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知青年代》
7. 第 7 章
“小花,你怎么才回来?”前方传来熟悉嗓音。
田静在村口等了姜瑶半天,拉着贺建军兴冲冲跑过来,“这就是你铺盖?让贺建军帮你扛,你快来,咱们有知青院住呢!”
姜瑶努力打起精神,贺建军帮忙扛起了铺盖卷,三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回到知青院。
让姜瑶意外的是,回知青院的这一路上,隔一段路就亮着一盏灯泡……
虽然灯光不那么明亮,间隔距离也挺远,但那四舍五入也是路灯啊!
这里真的是最穷最偏僻的前沟岔生产大队吗?
66年的乡下生产队,应该不至于路边都能通电的生活水平吧?
姜瑶有点怀疑人生。
大概是看出了姜瑶的诧异,田静低声解释:“李队长说了,咱们运气好,听说知青要来,公社领导想了法子,求爷爷告奶奶的,专门给前沟岔拉了两根电线。现在倒是方便咱们了。”
不知怎么,听到这个解释,姜瑶更不能安下心了。
田静心大,拉着姜瑶的手:“走呗,知青院就在大队部后面。大队长说了,这是队上专门给咱插队知青修建的一个院子,还挺大,里面住进去不少人呢。”
姜瑶忙问:“那我住哪?”
“当然和我们一起了!”田静嘘了一声,拉着姜瑶走过大队部,然后进了知青院。
知青院果然是个很大的院落,三面都有四间房,恰好构成了U型布局。
这会儿空气静悄悄的,院子里酣眠声此起彼伏,显然知青们都累得倒头睡了。
姜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来到女知青住的那间房。
后头搬着铺盖卷的贺建军咳咳两声,低声道:“我就不进去了,你们两个一块把铺盖搬进去,早点收拾完睡觉,有什么事明天醒来再说。”
“行,”姜瑶和他说,“谢谢贺大哥。”
这一口大哥叫的,贺建军红了脸,和她们招招手,扭头就去了隔壁的那间房。
男知青都住在周围,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同龄人,万一晚上出什么事,喊一声就能听见。
姜瑶看见这样的住处安排,眸光微微闪烁。田静催她:“愣着干什么呀,咱们也进屋。”
姜瑶回神,和她一起合力抱起了铺盖,轻手轻脚推门进屋。
借着院子里微弱的灯光,能勉强看得清屋子的空间很大,是简单粗暴的大通铺,就是北方常见的火坑,目测上面能一口气睡十几个人。
只见坑上已经睡了两个女知青,左边的姚卫红睡得死沉,另一个却惊醒了,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回来啦?”
田静应声:“回来了,没事,你继续睡。”
女知青倒头秒睡。
姜瑶放轻了呼吸,把床褥铺在靠墙的那一边,田静去帮忙,帮着帮着就低声念叨:“你家里怎么给你寄这样的被子,这里面的棉花絮都不暖和了吧?”
“不挑了,能睡就成。”姜瑶困得直打哈欠,铺好床,拿着水杯牙刷出去,找了半天水龙头,愣是没找见。
“没水龙头,你想啥呢?这又不是城里。”田静拿马勺从水缸里给她舀了一瓢水。
“……有热水吗?”姜瑶不死心。
“没了,全让陈晓楠用光了。”陈晓楠就是刚刚被惊醒和她们说了一句话的那女知青。
姜瑶蹲院子里悄声刷牙,田静在旁边小声提醒:“我跟你说啊,前沟岔只有咱四个女知青,姚卫红和我是北京来的,咱们都是工农阶级好同志!那陈晓楠不一样,她比咱们早两天来,听说她是南方人,家里挺复杂的,哼,咱们和她住一块,免不了说话来往,就是记着别和她走太近。”
姜瑶惊了一下,什么叫家里挺复杂的?
看着田静目光灼灼的眼神,姜瑶没敢仔细问,急忙跟着点了点头,旗帜鲜明:“你放心,我明白的!”
姜瑶说完,用水漱了漱口,脸上笑着催促田静先回屋,她还得在院子里洗脸洗脚收拾半天呢。
田静给她借了自己的搪瓷盆,末了不忘叮嘱:“你收拾完了早点进屋睡,大队长说了,明天要早起。”
姜瑶点头:“知道啦。”
田静回屋去睡,院子里只剩姜瑶一人。
漫漫星空下,她弯腰洗脸,凉丝丝的水泼到脸上,冷意侵袭。
她想,以后不能和田静这丫头有什么说什么了,她还是得防着点,防着点,不能随便说话了。
姜瑶回屋睡下时,已经顾不上东想西想了。
她其实有点洁癖,看着睡在身下的床铺百般嫌弃,她从旧货市场买回来都没洗,压根来不及洗,今晚只能这么将就着用。
这一晚大概是姜瑶穿越后睡得最安心的一个夜晚。她的黑户问题解决了,改名虽然有点波折但好像没事,毕竟徐景瑞当时没找她麻烦啊。
虽然没能按照计划留在城里,但改了名,下了乡,有知青光明正大的身份也挺好。
她会想办法站稳脚跟,先赚钱,然后进城寻摸门路,她一定能进城端上铁饭碗!
迷迷糊糊间,姜瑶陷入梦乡。
在梦里,她看见现代的自己,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学教室里,教授在讲台上讲着课,她在下面困得要死,却不得不狠掐手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认真听课。
下课了,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姜瑶落在后头,嘴里咬着一块三明治面包,飞快地冲向食堂。
然后,然后,她在食堂门口跌了一跤……
再抬起头,日夜颠倒时空转变,她在1966年空无一人的小巷里狼狈且茫然地爬起来。
那之后姜瑶无数次后悔自己干饭的劲头,大学食堂就在那儿,她急着跑什么呀?
跑什么呀?
跌一跤把自己跌到1966年!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
姜瑶扼腕懊悔中,眼前画面突然一转,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白天在街上遇见的地主崽子,那人站在大街上,眉眼冷峻,四周围满了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屁孩,拿着鸡毛当令牌,当众扔他石头。
姜瑶拧起眉,陡然意识到这是梦,默默转了一个圈不去看这个场面。
晦气,麻烦,怎么突然梦见这个地主崽子了呢?
啊呸,她才不是见色起意的那种人呢。
她在梦里嫌弃地避开了地主崽子。然而远在城里的公安院家属区,单人宿舍里。
有人拎着一瓶酒和酱牛肉,和地主崽子坐下来喝着小酒唠着嗑。
“听说白天有一帮小学生为难你了?给你扔石头呢。”徐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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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调侃。
“是。”
倘若姜瑶站在这里,只怕会怀疑人生,一个是人人喊打的地主崽子谢云洲,另一个却是给她办户口发钱发粮票的徐公安徐景瑞,这样的两个人也能扯上关系?
徐景瑞大笑:“你扫大街还没扫够?早点低头和老局长认个错,让他老人家给你正正名,现在外面说你的谣言什么都有……”
谢云洲不理他。
徐景瑞讨个没趣,摸摸鼻子,只能转移话题:“下午你在局里看见没,今天又来了不少下乡插队的知青,里面有个小知青,高中毕业,长得挺漂亮。本来我想把她分到新村大队,那边条件好一些,队上的书记人都挺好,有人情味。没想到陆均那缺德的,叫我把人分到前沟岔……”
谢云洲一顿,皱眉道:“怎么把人分到那儿了?”
“你知道那地儿?”
“知道,红旗公社下面十六个生产队,那个前沟岔最穷。”也是唯一出过一桩污糟事儿的。
徐景瑞叹气:“我看见那小知青就想起我妹,她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胆儿又小,我看得心软,索性帮了一把。她要改名就改了,本来上头给的知青补贴没她的份,我也给了。”
谢云洲笑:“改了什么名?”
“姜瑶。”
话音落下,谢云洲手里的杯子砰的一声砸到桌上,手指紧了紧。
“巧不巧,和你梦里的小公主一个名呢。”徐景瑞哈哈大笑,说到小公主,就要提起谢云洲年少时期做的古怪梦了。
他十六七岁时,反复做一个古怪的梦。
在梦里,他成了亲,尚了一个小公主,那公主娇生惯养好吃懒做,最后竟然给他生了一窝的小胖崽。
谢云洲梦醒后一度恍惚了好些天,他看不清梦里的脸孔,唯独记住了她的名字,姜瑶,姜草的姜,仙宫瑶池的瑶。
徐景瑞言辞凿凿:“那小姑娘亲口说的,和以前你告诉我的那原话一模一样!就是姜草的姜,仙宫瑶池的瑶!”
谢云洲没作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桌面,似乎陷入沉思。
见他这样,徐景瑞啧了一声,就知道地主大少爷嘴上不说,心里惦记,这些年怕是天南地北都找遍了。
徐景瑞保持微笑:“我当时一听就觉得你两有缘,说不定就是你上辈子的桃花运来了!不过吧——”
他顿了顿,瞅着谢云洲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事我总觉得不大对劲。那姜瑶本该是去黑龙江插队,听说是不想去那儿,就自作主张来了江北市。未免太巧了,我怕她是冲你来的,顺手给她记了一笔。陆均把这件事交给我办,下个月出差我顺路去一趟苏南市,看看她是不是姜小花本人?要是没问题,黑龙江那边没接收到人,指定追着打电话要她去报到呢。”
听到这里,谢云洲抬起眸:“你要查?”
徐景瑞点头:“查呗,顺手的事,安个心。”
“行,你查的时候别伸张,私下暗访,顺路去顺路回,回来了别给陆均汇报。先给我报。”
“行,给你报。”等等?
徐景瑞终于反应过来,黑人问号脸,“先给你报?”
谢云洲面不改色:“怎么,我使唤不动你?我级别比你高。”
“………”
8. 第 8 章
清晨天光放亮,估摸着不到六点钟,知青院就开始热闹起来了,起床的起床,刷牙的刷牙。
不多久,村里的大喇叭开始唱起嘹亮的“东方红太阳升”。
姜瑶有起床气,在咣当咣当的火车上睡不好就算了,来了知青院居然也不能睡饱觉!
她闷头抱住脑袋企图继续睡。
十分钟后,有人轻拍她枕边,“姜小花同志,姜小花,小花……”
姜瑶认命了,痛苦地睁开眼,一张眉清目秀的陌生脸孔出现在眼前,不是田静,反而是另一个女知青陈晓楠。
陈晓楠起的最早,第一个洗漱完毕,这会儿已经编好了两根麻花辫,坐在姜瑶枕边柔声道:“你要是再不醒,就赶不上一起吃饭了。”
姜瑶好奇:“去哪里吃饭?吃什么?”
“就去大队支部那个院子。咱们知青院还没搭灶台,先去大队支部对付两天,李队长临时雇了两个婶子,专门给咱做饭吃呢。”
顿了顿,陈晓楠又道,“吃饭要交钱,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都交了两块钱。”
口袋里就剩一块钱的姜瑶:……想想就觉得心里好苦。
她其实不缺队上提供那口吃的,空间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饭。别人下乡兴许吃不饱,但姜瑶绝对不可能饿肚子。
可是空间里的饭菜见不得光,姜瑶初来乍到,表面上至少得随大流,跟着其他知青一块去吃饭。
她下了床赶忙穿衣服,昨晚脱下来洗干净的衣服经过一晚早就晾干了。
姜瑶出去在知青院望了一圈,没找到明显是公厕的地方,只能拉着近处的陈晓楠,脸色通红地问:“厕、厕所在哪啊?”
陈晓楠笑了笑,指着院子大门道:“在外面呢,你出去朝左边走几步路,一眼就能看得见。”
姜瑶出去,一路碰见几个陌生知青,迎面笑笑打声招呼,然后急匆匆去找厕所。
公厕离知青院不算远,走两步就能看见,左边是男厕,右边是女厕,姜湘进去右边。
这次和昨天公安局干干净净的公厕体验完全不一样,厕所是北方乡下常见的旱厕,又臭又闷,还有令人头皮发麻的蛆,指甲盖大小的绿头苍蝇在头顶四周嗡嗡嗡的来回飞。
姜瑶八百年没见过这样的厕所了,差点崩溃,恨不得出去在漫漫田野里挖个坑,跳进去把自己埋了。
她不活了。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苦!
捏着鼻子忍了两分钟,出来的时候姜瑶眼睛都快红了,回了知青院习惯性洗手,拿马勺舀了一瓢水,就站在院子里冲洗两只手。
“哎,你做什么呢?”不远处,男知青揭开门帘从屋子里出来。
姜瑶不明所以:“我,我洗手啊。”
“你就这么浪费水洗手?”
“有、有什么问题吗?”姜瑶一时有些紧张,院子里的水缸她看过,满满的一缸水啊。
下一秒就听他毫不客气道:“下午干活回来你去挑水,咱们知青院不讲特殊,女的也得挑水。”
“……”行、行叭。
姜瑶苦着脸,看向了院子门口的扁担,是一根历史悠久的老扁担没错了,上面留着深深的痕迹,都是辛辛苦苦挑水的艰辛痕迹!
姜瑶又不傻,靠一根扁担挑水有多费劲,只怕一个来回,她就能累的趴下了。
用了人家挑来的水,不去也不行。
没等她去拿扁担提前试试,另一个男知青从屋里出来,看见姜瑶的瞬间有些怔楞:
“你别理他,他这几天去山上的采石场打石头,见了路边的狗晒太阳都要气得踹一脚,就是累的。水井离得远,女知青挑不了,我去。”
“不是轮流挑水吗?”姜瑶纳闷。
“是我们男的轮流挑水。”前沟岔的女知青就这几个,少得可怜,大家初来乍到,都愿意照顾几分,哪能让女知青辛苦去挑水。
至此,姜瑶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人生的艰难绝非如此——很快,她又开始面临社死的艰难时刻。
早上七点整,一众知青浩浩荡荡,来到了大队支部。
大队支部的院落修得方方正正,红砖红瓦,总共三间房,一间用来开集体大会的会议室,走进去空间十分宽敞,另一间是大队长、会记的办公室,最后一间是库房。
知青们临时吃饭的地方就在集体会议室。
饭是农家常见的野菜粥和萝卜泡菜,因为知青人多,大队长担心不够吃,特地吩咐做饭的婶子多准备了一笼豆面窝窝头,一笼野菜团子。
看见了所谓的早饭,姜瑶闭了闭眼,对即将到来的66年知青生涯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硬着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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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了一个碗口缺了一小截的大海碗,去排队打饭,舀了半碗野菜粥,又拿了两根木头筷子,然后找一个角落坐下来选择自闭。
自闭过程中,田静很快也端着碗坐过来,陈晓楠、姚卫红紧跟其后。
姜瑶看了看她们,全大队插队的女知青就她们四个,剩下的全是男知青,性别比例实在惨烈。
没有心情说话,挑起筷子在碗里搅啊搅,搅出一根巴掌长的绿色草梗。
姜瑶表情破裂,震惊道:“这,这是什么?”
田静瞄了一眼,见怪不怪:“红薯藤吧,你没吃过?60年那几年困难,城里天天吃这个,我都吃腻了。我妈经常把它剁碎了蒸野菜团子,尝着还不错,挺好吃的。”
听见这话,姜瑶急忙补救,咳咳道:“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红薯藤啊。”
说罢,她狠了狠心,把这根长长的红薯藤一股脑塞进自己嘴里,嚼了嚼,闭眼吞了。
味道还行,还行,能咽下去,没那么勉强。
姜瑶心累地擦了把汗,再不敢随便说话了,学着其他人的模样,端起碗大口喝粥,喝了两口,当即被又咸又苦又涩的味儿齁得不行。
好不容易一口干完,姜瑶脸色扭曲了一秒钟,颤抖着手放下大海碗,捂住嘴强迫自己不许吐。
不许吐,绝对不能吐,吐了就是嫌弃农民群众做的饭!
不能吐。
不许吐。
不——
yue!
三分钟后,姜瑶扒着院子大门吐得惊天动地,全院的知青震惊地端着碗,围观她看她吐。
姜瑶的面子里子全没了,被全体三十六个知青围观yue的全过程……她在前沟岔生产大队四舍五入已经原地去世了。
很快,李队长闻声而来,弄清来龙去脉后一脸复杂,捏着鼻子嫌弃地站到姜瑶边上,给她递了一张刀纸,“擦擦,擦擦嘴。”
姜瑶接过纸,噙着泪嗓子沙哑道:“谢谢大队长。”
李队长看着地上吐了的粮食,心都在滴血:“不习惯村里的饭你早说不就行了,吃不了别硬撑着,浪费粮食!”末了又气不过道,“你哪个地方的?”
“苏、苏南市。”
“还有谁是苏南市的?站出来。”他厉声发问。
静默片刻,全知青没一个站出来的……
9. 第 9 章大修
来自苏南市的知青只有姜瑶一个,李队长发脾气都没处发。
看着姜瑶吐到脸色苍白止不住发抖的模样,无奈摆摆手,“行了,进屋里歇着,我给你整一碗罐头糖水。”
“!”
还有这种好事?姜瑶惊喜。
李队长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忍了忍骂道:“钱给我交过来,全知青就剩你一个没交饭钱,一碗罐头糖水儿多收你两毛钱!”
“……”姜瑶虚弱扶墙。
田静小心翼翼扶着她进屋。方才还在羡慕姜瑶能喝罐头糖水的知青们,听到一碗糖水要额外收钱,顿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了。
这年头,大家口袋里都没多少钱,知青们都是十几岁的年纪,还是学生呢,平生第一次拿到十六块钱的知青补贴,都指望拿这笔钱补贴家里。
再者,区区一碗糖水,值不了两毛钱。
不多久,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知青目不转睛看着李队长从办公室拿出一个透明玻璃瓶的水果罐头!
还是梨子罐头!稀罕着呢。
水果罐头在66年算是高档营养品,贵且不说,还要单独的罐头票,有时候拿着钱和票进去百货商店,想买都没货呢。
有知青禁不住吞吞口水,窃窃私语,“大队长手里怎么有罐头呢?”
这话说的,姚卫红翻了翻白眼,呛他道:“大队长有手有脚,能挣钱,怎么就不能买罐头了?”
“我是说,他从哪里弄的罐头票呢。”
城里人吃商品粮,按人头给计划供应,街道给一家一户下发粮票油票糕点票等,罐头票也会发,只是数量不多,一年到头领不到几张。
轮到乡下,下发的票只会更少。
不知是谁答了一句,“这罐头应该是在梨花庄买的。”
贺建军也站出来解释:“咱们前沟岔生产队隔壁,翻过两座山头就是梨花庄,那里漫山遍野都是梨树,当地队上搞了一个水果罐头厂……”
人家专门做梨子罐头的,听说销量还不错,同一个公社下面的生产队都沾了光,不用罐头票,年年都能从那边买一箱罐头。
不像前沟岔,搞什么不好,累死累活搞了一个采石场orz
李队长一脸肉痛,懒得理睬这帮知青瓜娃子的嘀咕,小心翼翼拆开全新的梨子罐头。
只见他拿勺子的时候微微一顿,吝啬地只给挖了一块果肉,再舀一勺糖水,然后拎着桌上陈旧发黄的藤编壳子暖水壶,冲凉白开。
很快,一碗新鲜出炉的罐头糖水递到姜瑶面前,李队长没好气,“喝吧。”
姜瑶:“……”
姜瑶含泪谢过大队长的照顾。
有了前面野菜粥的惨烈对比,这碗平平无奇的罐头糖水对姜瑶来说意外地香甜。
她低头美滋滋喝着罐头糖水,心想从前的自己哪里看得上这样的东西。
果然现实让人遭受毒打。
来到66年,姜瑶如今格外珍惜这一点点来之不易的甜。
“好喝不?”田静在一边馋得要命。
姚卫红没说话,但也咬着勺子舔了又舔,眸光频频张望过来。
倒是陈晓楠,脸色淡定目不斜视,撕着手里的杂面馒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姜湘眨了眨眼,顶着奇奇怪怪的氛围喝了大半糖水,最后顶不住,把糖水碗推给田静,“行啦行啦,剩下的给你们喝。”
“小花你真好!”
“小花!”
田静和姚卫红高高兴兴把剩下的罐头糖水瓜分殆尽。
趁这个当口,姜瑶站起身,一个人去了隔壁大队长办公室。
李队长抽着自制的卷烟,头也不抬冷哼道:“来交饭钱了?”
“是。”姜瑶笑得腼腆,肉痛万分,把口袋里唯一的一张一块钱递过去。
李队长收钱的动作略微迟疑:“就一块钱?其他知青都交两块呢。”
“……没有,”姜瑶小心翼翼伸出三根手指,“大队长,我只交三毛钱,就那个糖水罐头和野菜粥的钱。”
“姜小花!”办公室传出一声怒吼。
姜瑶颤抖:“大队长,我改名了,我现在不叫姜小花了,我叫姜瑶。就是姜草的姜,仙宫瑶池的瑶。”
李队长一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好端端的,改什么名?”
“总之…就是改了,昨天下午我在公安局办户籍的时候专门改的,徐公安帮我办的手续,户籍册上的名字都改过来了呢。”
“行——”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姜瑶焦急催促:“队长,能给我找钱了吗?”
“找钱?”
“就是,我只交野菜粥和那碗糖水的三毛钱,剩下两天我就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李队长没好气:“知青院还没搭灶台,你怎么解决吃饭问题?”
这个嘛,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姜瑶咬了咬唇,小声问:“咱们队上谁家做饭干净又好吃呢?李队长,我自己掏钱,去老乡家蹭两天饭,行不行?”
“……”
李队长不想理她,面无表情从抽屉里拿了七毛钱,找给她,示意她迅速消失在自己面前。
姜瑶会意,火速逃之夭夭。
吃过早饭,所有知青在院子里集合,出发去干活。
姜瑶以为干活就是下地种地。
知青嘛,下乡插队无非就是种地的,但其实不然。
这年头基本上靠天吃饭,庄稼地在农民眼里不亚于命根子,精心伺候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随便交给初来乍到的知青们霍霍?
根据李队长的指示精神,男知青统一去山上的采石场打石头,女知青则是跟着村里的婶子们一块下地锄草。
鉴于女知青初来乍到,不熟悉地里的农活,只能从最简单的锄草做起。
姜瑶依着安排,在大队部仓库排队,顺利领到一个干活的农具——短柄的方形锄。
拿在手里非常轻巧,正适合女知青用。
男知青分成两队,浩浩荡荡朝着山上前进。剩下四个女知青一路忐忑跟着婶子们去庄稼地。
李队长背着手,遥遥领先走在前头,婶子们落在后面,偷偷打量跟前的女知青,互相咬耳朵。
“……她们城里来的小姑娘,都是咋长的?个个都比咱村里的好看。”
“要说好看,还是俺屁股后头这个最好看。”
“哪个?”
“就最娇气的那个,今早吃饭还吐了呢。”
两只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的姜瑶:“………”
姜瑶眼角抽抽,装作没听见,娇气咋啦?娇气是福!
一行人大约走了七八公里,终于抵达红薯地。
李队长挑了四个干活麻利的中年妇女,一对一带着女知青锄草,“大伙儿别拘谨,互相认识认识,以后下地都在一块,互相看着点。别让谁落单了,知道不。”
说到最后一句,李队长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目光森然地望了一圈庄稼地。
姜瑶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儿,当即抬起眸,悄悄打量着婶子们的脸色。
只见几个婶子笑容收敛,其中一个大声应道:“大队长,你放心,有俺们跟着呢。”
听见这话,姜瑶咬了咬唇,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短柄小方锄。
前沟岔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怎么感觉所有人神神叨叨的。
顾不上深思,她蹲下身,跟着眼前一个朴实微胖的中年妇女锄草学习。
分组的时候,两人已经简单认识过了,姜瑶称呼她吴婶,吴婶看着四十岁出头,头发乌黑,身形微胖。
这年头大多数人吃不饱,饿得面黄肌肉。
在乡下能遇见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只能说这家条件真不错,竟然能让她吃胖!
姜瑶一边打量一边暗暗咂舌。
不只姜瑶悄悄打量,吴婶也在偷偷看她。
前沟岔插队的四个女知青,就属姜瑶模样最出众,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的发光,唇红齿白的,一双水润润乌溜溜的眸子转来转去,看着便机灵。
最稀奇的是她的穿着,一身灰色套装,看着不显眼,但格外好看,就是好看。
吴婶忍不住,摸了又摸姜瑶的衣裳,还扯着上衣拉链拉了两把,“这五金拉链头就是顺溜,质量真好,真好。俺们乡下的衣服都是子母扣,还没弄过这样式的拉链……”
姜瑶:“…………”
吴婶越摸越不见外,蒲扇般的大掌甚至摸了摸姜瑶的两只手,腰肢,然后是屁股!
姜瑶防不胜防,捂着屁股吓了一跳,她起初开朗活波的外向性格,硬生生被吴婶摸得渐渐拘谨。
要不是两人都是女的,她差点以为吴婶故意占她便宜呢。
姜瑶脸上的笑都快僵了,“婶、婶儿,咱们是不是该锄草了?”
“对对对,是该干活了,挣工分。”
话音落下,吴婶手下动作麻利,咔嚓咔嚓几下,脚边便多了一茬杂草。
“小姜同志,俺教你认一认,哪个是杂草,哪个是能吃的野菜,哪个是红薯叶子,这锄草也有讲究,不能伤到红薯根了……”
姜瑶胡乱点着头,擦了擦额上先前吓出来的汗,勉强把杂草和红薯叶子认了个清楚。
吴婶讲清楚以后,姜瑶半句话都不敢和她说了,不留痕迹离她一丈远,低下头一股脑锄草。
不一会儿,吴婶凑过来,和姜瑶挨着,边锄草边低声叨咕,“俺一看就知道你气血充足,不缺营养,这屁股摸着好生养。”
姜瑶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眼前的一簇红薯藤砍断了。
“吴,吴婶,我还小,我暂时不考虑嫁人生娃的!”
“哎呀,俺就是念叨一下,你怕啥。”这下吴婶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时哭笑不得。
“小姜同志,你别怕,俺就是摸习惯了,咱队上的接生婆知道不?谁家媳妇要生了,都得喊俺去帮忙呢。”
“……”姜瑶轻轻喘口气,难怪呢,一上手摸她屁股,夸她好生养!
就没见过这样吓人的阵仗。
姜瑶埋头继续锄草。
吴婶知道吓到了她,不由扑哧一笑,“你们城里来的小丫头,脸皮就是薄哎。”
姜瑶还是没敢说话。
原本她想和吴婶套近乎,打听打听前沟岔生产队的事情,现在,姜瑶是一点心思都没了。
她埋头缩在红薯地一心一意锄草,活像一只小鹌鹑。
见她这样,吴婶又是噗嗤一笑,“俺不烦你了,这亩地归你,俺去旁边那亩地。”
余光瞅着她走远,姜瑶浑身上下紧绷的劲儿瞬间松了。
又过一会儿,庄稼地大路边,李队长远远观望着,不放心地喊了一遍,“怎么样?你们几个城里娃,能上手吧?”
田静大声喊:“大队长,你放心,我们能行。”
“行,记住了啊,斩草要除根,把杂草的根锄干净了才算完。”
说罢,李队长走到地垄边上,又是观望了半晌,看女知青们锄草的动作虽然不熟练,但慢慢地都开始上手了。
这才是第一天,他不急着折腾这帮知青。
李队长转身慢悠悠离开。
姜瑶探出脑袋,瞅着上级boss越来越远的背影,东张西望,迅速捡了一块大点的石头垫到屁股底下坐着,然后冲着脚边的杂草丛一根一根薅。
她当然不会光明正大偷懒,就这么坐着慢慢干活,比一直蹲着省力多了。
她们四个女知青,一人负责一亩地,完成任务就可以各自登记四个工分。
工分可以换钱!
为了钱,姜瑶憋着一口气认真锄草,后来随着太阳渐渐高升,她慢慢就开始蔫了。
这片庄稼地视野开阔,地势平坦,四面八方都是刺眼阳光,没有一片阴凉地。
姜瑶的脸颊,很快就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背上的衣服都汗湿了,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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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累的。
没有亲自下过地的人,大概永远没办法体会真实的农民生活有多辛苦了。
陶渊明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实际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底层农民哪有这般闲淡心境。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才是乡下生活的真实写照。
虽说姜瑶自幼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但姜家名下有集团公司,她姑姑并不缺钱啊。
换句话说,姜瑶从小到大吃过不少苦,唯独没吃过金钱的苦!
这下地锄草,确实不是姜大小姐能干的活儿。
姜瑶累得撑不住,蹲下身伏在膝盖上,只觉得脑瓜子里嗡嗡嗡地响。
她不会中暑了吧?听说中暑必须躺下来休息的。
想到这里,她急忙站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晕晕乎乎地走到工分员那儿,还没说话呢,身子就向前倒。
工分员是个壮实大妈,猝不及防被姜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扶着:“哎哎哎,怎么了这是?”
“晕。”姜瑶眼睛向上翻。
大妈语气关切:“热晕了吧,快上去,到路边的阴凉地歇歇,歇一会就好。”
“……”不是,怎么不让人回知青院休息呢?
姜瑶翻眼望天,恨不得眼前一黑不管不顾晕死过去。
“小姜同志,没事吧?”附近的吴婶急忙跑了过来。
“小花。”田静和姚卫红也是急哄哄过来,一个给她扇风,一个给她递水壶。
“喝水,喝口水。”
“我没事,歇一会…就好。”姜瑶没敢靠着吴婶,扶着田静的手腕,接过水壶,却没喝水,只是贪图水壶冰冰凉凉的触感。
又过一会儿,见姜瑶还是晕晕乎乎四肢发软脸色惨白的模样,吴婶纳闷,摸了摸姜瑶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蛋儿,“不应该啊,你这丫头身体应该挺壮实的……”
姜瑶快给她跪了,求求了,婶儿,别说话了。
她知道自己身体倍儿健康,没那么虚,但就是想偷懒歇一歇,地里的活儿她是一点都干不下去了。
姜瑶继续翻眼,晕晕乎乎靠着田静。
田静干脆道:“小花,要不你别干了,先回知青院歇一歇,反正你那活儿也不着急。”
姜瑶嗓音软软:“能、能行吗?”
不等田静说话,边上的吴婶插嘴就道:“歇一歇没啥,就是你今天的工分没得赚了。”
姜瑶心说怎么就没得赚了,满打满算,她好歹在地里忙活了两个多小时,两个多小时呢!
少说能落得两个工分吧!
万万没想到,工分员大妈看了看她的劳动成果,脸色为难,又看着姜瑶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想了想,给她记了一个工分。
姜瑶:“………”
也罢,不干了,回知青院歇一歇。
她又热又累,晕得实在难受,破罐子破摔和众人挥挥手,飘忽着步伐走在了回去知青院的路上。
吴婶不大放心,下意识想跟上去,“大队长千叮嘱万叮嘱,不让女知青落单。”
这句话出来,田静和姚卫红都听出了不对劲,“什么叫不让女知青落单?为什么啊?”
两人一时间拽着吴婶不让走。
吴婶一脸着急,又懊恼自己没把住嘴说错了话。
前沟岔前些年有个漂亮女知青无故失踪,虽说对外宣称没找到尸体,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但实际上,当初公安同志漫山遍野搜索时,曾在草丛间捡到一片破烂布片。
正是那女知青身上的衣物。
知道这隐秘的人并不多,吴婶就是其中一个。
出了这一桩丑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却仍然没抓住是哪个畜生动的手。
整个红旗公社都知道这事。
但下乡的知青们不知道。
倒不是队上的社员们存了心故意瞒着,当年这事发生在60年,现在66年。
过了这么些年,有人已经忘了,有人还记着,然而没人主动问起,又有谁会刻意提起从前的丑事?
姜瑶浑然不知吴婶和田静姚卫红之间的拉扯争执,她累得要死,一个人走在回去知青院的乡间小路上。
乡间的小路草木纵横,行走间尘土飞扬,风从遥远的地方吹下来,带来滚滚热浪。
这时候姜瑶的脸颊下巴热得都是汗,擦一把汗,转过身眺目远望,绿油油的庄稼地一望无际,又一阵热风吹来。
犹如风吹麦浪。
姜瑶苦中作乐,眯眼欣赏了一下眼前的风景,然后抬脚继续回知青院。
途中,她遇见一片浅浅的湖摊草丛,两只嘎嘎叫的野鸭子在密密草丛间穿梭而过。
野鸭子?
姜瑶心脏陡然跳了一跳,不知怎么想的,抄起背篓就追,钻进半人高的草丛,动作迅疾猛烈之让鸭躲闪不及!
一口结实大框从天而降。
她一屁股坐到倒扣的被罩住的鸭子激烈撞击的背篓上,短短一瞬间,彪悍地罩住了一大一小两只野鸭子。
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充斥了姜瑶的脑海!
姜瑶淡定地撩了撩额上的碎发,左右观望许久,密密草丛间没有人,没有任何动静。耳边只有簌簌风声。
她心念一动,借着屁股底下背篓的掩护,被罩住的鸭子挪进去了空间,再从空间挪出来,两只活蹦乱跳的鸭双双噶得无声无息。
活鸭瞬间变死鸭!
妥了,一会就去和大队长请假,下午进城去收购站,把鸭卖了换钱。
姜瑶算盘打得叮当响,抄起背篓,把两只噶掉的野鸭子装进去,揪了一把草丛叶子遮掩,高高兴兴钻出了草丛。
然而乐极生悲,下一秒她猝不及防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人影。
“谁啊?”姜瑶吓一大跳,这人怎么走路悄无声息的。
抬头一看,巧的很,正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地主崽子谢云洲。
姜瑶:“………”
10. 第 10 章
姜瑶第一反应把背篓藏到身后,生怕被男人发现了自己好不容易抓来的野鸭子。
谁知地主崽子久久不说话,只是垂下眸子静静看着她,像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痕迹。
姜瑶起初还算镇定,后来被他翻来覆去的打量吓得心脏慌慌跳,捏着背篓的两只手不知不觉收紧。
姜瑶暗暗回想,方才,方才她用空间偷偷收了两只野鸭子又放出来,但那还有一层背篓挡着呢。
任谁来了都不可能看见她利用空间抓野鸭子。
想到这里,姜瑶明显松了一口气,企图绕过谢云洲直接走人。
他是地主崽子,安稳起见,这年头还是离地主崽子远一些。
她可没有半点想和他结识的意思!
两人擦肩而过,地主崽子适时伸手,挡住了她的路。
姜瑶:?
什么意思啊大兄弟,搁这拦路呢?
姜瑶满头问号,瞅了瞅谢云洲面无表情的脸,大胆发问:“同志,您有事吗?”
“你就是姜瑶?”他嗓音清冷。
“啊?”
姜瑶挠了挠头,有些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但还是诚恳地点点头,“是啊是啊,我就是姜瑶。”
得到确切答案,男人眉头皱起,又一次认真看向了姜瑶的脸。
姜瑶简直莫名其妙。
若不是谢云洲那张脸俊朗非凡,看向她的眼神也是澄澈清明,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意味。否则谁能容忍一个大男人站自己面前打量半晌。
姜瑶忍了忍,没忍住,“你老是看我干嘛呀?我脸上有东西吗?”
这句话出来,谢云洲像是终于回过了神,退后一步,指了指姜瑶头顶,语气淡定:
“抱歉,看到你头发上……落了一根鸭毛。”
姜瑶沉默了一下,默默把那根不该出现的鸭毛从脑袋上薅下来。
这,这该怎么解释鸭毛的来处呢?
姜瑶用力闭了闭眼,绞尽脑汁,企图蒙混过关。“我,我就是路过湖摊草丛,哪知道惊了一窝野鸭子,那鸭子七飞八跳的,给我脑袋上落一根鸭毛而已………”
话音落下,只见谢云洲勾着唇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想抓湖里的野鸭子?”
“……没!真没有!”
姜瑶矢口否认,偷偷藏到身后的背篓这一刻无比烫手。
她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这年代讲究公私分明,这片湖都是公家的财产,别说两只野鸭子,就是野生野长的芦苇丛那都是公家的东西。
芦苇收割了能编草席,草席能拿到城里的收购站卖钱,这笔钱就是前沟岔生产队的收入进项。
若是抓到一窝野鸭子,那更能卖钱了。
姜瑶急得直冒汗,又舍不得到手的鸭子飞了,一心想着怎么过去这一关。
这碍眼的地主崽子赶紧走啊!走啊!
拦着她的路干嘛呢?
谢云洲抬头望天,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漫不经心道:“我想起来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什么事?”姜瑶迷惑,一时搞不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初来乍到,恐怕不知道这些。”他开门见山,清清楚楚告诉她,“前些年,也就是六零年,前沟岔生产队有个女知青出事,失踪了。”
短短一句话就把姜瑶吓得脸色苍白,四肢发冷,“怎么、怎么就失踪了?”
“谁知道呢。”谢云洲低垂眼眸,饶有兴趣望着她强忍慌张一脸冷静的模样。
“当年这件事在前沟岔闹得沸沸扬扬。听说那时全公社都派人出去找了,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山上没有痕迹,便去附近的家家户户搜,就连各家的地窖都被人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姜瑶不寒而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勉强笑笑,嗓音颤抖:“这,这都是六零年的事儿啦,好端端的,你和我说、说这种事干什么?”
谢云洲抬起眸,看向了她清新脱俗的一张脸,眼神不言而喻。
姜瑶两只手紧了紧,“你别吓我啊,我不是吓大的。”
谢云洲轻笑,“今日我心情好,亲自示范教你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不等姜瑶反应,男人忽然靠近,一只大手扑面而来,毫不费力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拖着她倒进半人高的湖摊草丛中。
姜瑶毫无防备,意识到他掳着她滚到草丛深处,目眦尽裂,第一反应大喊求救,却发现自己已然发不出声音。
装着两只野鸭的背篓不知何时悄然落地,她奋力挣扎,两只手用力掰他的手腕,抬脚拼了命地踹他踢他,却不过徒劳无功。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距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残忍。
风把密密草丛吹动摇晃。他拥着她在草叶中翻滚数圈,几乎是顷刻间抵达草丛深处。
从外头看,全然看不到草丛间拼命挣扎的人影。
谢云洲眉目冷冽,动作强势捂着她口鼻,压着她肩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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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看到她眼眸通红悲愤落泪的模样。
他沉沉的目光在她眉眼间停留许久。
好一会儿,他忽然低笑一声,在她耳边轻声:“看到了吗?这半人高的密密草丛是多么好的犯罪地点,在这里,我能对你为所欲为。就算这时路边有人经过,你出不了声,又怎么求救呢?你逃不出男人的手掌心。”
至此,姜瑶绝望的心微微一提。
“须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只听谢云洲嗓音冰冷刺骨,一字一句警告她道,“你模样出众,下了乡,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和警惕。不过偶然见到湖摊草丛里有几只野鸭子,你想都不想就一个人钻进草丛,倘若有男人藏在这里正等着你投怀送抱呢?”
姜瑶:“。”
姜瑶总算明白了,她清清楚楚明白了他口中说的亲自示范是什么意思了。
她满心满眼的悲愤一瞬间消失不见,咬牙切齿用力瞪他。
谢云洲又笑了,屈指轻敲她的脑门,他低头靠近她耳边,低喃的嗓音不再那么冰冷,隐约透出一丝温柔的意味。
“记住了,以后在乡下尽量别落单。任何时候都要记得走大路,走中间,远离路边的庄稼地和密密草丛。远离一切对你而言有可能的潜在危险,懂吗。”
懂了!
这一次姜瑶切切实实刻骨铭心地懂了!
说罢,谢云洲垂眸和她眼神相对,他眸光里的情绪很是沉重复杂,似有喜悦,又有一丝迷惘困惑。
姜瑶看不懂。
他终于还是松手放开她。
姜瑶抓紧机会从他身下逃离,捂着衣领满身狼狈,踉跄爬了起来。
虽然知道他是好心提醒警告,但她受到的惊吓也是前所未有的,一颗心从上到下,堪比坐一趟刺激的过山车。
姜瑶喘着粗气,两只手捂住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想来想去,还是气得脑瓜子疼!
终究气不过,三两步来到谢云洲面前,抬脚就踹。
谢云洲没躲,任她踹一脚出了气,然后抄起不远处掉落在地上的背篓,捏了捏鸭鸭尚且温热的尸体。
“别动我鸭子!”姜瑶跳脚怒骂。
谢云洲轻笑一声,低头望着她怒气冲冲的眼眸,云淡风轻道:“忘记告诉你,你抓的鸭子不是野鸭子。”
姜瑶:“?”
谢云洲微笑,“这是我在乡下买的两只鸭子,花了巨款,两块八毛钱,准备带回家弄个烤鸭解解馋。”
姜瑶:“………”
11. 第 11 章
知青院前面就是大队支部,门前种着槐树枣树,阳光落下来,形成一片清凉阴影。
李队长跑了一上午,刚从山上的采石场下来,难得忙里偷闲,回到大队支部抽着自制的粗糙卷烟,坐在树荫下乘着凉。
当姜瑶失着魂垮着一张脸,当着他的面宛如幽魂一般飘了过去。
李队长险些被她吓得半死,乡音都冒出来了,“嘛呢?还没到中午休息时间吧,你回来干什么?”
姜瑶甩了甩两根凌乱毛躁的麻花辫,身上沾满零碎草屑,一脸悲戚扭头看大队长,憋不住马上要哭的模样。
见她这样,李队长心底咯噔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连忙跳起来问:“咋了这是?谁欺负你了,别怕,你给我说!我亲自扒了那畜牲的皮!”
托谢云洲的福,姜瑶已经知道前沟岔曾经有漂亮女知青出过事,对李队长这般反应毫不意外。
起码大队长一脸愤怒和着急不是假的,他为人正派,是真心为她们女知青好。
姜瑶目光幽幽,“我没事,没有人欺负我。”
她只是心痛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两只鸭,仅此而已。
不等李队长继续追问,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谢云洲。
姜瑶见着谢云洲就生气,这狗东西,拎着她千辛万苦抓住的两只鸭,慢慢悠悠地跟了她一路。
呸,不要脸。
到手的鸭子飞了,姜瑶心情能好才怪呢,和李队长打声招呼,气呼呼地回去知青院。
她早上吃了一碗罐头糖水,又在地里锄草锄了一上午,这会儿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
回到房间,姜瑶关紧门窗,保险起见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借着翻书包的动作掩护,从空间里拿出一个不锈钢饭盒。
打开饭盒,精致小巧的绿豆糕整整齐齐码在饭盒里面,看着便赏心悦目。
姜瑶继续掏出玻璃杯,拎起地上的藤编壳暖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她眯了眯眼坐在桌前,一口一块绿豆糕,再低头吹吹玻璃杯里白开水的热气,满足地小小抿一口热水。
啊,生活多美好。
快乐地吃完了一盒绿豆糕,填饱肚子,姜瑶没忘记把满桌狼籍收拾干净,保证不留一丝痕迹。
就连不小心掉落地上的一点绿豆糕酥皮碎屑,都用扫把扫进簸箕,然后倒进知青院门口的臭水沟里。
收尾结束,姜瑶放下扫把簸箕,心情舒畅,打开房间里的所有窗户通风。
知青院大门敞开。这时候阳光刚刚好,院子里一半铺满了阳光,一半铺满树叶阴影。
姜瑶闲得没事,睡又睡不着,扒着窗户边边探出脑袋,去看院子门外的谢云洲。
只见大路边的树荫下,谢云洲和李队长并肩而坐,两人似乎十分熟稔的模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距离太远,姜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远远瞅了半晌,一时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场面。
都说谢云洲是江北市出了名的大地主崽子,在66年这样的背景下,他不应该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吗?
怎么如今看着,李队长仿佛对他十分恭维的样子?
姜瑶咬了咬唇,低下头,掰着手指努力回忆谢云洲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首先,他是江北市出了名的地主崽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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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赶车的老大爷亲口说过的,谢云洲运气好,有一个姐姐早年参加革命立了功,后来姐姐结婚嫁人,嫁的还是军官呢。
军官!
姜瑶猛地抬起了头,再想到谢云洲小小年纪跟着姐姐去随军,一走就是十几年。
这些年他大概率就是在部队家属院长大,既然如此,他长到成年,八成就该去当兵了。
毕竟这年头最好的出路就是当兵。
当了兵,退伍转业,然后回到江北市公安局?
也不对,谢云洲回来就去扫大街了呀,这怎么有点说不通呢。
姜瑶困惑地挠了挠脑门,不对,不对,她还得再想想。
在公安局办户口的时候,她亲眼看见谢云洲对着老局长做检讨,陆均陆公安当时也提到了做思想报告。
什么样的人需要对老局长做思想报告呢?
。
“不是吧!”姜瑶醍醐灌顶。
想到某个可能,她瞳孔震惊,顿时忍不住又去扒着窗户边边,远远瞅着谢云洲看个不停。
这狗东西竟然真的是公安同志!
看着不像呀,哪有公安同志那么流氓的,不要脸,姜瑶悄悄嘀咕。
他口口声声说亲身示范教她一个道理,却是当场掳她进了草丛地!嘴里说着教育她警告她的话,贴身压着她的动作却也毫不客气。
姜瑶心大不计较,不代表就能忽略他无意间又或是故意占她便宜的事儿。
哼,他活该去扫大街!
话说回来,谢云洲转业回了江北市,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又死犟地不肯低头认错,才被老局长罚去扫大街啦。
12. 第 12 章
谢云洲很快便走了。
姜瑶躲在屋里,瞅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然有点失落。
正想着,屋外有人咚咚敲门,是李队长。
姜瑶回了神,连忙开门热情招呼,“李队长,您进来坐,找我有事吗?”
李队长没进屋,似乎是避嫌,站在屋门口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身体不好怎么不早说呢,以后千万不能叫你下地干活了。”
姜瑶:“?”
不是,她身体什么时候不好了?
姜瑶懵了懵,一瞬间瞪圆了眼看向李队长,“谁,谁跟您说我身体不好啦?”
“方才谢云洲亲口说的。”李队长压根没想到谢云洲满嘴谎言的可能性。
毕竟两人算是老相识了。
他和谢云洲都是一个军区部队出来的,只是所在连队不同,职责分工不同罢了。
“小姜同志,”李队长语气严肃,“这种事不必瞒着,你自小体虚,做不了重活累活,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哭干啥呢?要不是谢云洲在路边看见了专门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呢。”
姜瑶越听越迷糊。
李队长想了想,又道:“咱们大队不是不通人情,你放心,我想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个不那么累的活儿。”
听到这句,姜瑶分分钟不迷糊了!
能不下地干活,这才是关键啊。
谢天谢地,感谢仗义执言的谢云洲同志,她保证再也不说他是地主崽子了呜呜呜。
姜瑶感动抹泪,低下脑袋,默默吞下所有的反驳和否认,伤心失落地做垂泪模样。
只等着大队长给她安排一个轻松省事的活儿。
李队长也是发愁得很,他仔细看过上头的文件政策,这以后,响应号召下乡插队的知青只会越来越多。
前沟岔哪里有那么多的活儿让人干?
男知青倒是容易打发,直接弄去山上的采石场,干一天算一天,好歹能给队上增加一点进账。
女知青力气小,打不了石头,暂时安排去庄稼地锄草,到了明年,再看情况手把手教她们开荒种地。
至于姜瑶,个头明显高出同龄人一茬,将近一米七,平时打量那张漂亮的脸蛋儿,白里透红的,怎么就体虚体弱了呢?
李队长百思不得其解,但同时,又对谢云洲的话深信不疑。
毕竟谢云洲和姜瑶非亲非故的,两人此前不认识,如今只见了一面,犯不着给人家说谎话不是?
姜瑶体虚,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能干啥呢?
李队长沉思许久,给队上扫盲班教书认字?
问题是前沟岔生产队前两年就办了一个扫盲班,已经有村里人在教大家认字了。
是队上牛主任的闺女,这种轻省的活儿,一天就能赚五个公分!
别小看这五个公分,成年男人在地里累死累活干一天的活,才能赚够十个公分。
去当老师?也不成,小学在红旗公社那边,远呢。
李队长插不上手。
教书当老师,此路不通。
放牛放羊——队上怎么可能把牛羊□□给初来乍到的知青?
旁的不说,羊群是公家的财产,有硬性的任务指标,到了年底要交上去,重要着呢。
此路也不通。
去山上打猪草……想到这里,李队长眼角抽了抽,认真考虑了一下。
打猪草赚的工分并不多,忙活一上午,打够五篓猪草才能赚两个工分。
虽说打猪草是队上小孩儿才能挣的工分,但姜瑶这不是体虚吗,情况特殊,也不是不能破例让她干。
就这么定了!
于是姜瑶在知青院歇了不过半个小时,就有了轻松的活计,屁颠屁颠跟着队上的一群小孩割猪草去了。
上山的路上,年仅八岁的狗蛋一路不放心地叮嘱,“小姜姐姐,你别乱走,跟着俺们踩出来的小路走,路边荆棘刺多,划破了皮可疼哩。”
姜瑶咚咚点头,手里举着一把小孩儿专用的小镰刀,肩上背着大背篓,跟在一水的七八岁左右的小萝卜头身后……
要问她羞不羞,是有一点羞的。
没脸没皮跟着小孩儿挣工分,确实有点丢人。
但和辛辛苦苦下地种地比起来,这点脸皮算什么。只要脸皮厚,就能咸鱼躺平享受生活。
姜瑶一边努力安慰自己一边跟着狗蛋上山。
山间小路纵横,绿意葱葱。正午的阳光越发炽热猛烈,穿过密密丛林,从四面八方落下来。
山上刮着风,风也闷热潮湿。
迎着风,姜瑶心情极好,在山上止不住好奇,四处东张西望。
走在前面的狗蛋不放心,隔一会儿就要扭头看一眼姜瑶。
出发前,李队长抓着狗蛋耳提面命交代,让他带着姜瑶上山打猪草,别让这个城里来的漂亮小知青在山上落了单。
当然了,让狗蛋顺便照顾一下“体虚体弱”的姜瑶,帮帮忙,搭把手。
小狗蛋很乐意帮忙,他喜欢姜瑶这个漂亮姐姐,皮肤白白净净,笑起来格外好看。
前沟岔的村花算什么,姜瑶才是最漂亮的!
“小姜姐姐,你看,这就是俺们要割的一种猪草。”他割到一把猪草就给姜瑶认一认。
姜瑶拿到手仔细瞅了瞅,绿油油的叶片,蔓很细长,嗯……好像和地上的那堆杂草没什么区别啊。
是她太笨了还是这些猪草确实长一样呢……
姜瑶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脸色狠狠扭曲了一下。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狗蛋,点点头,倔强地表示自己记住了。
狗蛋把割下来的猪草扔回自己背篓,浑然不知姜瑶看得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这些草,他带着姜瑶继续认下一种猪草。
猪草在这里并不是特指一种植物,有鱼腥草,卷耳草,甚至包括庄稼地里的番薯茎叶。
姜瑶这个“草盲症”一时半会学不会分辨猪草,只能亦步亦趋跟着狗蛋,狗蛋弯下腰割猪草,说这一片都可以割。
姜瑶便高高兴兴停下脚步,和他一起割猪草。
啊,有人带真好。
话说回来,长时间弯腰割猪草,说不累是假的,但在山上能自由活动,没有人时时刻刻盯梢。
姜瑶割两茬猪草,就去旁边的阴凉树荫下乘一会儿凉,等到不那么热了,再站起身继续跟着小孩儿后边打猪草。
她割猪草不大熟练,尽管已经很注意保护自己,但还是有好几次,不小心让草丛间的荆棘划破了手心手背,疼得眼泪汪汪。
姜瑶很少干这些活,手心没有硬茧,软乎乎的全是肉。如今白皙柔软的手上一下子多了好几处划出来的血痕,看着便触目心惊。
“小姜姐姐,你没事吧?”狗蛋语气关切。
“没事。”姜瑶含着泪心疼地摸摸自己的手。她下意识去打量狗蛋,怎么不见他喊疼。
却见小孩儿的两只手黑乎乎的,手掌心厚厚一层茧,十根手指头关节粗大,有些丑陋,像是曾经有过冻疮。
注意到她怔愣的目光,狗蛋嘿嘿笑,不好意思地把两只手藏到身后,“俺的手不好看,不像小姜姐姐的手又白又细。”
姜瑶张了张唇,一时间想说些什么安慰他,话到嘴边,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犹如海水一般的酸涩和羞愧涌上她的心头,她想,小狗蛋都不喊累喊辛苦,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摸着自己的伤口疼得眼泪汪汪?
可是,可是,真的好疼啊,呜。
姜瑶决定明天就进城,想办法换点钱,然后一口气买两对劳保手套!
她一对,再送给狗蛋一对。
如此,日后上山打猪草就不必受伤了。
打猪草的这帮小孩年纪小,玩心也大,猪草割着割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跑去山壁下,踮着脚去摘高处的姑娘果。
“姑娘果?什么是姑娘果?”姜瑶仰头好奇。
狗蛋给她介绍,“姑娘果只在我们前这边的山上长,可好吃啦。”
所谓姑娘果,就是前沟岔山崖上生长的一种橙色小果实,宛若龙眼大小,姜瑶从未见过。
这次在山壁上意外发现的姑娘果有一小片,长得太高,一帮小屁孩折了树枝,拼命踮着脚都够不上。
姜瑶瞧半天热闹,嗐了一声,问:“这东西好吃吗?”
狗蛋着急,围着个头高的姜瑶团团转,“好吃的,可好吃了,酸酸甜甜,和吃糖一样。”
一听是酸酸甜甜的滋味儿,姜瑶顿时也有些心动了。
说实在的,她在现代社会什么都见过,确实没见过山里土生土长的小姑娘果。
姜瑶舔了舔唇,二话不说夺了狗蛋手里长长的树枝,仰起脑袋四处观察,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
仰头,拼命踮脚,树杈子使劲一勾,废了老半天才把那簇诱人的姑娘果勾下来。
“小姜姐姐,你好厉害。”
“小姜姐姐!……”
“别夸了别夸了,”姜瑶不大好意思,红了脸招呼,“都过来,过来吃啊。”
众人围成一团,龙眼大的姑娘果,一颗一颗沉甸甸坠在枝丫上,小孩们直接摘下来吃,又酸又甜满足地眯起眼。
姜瑶微微犹豫,入乡随俗,也顾不上洗一洗了,摘下一颗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放进嘴里。
唔,果然又酸又甜,还挺新鲜。
姜瑶吃多了好东西,倒不觉得这小小的姑娘果有什么稀奇。
她图新奇尝了两三个,剩下的一大把统统给了眼巴巴望着自己流口水的一群小屁孩。
可怜见的,都馋坏了。
姜瑶摇摇头,坐到了不远处的阴凉下,等着这帮小屁孩吃完了姑娘果,然后一块启程下山。
回程的路上,狗蛋在前头蹦蹦跳跳,姜瑶的眼睛难免望向了他背后的小背篓。
好家伙,一小屁孩割猪草,居然肉眼可见比她割的还多!
姜瑶脸皮挂不住,暗暗加快了脚步跟上前面的狗蛋,醉翁之意不在酒:“狗蛋,你背篓重不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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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帮孩子里面就他割猪草最多。
狗蛋嘿嘿:“不重。俺割猪草多,一上午能记两个工分!下午还去捡牛粪,牛粪也能记一个工分嘞。”
“……真棒。”姜瑶语气酸溜溜的。
正说着,两人拐了弯来到一片幽暗静谧的山路上。
这次姜瑶走前面,忽然,旁边林子里冷不丁窜出一个矮瘦人影。
“妈呀。”姜瑶吓一跳。
狗蛋也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姜瑶护到身后。
待到看清人影,狗蛋气不打一处来:“老牛头,你藏这儿干嘛?”
老牛头,就是前沟岔队上的牛主任。
只见他个头矮小,大约一米六,长得瘦巴巴,唯独一张脸肥且宽大,宛若短小精悍的老鼠。
姜瑶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然而见了牛主任那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本能地厌恶,不由后退了一步。
看见狗蛋窜出来,牛主任脸色不大自然,冲着姜瑶点头笑笑。
不等他开口说话,狗蛋气得一股脑冲上去,拽他的裤头,“老王八蛋,你在这儿干嘛?我就知道,你故意藏这儿吓小姜姐姐!是不是以为她一个人打猪草呢。”
听到这话,姜瑶霎时变了脸。
牛主任嘴里哎哎两声,抓紧自己的裤腰带,照着狗蛋脑袋抽了一巴掌。
“狗蛋,你放手!你个杀千刀的,你拽我裤头干啥!”
狗蛋才不怕他:“你上山干啥?”
“这山上是你家的?我还不能上来看看了?”
“你有这么闲?”
“我哪天不闲了?你再不放手,当心我带人抓你关牛棚啊。”
“哼,我怕你!”狗蛋用力呸了他一声,望一圈四周,发觉身边的小伙伴都早早走在前面下了山。
他人小,脑子却机灵,趁牛主任不备狠狠踹他膝盖一脚,然后转过身拉着姜瑶,一溜烟就跑了。
牛主任被他踢瘸了腿来不及追,眼睁睁看着姜瑶溜了,蹲守了这么久,愣是没说上一句话。
气得骂,“狗蛋,老子和你没完!”
托狗蛋的福,姜瑶全程都没和牛主任对上,话都没说一句。
逃离那条幽暗山路,姜瑶心有余悸,“狗蛋,那是谁?”
她必须提前打听清楚。
“小姜姐姐,你别怕,他是俺们队上的牛主任,大队长说了,老牛头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牌,瞎折腾,没用。”
狗蛋强调,“在前沟岔,大队长才说了算。”
“是,是吗?”姜瑶扭头望一眼身后,仍然觉得后怕不已。
这个牛主任,八成是故意藏小树林那里,想要逮住她落单的时候吧。
她无比庆幸自己经过谢云洲那一遭,牢固树立了安全意识,走山路走中间。
上了山,也是亦步亦趋跟住了狗蛋,不让自己落单。
姜瑶后怕地闭了闭眼,问狗蛋:“你刚刚那么得罪牛主任,还踹他一脚,没事吧?”
狗蛋甩甩头,“怕啥,俺奶说他小时候光屁股没奶吃,她抱回家辛辛苦苦奶了大半年呢,他敢斗俺家,俺奶能拿着扫把追他打三天三夜。”
“………”有这么一番渊源,难怪狗蛋不怕牛主任。
姜瑶想了想,当即问:“狗蛋,想吃糖不?”
“想!”
“那我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她必须给自己加一层安全保障。“以后我上山割猪草,你带着其他小伙伴全程跟紧了我,不能让我落单知道不?”
狗蛋拍了拍胸,“这还用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保护女娃儿。”
姜瑶狠狠沉默,望着眼前没她腿高的男子汉萝卜头,险些给他翻一个白眼。
“还有啊,”姜瑶没好气,看了一眼狗蛋背后沉甸甸的背篓,羡慕地要命,“以后割猪草帮我割一点,你帮我把任务完成了,每天下了山我给你一块碎糖!”
狗蛋眼睛放光,“那不成,你得拿一块糖让俺先看看。”
姜瑶“噫”了一声,这年头小屁娃也精着呢,居然怀疑她空手套白狼骗人?
她气呼呼地去掏裤兜口袋,从空间里拿了一块常见的散装碎糖,彩色糖纸见不得光,她提前剥了,只拿出小小的糖块在他眼睛面前晃来晃去。
狗蛋儿的眼睛跟着转,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姜瑶噗嗤一笑:“别馋啦,给你吃。”
就当谢谢他方才帮自己躲过牛主任。
交易就此达成。
姜瑶怕他嘴不严,提前警告道:“这事谁也不能说啊,你爹娘都不能说。要让别人知道我手里有糖,我手里的糖保不住不说,你一定没糖吃了。”
“俺谁也不说,小姜姐姐,你把糖留着,俺天天帮你打猪草!”
“一言为定。”姜瑶顿了顿,又道,“狗蛋,姐姐再求你帮一个忙好不好?”
“还要帮什么忙?”狗蛋纳闷。
姜瑶垂下眸:“你把今天我们半路遇上牛主任的事,去告诉李队长。”
13.第 13 章
姜瑶和狗蛋下山时,恰好听见大队支部高高挂起的喇叭开始播放“东方红太阳升”。
“队上的喇叭放歌,就是告诉俺们,现在中午十二点整了。”狗蛋嘴里含着甜滋滋的糖块,脚步不慌不忙。
姜瑶闻言,想了想,她大概是中午11点左右跟着狗蛋上山打猪草,现在中午12点整下山。
也就是说,打一篓猪草需要花费一个小时左右。
实话实说,这个劳动量并不多。更何况她在山上自由自在,割猪草割累了,就能偷懒找个阴凉地歇一歇,满打满算,正经干活的时间实际不到半小时……
打猪草的途中,姜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大胆摸鱼。
原因无他,这帮小孩儿年纪小,玩心大,上山同样不会老老实实割猪草,一会儿跑去挖野菜,一会儿爬树,一会儿又去摘姑娘果解馋。
姜瑶已经能预见自己即将到来的,快乐的摸鱼生涯了。
李队长说过,忙活一上午,打够五篓猪草能记两个工分!
她去上山,每天正经干活两小时,就能挣到两个工分。
这笔账怎么算怎么都很划算呐!!
姜瑶一时间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狗蛋不明白她乐什么,美滋滋地吃完糖块,抹嘴道:“走,小姜姐姐,俺们先去养猪场,把猪草交上去记工分。”
“行。”姜瑶高高兴兴跟上去。
前沟岔大队的养猪场在南边,距离大队部和知青院有一段距离。
隔了老远,姜瑶就闻到了臭烘烘的猪味儿,下意识皱紧眉头,捏着鼻子第一次进养猪场。
前沟岔的养猪场规模不大,大概二十多个猪圈,都是用石头和土泥砌的简易猪圈,上头有遮风挡雨的稻草。
每个猪圈养了大概七八头猪,不是现代常见的白皮猪,这年头养殖的猪,都是本土黑猪。
还别说,长得挺壮实。就是臭了一些。
姜瑶痛苦面具捏着鼻子,走过一排排猪圈,来到一间砖瓦房门口。
“二叔公,”狗蛋进门大喊,“俺来交猪草,今天的第五篓猪草!”
“行,今天打猪草的斤数差不多够了,给你小子记两个工分。”
“二叔公,这是小姜姐姐,她也交猪草。”狗蛋忙拉着姜瑶介绍。
姜瑶站定,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地把自己打的猪草背篓也放到桌上,冷静打招呼:“二叔公,我是姜瑶,是昨天刚来咱们队上插队的知青。我也来交猪草。”
“………”
站在姜瑶对面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脸颊干瘦,身子骨看着还算硬朗,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
老头儿打量姜瑶,似乎不大确定,“你是说,你要跟着队上的小孩一块打猪草,挣工分?”
“对。”姜瑶咚咚点头,毫不犹豫。
老头儿狠狠沉默,瞧着姜瑶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年纪轻轻的漂亮女娃儿,做什么不好?
怎么好意思厚脸皮跟着一帮小孩儿打猪草挣工分?
这样的轻松活儿,是前沟岔队上单独拨出来给小孩们挣的福利工分!
狗蛋及时帮腔,“二叔公,大队长亲口说的,小姜姐姐体弱,下不了地,干不来太辛苦的活,让她跟着俺们一起打猪草。”
老头儿意外:“大队长亲口说的?”
狗蛋点头,“是,你不信去问大队长,俺从不说谎的。”
“行。”既然是大队长开口,老头儿也不为难。
姜瑶打来的猪草从背篓倒出来,顺利上秤,不到5斤,少得可怜orz
狗蛋悄声嘀咕,“怎么还没俺打的猪草多?俺这一篓有6斤多重呢。”
姜瑶羞愧低下脑袋,别说了别说了,给她留点面子。
下次她不偷懒了,一定努力干活多打猪草啊啊啊!!
因为姜瑶是第一天打猪草,老头儿索性没给她记工分,只记了斤数。
然后和姜瑶道:“明天开始一块记,咱们队上规定,打5篓猪草,加起来至少要30斤。斤数够了,才能记下两个工分。”
姜瑶重重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顺利上交猪草,姜瑶如释负重,高高兴兴重新背上大背篓,和狗蛋一块离开养猪场。
回去大队支部的路上,狗蛋看着姜瑶无知无畏快快乐乐的脸色,有点发愁,“小姜姐姐,下午俺们就不需要打猪草了。”
养猪场每天大概需要多少猪草都是有数的,队上的小孩们一上午打回来的猪草,一般差不多就够用了。
如今多一个姜瑶,倒也没什么。
可是,每天打猪草只能挣两个工分,恐怕没法维持生计,吃不饱,会饿肚子的。
狗蛋挠了挠头,委婉提醒,“小姜姐姐,俺们上次开集体大会,老会计说了,知青来俺们队上插队,不会给队上增加负担。”
“哦。”姜瑶东张西望,显然没把这话当一回事。
狗蛋:“……”
狗蛋愣了愣,继续委婉提醒,“就是,知青不是靠俺们养的,也不是靠上头,以后你们就要扎根农村,自己养自己。”
姜瑶快乐地几乎要飞起来,语气很赞同,“就是自己养自己啊。”
见她还是听不懂,狗蛋急得抓耳朵,“那你下不了地,单单打猪草挣两个工分,到了年底别说分钱,你只选分粮,你都分不到一袋子粗米。你要饿肚子的!”
姜瑶:“………”
姜瑶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对啊,她偷懒选了上山打猪草,是轻松不累了,但挣到的工分固定,少得可怜。
田静她们下地锄草,虽说一亩地只给记四个工分,但以后抢收粮食,种地,锄草,挣到的工分只会多不会少。
到了年底生产队分钱分粮,其他知青兴许勉强能糊口,但她姜瑶,一定是把自己饿死的那个倒霉蛋!
她有空间没错,但空间仅仅十立方那么小,吃食都是有限的,总不能一年又一年,坐吃山空吧。
想清楚这些,姜瑶感到焦虑,低下头,和狗蛋担忧发愁的眼神对上,“…………”
“不怕,”姜瑶嘴硬道,“我下乡时,家里答应我的,每个月会给我寄几块钱。”
神特么寄钱。谁会给她寄钱啊。
快乐的生活总是转瞬即逝。她不能安于现状,必须尽快给自己找下一个出路了。
姜瑶垮了脸,满是忧愁。
抵达知青院大门口,狗蛋和她分开,“小姜姐姐,我这就去支部办公室找大队长告状,你放心,大队长一定收拾老牛头。”
这句话出来,姜瑶险些被门槛绊倒。
是谁说这年头的小孩儿好骗,这不是挺聪明吗?
她暗戳戳求狗蛋去告状,就是想让大队长出面收拾不怀好意的牛主任啊!
姜瑶扭头,远远看着狗蛋进去大队支部,不由笑了一声,转身进去知青院。
中午,知青们都回来休息了。
院子里挤满了人,洗脸的,冲脚的,洗衣裳的……年轻的脸庞上满是疲惫。
女知青还好,在地里锄草虽然累,但慢慢适应下来,都能忍得了。
倒是男知青们,从山上的采石场下来,好些人第一次拿锤子敲石头,手心一个个震得又红又肿。
这还不算糟,一上午干下来,胳膊都是麻的,不少年轻小伙累得直不起腰。
贺建军尤甚,回到知青院,直接靠着门口的大水缸闭眼就睡。
乡下不像城里一天三顿饭,吃饭只有早晚两顿。
中午大队支部不供饭,田静和姚卫红饿得狠了,只能翻出自带的炒面,香喷喷的干嚼,吃得狼吞虎咽。
“小花,你回来啦,吃炒面不?”田静招呼。
“我不吃了,”姜瑶坐过去,开口就问,“你们挣到四个工分没?”
姚卫红得意脸。田静也笑,高举拳头大喊,“圆满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乐极生悲,只听她肩膀咯嘣一声脆响,“哎呦,疼疼疼。”
姜瑶憋着笑,帮她捏了捏僵硬酸痛的肩颈。
姚卫红好奇,“小花,你去哪了?回来就没看见你。”
上山打猪草这事瞒不住。
姜瑶想了想,便坦坦荡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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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长给我安排了新的任务,让我去山上打猪草,一上午打够5篓猪草,能挣两个工分。”
“打猪草?”两人语气不是不诧异。
姜瑶解释,“上午你们也看见了,我体力差,下地太久晕得不行,撑不住。大队长知道我体弱,就让我干些轻省的活儿,上山打猪草。”
“真好。”田静语气酸溜溜的。
“好什么?”姜瑶半真半假地吐槽,“挣的工分太少了。是我自己不争气,忙一上午,只能拿你们一半的工分。”
想想也是,干的多,挣的工分多。
打猪草听着轻松,却只能挣两个工分。
两人顿时不酸了,反过来安慰姜瑶,“没事,咱们不是刚领了知青补贴吗,十六块钱呢,你别全都寄回家去,给自己留一点。”
“第一年下乡插队的知青,公社给发补贴粮。大队长说了,再过两天粮食就能发下来,咱们三一块搭伙吃饭,饿不死的。”
“就是就是。”
听着这些话,姜瑶心绪复杂,说着容易,真正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十六七岁朝气蓬勃的知青,刚刚从北京城里出来,一脸学生气,不知道农村的生活有多苦。
恐怕再过两个月,经受了生活的毒打,这两丫头再也不会随便说出和她搭伙吃饭的话了。
姜瑶下意识不愿面对那样的场面,勉强笑了一笑。
下一秒,就听田静脸色严肃道:“小花,以后咱们三个女知青,能一起结伴就一起结伴,实在不行就把贺建军拉上。”
姚卫红紧跟着道:“没错,半夜出去上厕所,咱们也把贺建军喊起来,让他给咱看门。”
姜瑶蹙了蹙眉。
“你不知道,”田静气得骂,“前沟岔以前有个女知青出过事!大队长竟然不提前告诉咱们!”
姚卫红也气,“要不是教你锄草的吴婶不小心说漏嘴,咱们都不知道这事。”
姜瑶提了提心,她是从谢云洲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但知道的并不多。
“吴婶怎么跟你说的?”姜瑶忙问。
“也没多说……”
1955年,上头第一次号召知青下乡;1956年,又在文件中第一次提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概念。[1]
所以自从55年开始,就有下乡的知青了。
60年开春,有个城里来的女大学生,也就是后来失踪的那女知青,自愿扎根在最穷最偏僻的前沟岔生产大队。
公社领导热烈欢迎,给她在队上安排了两间砖瓦房,她挑了一间房住,另一间就简单收拾出来,给村里的孩子教书。
女大学生啊,多稀罕。
什么都会,教认字,教算数,教俄文,温柔耐心,长得又分外漂亮,头发乌黑皮肤雪白,家家户户的小孩都喜欢她。
然而好景不长,立秋过后,前沟岔迎来一场瓢泼大雨。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就是那一夜过后,女知青就失踪了。
全公社轰动,城里的公安局都派了人来,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社员们找人的喊声。大雨把一切痕迹冲刷干净。
找了整整三个月,什么都没找到。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听罢,姜瑶抑制不住四肢发冷。
她在现代网上冲浪,看得多,听得也多,自然也就明白这年头失踪的女知青意味着什么。
要么生不如死地活着,要么就是死了。
她忽然便明白了谢云洲专门警告她提高警惕的用意——当年失踪的那女知青,模样分外漂亮,头发乌黑皮肤雪白。
这不就是说她自己吗!
再看前沟岔仅有的四个女知青,田静和姚卫红都是普普通通的长相,胜在年轻可爱。
陈晓楠模样好一些,称得上一句眉眼清秀,气质文雅。
然而要说模样最显眼最出众的,却是姜瑶自己啊。
姜瑶眼前一黑,一想到前沟岔可能有个至今还没落网的可怕犯罪分子,顿觉人生无望。
她真不想活了。
要不出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14.第 14 章
下午三点,集合的喇叭声响起,所有知青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大队支部集合。
“大队长,下午也要上山打石头?”有人憋不住问。
不知是谁累得崩溃,紧跟着喊了一句,“咱们下乡是来支援农村建设的,不是成天上山去打破石头的。”
姜瑶离得远,都听见了这话,心说是哪个知青胆儿这么肥,这种不积极的话都敢说出来?
李队长眉头紧皱,严肃着一张脸扫视四周。
这些城里来的知青,有一个算一个,身娇肉贵的,不过是上山打石头,这才几天就喊累了?
以后有的是磨练呢。
李队长敲敲铜锣,嗓音铿锵有力:“大家安静。下午不干活,歇一歇,全体知青集合学习。”
话音刚落,大院里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知青们兴高采烈回去,拿自己携带的红书,或者提前攒下来的旧报纸,看报纸也能学习。
姜瑶没有红书也没有报纸,急得到处转。
贺建军见她两手空空,给她借了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没事,你在会议上认真听讲,有我们领讲,你一边听一边做笔记就行。”
“谢谢,谢谢。”姜瑶大松一口气。
十分钟后,知青再度集合,在队上开集体大会的会议室坐下来。
姜瑶从未参与过这样的学习,只觉大家精神状态昂扬奔放,自由向上。
有人饱含情感大声朗诵,“世界上没有直路,要准备走曲折的路,不要贪便宜。不能设想,哪一天早上,一切反.动派会统统自己跪在地下。总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1]
“好。”大家疯狂鼓掌,掌声愈演愈烈。
接下来,每个知青轮流站起身,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段语录大声背诵,所有人也跟着一起背。
这就是学习,学习过后就是批判。
队上的坏分子一个一个拉出来。
“王富贵同志,现在开始自我反省环节,社员们反应你整天不学无术,偷鸡摸狗,冲着小媳妇吹口哨,是不是!”
“俺,俺知道错了……”
这一场批判下来,姜瑶大开眼界!
集体学习大会开了一下午,即将结束的时候,会议室进来了一个人。
“牛主任,”有知青热情招呼,“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过来看看,看看。下午去公社开了半天会,忙到现在才回来。”
只见好几个知青纷纷站起来热情招呼的人,正是姜瑶打猪草下山时见到的牛主任。
“这谁啊?”田静悄声打听。
贺建军想了想,“应该是队上的牛主任。”
姜瑶感到不适,总觉得这个牛主任不大对劲,嘴里说着关心问候,滴溜溜的一双眼睛却在她们女知青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尤其是盯着姜瑶反复多看了两眼。
众目睽睽之下,姜瑶不怕他打歪主意,就是觉得恶心。
她想,这个牛主任最好别来招惹她,惹急了,她去城里公安局报案,再把衣领袖口拽烂了,给自己身上狠狠掐两把青紫,拉着公安同志就是哭。
不信公安同志不去调查牛主任。
听说这年头流氓罪会判死刑的,她不信豁出去名声还弄不死这些不怀好意的龌龊畜生。
心里是这么想,散会结束的时候姜瑶却一直紧紧拉着田静的袖口,她还是忍不住害怕。
牛主任走过来,一副上级领导关心知青的模样:“怎么样?在前沟岔住的还习惯吗?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大队上尽量给你们解决。”
田静心大,“谢谢牛主任,前沟岔挺好的,我们暂时没有困难。”
牛主任笑了笑,又一步靠近姜瑶,还没开口说话,姜瑶吓得立马躲田静身后。
陈晓楠低垂眼眸,也是和姜瑶一样,下意识躲避牛主任的靠近。
田静纳闷,问姜瑶,“你怎么啦?”
姜瑶有苦说不出,无凭无据,总不能说她直觉牛主任眼神脏,不怀好意?
牛主任笑呵呵,“姜知青,你别怕,中午在山上碰见你,没来得及和你打声招呼……”
姜瑶佯装腼腆内向的性子,不想跟他说话。
远处的李队长看不下去,“老牛头,干嘛呢,过来!”
“哎,等会。”
牛主任不死心,继续和姜瑶搭话,“小姜同志,我看过你的档案,家庭成分清清白白,是个好同志。咱们公社打算办个合唱团,我看你外形条件挺好,一定能选上去——”
话还没说完,李队长黑着脸出现,他是退伍兵,个高腿长身形壮实,一只手就把牛主任摁住了,“别废话,跟我过来。”
当着所有知青的面,牛主任被他扣着肩膀半强迫性质的拖走,顿觉威严扫地,脸皮挂不住。
“李二柱!”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大队长想不想继续干了?信不信我带人抄你全家?”
李队长冷笑,这一招在前沟岔生产大队根本行不通。
前沟岔地方偏僻,家家户户都是或远或近的亲戚,外姓人不多。也因此,前沟岔山沟又叫李家庄。
建国前,村里还是李氏族长说了算呢。
李队长身兼数职,既是大队队长,又是队上的党支部书记,不符合评选规定,不然这个革.委会主任,哪能轮到姓牛的上去。
几乎短短一瞬间,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知青。
李队长望一圈四周,指着牛主任毫不客气,“别怪我没提醒大伙儿,这老东西不是好货,你们把他当主任,他把你们当鸡毛令箭。让我知道谁敢跟着他折腾,立马滚出前沟岔大队。明白了吗?”
众知青:“………”
先前被牛主任哄得团团转的几个热情知青彻底傻眼,这,这怎么跟城里不一样呢?
牛主任气得险些撅过去,色厉内荏,“李二柱!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就叫跟着我闹事了,我在咱队上闹事了吗?我给人家推荐公社大合唱名额呢。”
李队长给他白眼,“我还在这站着呢,轮得到你决定推荐名额吗?”
牛主任跳脚,“这是公社给我的权力!”
“得了吧,”李队长懒得理他,“到吃饭时间了,大伙儿都去隔壁吃饭。”
一说到吃饭,知青们顿时有了奔头,争先拥后挤进了临时食堂。
姜瑶没交饭钱,不想去,奈何被田静顺手拽进去,下意识瞅了一眼下午的饭菜。
黄米窝窝头,蒸红薯,豆腐粉条大烩菜……
唔,好像比早上的伙食水平好一些,闻着挺香。
姜瑶舔了舔唇,似乎有点饿了。
“怎么样?这个饭你能吃吗?”耳边忽然传来声音,姜瑶吓一跳。
李队长白眼,“我给交代下去了,大队支部的伙食弄好一些,左不过两天的时间,让你这个城里女娃儿适应适应。”
姜瑶惊喜,“谢谢大队长!”
“别谢了,还不去打饭?”
“……”姜瑶略微迟疑,知青在大队支部吃饭要交钱,交两块。可是她口袋里只剩七毛钱,不够交饭钱了。
“我,我没交饭钱。”她有些羞愧。
“哦,你说那两块的饭钱?”李队长纳闷,“你不是托谢云洲给我交了吗?”
现在轮到姜瑶纳闷了,一脸黑人问号,“您是说,中午我回知青院那会,我托谢云洲给您交了饭钱?”
“不然呢?”
“………”
姜瑶只觉脑瓜子稀里糊涂的,一时想不通谢云洲背地里为她做这么多的原因。
她和他不过是见了一次面,萍水相逢,明显不熟。
他犯得着做这些吗,和大队长胡扯她体虚体弱,下不了地,给她安排轻松省事的活儿。
又瞒着她,帮她把吃饭的饭钱交了。
要说他是不是看上她了,也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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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瑶还记着他从她手里夺走的两只鸭呢!若是喜欢她,不应该是上赶着给她送鸭追求她吗?
哪有这样的。
这一夜,怀着奇奇怪怪的猜测,姜瑶钻进被窝陷入梦乡。
不出意外,又一次梦到了地主崽子谢云洲……
在梦里,谢云洲穿着一身挺括利落的白色公安制服,宽肩窄腰大长腿,白色帽檐下露出一双深邃眼眸。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姜瑶一时间看得移不开眼。
……
转天早上,不到七点钟,知青院响起叮叮当当的动静。
姜瑶满脸哀怨地起床,刷牙洗漱,动作慢吞吞地给自己编了两根漂亮的麻花辫。
然后收拾书包,忽悠田静:“我要和大队长请假,进城找我老姑一趟。上次没找成,听街坊邻居说,她好像搬家了。”
田静忙道:“那你进了城,顺便帮我买两根头绳,再买一个大宽边草帽。这边的太阳太毒了,晒得后脖颈疼。”
姚卫红深有同感:“我也要草帽。”
姜瑶统统答应下来,贺建军听说她要进城,急忙过来托她带东西。
“大家都想买红花油,这东西活血化瘀,挺管用的。我把钱收齐了,北京城里一瓶红花油卖五毛,不知道江北市是不是一样……”
“我去了问问吧,”姜瑶收下钱,“你们一共要几个?”
“三瓶,我们一块用。”
“行。”姜瑶记住了。
临出门的时候,陈晓楠追上来,给她塞了一块钱,低着声音道:“我,我想要一双23码的解放鞋。”
“好呀。”姜瑶想也不想答应,只要钱到位,捎带东西都是小事,举手之劳。
反正她有空间,捎的东西再多再重,都累不到她自己。
“谢谢。”陈晓楠松口气。
姜瑶笑笑,背着书包去了大队支部。
李队长得知她要进城寻亲,顺便帮忙给知青院捎带东西,倒没为难她,利落地批了假,开了一张介绍信。
“你到村口的老槐树下面等一等,咱们大队的驴车九点出发,花两分钱坐驴车,进城回城都能送你。”
“那太好了。”姜瑶高兴。
李队长看着她引人注目的一张脸,实在不放心,叮嘱道:“进了城千万注意安全,知道吗?”
姜瑶咚咚点头。
顺利坐上驴车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朝霞满天。
驴车走的不快不慢,可惜山路颠簸,姜瑶只觉屁股快被颠散架。
车上不只她一人,赶车的老大爷坐前头,后面还坐了三个年轻媳妇,两个后生,都是进城去收购站卖山货换钱。
所谓山货,就是社员们平时去山上采的野蘑菇,个头都不大,晒干了一点一点攒起来,什么时候攒够一大袋子,就拿去收购站卖钱。
姜瑶瞄了一眼她们面前的背篓,小小的干蘑菇品相真不错,这年代真正的纯天然无污染的山货啊。
但凡她兜里有多余的钱,一定下手给自己囤一袋子。
小鸡炖蘑菇,那多香啊。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高高升起,驴车终于抵达城里。
姜瑶拍拍屁股下了车,赶车的老大爷提醒她,“小姜同志,咱们队上的驴车都在这里集合,记得下午五点之前赶过来,太晚就不等了。”
“好嘞。”姜瑶招手离开。
也是巧的很,驴车下车的地方距离公安局不远。
从公安局出发,穿过两条街,就是机械厂厂区附近。
所以理所当然的,姜瑶走了没多久,远远的就看见了扫大街的谢云洲坐在马路牙子上啃着烤红薯。
谢云洲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
隔了一丈远,两人不约而同、极有默契地双双避开视线,都不开口打招呼,仿佛互不相识。
姜瑶心里哼哼,狗地主崽子,上次见了她,给她帮了那么多的忙,现在倒是装作不认识啦。
15.第 15 章
姜瑶不是没良心。不管怎么说,谢云洲在前沟岔帮了她不少忙,不能因为他是地主崽子,她就不敢跟他来往了。
但她胆子实在不大,满大街随时都能看见一群胳膊上绑着红布条的小红.兵……
犹豫半晌,姜瑶还是没再往前走,隔了一丈远,把书包抱怀里,然后和谢云洲一样坐到了马路牙子上。
谢云洲:“………”
见她这般保持距离,谢云洲岂能猜不到她的心思,顿时冷了脸。
他可以装作不认识她,却不能接受她这么自觉地也装作不认识他。
他冷笑,扭头望向姜瑶的眼神凉飕飕的:“怕我连累就离我远一些。又想接近我,又怕被别人看见,什么好处都让你沾了。”
姜瑶:“。”
何必说大实话呢兄弟,她挺羞愧的。
谢云洲收回阴森视线,暗含威胁警告:“到我旁边说话。坐那么远,你打发谁呢?”
姜瑶自知理亏,默默挪了挪屁股,离地主崽子更近了一些。
谁知谢云洲仍然不满意,拍了拍身侧,命令道:“过来。”
“……”姜瑶不肯动。
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诡异。
下一秒,就见谢云洲站起了身,姜瑶惊悚,“你干嘛?”
谢云洲二话不说,直接坐到她身边,几乎和她肩挨着肩,“想跟我保持距离,想得美。进城找我有事?”
姜瑶:“。”
姜瑶快给他跪了,她和他应该不熟吧?
只是在前沟岔有过一次交集而已。
他怎么能这样毫不见外、自然而然地坐她身旁,然后理所当然地问一句是不是进城找他有事。
太奇怪了。
姜瑶狐疑地望他一眼。
她这次过来,就是单纯地想和谢云洲表达一下谢意!
谢谢他在李队长面前帮她说话,让她不用辛苦下地,也谢谢他给她交饭钱。
“谢云洲同志,”姜瑶语气慎重,“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帮我,但还是要谢谢你,我现在不用下地挣工分了。”
“哦。”谢云洲对此没什么反应,继续打开手里的油纸包,是新鲜出炉的烤红薯。
两人距离太近,姜瑶难免闻到烤红薯的甜香。
她皱了皱鼻子,继续道:“还有你帮我交的饭钱,两块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你的。”
“不必。”说罢,他掰了一半烤红薯递过去,动作自然,“吃不吃?”
“……谢谢,我不饿。”姜瑶礼貌拒绝。
谢云洲面不改色,“那算了,这块烤糊了,我扔了。”
“哎,”姜瑶忙道,“扔了多浪费啊,我吃!”
她两只手接过烤红薯,忍着烫一边吹气一边迅速剥皮,埋头啃得香喷喷。
她想,哪里烤糊了,外壳焦脆不黑,剥开外皮红薯肉软糯香甜,冒着热气,一口下去满嘴甜蜜,真好吃。
看她吃得眼睛都亮了起来,谢云洲轻笑,漫不经心地拷问:“你是哪里人?”
“我是南方人呀。”姜瑶哼哼,“你应该知道,我是下乡插队的知青。”
谢云洲忍住想摸她毛茸茸头发的冲动,“傻不傻?城里的日子不好过吗你跑乡下插队?”
姜瑶瞅他一眼。
这世上有鸡蛋,鸭蛋,鹅蛋,还有一种蛋,叫蠢蛋!这种没觉悟的大实话他这个地主崽子也敢说出来?
姜瑶假模假样抱怨,“没办法。街道办的硬性指标,一家走一个,必须去,不想去也得去。”
抱怨完了,姜瑶也想套他的话,假装不知道他的公安身份,只当他是扫大街的地主崽子,“你工作就是扫大街啊?”
“……”
“那啥,工资高吗?”她好奇打听。
“……不高。”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不多,三十三块。”
姜瑶愣住,一口气吃完手里的烤红薯,当着谢云洲的面,从书包里面翻出一张贺建军那里借来的旧报纸。
只见报纸中央版块,赫然就是北京城里的米面粮油肉蛋奶日常价格。
玉米面,粮店售价一斤九分钱。
高粱米和豆面,售价都是一斤八分钱。
最便宜的糙米,一斤只要七分钱。
……
姜瑶掰着手指努力算了算,一个月挣三十三块钱,能买366斤多的玉米面!
她更发愣了,漂亮的眸子直愣愣地抬起来望着谢云洲,“卧槽。”
谢云洲被她这一句卧槽惊得咳嗽半晌,眼神复杂地瞟了她一眼。
姜瑶不管他眼神,愤愤不平道:“我上山打猪草赚工分,在前沟岔大队,听说一个工分差不多就是两分钱。我辛辛苦苦打猪草,一天就赚六分钱,一个月撑死了就是一块八毛钱!!!”
姜瑶悲愤,“你一个扫大街的竟然这么赚?”
“………”扫大街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云洲冷了脸不说话,抬头望天。
两人之间陡然沉默下来。
姜瑶懊恼地捂了捂嘴,心知自己毫无顾忌说错了话,但她见了谢云洲,不知怎么,不乐意和他说虚伪的客套话。
正想着怎么哄哄他,姜瑶眼睛余光一扫,远远看见街道尽头出现两个胳膊上绑着红布条的小学生。
姜瑶惊了一下。
“谢云洲!”她赶忙站起来,不敢和他多说,小学生满大街乱窜,现在风气紧张,特殊时期,她真不想和地主崽子扯上关系。
“谢云洲同志,我记住你了!谢谢你的烤红薯,下次有缘再见,我一定请你吃肉包子!”
说罢,不等谢云洲回答,姜瑶火速逃之夭夭,脚步飞快,不到片刻就消失在街道另一头。
谢云洲:“………”
却见那两个远远走来的小红.兵,年约七八岁,一脸婴儿肥稚气未脱的模样,眼眸清澈,路过谢云洲纳闷道:
“谢叔叔,刚刚坐在你身边的漂亮姐姐是谁?她怎么跑了呀?”
“别问,下次见了我请绕道走。”谢云洲面无表情。
“谢叔叔。”两小孩有些无措,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乖,地上的扫把给我捎回公安大院去。顺便帮我转告老局长,今天不给他扫地了,我有私事。”
谢云洲交代下去,没好气地把两虎头虎脑的小脑袋挨个抽了一下,然后循着姜瑶离开的方向,悄悄追了上去。
姜瑶浑然不知身后发生的事情,抱着怀里的大书包一口气跑了老远。
她当真害怕被那些吓人的小学生追上来,万一误会她和地主崽子有牵扯,谢云洲自己有本事不怕斗,她怕啊!
好在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瞧着背后没人追上来,姜瑶松了一口气,甩甩麻花辫,准备撸起袖子干正事。
她一路打听,步行大约二十分钟,来到了江北市人民医院的附近。
姜瑶手里缺钱,这次进城时间充裕,又没了让人提心吊胆的黑户问题,她当然要想办法尽快赚钱。
她仔细盘点过了,手里能拿出来换钱的,只有空间里的吃食。
首先,红糖不能卖。姜瑶在乡下估计需要呆挺久,那地方穷的什么都没有,红糖可以拿来送礼,不算贵重但也不便宜,有用着呢。
至于米面,她更舍不得卖,留着以后自己吃都不够呢。
翻遍空间,姜瑶别无选择,佯装翻书包,把一个巴掌大的陶瓷小炖盅拿了出来。
很袖珍小巧的一个小炖盅,容量大约1.5升,揭开汤盖,浓郁的老母鸡鸡汤味道飘了出来。
传统的鸡汤或多或少有些油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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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瑶手里的这小小一盅,汤面却及其透亮甚至清澈,上面洒了一把细碎葱花,瞧着便让人食欲大发。
姜瑶吞吞口水,深吸一口气,再把它稳稳当当放进书包,揣着珍贵的一兜老母鸡汤——开始了在医院门口搜寻目标。
这年月的政策是统购统销,禁止私下买卖,她想卖鸡汤换钱,必须躲着人偷偷交易。
被公安同志抓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瑶四平八稳揣着背包,站在医院街边的树荫下,不知观察了多久,终于盯住了一个穿着讲究的老太太。
老太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穿着蓝色工装裤,上身搭配一件白色衬衫,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补丁,想都不用想,生活条件极好的!
姜瑶心想,在缺衣少食的年代,一个看起来面色红润衣着整洁讲究的老太太,应该是舍得花钱买一盅鸡汤的吧?
就在老太太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姜瑶低头打开书包,手脚麻利地端出了小炖盅,然后——不慌不忙揭开了盖子。
鸡汤的香气一瞬间飘了老远。
老太太脚步微顿,吸了吸鼻子,一双眼睛盯住了姜瑶手里的陶瓷炖盅。
姜瑶抿嘴笑笑,压低了嗓音悄声问:“老人家,新鲜出炉的老母鸡鸡汤,买吗?”
对方沉默了一瞬。
姜瑶耐着性子等了两秒钟,有点摸不准她的态度,于是又加了一句:“很便宜的,不贵……”
老太太咳了咳,左顾右盼观察环境,极其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走,我们去那边说。”
两人佯装熟稔,挽着胳膊来到树桩背后,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就避开了大路边上的行人。
姜瑶笑笑,毫不见外把小炖盅塞到老太太手里:“老人家,您看看,我专门从家里带来的鸡汤,还冒着热气呢。”
老太太揭开盖子只瞥了一眼,然后抬眸上上下下打量姜瑶,瞧见姜瑶白得发光的肤色,眸光微闪。
姜瑶试探:“这鸡汤,您要吗?”
老太太笑了一下,就没见过当街卖鸡汤的,小声问:“你卖多少?”
姜瑶提前看过旧报纸,对这个年代的物价大概有些了解,但具体到一盅土鸡汤该卖多少钱,她没有一点概念。
姜瑶想了想,踢皮球道:“老人家,您愿意出多少?”
只听对面道:“国营饭店一大碗鸡汤搭两块肉,卖一块三,还要搭粮票。”
姜瑶咕哝附和,心里却不太有底。
她连那国营饭店的门都没进去过,还真不知道下馆子一碗鸡肉汤多少钱。
老太太脸色诚恳:“你这一盅鸡汤分量实在,我没带粮票,一口价,三块六,卖不卖?”
“……”这价格有点出乎意外。姜瑶微微心动,第一单成交的买卖,不求卖高价,爽快一些能成就行。
姜瑶答应了,直接问:“老人家,您有带饭盒吗?我给您倒腾。”
老太太笑得牙不见眼,连忙把手提篮里的饭盒拿出来。
她给住院的老爷子送饭,这会刚从医院出来,可不就是有现成的饭盒吗?
两人手脚麻利打配合,迅速把鸡汤倒腾完毕。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姜瑶顺利挣到第一桶金三块六毛钱,和老太太道别,然后观望四周,转过身一口气跑了两条街。
谢天谢地,交易顺利,没人发现。
姜瑶来到人来人往的公园湖边,挑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去,开开心心反复数钱。
千万别小看这区区三块六毛钱,在两分钱就能买到一大盒蛤蜊油的66年,三块六毛钱足够姜瑶买很多小东西了!
她兜里还有下发的知青补贴剩余七毛钱,加起来就是四块三。
给谢云洲还两块的饭钱,还剩两块三。
姜瑶笑弯了眼,迫不及待想去百货大楼。
16.入v通知
江北市百货大楼,一栋三层高的水泥楼房,门口挂着大红色标语,人来人往很是繁华。
姜瑶好奇进去,只见卖布的柜台前面挤满了人,老太太大声嚷嚷,“为人民服务。同志,俺要扯两米的棉布。”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老人家,不行,这批棉布不多,限购的,一户最多扯一米。”售货员噼里啪啦。
“俺家里八口人呢,户口本都在这,能买!”
“按户头来的,不是按人头。”售货员不耐烦,“下一个。”
年轻媳妇趁机挤了上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同志,麻烦扯一米的布。”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售货员一边回话一边开票,收了钱,用夹子夹一块。
姜瑶只觉眼前一晃嗖的一声,木卡夹子顺着高高的铁丝线滑向结账柜台,工作人员开票结账,又是嗖的一声滑了回去。
拿到票夹,售货员动作麻利裁一米棉布,随便卷了卷,交给年轻媳妇,然后下一个买家争先恐后挤上去。
姜瑶看得纳闷,她记得这年头扯布不单要花钱,还要布票的。
怎么不见这些人掏花花绿绿的布票呢。
姜瑶忍不住凑热闹看了半晌。
原来人人争抢购买的棉布是难得一见的瑕疵布。
江北市本地的国棉厂生产棉布,有机器出了问题,导致生产线上一整个批次的棉布染色全部不合格,一块白一块黑的,这就是瑕疵布。
买瑕疵布不需要布票,仅仅是面料颜色染坏了,不影响穿用,人人都争着买呢。
按理说这样的瑕疵布,根本轮不到外面的人买,百货大楼内部员工就能自己瓜分消化了。
奈何这一批染坏了的棉布数量不少,国棉厂发了话,不允许内部消化,拿出去售卖,大家各凭本事抢购。
就导致今天百货大楼挤满了人。
弄清楚缘由,姜瑶恍然大悟,再远远打量那批瑕疵布,颜色确实染坏了,明显的不合格!
这样的瑕疵布,适合裁制成贴身衣物,照样能穿,不影响。
见其他人都争着抢购,姜瑶不由懊悔,可惜这次进城她没带自己的户籍本。
不然拿着本本去排队,怎么着也要抢买一块!
六十年代扯布倒是没那么贵,但要搭布票,布票才是最难攒的东西。
城里人发放布票,每人每年三尺三,再多就没了。
而做一件女士衬衫,少说都要四尺五尺的布,由此可见普通老百姓想做一件新衣裳有多不容易了。
姜瑶凑不了这个抢购热闹,只能转身去逛其他柜台。
一楼主要卖日用百货五金劳保,二楼卖钟表箱包,还有各种吃食糕点营养品,三楼卖的就比较稀罕了,是进口商品!
姜瑶啧啧称奇,在进口柜台面前一一走过,劳力士手表,三百多块!
高乐高可可粉,俄式大面包,俄式牛肉罐头,榛子牛轧糖……
忽然,姜瑶停下脚步,看见柜台上方摆放一件多功能瑞士折叠工具刀,标价六十八!
她呼吸一滞,心脏陡然加速跳动,老天,她空间里也有一把多功能瑞士折叠刀,原本打算留着自用呢。
若是拿出去卖,那得多少啊。
卖,必须卖!
只是姜瑶的瑞士折叠刀上刻有品牌logo,66年压根没这品牌,她回头尽快想办法把logo磨掉。
想到此,姜瑶心情亢奋,顿时没了慢悠悠逛商场的兴致,兴冲冲下三楼,回到一楼采买需要的东西。
田静要的头绳一根一分钱。姜瑶看了看,普普通通的黑色细绳,也给自己买了两根。
也有类似后世常见的大肠发圈,摸着像是柔软细腻的桑蚕丝,她更喜欢用这种发圈扎头发。
姜瑶问:“同志,请问这怎么卖?”
“一根两毛钱。”
“………”谢谢,她不买了。
姜瑶皱起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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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痛放下喜欢的大肠发圈。
这一茬过后,姜瑶收了收心,指着柜台里面的草帽道:“同志,买三个宽边草帽,谢谢。”
售货员瞄她一眼,似乎生了气,“关心群众生活。同志,说话之前请先背一句语录。”
姜瑶愣住,背语录?
“怎么?你不会背?”那售货员当即横眉立目。
姜瑶只是最初愣了一会,她又不笨,立马反应过来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抱歉,她脑瓜子宕机,暂时只能想起这一句家喻户晓的口号……
说罢语录,姜瑶连忙紧跟着道:“同志,我买三个草帽!”
“为人民服务。三毛钱。”
“。”
姜瑶额上的汗都快出来了,背不出其他语录,只能狠狠咬牙,用尽平生力气闭紧了嘴巴。
不说话,就不用背语录!
她默默付钱,然后拿到三个宽边草帽,转了身落荒而逃。
溜了溜了,她先出去找找新华书店,买一本红书临时抱佛脚背一背。
这种特殊时期可不是开玩笑的。
从百货大楼出来,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乌云密布。
八月的天,也像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就在姜瑶急急忙忙四处张望,寻找附近的新华书店的时候——大雨说下就下,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响声。
姜瑶站在空旷的大街上避之不及,相当倒霉,几乎一瞬间被浇成了落汤鸡。
“啊啊啊!”她原地发癫。
不一会儿,男人执着伞,面无表情走到姜瑶身后,劝她道:“别嚎了,怪丢人的。”
姜瑶:“。”
姜瑶悲愤,偏要喊:“啊!”
谢云洲眼角抽了抽,把湿漉漉的她拉扯到黑色雨伞下,又拍了拍她湿漉漉的脑袋。
“乖,别丢人了。走吧,跟我回家换一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