛心疾首,“战局是攀关系就能左右的吗?难道你也鬼迷心窍了不成!”
崔溟忍了一下,没忍住,“……什么叫也啊。”
上首的虞策之眯了眯眼?睛,表情微冷,“国公,莫要失了分寸。”
护国公咬牙,若非虞策之是皇帝,天?子威严不可侵犯,否则他此时?真想冲虞策之翻个白眼?,拿个镜子让虞策之看看自己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一年?过去还笼络不了那女人的心,现在人家另起门户,他倒是好,上赶着贴上去,安危尊严全然不要,哪里还有皇帝的样子。
还有皇帝那个手,他都不想说!
护国公满怀不忿坐回位置上,“臣失言,陛下恕罪。”
气氛凝滞间,营帐外?忽然响起守门将士洪亮的声音,“报,南境送来一锦匣,匣中装有叛臣霍如山的首级。”
虞策之冷硬的表情顿时?舒缓许多,露出一抹清浅却掩饰不住的喜色。
“呈进来。”
锦匣被将士放到?营帐正中间,匣子打开,帐内所有人都能看见那颗骇人的头颅。
护国公看见霍如山的首级,脸上隐忍的怒色消退许多。
身为皇帝的心腹,又是国舅,他对舒白的来历可谓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他才能看出匣子中那颗人头的深层含义。
此时?舒白送来这颗人头,不仅是给了大梁一个台阶,更是表明了舒白对皇帝的重视,毕竟她送来的项上人头不是别人的,正是她前夫亲父的。
总算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倒贴了。
护国公气稍微顺了点,喝了口茶润喉,没再?说话。
在场的天?子近臣除却护国公和崔溟,还有两个资历较浅的年?轻将军,这两个将军武艺虽不及崔溟出类拔萃,但文武兼修,也算是难得的后起之秀。
虞策之视线扫过两人,象征性询问?,“谈判一事,你们?两个以为如何。”
两个年?轻将军对视一眼?,忙不迭地说:“末将唯陛下马首是瞻。”
护国公见状翻了个白眼?,却没再?说什么。
“既然如此,便劳烦舅舅准备谈判事宜,遣可靠的大臣出使南境面?见舒白,一切事宜无论巨细都要向朕禀报。”虞策之道。
护国公抿唇,“是。”
“事情便这样定了,朕乏了,没别的事情你们?就跪安吧。”虞策之靠着椅背,懒懒道。
三个将军对视一眼,起身告退。
营帐中除了虞策之和护国公,只剩下默不作声的医官。
虞策之见护国公没有离开的意思,眉梢扬起,“舅舅还有事?”
四?下没有外?人,护国公深吸一口气,问?:“陛下昨晚去哪了,臣让宋祁跟着陛下,不成想陛下一夜未归,眼?下局势混乱,为安危考虑,陛下不可离营太久。”
“朕有分寸,舅舅不必担心。”虞策之淡声说。
护国公目光落在虞策之颈肩还没有消退的红痕上,自觉没眼?看,沉着面?色道:“在自己的营帐里便罢了,出帐的时?候,烦请陛下把衣服穿严实了。”
虞策之挑了眉,没说话。
“为表公平,谈判开始之前,请陛下莫要再?和那女人见面?。”护国公语气匆匆,生怕虞策之反驳自己,站起身,生硬地拱手躬身,“臣告退。”
帐门打开又匆匆闭合。
虞策之面?色微沉,轻嗤一声后看向身边瑟瑟发抖的医官,“怕什么,把东西取下来别扔,朕要留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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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转瞬即逝。
在虞策之的催促下,负责谈判的使者坐着马车进入南境郡。
作为开战以来双方的第一次谈判,无论南境那些被江齐峦拉上贼船的守将文官内心有多希望战事平息,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在气势上输人一等。
舒白没有出席这次谈判。
第一次谈判不可能会成功,双方都打着试探的心思,去也无用,更重要的是,作为南境当下的掌权者,一个普通的谈判使者还不值得她出面?。
负责和使者接洽的是陆逢年?和萧挽,双方早有约定,和谈判无关的人员不能旁听?。
偌大的室内只有三人。
萧挽坐在主位,陆逢年?则坐于她的左手,使者坐在她右手。
“二位阁下既然能代表舒大人,在下便开门见山,此次招安,陛下愿意再?度接纳南境上下,不动?兵戈,南境仍然是大梁属地,百姓仍然是大梁臣民?,一切如旧。”
在舒白的要求下,萧挽少见地换回女装,朱钗罗裙衬得她光彩熠熠,当然,前提是要忽略她一贯阴郁的眉眼?。
萧挽盯着使者,双手环胸,“条件。”
“舒大人回京城面?见陛下受封,此后无诏不得回南境,交出江齐峦和霍耀风的首级,压江太后入京。”顿了下,使者道,“至于太守印和兵符的归属,国公说了,舒大人可选其?一留下。”
陆逢年?表情微沉,没说话。
萧挽冷笑一声,靠着椅背,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你们?倒是狮子大开口。”
使者神色平静,甚至称得上低眉顺目,“阁下说笑了,大梁给出的条件已经是开了先河,皇恩浩荡。”
“想让南境归顺,我等亦有条件。”萧挽道。
“请讲。”
“一,皇帝迁都南境,此后定居于南境,舒白自不必再?回京中;二,封舒白为镇国大将军,总领南境二十万大军;三,给舒白特赦之权,即舒白有权力决定是否越权赦免一干和南境有牵扯的臣子,陛下不得有二话;四?,释放安锦和静缘寺住持太慧法师。”
“……”
使者表情逐渐裂开了。
良好的教养令他仍然端坐在椅子上,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室内沉寂半晌,使者才艰难地扯了扯唇角,“萧大人,两军谈判,您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萧挽故作不解地挑起眉梢,“不是你们?先开始的吗。”
使者慢慢蹙眉,“大人是对大梁开出的条件不满意了。”
萧挽双手环胸,淡淡看他,“难道我应该满意吗?”
“大人对哪条不满意,一切都还可以谈。”
“所有。”萧挽也不客气。
“……大人是否将大梁的条件先告知舒大人,让舒大人考虑一二呢?”使者试图争取,循循善诱,“萧大人在梁时?已经官拜尚书?之位,前途无量,倘若萧大人愿意为在下劝说舒大人一二,在下可向大人作保,回到?大梁后,大人还是陛下信赖的刑部尚书?。”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既选择和舒白离开,功名利禄便已经不在我考虑之内,放心,你们?的条件我都会原封不动?转达给舒白,相应的,我刚才说的那些,也请使者回去之后告知国公和皇帝。”萧挽语气平静,对使者的拉拢不为所动?。
在萧挽和陆逢年?的注视下,使者笑容僵硬,勉强道:“这也是我职责所在,二位放心就是。”
场面?话谁都会说,然而使者内心却在不停打鼓。
萧挽的要求称一句大不敬都不为过,回去之后,陛下或许不会表露什么,但国公爷定然雷霆之怒,南境诸人远在天?边,护国公的怒气到?最?后定然都撒在他这个小鬼身上了。
第一次以谈判为名的试探便这样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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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挥洒在巍峨壮丽的城墙上,镀上一层灿金色。
毛发锃亮的枣红色骏马独自立在林中溪水边,偶尔低头啜饮。
骏马的主人屈膝坐在溪边的岩石上,身边摆放着两壶烈酒。
骏马啃完了早春时?节才冒出的嫩草,便踏着马蹄,凑过去蹭舒白的手,时?不时?发出哼声。
舒白抚摸马脖子上的鬃毛,撬开酒壶的封口,大饮一口,眉宇间有些散漫。
身后响起轻微的窸窣声响,像是鞋履踩碎枯叶发出声音。
舒白侧头回眸看去,果然看见了年?轻帝王颀长高大的身影。
帝王的身侧立着他的爱驹,雕鸮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跟了过来,立在马鞍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望着舒白。
“你怎么跑出来了?”舒白挑起眉梢,眼?中露出些许诧异,“我还以为上次放你回去后,你那个好舅舅会严防死守,不让你离开军营呢。”
虞策之睫毛轻颤,视线却始终粘在舒白身上。
得到?舒白默许后,他挪动?步伐,撩开碍事的衣摆蹬上舒白所在的巨石坐下。
“我给护国公安排了一些琐事,一时?之间他顾不上我了。”虞策之低声解释。
“你可真是他的好侄子。”舒白挑眉,侧着脑袋兴味地打量虞策之的表情,“你是提前监视了我的行踪,还是过来碰运气的。”
虞策之瞳孔微微晃动?,有些心虚地说:“过来碰运——”
下颌被她攥住,无声中制止了他的回答。
“陛下,不能说谎啊。”舒白眯起眼?睛,好心提醒他。
虞策之呼吸有些凝滞,被舒白触碰过的肌肤肉眼?可见泛起红晕。
他抿了抿唇,在舒白的‘逼迫’下不得不实话实说,“……是来碰运气的,我离开军营时?很匆忙,只让暗卫去探查了你的位置,暗卫还没来得及向我汇报。”
得到?满意的答复,舒白哼笑一声,松开了对皇帝的桎梏。
“手上的伤处理了吗,给我看看。”舒白道。
今日的皇帝看上去十分乖顺,闻言,他听?话地摊开手掌,任由舒白查看。
修长劲瘦的手掌被白布包裹得像某种熊类的肉垫,看上去臃肿极了。
舒白摸了摸白布缠绕的掌心,确认那枚嵌入他血肉的平安扣被取下来才放下心来。
皇帝心性无常,她倒是真有些担心他耍起性子,不管不顾,任由那枚普通的平安扣和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平安扣呢?”舒白问?。
虞策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轻轻扯开层层叠叠的衣领,露出挂在脖颈上的玉石。
碎裂的平安扣被重新粘连,只是粘黏的手法显然很粗糙,白色的胶糊溢出裂缝,包裹了大半玉身。
“在这里。”他目光灼灼望着舒白,邀功似的说,“这次我会将它保护得很好。”
舒白牵了下唇角,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以示奖励,“不是说了,碎了也无妨,我还会送陛下很多东西。”
虞策之眸光微动?,缓缓贴近舒白,揽住她的腰身收紧力道,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
他用被包裹成粽子的手掌触碰自己的发冠,“那日夫人送我的发簪我也戴着了,好看吗。”
“陛下姿容冠绝,自然好看。”舒白的目光落在那枚嵌了红宝石的发簪上,赞赏道。
虞策之面?颊绯红,视线粘在舒白身上。
气氛正好,他便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握着她的手,隔着衣衫引着她抚摸自己劲瘦的腰身。
舒白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深觉皇帝无事献殷勤,定然有所图谋。
她眯起眼?睛,顺势捏住他的腰,微微用力,无声制止他的行动?。
手指抚摸着皇帝精心打理的柔顺发丝,舒白侧头吻了吻他的耳尖,慢条斯理地问?:“陛下今日这么乖,是想引我在这里和陛下共赴鱼水之欢吗?”
虞策之身体微微一僵,呼吸凝滞。
他显然对这片树林以及那晚的遭遇还心有余悸,攥着她的手不由一紧。
然而他想到?什么,又迫使自己的身体松软下来,哑声说:“夫人想要朕吗?朕永远属于夫人。”
舒白扬起眉梢,目光却淡了下来,似是在某个瞬间洞悉了皇帝隐匿心中的意图。
舒白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耐着性子,将皇帝更往怀里揽了揽,手指把玩着一缕干燥柔软的墨发,故意道:“今日我没有让人清场,若是陛下赤身裸体被人看见了,我可担不起罪责。”
虞策之从她怀中直起身,抿着唇,长眉轻蹙,有什么话在嘴边,却被他咽了回去。
他显然惧怕被人看见衣衫不整的模样,微微摆正身体,贴着舒白坐在岩石上。
一时?无话,两人的马匹紧挨着在溪边饮水。
金黄色的河流从两人面?前淌过,颇有岁月静好的意味。
虞策之怀揣心事,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心不在焉,但直到?天?际的光芒彻底消失,他也没有吐露出来。
舒白屈起一条腿,仰头饮完手里的烈酒,悠悠提醒道:“城内还有政务没有处理,陛下若没事,我便要回去了。”
说着,她作势起身,虞策之怔了下,连忙扯住她的衣袖,“等下。”
舒白挑眉,居高临下望着他。
虞策之瞳孔晃动?,哑声恳求,“别走。”
舒白便弯下身,抚摸帝王的脸颊,“眼?下战事还不算平息,阿拾频繁见我,对你我二人都不好。”
“哪里不好。”虞策之咬牙,压着心底的委屈问?。
“譬如此时?此刻,阿拾和我在一起,心中想的全是劝我接受谢绥给出的条件,对吗。”舒白平静问?他。
虞策之僵了下,“不是。”
“真的?”舒白语气轻慢,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虞策之抓紧舒白的衣袖,即便那只伤口没有愈合的手也用了力气,紧紧揪着一块布料,干净整洁的白布上很快就渗出血迹来。
虞策之轻轻颤抖着,却还是抬头,红着眼?眶对上舒白的注视,“夫人知道的,第一次谈判双方都是试探居多,我没有指望你会答应谢绥那些无理的要求。”
舒白挑眉,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是……”虞策之抿了抿唇,表情有几分妥协,用轻缓的声音问?:“我今日只是想问?夫人……”
“什么?”
虞策之殷切地问?:“夫人最?终,会和我回京城的,是不是?”
第106章 第 106 章
“夫人会和我回京城的?, 对不对。”生怕舒白忽视他的?询问,虞策之又问一遍。
舒白露出?讶异的?目光。
不愧是做皇帝的?人,心思敏锐, 远胜于常人。
才经历第一次谈判, 他便有所预料似的?,迫不及待想要从她?这里要一个令他安心的?结果。
舒白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漫不经心亲吻他急切的?双目。
帝王的?身躯已经十分熟悉舒白的?触碰,仅仅是亲吻眼皮,就能让他轻眯双眼,露出?迷恋沉醉的?神情。
两?人之间, 仿佛虞策之才是那个顿饮烈酒的?人。
舒白牵了下唇角, 笑容戏谑,“我们现在这样?,陛下不喜欢吗。”
虞策之霎时冷了表情,一眨不眨盯着她?,阴郁生硬地回答:“不喜欢。”
“真不喜欢?”舒白扬眉。
“不喜欢。”虞策之冷声说?。
舒白轻笑一声, 手指顺着他修长的?脖颈下移, 直到?摸上腰间系带才停下来。
虞策之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 声音哑了一些, “做什么。”
舒白俯身,凑在他耳边,温声说?:“看?看?陛下喜不喜欢。”
虞策之喉咙一紧,下意识想要后退, 却被舒白熟练地按住后脖颈。
“别动。”舒白桎梏住他的?小动作。
半推半就间,腰带松散, 衣衫褪下大半,露出?被温养得?光滑细腻的?肩颈后背。
虞策之惊了一瞬, 从情/欲中回神,伸手制止住她?贴着他肌肤的?手腕,声音急促,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两?个字,“不行。”
“什么不行。”舒白漫不经心。
“会被人看?见——”
话音未落,那枚嵌了红宝石的?发簪猝不及防被取下,发冠脱落,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披散下来,挡住发出?轻微颤抖的?肌肤。
“用?头发挡住就不会了。”舒白亲吻着他的?唇角,慢条斯理道,“就算有人看?见,他们也不会看?见陛下的?脸,最多看?见我的?,传出?去?最多也便是南境新上任的?叛贼头子胡作非为,有伤风化,陛下尽管安心便是。”
寒凉的?风拂过溪面。
虞策之的?头脑得?到?一瞬的?清明,他下意识要后退,被舒白制止后,长眉蹙起,手胡乱摸着衣服,试图拢起衣衫,冷沉道:“不,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舒白垂眸,望着坐在岩石上的?帝王,“谈判才刚开始,陛下便来套我的?话,于公于私,我都不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模棱两?可的?话,让虞策之隐约看?见了些许希望,他眸光顿时亮了许多,“夫人会和朕回去?的?是不是。”
舒白凝视帝王满含期盼的?面容,似笑非笑。
虞策之却以为她?是默认,又觉得?南境重回大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舒白早晚是要同他回家的?,再不济,他让谢绥谈判时多让步一些,舒白定?然会同他走的?。
总不会有差错。
想到?这里,虞策之强迫自己放下高悬的?心,骨节泛白的?手指松缓,放开紧紧拢着的?衣领,转而?手掌撑在僵硬冰冷的?岩石上,仰起头望向舒白。
“是朕多心了,夫人说?过会永远陪着朕的?。”虞策之低声说?,视线如蛆附骨,始终粘在舒白的?脸上,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踌躇。
舒白没有露出?半分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只是居高临下望着双手撑地,衣衫不整还?要抬眼看?向她?的?皇帝,眼中有欲/色涌动。
最终,舒白仍然没有给他任何一句承诺,只是沉默着,抽丝剥茧一般剥下皇帝的?锦衣。
虞策之像是被去?了壳的?蜗牛,柔软的?肢体?摊开,平躺在巨大的?岩石上,望着暗下的?天际,眸光逐渐涣散。
此时此刻,他不是独揽朝纲的?冷厉帝王,而?是即将被献于上苍的?可怜羊羔。
迷蒙中,他隐约看?见舒白饮下烈酒,俯身凑过来。
烈酒被她?强硬地灌入肺腑,醇香的?酒液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入肩颈,最后滴落在岩石上。
虞策之呼吸不畅,冷不丁猛呛了一口,当即咳嗽起来,眼角不受控制溢出?难耐的?泪水。
舒白凝视帝王无助的?模样?,眼中如有实质的?占有欲几乎溢出?。
她?没有收手,半壶烈酒缓缓倾倒,浑浊的?液体?像是精怪幻化成的?枝蔓,遍布帝王白皙的?肌肤。
“夫、夫人……”虞策之颤着嗓音,试图阻止她?,然而?小猫似的?微弱阻拦不仅会徒劳无功,还?会加重对方某种可怖阴暗的?情绪。
舒白压在虞策之身上,缓缓俯身,唇舌一点点舔舐过躯体上残留的酒液。
酥麻的?感觉随着舒白的移动遍布虞策之的?全身,虞策之呼吸急促,竟觉得?自己即将被她?拆吞入腹。
手臂不受控制揽住舒白的腰身,连受伤的?手掌也弯曲蜷缩,眼尾不自觉溢出?更多泪液,他哑声说?:“你‘吃’了朕,好不好,啖饮朕的?血肉,朕就完全属于夫人了,夫人也永远是朕的。”
舒白动作倏然一顿,抬起头对上帝王满含痴迷的?双眸。
舒白的?眸色迅速加深,他的?话如同触碰了某个开关,名为占有,近乎疯癫的?情感泄洪一般一涌而?出?。
舔舐逐渐变成啃咬,碍事的衣物被撕扯开来扔到溪水边。
舒白掐着他纤细的?脖颈,声音喑哑冷郁,“早知陛下的?身段会胜过秦楼楚馆这么多,今日出?门,我便随身带着那些器具物件,也不至于落到?如今骑虎难下的?田地。”
虞策之已经完全被情/欲裹挟,甫一张嘴,便会泄出?脆弱的?呻/吟。
饶是如此,他还?是微微扬起下巴,强撑着咽下呻/吟,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问:“夫人喜不喜欢朕。”
舒白的?呼吸亦显得?凌乱,垂眸凝视帝王傲然娇气的?面容,牵了下唇角,“喜欢。”
虞策之没想到?舒白会如此坦然,没有任何为难就给出?他期盼许久的?答案。
他顿时睁大双眼,瞳孔晃个不停,竟有几分慌乱的?意味。下意识想要挣扎起身,却被她?紧紧按在坚硬的?石头上,不能动弹。
“有多喜欢。”他期待地问。
“陛下的?问题似乎有些多了。”舒白挑眉,惩戒似的?掐了掐他的?喉结。
“回答朕好不好。”虞策之缩在所剩无几的?衣衫里,轻轻推了推她?,“回答朕。”
舒白眼中浮现些许笑意,但仍然不为所动,“人心不足蛇吞象,陛下也太贪心了。”
虞策之微微拧眉,有些急了,目光瞥向溪边贴在一起的?两?匹骏马,咬了咬唇,沉声说?:“朕是皇帝,想要什么都可以。”
舒白直起身,居高临下看?他,“是吗。”
虞策之执拗地推她?,“只是一个回答而?已,你就不能哄哄朕吗。”
舒白作势欲走。
虞策之顿时慌了,狼狈起身,不顾垂落下来再不能蔽体?的?衣衫,死死抱着她?的?腰身。
“别走。”他咬牙,身体?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轻微发抖。
舒白停住动作,“陛下还?觉得?自己想做什么都行吗?”
虞策之抿唇,眉眼冷郁,看?上去?有些委屈,低垂着头沉默半晌。
就在舒白以为他性子上来的?时候,跪坐在岩石上的?帝王忽地直起身,没有受伤的?手轻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俯下身来。
虞策之凑到?舒白耳边,声音微不可查,似乎风一吹便会随之消散。
“那些东西……我带了,在马鞍上挂着的?行囊里。”
舒白眸光闪烁,稍稍侧头,直直落在他泛红的?脸颊上。似是太过羞赧,他撇过头没有看?她?。
一时无话。
虞策之不会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恰是舒白最爱的?模样?,是她?年少时幻想过的?绮梦。
再冷硬的?心,此时也柔软下来。
舒白凑过去?,轻轻吻了下他柔软的?唇畔。
弦月高挂还?未长出?枝叶的?树梢,溪水边偶尔荡起几缕因风浮现的?涟漪。
帝王尊贵无匹的?身躯仍被放置在那块巨大冰冷的?巨石上,修长笔直的?双腿屈起,门户大开,柔软的?唇偶尔开合,呼出?温热的?气息。
他累极了,大睁着双眼,像是濒死的?鱼,却始终揪着她?的?衣服,不肯闭上眼睛。
意识即将消沉时,他听见舒白伏在他身体?上,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陛下相信我吗?自古以来,谋士都是相信他们的?主?公的?。”
虞策之艰难转动眼珠,喘息着看?向她?。
“阿拾,你怕什么,我早晚都会回京城的?。”舒白温声许诺。
虞策之神思混沌,没有察觉到?舒白话语中的?潜藏含义。甚至喜悦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冲昏了他的?大脑。
“真的??”
“真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稍稍蜷缩身体?,安心地闭上双眼,“夫人不可以骗我。”
舒白把他扶起来拥入怀里,“不骗阿拾。”
弦月西沉,夜阑风静,霜华挂树梢。
虞策之的?暗卫担心帝王安危,卡着时间闯了过来。
舒白的?死士没有得?到?拦截的?命令,暗卫到?了溪边,死士才冒出?来护在舒白身前。
舒白没有理会跪在不远处的?数名暗卫,迅速帮累得?不能动弹的?皇帝拢上衣衫,又解下自己随身的?斗篷,弥补皇帝身上破碎的?衣料,遮挡带着欲/色的?红痕。
虞策之察觉暗卫靠近,神智清明许多,收紧放在舒白腰间的?手,哑声说?:“不想走。”
跪在最前面的?宋祁闻听此言,急切之下,出?声劝阻,“陛下,不可。”
虞策之沉冷地瞥了眼宋祁,看?向舒白时,眼神又柔软下来,如同孩童讨要心仪的?物件,“南境城东面有一处小屋,我看?过了,是以前的?猎户留下来的?,夫人可不可以和我住在那里,就像从前住在京城那间竹屋时一样?。”
“谈判用?不了多久,陛下连这点时间也不愿意等吗?”舒白神色淡淡。
她?没有正面回答,但傻子也能听出?语气中拒绝的?意味。
虞策之垂下眼帘,神色恹恹。
宋祁松了口气,望向舒白的?目光像是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舒白从袖口掏出?一条发带,简单地将他浓密的?墨发绑在一起。
“带你家主?子走吧,晚间气候寒凉,让军医看?看?,当心着上风寒。”舒白对宋祁说?。
“是,您放心。”宋祁忙不迭答应下来。
舒白站起身,把虞策之从岩石上拉起来,推给宋祁。
虞策之咬着牙关,目光彻底阴郁下来,哀戚地看?舒白。
宋祁生怕再给两?人生离死别的?时间,虞策之便真的?留下不走了,连忙扶住虞策之的?胳膊,压着声音提醒,“陛下,国公在找您呢,谈判的?事宜还?需要您裁定?。”
“马车已经在附近候着了。”宋祁已经不奢求见过舒白的?皇帝还?能骑马,示意下属去?牵被帝王带出?来的?良驹。
虞策之长眉拧起,抿唇看?舒白。
舒白如同没有听见宋祁的?话,淡声说?:“走吧,不急着见这一时,最近我不会再出?城了,南境内部不稳定?,陛下也不便多来。”
虞策之咬了咬牙,“需要帮忙吗?”
舒白笑了笑,“你不来惹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她?的?笑意很快淡了下来,“陛下走吧。”
虞策之的?视线不甘地粘在舒白身上,见她?当真没有挽留之意,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宋祁搀走。
借着隐匿枝丫后的?月色,舒白平静凝视虞策之离去?的?背影,神色冷淡。
游十五神不知,鬼不觉站在舒白身后,低声道:“若您舍不得?,暂住附近的?小屋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舒白扬眉,嗤笑一声。
游十五怔了下:“皇帝很不舍得?您。”
“他是不舍得?。”舒白没有否认,喟叹似的?说?,“毕竟是个皇帝,哪里有你认为的?那么脆弱。”
“属下愚钝。”
“他向我索要这么多承诺,却始终绕过安锦和太慧,他死死握着我的?软肋呢,真撕破脸,你以为他不会逼我回去??”
游十五大惊失色,“您打?算怎么做。”
“小皇帝现在这么乖,太慧是住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安锦和萧挽的?仕途也不能就此断送,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撕破脸呢?”舒白哼笑,漫不经心地说?。
“来日方长,现在这样?就很好。”
第107章 第 107 章
又过去?十日, 城中的柳树生出?了嫩绿的枝芽。
天气转暖,舒白的身?体反而垮了。
一切都早有征兆,舒白同皇帝说自己不会再去?城外树林的时候, 便已经?有所察觉。
冬日寒凉, 若是寻常人马不停蹄从京城赶至南境郡,身?体也?是吃不消的, 遑论是舒白。
为了不病倒在路上,舒白再次服用江音给的药,那药显然是极好的东西,舒白已经?很多年没有像正常人一般, 在严冬能行动自如, 若无江音的药,掌控南境绝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
但药也?有弊端,服用第?二粒后,舒白明显能感觉到,药对她身?体起到的作用减弱了。
这种感觉在服用第?三粒后得?到证实。
眼下?, 第?三粒药的药效完全消退, 病来如山倒。
舒白用厚实的衣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盖着柔软的绒毯窝在躺椅上, 身?侧摆着两个炭盆,窗户只?打开一个小口,除了保证空气流通外,光线都进不来。
然而这些都不能给她的身?体带来任何暖意。她眉宇间染着恹色, 面色苍白,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用力, 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不见任何血色。
游左蹲在炉火旁,不断摆弄里面烧黑的炭, 忧心忡忡地?提议:“不如我?去?坊间找找可靠的大?夫,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不会让人发现是你在求医。”
舒白捏了捏眉心,放下?书卷,想说什么,却不想呛了从缝隙里吹进来的冷风,当下?剧烈咳嗽起来。
游左急了,顿时站起身?,“你怎么样,我?去?给你拿水——”
话音未落,坐在案几后负责分类公文的陆逢年一个箭步冲到舒白身?前。
他单膝跪在她身?侧,一边请拍她的后背,一边将热茶递到她面前,“喝点茶,润一润。”
舒白轻轻推拒了陆逢年递来的热茶,懒懒靠着他塞过来的枕头?。
陆逢年打量着她疲倦的样子,慢慢拧起了眉,“你需要看大?夫。”
“我?不是在看吗?”舒白神色淡淡。
“只?看病,不喝药,并不能治疗你的身?体。”陆逢年说。
“我?知?道,只?是寒症而已。”舒白手指轻揉眉心,“药味会飘出?去?,霍耀风知?道我?发病时什么状态,没必要为了减少身?体上的冷意,向潜在的敌人暴露自己真实的弱点。”
她知?道这具身?体拖累自己良多,但纵使寒症缠身?,不后悔当初自毁的决定。
有得?必有失,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霍耀风?”游左趴在舒白躺椅的空缺处,茫然询问,“为什么要提防霍耀风,他不是你……”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默许霍铎杀了他父亲,你以为他想不到其中关键?”舒白慢条斯理反问。
游左眨了下?眼睛,“对于世家?来说,手刃同族已经?是常事,还会在意弑父之仇吗?就算在意,终究是霍铎动的手,家?族里的事情都没解决,便要把矛头?指向我?们?”
“就算霍耀风无视他父亲的死,唇亡齿寒,当他知?道舒白把霍如山的首级送去?大?梁军营后,他也?一定会思索自救的办法?。”陆逢年回答,“尚有声?望且还活着的前任太守江齐峦,是他最?好的选择。”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杀了霍耀风,以绝后患。”游左看着舒白,飞快地?说,“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提他的首级来见你。”
对于游左赤诚直白的表忠心方式,舒白十分受用,她眯起眼睛,奖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开口。”
交谈间,有人轻叩门扉。
“谁?”陆逢年站起身?,扬声?问。
“萧大?人遣属下?禀报,大?梁的使者走了。”叩门的人是死士游十五,“谈判僵持不下?,商议的内容萧大?人尽数写在纸上,命我?呈给主子。”
舒白神色平静,像是对结果早有预料,“进来吧。”
窄门开合,游十五跪在舒白面前,手中薄纸举过头?顶。
舒白拿过那张纸,一目十行很快看完。
意料之中,内容和上一次所差无几,只?是措辞委婉许多。
虞策之那边仍然要求舒白回京,许诺另授职权,入京前暂代南境太守位,亦许诺对萧挽和安锦不再追究,让二人官复原职。
对于江音,大?梁稍微松了口,允诺可以重新审理江太后诸多罪行,舒白旁审。
舒白将宣纸扔入炭盆,问道:“下?次谈判的时间定了吗?”
“定了,五日后。”游十五说。
“告诉阿挽,下?一次谈判,我?会在屏风后旁听。”
入夜,温度又降下来。
舒白裹着厚被子坐在廊下?,身?边的炭盆几乎围着她摆了一圈。
她懒懒望着月色,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还是你好兴致,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欣赏早春夜色。”
说话之人腔调怪异,夹杂着她惯有的嘲讽和阴阳怪气。
舒白仍旧盯着弯月,漫不经?心道:“深夜无眠的人又不是我?一个,太后不也?一样有个好兴致。”
江音被噎住,眯起眼,不善地?打量舒白的病容。
江音绕过炭盆走到舒白面前,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地?说:“便是有再好的兴致,看到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兴致也?都没了。”
舒白挑眉,佯作不解,“太后此话怎讲。”
“你把哀家?架到南境不说,还囚禁哀家?,现在何必惺惺作态。”江音冷冷地?说。
“囚禁一说从何而来。”舒白挑眉,“太后莫不是误会什么,这实在是让我?蒙冤受屈了,毕竟我?若囚禁太后,如今太后还怎么能走动自如。”
江音表情阴沉沉的,说不清是天色暗,还是她的脸色暗。
她盯着舒白看了半晌,自知?自己拿舒白没办法?,干脆就近搬了个椅子坐在舒白身?侧。
“巧舌如簧,哀家?不和你争口舌之快。”江音面无表情说。
舒白笑了下?,没说话。
“哀家?给你的药,你吃完了。”江音语气笃定。
舒白的状况不算太好,明眼人一看便知?她病体沉疴。
舒白懒懒点了下?头?,“嗯。”
“怪不得?你前一阵子精力格外地?充沛,能在冬日里穿着轻甲上战场。”江音嗤笑。
“太后还说是被我?囚禁了,一个囚徒怎会像太后这样消息灵通。”舒白慢条斯理。
江音眯起眼,面部肌肉肉眼可见地?抽搐一瞬,“哀家?说不过你。”
“太后来这里,不会又有什么灵丹妙药送过来吧。”舒白期待地?看她。
江音按住额角凸起的青筋,冷笑一声?,“给你的时候就说过了,那是外族进贡的稀罕物,让你留在关键的时候用,就那三颗,多了我?也?没有,别说我?,大?梁的国库都没有,那三粒药丸原本?就是外族讨好哀家?,用以调理身?体的。”
江音说着,上下?打量舒白,奇道:“你这身?体能差成这样也?是稀奇,若是寻常寒症,三粒药下?肚,枯木也?能逢春,从前哪个世家?的侯夫人还进宫求过哀家?,让哀家?把药赐给她呢。”
“怎么,那位侯夫人也?病症缠身??”舒白随口问。
“她体质过寒,难以受孕,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哀家?那时候正想着如何清算世家?,即便那个侯夫人和哀家?还有些亲戚关系,哀家?也?没心软,没想到最?后药便宜了你,却半点作用没起到。”
江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风凉话,“不过按照你和我?那个好儿子的玩法?,本?来你也?子嗣无望。”
舒白眯起眼,不动声?色道:“哦,我?和陛下?怎么玩了,还请太后明示。”
“你真以为哀家?猜不到?”江音斜眼看她,“大?家?都是同类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舒白温声?笑了下?,慢条斯理,“太后文治武功,我?和太后怎么能相提并论。”
恭维话谁都爱听,江音自然不能免俗。
她不由自主眯起眼,有些享受地?靠在后面的廊柱上,“算你识抬举。”
舒白拢了拢身?上的锦被,仍旧不觉得?暖和,于是自然地?推了推身?边的江音。
“干什么?”
“翻炭,炭火快熄了。”舒白不紧不慢地?说。
“?哀家?不会,让屋顶上的死士下?来给你翻。”江音拧眉。
屋顶上蹲守的死士:“……”
舒白不由分说将手里的铁夹子塞给她,“何必麻烦旁人。”
江音握着手臂长的夹子,犹如握着烫手的山芋,她咬了咬牙,看了眼神色倦怠的舒白,挣扎再三,不得?不硬着头?皮捣腾起炭盆里即将熄灭的木炭。
舒白注视着江音笨拙的动作,“和大?梁谈判的内容,想必萧挽已经?转告给你了。”
江音动作一顿,细眉蹙起,绷着脸没说话。
“太后的名号还在,是否回京城,还要看太后的意思。”舒白望着重新燃起的炭火,徐徐说。
江音攥着夹子的手缓缓握紧,深吸一口气道:“你不打算回京城了,是不是。”
萧挽不会向江音透露和江音自身?无关的谈判条件,但江音和舒白从本?质上讲,的确是同类人,通过蛛丝马迹洞悉舒白的想法?并不是难事。
舒白按压眼尾,轻轻打了个哈欠,语意不明地?说,“今日不回,不代表明日不回,今日回,明日不一定回。”
江音发出?一声?冷笑,“看来你真不打算回去?了,你就不怕小皇帝闹起来,他那个脾气你应该摸得?很清楚了吧,听说他已经?找过你几次了。”
“我?若轻易回去?,何必费尽心思来到南境。”舒白淡声?说。
“你真舍得??”江音挑眉,用笃定的语气说,“他会疯。”
舒白微不可查停顿一瞬,靠着椅背道:“与其关心我?舍不舍得?,不如先回答我?的问题。”
“太后若想避世,谈判结束后我?便会报你病故,大?梁无可查证,就算明知?是假,也?不得?不接受,失去?太后的身?份,虞策之也?不会总盯着你不放,你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身?。”
江音面色微沉,拧眉思索半晌,咬牙道:“哀家?要再想想。”
“随你。”舒白耸肩,对江音给出?的答复并不意外。
如果有别的选择,没有人愿意失去?身?份,隐姓埋名度过后半生,遑论是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江音。
月色寥落,五日时光转瞬即逝。
大?梁负责谈判的使臣乘着马车,如约进入南境主城。
出?乎意料的,这次出?席的使臣换成了崔溟和宋祁。
崔溟倒是好说,宋祁的出?现却让舒白眉头?微皱。
暗部的存在过于特殊,本?不应露面参与朝中政务,如今虞策之派这位暗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首座谈判,既是要宋祁准确地?传递她的态度,也?是在敲打她,无形中提醒她‘答应’过的承诺。
本?以为上次在树林中见面,抵死的缠绵已经?足够安抚皇帝的情绪。
没想到,才经?过一次谈判,他便又等不及了。
小皇帝的耐心越来越吝啬,她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最?好在小疯子发疯前,把南境内务处理好。
舒白难得?头?痛地?想。
第108章 第 108 章
用于?同使者商议的屋子是太守府的主厅房, 是江齐峦彰显身份地位之所,占地面积极广,陈设景物亦是逾越规制, 就算是同帝王的宣政殿相比, 也没有逊色太多。
如果硬要说太守府的主厅有哪里完全比不?上宣政殿,就不?得不?提一下室内的温度了。
江齐峦喜爱冷峭之地的花草植被, 从前在主厅中也摆放不?少喜冷的松柏寒梅,在建造太守府的时候,特意?没有设置地龙,且主厅三面有窗, 一面为通顶的雕花木门, 可以说是四?面透风,就算摆满了炭盆,也暖和不?起来。
萧挽本想?更改面谈的地点,奈何舒白认为没有必要。
舒白便是这样的性子,哪怕身体已经?到达极限, 也不?愿意?示弱于?人, 更不?愿意?看见旁人因为她的身体让步。
很?多时候, 萧挽会由衷觉得没有人比皇帝更适合舒白, 虞策之该是舒白的良缘佳偶。
舒白看似温和近人,实?则性情刚烈,过刚易折,纵然手段果决如舒白, 也会因为不?肯退让的性子吃许多苦头?,纵使最后都以她的险胜结束, 但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直赢。
能有个言听计从的皇帝为她保驾护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 这其?中还有最让萧挽放心?的一点——虞策之玩不?过舒白,无论是感情,还是别的什么方?面。
言归正传,舒白执意?继续在主厅室商议归顺条件,萧挽拗不?过舒白,只?能背着舒白,尽力让屋子暖和起来。
她连夜命人将占据半个墙面的窗户封死,只?留一个最小?的通风,地面铺设绒毯,屋内摆放炭盆,提前叮嘱侍从务必确保舒白杯中水入口温热,前前后后做了多重保障才放下心?来。
崔溟和宋祁甫一踏入大?门,便觉热气?扑面而来。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惑然的神色。
上个跟他们交接的官员不?是跟他们说,太守府的主厅房四?面透风,冷得和在室外没有任何区别,特意?叮嘱让他们多穿点衣服吗。
两人在侍从的引导下茫然落座,坐下之后只?觉得更热了,想?喝口茶降降火,却发现茶水是滚烫的,只?饮下一口,后背便被汗水浸湿。
宋祁:“……”
崔溟:“……”
侍从摆放好茶水瓜果,歉然道:“萧大?人那边被事情拖住了,会晚一刻钟,劳烦二位大?人稍等片刻。”
崔溟卸下斗篷,扯了扯紧实?的衣领,“一刻钟倒也无妨,只?是你们这窗户能否打开,屋子里未免太热了些。”
“这……”侍从望向封死的窗棂,挠了挠头?,为难地说,“前日萧大?人嫌主厅太冷,特意?命人用横木把窗户封死了,现在连东面那扇小?窗也只?能开个缝隙,实?在对不?住。”
崔溟无意?为难一个做不?了主的侍从,拧了拧眉头?,摆手示意?他退下,“无妨,你先下去吧。”
侍从连声告罪,忙不?迭离开了。
事实?上并非萧挽被事情绊住脚,忙得脱不?开身的人舒白。
舒白沿着抄手游廊,一边向主厅的方?向走,一边听游十五的汇报。
“霍耀风近日来往江齐峦旧部府邸频繁,关押江齐峦的牢狱外亦有可疑人徘徊,奴斗胆猜测,他们要劫狱了。”游十五说。
舒白沉吟片刻,问另一侧的陆逢年,“放出江齐峦,你们有把握控制局面吗?”
她说着,干脆转过身,直直望向陆逢年的双眼,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陆逢年剑眉蹙起,对上舒白成?竹在握的平静目光,心?下微动,唇齿开合说出一句话。
光影变化,游十五扭头?看向陆逢年,遗憾的是逆着光,他并没有看清陆逢年说这话时的神情,只?能看见青年光亮分明的下颌线,棱角锋锐得像是一柄出鞘的名剑。
舒白凝视陆逢年,前期唇角笑了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向着主厅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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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挽进入主厅房时,崔溟和宋祁已经?热得大?汗淋漓,宋祁性格沉稳,见萧挽进来,皱着眉没说什么。
萧挽礼节性向两人表达歉意?,看了眼主位后静悄悄的屏风,确认舒白已经?从后门进入,在屏风后的软榻上躺下后,便也坐在案几后的主位上。
崔溟双手环胸,没有先提收复南境的条件,而是体面地问候:“听闻萧大?人畏寒,所以让人封了窗子,搬了炭盆,不?知道大?人身体如何,我等可让随军的御医为大?人把脉。”
“抱歉,不?日前偶然风寒,实?在畏惧寒凉,没有提前知会二位,害二位多穿了衣物,还望谅解。”萧挽说。
“小?事。”崔溟笑了下,“若是一会儿萧尚书能对我等做出一些让步,崔溟感激不?尽,说起来,从前在京中共事的时候,崔某便十分敬仰萧尚书,只?是一时无缘深交,不?想?尚书竟是女儿身,令人叹服。”
萧挽神色不?变,“眼下各为其?主,萧挽当不起崔将军这句萧尚书,公私分明,请你不?要让我为难。”
崔溟吃了闭门羹,不?由收敛笑容,对谈判的棘手程度再次有了清晰的认知。
“不?知国公同陛下商议过后,愿意?给出何等条件?”萧挽开门见山。
崔溟看了眼宋祁,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大?梁既然派在下和宋统领来和谈,聪慧如萧大?人,自?然能体会上头?深意?。”
萧挽双手环胸,并没有接崔溟的话。
崔溟眯了眯眼睛,继续道:“说来说去,所谓的议和,陛下是看在那位的面子上,否则以大?梁的实?力,大?可以踏平南境,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杀鸡儆猴。”
“崔大?人这话有些不合实际。”萧挽语气平缓,陈述说,“大?梁实?力强横,的确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但凶兽挨饿,南境又地域广大?,是大梁最大的州郡,此消彼长之下,就算天子亲征,也无力在粮草耗尽前收复南境吧。”
厅内本就不?算和谐的气?氛猝然凝滞,连宋祁也拧起眉头?,有些不?善地看向上首的萧挽。
沉默良久,崔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生硬地圆场,“大?人倒是对大?梁知根知底。”
宋祁说:“大?梁驻地离南境主城不?远,一个白日足够往返,大?人总推脱说内务繁忙,谈判日期一延再延,目的不?会便在于?此吧。”
萧挽微笑:“南境内务的确繁忙,还请你等体量舒白的难处。”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崔将军,请讲条件吧。”
“陛下恩旨,令舒白为南境太守,即便入京后也保留其?名号,太守印和兵符皆可存于?舒白之手,至于?安锦和太慧法师,舒大?人也尽可放心?,待到她回京面见陛下后,两人不?仅可以相安无事,陛下还会许以高官厚禄,至于?江后,按照律例,陛下仍然要审她,但舒白可做主审官。”
顿了下,崔溟补充,“成?为皇帝敕封的南境太守,舒白便可名正言顺,至于?南境原本的那些叛臣如何处置,身为南境太守,在上报陛下后,自?然可以决断。”
宋祁凝视萧挽,定定道:“陛下退让之多,萧大?人非草木,件件看在眼里,陛下说了,舒白心?向大?梁,所以凡舒白所提要求,一切都好商量,但唯有一件,陛下不?会退让分毫。”
萧挽眯起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舒白,必须同陛下回京城。”宋祁沉声说。
萧挽垂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她微不?可查地侧头?,看向身后静悄悄的屏风。
许是见萧挽久久不?言,又因坐在光线昏暗的上首,看不?清她的表情,宋祁想?到虞策之的嘱托,咬了咬牙,“就算退一万步不?讲,大?梁的粮草确如萧大?人所言,不?足以支撑长久的战局,但大?梁地广物博,真想?留出一年粮草绝非难事,一年,大?梁铁骑足以踏破南境,萧大?人,答应此次我等提出的条件,对你们并没有任何坏处。”
崔溟见宋祁耐心?告罄,便充当和事佬拍了拍宋祁的肩,“宋统领莫急,大?人也没说不?同意?不?是吗。”
“你们在威胁我?”萧挽目光阴郁。
“当然不?敢。”崔溟拱了拱手权当告罪,“南境是是非之地,江齐峦的旧部驻扎南境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非一日可以拔去,萧大?人和舒大?人实?在没必要留在此处蹚浑水。”
顿了下,崔溟推了推宋祁,示意?他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宋祁正色道:“萧大?人,宋某不?会说话,如有冒犯还请谅解,但陛下待夫人一片赤诚,夫人想?要名利地位,陛下皆是给得起的。”
“此次夫人凭一己?之力,取江齐峦而代之,力挽狂澜,免大?梁百姓沦落战火,朝臣亦是看在眼中,对夫人多有敬佩,回京之后,夫人想?要什么陛下都能应允,就算以女子之身加九锡,朝臣也不?敢有任何微词。”
“夫人和陛下本是眷侣,何必留在南境这等远离京城的偏僻之处,还请萧大?人转告夫人,望夫人能顾惜陛下。”宋祁诚恳地望着萧挽。
萧挽神色平静,再度侧头?,看了眼悄无声息的屏风。
这次谈判,舒白并没有提前告诉她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是否适当松口。
她知道舒白决定长留南境,心?意?坚决,几乎没有回转的可能,但南境这次退让良多,崔溟和宋祁显然报了不?达目的誓不?回营的决心?,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正当萧挽左右为难的时候,侍女端着两碗茶盏缓步进入屋子。
不?等萧挽开口,侍女褔了褔身,温声说:“主厅过于?温热,未来得及提前知会二位将军,是南境待客不?周,主子特命奴婢备了寒茶,请二位将军享用。”
眼下在南境太守府,能被侍从仆人称呼为‘主子’的,只?有舒白一人。
萧挽怔了怔,忽地豁然开朗,想?明白了舒白的打算。
不?到最后一刻,能不?撕破脸,就要维持表面的和平。
见崔溟和宋祁端起侍女奉上的琉璃茶盏,萧挽徐徐道:“二位诚心?实?意?,萧挽也不?愿为难,不?若二位先回梁营等候,和舒白商议过后,我会尽快给你们答复。”
宋祁皱眉,“尽快是多久,还请你明示。”
“是啊,总是无功而返,我们做使臣的也不?好向上头?交代。”崔溟说。
萧挽拧眉,忽听屏风后传来四?下轻不?可闻地敲击声。
“四?日为期,四?日过后,定会将南境的答复送至大?梁军营。”萧挽道。
宋祁眯起眼睛,不?着痕迹看了眼萧挽身后,绘画着簪花仕女的屏风静静伫立,似乎那些细微的响动只?是他的错觉。
宋祁眉目微沉,却没有作声。
“四?日……”崔溟蹙眉沉吟,侧头?看一眼宋祁,见他没有说什么,点头?道,“四?日便四?日,萧大?人,虽说你背靠的那位和陛下关系匪浅,但和谈一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着,绝非儿戏,四?日便是最后期限,四?日一过,如果南境不?能给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崔溟深深看了萧挽一眼,意?味深长,“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萧挽面色冷沉下来,冷笑一声,“这是敲打吗?”
“是在下个人好心?的提醒。”崔溟半真半假。
萧挽沉郁地和他对视半晌,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事情就这样定下,二位请回去等候消息吧,我想?南境的答复也不?会让二位失望。”
“我身子畏寒,便不?远送了,陆逢年在外面等着,会提我送送二位。”萧挽体面地说。
宋祁和崔溟先后起身,宋祁再度瞥了眼萧挽身后的屏风,转身大?步离去。
确认二人离开,不?会折返后,萧挽挥手示意?门外的仆从紧闭大?门,杜绝冷风吹入室内,她才走向屏风后。
屏风隔出一方?温热的天地,舒白窝在贵妃榻上,抱着暖手炉,望着面前烧得正旺的炭火,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
“陛下那边看样子是等不?下去了,四?日之后我们该给大?梁什么样的答复,你可有想?好。”萧挽搬着椅子在她身前坐下,忧心?忡忡地说。
“拖了这么久,无论是虞策之还是他的数十万军队,都已经?无力再在秋郡干耗下去,撤军是早晚的事情,就算我今日和虞策之摊牌,他也奈何不?了什么。”舒白语气?冷淡。
“那你为何隐瞒不?发,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舒白抿唇,眉宇间少见地染上几分烦意?。
萧挽凝视她的神情,不?由叹了口气?,“依照皇帝的心?性,难怪你头?痛。”
舒白手指捏着眉心?,暂时不?想?思考怎么应对疯起来不?管不?顾的虞策之。
她将贴身放着的密信递给萧挽,“死士探查到的新消息,看看。”
萧挽接过密信,一目十行扫过,往日里狭长阴郁的眸子睁圆,“霍耀风联合了几个守将,想?要在三日后劫狱?他真的豁出去了。”
舒白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萧挽将密信还给她,不?解地说:“这上面列满了参与者的名单,为什么不?直接让死士动手,无声无息了结他们。”
“我们占据南境太过顺利,也太快了,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便掌握南境大?权,现在他们反应过来,在暗地里发泄不?满,我会纵着霍耀风放出江齐峦,江齐峦一逃出来,那些假意?臣服于?我的守将定然蠢蠢欲动。”
舒白没有把密信收回领口的内兜,而是随手扔如炭盆,任由密信被火焚烧吞噬,“南境中不?稳定因素太多,趁着大?梁还没有撤兵,他们还有危机感,先杀一批硬茬,以儆效尤。”
“看来你早有打算,怪不?得让我许诺崔溟,四?日后给出和谈的答复。”
“小?皇帝耐心?不?多,我也是临时决定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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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夜幕降临。
江齐峦作为南境新任掌权人的手下败将,又害得整个南境成?为大?梁的眼中钉,肉中刺,身份十分特殊,被关押在府衙后的牢狱中,外有重兵把守。
即便是江齐峦昔日十分重视的心?腹守将,在被霍耀风撺掇时,也不?免诸多疑虑踟蹰。
舒白手中掌握南境全部兵力,又即将同大?梁和谈,带整个南境化险为夷,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轻易做出头?鸟。
奈何霍耀风信誓旦旦,给出的消息皆利于?他们,不?利于?舒白,几个颇有威望的江齐峦旧部逐渐被说动了。
闻缺追随江齐峦最久,年岁最长,自?然而然成?了这次叛乱的发起人。
他带着几个守将和数十名府兵埋伏在牢狱的入口,蓄势待发。
月色西沉,眼看即将到众人约定起事的时辰,闻缺扭头?问霍耀风,“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这个点牢狱的守力是最薄弱的吗?”
霍耀风神色坚毅冰冷,冲闻缺点了点头?,“确定,我在这里蹲守很?多天了,这个点守卫最喜欢打盹,且近来舒白的身体怕是出了什么乱子,调了城里大?半的兵力回太守府守着,今日闻将军带来的府兵皆是精锐,区区几个偷懒的衙役,我们完全能应对。”
霍耀风仔细打量闻缺神态,见只?差临门一脚,闻缺竟然有打退堂鼓的意?思,连忙又道:“我父亲曾任户部尚书,来南境前我们就确认过,大?梁粮草不?足,如今频繁派使者来和谈,便是大?梁粮草将尽的证明。”
“但江太守失去太守印,沦为阶下囚,大?势已去,南境眼看已经?是那个丫头?片子当家,难以撼动,我等何必非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等闻缺话音落下,霍耀风倏地攥住他的手臂,冷然道:“闻将军驰骋沙场多年,难道真的愿意?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骑一头?吗,再者,亲近卫羽一派的文臣守将皆受到舒白重用,你们被舒白骑在脑袋上便算,闻将军,你真的愿意?对迟陇之流毕恭毕敬吗。”
闻缺眯起眼睛,面部肌肉抽搐一下,显然被霍耀风的话激怒,望向霍耀风时,眼神不?善。
霍耀风心?跳得飞快,却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露怯,他必须说服闻缺,这不?仅是借闻缺的手为父亲报仇,同时也是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霍耀风压下心?中的酸涩,不?敢回想?一年前的自?己?是如何春风得意?,现在又是如何辗转求存。
他强装镇定道:“有件事,只?有我知道,我想?闻将军一定需要听一听。”
“什么?”闻缺看了眼不?远处松懈的守卫,不?耐地问。
“南境离京城甚远,将军和诸位守将就算已经?派探子去打探舒白的底细,一时之间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毕竟舒白背靠宫中那一位。”霍耀风缓缓说。
“宫中那一位?”闻缺猛地睁大?眼睛,反手抓住霍耀风的手臂,“你是说舒白是皇帝派来的?”
“不?止,若没有南境的叛乱,虞策之已经?力排众议,立舒白为后了。”霍耀风仔细观察闻缺表情,知道自?己?成?功笼络了闻缺,“救出江太守后,以江太守的名望,足以一呼百应,到时候我等将舒白关押起来,用她要挟大?梁,逼大?梁承认南境非大?梁州郡,而是与大?梁同等地位的国家。”
“最好再逼虞策之把玄荼城划给南境,大?梁粮草不?足,短时间南境不?会再受大?梁倾轧。”霍耀风说,“闻将军,到时候您不?仅是头?功,而且是南境的救命恩人,前路坦荡,不?比眼下的局势好吗?”
闻缺被霍耀风说动,逐渐狠下心?来,扭头?看向自?己?的副将,“动手。”
夜色如泼墨,身着黑衣训练有素的府兵蜂拥而上,只?是眨眼功夫,便解决了松懈打瞌睡的守卫。
得到闻缺允准,府兵抽出刀剑,搜出守卫身上的钥匙,快速进入牢狱。
一切都顺利得超乎想?象。
霍耀风没有进入牢狱,而是和闻缺几个守将在牢狱外的灌木后藏匿,霍耀风的心?脏始终高悬,砰砰跳个不?停。
面对闻缺时,他巧舌如簧胸有成?竹,但劫狱究竟有几分把握,连他自?己?也无法估量,他没得选,只?能赌一把。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间,鸟鸣声都悄然止住,寂静无声。
霍耀风只?觉得他的呼吸都开始凝滞,他们等了太久,他明显能感觉到,闻缺和其?余几个守将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就在霍耀风打算说点什么缓解气?氛的时候,紧闭的牢狱大?门倏地敞开,府兵陆续从牢狱中出来,片刻后,两个府兵将戴着枷锁脚镣,气?息奄奄的江齐峦搀出来。
霍耀风心?中的大?石倏然落地。
谢天谢地,天不?亡他。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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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南境城内如何暗潮汹涌,第二天还是不?可避免地如约而至。
翌日清晨。
舒白一夜未眠,她裹着厚实?的衣物,头?发披散在身后,用一根红带松松垮垮束起,坐在案几前处理政务。
游十五在她身侧汇报昨晚各方?人员的一举一动。
陆逢年和萧挽则立在案几前,随时等候舒白的调遣。
舒白听完游十五的汇报,没有立时说什么,而是先提笔将递往大?梁的书信写好。
今日之后,一切都会尘埃落定,是时候给皇帝一个明确的答复。
舒白长眉轻蹙,虽然笃信虞策之已经?拿她无可奈何,但皇帝疯起来是什么脾性,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便是她也无法预估。
这封送往大?梁的信件,她的措辞十分谨慎,在话里话外暗示久留南境之余,也明确写出,无论大?梁那边有任何异议,都可以继续派遣使者前来商定。
阅览这封由她亲笔所写的书信后,她知道虞策之一定会来。
到那时候尘埃落定,她打算同他好好谈一谈,心?平气?和的谈。
然而才将信纸装好,盖上太守印,游左急匆匆冲进来,面颊绯红,喘着气?道:“大?梁的使臣忽然来访,他们定是在之前哪次买通了城门看守,守卫竟敢私自?放他们进城,我们得到消息时晚了一步,现在他们已经?奔着太守府来了。”
陆逢年拧眉,冷声道:“江齐峦很?快就会攻入太守府,这个时候怎么能放他们入南境,出了事情谁也耽搁不?起。”
萧挽呼吸一窒,反应过来后连忙去看舒白,眼下天才蒙蒙亮,室内光线昏暗,舒白的面容隐在暗处,萧挽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见舒白抿成?直线的唇。
萧挽扭过头?问游左,“来人是谁?”
游左嘴唇轻颤,“一共两辆马车,马车里的人没有露面,但这次随行的侍卫皆穿飞鱼服,我想?……里面的人来头?不?会太小?。”
话说到这里,马车里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萧挽抿唇,对舒白道:“使臣的事情一直由我交接,这次是我疏忽,抱歉,我愿意?领罚。”
“不?怪你。”舒白捏紧手中信纸,指节泛起青白,语气?还算平静,“对方?上次就是有备而来,是我自?负大?意?,疏于?管教,料到虞策之耐心?将尽,以为还能再拖他几日,却没想?到他身为皇帝,竟然敢这样乱来,我的话他当真是一句都不?听。”
“如果真是那位,我们不?得不?谨慎对待,眼下南境和大?梁关系尴尬,一旦千金之躯受损,后果不?堪设想?。”陆逢年说,“趁着江齐峦他们没发现前,立即让他撤走是最稳妥的。”
“他既然来了,又怎么肯轻易离开。”舒白站起身,拢着身上鹤氅走了两步,语气?冷沉。
虞策之的到来无疑在计划之外,但既然来了,她也有把握护他性命无虞……
舒白拍了拍陆逢年的肩膀,道:“一切照计划进行,帝王亲至,对我们而言未必不?是一种保障,我会和他在一起,时时看顾,你们不?必分神。”
“你的身体……”萧挽担忧。
“修养多日,我的身体恢复差不?多了。”舒白轻描淡写,“别担心?,休息了这么久,也该活动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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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万一,死士伪装的侍从将不?请自?来的大?梁使者请到了太守府内围的某个宽敞屋子,屋子逾制建造,是七进八出的二层楼阁,四?面有门,门外环绕游廊,游廊外则是江齐峦倾尽南境之力,用金银玉石堆砌的阆苑蓬莱。
舒白在去往屋子的路上,从死士嘴里得知了大?梁来使的名单,毫无悬念的,虞策之赫然在其?列。
好在虞策之也不?是莽撞无脑,相反,疯癫的行为过后,每一步都是精打细算的谨慎和算计。
此次进城,虞策之不?仅卡着南境能容忍的最大?限度带来随行近卫,还以那两辆驶入南境城内的宝马香车为遮掩,每一辆马车中都藏满了以一当十的暗卫。
小?皇帝显然豁出去了,舒白一想?到虞策之是坐着人挤人的马车混入的城池,眼中便不?由自?主浮现笑意?。
不?过话说回来,人心?都有阴暗面,舒白起初会不?受控制地怀疑,虞策之卡在这个时候来,有没有可能是想?和江齐峦里应外合。
毕竟在她和江齐峦的博弈中,一旦江齐峦胜出,她眼下拥有的一切都可能退回原点,大?梁的军队就驻扎在南境城三十里外,只?要虞策之在事后及时控制住江齐峦,南境十八城尽在大?梁囊中。一箭双雕,正中虞策之下怀。
但很?快舒白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不?是因为笃定虞策之不?敢,而是因为实?施上难度太大?,连她这个幕后操守,都不?能摸准江齐峦部将的劫狱时间,虞策之远在大?梁军营,又如何能掐准时间,箭在弦上的时候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将不?可能的因素排除,最后剩下的就是昭然若揭的答案。
虞策之带了这么多护卫死士,宋祁崔溟亦跟在身边,他来势汹汹,显然不?是为了自?保,而是掳人。
舒白几次三番的拖延早就引起虞策之的警觉,加上虞策之本就是瞒着满朝文武,私自?随军同行,纵然朝中有几个心?腹老臣顶着,算上往返路程,眼看两个月转瞬即逝,回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回朝在即,又察觉到她久留南境的打算,虞策之不?急才怪,他在最大?限度内召集精锐,已然动了软的不?行来硬的的念头?。
虽然在此时将小?皇帝形容成?狗有点煞风景,但虞策之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像狗急跳墙。
舒白站在虚掩着的门扉前,拢着鹤氅,眉宇微沉。
“主子,外面冷,为何不?进去。”游十五低声提醒。
“不?急。”舒白平静地说,“你去替我办件事,附耳过来。”
阁楼曾是江齐峦某个宠妾居住的屋宅,不?同于?会客的厅房,这里的保暖做得极好,只?要关紧门窗,地龙烧起来,比春日还要温暖几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负手立在屋子中央的年轻皇帝顿时转身,灼灼的目光落在舒白身上,眼神赤忱执着。
虞策之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舒白面前,仗着广袖宽袍,毫无顾忌地和舒白冰凉的手十指相扣,
“夫人。”他的语气?温和,往日锐利的眉眼此刻微微耷拉着,看上去乖巧极了。
舒白熟知虞策之心?性,见他装成?乖巧顺从的模样,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是平常相处,虞策之变着法子和她作对,惹她生怒,生怕激不?起她负面的情绪,眼下卖乖弄俏,不?过是自?觉心?虚,为真正能令她愠怒的事情做铺垫。
舒白没有立即发作,目光平静地望着他得天独厚的面容:“阿拾,你很?不?听话。”
虞策之攥着她的手一紧,表情有些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垂下眼帘,语气?温吞和缓,“抱歉,我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
虞策之瞥了眼站在角落,尽力缩小?存在感的崔溟和宋祁,低低道:“宋祁说你的寒症复发,天气?回暖,你却比在京城的时候还要畏寒,我怕你难受,把随行为我把脉的御医带来了,他从前也为你诊脉,了解你的体质,总是比城里的游医强的。”
舒白打量着他,知道他的话真假参半,也不?戳破,“寒症复发对我而言是常事,你未免太大?惊小?怪了,我现在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你的身体更重要,军营毕竟不?是皇宫,你身边需要信得过的大?夫。”
她动作缓慢,却不?容拒绝地将自?己?的手从帝王的钳制下抽出,淡声说:“两军还在谈判,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来南境,且不?说买通我的城门看守,没有任何文书便私自?前来,眼下你已经?看过我了,即可启程回军营,别让我说第二遍。”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虞策之抿唇,眸色微沉。
“夫人,朕不?能没有你。”他声音沙哑,夹杂着细微的委屈,“我们才见面,你怎么忍心?赶阿拾走?”
舒白伸手掐住他的下巴,他狭长的眼睛不?着痕迹眯了一下,很?快顺从地俯身低头?,无害地望着她,“夫人?”
“你不?走,难道是想?留下做俘虏?虞策之,你不?会真以为我会顾及你帝王的名位尊严,由着你踩着我的底线乱来吧。”
舒白的话几乎没有给虞策之留余地,他神色冷沉了许多,垂下眼帘,沉默半晌,道:“你赶我走。”
“我在命令你。”舒白语气?平静。
虞策之呼吸微微凝滞,漆黑的眸子中有阴暗的情绪酝酿,“萧挽上次说,关于?是否接受和谈的条件,会在今天给大?梁答复,今日我既然来了,不?如夫人当面告诉我。”
他缓缓抬头?看她,眼尾泛起红晕,“梁军撤军在即,你会和我回去,对吗?”
舒白神色冷静,没有立即回答虞策之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崔溟宋祁,“我和陛下有话要单独说,你们都去外面等着。”
崔溟和宋祁对视一眼,见虞策之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许的意?思,于?是恭敬地作揖告退。
阁楼中一时之间只?剩下舒白和虞策之两人,显得空荡荡的。
二楼没有点灯,看上去漆黑冷寂,平添压抑的氛围。
“萧挽既然说今天给梁军答复,那今天就一定会给,但不?是由我之手交给你,南境的信使会按规矩将文书递交给谢绥,陛下想?要结果,回去等着便是。”舒白冷静地看着他。
舒白每说半句话,虞策之的脸上便染一分郁色,眼尾微垂,委屈又危险。
舒白盯着他,“谢拾,回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她失去耐心?,不?想?再看皇帝阴郁冷沉的表情,松开他的下颌,打算绕过他向屋子深处走。
“别……”
即将擦身而过时,帝王仓皇地攥住舒白的手腕,不?管不?顾地贴上去,从背后紧紧拥住他的夫人。
“别走,舒白你别走。”他语气?明显凝滞。
舒白拧眉,不?等她说什么,或是转身推开他。
脖颈忽地一抖。
滚烫的液体大?颗大?颗落在她的衣领间,随之而来的是帝王的抽噎声。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你宁愿留在有生以来从未踏足的边境,也不?愿意?和我回家。”他呜咽着,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
积攒多时的情绪骤然发泄出来,便如洪水开闸倾泻,一发不?可收拾。
决堤的泪水似乎可以穿透肌肤,落在舒白的心?房上。
舒白抿唇,沉默片刻后,转过身同泫然落泪的帝王面对面。
她抬眼凝视他潸然的模样,叹了口气?,用指腹轻轻擦拭他湿润的眼尾,“我的好阿拾,我不?回去,是在给你机会。”
“什么机会。”他颤声问,望向她时,纤长的眼睫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泪滴。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我也知道你一开始不?喜欢什么,你是皇帝,让你张腿挨*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或许现在你凭着一腔爱意?,甘居人下,但大?梁需要血脉延续,没有哪个皇帝会希望未来登基的不?是他的亲子。”舒白凝视他,用分外冷静的语气?说,“我给你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
虞策之睁大?双眼,又有两行泪顺着脸颊落下。
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他笃定道:“我不?会反悔,我只?喜欢你一个,只?会爱夫人一个人。”
舒白看他半晌,“你应该冷静的想?一想?,而不?是这样快的回答我。”
虞策之拼命摇头?,“朕很?冷静,你如果不?相信朕,朕愿意?写下诏书,不?纳妃,不?留子嗣,昭告天下。”
“我已经?决定好了,没有更改的可能,我给你三年时间思虑,三年之后,我身为南境太守,理应回京述职,到那时候,陛下再给答复也不?迟。”舒白说。
虞策之咬着唇,死死盯着舒白,脸上的神情几乎崩溃,目光阴郁破碎。然而舒白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拇指指腹抚摸过帝王红肿的眼皮,舒白垂眼,掩下眼底的神色。
事实?上,她骗了虞策之。
给他反悔机会是假,用三年时间坐稳南境之主的宝座才是真。
她是个自?私且冷血的人,虞策之既然招惹她,而她也的确为虞策之所吸引,视他为己?物,三年之期,倘若虞策之真的‘后悔’了,生出背叛她的念头?,她不?会手软。
但这些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这样想?着,舒白微微踮起脚尖,手臂绕到他身后,压着他的脖子向下。
她蜻蜓点水般轻吻他的额头?,声音比之前温和许多了,“阿拾,有点耐心?好不?好,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一吻毕,舒白轻轻放开身体僵硬,落泪不?语的帝王。
“南境不?是久留之地,趁还有时间,你该回去了。”
“不?,为什么你总是迫不?及待地赶我走。”话音尚没有完全落下,虞策之攥住她的手腕,红着眼睛狼狈地说,“你还是在意?我皇帝的身份,是不?是。”
舒白蹙眉,默不?作声看着他。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依仗帝王的权势,在最开始就算计你,蓄意?接近,还用你在意?的人拿捏你……”他声音沙哑,握着她的手腕,引导她抚摸他满是湿迹的脸颊,“是我滥用权势,让你一直没有安全感,我再也不?会了……”
虞策之断断续续说着,攥着她的手,从脸颊一路向领口滑,试图引导她剥开他的衣衫。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衣襟甚至没有留下褶皱,在舒白毫无动摇的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中的光愈发黯淡失色。
高官厚禄、躯体情欲都不?能令舒白更改心?意?,虞策之不?得不?承认他山穷水尽,无计可施。
虞策之深深闭上双目,呼吸急促,半晌也无法缓和。
“朕封你为镇南王,统率南境郡十八城,加九锡,冕十旒,以后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南境之主。”
舒白长眉蹙起,目光也冷了下来。
虞策之凝视舒白冰冷的目光,心?脏瑟缩,却还是无比坚定地说出下文,“我会听你的话,回京城,把琐事都处理好,你最多只?用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让谢绥和秦文远宣布皇帝病故。”
“从今往后,我不?是皇帝,我只?属于?你一个——”
话音未落,清脆的耳光声在格外死寂的屋子中响起,回荡。
狠厉癫狂的帝王被打得偏过头?去,白皙的肌肤上浮现肉眼可见的红痕。
脸上火辣辣的疼,耳蜗嗡鸣作响。
这不?是舒白第一次打他,虞策之垂下眼,却觉得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令他惶恐胆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记耳光里蕴含的警告和绝情。
他不?要前程尊严,不?顾费尽心?思得来的至高皇权,不?管肩上担负的大?梁臣民,他只?想?要舒白,然而舒白却不?要这样的他。
虞策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一滴绝望的泪从眼尾滑落。
舒白面无表情望着他,揪住他的衣领,“这么想?死,不?如我成?全你。”
【正文完】
第109章 第 109 章
虞策之大脑混沌, 心中被委屈和不甘吞噬淹没,偏偏还?执拗地用红肿的眼眶看她,赌气?道:“好啊, 你杀了我, 我便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舒白当真被帝王偏执的模样?气?到,面露怒色, “虞策之,我没有时间看你发疯!”
虞策之呜咽一声,咬牙堪堪止住破碎的声调,“我没疯。”
他?忽地伸手拥住舒白的腰身, 猛地吻上来。
近乎虔诚的吻却没能唤醒舒白半分怜悯的情绪, 虞策之颤声说:“之前我们不是很好吗,在竹屋,在京城,在城外的树林,你怎么舍得和朕分开。”
他?轻蹭她的脸颊, 依偎地望着她, “夫人, 你怎么忍心扔下阿拾, 阿拾还?要服侍夫人。”
“别跟来这?套,你要是敢乱来,便休想?再回到我身边。”舒白捏住他?的下颌,冷声警告。
不等虞策之说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凌乱噪杂的脚步声。
舒白眯眼,知道是江齐峦的叛兵闯进来了。
她顿时揪住虞策之的发丝, 扣住他?的脑袋,“别说话了。”
紧闭的门扉被‘轰’地一声推开。
江齐峦虽然失去太守印沦为阶下囚, 几乎一无所有,但他?昔日的心腹亲信都没有被清算,他?们虽无兵权,但每个人手底下都有豢养多年的府兵,聚少成多。
训练有素的兵甲将阁楼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齐峦等人只以为是他?们出其不意,太守府疏于防备,他?们才能如此?轻易地进入府邸内围。
江齐峦比先前消瘦许多,撕去温文儒雅的伪装,他?的五官看上去精明,充满阴狠的算计。
他?想?得很简单,纵然舒白拥有南境全部的兵力又如何,二?十万大军驻扎在各个要塞,不可能随意调动,更?不可能像暗卫死士一样?贴身守着她,眼下他?带着这?么多府兵守将,来势汹汹,从?他?逃出牢狱开始,有不少消息灵通的昔日部下和他?私通消息,发誓追随他?。
人心在他?,兵力在他?,舒白那?个丫头片子?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十几个贴身跟随的死士和太守府的府兵。
太守府的府兵中不乏他?亲手提拔出来的,只要他?控制住太守府,自然可以一呼百应。
只要今日事成,南境还?是他?当家?!
江齐峦瞥了眼身边神思不属的霍耀风,唇角噙着信誓旦旦的冷笑。
更?重要的是,拿捏住舒白,用舒白的性命要挟虞策之退兵,让南境有时间重振旗鼓,待他?说服异疆族族长,和异疆族通力联手,大梁和虞策之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便再动不得他?江齐峦分毫。
想?到这?里,江齐峦提着剑,裹着凉风,率先踏入昏暗的屋内。
屋中一楼燃着烛火,只是建筑内所有门窗都紧闭着,加上二?层回形楼的设计,光源不够,这?才令阁楼格外昏暗压抑。
江齐峦眯着眼睛,半晌才看清屋子?里的人。
情报无误,舒白便站在殿中央,长身玉立,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江齐峦微不可查皱了下眉,他?还?记得自己曾败于她手,于是走进屋子?,谨慎地立在离她十步之外的地方。
等停住脚步,江齐峦这?才注意到舒白身后还?有一人。
那?人身形高?大颀长,身上披着明显属于舒白的鹤氅,脸隐在暗处,且戴着面具,看不真切。
江齐峦眯了眯眼睛,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人,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活捉舒白,拿回太守印和兵符,其余的都可以容后再议。
于是,江齐峦理所应当地将舒白身后的男人当成了她的哪个姘头。
“好侄女,我们又见面了,你应该没想?到你的叔叔还?有重见天日的那?天吧。”江齐峦畅快地笑。
舒白冷冷凝视他?,门外的寒风吹进来,她的骨肉又泛起细密的遍布全身的痛感。
舒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借着袖袍的掩映,紧紧攥着虞策之的手。
她的目光落在江齐峦身旁的霍耀风身上,表情微不可查地露出些许紧张。
方才情急之下,她替虞策之戴上早就准备好的面具,披上她的鹤氅隐藏身形,时间紧急,她也没有把握这?些小把戏能瞒过?在朝中为官多年,且面见天子?多次的霍耀风。
幸运的是霍耀风看上去表情复杂,一直躲避和她的对视,并没有察觉到她身后的人是皇帝。
舒白松了口气?,这?才看向江齐峦,冷冷道:“叔叔不愧做了多年的南境太守,只剩一口气?也能苟延残喘,叔叔盛时都败于我手,今日带着这?群虾兵蟹将是来送死的吗?”
“舒白,你口气?未免太狂傲了。”江齐峦冷笑一声,扬起下巴睨着她,“不过?毕竟能让皇帝魂牵梦萦,有点傲气?倒也正常。”
他?说着,表情忽然阴鸷起来,皮笑肉不笑的说:“只是有件事,叔叔不得不教教你,过?刚易折,你这?样?要强,最后的下场定然会惨烈,剥皮抽骨都是轻的。”
舒白握紧虞策之的手,指腹摩挲他的手背权作安抚,“我的下场,还?不由你说了算。”
舒白抬眼看向江齐峦的一众守将,扬声道:“诸位跟在江齐峦身侧,是想?要簇拥他?来反我吗?”
守将们互相对视一眼,站在江齐峦身后沉默无言。
唯有霍耀风微微抬头,有些紧张地看着舒白。
“这?才几日过?去,诸位便忘了,是江齐峦为了一己私欲造反,拉整个南境上了他?的贼船,结果呢,大梁兵临城下,只用不到一日就夺回玄荼城,南境根本不是大梁的对手,你们跟随江齐峦,江齐峦却没有想?过?你们的死活。”舒白声音冷厉坚定。
“两军对战时,尔等也看见了,是我御下的陆逢年力退敌军,反观江齐峦的心腹冯春庆同?崔溟对战,不出三个回合便被崔溟斩于马下,江齐峦天资平平,只会揽权敛财,你们真的要为这?种人弃明主而不侍?”
话音落下,江齐峦身后一众守将已?有人露出犹豫悔恨之色。
舒白迎着江齐峦阴沉难看的目光,牵了下唇角,“我给你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现在退出此?楼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们还?是为南境和大梁鞠躬尽瘁的忠臣。”
“别听她的花言巧语!”霍耀风骤然大声说。
舒白神色不变,缓缓落在他?身上。
霍耀风对上舒白毫无情绪的眼神,心脏瑟缩一下,只觉得苦楚弥漫了他?的心头。
但箭在弦上,他?别无他?法,眼下是舒白要杀他?,如果他?不做点什么阻止,他?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霍耀风咬紧牙关,声音一字一句,回旋在阁楼中,“方才进入太守府内部时大家?都看到了,府内遍布奇花异草,区区一株雪莲都要派专人从?高?山之上运冰下来,可见舒白掌管南境不久便穷奢极欲,让这?样?一个人把诸位的家?乡弄得乌烟瘴气?,大家?真的忍心吗!”
“依在下看,才同?大梁战过?一局,舒白便急于求和,定是因为她挥霍无度,致使军饷耗尽,这?样?的人无才无德,定是大梁派来的细作。”
江齐峦欲言又止,对上霍耀风果决的目光,顿时回过?味来。
这?次跟着他?一同?闯入太守府的不仅有他?的心腹,还?有许多一同?共事的同?僚旧臣,外人不知府宅里的花草植被出自他?手,心腹们对他?还?算忠心,这?么多年都没有说漏嘴,现在也会守口如瓶,他?大可将一切推给舒白,笼络人心。
想?到这?里,他?用长剑直指舒白,“你这?贱人恶事做尽,今日我江某人便要顺承太后遗志,替天行道。”
“来人,把舒白给我拿下,至于她身后那?个来路不明的姘头,格杀勿论。”
“愣着干什么,动手!”霍耀风立即道,“实不相瞒,我从?京城而来,亲眼目睹陛下受舒白鬼话蛊惑,这?才秘密处死江音,江音为她所害,我等定要为太后复仇!”
“什么,江后竟是她害死的。”
“我就说南境怎可让一个丫头片子?统率。”
“杀了她,让虞策之知道南境人不是孬种。”
“霍耀风说是舒白害的就一定是真的吗,舒白砍下霍如山的人头,我们怎么知道霍耀风是不是怀恨在心,胡诌出来的。”
“舒白统率南境这?段时间,日夜都在为大小事务奔波,大家?看在眼里,她真的有时间弄来那?么多奇花异草吗,我们进来的时候,雪莲旁的冰明显积灰消融,江齐峦掌权的时候我倒是听说时常有队伍从?山上运冰下来。”
质疑的声音很快弱下去,不乏有人瞧出问题,趁着混乱退出了讨伐的队伍。
就算舒白是无辜的又能如何,政权交叠上的是非对错,原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评判的,能评判的只有胜者。
眼见舒白大势已?去,他?们就算不愿再为江齐峦做事,也不想?为舒白赌上性命。
乱局一触即发。
舒白攥着虞策之的手缓步后退,
虞策之长眉蹙起,垂眸望着舒白冷静且成竹在握的侧脸,手指微微蜷缩,瞳孔随着他?的心神时不时晃动一瞬。
从?小到大,他?见过?许多政变,腥风血雨对他?而言已?经稀疏平常。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他?和舒白一起面对,无论方才两人如何争执,此?时此?刻,舒白的手也仍然会紧紧握着他?,安抚他?。
虞策之面具下的睫毛轻颤,暗自下定决心,他?也要保护好舒白,如遇万不得已?,他?愿意用性命护住他?的夫人。
凝视不断逼近的叛军府兵,虞策之忍不住设想?,如果他?真的为舒白挡剑而死,血染楼阁,艳艳颓靡的血溅在舒白冰凉的肌肤上,再冷的心也会变得温热,她一定会动容,会记他?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他?随意抛弃。
这?样?想?着,他?步伐微动,想?要挡在舒白面前。
“谢拾!”
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警告声在虞策之耳边响起,舒白扯过?他?,冷冷道:“站在我身后,不许离开我身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虞策之轻轻眨眼,无辜地看她。
舒白似是洞察了虞策之的想?法,警告道:“老实点,我不可能记住一个死人。”
一句话戳碎了虞策之的绮梦。
见虞策之回神,舒白又道:“也别想?着替我挡剑,做些没用的事情,帝王千金之躯,若有损伤,我担当不起。”
虞策之没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像是霜打的茄子?。
舒白能清楚地感觉到,又有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帝王的脸颊,精准地滴落到她握着他?的手上。
江齐峦的叛军不断逼近,已?经近在咫尺。
连江齐峦都认为大局已?定,站在了距离舒白五步之遥的地方,阴鸷地说:“好侄女,希望今天之后,你不会后悔跑到南境,招惹我这?个‘叔叔’。”
舒白和他?对视,唇角慢慢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们不愧为叔侄,同?样?的话,我也想?跟叔叔说。”
江齐峦表情一变,“不自量力,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
一句话尚没有说完,冷箭从?头顶上方直射下来。
电光火石间,利箭擦着江齐峦的头皮而过?,直直削下他?一缕发丝。
发冠‘碰’的一声掉在地上。
四周鸦雀无声。
江齐峦瞪大双眼,僵硬地向上方看去,却见原本黑黢黢的二?楼过?道亮起灯烛,照亮隐匿在暗中的军士。
陆逢年站在上首,冷冷俯视一众叛军,“放箭,一个都别放过?。”
江齐峦接连后退,幸好被身旁的闻缺扶住,才免于露出丑态。
“太守,我们怎么办啊。”闻缺急声问道,“对方早就料到了我们的行动。”
江齐峦大睁双眼,听着身边兵荒马乱的声响,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屋子?中心的舒白。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瓮中捉鳖,他?中计了,舒白是故意引他?们深入这?座宽敞昏暗的楼阁。
“太守!下令啊,不如我们冲出去!”
江齐峦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
闻缺哀叹一声,恨恨地看了眼方寸尽失的江齐峦,冲身后一众属下道:“愣着干什么!中计了,快撤!”
话音才落下没多久,立即有下属跑过?来,重重跪在他?面前,“将军!出事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军士围剿了我们,我们出不去了。”
“怎么会这?样?,来的时候不是确认过?太守府没有伏兵吗?无论如何,外面的人务必挡住攻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舒白的人进来!”
闻缺咬牙,再度看向江齐峦,扯着他?的衣领怒道:“江齐峦,别发愣,现在怎么办你倒是下令啊,我们是为了你才反的,现在出事你不能不管!”
江齐峦半晌才反应过?来,对上闻缺赤红的目光,脸上露出阴狠的表情。
他?推开闻缺,抽剑指着屋顶,“所有人不许慌,抓住舒白,擒贼擒王,抓住舒白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活命!”
这?话说完,叛军瞬时找到主心骨,当下冒着箭雨冲向正中央的舒白和虞策之。
舒白脸上不显慌乱,退到兵器架旁,向虞策之手里塞了一块能容纳一人有余的盾牌,自己则举了长剑,“向楼梯的方向退,小心点。”
江齐峦见舒白要跑,顿时急声道:“别让她跑了,放箭!抓不到活的便要死的,放箭!!”
“是!放箭!”
舒白眯起眼睛,想?也不想?将虞策之推到盾牌后面,挥剑挡下射来的乱箭。
“舒白!”虞策之看见箭矢,瞳孔微缩,当下便要把盾牌举到她面前,提她挡箭。
舒白挥剑之余,扯着他?往楼梯口退。
虞策之衣物繁琐,广袖长衣阻碍他?的行动,他?拧着眉看了眼武器架,想?要拿三尺长剑和舒白并肩作战,然而舒白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三两下把他?塞到楼梯口。
事先安排在那?里的死士心领神会,一半加入战局,一半护住舒白和虞策之。
事已?至此?,任谁都能看出来江齐峦等人已?经是强弩之末,瓮中之鳖。
混战间,闻缺的部下又冲进来,他?四处张望,只有不断射来的乱箭,一时看不见闻缺,他?没耐住性子?,便喊起来,“将军,闻将军!”
闻缺和江齐峦挤在翻倒的桌椅后,闻缺听见部将呼喊,悄悄露出个脑袋,“有事就说。”
部将看见闻缺,顶着灰扑扑的脸,热泪盈眶,求助无门地说:“我们顶不住了,对方又来了一群以一当十的好手,我等要失守了,将军,怎么办?”
咣当一声。
部将愣了下,扭头去看,离他?最近的府兵听到了他?对闻缺说的话,竟然当场丢了兵器,摘下头盔。
府兵愤懑地看了他?们一眼,“我不干了!”
江齐峦怒目而视,“你疯了?”
府兵根本不理会江齐峦,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大人饶命!我等投降!!”
真正的一呼百应。
一句哀嚎,却不断有人被感染,而后停下动作,隐匿在角落的弓箭手也扔掉箭矢。
从?二?楼不断射下的利箭渐止。
似乎是见投降有用,渐渐的,最后十几个负隅顽抗的府兵也丢下了械甲。
陆逢年很快带人控制了室内的局势,将还?活着的叛军绑起来。
几乎同?一时刻,萧挽带着一对死士进入屋内,与?之同?行的还?有崔溟和宋祁两人。
两人领着身着飞鱼服的精锐亲兵,一进屋便拼命寻找虞策之的身影,见帝王完好无损站在舒白身后,两人几乎热泪盈眶。
崔溟双手举过?头顶,恨不得当场敬告三尺神明,“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主子?没事,我有救了,宋兄,我们有救了!”
宋祁没理会他?,几步迈到虞策之身前,紧张地问:“主子?,您可有受伤。”
虞策之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视线落在和舒白十指相扣的连接处,感受着她冰凉却富有生机的肌肤,唇微微抿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舒白在死士的簇拥下,拉着她心爱的小皇帝,缓步走到翻倒的案几旁。
她居高?临下睨着跪坐在地上的江齐峦和闻缺,向身边死士使了个眼色,死士便心领神会,上前将两人五花大绑。
“舒白……不,贤侄!”江齐峦语气?急促,慌乱地告饶,“这?一切都是闻缺和霍耀风挑唆,你别怪叔叔,叔叔不想?伤害你。”
闻缺怒不可遏望向江齐峦,想?要说话,却被死士堵住嘴拖了下去。
江齐峦即便被绑着,也平尽全力拱到舒白身前,跪在地上狼狈地看她,“舒白,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你饶了叔叔这?一次——”
“叔叔。”舒白俯身,用剑柄挑起江齐峦的下巴,眯起眼睛,看他?的眼神和看蝼蚁并没有区别,“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明知道叔叔在南境根基深厚,却还?是要留着叔叔的人头。”
江齐峦愣住,不可置信望着她。
舒白笑了下,漫不经心道:“我等今日,等了好久,若不是叔叔您,我哪里知道南境众臣,竟然有这?么多人对我、对大梁有不臣之心。”
“你……”江齐峦嗓音颤抖,看着舒白时,只觉得她是洪水猛兽。
“好了。”舒白直起身,侧头看向身旁的虞策之,“你有什么话想?对这?位反贼头头说吗?”
虞策之匆匆瞥了眼江齐峦,视线又粘在舒白身上,“我想?夫人砍下他?的头,送给我。”
舒白哼笑一声,“行。”
“不、贤侄,不——”
江齐峦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舒白的剑插入他?的胸膛,见他?的目光逐渐涣散,唇角溢出鲜血,扯了扯唇角,“好叔叔,别怪我,是陛下要你的命,不是我要。”
舒白利落地抽出长剑,用袖口擦拭剑身血槽,抬眼扫视四周,“还?有一个人。”
“在这?里。”萧挽长发高?束,大步走过?来,扭头冲身后的死士摆手。
死士拖着同?样?被绑起来的霍耀风,扔狗一样?扔到舒白面前。
霍耀风低声喘息着,腹部插着箭矢,脸上的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咳出一口鲜血,艰难地扬起脖颈,对上舒白的双眼。
此?时他?早不是一年前光风霁月,春风得意的世家?长子?,一年时间天翻地覆,他?失去前途,失去家?族,失去爱妻,零落成泥,成了阴沟里腌臜的老鼠,人人唾弃。
他?恨天道不公,又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他?这?个腌臜小人咎由自取。
霍耀风的眼中淌出泪来,“杀了我吧。”
舒白睨着他?,眼中情绪平静分明,“我当然会杀你,霍耀风,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每一条错路都是你自己选的。”
霍耀风垂下眼睛,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舒白视线落在他?身上良久,忽然手上力道一紧,微微侧头,发现皇帝面色阴郁,抿着唇,不悦的情绪溢于言表。
舒白从?前觉得虞策之性情难辨,多疑不定,难以掌控。
但相处久了,她才发现,在有关她的地方,虞策之的情绪往往很好摸索,比孩童还?要简单,纯净。
舒白眼中染了些暖意,空出手摸了摸他?面具外的脸颊,当作安抚。
霍耀风注意到舒白的动作,艰难地转过?头,后知后觉打量起她身侧挺拔的男人。
离得近了,就算有面具和遮挡身形的鹤氅干扰,霍耀风也足以分辨出那?人的身份。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骤然从?地上爬起来,“虞策之,你竟然在这?里,我要杀了你!”
他?竟然才发现虞策之也在这?间屋子?,在舒白身边!
如果方才他?们的人能早点发现,将矛头对准虞策之,若能乱箭射死虞策之,就算舒白压制住他?们,皇帝在南境身死,舒白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被群起攻之,就算她此?刻赢了,到最后也会输。
离成功就差分毫,霍耀风霎时红了眼睛,犹如地狱恶鬼。
他?张嘴,想?要撺掇在场被捉拿的守将们拼死一搏,“诸位,他?是皇——”
声音戛然而止。
一剑封喉。
霍耀风重重倒在地上,死死盯着舒白,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死不瞑目。
跟在虞策之身侧的宋祁见状,将已?然露出寒光的剑身收回剑鞘。
虞策之眨了下眼睛,抿唇拉了拉舒白的手,“夫人。”
舒白扔掉无论如何也不会擦干净的长剑,冲陆逢年道:“收拾残局,这?里的人皆是叛臣,一个不用留。”
陆逢年点头:“放心。”
交代好收尾的事宜,舒白拽着虞策之登上二?楼。
二?楼只有寥寥几名死士,得到舒白的示意后,十分有眼色地退到远处。
舒白不着痕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看向垂着眼的虞策之,目光落在他?昳丽却苍白的面颊上,半晌,她淡声道:“你该回去了,此?后三年,南境由我掌控,你可以完全放心。”
“不……”虞策之嘴唇轻颤,“别这?么狠心。”
“只是三年而已?。”舒白道,“三年后,我自然会回去见你。”
虞策之红着眼眶,抬起眼倔强地看着她,“你就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虞策之。”舒白少见地再次直呼他?的名字,“你应该学?着做个好帝王,至少,这?三年里,你应该做个好帝王,同?样?的,我也会学?着做一个完美的统治者。”
虞策之瞳孔猛地晃了一瞬,似是领悟舒白话语里的浅层意思,却咬着牙,没有说话。
在叛乱中强撑着的冷意弥漫全身,舒白的呼吸微不可查清浅许多,她强忍着深入骨髓的痛楚,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浅尝辄止般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阿拾,你乖一点,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有点耐心好吗。”
舒白后退一步,深深看他?一眼,见他?始终咬着牙,红着眼眶垂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困兽。
“回军营,回大梁,别让我再说第二?次。”舒白深深看他?一眼,转过?身,抬脚便要离开。
然而才踏出没两步,天旋地转。
意识昏沉前,舒白隐约看见虞策之向自己奔来的慌张身影。
来不及多想?什么,便彻底失去感知,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阴冷中。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
舒白平躺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身上裹着厚实的被子?,显然被人细致梳理过?的头发顺从?的披散下来。
舒白的身体像是被碾过?一样?,想?要抬手,却徒劳无功。
意识回拢后,她神色微冷,下意识去看屋内装潢,确认自己还?在南境的太守府后,冰冷的表情才有舒缓的迹象。
萧挽一直守在她身侧,见她醒来,顿时喜上眉梢,“醒了,御医,快进来看!”
守在门外的御医顿时提着药箱进来,“来了来了,别催,老夫说过?,只要醒了便算度过?这?关了。”
御医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苍老的手指搭在她微弱的脉搏上。
老御医闭眼沉吟,半晌后点了点头,“这?样?便算无事了,我会开些药方让夫人喝下去,固本培元,夫人无事,我也可书信告知陛下,让陛下放心。”
舒白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理智逐渐掌握混沌的大脑,“他?呢?”
萧挽将舒白的手腕塞回被子?里,“那?位昨日回去了,听说这?次是那?位瞒着主帅谢绥偷跑出来的,三道军部急令下来,他?不得不回去。”
“他?没有耍花招?”舒白轻声问。
萧挽垂目,谨慎地瞥了眼身旁的老御医。
老御医双手环胸,察觉到萧挽的忌惮,忍不住撇了撇嘴,提起药箱离开。
等温暖的屋子?里只剩萧挽和舒白两人,萧挽才道:“你昏厥得太突然,虞策之吓坏了,起初要带着暗卫和亲兵强行带你走,幸好你早有嘱咐,把所有的死士都调过?来,及时把人拦下了,他?见带不走你,只能退而求其次,伪装身份守在你的床前。”
“意料之中。”舒白垂眸,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大梁那?边有什么动作。”
“你醒之前才送来的消息,谈判还?没有结束,大梁就已?经宣布撤兵了,不知道虞策之是怎么说服他?那?个死板舅舅的。”
萧挽抽出放在舒白枕下的圣旨,“皇帝亲笔御书,无论再如何不甘心,他?都不得不成全你。”
舒白在萧挽的帮助下坐起身体,垂眸一目十行看过?去。
镇南王,加九锡,冕十旒,出入用天子?銮仪。
几乎能给的,虞策之都给了,倾尽所有。
舒白捏紧锦帛制成的圣旨,良久无话。
萧挽看着她的模样?,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轻声打断了舒白的思绪:“我看他?这?几天的样?子?像是被伤到,明日梁军便撤走了,是否传信再见他?一面?”
“我在太守府外设下重重守卫,那?些守卫一眼便能看出是防着他?胡来的,他?不快也在意料之中,好不容易逼着他?舍弃,不用再见徒生事端。”舒白语气?平静清浅。
萧挽看着她,最终点了下头。
转眼便到了梁军撤兵这?日。
隔着三十里也能隔着扬起的黄尘,窥见军队的声势浩荡。
舒白穿着披袄,提着裙摆,缓步登上巍峨的城楼,远眺梁军的踪影。
春风拂过?舒白的发梢衣带,带着微微的凉意。
握着暖手炉,倒也不觉得像冬日那?样?难熬。
她望着远去的军队,看了许久,间隔距离太远,她不可能从?浩浩荡荡却只有蚂蚁大小的人影中分辨出他?的身姿。
直到日落西山,梁军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才缓慢地收回视线。
“看来以后难免孤寂了。”语气?难辨的感慨。
游十五一直侍奉在舒白身边,担忧地望向她,“主子?,担心身体。”
“没事,回去吧。”
莺飞草长,最难留住的艳艳春日转瞬即逝,尾声将尽。
两个月前,南境新任太守,皇帝亲封的大梁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亲王走马上任,南境十八城经过?镇南王的力挽狂澜,不仅完整的存活于梁军的马蹄下,还?得到皇帝开恩,只需要逐渐补齐江齐峦欠下的岁银,不用额外缴纳降银。
百姓兜里有钱,家?中人丁不衰,笑意便写在脸上。
今日是镇南王的诞辰,更?是举郡同?庆,街道上张灯结彩,堪比年节。
虽然和百姓同?欢,舒白却没有铺张地宴请宾客,只同?萧挽江音等几个亲近的好友小聚,值得一提的是,江音同?意了舒白假死的提议,和楼涯留在南境主城居住,偶尔会帮舒白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
萧挽拒绝回到朝中继续担任吏部尚书,舒白拗不过?她,便留她在南境担任要职,既没有埋没她的才华,她和陆逢年的存在也帮舒白站稳了脚跟。
遗憾的是,虞策之始终拒绝放安锦来南境,对安锦加以高?官厚禄,却不准他?离京,这?次生辰宴少了他?,舒白总觉的有些孤寂。
当然,这?种孤寂感不只是少了安锦才从?心中生出来的。
用过?简单的膳食,她便独自走到太守府后花园的小桥上吹风。
池鱼偶尔浮出水面,舒白攥着酒壶,脸颊染着红晕,垂着眼帘,酒意上头。
一壶酒饮尽,她百无聊赖地将空壶掷入溪水里,任由空壶随波逐流。
酒意致使舒白的神情懒散闲适,手指轻按眉心,脚尖一转,转过?身来。
这?一次,她步伐很稳,心智沉静,没有脚下踩空,姿态稳重平静。
漫不经心掀起眼帘,瞳孔猛然晃动一瞬。
小桥的尽头,青年长身玉立,姿容冠绝,除了面颊略有消瘦,其余和上次见面没有任何分别。
雕鸮在半空中盘旋几圈,稳稳落在桥头栏杆上,圆溜溜的眼睛从?两人身上依次划过?。
震惊过?后,舒白稳住心神,下意识迈出一步。
那?人显然没有耐心等待,已?经阔步迈了过?来,径直将她拥入怀中。
“夫人……”
带着些许呜咽和恨意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什么不给朕回信。”
舒白眨了下眼睛,缓慢地,紧紧地回拥住他?劲瘦的腰身,轻声说:“每过?三日,我都会写奏折给陛下。”
“那?是臣子?写给皇帝的,我想?要夫人写给阿拾的。”虞策之哑声说。
舒白眉眼微弯,叹息一声,许诺道:“既然是阿拾想?要,我会写给你的。”
得到承诺,帝王的呼吸逐渐沉稳,他?垂目,从?怀中掏出婴儿拳头大小的物件。
“我几夜未眠处理完朝中重要的事务,这?才能避开那?几个老东西的视线,快马加鞭赶过?来,总算赶上了你的生辰。”他?说着,将那?枚印玺塞入舒白手里。
“生辰礼,这?一次你不能再拒绝朕了。”他?说得正色,却生怕得到拒绝,微微撇过?头,始终躲避舒白的注视。
舒白垂目,望着手中经过?匠人们精雕细琢,代表皇权至上的私印,手指蜷缩一瞬,最终还?是收下了帝王费尽心血送来的礼物。
“陛下的礼物,我很喜欢。”舒白轻声说着,在帝王风尘仆仆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春日将尽,舒白揽了最艳的一缕春色在怀,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