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蝴蝶》
1. 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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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津蝴蝶》
文/明开夜合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2024/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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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〇一
梁稚执意闯办公室,宝星拦她不住,忙不迭跟在身后劝阻:“梁小姐,楼总当真在会客,你先请回吧!楼总忙完一定见你!”
梁稚不听。
她已被这番说辞糊弄过三回,今日非得见到楼问津不可。
眼见梁稚已到门口,宝星欲哭无泪:“您现在进去,遭殃的就是我了。”
梁稚冷声道:“我自己都顾不上,还管你是死是活!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梁家九小姐脾气谁人不知,宝星不敢再言声。
推门,扑面一股冷气混杂雪茄的气息,香味奇异。室内明亮,百叶帘拉满,尤能觉知外头日光酷烈。
楼问津斜身坐于办公桌后,在门开瞬间抬眼,目光在梁稚身上落了一落。
那眼神像是瞧见落在衣服上的灰尘,掸觉得麻烦,不掸又嫌看着碍眼似的。
梁稚连日所受委屈与愤怒,立即被这一眼点燃,在瞧见楼问津对面那人之后,彻底爆发——
那是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正前倾身体而坐,神态殷勤,在门开的这一霎,急慌慌地抬袖掩住了桌上一只黑色手提箱。
这人她认识,姓陈,名振华,原是梁家的一级经销商,前几年手脚不干净被父亲取消资格,在父亲寿宴上极力巴结求饶,丑态百出。
现在,他明显已另投了楼问津做靠山。
梁稚咬牙:“楼问津!”
楼问津不看她,只向对面陈振华说道:“我解决一点私事,不耽误陈老板发财。”
陈振华笑得谄媚:“后天在宝华楼设宴,还请楼总赏光。”
“好说。”楼问津抬一抬手:“宝星,备车,送陈老板回家。”
宝星应下,向着门口做个“请”的手势。
陈振华经过梁稚身边,尖瘦脸上浮现一抹玩味笑意,将她上下打量,吹声口哨,“这不是梁九小姐?好久不见。”
梁稚后背如有水蛭爬过,冷冷睨他一眼。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陈振华是个什么东西,从前替她舔鞋她都要嫌脏,现在竟然敢拿这样的眼神瞧她。迟早她要把他这双眼珠子挖出来。
陈振华轻浮一笑,欠欠身,吹声口哨向门口走去。
楼问津凝视陈振华背影,金丝眼镜下目光冷厉。片刻,他收回视线,望向梁稚。
庇城纵使天气毒辣,遇上美人却也乖乖投诚,她着红色吊带衫和高腰牛仔裤,随意扎着的头发几许凌乱,鼻尖额头都有汗芽。人少见的有些狼狈,但还是漂亮,甚而因为这份狼狈而显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漂亮。
梁稚几步走近,抬手打开书桌上那只皮箱。里面果真是钱,满满当当的美钞。
梁稚冷笑:“陈振华那种人你也敢用,也不嫌他的钱拿了脏手。”
楼问津丝毫不恼:“阿九,这不是求人的态度。”
“你不配这样叫我。”
楼问津顿一顿,“那么梁小姐有何指教。”
他换了称呼,“梁小姐”三字喊出戏谑意味,更叫人火大。梁稚冷静三分,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楼问津,我爸现在人是不是还在警署关着?”她将语气放软两分。
“这么多天了,梁小姐还没打听到令尊的下落?”
这话与嘲笑无异,很是刺耳,梁稚再度深呼吸,“警署的门路,拿钱走不通。我想,他们是听你的意思行事。求你放我爸一条生路……”她顿了顿,才将后半句话说出口,“看在你我毕竟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
梁九小姐的派头,求人的话都说得这样硬硬邦邦。
楼问津仿佛觉得好笑:“你说我不配叫你阿九,却来跟我攀交情?”
“……条件你可以随便提。”
楼问津抬眼:“你先说说你的条件。”
梁稚手指尖偷偷掐住掌心,从牙缝挤出三个字:“……我自己。”
楼问津镜片后目光波澜不兴,只打量她,许久不言声。
这目光叫梁稚想到从前,楼问津刚来梁家那时候,不过十九岁,轮廓尚有几分清稚,目光却格外冷静幽深,仿佛天生是个置身事外、高处俯瞰的审视者。
现在这审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她才知道竟有这样屈辱,只能靠着誓要将父亲救出来的一点心气硬撑。
许久,楼问津终于轻笑一声,说道:“梁小姐似乎有些自视甚高。”
楼问津这人寻常总显得有些冷淡,从前他陪父亲宴客,席上纵有达官贵爵,他也毫不热切,只做礼数之内的周到。
此时这一声轻笑,冷淡之外,更多了几分嘲讽。
梁稚脑中轰然,本就轻薄的面皮,一时红得滴血。实在捱不住了,拂袖便走。
楼问津叫她:“等等。”
梁稚脚步不停。
身后男人声调冷静:“这一点折辱都受不起,又何必来同我讨价还价。我以为你已有觉悟,原来你在赌我是君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不是。梁小姐,这笔生意谈与不谈,你自己做主。但有话在先,我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
梁稚咬紧嘴唇,深作呼吸,终于顿步转身:“我条件已经摆出来了。”
“你先说一说,我能拿你做些什么?”他看了看桌上那只装满美钞的手提箱,仿佛是说她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甚至不如金银钱财来得实用。
梁稚脸色煞白。来向害得自己家破人散的仇人求情,已是折堕尊严。楼问津却嫌不够,还要她为自己“吆喝叫卖”。
但梁稚深知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自尊此刻分文不值。
她再开口时,已冷静得多:“……随你做什么都行。你如果用不上,我也替你想到了更好的用处。”
楼问津仿佛来了兴趣,眸色浅淡的一双眼睛望住她,要继续听她说。
“宋亓良,你见过他吗?你这几年跟着我爸做事,应该跟他打过交道。”
楼问津并不回答。
“南洋小赌王”宋亓良,几乎家喻户晓的一号人物。梁家做洋酒生意,是宋亓良名下赌场、夜总会的供应商之一。楼问津陪梁廷昭招待过宋亓良,但只有一回。
梁稚继续说道:“他不止三回打来电话,要请我吃饭。你如果觉得我在你这里派不上用场,他那里或许有我的用场。他会记你一个人情。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欠宋亓良人情。”
楼问津目光沉了两分,“宋亓良是你的下一个去处?”
“以宋亓良的声望,在政商界总能说得上几句话,我听说他小舅就在庇城的警署工作。”
楼问津看着她,目光几分凉意,此外似有更深的意味,但她读不大懂,也无心继续探究。
楼问津声音里几无情绪,“你知不知道,宋亓良在印尼和泰国都有外室,更是狮城芽笼的常客。”
梁稚听说过芽笼那一带是红灯区。
“那又怎样。只要能救我父亲。
楼问津又轻笑了一声,依然是那样带几分冷淡嘲讽的笑:“真是父女情深。”
梁稚不再说话。
筹码与底牌,她已全部亮了出来,要不要做这场交易,选择权全在楼问津。
楼问津手里拿着一只银色火机,上下颠玩,磕在书桌上发出声响。那声音一下一下,让梁稚胃袋翻腾,仿佛是她本身被他拿在手里,翻来倒去掂量、估价。
终于,他轻声说:“我答应了。”
“那我……”她想问清楚楼问津究竟要拿她派作什么用场,但方才一番交涉已然耗尽尊严,实在无法继续开口了。
好在楼问津替她解了惑:“梁小姐可以开始考虑,婚期定在哪一天。”
梁稚愕然,以为自己听错。
她设想的最好情况,也不过是楼问津拿她做个消遣。她做好了思想准备,那没什么,既是消遣就有厌的一天,只要父亲平安无虞。往后父女两人离开是非地回祖籍,或者另找一处东山再起,都是选择。
然而,楼问津的意思,是要同她结婚?
好在楼问津接下来的话,便将她的自作多情打消:
“你本人对我没有任何价值,但梁家千金的名头对我尚有几分用处。”
楼问津起身,将桌面上打开的手提皮箱随手一掩,绕过大班桌往外走,“完婚第二天,我就派人送走你父亲。”
梁稚克制自己不去反刍耻辱,“……你说话算话?”
“信与不信,你莫非有第二种选择?”楼问津一手抄进长裤口袋,自她身旁经过,脚步未停,“下回请别再擅闯我的办公室。楼太太,我不会次次容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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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稚二十二岁生日刚过,一夜变天。
她是梁廷昭独女,族中排行老九,梁家这一辈男多女少,她又是幺妹,自然被骄纵得无法无天,世事不谙。
时至此刻,她对事发经过仍然一知半解,只知楼问津布局绸缪,窥伺良久,一朝发难,父亲失去公司决策权,又被举报偷税漏税、行贿前任州司法局局长……
短短两星期,梁宅内形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
梁家财产被冻结,一批货款自然无法按期支付,不知是谁纠集了一群债主上门讨债,吃喝拉撒都赖在梁家,把个华美的宅子,变得比巴刹还乱。
先头两批债主起了争执,推搡间还打伤了梁家的几个佣工。外头又传出风声,说梁宅只怕也要查封。
这样乱,管家古叔说庇城怕是不能待了,梁廷昭已做好安排,立马乘船去印尼暂避风头,下一步去台湾或香港。
那天夜半,梁稚同古叔乘一部德士车到庇城码头,静夜里泊着一只渔船,古叔说渔船不醒目,先出庇城湾,再换乘大船去棉兰老岛。
梁稚却不肯立马上船,要等梁廷昭。
古叔连连催促,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梁稚执意要跟父亲一起走。
古叔说,头家吩咐的,让九小姐到了就先走,他紧跟着就来……这会儿,许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耽误了。
梁稚盯住古叔,说我爸两周没露面了,传闻都说他被扣在了警署经侦科的临时班房里,我去了三回,连只班房里飞出来的蚊子都没见到。他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又怎么安排我出逃?
古叔语塞。
梁稚了然:“古叔,您从来不擅长撒谎。”
梁稚不肯一人逃生,回路边拦车回城,要自己搭救父亲。
她虽不明白商场上的波谲云诡,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父亲亲信之人业已叛变,宗族亲戚大半扒着父亲吸血,唯一派得上用场的大伯一支,始终明里暗里与父亲作对。此番决策层之变,大伯一家便是除楼问津之外最大赢家,大抵两方早已狼狈为奸,又怎会主动营救?
除了她,没人能救梁廷昭了。
古叔苦心劝阻:九小姐一直待在象牙塔里,哪懂生意场上的事,想救,从何救起?
梁稚不管。
成与不成,试过再谈认命。
于是这一周,梁稚处处奔波,处处碰壁。
梁家资产要么被冻结,要么已被宗亲辗转腾挪至自己名下。梁稚不知如今当属于自己的还有多少,又能拿回多少,为疏通关系,只能启用二十年来梁廷昭为她存储的“嫁妆费”,又变卖一些珠宝箱包,勉强应付那些人狮子大开口。
她未尝不知只是肉包打狗有去无回,但心存侥幸,万一,万一呢,这些人都是父亲的老主顾、老伙伴,即便搭救不得,往警署里递一句话,叫父亲在里头好过些,总也不难?
然而,她不过终于懂得何谓“世态炎凉”——她从前在社交场上风生水起,去哪里旁人都要给三分薄面。而这回,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叫她结结实实吃了无数闭门羹。
名单上的人一一划
2. 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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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〇二
楼问津在刣牛后街的花亭酒家同人吃晚饭,结束以后回家,车子经过了风车路。
宝星眼尖,看见路边酒店门口停了几辆警车,忙说:“梁小姐不是住在这家酒店吗,这么多马打,出什么事了?”
楼问津往外瞥一眼,“她不是一贯住东家酒店?”
宝星露出一副“你有所不知”的表情:“那里暂时住不成了。讨债的知道梁小姐常住东家酒店,前几天偷偷溜进了酒店骚扰,还刮花了她停在附近的马赛地跑车呢。梁小姐报警,警署备案了,但现在人都还没抓住。”
楼问津遣了宝星下车查看,半刻,宝星折返,说道:“不知道是在执行什么公务,里头闹哄哄的,梁小姐好像是被吵醒了,正坐在大堂沙发那儿发呆。我想进去跟梁小姐打声招呼,马打不让。”
楼问津手掌搭着膝盖,阖着眼,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宝星拿不准是什么意思,等了一会儿,楼问津伸手把车门打开了,让宝星不用跟,他去问问情况。
大堂里吊着一盏老式水晶灯,大理石地面反射灯光,晃得有些刺眼。
梁稚不意竟会此时碰见楼问津,见他西装革履,自己抱着手臂的双手不由合得更紧——她穿一条法式白色睡裙,袖口与领口绣有蕾丝,裙子并不暴露,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到底不自在。
“你跑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她自然没什么好声气。
楼问津则平静地问:“怎么在大堂坐着。”
梁稚撇过眼,“电梯不给上去。”
楼问津稍站了站,看见对面餐厅门口站着个警察,依稀是梁稚提过的,宋亓良的小舅。
“走吧。”楼问津说。
梁稚抬头看他。
“怎么,梁小姐乐意继续坐着?”
梁稚轻嗤:“少来装好人。要不是你,我也落不到这步田地。”
楼问津不置可否,就这么站着,不催,也不走,像是叫她自己裁定的意思。
梁稚终究站起身,“我东西都在房间里。”
“明天叫宝星来取。”
梁稚跟在楼问津身后,到了酒店门口。
楼问津停下脚步,同负责戒严的一位警察说道:“黄警长,这是梁家的九小姐,这一阵寓居在酒店里。我带她回去,也免得打扰各位执勤。”
这位黄警长生得黝黑高胖,看着很是魁梧,但面容却有些慈眉善目的意思。他点点头,亲自撩起了黄色警示带放行。
楼问津说:“下回请诸位去赛马公会看比赛。”
黄警长笑说:“好说。”
梁稚往这位黄警长肩头看一眼,肩章缀着一粒星,大约是副警长职衔,职级比周宣要高得多。
这样的楼问津叫她觉得极为陌生。她与他认识近六年了,他什么时候结识了这样多的人脉,不但警署警长对他客气有加,还能有本事将一个人说抓就抓,说放就放?
宝星爱凑热闹,站在车旁翘首往里看,没一会儿见楼问津带着梁稚出来了,立马乖觉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梁稚弯一弯腰,上了车,楼问津却绕去后方,片刻,提来一只纸袋递给她。
楼问津上车,挨着车窗坐了下来。
梁稚打开纸袋,里面是件白色短袖衬衫,没有吊牌,一股皂液的清香,许是他放在车里备用的。
梁稚将衬衫套在睡衣外,自在了些,想将头发扎起,摸一摸手腕,不见了头绳,只得仍旧披散长发。
她有几分天然卷,披发极为蓬松,捂着脖颈热得很。小时候卷得更厉害些,出门人家都说她像个西洋娃娃。
司机将车子启动,问楼问津是不是照旧去俱乐部。
楼问津说:“先送太太回家。”
他语气好是平淡,梁稚却被这自然不过的“太太”二字扎了一下似的,转头瞪他一眼,说道:“梁家全是你叫来讨债的人,怎么还待得了……”
楼问津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梁小姐,不是什么账都能往我身上赖。”
梁稚不再说话,心道也是,现在整个梁家都是楼问津的,他也确实犯不着多此一举。
车里一时静寂无声。
宝星转头偷偷瞥一眼,楼问津和梁稚两个人,一个看左边车窗,一个看右边车窗,都离对方远远的,分明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这样两个人结成夫妻,未来一阵都有戏可看了。
庇城夜里称得上是灯火辉煌,汽车依次驶过霹雳路、太子道和皮尔斯街,最后一个拐弯,到了科林顿大道上。
不多久,出现一栋蓝白外墙的建筑,衬着紫色三角梅,有种南意风情。一进入铁栅栏门内,便嗅到一阵印度素馨的香气。
停了车,楼问津叫宝星在车上等着,他一会儿便出来。
楼问津上前揿门铃,片刻一位女佣工上来应门。
佣工是印尼人,叫扎奇娅,楼问津用英文吩咐她,将一楼客房收拾出来给太太住。
扎奇娅偷偷打量了梁稚一眼。
楼问津打点过后,没有同梁稚说一句话,穿过走廊,径直往左-翼的房间走去。
经历过白天那番交涉,梁稚面对楼问津只剩难堪,自然也不欲与他相处,被晾在客厅里倒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她打量宅子的装修,通往餐厅有扇圆弧拱门,应是有意做得不甚规整,白色墙面也质地粗粝,墙边一只黑色粗陶花盆,种一棵柠檬树。以前同梁廷昭去意大利小岛上度假,就见过这样的建筑,这屋子仿得很地道,和庇城千篇一律的前英殖民地风格大不相同。
梁稚往右边走廊走去,在第二个房间看见扎奇娅的身影。
“扎奇娅。”
扎奇娅正在铺床,冷不丁被人一唤,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拿英文唤她太太。她英文讲得不错,没有很重的口音。
梁稚问:“楼问津是这里的主人?”
“是的。”
“他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栋房子?”
“两年前,太太。”
两年。楼问津置办这处房产两年了,可她竟是今天才知道。
“你在这里做工多久了?”
“我是上任房主招进来的,他两年前回香港了,说是要为九七年的什么事情做打算。楼先生接手房子以后,续聘了我们。”
梁稚点点头,又问:“楼问津经常来这里吗?”
“不常来的,太太。只是每两周,会有一个女学生过来借宿。”
“什么样的女学生?”
“高中生,大约十七八岁,穿的是白衬衫和蓝色连衣裙的校服。她很害羞,不怎么跟我们说话的。”
白衣蓝裙,那大概是美以美女中的校服。
“她叫什么名字?”
“楼先生让我们叫她莉莲。”
梁稚从未听说过楼问津的社交关系里面有这样一个叫做“莉莲”的女学生,可两周一借宿,如此频繁,可以想见关系不匪。
这两周里,楼问津好似变成了一个她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扎奇娅说着话,动作却丝毫不慢,不一会儿床已经铺好,床单边角掖进去,扽得整整齐齐。
“太太早些休息,旁边是浴室,要用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
梁稚点头道谢,扎奇娅便颔一颔首出去了。
客房装修同客厅相似,对面铁艺栏杆上攀着一种不知名的黄花,开得大朵,长势喜人。
梁稚隔着窗玻璃看了一会儿,把纱帘拉上。
她去旁边浴室洗了一个澡,出来时正好听见客厅方向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扎奇娅在问,晚点还回不回来,需不需要准备夜宵。
楼问津说不用,今晚不会再回来。
听见大门阖上的声音,梁稚回了自己房间。
窗户斜对大门,纱帘掀开一角,看见楼问津上了车,大抵要继续去他的俱乐部。
这个时间去什么所谓的俱乐部,自然是去寻欢作乐,不然还能是谈公事?
他还好意思讲宋亓良是芽笼常客,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她鄙夷地想。
/
科林顿大道为政府要员和外国客商宅邸之所在,远离商业区,很是僻静,梁稚难得一夜安眠。
拉开纱帘,望见外面日头湛明,一排高大的棕榈树,阔大叶片反射阳光,绿得发亮,显然天时不早了。
房间里没有钟表,不知道几点钟。
梁稚打开门,脚步稍滞,看见门口立着一口皮箱,正是她的。
去隔壁浴室洗漱过后,将箱子拿进屋,打开一看,落在酒店的东西都收捡过来了,一样没少,叠码得整整齐齐。难为宝星那样看似不着四六的人,能有这样的细心。
换了衣服下楼,却见楼下客厅里坐着宝星,人靠在沙发上,翻着一份杂志,封面女郎依稀是邓丽君。
宝星听见脚步声,立即起身。
梁稚见他有点恻然的模样,走近往杂志封面上看了看,硕大的新闻标题,写着邓丽君小姐昨日于泰国清迈遽然离世。
梁稚也愣了一下。
宝星说:“梁小姐,你醒了。”
不知要做什么,宝星今天穿了一身正装,却也不似精英,倒像酒店门童。
梁稚看他,意思是问他有什么事。
“楼总叫我接你回梁宅。”
“那些债主……”
“楼总垫付了欠款,他们走得干干净净,宅子也连夜打扫出来了。”
“垫付?”梁稚挑眉,“钱原本就是梁家的。”
宝星尴尬地笑一笑,仍旧变着法子替楼问津邀功:“昨晚楼总把债主都叫到公司,留了两个会计,亲自审批放款,忙了大半宿,都没空回家,直接睡在了办公室呢。楼总说,梁小姐总不能在酒店筹备婚礼,叫人知道了要看笑话。”<
3.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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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〇三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这几日许多人进出梁家,都是筹备婚礼的工作人员,有人洒扫大宅,有人布置喜房,照婚庆旧俗,往门窗上张贴大红“囍”字。
仿佛为了“将功折罪”,古叔格外卖力。他小时候在柔城念过华文学校,成绩还颇为不错,如果不是家里实在贫穷,还能继续进修。他没有其余嗜好,唯独书法很见功底,家里的“囍”字与对联,都为他亲手所写。
屋里各处贴满洒了金箔的红纸,倒好像真有了喜庆的味道。
那日之后,楼问津却再未出现,只偶尔宝星过来交代工作。梁稚担心父亲,寝食不安,同宝星打听事情进度,宝星始终同一套答案,说楼总答应过的事,从来没有食言的先例。
午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大伯的第二个儿子,梁稚的二堂兄梁恩仲。
梁稚父亲梁廷昭,在兄弟四人之中排行老三,他脑子最为活泛,又肯吃苦,梁家企业由他一手缔造,自然也由他一手掌舵。
早些年,几个弟兄都在公司帮忙,但梁廷昭见他们各个任人唯亲,把公司搞得一团糟,便恩威并施地叫他们交出了实权,只在公司里占股分红——大抵也是当年的雷霆手段犯了众怒,才叫他们联合起来,同楼问津沆瀣一气。
而梁稚的二堂哥梁恩仲,虽然生活作风有些糜烂,但难得的是颇具才干之人,也就被梁廷昭委以重任,做了公司分管销售的副总经理。这一回楼问津谋夺梁家产业,他正是楼问津的头号功臣。
梁恩仲进屋脱帽,还没说话,梁稚便抄起茶几上的花瓶砸过去。
梁恩仲一躲,花瓶落地。
“古叔!”梁稚高喊。
古叔正在储藏室里忙碌,闻声赶忙跑了出来。
“你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放他进梁家大门!”
古叔立即上前,拦在梁恩仲面前,朝门外做出个“请”手势:“二公子请回吧,家里正在做打扫,不便迎客。”
梁恩仲笑了笑:“我本意是想来瞧一瞧九妹出嫁,我这个做兄长的有什么可帮忙的,既然不欢迎我,我就不留在这儿讨九妹的嫌了。”
“我爸被关在警署那么久,你一次都没上门过,现在倒是跑过来装腔作势。”
“九妹何必这样义愤填膺,三叔落到这步田地,焉能说没有他自己刚愎自用、咎由自取的因素?”
梁稚怒目相对:“我爸或许对不起梁家所有人,但绝没有对不起你梁恩仲。你一笔烂赌账,是他替你还的。早知道这样,他当年就该让那些讨债的人一刀将你砍死,省得你现在恩将仇报!”
“三叔当年将所有弟兄排挤出公司,一人吃得盆满钵满,却不管弟兄死活的时候,就该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古叔!”梁稚不想再与他争执,“把他赶出去!”
梁恩仲退后一步,做个自觉告辞的模样,却也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目光在梁宅逡巡一圈,落在了那已经空了的博古架上,“从前便觉得,这好好的爱德华式建筑,却让三叔配一个中式的博古架,实在不伦不类。现在空了也好,正好丢了,也免得暴殄天物。”
“我自家的房子,我就是装成公共厕所,也轮不到你来插嘴!”
事已至此,梁稚也大致能够确定,讨债的人多半就是梁恩仲或是大伯家派来的人,目的就是为了霸占父亲的宅邸和收藏。
梁恩仲笑一笑,仿佛觉得她这人有些不识时务。随即转身离开了,那昂首阔步的模样,得意得叫人作呕。
梁稚烦得要死,抱臂往沙发上一坐,“古叔,那个丁宝星有没有手提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怎么还不到!”
古叔一贯担待梁稚,何况如今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所有人的生活压力都骤然地压在了她一个年轻姑娘肩上。
因此他很是耐心:“我去门口看一看,说的是两点半到,我想应该要到了。”
古叔叫来一个佣工打扫地上的碎花瓶,自己去了大门口,约莫五分钟,进来通报说宝星到了,车就停在门口。
梁稚拿上手包,走到大门口去。
没想到,路边停着的,却是她的那一部马赛地跑车,只是整个外观已然焕然一新。
梁稚拉开车门一坐上去,不待开口,宝星已积极邀功:“楼总叫人重新喷了漆,这桃红的颜色,不知道梁小姐喜不喜欢?”
那应当还是年前,梁稚开车出去兜风,回来时随口提了一句,说这酒红实在看腻了,回头一定找个时间,把车送去重新漆一漆,桃红色就很不错。那时梁廷昭在看报,插嘴道,桃红未免有些张扬。她扬扬下巴,说就要张扬。
宝星没有听见梁稚作声,转头看了一眼。
梁稚这才说道:“翻新了正好卖个好价钱。”
宝星:“……梁小姐要卖掉啊?”
“你有意见?”
宝星忙说:“这是梁小姐自己的车,自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宝星此来,是接梁稚前去定制凤褂。
车开进夜兰亚丁,停在一栋五脚基前。从一扇隐蔽的狭窄小门上去,二楼是一间裁缝铺,手写楷书店招,只做熟人生意。店主红姐,三代传承的手艺,一柄剪刀使得出神入化。梁稚有时穿腻商场成衣,便会挑了料子请红姐量体裁衣。
店里花窗四合,开着冷气。红姐正在踩缝纫机,抬头看一眼,笑说:“请坐,等我车完这道裙边。”
梁稚自发进店,挪张藤椅坐下,望向还在门口张望的宝星:“这里没你的事了。”
宝星欠身笑说:“我就在楼下候着,梁小姐有事就叫我。”
店门半掩,缝纫机轧轧的声响里,红姐开口道:“梁家的事我听说了。”
桌上晾着豆蔻水,梁稚给自己倒了一杯,歪在椅里怏怏道:“《庇城晚报》那群记者没点正事,天天编派我现在过得如何凄惨。”
红姐打量她:“我看你好像不怎么狼狈。”
“那是狼狈的样子红姐没见到。”
裁缝店店面不大,四周墙面钉牢木板,层层叠叠堆满布料。红姐这里宛如百宝库,最不缺绫罗绸缎,从前她空闲过来,一挑就是一下午,今日却毫无兴致。
红姐捏U形剪剪去线头,“今天过来做新衣?”
梁稚顿一顿说:“来找红姐做凤褂。”
“你要跟沈家二少东家结婚了?”
“不是他。”
“……那还能有谁?”红姐道喜的话都到嘴边,硬生生憋回。
“楼问津。”
红姐更惊讶,半晌才说:“这岂不是趁火打劫。”
楼问津其人,红姐自然是见过,从前常常是他开车载梁稚来店,清逸冷峻的年轻人,皮肤苍白,眉目深邃,若不是知晓他父母祖籍皆是浙江,还以为混了几分西洋血统。他话很少,梁稚挑了布料,裹上身对镜照看,转头问他好不好看,他睇上一眼,说好看,那语气听来总觉有三分敷衍。
个中缘由梁稚不愿再解释,红姐察言观色,也不多问,只说:“婚期什么时候?”
“下月十二号。”
“那可赶不及。”
“工艺很繁琐?”
“满绣的工艺,少说要一年的工期。”
“用不着那么麻烦。满绣不满绣的,也不过是件嫁衣。”
红姐打量梁稚:“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楼问津的意思?你结婚不穿满绣,我都替你委屈。”
梁稚一心只想早日完婚救出梁廷昭,哪里有多余心思咂摸委屈不委屈。
红姐说:“我记得梁夫人当年补办婚礼不是穿了一件褂皇?衣服还在吗?我替你改一改倒是来得及。”
梁稚毫不犹豫:“不行。”
梁稚父母结婚之时,梁廷昭只是个开面档的穷光蛋,两人在庄记酒家摆酒三桌,薄酬亲友,便算完婚。此后梁廷昭每每念及此事,总认为亏待了爱妻,发迹之后,特在结婚十周年之际,补办一场婚礼,请几十绣工,一年时间赶制一件龙凤裙褂,金线满织,溢彩流光。衣服锁在保险柜里,那时邱素因说,要传给女儿,出嫁时穿。
父母伉俪情深,而梁稚自知跟楼问津结婚只是一场交易,怎敢辱没母亲的一片心意。
没待红姐问为什么,梁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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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〇四
梁稚霎时脸涨得通红,愠怒、羞恼各种情绪争先恐后,偏偏一句有力的辩驳也想不出,半晌,也只憋出一句毫无威慑力的:“你给我滚出去!”
楼问津起身动作有种施施然的漫不经心,淡淡撂下一句:“下楼看名单。”便走出卧室,反手带上了门。
梁稚把浴巾往脏衣篮一扔,又气鼓鼓地将那竹筐踢了一脚,骂了几句,才觉解气。而她过往二十二年顺风顺水,哪里经历过这么可恨的事,想来想去,最难听的一句骂辞还是从兰姨那里听来的“骹川烂遘面(从屁股烂到脸)”,这话拿来讲楼问津最合适,他就是从头烂到脚、烂透了!
梁稚换了衣服,走出房间前,忽地瞥见床尾换衣凳上,楼问津似乎落下了一只牛皮纸袋。
疑惑走过去一瞧,那上头分明印着“红姐裁缝店”几个字,打开一看,里头竟装着下午在店里,被她割爱的另外那条连衣裙。
……是楼问津买下的?还是红姐差人送过来的?
梁稚抿唇,思索半刻,将裙子扔回纸袋,只当做没看见。
梁宅修建于八十年前,但因精心修缮维护,机能良好,更因几易其主,平添一些的生活痕迹,因此很具历史的韵味。
前任屋主做了大修,更换整套电气设备,宅子里一桌一凳呕心置办,既便利又典雅。梁廷昭接手之后只少做更改,大体保留原样。
客厅沙发旁一盏立式台灯,灯影煌煌,楼问津正坐在灯下看报。
梁稚去对面落座,楼问津抬眼,往茶几上一瞥。
梁稚顺着他目光瞧去,上面放着四折的宾客名册,翻开来第一眼,排在第一位的便是:沈惟慈。
梁稚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楼问津看向她,仿佛不明白她这句话。
“把沈惟慈放第一个,你故意的?”
“你和沈兄青梅竹马,第一个自然要请他。”
梁沈两家当年一同来南洋闯荡,二十余载同气连枝,同舟共济。
梁稚同沈惟慈自小一起长大,沈长她五岁,是兄长,亦是青梅竹马。
梁廷昭连州长都瞧不上,正是因为相中了沈惟慈做东床快婿。沈惟慈长相、学识与家世,样样出挑,温润沉静的性子,又正好刹得住梁稚的骄纵。
因此,这些年梁沈两家虽未明说,但基本默许了这桩姻缘。
梁稚心中不忿,只觉他这行径纯粹是耀武扬威,颇有些小人嘴脸。
楼问津仿佛洞明她此刻所想:“出事以后,你第一个找的是谁?”
梁稚咬了一下唇。
楼问津不看她,将《南洋商报》徐徐翻过一页,“我猜一定是沈惟慈。以梁沈两家的关系,沈家本该义不容辞。甚至,沈惟慈也未尝不能这时候娶你……”
“你以为人人要像你趁人之危。”
梁稚自然是找过沈惟慈,可沈惟慈从医,对政治经济都一窍不通,沈家家业一贯是由其兄长打理。偏偏这一阵沈母做心脏手术,沈父连同沈家大哥都在香港陪同。
楼问津并不反驳,“看名单吧。”
“这场婚姻只是你的表演,要请什么观众,你早有决断,还假惺惺让我看做什么。”梁稚起身。
身后楼问津平声静气地说:“既然你不满意沈兄做宾客,那只好我请他做伴郎了。”
梁稚脚步一顿。
她这些年为试探楼问津的反应,不止一次扬言以后嫁给沈惟慈,婚礼定要请楼问津做沈惟慈的伴郎。
楼问津好似故意要叫她难堪。
可她偏偏不如他所愿。
“随你。”梁稚下巴一扬。
沈惟慈其人,便似四十摄氏度温开水,人如其名的温和优柔。
庇城炎热,而梁稚又偏爱喝冰,沈惟慈从来不是她的那杯茶。
楼问津想拿嫁不成沈惟慈一事气她,恐怕是错算了人心。
梁稚转身上楼,行至一半,外头忽然响起电铃声。
她停了一停,等兰姨接通门禁通话,里头传来几分失真的声音自报家门,说是周宣,找梁小姐有事汇报。
梁稚叫兰姨把门打开,自己下楼,又回到了客厅里坐下。
楼问津这时从报纸上抬起目光,睨了她一眼。
片刻,周宣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似是刚刚下班,身上还穿着警服,深蓝短袖制服,衬得人很是英挺。
周宣似是没料到楼问津也在,稍顿了顿,才笑着同两人打声招呼。
梁稚指一指对面沙发,叫周宣落座,又让兰姨倒一壶水过来。
“周警官有什么事吗?”梁稚问道。
“划破梁小姐你跑车的人,今天抓到了……”说话间,周宣不作声色地打量了梁稚一眼,她穿的是条居家式的白色连身裙,棉麻质地,一头蓬松蜷曲的墨色长发自然垂落,明明是最素净的打扮,端坐在那里的样子,却明艳得叫人不敢多看一眼。“看梁小姐你要不要起诉,一般这种损坏私人财产的,也就判个照价赔偿,人是不会关进去的。”
梁稚现在自然没什么闲心就这么一桩小事跟人打官司,就说:“你叫他赔我两千块重新喷漆,这件事就算了。”
周宣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这里面有三千。”
梁稚有些不悦:“……周警官劝我私了,是因为已提前跟那边达成了一致?”
周宣忙说:“我不过跟他说,叫他拿三千块来,我替他登门致歉,看梁小姐你接不接受。只是没想到,梁小姐这样干脆爽利。如果梁小姐你打算打官司,这钱我自然就不会拿出来了。”
梁稚说:“是我误会了。”
周宣说:“不不,是我没有提前解释清楚。”
楼问津冷眼瞧着这两人互相道歉,忽平声说道:“周警官审过了吗,这人什么来历。”
周宣看向楼问津,从他听似平淡不过的语气里,品出一丝敌意。他笑了笑,说道:“当然审过了。就是专门帮大耳窿讨债的,平常也干些小偷小摸、敲诈勒索的脏活儿。问他是谁指使,他说他们只听老大吩咐办事,从来不打听背后的人。”
“法庭可以不去,临时班房总不能不蹲。那车是梁小姐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对她很有纪念意义。我想,周警官治下严谨,一定会替梁小姐主持公道,不会叫人收了钱就直接放人。”楼问津不紧不慢地说道。
周宣在心里骂了一句。最近庇城最热话题便是楼问津以怨报德,谋夺梁家企业一事,话题中心的人物,自然不乏真本事。但今日见了面,打了交道,才知这人确实难缠。
警署什么风气,他清楚得很,而显然楼问津也深谙此道。他家底殷实,不在意三瓜两枣的“孝敬”,也不屑于此,但不能拦着旁人以此补贴荷包——警署待遇一般,基层警员更是只能勉强糊口。
周宣面上仍是笑着:“这是自然。这案子我亲自盯着的,肯定叫他七天蹲满。”
推说还有事,周宣喝了一口水便起身告辞了,梁稚多少感谢他记挂此事上门反馈,因此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口去。
周宣叫她留步,又说以后有事需要帮忙,尽可以找他,他玩笑语气补充:反正我办公室的电话,梁小姐你是知道的。
周宣人未走远,楼问津阖上那一叠报纸,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最大麻烦已经解决,他还能帮你什么。”
梁稚转头瞪他一眼:“我倒是等着看你怎么替我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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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子像坐牢,梁稚焦虑得紧,偏偏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
婚礼流程繁琐,除了凤褂还得穿婚纱。某婚纱定制品牌在庇城的商厦设有分店,宝星已提前做了预约,设计总监将亲自上-门服务。
午后,一部车子驶入梁宅,几个工作人员往起居室运进十几件婚纱,由梁稚初步挑选。
梁稚懒散吃着一碗潮州煎蕊,斑斓汁染绿的米苔木,掺杂椰奶与红豆,是消暑佳品。
设计总监叫爱蜜莉,展开婚纱一一热情介绍设计匠心,转头一看,梁小姐一勺勺舀着椰奶,神游天外,分明意兴阑珊。
“梁小姐可以大致看一看成品样式,最终我们都是要根据你的喜好量身定制。”
“工期多久?”
“看设计和工艺的复杂程度,最快是三个月……”
梁稚打断她,随手指了指架子上的一条抹胸鱼尾纱:“就那条吧。”
爱蜜莉稍愣:“那请梁小姐先试一试尺寸是否合身。”
梁稚进二楼衣帽间,由爱蜜莉帮忙换上婚纱。
她本就生得高挑纤细,这一阵茶饭不思,更瘦得过分,这婚纱尺码很小,可她穿上身,腰身仍有两指富余。
爱蜜莉笑说:“梁小姐身材真好。”
梁稚懒听奉承,只问修改尺寸需要多长时间。
“您确定就要这一件是吗?也还可以试试其他设计……”
楼下忽地响起兰姨唤“阿九”的声音。
梁稚拖着婚纱走出卧室门,到二楼平台处往下看一眼,门口立着个穿浅色斜条纹短袖衬衫的男人,有些拘谨地一手抄着长裤口袋,长相素净温和,一身书卷气。是沈惟慈。
沈惟慈仰头看上来,“阿九,你在试婚纱?”
“是啊,好看吗?”
“你下来我看看。”
梁稚搴住婚纱裙摆,搭着扶手下了楼。
走到沈惟慈跟前,原想像从前那样,穿上好看新裙总要转个圈,可眼下的光景,又让她骤然悲从中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惟慈才说:“好看。”
梁稚勉强笑了笑。
沈惟慈说:“中午大哥从香港来电,他说动用人脉问过可否保释梁叔,回复说恐怕不能……”
梁稚沉默。
沈惟慈看着她,“阿九,沈家都办不到的事,你真信楼问津能办到?假如他不过是在骗你,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沈大哥都办不到,那我除了死马当做活马医,信一信楼问津,还有什么办法?”
“即便如此,也不该拿终身大事做交易。”
梁稚又是沉默。面对沈惟慈,比兄长更亲的人,她没有自欺欺人的必要。
沈惟慈叹声气,“阿九,我设想过有这么一天,但绝不应该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发生,你明明喜欢楼……”
“不要说!”
沈惟慈一愣。
梁稚摇头,压低声音道:“维恩,这件事你不许告诉楼问津。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让他知道。”
沈惟慈心里五味杂陈,“我明白。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梁稚想起问沈惟慈此行目的。
沈惟慈说:“就想过来看看你。这一周去了狮城交流,不然早该过来。”
梁稚说:“你放心,我没事的。”
“……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
“关键时候,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梁稚摇摇头,“不说这个了。你下午有没有事?留下吃晚饭吧。”
“刚回来,要去医院看看。”
沈家经营一家私人医院,沈伯父是名义上的院长,实际管事、技术骨干都是沈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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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稚起得晚,下楼时兰姨说她大学同学林淑真来过电话,问她打算几时赴英,让她有空记得回电。
梁稚说知道了。
兰姨端上烤得焦脆的吐司片和柳橙汁,“我看,等和姑爷完婚了就去伦敦,时间刚刚好。”
梁稚睨她,“什么时候改口叫姑爷了?”
“是他们都这么叫,我一时也跟着叫顺口了。”兰姨瞥她一眼,又忙说道,“我这就叫他们改回去。”
身边的人对楼问津态度有所变化,梁稚自然不会毫无觉察。起初大家同仇敌忾,一致不给楼问津和他派来的人好脸色;但渐渐的,大家发现日子还跟以前一样过,楼问津执掌梁家企业已成定局,而常来交接婚礼筹备事宜的宝星又是个心细嘴甜的主,还时不时送来瓜果点心,甜水蛋糕,说是楼总体谅大家工作辛苦,特意犒劳。他们与楼问津本就无冤无仇,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来二去,便觉得这位姑爷虽然狼子野心,可人倒也不坏。
如今还未“叛变”的,也就剩下兰姨和古叔了,而现在兰姨也改口叫了“姑爷”。
梁稚心情烦躁,一下失了胃口,草草咬了几口吐司,喝下半杯柳橙汁就下桌了。
她走到书房,打算给林淑真回电话,听筒拎起来,又盖回去。
去年十一月,梁稚大学毕业,收到英国某校的录取通知,计划于暑期赴英继续攻读硕士学位。林淑真申请的学校也在英国,两人说好届时结伴同行。
林淑真父母皆是律师,又住在吉隆坡,和梁稚在庇城的社交圈毫无重合。林淑真率直善良,不似她在庇城的“圈内好友”,父亲被捕以后,这些所谓“好友”一个个突然销声匿迹。梁稚从前是圈子的中心,吃饭、看戏、打球、游水、逛街……总是安排不断,如今一切邀约都消失了。
骤然闲下来,以为自己会不习惯,谁知倒也还好。似乎人长大,看透世态炎凉,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梁稚学的是珠宝设计,平日攒了厚厚一本灵感。她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打发时间,拉开抽屉翻找笔记本,目光瞥见里头的巴朗刀,动作稍滞。她将笔记本抽出,“啪”一下推上抽屉,再不看它。
在起居室长沙发里躺倒,梁稚举起笔记本,一页页翻看。
兰姨进来三回,一回送茶点,一回问她中午想吃什么,一回又拿个湿抹布过来擦拭花瓶。
梁稚心里烦闷,说:“兰姨,你让我静一静,午饭之前叫他们都不要进来打扰我。”
兰姨忙说好,摘掉了落在盆里的几片枯叶,拿在手里出去了。
梁稚翻着笔记本,忽有东西雪片似的飞了出来,从她胸口滑下去,落在了地板上。
她手臂垂下去,捡起来一看,一下愣住。
那是一张她与楼问津的合影。
楼问津来梁家做事的第二年,父亲梁廷昭倚重他,应酬的场合都要带他出席,彼时梁廷昭有一位生意伙伴喜好赛马,梁廷昭就给楼问津派了任务,叫他两周内将马术学会。
梁稚几乎擅长一切运动,骑马也不在话下,便毛遂自荐,做了楼问津的马术老师。结果这位学生天资聪颖,几乎上手便会。
彼时,马场有一匹马叫做凯瑟琳,凭借母马的身份,在90%皆是公马的赛马场上,拼出了极为亮眼的成绩。此外,又生得通体纯黑,全无一点杂色。长相、赛绩皆是绝佳的凯瑟琳,自然成了风头正盛的明星。
这合影,就是梁稚和楼问津,同刚刚结束了一天训练的凯瑟琳一同拍摄的。
两人都穿马术服,白色半胶马裤与黑色马靴穿在楼问津身上,尤显得他身形颀长,英俊洒然。
梁稚将合影拿在手里,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
忽地两指用力,将相片上的楼问津撕了下来,独留自己与威风凛凛的凯瑟琳。
她瞧着孤零零的楼问津,心里舒爽许多,只可惜,这就是她与楼问津唯一的合照了,不然定要撕个痛快。
去年十一月,她邀楼问津去吉隆坡参加毕业典礼,她将相机交给林淑真,请她帮忙拍一张照片以作留念,可快门将要按下的一瞬间,楼问津便借故有事走远了,后来同学借走了相机,那合影到底是没有拍成。
梁稚将撕成两半的相片往茶几随意一扔,仍旧翻看笔记,可不知道为什么,骤然心不在焉起来。
她往茶几上望去,叹口气,正打算把相片仍旧夹回笔记本里时,忽地响起敲门声。
门是半开的,梁稚探头去看是哪个不长眼,敲门的是宝星,在他身后,跟着楼问津。
算来,距离上一回试婚纱,楼问津把她气个半死,已经过去一周了。
梁稚今日穿了一条繁复层叠的印花连身裙,躺着的时候,那裙摆倒折下来,铺散得乱七八糟。
她立马坐起身,将裙摆一理,绷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楼问津径直进门,往她对面沙发上一坐。
他正欲开口,目光瞧见了茶几上的东西,立即伸出手臂。
梁稚预备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楼问津将那两半照片,拨到了自己面前,低头去看。
梁稚不由地打量着楼问津。
他因垂着眼,看不见眼神,单看表情,似乎一点也没有因这照片而有分毫的情绪波动,仍如一惯的冷淡。
片刻,他开口了:“后天赛马公会办比赛,你去不去看。”
“不去。”梁稚想起那晚楼问津说要请警署的那几位警官去看赛马,这种应酬的场合,她才懒得。
楼问津像是不意外她的反应,轻描淡写地补充一句:“后天是凯瑟琳最后一次出赛,之后就要退役了。”
梁稚愣了一下,便问:“后天几点?”
“下午三点。”
梁稚说知道了。
楼问津不再说什么,却又似乎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梁稚问:“还有什么事?”
接话的是宝星:“梁小姐,正好今天你和楼总都在。婚礼顾问托我过来传个话,说办婚礼呢,不论是派请柬还是布置现场,有一张两个人的合照,总是要方便很多。假如梁小姐你愿意的话,我就安排照相师……”
宝星越说声音越小,他一个极其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几乎立即察觉,这番话一出,气氛陡然变得极为诡异。他反思自己,这话滴水不漏的,没有哪里出问题啊?
他觑一觑楼问津和梁稚的表情,不说话了,等他们表态。
梁稚出声了:“我看没这个必要。”
她偏一偏头,看向楼问津,微扬下巴,嘲讽直接写在脸上:“楼总这样大名鼎鼎,不把照片印在请柬上,人家照样认识。”这话重音自然在“大名鼎鼎”上。
宝星心道,梁小姐当真好厉害的一张嘴,以前打交道的次数有限,倒没发现她真正的实力。这话换成他来讲,恐怕这工作早没得做了,可让梁小姐说出来……
宝星朝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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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梁稚回房稍作休息,起床梳妆完毕,在起居室里坐了片刻,兰姨过来通知说楼问津到了,车子就停在大门口。
外头天光白灼,热浪滚滚,兰姨见梁稚就要这样出去,急忙去拿阳伞,“这么大太阳,你仔细晒伤……”
然而等她拿出阳伞回到门口,已经只能瞧见梁稚的背影了。
车停在棕榈树的凉荫下,冷气大开。楼问津单臂撑在方向盘上,稍稍侧身,望着梁宅大门。
等了没有多久,便看见一道穿红色连身裙的身影,一边调整编织遮阳帽的系带,一边走了出来。
从来明艳,像生在烈阳下的朱槿花,凡人怎敢轻易注目。
楼问津注视着梁稚走到车边,她开车门的一瞬,他坐正身体,将目光朝向前方。
梁小姐开门后动作稍顿,往前排看了一眼,紧跟着清悦的声音,以讽刺语调响起:“楼总竟然亲自开车。”
后门摔上,空气里弥散一阵夏日白花,掺杂些许花露水的香气。
楼问津并不理会她的话,将车载空调再调低两度,启动车子。
梁稚摘下遮阳帽拿在手里扇风,但冷气充足,不过片刻,出门时出的一点汗便都已蒸发。她只好把帽子放下,无意识地去折它的帽檐,面朝着车窗看风景,彻底把楼问津当空气。
过去一路沉默,好在庇城地方小,赛马公会过去也不过三英里路。
赛马公会会员另有进出通道,不必与今日观赛的游客挤在一起。车绕过大门,从侧门进了会员中心大楼。
有人上来代为泊车,两人下了车,走到门口去。
门童拉开门,梁稚往大厅待客区里看一眼,果真不少熟面孔。
这算是梁廷昭出事之后,梁稚第一次在正式社交场合露面,八卦中心的人物,自然引得人纷纷侧目。
梁稚早有预料,不过坦然受之——兰姨不会当她的面多说什么,但挡不住其他佣工私下讨论。她无意听见过好几次,说是而今楼问津声名鹊起,是庇城最为炙手可热的社交明星,甚而人人攀比,以收到婚礼请柬为荣。至于梁稚,毫无意外成了“巧取豪夺” 故事里的一则艳闻,背个“认贼作夫”的骂名,被人添油加醋,咀嚼议论过好几轮了。
手忽地被人一把牵住,梁稚回神,反应过来是楼问津,下意识一挣,手指反被扣得更紧。
从前便觉得好奇,怎么楼问津的体温总比旁人低。
此刻她手心有汗,更觉他指掌微凉。
有人远远地同楼问津打招呼,他向着那人极为冷淡地颔了颔首,便牵着梁稚,往里走去。
梁稚心道,事关她的八卦,怕是又将冒出一个“狼狈为奸,共夺家产”的全新版本。
会员中心设有餐厅、酒吧和各种娱乐室,左手第三间是个休息间,门敞开着,传来说笑声。今日马打们都穿便服,也不聊公事,只谈八卦。
楼问津和梁稚一到门口,便有眼尖的发现了,上回那位黄警长从沙发里起身,笑着走过来:“怎么做东的人倒迟到了。”
楼问津说:“接人去了,见谅。”
立即有人吹口哨起哄:“楼总和梁小姐好事将近,恭喜恭喜啊!”
梁稚心里生厌,手一挣,从楼问津的手里挣脱。
楼问津手里一空,不明所以,往梁稚脸上看一眼,看不出什么端倪。他便将视线移往室内——此刻正有人从窗边走了过来,是同样着一身便装的周宣。
他目光沉了一沉,并不说什么。
周宣向着梁稚招了招手,笑着打声招呼:“梁小姐,好久不见。”
方才他在窗边打量了梁稚好几眼,梁小姐今日穿一条红色连衣裙,黑发雪肤,美得简直有金戈铁马之声。待到了她面前,近看更觉脸热。
梁稚淡淡地答了声:“周警官。”
宝星先一步到,一直在招待客人,这会儿望一望墙上挂钟,说时间差不多了,让大家先移步包房。
包房在三楼室内,开足冷气,不必受暑热之苦,前方是整面的玻璃幕墙,视野极佳。
警官们先行落座,梁稚同楼问津去往第二排时,头排的黄警长招一招手,笑说:“怎好叫女士坐在后面,楼总,陪梁小姐来这坐。”
梁稚并不与黄警长客气,走到第一排去,拿起座位上的赛事杂志,理一理裙摆,径直就座,楼问津也挨着她坐了下来。
刚将杂志翻开,有人从她肩后递来一架望远镜。
梁稚回头。
周宣稍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接过去。
梁稚正要伸手,有什么东西被搁到了她腿上。是楼问津从宝星手里接来的,也是一架望远镜。
梁稚立即看了一眼楼问津,他脸上毫无表情。
她便故意地接过了周宣的那一架,笑说:“谢谢。”
周宣也跟着一笑,很有美人笑纳,深感荣幸的意思。
梁稚得了望远镜,即刻用起来,双手举到眼前,朝着起跑闸机处看去,离开赛尚有一段时间,只看见站在附近的工作人员。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这才放下望远镜,拿起腿上的杂志时,余光里瞥了楼问津一眼,他反应比她以为得要平淡得多,可以说是毫无反应。
她顿觉无趣,将望远镜放到一旁,低头去翻杂志,上头刊有马评人的赛事预测:
“‘北极星’近七仗三赢五位,处大熟期,排内档占先机可见真章。”
“‘狮子王’廿战累积十赢四位,已显王者风范,今仗缩程上阵,占得先机,机会最高。”
……
梁稚往下翻,想看一看是否有关于凯瑟琳的预测,便听见黄警长在同别人聊天,聊的是今日参赛马匹的赔率。
“楼总押注了哪一匹?”黄警长转头问道。
“未曾下注。”楼问津答道,“我一贯赌运不昌。”
黄警长说:“听说今天比赛有一匹母马,倒是稀奇。”
“1赔30的赔率……”旁边一位警官接了话,低头看一眼册子,“这匹母马,看来没什么人看好。”
梁稚这时候瞥见了报纸上的分析:
“‘凯瑟琳’八岁老马尤有回光勇,缩程更合,补中有望。”
她抬头,笑吟吟问道:“黄警长,现在还能下注吗?”
“梁小姐想要下注,自然是有办法的。”黄警长招一招手,便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大抵是外围庄家的经纪人一类。
这位经纪人向着梁家颔一颔首,笑问:“女士想要下注?”
“多少钱一注?”
“一美元。 ”
梁稚打开提包,数一数身上现金,统共二千五百多元,合将近一千美元。她全部抄出来,一把塞进了经纪人手中,“一千美元,全部投凯瑟琳第一名。”
正规玩法一般选三匹押注头三,不过既是外围庄家,自然是什么样的下注方式都有。
经纪人笑说:“凯瑟琳在我们这里已经1赔40了,恐怕胜率不高。”
“我赔就是你赚,莫非你还不乐意?”
经纪人立即点头,同梁稚确认:“一千美元,投两千注单胜预测。”
“两千注?”
“女士你买得多,我们算你五美分一注。”
经纪人收了钱,说回办公室打印收据,稍后送来。
他正要走,楼问津说:“稍等。”
楼问津拿出钱夹,取出一张卡,递给经纪人,“二十万美元,和这位女士一样。”
梁稚闻声霍地转头看去,然而楼问津神色如常,叫人猜不透他的用意。
经纪人稍愣,但有梁稚在前,倒也不规劝什么,收了卡便离开了。
黄警长也诧异,笑说:“莫非这匹凯瑟琳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神通?”
“神通倒是没有,只不过既是要赌,自然赌一赌冷门。”楼问津说。
大抵VIP包房里有人一掷千金赌一匹准退役母马的消息传了出去,经纪人回来送卡和收据时说道,最后时刻也有人跟投凯瑟琳,使其赔率一举下降了五美元。
“……希望他们亏钱了可别算到我头上。”梁稚吐吐舌。
没过多久,便要准备开赛。
一时之间,凯瑟琳竟成了包厢里的第一热门,大家都拭目以待,想瞧一瞧今日赛事的唯一一匹母马,究竟是何方神圣。
八匹马于闸机就位,就等一声令下。
这时,宝星走到楼问津身旁,指一指手上接通中的手提电话。
楼问津抬头一看,梁稚已端着望远镜,和其他人站去了玻璃幕墙之前,亟等开赛。
楼问津拿过宝星手里的电话,起身走出包房。
电话接完,楼问津去一趟盥洗室洗了洗手,再回到包房时,比赛已经结束。
不等他问,黄警长率先报上成绩:“凯瑟琳第三,古话说老骥伏枥,果然不假。可惜楼总投注的是第一名,若投个第三,倒也有1比10的赔率。”
楼问津去看仍旧站在玻璃幕墙前面的梁稚,显然第三名的成绩早已超出预期,她逆势投注只为私心,眼见凯瑟琳就此退役也算生涯圆满,自然很是高兴。
宝星嘿嘿一笑,对黄警长说道:“我们楼总千金买一笑,亏了也是赚了。”
黄警长哈哈大笑。
观赛结束,离晚餐时间尚有半小时,众人移步酒吧和棋牌房暂且消磨时间。
宝星跟在楼问津和梁稚身后,笑说:“我听说这里有水疗室和泳池,梁小姐要不要去试一试?”
楼问津脚步稍停,似也在等梁稚做出安排。
梁稚说:“你们楼总头次来这里都是我带着来的,还需要你来替我介绍?”
看的是宝星,话却是冲楼问津说的。
宝星笑说:“那是自然。”
楼问津正要发话,梁稚招手叫来一位服务生,问他客房可有空余,她要过去休息。
服务生点头:“请跟我来。”
梁稚一眼也不看楼问津,径直跟了过去。
客房在走廊相连的另一端,走到一半,梁稚说:“房间先帮我留着,房卡我去前台取。”
将服务生打发走之后,梁稚拐个弯,往马房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葱茏树林,在马术教室前,梁稚与从里头走出来的一人迎头碰上。
顿步一看,是周宣。
周宣笑说:“梁小姐怎么不在室内消遣,外面这么热。”
“我去看一看凯瑟琳。”
“梁小姐和凯瑟琳是不是有什么渊源?”周宣转身与她并肩,自然不过地加入同行之列。
“从前我在这里上马术课,她正值当打之年,是这里的明星。”
“原来今天是与故人话别。”
梁稚点点头。因为“故人”一词,她对周宣少了两分成见。
穿过如茵的草地,步行几分钟,抵达马场,远远看见正有专业技师在给凯瑟琳按摩放松。
梁稚不走近,就站在青龙木的树影下遥遥看着。
周宣问:“一般赛马退役以后,何去何从?”
梁稚摇摇头。租赁、认捐、或是进入马术学校……赛级马不可放养,假如一时半刻没有更好去处,也不知俱乐部有无余钱仍旧养着一匹再无商业价值的老马。
她看凯瑟琳,周宣却在看她。
梁稚察觉到了,望过去时,他却转过了目光。
“周警官忙去吧,这里还算凉快,我在树下坐一会儿。”
周宣却不挪脚步,“你父亲……”
梁稚眼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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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七
婚期临近,梁宅所有人都比平日更加繁忙,兰姨指挥几个女佣工包喜糖,古叔将各方送来的礼物清点入库。
反倒梁稚,无所事事地像个局外人。
午后她去游泳,回来免不了遭兰姨絮叨,说她也不晓得将防晒霜搽上,一下午晒得皮肤黑了好几度,马上要做新娘子的人了,还这样任性。
梁稚晓得他们的用意,是想哪怕梁廷昭不在,他们几个看她长大的长辈,也能将婚事操办得风风光光,不叫人看笑话。
可梁家早成了一桩笑话,婚礼办得越隆重,越显得滑稽。
婚礼前夕,仍不见楼问津人影。
宝星午后倒是过来了一趟,跟大家同步明日婚礼安排:几点起来化妆,几点接亲,几点敬茶……
梁稚打断宝星:“给谁敬茶?楼问津是孤儿,我爸又还被关着。”
宝星看一眼梁稚,语气添了些小心翼翼,“自然是给梁小姐你大伯……”
“他也配。”
宝星不说话了。
梁稚看他,“是楼问津的意思?”
“这个……我也不知道,是婚庆顾问拟定的。”
“没他的授意,谁敢定这流程。”梁稚脸色很难看,“你告诉楼问津,我爸被他关了起来,不代表其他人就能沐猴而冠。能允许梁家其他亲戚在婚宴上坐上两桌,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
宝星忙说:“我知道了,我这就转告楼总。”
他翻一翻手里的单子,“那,那我继续对流程?”他机警得很,看后续环节里有不妥的,当场自己先斩后奏地砍去了。
所幸梁稚再无异议。
宝星觑一觑梁稚的神情,见似乎缓和了些,自己也松了口气,笑说:“具体时间不用记,到时候自然有人监管流程,不会出错。”
“宝星。”
宝星忙问:“怎么了,梁小姐?”
“你知不知道,古代的时候,皇帝不露面,都是贴身太监代为上传下达。”
宝星嘿嘿一笑:“今天又让我赚着五美金了。”
梁稚挑挑眉,“我要有你这样的心态就好了。”
“梁小姐你是天之骄女,从小没吃过苦的,所以不知道,口头上被人排揎两句,那真是不算什么。以前我饿肚子的时候,蹲在人家饭店后门要剩饭吃,受过不知道多少白眼和辱骂。”
“我这么骂你,你还觉得不算什么?”
“因为梁小姐你骂归骂,办事的时候一点也没为难我,这就行了。反倒那种嘴上说得好听,实际处处背地里使绊子的,我不爱打交道。”
“在你这儿,我还成好人了。”梁稚若有所思,“……所以他就不是你这样的想法,才恨我恨得要命。”
后半句宝星没听清,“梁小姐你说什么?”
梁稚摇摇头。
宝星事情已经汇报完了,顺手从文件夹里,抄出一本杂志递给梁稚,“这个梁小姐你拿去打发时间吧。”
那是本地最为权威的赛马杂志,封面上一匹黑马双目炯炯,威风凛凛,正是凯瑟琳。
梁稚眼睛一亮,“谢谢你,你有心了。”
宝星摇头笑说:“可不是我有心,楼总叫我带过来的。”
梁稚一下收敛了笑意。
宝星离开之后,梁稚将杂志翻开,八个版面的专题,全部给了退役的凯瑟琳,排面十足。
在关于凯瑟琳退役前最后一战的报道里,梁稚看到这样几行:笔者知悉,比赛前十分钟,有两位不知名的凯瑟琳的忠实马友,以1比40的赔率,逆势投注二十万美金为其捧场,足见这昔日马场王者的魅力。
梁稚手托腮,陷入沉思。
那时宝星说的话,她实则听见了——我们楼总千金买一笑,亏了就是赚了。
楼总哪里是千金买笑,分明是为了自己面子:未婚妻只拿一千美金投注,未免寒碜得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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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数着熬着,总算到了婚礼的当天。
梁稚清晨五点便被兰姨叫醒,梦游似的一番洗漱过后,被按在了餐桌前。
窗外还是灰蒙蒙的,而梁宅已热闹起来,各屋亮灯,灯火通明。
一只红釉描金的碗递到手边,兰姨说是红汤米圆,吃了讨个好彩头。
“吃不下,帮我冲杯咖啡吧,眼睛肿得要命。”
兰姨叫她多少吃一点,“让你早些睡,你一定是偷偷熬夜了。”
梁稚也不辩驳。她哪里能睡得着。
草草吃两口,饮下一杯咖啡。
窗帘打起来,天露鱼肚白。
梁稚困顿地去往梳妆台前坐下,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进行一桩大工程。
流程异常繁琐精细,似乎是要将她整饬得没有一丝瑕疵,持续一小时,才算收尾。
妆面结束,还须盘发。
梁稚早已耐心尽失,恰好这时一缕发丝绞住梳齿,疼得头皮一紧。外头闹嚷异常,不知是谁,她烦得要命,喊道:“兰姨!”
兰姨进门时眉梢带笑。
梁稚指一指外头:“是谁在吵?让他们闭嘴,不然滚出去。”
兰姨笑说:“是有人送衣服过来了,大家看稀奇呢。”
“什么衣服?”
兰姨抿嘴一笑,却不回答,将门开到底,片刻,宝星便推着一架挂衣架走了进来。
梁稚从镜中看一眼,诧愕回头。
架上挂一身凤褂,金银满绣,溢彩生光。细看是穿花蝴蝶的纹样,轮廓以钉珠装饰,栩栩如生,华美异常。
“……红姐不是说满绣的少说要一年工时?”梁稚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宝星最擅为楼问津邀买人心,立马笑说:“这是香港一位名媛的私人收藏,楼总三顾茅庐请人割爱,直到前天人家才肯松口。红姐加班加点改尺寸,我一直守在一旁,这不一改出来就立马就送过来了。这是梁小姐的大事,那铁定要办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结婚的是楼问津,你倒比他更卖力。事成了他给你多少提成?”
梁稚回回嘴上不留情,今天这句讽刺相较之前,全无杀伤力。是以宝星笑笑也就过了,“梁小姐你继续化妆,我就先不打扰了。”说罢返身出门。
兰姨手指轻抚凤褂领口的刺绣,啧啧赞叹:“别的不说,这绣工是真漂亮。”
梁稚睨一眼,“这裙褂一定所费不赀,楼问津哪里来的钱?不都是我们梁家的。”
兰姨看一看梁稚脸色,立马收敛笑意,“也是,要是头家还平安无事,阿九你结婚,想要天上星星做冠冕,头家都能搭梯子给你摘下来,哪还轮得到姑爷借花献佛地献殷勤。”
梁稚懒得纠正“姑爷”这称呼,让人继续化妆。
妆发齐备,兰姨取下凤褂帮她穿上。
揽镜自照,镜中人如月,皎洁生光。
梁稚看得两分失神,兰姨连喊三遍她才回神。
一转身,却见楼问津走了进来。
大抵为了搭她金错银镂的凤褂,他穿一身香槟色的西装,极显得身姿高挺,清峻皑然。
楼问津也看见她了。
两人对视,一时间竟都没有说话。
恍惚如初次相见,六年前的七月,午后酷热难当,她约了朋友去吃冰,刚出洋楼大门,树底下走出来一位少年人,白色短袖衬衫之上,绿透的凉荫与光斑隐隐晃动,几如粼粼波光。
她看得呆了,不自觉停下脚步,好一会儿才想起问一旁的古叔,这是谁?古叔说,是公司一位罗厘车司机的亲戚,来找头家谋个差事。她又问,叫什么名字。古叔说,楼问津,阿九小姐你叫他阿津就行。她又问,是哪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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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程一切省简,迎亲阵仗却声势浩大。
宝星提着篮子在前方开道,红包不要钱似的往外撒,梁宅的佣工沿路抢了个盆满钵满。
兰姨跟古叔却无心捡拾,亦步亦趋地跟在梁稚身后,直到古叔亲自拉开了婚车车门,将梁稚送了上去,这才鞠一把泪,两人去后方上了车。
梁稚手里拿着一束粉海芋手捧花,与楼问津并排而坐。
车开之后,她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楼问津,庇城四面环海,天光自有一种洗净的透彻,楼问津一身礼服地坐在这湛明的天色里,极显得清贵无匹,霁月光风。
过去多年,她不止一次想同他坦诚心迹,而最近一次是在今年三月。
小印度那边办洒红节,她与楼问津被几个印度朋友带去凑热闹,街巷里摩肩接踵,载歌载舞,大家互抛红粉,她被粉尘迷了眼,又呛得只咳嗽。
楼问津将她拽到一栋五脚基前,背着身替她挡住了人潮。她仰头叫他帮忙吹一吹,他绷着脸,像有点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照做。
无可避免的,他伸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凑近。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像被蛊惑了一般,他真是生得好英俊,平常虽然冷冰冰的,敛目的时候竟也有几分温柔。于是情不自禁地,她喊了声,楼问津。
楼问津抬起目光看她,她却一下卡住了,嗓子眼发干,情怯得一个字也说不出。眼睛睁得太久了,直流眼泪。楼问津仿佛无奈,说道,别动了,这就帮你吹出来。
此时此刻,她想,幸好,幸好,当时没能说出口,否则今天的自己就真是彻底的一败涂地了。
为了父亲,她什么都抵给他了,唯独这颗心不行。
办婚礼的东家酒店临近海岸,始建于1885年,经历过英殖与日殖时代,临海有间套房,萨默塞特·毛姆旅居时曾经住过。酒店离梁宅很近,梁稚闲来无事常去酒店的酒廊点鸡尾酒喝。
百年古董酒店喜迎新事,各处缀满了玫瑰花束,往日幽沉沉的走廊,都显得亮堂两分。
二楼一间海景套房留与梁稚做化妆间,窗前架子上挂着那条打理得不见一丝褶皱的缎面婚纱。
梁稚脱了凤褂,换上睡袍,坐在镜前由化妆师改妆。
化到一半,有人敲门。
门是虚掩的,一直候在一旁的兰姨走过去将其打开,梁稚往镜中瞥一眼,是沈惟慈。
沈惟慈问:“我方便进来吗?”
梁稚点点头。
沈惟慈走了进来,站在梁稚身后,瞧了一会儿,说:“阿九你今天很漂亮。”
梁稚很淡地笑了一下,问:“伯母暂时还不能回来吗?”
“医生的意思是,最好再休养两周。大哥本来准备回来的,临时被事情给绊住了,他叫我跟你转达一句抱歉。”
“没事,不回来也好,有你们围观,我反倒尴尬。”
沈惟慈叹声气,“大哥说,这一阵他一直在试图跟楼问津斡旋,奈何他根本拒绝沟通。他有备而来,不会轻易讲和的。”
“到嘴里的骨头,怎么会轻易吐出来。”
沈惟慈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站了片刻,自觉告辞了,“阿九你化妆吧,我先不打扰了。”
梁稚妆发齐备时,看一看时钟,十点四十分,仪式十一点半才正式开始。她焦虑得坐不住,穿着婚纱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近午的风十分燥热,兰姨立马提醒道:“外头热,仔细流汗把妆弄花了。”
梁稚敷衍地应了一声。
楼下是酒吧的户外,木桌上也用白玫瑰花做了点缀。
梁稚看了一会儿,正打算将窗户关上,忽见玻璃门被推开,有人走了出来。
是楼问津。
他换了身白色西装,天气炎热,外套没穿,仅着白衬衫和西裤,手里拿着一盒香烟。
他背靠木桌桌沿,低着头,滑动银色打火机将一支香烟点燃,沉沉地吸了一口。
梁稚讨厌烟味,从不许他当她的面吸,他瘾也不大,她许久没见他吸过,还以为已经戒了。
海风阵阵,拂动头顶高大的棕榈树叶。
梁稚不动,也不出声,就默默看着底下,他好似烦闷极了,因而只能避开人群,抽一支烟以作消解。
半支烟烧尽,楼问津就将其灭了,理一理袖口,正要进屋,门被人推开,又有一男一女走了出来。
男的是宝星,女的梁稚没见过,扎一把马尾,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天蓝色背带连身裙,方头平底皮鞋,背一只黑色双肩包,全然一副学生打扮。
梁稚眯了眯眼。
这仿佛就是扎奇娅形容的那个女学生。
宝星笑说:“楼总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叫我们好找。”
那个女生也向楼问津打声招呼:“楼先生。”
她声音轻而软,有些怯怯的意思。
楼问津点点头,“放假了?”
女生摇摇头:“找校监请了半天假。”
宝星笑说:“小妹说楼总的婚礼,她不出席说不过去。楼总送她那么贵重的钢笔,她还没当面道谢。”
女生这时候将背在背上的双肩包卸了下来,从中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递给楼问津。
楼问津笑一笑:“我稍后还要会客,不便拿在手上,你交给宝星,让他送去我房间。”
女生有些犹豫。
楼问津又说:“放心,不会跟别人送的礼混在一起。”
女生这才将礼物递给宝星,“哥,你可要替我保管好。”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就是你办事我才不放心,上回……”女生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马住声,几分慌乱地瞥了瞥楼问津。
楼问津这时看了看手表。
宝星立即说道:“小妹,我先带你去找座位,楼总还要迎客。”
女生点点头,同楼问津说了句:“那稍后再见。”
楼问津点点头。
女生进门之前,又再度回头看了楼问津一眼。
海上一时来了一阵大风,刮得纱帘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一响。
楼问津似有所觉一般,抬起头来。
梁稚赶在这之前,飞快地躲回了窗里。
兰姨过来关窗,“你看你鼻子上都出汗了——看什么看得这样投入?”
梁稚没有作声。
如若她猜得不错,这女生应当就是那常去借宿的“莉莲”。
这样和颜悦色的楼问津,真是稀奇得很。原来他的冷冷冰冰,从来只向着她一个人。
十一点十五分左右,有人上来敲门,提醒仪式将要开始,现在得准备下楼去。
梁稚站起身,兰姨立即同化妆师一同帮她打理裙摆,一面说道:“阿九你也是,姑爷懒得请伴郎也就算了,怎么你连伴娘也不请。这些事原本应该伴娘来做,你都交给我一个男人跑了的老妈子,也不嫌晦气。”
化妆师递来捧花,梁稚拿在手里往镜子里瞧一瞧,“再晦气还能有我们梁家现在晦气?我看这是以毒攻毒,挺好的。”
兰姨被逗笑,最后再替她理了理头纱,“走吧,下去吧。”
酒店的英式舞厅拿来做了仪式现场,从大门口至舞厅门口的整段棋盘格走廊,铺满了白色地毯与白色玫瑰花瓣。
梁稚自老式电梯走出,拐个弯,向舞厅门口看去,一眼便看见等在门口的楼问津。
一身白色,似她小时候隔窗所见的一钩霜月。
楼问津似有所觉,忽然转过头来,顿了顿,望住她。
她气管仿佛骤然被湿棉絮塞住,呼吸不畅,连走路也突然不会了。
兰姨在身后轻轻推她一下,“阿九?”
她这才迈步。
迎着楼问津的目光,这一段路走得难如跋山涉水。
终于到了他跟前,他伸出手,她低头将手递过去。手被他轻扣,牵过去挽在他手臂上。
楼问津这时低头看她,似在同她确认,准备好了没有。
片刻,他点了点头,舞厅门口左右两个一身正装的门童,一人按住半扇门,同时用力,往里推去。
乐队于此刻奏响,悠扬庄重的《婚礼进行曲》。
满座宾客齐齐望过来,梁稚下意识在此刻露出了今日的一个笑容,也罢,被人说“狼狈为奸”,总是好过叫人看她落魄丧气的笑话。
就这般面带微笑,微扬下巴,梁稚挽着楼问津的手臂,踩着一地的白色花瓣,走到了宣誓台前。
梁稚与楼问津都不是信徒,故流程一切从简,穿牧师服的神父一手拿着《圣经》,面向两人道:“今日我们聚集于此,是为在上帝面前,见证一对新人的结合。新郎新娘,你们到此表达心愿,并保证没有任何法律、道德、宗教的问题,能够防碍你们的结合。现在,请你们互相握住右手。”
神父顿一顿,面朝楼问津:“新郎,请你以爱情的名义宣誓,你愿意娶你面前的这位女士,做你的妻子,和你缔结婚姻的契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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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稚换好衣服下楼,跟候在宴会厅门口的楼问津汇合。他也换了身黑色西装,西装外套没穿,单着白色衬衫,显得更利落些。
楼问津看一眼梁稚,伸手,梁稚默然将手递过。
进入厅内,宝星将斟好的两杯香槟酒递到两人手中。
梁稚展眼一望,今日宾客,除了梁家宗亲并沈家几个亲戚,其余皆是政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里面很大部分是父亲昔日人脉。
当日她登门求救,这些人要么闭门婉拒,要么敷衍应付,而今却又换了一副热情的嘴脸,成了她与楼问津婚宴上的座上宾。商人食利,最擅见风使舵。
一转头,却见大伯一家正走了过来。
以大伯梁廷松为首,祖孙三代一家七口,到得齐齐整整。
梁廷松举杯笑说:“阿九,大伯祝你跟问津白头偕老。”
梁稚冷眼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我爸还在警署里关着?”
梁廷松极有一种在此次事变中赚得盆满钵满的得志感,从前他虽是老大,但在梁家企业中并无话事权,被排行老三的梁廷昭压了这么些年,一朝翻身,春风得意。
梁廷松笑一笑,并不发作,却向着楼问津笑说:“阿九从小被娇惯,脾气也大,姑爷你多担待……”
梁稚扬手将手里香槟浇过去。
酒液从头顶流下,沿着梁廷松胖宽的脸,直流到雪白衣襟上。大伯母登时低声惊叫,慌忙从桌上拿纸面巾往梁廷松脸上擦去。
小小骚乱自然引得周围人好奇探看,楼问津转头看向一旁收不住看热闹表情的宝星:“还不赶紧带大伯去更衣室换衣服。”
宝星忙将神情一肃,做个请的姿势:“梁先生您这边请。”
梁稚一个身败名裂的人,反正光脚不怕穿鞋,而今日出席的宾客,各个比她更要体面。有梁廷松的下场在前,大伯一家其他人自然再不敢去触她的霉头,场面话也懒得再说,瞪她一眼,低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唯独剩下二堂兄梁恩仲。
梁恩仲举一举酒杯,笑说:“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九妹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梁稚丝毫不留情面:“你是不是也要我浇你一杯酒清醒清醒?”
“我是跟你一头的,你却对我这样大的敌意。”
“你跟谁一头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今后妹夫要是给你委屈受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必然是要为你撑腰。”
梁稚冷笑一声,“二哥你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二嫂委不委屈?不管好自己的事,还管起我来了。”
梁恩仲被梁稚这样直白地点出作风问题,却丝毫不觉有什么,在他看来,男人嘛,只要生意有成,疼妻顾家,还有什么可指摘的,“那不过是生意场上逢场作戏,哪里能当真。不信,你问妹夫。”
楼问津神色极其冷淡,并不附和梁恩仲的话。
梁稚则嗤了一声,目光从楼问津脸上掠过,不屑地说道:“一丘之貉。”
今日,沈家也来了几位亲友,以沈惟慈和他堂姐沈惟茵为代表。梁稚泼酒的时候,沈惟慈便注意到了,眼见梁恩仲似乎也要生事,立即走了过来。
梁恩仲自然也看见了,无意再与旁人起口舌之争,因此便笑一笑退开了。
沈惟慈一直盯着梁恩仲走远,方低声问梁稚:“他没找你麻烦吧?”
“放心,他们还不至于能从我身上占到便宜。”
楼问津冷眼看着一脸关切的沈惟慈,淡声道:“沈兄既然过来了,喝杯酒吧。”他扬扬手,一旁侍应生立即倒上一杯香槟递与沈惟慈。
“这是自然。”沈惟慈接过酒杯,正色瞧着楼问津,“那就请楼总不负不欺,善待阿九。”
这样仿佛梁稚自家人的请托,让楼问津神色平添几分冷意,“我对阿九如何,自有上帝见证。”言下之意,轮不到外人置喙。
“但愿楼总谨记今日宣誓。”说着举起酒杯,与楼问津轻碰。沈惟慈一贯温文,这一番话,少见有火药味。
说话间,沈惟慈的堂姐沈惟茵也走了过来。
和梁家的人丁兴旺不同,沈惟慈的父辈拢共就兄弟两人,而他这一辈也只他、他兄长沈惟彰和堂姐沈惟茵三人。其余都是同宗的远亲,来往不甚密切。
沈惟茵的丈夫是某华人党派的高级议员,更在市政府里身居要职。沈惟茵生活在吉隆坡,鲜少回庇城,梁稚听闻她与丈夫婚后生活颇为不睦,那人对外的政治形象光鲜亮丽,私底下却刻薄寡恩,生活腐化。
沈惟茵极其痛苦,屡次想要离婚,可丈夫不同意,家人也不支持。唯一支持的人只有沈惟慈,可他只是一介医生,又能做得了什么主。
“阿九,好久不见。”沈惟茵走到梁稚面前来,以含笑的目光细细打量她。
梁稚很是惊喜,“茵姐姐,我没想到你有空过来。”
“我们阿九的婚礼,我自然是不能缺席的。”沈惟茵笑着,抬手摸一摸她礼服裙的袖口,“这裙子真漂亮。”
沈惟茵是个鼎鼎大名的美人,她云英未嫁之时,庇城的小报记者成日围着她打转,连沈小姐何日换了什么新手袋,都要刊登在报,引人效仿。
她是生得极为古典的那一种长相,蹙眉时显得愁绪万千,很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这样明珠似的美人,却到婚姻生活里蹉跎得眼睛里没了光彩,怎么不叫人扼腕叹息。
梁稚同沈惟茵细细寒暄了许久,直到其他宾客欲来敬酒,沈惟茵才不大好意思地说,先不占用二位新人的时间,等后几日得空了,她单独约梁稚出去喝咖啡。
沈惟慈和沈惟茵远离了两位新人,到一旁去拿食物。
沈惟茵倒了两杯果汁,走到沈惟慈身边去,沈惟慈正往盘子里夹她最爱吃的帕尔马火腿。
“维恩,楼问津这个人,和我记忆中的好像不大一样了。”沈惟茵说道。
沈惟慈英文名是“维恩”,同辈间多以其英文名相称。
沈惟慈说:“你常在吉隆坡,见他次数不多,怎么还记得他以前是什么样?”
“记得的。阿九不是念叨过吗,说他生得很英俊。他以前我倒觉得还好,可能太年轻了,很显稚气。现在却有点锋芒毕露的味道了。”
“哦,意思你现在也觉得他长得好看?”沈惟慈因知道沈惟茵在吉隆坡过得苦闷,回家才难得露出笑脸,故有意同她玩笑,想让她多说说话。
沈惟茵抿嘴笑了笑,“客观而言确实生得好看,但英俊过了头就叫人敬谢不敏了。女孩子遇上他这样的人,容易吃亏。而且你知道,我一直不爱这一类长相。”
“我不知道。阿姐你没同我说过,你喜欢哪一类?”沈惟慈忽地低下头来,那声音低低的,和平日里那样温开水一样的嗓音很不一样。
沈惟茵心头一惊,转个身望向角落一侧的桌子,很不自然地说:“我先过去占座。”
沈惟慈和沈惟茵离开以后,梁稚随着楼问津敬了一圈酒,听了些“百年好合”一类的套话。
梁稚上回吃东西还是清晨那一碗红汤米圆,此刻再不进食恐怕要犯低血糖。她同楼问津说了一声,预备吃一点食物垫一垫肚子。楼问津也就放了酒杯,与她一起。
兰姨不让梁稚自己动手端盘子,怕她一个不慎弄脏礼服,“你就好好坐着,我去替你拿吃的。”
“兰姨你不知道我要吃什么……”
兰姨一边朝食品台走去,一边说道:“你的口味我还不了解。”
桌上有柠檬水,梁稚端起来喝了一口。
楼问津坐在对面,将衬衫纽扣稍松了松,好似也有些疲累的模样。
梁稚看他一眼,就将目光别过去,看向窗外。
没一会儿,忽听一道细而柔的声音喊道:“楼先生。”
梁稚闻声转过头去,正是宝星的妹妹,那英文名是莉莲的女学生。
莉莲未成年,手里端着一杯西柚汁,看了看楼问津,又看向梁稚,脸上笑容有种故作的镇定,“梁小姐、楼先生,我敬你们一杯。”
梁稚端起桌上还余三分之一的香槟酒,“你是宝星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莉莲有些诧异,像是疑问梁稚怎么知道她是宝星的妹妹,“是的……我,我叫丁宝菱,一直在学校住校,两周才放一次假,所以没有机会见梁小姐——但是我听大哥提起过梁小姐。”
“是吗?宝星跟你说我什么了?”梁稚笑问。
“他……”宝菱一下卡壳。
“那一定是没说我好话了。”
“不,不是……”宝菱急忙解释,“他说梁小姐很漂亮,像一位香港明星。”
“哪一位?”
“像……”宝菱不敢说真话。因为宝星说梁小姐生起气来有几分肖似李丽珍,可李丽珍有艳-星的名号,她怕说出来会冒犯。
梁稚却仿佛了然:“李丽珍是吧?”
宝菱呆了一下,“……嗯。”
“不止一个人这样说。”
宝菱松口气,哪知道梁稚又笑问:“那你觉得像吗?”
“我……我只看过她的画报,人动起来和画报的样子差别很大,说不准的。”
梁稚笑了笑。宝菱生得白净又有书卷气,和沈惟慈一个类型,被她一逗,就什么真话就讲了出来,实则殊为真诚可爱。
“你不是要敬酒吗?”梁稚笑问。
“对……”宝菱急忙再举杯,“梁小姐,我祝你和楼先生永浴爱河。”
少女的祝福很有几分真切的意思。
梁稚将酒杯举起,与她碰了碰,“谢谢。”
宝菱任务完成,又松一口气。
她不再打扰,与两人告辞,转过身去,却差点撞上正走过来的人。
一行三人,打头的是个身形精瘦而神采熠熠的男人,不同于今日宾客的西装革履,穿的是一身苎麻质地的休闲装,手里拿着一顶白色巴拿马草帽。
宝菱呆了一下,因为这人她在报纸上见过,“南洋小赌王”宋亓良。
梁稚也没料到宋亓良会出现,立即起身,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宋先生。”
宋亓良身后跟的是他夫人与小舅子周宣,宋太太穿一件黑色暗花的缎面旗袍,不见其他首饰,独独手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那蛋面大得出奇,颜色也绿,这样的成色,进拍卖行少说八位数起步。
周宣今日倒穿得随意,不过恤衫搭配百慕大短裤,领口钩一架墨镜,一副度假打扮。
今日婚礼楼问津请了黄警长,但并未请周宣。
周宣笑说:“长姐和姐夫来庇城休假,本想在此处下榻,听说酒店被人包了办婚礼,新娘还是熟人,一定要过来到道声喜,希望楼总和梁小姐不要怪我们不请自来。”
宋亓良笑着向着楼问津伸出手,“上回见楼总还在老梁手底下做事,今天就成了老梁的女婿,当真是后生可畏。”
楼问津伸手与他握了握,语气不失客气,但毫不热切,“宋先生过奖。”他是有意将阴阳怪气当做褒奖来听。
论心理素质,梁稚自愧弗如。
宋亓良又将手伸向梁稚。
梁稚犹疑了一瞬,递过手去。她谅他大庭广众的,并不敢逾距。
果真,宋亓良只与她虚虚一握,便收回了手,看着她,笑说:“我听说令尊遇到些麻烦,九小姐有我的电话,怎么不来向我求助?鄙人不才,但要想救一个人,还是不难。”
梁稚顿觉自己像饮了一碗跌入苍蝇的陈油一样恶心。
梁家做洋酒进出口生意,是宋亓良赌场的供应商之一。宋亓良海上赌场开业剪彩,梁奉昭受邀观礼,带了梁稚前去。宋亓良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她。宋亓良是频繁见诸媒体的人,见了真章,普通人自然会心生好奇。哪知梁稚深入接触才知,宋亓良这人好色,是圈里公开的秘密。
楼问津怎会听不出宋亓良这话是在与他叫板,他神色平静地说:“是我夫人的家事,自然不便劳烦他人。”
宋亓良哈哈大笑。他这人只是好色,但并不乐意惹麻烦,见楼问津不似善茬,也就收了心思。
楼问津指一指里头,“宋先生大驾光临,是我和太太的荣幸,还请就座吃顿便饭。”
“饭不吃了,只劳烦楼总知会酒店,腾一间套房给我。我来庇城住不惯别家,还请楼总行个方便。”
“宋先生客气。”楼问津说着,抬头看了看,看见站在吧台处的宝星,招一招手。
宝星立马跑了过来。
楼问津吩咐:“去找客房经理,腾一间套房给宋先生。”
宝星笑着看向宋亓良,“宋先生可需要指定是哪一间?”他对这“南洋小赌王”也很好奇,但跟着楼问津当差久了,早就跟他学得一式一样的宠辱不惊。
“楼总的新房是哪一间?”宋亓良半开玩笑。
楼问津神色不变。
宋亓良哈哈一笑,“你只用跟客房经理说我要住店,他自然知道是哪一间。”
宝星点点头,“宋先生稍坐,我这就去。”
一转头,看见桌子旁边还呆站着一个丁宝菱,立马伸手将她衣袖一牵,“还不回学校?”
宝菱忙对楼问津和梁稚说道:“梁小姐,楼先生,我先走了。”
梁稚点点头,“酒店栗子蛋糕不错,宝星你叫人打包一份,让宝菱带去学校。”
宝星笑说好。
宋亓良也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女学生,随意地瞥去一眼,顿了顿,又细看了看。
那女学生已被她大哥牵在手里,转身往外头走去了,马尾辫似在空中划了道看不见的涟漪。
宋太太冷眼看着宋亓良,鼻腔里轻嗤了一声。
没多久,宝星过来禀报,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宋亓良移步休息。
宋亓良笑说:“九小姐下回去吉隆坡,我做东。”
梁稚脸上只挂着极为客气的笑意:“谢谢宋先生如此客气。”
宋亓良和宋太转身走了,周宣笑着跟梁稚说了声“恭喜”,这才跟上前去。
用过午餐,宾客大都散了,梁稚回房间休息。
她脱了礼服裙,正由兰姨帮着拆解头发,听见门口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是楼问津进来了,便立即将头转了回去。
兰姨料想两人有话要说,“我就在走廊那头的房间,阿九你跟姑爷有什么吩咐,叫人喊我一声。”说罢带上房门走出去。
过午白烈阳光倾洒一地,黑白棋盘格的地砖上摇曳一丛蒲葵的影子,室内静悄悄的。
梁稚侧低头,自己拆着发上剩余的几枚黑色一字夹。
镜中人影一晃,她余光瞥一眼,楼问津背靠梳妆台,一手轻撑在台面上,低头打量她。
她缓慢拆下夹子,一枚一枚归拢在一起,不看他,也不说话。
楼问津出声了:“你真有过找宋亓良帮忙的打算?”
梁稚没想到他会问这,不知道他用意何为,但这段时间与楼问津相处,她从来是防御姿态:“怎么,你觉得他没本事帮我?”
楼问津低着头,一双眼睛匿于玻璃镜片之后,不知情绪,“我要做的事,其他人帮不了你。”语气轻描淡写,反倒叫人无从质疑。
意思是,只有他本人能帮她。
“你很得意是不是?”梁稚将一枚发夹轻掼在台面上,“看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最后还是不得不向你这个始作俑者低头。”
楼问津顿了顿,“你以为我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警告我安分守己别存异心?楼总你大可放心,宋亓良没有夺人妻室的癖好。”她转过头,盯住楼问津,“况且,我要报复你,也绝对不会假以他手。”
她目光锐利,像是盯牢了猎物一般。
“那我拭目以待了,梁小姐。”
梁稚清楚自己只是虚张声势,目前自己自保都难,何谈报复。
楼问津那副气定神闲让她又恼又怒:“能不能出去?你打扰我午休了。”
楼问津轻笑了一声,但他并没有说什么,真就起身走了。
/
晚宴仍有二十来位宾客,结束以后似意犹未尽。
这里头既有公司的大客户,又有专司进出口业务的政府官员,自然开罪不得。
梁稚却不愿再陪同,她劳累一天,困顿之极,只想先行回家休息。
难得楼问津也并不勉强,同宾客解释几句,说先将夫人送到门口,叫他们移步酒店的酒廊,他稍后便到。
梁稚走到酒店门口,一部车子正候在那儿。
她说:“不用车,我散步回去。”东家酒店离红毛路的梁宅咫尺之距,步行片刻便到。
楼问津却吩咐司机:“送太太去科林顿道。”
梁稚拧眉看向楼问津。
楼问津语气平淡不过:“梁家现在人多口杂,你去我那里更清净些。”
他拉开了后座车门,掌住,等她上车,姿态不容置喙。
梁稚才不信他有这样的好心,分明是为了让她去他的宅子,而故意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弯腰上了车,反手便去拉车门,“嗙”的一声,摔得车门都晃了一晃。
楼问津后退半步,脸上表情极为平静,张嘴最后说了句什么,隔窗看去,那口型隐约是“早些休息”。
……还真拿自己当体贴入微的丈夫了。
梁稚别过目光,抱住手臂,让司机开车。
此地离科林顿大道不过两英里,一转眼便到。
车开进院子里,那大门是敞开的,意式的住宅,却也学梁宅贴了一副大红对联,下了车,梁稚走近细看,对联内容是:
月圆人共圆,看双影今宵,清光并照
客满樽俱满,羡齐眉此日,秋色平分
[*注1]
扎奇娅瞧见梁稚进门,有几分惊讶,但立即迎了上来,拿蹩脚中文笑吟吟地道了句:“新婚快乐。”
梁稚兴致不高,应了一声。
扎奇娅又问:“太太饿不饿,需不需要吃点夜宵。”
梁稚说自己累了,想现在去休息。她提步往客卧走去,却被扎奇娅拦住,说她现在已经是宅邸的主人了,怎好继续睡客卧,让楼问津知道,她们肯定要挨批评。
她说:“太太你稍坐一坐,我去二楼将主卧再收拾一下。”
梁稚在客厅里歇了片刻,扎奇娅下楼来,说主卧已经收拾好了。
扎奇娅领她上楼,介绍主卧各类物品陈列之处,最后叫她早些休息,有事随时吩咐,便下楼了。
主卧是个面积极为宽敞的套间,容纳了阅读角、衣帽间和浴室,还有一个拓展而出的户外阳台。房间家具一应是乳白和原木色,点缀以盆栽的柠檬树和散尾葵。
靠南的窗户嵌着一扇拱形玻璃窗,半开着,外头是庇城墨蓝净澈的天光。
梁稚粗略环视一圈,穿过衣帽间,走进浴室。
衣帽间的换衣凳上放着一套白色真丝吊带睡衣,浴室墙上铜环挂着毛巾与浴袍,托盘里装着她平日最喜欢的某香氛品牌的香波和沐浴乳。这些东西,显然是楼问津提前叫人准备好的——果真是绸缪良久,请君入瓮。
浴室同样有一扇拱形圆窗,靠窗摆放一只白色猫脚浴缸,与她在梁宅的几乎一样。
梁稚将浴缸进水龙头打开,再去卸妆洗漱。洗过头发,包上一顶浴帽,将自己浸入浴缸中。
她闭上眼,忽将整张脸都埋进水中。闭气至氧气
10.一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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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
回程路上,梁稚许久不作声。方才在楼问津面前情绪失控,颜面尽失,她亟需冷静,方可挽回一二。
船已离岸,强求无用,虽然没能跟父亲当面道别,但至少他现在已是自由之身。
她在心里谋划片刻,再看向楼问津时,一张脸泪痕尤在,但已不见丝毫脆弱。
“你准备把我爸送去哪里?”
“你不必知道。”
梁稚没有期望楼问津会回答,所以并不失望。
楼问津靠着座椅后背,身体稍稍侧坐,少了几分端正。他衣袖挽起,露出的手臂皮肤上,两排狰狞的牙印,没有处理,血液已经凝结了。
他看着梁稚,不紧不慢地说:“你父亲从前是开面档起家的,等落地以后,就照旧去面档做工,也算干回老本行。”
梁稚简直倒吸一口凉气,楼问津这人狠绝在于,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摧毁一个人,由来攻心为上。
梁廷昭这些年锦衣玉食之际,总要提及当年卖面之事忆苦思甜,可这并不意味,他就愿意回到当年一贫如洗的日子。绸缪半生,却还得蜗居于面档,怎么不叫人觉得,这几十年只是黄粱一梦。
或许假如有得选,梁廷昭宁愿蹲大牢。
气归气,梁稚没再做意气之举。楼问津的话,分明还有另一重意思:梁廷昭不管去了哪里,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梁稚拾起了此前挣扎间落在脚边的提包,从中拿出一封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楼问津:“请你把这个转交给我爸。他有腿疾,不像年轻时候那样手脚利索,我希望他至少能维持温饱。”
楼问津端详她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去。手指捏了捏,打开信封,拿出夹在里面的信用卡,递还给梁稚。
刷卡便可定位地址,不肯交给梁廷昭也是自然。梁稚并未心存侥幸,倒也不失望,楼问津答应转交现金,目的便已达到。
车沿原路返回,将要拐进科林顿大道时,楼问津说:“去梁宅。”
梁稚有些惊讶楼问津今晚就这么放过了她,可转念一想,他俩相处总是杀气腾腾,他何必新婚之夜多余给自己添堵。
兰姨已经睡了,听见动静立马披衣出来,看见梁稚进门,十分惊讶:“阿九?你这么……就你一个人?姑爷呢?”
梁稚摇摇头,径直上楼,兰姨追近两步问:“要不要吃点夜宵再休息?”
“不饿。兰姨你去休息吧,今天没什么事了。”
进了房间,梁稚直接栽倒在床。
躺了一阵,忽听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雨这时候才下,梁稚已懒得起身去关窗了。
风雨中飘来一股溽热的泥腥气,几如方才充斥口腔的那股血腥味。
咬得那样深,不知道他会不会及时处理,天气热,不要发炎才好——不对,最好发炎流脓,叫他好好吃个苦头。他这样对她,她咬得根本还不够用力。
梁稚愤愤地想。
可这愤恨也没持续太久,她实在太累了,这一阵就像一根越拧越紧的发条。
梁廷昭已获自由,今后她与楼问津要怎么相处……
她想不到,也实在转不动大脑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
车开回科林顿大道,楼问津叫宝星和司机都回去休息,今晚不必再听候了。
待人都走了,楼问津站在院里的树影下,低头抽完了半支烟,又拉开车门,自己上了驾驶座。
刚开过一条街,玻璃车窗上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一时间,天地黑沉,汽车仿佛在向着一条没有尽头的末路狂奔。
四小时,不眠不休,只在中途加了一次油,最终于凌晨四点左右,抵达了位于雪州巴生港西南方向,约五英里处的新邦利马华人坟场。
雪州也下过雨,进坟场的路一片泥泞。
楼问津将车靠边停下,沿着湿泞的小道,往下走去。
一座一座坟茔,挨靠得密密麻麻,天还未亮,坟场里一片瘆人的寂静。
楼问津滑亮打火机照明,挨个挨个的找过去,最后,在三座墓碑前停了下来。
最右一座墓碑,上方篆刻文字:谊父葛振波之墓。
而中间和左边的两座墓碑,却无一字。
来得临时,天还是黑的,找不到购置贡品的地方。
楼问津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各点了三支香烟放置在墓碑顶上,以代香烛。
青烟袅袅,楼问津垂头默立许久,后退几步。
他站在那两座无字碑之间,在一地泥水里双膝跪地,满怀愧疚地深深低下头去,良久不语。
/
隔天,梁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楼下,兰姨正在收拾昨晚从酒店运回来的婚纱与凤褂,“阿九,这衣服你打算怎么处置?”
梁稚瞥一眼,“干洗以后收进柜子里就是了。”
兰姨打理着凤褂的领子,自言自语道:这么漂亮贵重的凤褂,一辈子就穿这么一次,真是可惜了。
梁稚听见了,也懒得说什么,打着呵欠去茶台倒水喝。
古叔过来告诉她,沈家打来电话,说沈惟慈的父母和兄长已经回了庇城。
梁稚叫古叔备礼,下午前去拜访。
沈家只有沈伯父和伯母在家,沈惟茵随沈惟慈逛街去了,沈惟彰去了公司,不知何时回来。
沈母术后初愈,形销骨立,精神也大不如前,只陪坐片刻,就由佣工搀扶,回房休息。
沈伯父沈康介细细问起最近的事。
梁稚一一陈述:“我爸前天晚上被送走了,楼问津说,留他一条性命,但余生都不能再踏入庇城半步。”
“可有说把他送去哪儿了?”
梁稚摇头。
沈康介沉吟:“无非印尼、泰国、狮城或是香港,我叫各地的朋友替你留意,一有你父亲的消息,就立即通知你。”
梁稚知道此举无疑大海捞针,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爸既然还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不担心他,我只是不甘心梁家家产就这么白白地落到了楼问津手里。”
沈康介端起茶杯抿一口茶,“生意上的事,我已经全权交给惟彰负责,你可以同他聊聊,此事可有什么回旋之法。”
梁稚怎么会听不出沈康介话里推脱的意思。她从前深信梁沈两家相交莫逆,如今却不那么笃定了——
父亲事发至今,沈康介都躲在香港,拿妻子手术做大旗。沈惟慈说兄长曾试图保释,或有心与楼问津斡旋,但都未见真章。
而沈康介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婚礼一结束就回来,其不愿出席婚礼之用意未免太明显,他究竟是怕被人非议挚友蒙难自己却作壁上观,还是压根不愿再掺合梁家的事端,都不清楚,但人走茶凉的本意是一定的。
此番拜访已无继续之必要,梁稚绕开话题,随意关心几句伯母身体,便告辞了。
沈家佣工将梁稚送到门口,一部宾士车驶进大门。
落窗,后座上坐着沈家长子沈惟彰。
梁稚颔首打了声招呼。
沈惟彰说:“稍等,阿九,我跟你说两句话。”
沈惟彰下了车,两人一道往花园凉亭走去。
傍晚海风徐来,却是余热不减。
与沈惟慈不同,沈惟彰更有商人的四平八稳与杀伐决断,他这人单看没什么城府,甚至初次打交道还叫人觉得平易可亲,但有着“酒店大亨”名头的人,又岂是凡俗之辈。
沈惟彰开门见山:“阿九,我猜你一定怨沈家未尽全力。”
沈惟彰这样开诚布公,梁稚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单单只是生意场上的事,倒也好说,可这一回梁叔叔被举报行贿,背后牵涉众多,沈家不敢轻举妄动,你怨我也是应该。”
“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梁稚淡淡地说。
沈惟彰看一眼梁稚,不再继续为自己辩解,“阿九,我知道你想夺回家业……”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异想天开。”
“很难,却也并非不可能,前提是你要自己帮自己。”
沈惟彰没听见她表态,看她一眼,继续说道:“楼问津收购你们梁家宗亲的股份,夺取决策权,引发公司动荡,银行施压,经销商跑路,运营却还在如常进行,没有大笔资金支持断断做不到。而且,抓与放,都是楼问津一句话的事,这一点沈家都办不到。”
“你是说,楼问津背后有人支持?”梁稚不是没有深想过此事,“但他明面上来往的那些人,都不像有这么大的能量。”
“香港的医生说,我妈最好还是休养数周再行挪动。阿九,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这时候回庇城?”
梁稚看向沈惟彰,等他细说。
“爪哇海上有座小岛准备拍卖,沈家有意投标。而就在昨天,我听闻楼问津也打算竞标。”
“他?梁家只做洋酒生意,虽说基本垄断了庇城的洋酒市场,但还不至于有本钱涉足地产行业。”梁稚之
第 11 章 一一
#一一
古叔和兰姨听说楼问津要来,便不打算动筷了,一定要等人到齐了再吃,不然叫客人吃剩下的,很不知礼数。
兰姨怕梁稚等得饿了不高兴,将预备最后上的黄梨糕先端了上来,叫她先垫一垫肚子。
梁稚哪里真有这样饿,她将兰姨放在她手边的黄梨糕挪一挪,说正好人都在,聊聊正事吧。
古叔和兰姨见梁稚神情严肃,一时也都正襟危坐。
梁稚看一看两人,说道:“昨天夜半,楼问津已经把我爸送走了。
古叔一愣,立即有一箩筐的话要倾吐:“送哪儿去了?那头家现在安全了吗?他人怎么样?在马打寮里有没有吃苦?九小姐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送送头家啊!
这么一连串,梁稚也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答起,只说:“他应当不会再有性命之虞,只是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庇城了。我想,往后梁宅没什么往来应酬,也用不上这么多人……
兰姨抢道:“阿九你别赶我走!
“放心,我赶谁走也不会赶走兰姨你和古叔。我的意思是,其他的佣工能裁就裁吧。
古叔吞吞吐吐道:“九小姐……
梁稚看向古叔:“古叔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古叔说:“前一阵,我正发愁没有款子给家里佣工付薪资,姑爷知道了这件事,说往后梁宅的开支,都直接找他支取。还说九小姐的吃穿用度,还和以前一样。
“……这件事怎么不告诉我?
“钱这个东西,也不是说变就能变出来的,这段时间九小姐你一直焦头烂额,我就没拿这件事去让你烦心。
梁稚抬眼一看,两人都一副愁眉苦眼的模样,便说:“往后梁家肯定不如以前烈火烹油,但兰姨你和古叔的薪资与日常用度,还会跟往常一样。我爸说过了,要叫你们安安稳稳待到退休,他答应过的事,在我这里也不会食言。
兰姨忙说:“阿九,我们并非吃不得苦,和从前那种日子比起来,现在有吃有喝有住,又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是心疼阿九你,从小到大,你连只碗都没洗过,现在却得操心起这种琐事……
梁稚说:“我早就不当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了。
正说着话,外头大门电铃响起。
“应该是姑爷到了。兰姨赶忙起身去开门。
片刻,兰姨跟在楼问津身后进了门。梁稚瞥去一眼,楼问津着白色衬衫,衣袖挽在腕上,遮住了小臂上那两排牙印,不知处理过没有。
楼问津走到桌旁,先将一只方条礼物盒递与古叔,“不知道今天是古叔你的生日,临时准备的礼物,勿要嫌弃。”
古叔有些别扭,不大想接。之前楼问津答允支付梁家开支,属于公事公办,可收了他的礼物,就成了私人交情。他佩服年轻人有手段,但要他就此承认楼问津做梁宅的新主人,那还是不能的。
楼问津仿佛料算到了,并不感到难堪,将礼物盒随意往桌上空处一放,仿佛表明他送了,礼数也尽到了,收与不收,就与他不相干了。
兰姨拉开椅子,局促地笑笑:“姑爷请坐。”
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开始。
这还是事发以来,楼问津头一次在梁宅吃饭。
从前倒是寻常——楼问津办完事来找梁廷昭汇报,到饭点自然就留了下来。
那时候梁稚千方百计地要挤到楼问津身边去,一顿饭吃得非常不消停,好似自己胳膊抬不起来似的,这个要他夹,那个也要他夹。剥不开的虾,切不动的牛排……统统扔给他。楼问津也耐心,有求必应。
当然,梁稚现在想来,他所有的有求必应,应当都只是表象,诚如勾践卧薪尝胆。
席间只有兰姨招呼吃菜的声音,此外无人交谈。
古叔时不时望一眼楼问津,梁稚猜想他大抵是想问梁廷昭的事,但不好开口。
兰姨见一盘子醉蟹无人动筷,自己拿了公筷开始摊派:“姑爷,这是拿你弄来的徽州封缸酒醉腌的,尝尝味道。”
一旁盘子里放着蟹八件,楼问津拿了过来,先用剪刀剪下蟹腿,再以蟹钳夹碎蟹腿外壳,又以蟹针捅出蟹肉……
他处理得慢条斯理,不过一会儿,一只醉蟹拆解得干干净净,蟹肉规整摆放在一只雪白的骨瓷盘中。
他拿纸面巾擦了擦手,随后端起整只盘子,递到斜对面梁稚的面前。
梁稚正在吃咕噜肉,动作一顿,看了看面前的盘子,又掀眼看了看楼问津。
片刻,面无表情地将盘子往旁边一推,推得远远的,摆明了绝不会接受他的一点小恩小惠。
楼问津自然是看见了她动作,但脸上表情并无变化,只垂着眼去搛他面前盘子的米暹。实则他今晚几乎没有动过几筷子。
“姑爷,正好我有事想要问你。”兰姨这时候开口。
楼问津抬头。
“姑爷现在同阿九结婚了,打算搬进来梁宅住么,还是……”兰姨有些踌躇。
“暂且没有这个打算。”楼问津说。
“那是让阿九搬出去
住?
这问题梁稚也很想知道答案,因此吃东西动作慢了些。
“阿九在梁宅住惯了,何必搬出去。
“那……兰姨有些难住了,因为听这意思,夫妻两人并不准备住在一起?
梁稚也在揣摩楼问津的意思。仿佛,是打算将她置之不理?可她不信,他有这样的好心。这不免让梁稚想到了昨晚的事,顿觉几分仍未消化的难堪。
楼问津不欲多做解释,仍旧吃饭。
饭毕,古叔肚腑暂无空余容纳生日蛋糕,便说要等阵再吃。
楼问津说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梁稚坐在客厅沙发吃水果,并不起身相送,甚至不曾往他那儿多看一眼。
待楼问津身影消失于大门口,兰姨折返问梁稚:“阿九,姑爷是什么意思?
“他想怎样就怎样,何必管他。梁稚冷淡说道。
梁稚在客厅里待了半个小时,起身进了书房。
没过一会儿,听见外头有动静,以为是古叔准备吃蛋糕了,便走了出去。
谁知是宝星过来了,正在问兰姨:“楼总已经回去了?
兰姨说“是。
宝星嘀咕:怎么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梁稚抱臂靠住门框,问道:“找他有事?
宝星这才注意到了书房门口的梁稚,忙笑说:“没什么事。只是原本跟楼总定了这个时间来接他。
“接他去哪儿?
宝星面露难色。
“怎么?我没有过问资格吗?
“……是二少爷做东,请楼总喝酒,说是郎舅间说一说知心话。宝星讲得支支吾吾。
古叔先皱了皱眉,却不便说么。他知道梁稚嫁给楼问津必会受些委屈,可这才结婚第二天,两人就打算分居不说,楼问津还急着出去寻欢作乐——梁恩仲是什么花天酒地的操行,梁家无人不晓。
“正好,我也有句话请你带给楼问津。梁稚说道。
/
梁恩仲请客的酒吧,位于朱利亚巷,这条街巷在华人社会里有个很不文雅的名字,叫“二-奶巷。昔日广福居俱乐部的富人们私自纳妾,不敢带回家,便于此巷另辟金屋,作为细姨之居所。
时移世易,这些风-流艳-闻早被雨打风吹去,街巷的名字却这么保留了下来。
梁恩仲选择这里请人喝酒,用意昭然若揭。
酒吧藏在一块霓虹灯牌的后方,由一扇小门进去,面积不大,非常热闹,大多是
西方面孔。
二楼设有包间楼问津径直上楼到了包间门口他敲了敲门算是给屋里的人提个醒别叫他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请进。”
楼问津推门进去梁恩仲正在整理衣襟一旁靠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
梁恩仲指一指对面笑着邀请楼问津坐下扬了扬下巴那女人立即将桌上酒单递到楼问津手里去。
楼问津没看那酒单直接点了一杯威士忌那女人便起身出门去了。
楼问津身体稍往后靠看了看梁恩仲“找我什么事?”
梁恩仲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要不怎么说楼问津这人能屈能伸从前他跟梁廷昭做事还会叫他一声二公子如今是什么称呼都省略了。
梁恩仲率先开了一句玩笑:“按说问津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二哥?”
楼问津瞥了他一眼。
眼神里情绪很淡可叫梁恩仲解读出来那就是:你配吗?
梁恩仲如今实权在握倒不大在意这种口头上的胜负笑了笑直入正题:“我听说陈振华给你的东西你都退回去了?”
楼问津声调没什么起伏:“陈振华这样的人
梁恩仲也不是真正在意陈振华的死活不过拿他做个话题开场罢了“我还听说你打算跟沈家竞争去拍爪哇海的那座小岛?”
“不错。”
“梁家所有资产加起来还够不上拍地的门槛。楼总你这一步我看不懂。”
“这地是章家想要。”
“哪个章家?”
楼问津掀了掀眼仿佛在说还能有哪个章家?
梁恩仲身体坐直向着楼问津倾了倾明显来了兴致:“章家要地和我们梁家什么关系?”
“梁家能拿到加涅酒庄的授权。”
梁恩仲脑子转得飞快“你的意思是章家要同我们合作拍地建酒庄?”
楼问津点了点头。
梁恩仲眼神放光“要不我说问津你在三叔手下是屈才。三叔耕耘这么多年只敢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活。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失去开拓精神。”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梁恩仲说:“请进。”
进来的是方才那金发碧眼的女人身后还跟了一个也是西洋面孔头发却是黑色乍一看有些面善。
楼问津目光在她脸上
定了定。
梁恩仲自然捕捉到了他这一眼,他拍了拍手,那两人走了过来,递上一并拿上来的酒。
梁恩仲接过酒瓶,亲自往加了冰块的酒杯里注入酒液,再递到楼问津手里,“我听说,昨晚上问津你没有在梁家留宿。
楼问津不接酒杯,只是点了点面前的茶几。
这姿态自然很是疏慢。
梁恩仲顿了顿,到底还是弯腰,将酒杯放到了他面前,一面继续笑着说道:“我这个九妹,很不识抬举。从小娇生惯养,又怎么晓得怎么伺候人。
说着,他冲着那个黑发的女人使了个眼神。
那人立即坐到了楼问津身边去,拿英文说道:“我叫露茜。先生怎么称呼?
楼问津并不说话。
依照这种情况,一般而言,她们就得主动靠过去,可露茜此刻看见楼问津神情十分冷淡,便有几分发怵。
楼问津没有再瞧露茜一眼,而是忽然说道:“阿九族名叫梁恩稚,你应该知道。
梁恩仲疑惑他这话题如此的没头没尾,“当然知道。小丫头嫌三个字写得累,上学时自作主张,去掉了中间的排行。我看,她去掉这个字是对的,现在确实成了个不知感恩的人。
“她并非嫌三个字写得累,是嫌所有人名字都带同一个字,好像流水线上统一编号的产品。楼问津看他一眼,“如今看来,她确实与你们梁家其他人都不一样,是你们所有人中,唯独有情有义的那一个。
梁恩仲咳笑一声,“那么楼总又属于哪一类人?
“我自然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楼问津如此坦荡,梁恩仲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楼问津转头,看向露茜,拿英文问道:“头发是染的?
露茜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梁恩仲一时有几分尴尬。
他叫露茜染成黑发,扮做一个东方形象的西洋娃娃,这样的装扮叫人联想到谁,不言而喻。
楼问津很是清楚,梁恩仲对他颇有微词,两人达成联盟,一则为夺取公司管理权,二则要将梁廷昭送入监狱。而他答应了梁稚的请托,就这样放走了梁廷昭,自然让梁恩仲心生不满。
安排露茜,往好了说,是代替他那不懂事的九妹“伺候他,可细究用意,实为羞辱。
楼问津语气冷淡:“你知道我不交朋友,只做生意。你我还有共同目标,所以这次我不计较。再有下次,别怪我没有提前打过招呼。
楼问津有这样的本事,
能将慢条斯理的一番话
梁恩仲讪讪一笑“何至于我不过是体恤妹夫你。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安排就是了。”
“以后你、你们家的人都不准再去烦阿九。”楼问津最后补充一句便站起身不欲再与他逢场作戏“梁公子自便吧。”
待那门关上梁恩仲骂了一句他瞥了一眼对面的露茜喝道:“去把头发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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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问津回到科林顿的宅邸时宝星正打算出门去找他。
宝星赶忙提醒:“楼总你跟梁恩仲约了喝酒……”
“已经喝过了。”楼问津往里走去。
“这么快……”
楼问津瞥他一眼。
宝星笑了笑忙说“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不如再去梁宅坐一坐吧。”
“为什么?”
“……二公子请你去喝酒的事太太知道了。”
楼问津闻声顿了顿“知道便知道了。”
“她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楼问津看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宝星清了清嗓“太太说让你别喝死在外面她没那个闲心去替你收尸。”
楼问津微微挑了挑眉。
他没说什么走到客厅里坐了下来松一松衬衫领口燃了一支烟。
茶几上黑陶瓶里插着一把茉莉花星点白花香气浓郁。
楼问津嗅着那气息忽伸臂拿过烟灰缸将只抽了两口的烟揿灭随即拎起一旁的电话机将电话拨去梁宅。
可在即将接通之前他又把听筒撂下了。
/
后面几日梁稚同沈惟茵单独约了一餐饭。两人现在都深陷婚姻之囹圄见了面默契不提只管吃喝玩乐。隔日沈惟茵与她丈夫在电话里大吵一架下午便被勒令回了吉隆坡。
楼问津连日不见人影梁稚打听才知他去了柔城出差。
两人已是夫妻却与陌路无异。梁稚倒不在意每日自学功课巴不得楼问津这辈子都不要再露面。
大学同窗林淑真来电说要同父母来庇城度假询问下榻哪家酒店为佳。
梁稚自然担了这个东道她本意是想叫林家人都来梁宅落脚又怕他们觉得不自在便在东家酒店下定了两间套房。
梁稚亲自往机场接机第二日又开车载他们去峇都丁宜玩水再去槟榔山看落日。
庇城天黑得晚七点过后才渐渐进入一日中的蓝调时刻。自槟榔山下
来,梁稚载林家三口去漆木街吃娘惹菜,饭毕时间尚早,就说再去万山巴刹逛一逛夜市。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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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林母沿路拍照,稍落后几步,梁稚同林淑真在卖椰花酒的摊档前停住脚步,打算买椰花酒尝一尝,顺便歇歇脚。
乳白色酒液,酒面一层浮沫,闻起来带一点酸臭味,口感又酸又甜,林淑真喝了一口,便紧皱眉头,“好难喝。
“你从前没喝过?
“喝过。我记忆里味道不大好,但我小时候不喜欢青椒,现在却喜欢了,我想试试是否口味有变。
梁稚笑着接了过去:“给我喝吧,不要浪费。
“克洛伊,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不像个富家千金。林淑真打量着她,忽然说道。
梁稚英文名是Chloe,家里人叫她阿九,而同学朋友间,称呼她英文名更多。
梁稚笑问:“因为我现在落魄了?
“不是。你没那样傲世轻物,也不怎么娇气。
“我还不娇气。梁稚失笑。
“你什么都好,只是有一点不好。林淑真看她,“你不把我当真朋友。
梁稚清楚,林淑真这番过来,是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你怪我结婚却不请你做伴娘,甚至不给你发请柬。梁稚说。
“是。
“淑真,你知道我要嫁的人是谁吗?
“我听说了,正是害得你父亲被抓起来的罪魁祸首,那个楼问津。我记得我还见过他,毕业典礼上你带去的那个人,是他吗?
梁稚点点头,“……所以,我怎么好意思邀请你来观礼。我看见了你,连是哭是笑都不知道。你要是看到了我在婚礼上那个虚张声势的样子,一定会觉得我真可怜。
“我怎么会这样觉得……我还以为你不请我是你瞧不上我。
“我怎么会瞧不上你,你是我落魄以后,还仍然与我来往的真朋友。
“那么,你打算几时跟我一起去英国?
上一回林淑真来电,梁稚过了好久才回电,只语焉不详说还没定下来。
梁稚一时默然,“……我不打算去了。
“为什么?
“你知道我学的是珠宝设计,这种专业,富贵人家学来锦上添花可以。可是以我现在的状况,学出来了能派得上什么用场呢?我总不能做一支宝石发簪扎死他吧?
林淑真被逗笑了,“那你是什么打算?
梁稚捏紧了手里装椰花酒的塑料杯,“……我想找个工作,
然后一边积累经验,一边看书准备申请经济学专业。”
“你想将公司再夺回来?”
“我有这个打算。十年、二十年……人生还长,胜负未知。”
林淑真看她的目光不免带上两分同情,“和仇人做夫妻,未免太忍辱负重。”
梁稚没作声。她怎么能开口说,不是的,忍辱负重倒是其次,最痛苦、最折磨她的是,她恨得如此不纯粹。
林淑真说:“克洛依,虽然我很遗憾你放弃学业,但你一直是一个极有主张的人,我相信你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么我就祝你心想事成。”
逛完夜市,梁稚将三人送回酒店,林淑真叫她去她房间一趟,有东西转交。
林淑真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封请柬,“同窗黛芙妮要结婚了,她听说我要来庇城,叫我转交给你,也好省了邮资。”
梁稚翻开请柬,随口一问,“她未婚夫是做什么的?”
“是她家里世交的儿子,在香港学医的。两个人办完婚礼以后,就一同赴美留学了。”
“真是不错。”梁稚往请柬上看一眼,婚礼举办地在香港。
林淑真又逗留一日便回吉隆坡了,回去便要收拾行李准备出国,见面一回难过一回,因此很有些惆怅,在机场大厅与梁稚拥抱了好一会儿才舍分开。
/
楼问津自柔城出差回来之后,只往返办公室与公寓两地——四年前,他在办公楼附近赁了一处单身公寓作为长居之所。后来置办了科林顿大道的那处宅邸,但因为离峇六拜不算近,有时候忙到深夜,懒得回去,仍然就近在公寓住下。
他忙完预备离开办公室回公寓时,宝星过来通报。
“刚才扎奇娅来了电话,说太太听说你回来了,准备今晚过去找你。”宝星看一眼楼问津的神色,笑说,“看来太太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楼问津闻言瞧了瞧桌面上的日历本,那上面还是昨天的那一页。
他一边将其翻过一页,一边说道:“你当她的面叫她梁小姐,当我的面叫她太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套,学得不错。”
宝星嘻嘻一笑,“那楼总你是人是鬼?”
楼问津往外走:“你觉得呢?”
宝星跟上去,“我觉得你是圣人。”
“怎么说?”
“跟梁小姐结婚这件事,钱是一点没少花,骂是一点没少挨,好处是一点没捞着。这才刚新婚,就分居。这样亏本的买卖,换成我,我是一定不会干的。”
楼问津
自嘲:“你这样一说,我好像确实像个冤大头。”
他叫宝星给扎奇娅复电,让厨师准备晚餐;再打给梁稚,请她过去吃晚饭。
事情交代完毕,楼问津便坐车回了科林顿道。
/
科林顿大道不算十分宽阔,但街道干净,道旁一排高阔棕榈树,到夜里不似别处繁华,却十分清幽宁寂。
印度素馨每一年从五月开到十月,傍晚更觉香气馥郁。
梁稚进了宅邸大门,望见前方洋楼门未关,浅黄色灯光里,似有人影走动。
她未觉自己脚步比往日轻快两分,两步迈上台阶,往里一看,客厅里的人却叫她愣了一下。
穿着美以美女中的校服,坐在沙发上,扶手旁立着一口小号行李箱,是丁宝菱。
宝菱听到动静,转头看向门口,立即露出笑容,起身打招呼道:“梁小姐。”
梁稚点点头,微笑道:“放学了?”
宝菱点点头,总似有些怯怯的意思。
梁稚望了望她的行李箱,“过来投宿?”
“不是……”宝菱忙说,“我之前在这边借宿,落了一些书本,今天是过来取的。大哥新近租了两室的房子,今后我就搬过去跟他一起住了。”
“你如果是顾及我跟楼问津结婚了,那倒是不必,我并不住在这里,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梁稚态度分外诚挚,宝菱却有些淡淡的难堪,“……楼先生过去很是照顾我和我大哥,现在大哥自己存了一些钱,我们自然不好再继续给楼先生添麻烦,并不是,并不是因为……”
“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宝菱脑袋低垂着点了点。
梁稚笑一笑,“你吃晚饭了吗?”
“大哥和楼先生马上就要回来了,大哥接我去码头吃海鲜。”
梁稚去宝菱对面坐了下来,气氛难言的微妙,她接过扎奇娅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察觉到宝菱好似在偷偷打量她。
将目光转过去,宝菱却避开了。
“你们和楼问津是怎么认识的?”梁稚随意择了一个话题。当然,或许未必真有那样的“随意”。
“我们祖父是开杂货店的,曾经照顾过楼先生。后来大哥出来打拼,被人骗了钱,走投无路,就来投奔了楼先生。”
“所以你们从小就认识?”
宝菱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像是担心梁稚不高兴似的,措辞分外谨慎:“我小了楼先生九岁,而且楼先生十五岁就离开巴生了……所以,我对他并不怎么有记忆。
第 12 章 一二
#一二
一桌菜花样繁多,色味俱全,桌上黑色陶瓶里插了几支花,柠檬黄色,恍似小喇叭形状,明艳可爱。
梁稚看着这花,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摸。
楼问津忙说:“别碰。”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解释:“黄蝉花属于夹竹桃科,有毒。”
梁稚立马缩回手,“有毒的花你也拿来插瓶?”她说话还带着气。
楼问津看她一眼。
漂亮的花,还要求无毒,岂非是一种得寸进尺的苛求。
这顿家宴,千难万难,总算开始。扎奇娅似有要过来帮忙布菜的打算,楼问津做个手势阻止了。
梁稚提筷,环视一圈,夹了一箸餐桌中央的佛钵油麻鸡。她表情有点勉为其难的意思,好似给了他极大的面子,才愿意屈尊尝一尝。
楼问津不说什么,拿一只空碗,盛了一碗鲜鱼汤,递到她面前去。
从前不知道多少次伺候梁小姐吃饭,做这些事轻车熟路仿佛已成本能。
梁稚垂眼,放筷,端起了这碗汤,先没喝,抬眼看向对面,“……我爸已经安置妥当了吗?”
楼问津明白她的意思,她给了他面子留下吃饭,他最好领情,公平交易,也透露一些她想知道的。
“自然。”
“钱呢?也送到他手里了?”
楼问津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你会不会骗我?”
“我要是想骗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毕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敢轻易采信,这很正常。”梁稚拿调羹往嘴里送一勺鱼汤,眼珠转了转,盯住楼问津,“通常绑匪绑票,都得让家属看到相片或者听见声音……”
“阿九,不要打多余的主意。我放你父亲一条生路,已经看了你的面子。
梁稚立马冷脸。
楼问津也不在意,提筷自顾自吃菜。
两人现在能坐下一桌吃饭已是稀奇,自然难有交流。不像以往,梁稚为了逗楼问津多说话,像个关不上的话匣子。
都不甚有胃口,故一桌菜各自只动了几筷,这一顿晚饭便结束了。
扎奇娅将餐盘收走,端上蛋糕。
楼问津几下拆开包装,略过一切流程,直接取餐刀切蛋糕。当下的情形,想来自不必唱歌许愿,梁小姐可忍受不了这些。
比两根手指并拢大不了多少的一牙蛋糕,装在骨瓷盘里,递到了梁稚手边。
她从前总是抱怨,西点店里的甜品都
分量太足,多吃两口就腻。举凡家里自己做烘焙,每一样都只做一点,既能尝鲜,又不怕浪费。
这样小小的一牙,正好在梁稚腻味的临界值以下。
梁稚接过,拿银质甜点叉切下一半送入嘴里。
楼问津自己也切下一块,尝一口便觉甜得发苦,但他面无表情地将其吃完了。
小时候同谊父葛振波一起生活,他那样的粗人,自不会为他准备什么生日蛋糕,渔村偏远,也没有这样的条件,不过一碗长寿面,加肉加蛋,菜码堆得满满当当。
头一次在生日当天吃蛋糕,是二十岁那年,梁宅门口,梁稚端来的一片榴莲千层。
甜得发腻,吃一口便觉得牙齿仿佛都要烂掉。但那时他吃得一点不剩。
往后,腻到极点的蛋糕,好似就成了生日当天必不可少的一环。
蛋糕还剩许多,楼问津叫扎奇娅跟其他人拿去分了。
梁稚拿起背包,预备告辞,见楼问津似有跟她出去的意思,睨他一眼。
楼问津抬腕看表,平声说:“出去办点事,顺道送你。”
上了车自然也是无话,他们两人之间,不唇枪舌战已是难得。
梁稚转头看着窗外,天色还未黑透,呈现一种黯淡的玫瑰紫色。
楼问津往观后镜里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梁宅眨眼便到。
梁稚拿上包拉开车门,下车时恍惚听见楼问津说了句“早些休息”,不想回头确认,反手摔上了车门。
待人影消失在洋楼门口,楼问津收回目光,垂眸去点了一支烟,半支抽完,才将车子发动,仍旧开回科林顿道。
/
数日后。
清早,车停于梁宅门口,宝星帮着往车上装载行李箱。
此去香港,计划逗留五日,有兰姨和宝星同行,一行四人。
宝星一面搬箱子,一面打趣:“兰姨,你是怕太太跟前无人使唤还是怎么,楼总和太太是去度蜜月的。”
兰姨一直看不惯宝星,觉得他这个人油腔滑调,不像是能对雇主忠诚的面相。
兰姨翻他白眼:“你能跟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我怎么一样?我只管楼总的公事,一落地保管消失得干干净净,绝不打扰楼总和太太。”
宝星摔上后备厢,拍拍身上灰尘,绕到前头去拉车门。
楼问津说:“宝星,让兰姨坐前面,她晕车。”
兰姨有点很为别人添了麻烦的难堪,嗫嚅道:“不要紧,我提前吃过药的
。”
梁稚说:“就坐前面吧前面宽敞。”
兰姨不常出门因为几乎晕一切交通工具除了脚踏车和摩托车。这回不辞艰苦一定要跟梁稚去香港是因为当年她男人去狮城谋生跟个香港女人跑了后来跟那女人回了香港在屯门经营了一间茶馆说是生意还不错。
兰姨同她男人当年在天后宫登记结的婚他人跑了离婚手续却没办于她而言这始终是桩悬而未决的心症。她这回是带着离婚申请书去的要让那人签了字把离婚手续办了两人才算是彻底的一刀两断。
那人涎皮赖脸的兰姨不好叫梁稚代办只能自己跑一趟。当然还有个隐秘心思她倒是要看看那个香港女人究竟生得什么样貌。
从庇城乘机去往吉隆坡转机落地香港启德机场机场外有一部轿车来接过红磡海底隧道穿越维多利亚港一路朝着太平山驶去。
外头天色薄蓝过了半山腰透过车窗已能俯瞰维港夜景。
再拐几道弯一栋白色别墅遥遥在望。
车开往别墅后方停车坪兰姨拉开门落地两脚发软差点一头栽倒。
宝星卸行李梁稚搀了兰姨一把往屋里走去。
兰姨分外惭愧:“倒成了阿九你来伺候我了。”
别墅宽敞又亮堂没什么居住痕迹但很是干净应当是提前几天叫人来做了扫除。别墅里自有一个佣工已准备好了晚餐。
兰姨没胃口直接回屋睡觉去了;至于宝星一吃完饭就如此前所说消失个一干二净。
梁稚回到卧室见她与楼问津的两口箱子都搬了进来。
她只当没有看见楼问津的那一口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找出换洗衣物洗澡去。
洗完澡出来却不见楼问津人影梁稚问别墅的佣工佣工称那位楼先生出门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就无从得知了。
第二天一早梁稚和兰姨吃晚餐时听到外头有停车的声响片刻楼问津同宝星一道走了进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楼问津身上穿的仍旧是昨日的那一身。
她收回目光
楼问津往卧室走去宝星则走到餐桌旁笑问:“梁小姐今天打算去哪里逛一逛?”
梁稚说:“怎么你要跟着?”
“当然是楼总跟着。”宝星笑说。
“那你让楼问津亲自来问我。”
宝星便自觉闭嘴了。
梁
稚咬一口吐司问坐在对面的兰姨:“兰姨你打算几时去屯门找人?”
兰姨神色犹豫:“……要不明天吧。正好明天阿九你去参加婚礼我也没什么事做。”
梁稚点头说好。她知道兰姨是近乡情怯需得缓一缓再与自己做一做心理建设。
片刻楼问津自卧室出来换了一身衣服他边扣衬衫袖口的纽扣边走了过来。
梁稚一口咬下剩余的吐司忽地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径直往卧室走去。
宝星待梁稚身影已看不见了低声笑问楼问津:“楼总你是不是又惹梁小姐不高兴了?”
楼问津提出椅子坐下“我刚回来一句话也没说。我看是你惹到她了。”
宝星连呼冤枉。
梁稚花去近四十分钟在衣帽间里仔仔细细地化了一个妆提着高跟鞋再回到客厅时不见兰姨和宝星只有楼问津坐在阳台藤椅上浴在透亮的晨光里翻着一叠报纸。
室内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那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梁稚不大自在地碰一碰耳钉喊了喊厨房里忙碌的佣工问她兰姨去哪儿了。
佣工回答说和宝星一道下山去超市采买了。
“这里能叫车吗?”梁稚又问。
“车库还停着一部车的太太。”
楼问津抬眼看向梁稚。他分明就在这儿坐着她却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叫司机把车开到大门口。”楼问津出声。
那佣工应下了放下手里活计走出门去。
梁稚仍旧没看楼问津一眼自行走到玄关处换上鞋伸手拉开了大门。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没回头看走出门。手一松门将要阖上时楼问津伸臂将其撑住了。
一瞬间似有他身上微薄的热意靠过来。
梁稚只是动作稍顿便继续往外走去楼问津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穿过树影斑驳的前庭到了大门口一部黑色轿车已停在那里。
梁稚正欲伸手楼问津自她身后伸出手臂拉开了后座车门。
两人落座司机问:“太太打算去哪里?”
“广东道。”
话音落下以后再无人开口。
楼问津和梁稚两人各踞一侧车窗
广东道离得不远半小时即到。
车沿街停下梁稚伸手拉开车门刚一钻出去便看见车的那一侧楼问津也下车了。
“我要去逛街。你要跟着我?”她有几分意外。
楼问津说:“既然是度蜜月自然你去哪里我跟着去哪里。”
若是爱侣这句话必然可视作作甜蜜调-情可从楼问津嘴里说出来她只觉得他言辞腔调既嘲讽又傲慢——楼问津从前最不喜陪她逛街但他既然是给梁廷昭做事对她这个老板的千金自然敢怒不敢言故每每言辞敷衍。她试穿新衣请他参谋他瞟一眼便说两件都好看。问他好看在哪里他才又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说这个样式不错那个颜色不错。话等于白说。
梁稚自然不信他鬼扯轻嗤一声转身往商厦走去。
今日来逛街是为明日婚礼的新娘挑一件礼物。梁稚想送一条丝巾叫销售拿一些时兴的样式过来瞧一瞧。
销售将两人引进VIP休息室端来咖啡与点心。等了片刻销售用垫着黑色绒布的托盘呈上来三条丝巾请她挑选。
梁稚拿起丝巾比在自己胸前试戴。销售将镜子对准她一面介绍产品材质与制作工艺。
三条看过梁稚都不喜欢嫌花色老气销售叫她稍坐再选几条过来。
梁稚端起咖啡杯下意识地朝对面看了一眼。
黑色牛皮沙发楼问津半倚着扶手而坐人瞧着有些散懒神情也有几分百无聊赖。
“既然这么无聊何必还在这里坐着。”梁稚不大高兴地开口。
楼问津缓缓抬眼看向她
梁稚懒得再理他。
一会儿销售再送来几条丝巾。梁稚瞧中一条蒙德里安风格的略试了试便让销售包起来。
待走出店门梁稚原本打算就此回别墅但见楼问津跟在自己身后仿佛今日真要奉陪到底她便临时改变主意又杀向某女装品牌店。
当季新品一件一件试上身连逛三家店梁稚累得兴趣尽失。再看楼问津虽然始终意兴淡薄但也从无一刻失去耐心刷卡签单更是爽快十足确实是舍命陪君子的派头。
梁稚没了脾气。
出店梁稚径直往停车方向走去。
楼问津:“不逛了?”
梁小姐并不回答绷着脸走得脚下生风。
上了车梁稚吩咐司机开回家。尚且是晌午十分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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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神方觉饥肠辘辘。都说香港美食多可要她单独同楼问津吃饭那场景想一想便十分叫人不爽。
半山别墅里兰姨已经回去了正在整理采买来的食材。见梁稚同楼问
津一道回来了,兰姨忙问:“怎么回来这么早?阿九,你跟姑爷在外头吃过了吗?
“没有。梁稚一边往卧室走,一边答道。
“那我现在给你们做点吃的——想吃点什么?
“简单下碗面线吧。
兰姨又看向楼问津。
楼问津:“跟阿九一样。
梁稚正拐过走廊,闻声脚步稍顿了一瞬。
梁稚换过衣服,再回到客厅,面已经端上桌。
兰姨吃过了,八人的大餐桌,只有梁稚与楼问津各坐一侧。
梁稚不出声,低头吃面线。面里加了煮烂的小黄鱼,投她的胃口,她吃得鼻尖冒汗,伸手绾一绾头发。
吃完,她也不理楼问津,径自回卧室去午休。
午后醒来,瞧见地板上一道白亮的光的投影,梁稚突然来了兴致,打算去后院泳池里游上两圈。
她换上泳衣,披一张浴巾,赤脚走往后院。一推开门,却见泳池边阳伞下的躺椅上,楼问津只着黑色泳裤,戴着墨镜躺在那上面,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她脚步顿了一顿,还是踏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板地,走到了他身旁空置的那张躺椅旁。
她以余光瞥了楼问津一眼,热带地区终年炎热,寻常人都是麦色皮肤,楼问津却好似怎么也晒不黑一样。他有一副堪比画报男模的好身材,模样也可去做电影明星。
梁稚丢下浴巾,简单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将泳镜一戴,扑入水中。
听见水声,楼问津睁眼,偏了偏脑袋,透过墨镜往泳池里看去。
从前圣乔治女中办运动会,梁稚一人包揽多项,奖牌拿到手软。他去学校接她,她抱着班里同学送她的孔雀草,懒散倒在后座上,说,喂,楼问津,你看见我最后那一个背跃了吗?
自然是看见了,比从木寇山岛吹来的风更要轻盈自由。
梁稚游完好几个来回,从水里出来,往池沿上一趴,取下泳镜一瞧,躺椅上的人不见了。
她转头环视一圈,都不见人影。
正准备从泳池里起来,那后院的玻璃门扇被推开,楼问津走了出来。
衣服穿上了,休闲样式的白色短袖衬衫,与浅灰色宽松百慕大短裤,手里则拿着一只雪糕。
在泳池里吃雪糕,是梁稚的保留项目。
她瞧见楼问津朝她走了过来,也便不客气地伸出手。
楼问津脚步一顿,有些惊讶的表情:“你要?
“……
梁稚一个转身
,到了泳池里。
游了一圈,再探出头,却发现楼问津蹲在她方才趴过的地方,手里拿着那没拆开的雪糕,分明就是在等她。
她不想理他,换了一侧上岸,走回到躺椅处。
楼问津站起身,拿着雪糕也走了过来,侧身在躺椅上坐下,从上方将雪糕包装撕开,剥开了一半,就着包装纸捏住木棍,递到她面前。
梁稚警惕看着他,“你干什么?无事献殷勤。”
楼问津只说:“不吃要化了。”
梁稚盯他看了片刻,还是把雪糕接了过来,转过身去,面朝着泳池。
隔着包装纸,也不会脏手,是香草牛奶味,她最喜欢的口味,稍有些化了,口感偏软。
梁稚游泳不爱戴泳帽,只随意将头发一绾,此刻碎发打湿,有几缕黏在了白皙的后颈上。碧蓝泳池波光粼粼,反射日光,映照到人脸上,好似一道晴日的雪光。她脸颊因方才的游水而微微出汗,显出一种健康的红润,而嘴唇被雪糕冰得,也比平日里红了几分,又仿佛很薄,轻轻一揉就能揉出血珠来似的。
天光明烈,叫楼问津微微眯了眯眼,而后生硬地收回了目光,微微弯腰,两臂撑在膝盖上,借以掩饰。
梁稚吃完了雪糕,将包装纸拿在手里,朝两旁看去,寻觅垃圾篓。
一只手伸了过来。
梁稚瞥了一眼,毫无心理负担地将包装纸扔进他手里。
楼问津拿着那包装纸站起身,朝着后院门走去了。
梁稚眯着眼睛,在躺椅上躺了一会儿,觉得口渴,爬起来,准备回屋去拿冰水。
走到后院门口,刚要伸手去拉门,门被推开,里头有人走了出来。
梁稚赶紧定住脚步。
楼问津近在咫尺,他好像是去洗了一把脸,面颊皮肤上犹有未干的水渍,额前头发也有几缕垂落。
梁稚绷住脸,自然地摆出惯常那副冷淡厌烦的表情,往旁迈了一步,打算错身从他身旁走过去。
而楼问津却在同一时间迈步,跟她同一方向。
两人又一下撞上了。
半山有风,浓荫藏绿。
他衣上有一股草叶似的清香,随簌簌风声送入鼻腔。
梁稚不由屏住呼吸。
无人出声,也无人动作。
半刻,梁稚低垂的目光,瞧见楼问津向着她迈了半步。
她心头突地一跳。
而就在这时,屋内客厅里忽地传来宝星的高喊:“楼总!”
梁稚瞬间回过神,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楼问津顿了顿,转身推开玻璃门,往里一望,宝星正目光逡巡,四处找人。
他转过头,视线在梁稚神情冷漠的脸上定了定,便进屋去了。
宝星一见到他,忙说:“楼总,有个情况……”
他刚要说出口,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声确认:“太太在吗?”
楼问津脸色不大好看,但宝星并不是个不稳重的人,这么着急,或许确有要事,便捺下火气,问道:“到底什么事?”
宝星为保险起见,将声音放得很低:“我刚刚知道,沈惟慈也来香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199个小红包~
第 13 章 一三
#一三
翌日,整个香港岛笼罩于铅云之下。
梁稚换好衣服,待出门时,正好碰见再次夜不归宿的楼问津。
“我自己一个人去。梁稚先一步开口。
楼问津瞥她一眼,又看向宝星,正欲开口,梁稚又说:“兰姨出门少,香港人生地不熟,宝星你脑子灵活,你陪兰姨去一趟屯门。
宝星看向楼问津,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点头应下了。
梁稚检查行头,均已齐备。
宝星拉开门,梁稚正要迈出去时,忽听餐厅里传来楼问津平淡的声音:“早些回来。
听似寻常的一句叮嘱,亲昵不足,只余意味深长。
婚礼在半岛酒店举行,典雅华丽的利士厅,饰以玫瑰与桔梗,宾朋如云,鬓影衣香。
梁稚签到随礼,进入厅内,在靠近舞台一桌,找见了林淑真。
林淑真正在同一位大学同窗闲谈,梁稚走过去,轻轻揽一揽她的肩膀。
林淑真转头,惊喜道:“克洛伊!
梁稚笑说:“我没来晚吧。
“不晚。刚刚好。她们都以为你不会来。
林淑真另一旁还有空位,梁稚挨着她坐下。她这位漂亮骄纵的千金小姐,由来是话题的中心,只是此番大家却有些心照不宣的沉默与尴尬。想来女婿差一点将岳丈送入监牢的八卦,在哪里都称得上耸动,自然也就无胫而走。
有一位同学先行开口:“克洛伊,我听说你先生拿到了法国加涅酒庄的授权是吗?
沈惟彰说楼问津有意去爪哇海拍地,莫非就是用作建设酒庄?
梁稚淡笑说:“不清楚。我不管生意上的事。一句话截断大家八卦的意图。
另一位同学开口,问梁稚可有试过酒店嘉麟楼的粤菜,味道很是不错。
梁稚说昨日刚到,还没来得及遍揽港岛美食风光。
之前那位询问梁稚可否知晓加涅酒庄授权一事的同学,便趁机邀请梁稚明日一同出去吃饭。
梁稚刚要婉拒,忽听身后传来声音:“阿九。
梁稚惊讶回头,走过来那人真是沈惟慈,穿一身正装,也似宾客打扮。
“我以为是自己看错,没想到真是你。沈惟慈笑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新郎是我港大医学院的师兄。怎么,新娘是你朋友吗?
梁稚笑说:“是我大学同学。早知道这样巧,我就跟你一起来了。
“我是和堂姐
一起来的。”
“茵姐姐也在吗?”梁稚张望一眼。
“她有些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
“要紧吗?”
“不要紧只是有些头痛。”
沈惟慈温文俊秀衣冠楚楚一露面便引得梁稚这一桌单身女同学的注意便有人叫沈惟慈就在此桌落座很有近水楼台的打算。
沈惟慈笑一笑婉拒说他是受男方邀约而来不便擅自更改座次。
打过招呼沈惟慈便回他那一桌去了。
闲谈间婚礼开始。
黛芙妮与新郎金童玉女很是登对仪式进行中林淑真凑到梁稚耳畔悄声问道:“说来
谁说不是。所以俗语总说美色害人。
仪式结束梁稚待到黛芙妮过来敬了酒稍坐了坐便打算离开了。
林淑真说:“这么快就走?晚上还有派对。”
“如果晚上有空我再过来。”
林淑真有些不舍“你在香港逗留几天?”
“约莫大后天回去……你住在哪里?”
“君悦酒店。你如果有空打电话去酒店约我。”
“好。”
和林淑真道别之后梁稚去往男方宾客那一桌寻沈惟慈身影。沈惟慈正与人闲谈看见梁稚露面便放下酒杯起身。
梁稚说:“我准备走了。”
沈惟慈说:“要不要我送你?”
梁稚摇头:“不用我要去趟庙街坐德士车过去就行。”
沈惟慈不解:“你去庙街做什么?”
梁稚欲言又止转念一想多个信赖的人知道她的行踪也好便说:“我爸被楼问津送走之后大约过了四五天兰姨跟我说家里接到过三通奇怪的电话是连续打过来的她一接通对面就挂断了。我到电话公司去拿到了拨进来的电话号码回拨无人接听叫人查了查是庙街的一座公共电话亭。”
“你的意思是……”
梁稚点头“或许我爸被楼问津送到了香港。”
“可是庙街那么大你从哪里找起……”
“楼问津曾说要让我爸去面档做工。各个面档我一家一家问过去总有收获。”
沈惟慈忙说:“我陪你去……”
“不用。我只是过去问一问。”
“庙街那些摊档过了下午五点才会营业。阿九到晚上我陪你去。多一个人帮你问效率也更高。”
梁稚还要推辞,沈惟慈打断她,“梁叔的事我和沈家都没帮上忙,我很自责。这一次我义不容辞。
梁稚不好再说什么,终于是点一点头。
等了片刻,沈惟慈也用餐完毕,两个人就一齐先去了沈惟茵的房间。
沈惟茵倒无大碍,服药过后缓解许多。她此来香港是因为与其丈夫达成了暂时分居的合议,故想出门散散心,正巧沈惟慈要来参加校友婚礼,便一同过来了。
喝茶闲聊,一直待到下午四点半,梁稚和沈惟慈一道离开酒店,去往庙街。
庙街连通文明里与柯士甸道,不足四百米的街道,却塞进六百余个摊档,贩售服装、手工艺品、玉器古玩与成-人用品等,廉价热闹,真正的平民夜总会。
梁稚常去万山巴刹,可万山巴刹比及庙街,简直小巫见大巫。五点刚过,天色尚且明亮,防雨帆布搭起顶棚,摆上桌椅,沿街摊档已密密麻麻地支了起来,穿过庙街牌坊往上看去,“握手楼挨挨挤挤,五颜六色的衣晒在晾衣杆上,恍如招摆的“万国旗。
街道斑驳,地面蒙一层似乎除之难去的油污,叫人有无从下脚之感。
两人从第一处摊档开始,挨家挨家地找过去,凡是食铺面档,都会去问一问。
天色渐暗,暗蓝天光里,霓虹灯渐次亮起,食档迎客,巨大风扇转头嗡嗡送风,厨师挥铲,大喇叭里传来粤语的高声吆喝……
梁稚被空气里油烟呛得咳嗽不止,飞快穿梭在各个面档之间,英文、国语、闽南语和粤语轮番上阵,问最近一阵,可有见过东南亚来的生面孔。摊主大嗓门回答,靓女你知不知道庙街一天客流量多少,谁会注意什么生面孔?
梁稚跑得脚底冒烟,口干舌燥,一无所获。
沈惟慈进街旁士多店里,买来两瓶冰水,递一瓶给梁稚。
“阿九,这样不行。我们还是先回去,我找朋友联系负责庙街这一片的警察,叫他们帮忙。
“我想再找一找。
沈惟慈也能理解梁稚的坚持,“那我们暂且分头行动,一人负责一边,半小时后,回到牌坊下碰头。那时候无论有没有线索,都必须回去。
梁稚点头说好。
梁稚拧开水瓶,喝了大半,再整旗鼓。
刚跑完第三个食档,忽听人群里不知道谁惊喊了一句“下雨了!下一刻,豆大雨点便砸了下来,敲得雨布一阵噼里啪啦。
人群慌乱起来,往店里、棚下奔去躲雨。梁稚转身往另一侧去寻沈惟慈,但已找不
见他的人影了。
她被人流裹挟,身不由己地往前走。
混乱中有道女声高声道:“哪个王八蛋摸我屁-股!”一时有人怒骂有人推搡,场面更加混乱。
雨势更大,像天被捅了一个窟窿,一时也无人在意哪位女士被骚扰这一桩公案,只纷纷寻找避雨之所。梁稚瞧见前方一家内衣店门口尚有空位,正准备往那处跑去,后背忽被人潮猛力地推了一把。
她顿时往前一个趔趄,但万幸一旁便是路灯柱,下意识往那上面一撑,侥幸没有摔倒,但也被挤出了前行的人流之列。
污水横流,混杂塑料袋与菜叶,一齐汇流到脚下的排水口。
梁稚没空觉得恶心,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便要继续往前走。
头顶落雨忽地消失,只闻噼噼啪啪的声响。
梁稚疑惑抬眼,望见了一只捏着伞柄的手,被黑色伞柄衬托,几如玉骨质地。
雨势磅礴,空气里一股雨腥气,可有一阵凛冽香气隐约夹杂其间。
她太熟悉这味道,几乎瞬间绷直后颈,目光在这只手上定住了,再也不敢往上看。
分明不冷,却浑身瑟瑟,像考试作弊,被人当场抓包。
下一瞬,伞面一斜,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一拽,她身不由己地朝前一步,直接撞入他怀中。
楼问津手臂搂住她,往旁侧了侧,挡住了汹涌的人潮,一边冷声道:“楼太太,你该回家了。”
梁稚伸手去推,但哪里推得开,楼问津攥紧她的手腕,又往自己跟前拽了拽,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你要找的人不在庙街,不要继续白费工夫。”
梁稚瞳孔放大:“……你跟踪我?”
楼问津嘴唇抿作一线,并不回答她的话,仿佛已然耐心尽失,伸手将她肩膀一揽,便往前方走去。
“楼问津,我问你话!……你放开我!”
楼问津步子迈得大,梁稚被他搂着肩膀,跟走得几分跌撞,沿路差点踩上一碗不知谁吃了一半的炒粉,恶心得火气一阵上窜:“你走这么快,赶去投胎啊!”
楼问津脚步一顿,低头望一望她,紧拧眉头。他忽的将雨伞换到左手,而后弯腰,右臂直接将她拦腰扛起。
悬空那瞬,梁稚惊叫一声,“你放我下来!”
然而楼问津扛着她,步履迅捷,任凭她怎么扭动挣扎,风雨不动。
一直顺着人流,走到了佐敦道。一路自然不乏人侧目,但楼问津我行我素,毫不在意。
路边停靠一辆双闪灯
跳跃的黑色宾士车,副驾车门打开,宝星飞快下了车,拉开了后座车门。
楼问津将手中雨伞递给宝星,待他举高打稳之后,一弯腰,把梁稚丢在了后座座位上。他上车,摔上车门,不待他吩咐,司机已启动车子,在黑沉雨幕中,迅速驶离了佐敦道。
梁稚又气又恼:“沈惟慈还在庙街……
“他一个大活人,又曾长居香港,你不担心自己,倒还有心思担心他。楼问津冷声道,“宝星,往半岛酒店打个电话,给沈惟慈留言,说我的人我自己已经接走了。
宝星忙说好,等到了别墅立马打过去。
梁稚一条黑色纱裙早已淋湿,黏糊糊地粘在了皮肤上。车里开着冷气,坐了一会儿便觉寒气四溢,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手臂。
楼问津:“宝星,冷气关了。
宝星赶紧执行。
雨水冲刷车窗,车里像座静默囚笼,梁稚自上车起,便面朝车窗,耷拉脑袋,气鼓鼓的,一动也不动。
她设想过父亲也许并不在庙街,可真让楼问津一句话判了死刑,又实在失望。
一张灰色毛毯忽地被丢到膝盖之上。
梁稚回神,转头看去,一旁楼问津神情凝肃。她冷笑一声,毫无犹豫地抓起毛毯扔了回去。
楼问津脸色更加难看。
下雨车行得慢,半个多小时才开回半山别墅。
车还未完全停稳,梁稚便拉开车门迅速跳下车,铁门紧闭,她伸手去锤电铃,那铃铃声响,在雨夜里刺耳又凄凉。
片刻,门开了,梁稚飞快朝大门跑去,前庭里几盏地灯,似要被雨水浇灭一样黯淡。
她走得急,没瞧清楚步道上镶嵌的鹅卵石,脚尖一绊,就要往前扑去。
身后跟来的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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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倏然伸手,擭住她手臂往后一提,“你走路究竟能不能小心一些。
梁稚堪堪站定,猛地一甩手臂,甩开了楼问津的手,咬牙切齿道:“谁要你假惺惺关心我?你既然一直在跟踪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爸不在庙街,看我忙了一场空,很有趣是不是?你真是卑鄙无耻!
楼问津一时没有动作,在惊风暗雨里有种渊渟岳峙的冷峻:“我倒还想问梁小姐,怎么此来香港还另有目的?你与沈惟慈是事先约好,还是恰巧偶遇?
梁稚冷笑,“你管得着吗?
她话音落下,便觉得气氛又冷肃两分。
眼镜已让雨水浇湿,楼问津垂下头去,伸手将其摘了下来,随意往长裤裤袋里一收,“阿九,看
来你是一点也不懂愿赌服输这个道理。他声音可堪冷静。
梁稚向前一步,仰头逼视,“我不过是想跟我爸见一面,单独说两句话,对你而言有何损失?
“你找错地方,总不能怨我。
“我要是找对了,你就会乖乖让我跟我爸碰头吗?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个心胸狭隘、以怨报德的卑鄙小人!
楼问津轻笑了一声,又是她最为不喜的那种轻蔑的嘲笑,他微微偏了一下头,忽地以一种叫她陌生的奇怪目光打量起她来,“我本意是想你我保持默契,相安无事,但似乎你不愿意领情我的安排。
梁稚已不记得上回见楼问津不戴眼镜的模样是什么时候,夜色里,那双幽深至极的眼睛里,似乎蛰伏难以察觉的危险。
梁稚本能警觉,“……你要做什么?
她见楼问津又往前走了半步,仿佛是打算低下头来,心里顿时一紧,条件反射地扬手。
楼问津把头往旁一偏,于是那巴掌只落在了他颈侧,发出了极为脆响的一声。
梁稚顿住了。
楼问津动作稍滞,目光缓慢移到她脸上。雨水浇得他墨色头发湿透,额前发丝垂落,一张脸显出病态的苍白。
她像是身不由己地,与楼问津对视,那双眼睛时常沉默又冷淡,兼有一种沉郁的底色,而她过去六年,总想一探究竟,才会愈陷愈深,以至于现在,被夹在爱与恨之间,两面煎熬。
无人说话的间隙,有雨声作陪,却也能捕捉到彼此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一起,一伏,似风烛微弱,随时都要乱了。
梁稚手指紧攥,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迫使她后撤半步,然而下一瞬,楼问津已按着她的颈侧,挟着一阵冷雨的气息,低下头来。
嘴唇相贴,触感柔软却毫无温度。
梁稚浑身僵硬,待反应过来时,立即伸掌去推,而手指立刻被他攥紧,按在他的胸口。
她触到他心脏跳动剧烈,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一颗心,也早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不知是被自己,还是被楼问津吓到了,她挣扎更甚,可全然挣脱不开,便直接张口一咬。
她顷刻便尝到了血腥味,而即便如此,楼问津分毫不退,手掌按住她的后颈,把她往怀里用力一合,舌尖分开她的牙关,就这样侵入。
铁锈味于口腔中蔓延,梁稚起初仍在挣扎,可待力气与氧气接连耗尽,内心深处层层压抑的某种隐秘心情便如溃堤,覆水难收。
那种绝望,兵败如山
倒。
……她怎么办,上天愿意相信吗,堕落绝非她的本意。
“维恩。告诉你一个秘密。”那是在楼问津来到梁家的半年后,沈惟慈放春假回家,陪她在家里消磨时间。她在泳池里游了一个来回,忽然从水里钻出,两臂懒洋洋趴在淡蓝色马赛克砖的池沿上,像宣告什么似的,直言不讳道:“我喜欢楼问津。”
沈惟慈念的是港大医学院的全科医学,六年学制,课业繁重,即便放假也不得松懈。他闻声从课本里抬起头来,但并不惊讶,“你的男朋友哲罗姆呢?”
“拜托,罗以哲才不是我男朋友。我只是看他生得有两分姿色,所以逗他玩一玩。但他比起楼问津,可就差得远了。”
沈惟慈笑一笑,“你喜欢人就看外表么?”
“能叫我喜欢上他的外表,已经是他的荣幸。”
“不过阿九,我劝你不要与楼问津关涉太深。他这个人,我大他两岁却都看不懂他。我怕你陷进去,他会负你。”
“那我就叫父亲找人宰了他,再把他的心脏挖出来,泡在福尔马林药水罐里。”
沈惟慈像被她吓到,“下次不许再乱翻我的课本。”
梁稚嘻嘻一笑,脚下一蹬,转个身,又回到水中。她换做仰泳姿势,眯眼望向天空,忽地又说:“他真有意思。”
“有意思在哪里?”
“有意思在他好像真的不喜欢我。”
他不单不喜欢她,一定还恨她至极,否则何以一击毙命,不单单要害她一朝落入尘泥,还要叫她心悦诚服地整个人都输给他。
梁稚呼吸急促,脚底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要往下坠,为了对抗地心引力,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襟。
深吻里只有雨水气息,似她此刻自我鄙夷的心脏,涩得发苦。
檐廊下忽然传来开门声。
梁稚像是如梦方醒,伸手一推,楼问津登时被她推得后退了半步。
她几乎不遗余力,一巴掌扇过去,而后转身飞快往屋里奔去。
开门的是兰姨,大抵因为听见电铃响了却迟迟无人进屋,所以出门来看看。她目瞪口呆,“阿九……”
梁稚没理她,蹬落湿透的鞋,迅速越过玄关,跑向卧室。
兰姨朝着雨幕了张了一张,见还有个人沉默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恍似一樽塑像,犹豫片刻,还是喊了一声:“姑爷,外头雨大,还是赶紧进来吧。”
楼问津抬起头来,淡淡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199个小红包~
第 14 章 一四
#一四
浴室一室白雾,似下过雨的正午,热气腾腾。
梁稚长久地淋在莲蓬头下,想将方才的记忆全部淋去,或者干脆淹死自己。
“笃笃”敲门声。
“阿九?你还在浴室吗?”兰姨小心翼翼询问。大抵她进浴室实在太久,叫人担心。
梁稚关掉龙头,答了一声:“我马上出来。”
虽是这样说,她在浴室里又捱延许久,直到兰姨过来敲了第二次门。
客厅里空空荡荡,并无楼问津人影。
她像是复习良久却被告知科目考试取消,那种心情,松一口气却又似乎不无遗憾,觉得一番准备白费。
桌上放着热腾腾的虾面,还有一份蚝煎,兰姨说:“姑爷交代我做份夜宵,说你还没吃过晚饭。热姜汤我熬在锅里了,等你吃完也再喝一碗,免得感冒。阿九,你去哪里了,怎么搞得这样狼狈?”兰姨目光里不无担忧。
“没事,只是忘了带伞。”梁稚实在不愿多开口。她在餐桌旁下,提筷,一边吃面,一边问兰姨,“你今天去屯门,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兰姨立马脸色一黯,“可别提了,那个无赖不肯签字,说他都已经是香港公民,在别国的婚契自然作废。我看,他就是打算假若那个香港女人不要他了,他还能拿这婚契再回去找我讨吃讨喝!”
梁稚宽慰:“你别着急。我们在香港还要逗留几日,我替你想办法。沈惟慈也在香港,他应当认识一些人脉……”
“欺软怕硬的人,吓一吓就老实了。”
接话的声音自客房出来,梁稚吓了一跳,手里动作一顿,却没转头去看。
兰姨则嗫嚅道:“也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吓一吓他……”
“你把协议书交给宝星,我叫他明天去帮你办。”
兰姨激动道:“那就太感谢姑爷了。”
说话间,楼问津已走到了沙发上坐下。梁稚一直留心身后动静,听见他没往餐桌这边来,松一口气。
兰姨又问:“姑爷,你当真不需要吃点夜宵?”
“不用。麻烦帮我拿一瓶冰水。”
兰姨欣然应是。
梁稚不大有胃口,但不愿辜负兰姨一番辛苦,勉强吃了半碗,便撂下筷子。
兰姨端来姜汤,催她趁热喝下。
姜放得多了,汤很是辛辣,她尝一口,皱眉放碗。
“哎呀,你别这样小口小口抿,一口气喝进去就不觉得辣了。”
“难喝死了,不想喝。感
冒就感冒,就当是我活该。梁稚起身。
“你这孩子……兰姨望向楼问津,想叫他劝说两句。
然而楼问津并不开口。
兰姨只好收起碗,叮嘱一句,“那你今晚睡觉被子盖好,可别贪凉开整晚冷气,今天下雨,天气已经不热了。
“知道了。
梁稚起身回卧室,经过楼问津身旁,尽力显得若无其事。
她余光里瞧见楼问津正低头拧着水瓶,似乎并没有留意她的动向,他也应当刚刚洗过澡,换了一身黑色家居服,头发半干。他仰头喝水,叫水瓶挡住了,看不见唇上伤口深与不深。
梁稚只瞥了这一眼,立即收回目光。
走到卧室门口,正要进去,听见兰姨问:“姑爷今晚上还打算出去吗?“
楼问津:“客房收拾了吗?
兰姨:“都收拾过,都是干净的。
楼问津“嗯了一声。
/
梦里是盛夏的傍晚,和伙伴疯玩整个下午,跑进厨房里寻冰镇的豆蔻水喝,她站在板凳上,搜寻冰箱,一无所获,只有暑热一层一层涌上面颊,旁边灶上炖煮的牛肉呼呼喷热气,喉咙里一种龟裂的干渴。
有什么微凉的东西挨上了额头,她下意识蹭了蹭,索取更多。
忽然间厨房的窗帘拉开了,流金夕阳一泻而入,刺得她立即眯住眼睛。
说话声好似隔着一层潮水传来。
“姑爷,你看要不要送医院……
“先看一看多少度。
梁稚眼皮沉重,试了又试,才勉强睁开,眼珠转了转,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楼问津,和站在他身后,一脸担忧的兰姨。
室内天光黯淡,亮着台灯,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她浑身无力,皮肤都在发疼,一种鼓鼓刺刺的痛感,她蓄了蓄力,费劲地抬了起来,将楼问津一推,声气微弱地说:“你滚……
身体无恙时都没办到过的事,此刻自然更无可能,她仿佛在推一座山,山自岿然不动,自己却把最后一点力气都花光了,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楼问津低头看她,倾身,拉开了盖在她身上的薄被。
他手指稍顿,移到她睡衣的领口,她下意识去捂,手被他攥住,停了停,轻轻地拉开,那隐约是个安抚的动作,仿佛叫她别担心。
梁稚放弃抵抗,因为实在体力有限。
扣子解开两粒,一只水银温度计从领口伸入,插入腋下。
兰姨这时候探身问道:“阿九,你
觉得怎么样?”
“……渴。”
兰姨急忙去拿一旁床头柜上的水杯楼问津伸手兰姨便将水杯递给他自己则拿过了旁边那只枕头从梁稚后背掖进去垫高了些。
楼问津伸臂搂住她的肩膀使她稍稍坐起将水杯送到她嘴边。
她微微仰头楼问津稍倾水杯方便她进饮。
整杯水一饮而尽从梦境深处蔓延而出的干渴总算稍得缓解。
楼问津手臂放低梁稚躺了回去。
一时无人说话都在等待体温计的测温结果。梁稚听见窗外沙沙的声响仿佛昨晚那场雨还没下完。
片刻楼问津伸手梁稚偏过头任他取出了体温计。
楼问津将温度计拿在手里转一转角度借由灯光去看。
兰姨担心得不得了“怎么样?”
“39.1。”
兰姨伸手将温度计拿了过去自己也看了看“烧得这么重我看……”
梁稚哑声开口:“给沈惟慈打电话请他来一趟我生病从来都是他看……”
楼问津语调冷淡地打断她:“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就要沈惟慈。”梁稚虽有气无力却语意坚决“除非你是想烧死我。”
说完便盯住他无声与他对峙。她都发烧成这样挑衅的目光倒仍然犀利。
楼问津微微皱眉片刻冷声说:“兰姨打电话去半岛酒店。”
兰姨说了声“好”拿上空了的水杯走出房间。
室内一时静默。
梁稚抬眼看见楼问津正低头瞧着她暖黄灯光照在他脸上都要冰凉两分在他唇上一道已然结痂的伤口很是显眼。
梁稚瞧见那伤口就将目光挪开了。
片刻兰姨拿了退烧药和温水走回房间“阿九你先把退烧药吃了。我给沈先生打了电话他说他马上过来。”
楼问津伸手接过药瓶兰姨说:“姑爷你照看一会儿我去给阿九熬点粥她一会儿烧退了就该饿了。”
楼问津点头。
兰姨离开房间楼问津将药瓶拿得离台灯近些看了看那上面的对症说明与用法拧开盖子取出两粒。
他仍像方才那般搂住她的肩膀准备将她扶起。
她忽然“嘶”了一声皱眉道:“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楼问津:“……”
他将手臂挪了挪
梁稚抬眼:“你凭什么不耐烦?明明是你把我害成这样。”虚弱得只剩气声可也不影响她依旧气焰嚣张。
“我怎么害得你?”楼问津盯住她。
他目光里有种难言的锐利叫她立即想到了昨晚他摘下眼镜以后的模样。她倏然别过视线。
梁稚手掌一拢两粒药片滚到了一起她紧皱眉头仰头将药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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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一扔接过楼问津递来的杯子苦着一张脸和水吞下。
再躺下时全身气力已然消耗得不剩分毫她阖着眼还想再骂他两句但已然有心无力。
雨水敲击玻璃窗极有节律。
似有什么拖拽着她眼皮越来越沉要就此回到那个暑热的梦境。
兰姨轻拧把手探头张望。
楼问津做个“嘘”的动作低声道:“已经睡了。”
兰姨点了点头退出去关上门。
楼问津单臂撑着床沿低头长久凝视熟睡中的人高热叫她不适因此始终眉头紧蹙。
他伸手指节轻触她的面颊又以指尖轻柔地拂去粘在她皮肤上的发丝。
/
不久门被叩响轻而短促的一声。
楼问津转过头去兰姨打开了门轻声说:“姑爷沈先生来了叫他现在就进来么?”
楼问津以手背探一探梁稚的额头似乎热度退了一些但还是比他体温高上不少。
“让他进来。”
兰姨将门敞开着返身去请人。
片刻几道轻缓脚步声靠近
沈惟慈点一点头提着医药箱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的堂姐沈惟茵。
楼问津站起身微微颔首以作招呼。
沈惟慈没空多说什么走到床边去将医药箱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打开来取出耳温计、听诊器等器材。
稍作诊断又拿起床边柜上的药瓶瞧了瞧。
沈惟茵向前一步轻声而关切地问:“维恩阿九怎么样?”
“普通的伤风感冒药也对症只是药性温和见效不快。”他俯身从医药箱里拿出两枚处方袋拿笔写上用法与用量再从两只药瓶各自倒出数粒封入袋中“黄的一次一粒白的一次两粒都是一日三次。等她醒了就让她服下不用等到晚上下一顿间隔四小时以上即可。按时服药晚上睡一觉到明天早上应该就无大碍了。”
他将药品放在床边柜上转身看向楼问津
:“楼总,可否借一步说话?”
楼问津看了看仍在熟睡的梁稚。
沈惟茵说:“我陪一陪阿九。”叫他们不必担心的意思。
楼问津同沈惟慈走出卧室,反手将房门半掩,两人未免打扰病人休息,都自觉穿过走廊,走到了客厅里才开口说话。
沈惟慈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也不坐下,就这样站着,平视楼问津,“楼总既然一早接走了阿九,为什么不照顾好她?”
进屋他先同兰姨作了沟通,兰姨告诉他大概是两个人在大雨里吵架闹得。兰姨的话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他见了面才知是为什么——楼问津嘴唇上一道结痂的伤口,那个位置轻易磕碰不到。他无意刺探旁人隐私,可假若这里面存在强迫的行为,他少不了要过问两句。
楼问津仿佛觉得不可思议:“沈兄以什么立场质问我。”
沈惟慈神色僵了一僵,“莫非我作为阿九的朋友,就没有过问的资格吗?”
“沈兄所谓过问便是,擅自将阿九带到那么乱的地方,又把她一个人扔下?”
“那不过只是意外走散。”
楼问津点点头,“正如你们沈家也不是有意作壁上观。”
沈惟慈顿时被戳到痛处,在梁廷昭一事上,父兄未尽全力,他自然比外人更加清楚,“……可这件事,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因为你?阿九只想与梁叔见上一面,若非你有意阻拦……”
“我承认自己专制独断,沈兄敢承认自己懦弱无能吗?”楼问津盯住他。
沈惟慈抿住唇。
楼问津收回目光,仿佛觉得同他已没什么好说的:“有没有我,你都护不住她。”
“……我并不想跟你一争高下,我不过是替阿九不值。”
楼问津觉得他这话似乎别有深意,正欲再问,卧室里隐约传来说话声,似乎是梁稚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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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一五
#一五
楼问津立即往卧室走去,沈惟慈也紧跟其后。
卧室里,沈惟茵正将梁稚扶起,喂她喝水,看见两人进来,她便吩咐沈惟慈:“维恩,你把药递给我。”
沈惟慈正要行动,楼问津已先他一步。他走到床边柜去,拿起处方袋,却不看那上面的用法用量,直接打开,将药片倒了出来。
沈惟慈看得直皱眉,走近一看,数量却是正确的,想来方才他在叮嘱用法时,楼问津是认真听了的。
沈惟茵接过药片,递给梁稚。
梁稚皱着脸将三粒药片一把吞服下去,一句话也没说。有旁人在场,她吃药倒是爽利得多。
喝完药,她仍旧躺下,沈惟茵以手指轻轻耙梳她的头发,轻声说:“流这么多汗,头发都湿了。”
梁稚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我没事的,茵姐姐。下雨天还劳烦你过来一趟。”
“我反正待在酒店也没事。”
这时,兰姨走了进来,问梁稚饿不饿,要不要喝一点粥。
梁稚摇头,说没胃口。
沈惟茵体恤病人,也就不多聊了,替梁稚掖了掖被角,起身说:“阿九,你好好休息,我跟维恩先回去了。等你好了,若是不着急回去,我们去浅水湾吃饭。”
梁稚点点头。
沈惟慈说:“若是到了晚上烧还是没退,再给我打电话。”
梁稚再点点头,“谢谢你。”
“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
楼问津这时淡声吩咐:“兰姨,给沈先生拿一封诊金。外头下雨,你叫司机把车开到门口,送两位出去。”
“诊金”二字叫沈惟慈皱了皱眉,但不打算临走前再与楼问津争辩。
沈惟慈同沈惟茵上了车,返回半岛酒店。
因开车的是楼问津的司机,他们自然不便在车里议论,待下了车,沈惟茵像是忍不住一般,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维恩,我看到楼问津这里……”
沈惟慈点头,“你也发现了。”
沈惟茵忧心忡忡:“也不知阿九过的怎样的日子,她这样受委屈,沈家却无动于衷。你与阿九从小就有婚约,我始终不明白,叔父为什么不早一点让你们履行婚约。”
沈惟慈脚步一顿,低头看她,“阿九倾心楼问津多年,又怎会把随口一说的婚约当真。而且你真的不明白吗,阿茵?我早就同你说过,我这辈子不会结婚。”
沈惟茵心头一惊,甚至都没有心思去追问梁稚居然喜欢楼问津这件事,而是
立即把脸板起,严肃道:“我是你阿姐,谁许你这样没大没小地称呼我。”
沈惟慈固执地别过目光,不再说话。
/
其他人都离开以后,卧室里便又只剩下了梁稚与楼问津。
楼问津将椅子搬近些,侧身坐在那上面,看着梁稚,平声问:“喝不喝水?”
“你没看见我才喝过吗?”
楼问津神情毫无变化,像是不管她今天有多大的怒气,他一概承担下来。
梁稚看着他:“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楼问津也就站起身,往外走去。
“窗帘帮我拉开,我不喜欢白天睡觉这么黑。”
楼问津脚下拐个方向,走到窗边去,拉开了窗帘。
“……还在下雨吗?”
“嗯。”
梁稚稍偏脑袋,往窗边看去,楼问津穿白衬衫,站在黯淡的天光里,像是古诗“山抹微云”的写照。
楼问津望过来,那神情仿佛在问:还有什么吩咐?
梁稚翻个身,薄被挡住了脸,声音闷闷地发出:“你出去。”
她听见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向着门口去了,锁舌扣上,“哒”的一响,而后一切声音尽皆消失。
楼问津在浴室洗了一把脸,走往客厅。
兰姨从厨房里走出来,问道:“阿九睡了?”
楼问津点点头。
这时,忽然响起电铃声,兰姨急忙打开大门。
没一会儿,门外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兰姨将门打开,却是宝星回来了。
兰姨还没张口,宝星手往外套口袋里一掏,掏出个塑料袋递给她。
兰姨瞧见塑料袋里装的是她的离婚协议书,急忙去解那袋子,大约是为了防水,宝星系了个死结,她手忙脚乱的,几下都没解开。
宝星看得着急,夺过来将那袋子两下扯开,拿出协议书,往她手里一拍,扬起下巴道:“喏!”
兰姨识字不多,但她男人的名字她是识得的,最下一行空白处,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正是那人的名字。
她张口想要说话,却忍不住掩面而泣,又觉得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太难堪,便把身体转过去,手里攥紧了这签字的协议书。
宝星原本也不怎么喜欢兰姨,觉得她唠唠叨叨的,心慈却软弱,一遇到大事就毫无主心骨,只晓得哭哭啼啼。
但此刻见她这样,他倒有些恻然,因为突然叫他想到他那抛下子女,和姐妹结伴跑往菲律宾,自此再无音讯的母
亲——那时她总挨他爸的打,现在应当过上好日子了吧。
宝星清清嗓:“那个香港女人,我替你看过了,长得老长的一张脸,眼睛是这么吊起来的,刻薄得很,也不好看,比你差得远了。你男人没眼光,也没福气。
兰姨破涕而笑。
一会儿,她收拾好心情,像是连年的阴霾一扫而空,显出一种格外昂扬的喜色,“也要到饭点了,我去做饭。姑爷,你想吃点什么?
楼问津说:“随意。
兰姨又看向宝星:“你呢?
宝星故作受宠若惊状:“还有我的份儿?
兰姨笑了,“你随便点!
客厅里电话忽然铃铃地响了起来。
宝星走过去接起来,听了一句,忙说:“我马上叫兰姨来接。
楼问津:“谁打来的?
宝星捂住听筒,低声说:“梁小姐,要找兰姨。
楼问津伸出手。
宝星看了兰姨一眼,还是将听筒递给他。
楼问津提起,凑到耳旁,便听里头传来:“兰姨你过来扶我一下,我想上厕所。
“……
“兰姨?
楼问津:“就来。
电话立即撂断了。
楼问津听着那“嘟嘟的忙音,把听筒递给宝星,自己朝卧室走去。
兰姨:“姑爷,阿九找我什么事?
“没事。你做饭去吧。
楼问津推开门时,却见电话机歪歪倒倒地放在了枕边,梁稚正在气喘吁吁地下床,手臂撑着床沿,脚往地上去找拖鞋。
她见他进来,顿时就有点慌了神,脚尖原本已经勾到了拖鞋,腿一动,又给它踢到了床底下。
楼问津走过去,单腿往地上一蹲,把拖鞋拎了出来。
奇怪梁稚的印象里,楼问津做这些服侍人的事,从来毫无卑微感,大抵因为他生得龙章凤姿,以至于显得纡尊降贵,反而让被服侍的人难安——当然,她除外,她享受得心安理得,楼问津将她害成这样,让他做低伏小都是轻的。
楼问津要给她穿鞋,她脚忽地往旁边一拐,没让他够上。他冒听了电话,叫她难堪,她也有意想让他难堪。
这些小把戏,在楼问津这儿鲜有起作用的时候。
楼问津径直伸手,一把将她脚踝扣住。
梁稚下意识挣扎,却未防楼问津忽然抬头,直接截住了她的视线。他目光里说不上有什么情绪,她却一下窘得满脸通红,立即别过目光,脚
掌徒然地扭了一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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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楼问津将拖鞋套上了。
楼问津站起身,伸出手。
梁稚却不伸手。
楼问津直接握住她手臂,把她从床边搀了起来。
高热稍退,又长时间滴米未进,起身时,梁稚一阵天旋地转,楼问津适时将她后腰一搂,她身体前倾,额头抵在了他胸口处,阖着眼,微微喘气。
他白色衬衫的布料有些凉,带着一股清冷泉水般的香气,这对她这在高热里煎熬许久的人,似乎有种致命吸引。
理智岌岌可危,但好歹发挥了作用,否则她一定会由着本心,将楼问津微凉的手背拉过来,挨一挨自己还在蓬蓬散发热气的面颊。
梁稚手掌在楼问津肩头一撑,站稳身体。
楼问津还要再扶,她却捉着他的手臂将他推开了,“我自己能行。”
楼问津无甚所谓地退远半步,单手抄进长裤口袋里。
主卧是一个设施齐备的套间,浴室仅几步之遥,梁稚脑袋昏昏沉沉,迈步也很慢,但好歹是挪到了门边。
她手掌在门框上撑了一撑,跨进去,顿了顿,转头去看楼问津:“你还不出去?”
“你要是倒在浴室,可没有电话给你呼救。”
梁稚咬了咬唇,指向窗边,“你走到那边去,离远点,有需要我自然会叫你。”
楼问津似乎不明白有何必要,但没说什么,依照吩咐走到了窗边。
他打开纱窗,将玻璃窗往外推开,外头沙沙的雨声,和树摇叶动的窸窣声响,一齐传了进来。
他单臂撑着窗台,侧身朝外,不再看她。
梁稚确信他离得那么远,应当什么声响都不会听到,这才放心地关上了浴室门。
片刻,梁稚打开门,走出浴室,窗边的楼问津仍是那个姿势,静默的一道身影,和这雨天融为一体。
梁稚在床边坐下,端起玻璃杯喝了半杯温水,这才躺下去。
楼问津这时转头看过来,“兰姨替你熬了粥。”
“不想吃。”梁稚翻个身,将旁边那只枕头抱进怀里。
楼问津待了一会儿,见床上的人再无动作,大抵又已睡过去了。
他脚步放轻,正预备走过去瞧一眼,那头忽然传来潮湿而沉闷的声响:“我想吃糖沙翁。
“我叫兰姨给你做。”
“她做不好……谁都做不好……除了我爸。你小时候吃过吗?蛋球炸成金黄色,洒一点砂糖,表面酥脆,一口咬下去,里面是松松软软的。”
楼问津
一时薄唇紧抿,不作声。
“……小时候一生病,我爸就会炸糖沙翁给我吃……我好想再尝一口……”
似有细碎呜咽声传来,与这雨声混在一起,再难分辨。
楼问津默然站立片刻,无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
她脸埋在枕头里,微卷长发蓬蓬乱乱,将脸颊完全地蒙住了,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缺氧。
楼问津伸手,往梁稚肩膀上一搭,她身体扭了一下,想将他甩开,自然是未果。
他按着她肩膀,把她从床上捞了起来,她始终扭来扭去地试图抗拒,他轻轻“啧”了一声,直接强硬地将她按进怀里。
她顿了顿,一下哭得更加大声,好似委屈上涌,再难自抑。
这样伤心,简直要在他胸口哭出一片海洋来淹死他一样。
“眼泪是不是咸的,阿九?”
她哽咽声一下便低了下去,好像在疑惑他问这常识一样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偏了偏头,把嘴唇挨近她的耳朵,低声说:“你再哭下去,我就要尝一尝了。”
怀里的人立即不动了,片刻,猛地把他一推,躺下去,又迅速翻个身,翻到了床的另外一侧,像躲瘟神一样,离他远远的。
自然也不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一六
#一六
梁稚再醒来时,感觉自己已经退烧拿温度计量了量以作确认。
室内无人,她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去。
外头雨已经停了,云层也已散开,墨蓝天光里,一抹焰黄的残照。窗户开了一线
梁稚歪靠着窗框吹了一会儿风,走出卧室。
“阿九?”兰姨正在餐厅里忙碌,一抬头第一个发现了她忙问,“你好些了吗?”
梁稚点点头看见客厅里坐着的楼问津闻声抬头看了过来。
兰姨拿纸巾擦一擦手,两步走上前去,“烧退了吗?”
“退了。36.8度。”
“那你先坐会儿,我马上给你盛粥喝。”
梁稚朝餐桌走去。
经过楼问津身边时他伸出手。
梁稚当做没看到,继续往前走,楼问津却倾身而来将她手臂一捉。她没什么力气,轻易地被带到了他跟前。
他抬起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梁稚忍耐了两秒钟,便将脑袋一偏,避开他的接触。
楼问津顿一顿,将手松开了,目光微敛神情却还是淡的。
梁稚走去餐桌边坐下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片刻兰姨从厨房端来温热的粥和清淡小菜叫她先吃她去将床单被套换一换免得睡起来不清爽。
梁稚不说话低头喝粥熬得很酽的青菜粥十分熨帖。
喝到一半门外忽的响起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梁稚朝玄关处望去进来的是宝星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竹篾提篮宽面阔额的老先生。
梁稚正要开口却听身后楼问津站了起来朝着玄关走去。他停在那老先生面前伸出手道:“劳烦您跑一趟实在冒昧。”
那老先生不大高兴的样子并不与楼问津握手语气更是不悦:“现在世道真是不一样了什么事情都能拿钱解决。年轻人你给了多少钱才能说得动我们当家的把撑门面的大师傅都外借了?”
“自然是能配得上您的手艺与名声的价格。”楼问津并不在意收回手朝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老先生哼了一声。分明是被这话恭维到了却又不乐意承认。
他换了鞋走进屋里问:“厨房在哪儿?”
宝星忙说:“您跟我来。”
老先生跟在宝星身后进了厨房又将他赶了出来将门阖上了。
梁稚实在
好奇,便问宝星:“这是谁?请来做什么的?
宝星笑说:“这是毓丰楼的大师傅,最擅长做广式面点,楼总请他过来做糖沙翁。
梁稚诧异极了,转头朝楼问津看去,而他仍是那样一副无甚表情的模样。
半小时左右,厨房门打开,毓丰楼的大师傅端上刚刚出锅的糖沙翁,拿竹编的小篮子盛着,垫了一层隔热纸,上面撒着细白的砂糖,金灿灿的,散发一股诱人甜香。
他被人拿钱“砸来很不高兴,但也不想砸了毓丰楼的招牌,这四颗糖沙翁,完全是毓丰楼的标准做法,食材步骤分毫不差。
师傅递上筷子,站到一旁去,却忍不住去观察梁稚的表情。
梁稚夹上一颗糖沙翁送入嘴里,刚出炉的,还有些烫,吃得她急忙哈了一口气,待尝到那酥脆松软的味道,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好吃!……比我爸的手艺好多了。
“哦?令尊是同行。师傅问道。
“以前开面档的,兼卖一些小吃。他手艺一般,没发到财,所以就转行了。
“好吃二字,于餐饮从业者是至上恭维,待梁稚将四颗糖沙翁吃得一点不剩,师傅脸色已是云销雨霁。
师傅收了餐具和厨房里剩余食材,便准备告辞了。楼问津递上一封酬金,称是“束脩,师傅本要生气,这两个字倒让他没有发作,临走前对梁稚说:“下回想吃什么,请跟其他食客一样,到毓丰楼点单,你们这种做法,换做他人,早就被得罪了。
梁稚忙说:“下次不会胡来了。
宝星送师傅出门,屋内安静下来。
梁稚捧着玻璃杯,低头喝水,那热气是淡薄的一缕,她声音也轻得仿佛一缕雾气:“……楼问津,我是不是这辈子也见不到我爸了。
她那时候称想吃糖沙翁,固然因为生病委屈,可也不无趁机行使苦肉计的意思。
楼问津大费周章请来毓丰楼的人给她做糖沙翁,却只字不提梁廷昭的事,说明在他这里,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事一旦下了决定,绝无撼动可能。
没有听见回答。
梁稚不抱希望,倒也不曾灰心。她起身,朝卧室走去,准备去洗个澡。
身后传来楼问津平静的声音:“你写封信,我会叫人转交。
梁稚脚步一停,飞快转头,“……真的?
楼问津却不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梁稚回到卧室,走到窗边去,打算将窗户关上,往外一看,不远处黑沉树影下,一粒红色火星忽明忽暗
。
她盯着看了看,认出那模糊的一团影子,是楼问津在低头抽烟。
她没有立即关窗,长久地凝望着那一点火光。
/
一张樱桃木的书桌上,满是揉作一团的废纸。
梁稚洗过澡,揿亮台灯,坐在桌前,给梁廷昭写信。
起初有满腹愁苦要同父亲抱怨,写了几行,又恐他无谓担心,便将信纸揉了,重新起笔。
反反复复,总不满意。
最后,耗尽半管墨水,却只得如下几行——
【爸:
今晚吃了糖沙翁,像您经常做的味道。
我来香港参加同窗婚礼,和维恩、茵姐姐都见了面。兰姨拿到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今后就可彻底摆脱那个混蛋了。
他们都很好,我也很好,家里一切由我照看,您不必太过牵念。
我不知道您现在生活怎样,但无论好与不好,请您奋楫砥砺,珍重身体。
阿九】
末尾想写一句再次见面的期许,最终还是作罢,她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的事,写下来给梁廷昭看,未免徒增伤感。
/
客厅里,宝星往卧室那方看了又看,“楼总,可能得出发了。本来上午的会面推迟到晚上,对方已经不大高兴,要再迟到,恐怕……
楼问津抬腕看一看手表,拾起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起身,嘱咐兰姨:“阿九信要是写好了,你让她先收着,明早给我。
兰姨说“好。
“让她早些休息。他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
为方便同楼问津核对资料,宝星也坐后座。资料是从庇城出发之前便整理好的,今次不过再对照目录做最后核查。确认无误以后,宝星将资料按照目录顺序,重新封入牛皮纸档案袋中。
做完这些,宝星瞧了一眼楼问津,目光在他嘴唇上的伤口停了停,欲言又止。
楼问津掀了掀眼,“你是不是嫌这个工作干得太长久了。
宝星憋住笑,做个将嘴钉上的动作。
/
信纸折了三折,封入信封,拿胶棒黏上封口,再写下“梁廷昭亲启几个字。梁稚拿着信,走出卧室,在客厅里没有看见楼问津的人影,问兰姨,说他十分钟前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
梁稚冷哼一声,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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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去哪里,恐怕是下山寻欢作乐去了,跟他们来的第一晚一样,夜出早归,衣服都不换,皱皱巴巴的,也不知沾染过什么。
梁稚拿着信回到卧室里,晚上没有安排,
她高烧刚退,不宜劳累,因此服了药就睡下了。
不知睡到几时,门口忽的传来把手按下的轻微声响,梁稚悚然睁眼——自从梁廷昭出事以后,她夜里睡眠要比以往浅得多,一点动静就会惊醒。
门打开,有轻缓脚步迈了进来,梁稚立马分辨出,是楼问津,就又将眼睛闭上装睡。
那脚步声到了床边,立即,一阵混杂些许酒精气息的清冷香气拂面而来,一抹微凉挨上额头,是楼问津拿手背在探她高烧有无反复。
她几近克制才未使眼皮颤抖以至露馅,心里一阵茫然——小时候生病,只有妈妈才会这般担忧又小心翼翼。
楼问津仿佛是真的关心她。
可他怎么可能这样好心,想来,他不过是担心她久病不愈,影响他游玩的心情罢了。
楼问津将手从她额头上拿开了,又替她掖了掖被子,而后,脚步声远离了床铺,却不是去往门边,而是到了角落处的那张绿丝绒沙发椅。
紧跟着一切声息都消失了。
梁稚并不肯定自己听觉绝对无误,闭着眼捱了好几分钟,偷偷睁开一条缝,往角落里看去。
窗帘留下一线缝隙,透进外头的天光,堪堪使人看清物体轮廓。
楼问津确然坐在那沙发椅上,双脚交叉搭在沙发椅前面的方形小几上,身体往后靠着,有些疲惫的样子。
半山的夜里极为寂静,偶尔一声啁啾鸟鸣,让这夜晚更空、更寂。
过了许久,楼问津仍是那样坐在黑暗里,那架势,仿佛打算就在这狭窄的沙发上歇坐一晚。
梁稚却熬不住了,即便昏暗里都不够让她把人看清,楼问津还是存在感强烈得难以忽视。
思索过后,她翻了个身,打个呵欠,撑着床铺缓慢坐起,摸索着去揿亮台灯。
灯光亮起那刻,她故作受惊:“你大半夜的坐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楼问津一点没有被人撞破的尴尬,只在灯亮那一瞬眯了眯眼,而后两条腿放下,站起身,朝她看了一眼,忽说:“不装了?”
“你……”梁稚又惊又窘。
“你醒与不醒,呼吸都不一样。”
“……”梁稚一时语塞,“没错,我就是装睡,看你会不会趁人之危。”
“原来在梁小姐这儿,我还不够趁人之危?”
“……”
楼问津迈开脚步,而就在梁稚松口气,以为他要离开房间时,他忽的拐了个弯,朝着床边走来了。
梁稚一只手攥紧了被沿,以警惕目光看向楼问津,“……你做什么?还想吃巴掌吗?”
“反正不是我亏。”
梁稚瞪住他。
楼问津一俯身,却是抄走了床边柜上的那封信,退后一步,说道,“好好休息。”
梁稚不敢放松戒备,一直看着他走出了房间,才放心探身揿灭了台灯,躺了下来。
一时睡意消散,几经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她烦闷得无法消解,又爬了起来,打开台灯,下床,走到卧室角落去。
她在楼问津靠过的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身体伏下去,手臂搭着扶手,脑袋靠在手臂之上,静静地发呆。
那绿丝绒的面料上,仿佛还留有微薄的体温与气息。
她止不住的一阵难过,觉得自己很不孝。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199个小红包
第 17 章 一七
#一七
两日后,梁稚同楼问津返回庇城。
生活恢复正常楼问津忙于工作梁稚平日里基本见不到他,只每个周末,楼问津会去梁宅吃顿晚饭。
两人仿佛自觉达成了某种默契,当在香港的一切都未发生过,自发过着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
裁了一大半的人,梁宅比以往清冷得多梁稚倒觉得这样更好无人打扰她学习用功。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八月下旬的一个周末。
依照惯例,楼问津工作结束以后去往梁宅吃晚饭。
兰姨过来开门,引他进了屋便自行去往厨房忙碌。
客厅里没见梁稚身影,但起居室亮着灯,猜想她人应当是在起居室里。
楼问津脚步放得很轻,因此直到走到门口里头的人都没有发现。
梁稚身体歪坐,一手托腮,沙发扶手上摊着一册书难得竟看得分外投入。
从前的梁九小姐,一到期末温书就好像小鬼见阎王,她叫他监督她,不背完三页讲义不许休息,可在灯下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抓耳挠腮,唉声叹气或是将一把头发拿在手里一根一根地检查是否有分叉。
他敲一敲桌提醒她。她往桌上一趴下巴抵住桌面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楼问津我现在看不进去我们去逛一逛夜市再回来吧。他说不行。
她说去嘛我好想吃椰糖什雪吃完我就回来好好背书好不好。他仍然说不行。她说去嘛好不好嘛楼哥哥。楼哥哥是个谑称她有时候故意这样叫来恶心他的。可那样撒娇的语气好像他的铁面无私
空气里一股茉莉花的香气是梁稚常用的香波的气息。梁小姐不爱用吹风机常常头发吹到半干便披散着由它自然晾干。此刻一头蓬松长发从一侧肩膀滑落灯光映照面颊竟有些温润静好的意思好似总是奓毛的野猫藏起了锋利爪牙。
梁稚隐约有所觉自书页间抬头看去。
门口站着的人身姿清绝大抵因为她抬眼得出其不意恰好撞见他神情几分恍惚的模样全然不似平日的决绝冷漠。
而只一瞬他便收敛了那点恍惚又变成了那个叫她恨得牙痒的楼问津。
楼问津走近梁稚立即警觉地坐直身体但楼问津只是将拿在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梁稚看见那是一封信立马合上书本接过。
楼问津这时候往梁稚看的那本书封面上瞥了一眼那是一本经济学入门的
教科书。
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邮戳只有“阿九亲启”四个字。这字迹不会有人比梁稚更熟悉她手指颤抖飞快撕开信封凑到边桌六棱玻璃灯罩的台灯下借灯光迅速地将信看了一遍而后从头开始细读第二遍。
【阿九:
听说你一切都好我放心许多。
我现在也很好你给我的留的钱足够我不愁温饱。
一切是我无能才害你好好的生活成了这样。阿九你记得你小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人在兼济天下之前先得独善其身。
人生无非河东河西不必想着再把公司抢回来或是搭救我我知道你是纯良孝顺的孩子
奋楫砥砺你我共勉。
父梁廷昭】
梁稚再三确认信里没有任何梁廷昭的位置线索也不存在“藏头诗”、“摩斯码”、“隐形墨水”一类的间谍游戏。况且这信能送到她手里恐怕也是经过楼问津检查以及许可的。
梁稚把信拿在手里抬头看向楼问津:“我还能回信吗?”
楼问津不说话但表情已经宣告了答案。
梁稚暂时也不再多苛求什么能拿到回信已让她喜出望外且还得知那笔钱送到了梁廷昭手里让他能免于饥寒。
兰姨过来提醒晚餐已经好了。
梁稚将信折好放进信封夹入书页之中。她打算等晚饭之后把这封信拿去给古叔看一看好叫他也放心。
这餐饭气氛和平日无异只是吃完以后楼问津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去往起居室又坐了坐。
兰姨端来一壶冰水楼问津端上杯子喝了一口望一望对面。
梁稚又把那信翻了出来逐字阅读灯光里她如同夜色中的一株安静盛开的白色山石榴花。
楼问津敛了敛目光忽然说道:“科林顿的宅子这一阵让人做了全面修缮和翻新你可以考虑搬过去住。”
梁稚闻声倏地把脸转过去盯住楼问津“这就是条件?”
“什么?”楼问津微怔而他一问出口便立即反应过来了这句话的意思——她以为搬去科林顿道是她今日拿到这封回信的条件。
楼问津神色立即疏冷了几分“你觉得是就是。”
梁稚牙齿咬住了下唇拿着信纸的手指也攥紧了“我搬就是。”
愿赌服输。她没有那样输不起。
楼问津站起身“一周之内你搬过去。”
梁稚已经有一阵没有听见楼问津拿这样冷硬语调同她说话心里十分烦躁火气也无端地窜上来“有必要这样着急?你是活不到一周后了是吗?”
由来她这些诅咒式的话语不会在楼问津那儿起任何作用甚至换不到他的一个皱眉。今回也果真如此。
“我活不活得到那时候不重要梁宅活不活得到想必你更在意。”
“……你还能拆了它不成?”
“谢谢你提供的好主意确实拆了比卖了更眼不见为净。”楼问津说着话已经朝门口走去了。
梁稚气不过抄起边桌上的柯林斯词典砸了过去。力道欠缺堪堪差一点够上楼问津背影。
那“咚”的一声叫楼问津脚步一停
/
所谓搬家不过是收拾一些必要之日用品倘有需要派人回梁家拿一趟也不费什么事反正两地离得近。
周三晚上梁稚就住到科林顿道去了。
但住进去了才知道楼问津去了印尼出差还有好几天才会回来——他就是故意耍她看她气急败坏。
而趁着楼问津不在庇城的空档梁稚去了一趟狮城早发晚归谁也没有告诉对扎奇娅的交代只说去图书馆温书。
周五梁稚仍然在书房里看书。
书房是楼问津专用梁稚也懒得问他的意见把他摆在胡桃木书桌上的信函、文件等扫破烂似的一股脑地扫到了飘窗上自行霸占了整张桌子只留下了他用的钢笔和墨水——还是看在那辉柏嘉蓝墨水的颜色分外漂亮的份上。
她正拿着钢笔往书页上做笔记虚掩的门被敲了敲。
抬眼看去是扎奇娅。
扎奇娅道了声打扰说道:“楼先生叫我来书房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今天是莉莲小姐的生日楼先生给她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说是放在了书桌抽屉里叫我派个人给她送过去。”
“……他今天还不回来?”
“明天晚上才回。”
梁稚不再问什么起身把书桌的位置让了出来。
扎奇娅走过去挠挠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稍稍犹豫了一瞬拉开了左手抽屉。
那里头果然有一个四英寸见方的黑色礼品盒。
扎奇娅将其拿了出来梁稚瞥一眼“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扎奇娅摇头。
梁稚伸手“我看一眼。”
扎奇娅面露难色。
“我只是好奇是什么东西,放心,我不会告诉楼问津。
几天相处下来,扎奇娅也渐渐摸清楚了梁稚的脾性,她并不是个苛待旁人的人,毋宁说有时候还很好说话,尤其或许因为她是楼问津请来的佣工,她对她还额外多了两分客气。
因此,她也就很放心地将礼品盒递给了梁稚。
梁稚接过打开一看,一下愣住。
楼问津前年生日,梁稚曾送给他一份生日礼物,是她亲自设计并制作的两枚宝石袖扣。用的是亚历山大变石,她那时最昂贵的收藏之一,石头净度绝佳,在日光下呈现蓝绿色,白炽灯光下为红紫色。楼问津是出生于六月的双子座,可变颜色的亚历山大石又是六月的生日石,两者搭配可谓相得益彰。
可那宝石袖扣送出去,鲜少见楼问津带过,他说是太过珍贵,怕弄丢。
而今,这两枚珍贵的袖扣,就躺在眼前这只礼品盒中的黑色天鹅绒衬垫上。
梁稚什么也没说,将盒子盖上,递给扎奇娅。
扎奇娅接过便出去了,怕再打扰她温书,还贴心地替她关上了门。
/
楼问津周日傍晚返回庇城,落地以后第一时间赶回科林顿道。
午后下过雨,那印度素馨的香气较平日更馥郁几分。
进门,楼问津往客厅里扫了一眼,没有瞧见梁稚身影,楼上楼下俱是静静悄悄。
看来,她到底是没搬过来。
扎奇娅走过来拿行李,问楼问津是不是可以准备开饭了,楼问津“嗯了一声,一边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一边往楼上走去。
他进了主卧,径直走到以移门相隔的衣帽间里,脱下衬衫,丢到一旁的椅子上,正将长裤的扣子解开,忽听窗边传来窸窣声响。
他立即转身,却见梁稚正从靠窗的沙发上坐了起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而她仿佛还没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打着呵欠,低下头去,似在找拖鞋。
楼问津将眼镜摘了下来,往近日添置的妆镜台上一放,刻意地制造了一点声响。
梁稚倏地抬头看去。
一道光-裸上身的背影,正拉开了衣柜,取下一件干净衬衫。
她立马将目光挪开,皱眉道:“没人教你进门要敲门是吗?
“梁小姐,这是我自己的房间。
“……
梁稚穿上拖鞋,拾起掉落在地毯上的教科书,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冷气开
这样低就睡在沙发上我看你是想再发一次烧。”楼问津声音平淡地传过来。
“关你什么事。”梁稚脚步一停忽地转过身去看向楼问津“哦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楼问津抬眼看她。
“我要去花莱公司上班。”
楼问津正在思索
楼问津动作稍停“我记得你有英国学校的offer。”
“不去了。”
楼问津蹙眉“阿九你知道我不至于不让你继续念书。”
“你未免有点自视甚高。”梁稚早就想将这句话还给他了“如果我想念书你拦不住我。我不想念书你也干涉不了。”
楼问津低下头去扣衬衫的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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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去?”
在梁稚听来楼问津的声音仍然平静得不得了。
“办完工作签证。”
楼问津不再说什么。
梁稚顿了一顿也就先行下楼去了。
片刻楼问津换了一身衣服下楼来扎奇娅招呼两人去餐厅吃饭。
两人沉默地吃完晚饭梁稚坐到客厅灯下去看书楼问津则去了书房。
那里面的场景可谓是面目全非。楼问津皱着眉将梁稚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几本经济学讲义几本时尚杂志一个大开的拼贴本一支口红一小支香水——打开中间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只黑色信封。
楼问津走出书房回到客厅在梁稚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把黑色信封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梁稚抬眼以目光相问:什么意思。
“这里面有张卡……”
梁稚直接将他打断“你觉得用钱就能将你做的事一笔勾销吗?”
楼问津神色不变继续把话说了下去“额度足够你衣食无忧。阿九你不必操心生计你应当继续去留学。”
梁稚顿时愕然。
她抬眼去瞧楼问津可他神情平静叫她难以窥探他此刻心底的真实想法。
“……我不要钱我只要我们梁家自己的公司。”
楼问津瞧着她那表情仿佛在说绝无可能。
“我不会收这种不明不白的钱”梁稚态度坚决“我想去上班也并非为了生计。”
“……一定要去?”
“没错。”
楼问津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淡得毫无情绪:“我叫人帮你找一处离公司近的住所
。”
梁稚又是一愣。
大约跟楼问津在一起待得太久,她也变得不正常了,她以为必然还有一番交锋,楼问津才会退步。他答应得这样轻易,甚至主动提议帮她安排住所,她竟然觉得,好没意思。
屋里响起“铃铃”的电话声。
楼问津起身,走往书房去接。
梁稚瞧见他身影消失在虚掩的门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垂眼去瞧那黑色信封,心里只觉烦闷,难以排遣。
她想到了沈惟茵。
沈惟茵念的是英美文学,读书时常常自己翻译冷门著作,再一力促成出版。此外,她还大力支持华文报纸的发展,组织过好多次经费募捐活动。可嫁人以后,夫家基本断绝了她的一切个人喜好,要求她一切活动都围绕夫家的利益打转。
而刚刚楼问津说,她不应当为生计操劳,应当去继续留学。
她不信,他真有这样的开明无私。过去他做一切事情,她都能找到另一种解释,以证明他包藏祸心。
可他刚才说的话,无论她怎样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也实在说不出,对他而言究竟有何利益可图。
他仿佛是真的在为她做考虑。
梁稚焦虑得咬紧了嘴唇,课本上的内容,自然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
电话是宝星打过来的。
宝星先是嘿嘿笑了一声,“楼总,谢谢你定的蛋糕,我们正准备吃呢。”
“……你打电话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不是不是。”宝星忙说,“有件事,我需要跟你做个确认。”
“你说。”
宝星说:“小妹刚刚给我看了你叫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我看那是一对男式的袖扣,不像女孩子能用得上的东西……不知道,楼总你送这份礼物,是有什么特殊用意?”
宝星遣词很是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自己没有领悟到他的用心良苦。
楼问津一顿,“什么样的袖扣?”
“好像是宝石的,不同光线里看会变颜色。”
楼问津抬手,打开了左边抽屉,那里头的黑色礼盒不见了。再拉开右边抽屉,那原本应当送出去的礼物,却还好端端地呆在那儿。
“是他们送错了。麻烦你跟宝菱说一声,先把东西收起来,明天带去公司。给她的那一份,明天你给她带去。”
宝星松一口气,说“知道了”。他不再说话,等着做老板的先挂电话。
楼问津垂眸沉思片刻,忽说:“你明天上班之前,再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
“你去查一查,沈惟慈最近在忙什么。”
“行。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们好好庆生吧。”
挂断电话之后,楼问津把扎奇娅叫进书房,询问礼物送错一事。
扎奇娅吓得脸色惨白,承认自己当时在电话里没有听清具体是说的哪一边抽屉,自己拉开左边抽屉,见里头有个礼物盒,就自以为是了。
末了哀求,称下次一定注意。
楼问津比谁都懂搵食之艰难,故没有罚她的薪水,只警告她没有下次。
次日上午,宝星将宝石袖扣完璧归赵,又带来打探来的关于沈惟慈的最新动向:从下月开始,沈惟慈将要去狮城的莱佛士医院进修,为期半年。
楼问津听完,目光沉下去,半晌没有作声。
片刻,才一挥手摒退了还在一旁听候的宝星。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3=-
199个小红包。
第 18 章 一八
#一八
后几日,梁稚都兴冲冲为即将开始的上班生活做准备。
兰姨知道以后也要跟着去照顾梁稚自然不同意,从没见过谁上班还自带佣工伺候的。可兰姨说她,“阿九小你从小到大,手帕都没有自己洗过一张”,不曾想这话反倒激发了梁稚的胜负欲,她就不信单靠自己一个人还能活不下来因此无论兰姨如何三请四求,就是不肯松口。
兰姨便趁着楼问津来梁宅的时候,把这情况说了一下期望楼问津能够说服梁稚,她心里想的是楼问津肯定不愿意看阿九受苦,以至于落下一个苛待妻子的名声。
可哪里知道,楼问津只是淡淡地说:随她吧。
眼见梁稚孤身南下狮城已成定局,兰姨只能在帮忙收拾行李时使出浑身解数将四口大箱子,装得满满当当。
梁稚打开一看,连睡衣都给她装了三套她哭笑不得,把不要的东西再一件件地拿出来,并安慰兰姨,狮城不是化外之地,比庇城还要繁华得多,她缺什么,就地添置便是了。
为准备行李梁稚又住回了梁宅这个家也等同是没有搬过。
出发前一晚晚饭过后沈惟慈过来了一趟。
沈惟慈忙于医院之经营平日无事梁稚也不会轻易打搅故沈惟慈也是这两天才知晓梁稚将去狮城工作一事。
沈惟慈自然以为是楼问津有所苛待:“阿九是不是楼问津平日里不交家用?”
梁稚哭笑不得“和他没关系。我只是想出去历练自己。你放心我去上班的公司老板是我爸的同乡当年他开公司对规章手续不熟悉
沈惟慈稍稍放心“我下月要去莱佛士医院交流到时候你在狮城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找我帮忙。”
梁稚点点头又问起沈惟茵的事:“我听说茵姐姐最近一阵都待在清迈。她不是同屈显辉分居了吗?为什么没有回娘家来住?”
沈惟慈神情黯淡“她大约是觉得回来总要被伯父伯母念叨所以不想回来吧。你去了狮城可以打电话叫她去找你玩我想她会愿意的。”
梁稚应下。
白天做了一台手术晚上沈惟慈要去瞧一瞧那位患者的状况因此没有待太久便离开了。
沈惟慈走到门口时正好楼问津的车驶了进来。
隔着车窗楼问津睨了他一眼那目光实在算不上是友善。
楼问津下了车
,走进屋内。
客厅沙发旁,摆放着两口行李箱。楼问津打了声招呼,古叔向着书房努了努嘴,说梁稚在那里面。
梁稚正在整理护照、工作签证等身份资料,她听见脚步声时抬头一看,立马将此刻正拿在手里的东西往背后一藏。
楼问津走到梁稚面前,伸手。
“……干什么?”
“刀具不是百分百能过海关安检。”
梁稚明白他已经看见了,便把藏在身后的巴朗刀拿出来,往桌上轻轻一扔,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我只是想拿上防身而已。”
楼问津拿起巴朗刀,手握木质手柄,将刀身从皮质的刀鞘里拔了出来。
梁稚盯住他:“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楼问津只目光低敛,盯着刀身,许久没有作声。
那神情瞧着有些缅怀伤感的意思。
刀不到二十公分,黑檀木手柄,市面上最为常见的样式,是十八岁生日那天,梁稚同楼问津要来做生日礼物的。
那时她在意大利度假,生日前一天临时起意,更改行程,提前回家。楼问津以为她不会回来,自然没有准备生日礼物,就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现在去买。
彼时是黄昏,楼问津骑摩托车载着梁稚沿滨海大道兜风。梁稚喊渴,车停在了夜市的摊档前,她看水果摊上金煌芒果色泽诱人,买了一只,交给楼问津。
楼问津拿出背包里的巴朗刀,淋瓶装水冲了冲,低下头去,拿刀尖将芒果皮挑开一线。
她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说:这把刀对你好像很重要。
楼问津嗯了一声。
她说:那我就要这个。
楼问津淡淡地说道:这是我谊父的遗物,沾过不少人的血。你不怕?
楼问津是孤儿,说是出生没多久,父母出海,遇上风浪,双双坠海殒命,而他则被渔村的一位鳏夫收养。
那鳏夫名叫葛振波,因为祖籍宁波,同楼问津算是老乡,对楼问津格外的视如己出。他早年混过社团,后来火并中被人砍了一刀,差点削去半个脑袋,侥幸没死,只是脸上留下一道五寸长的刀疤。那之后他便金盆洗手了,回渔村开了个鱼档,挣的一点钱除了买烟买酒买槟榔,全都用在了楼问津身上。
楼问津十五岁那年,他喝了一点酒,夜里开车过弯与一辆重型卡车相撞,冲下悬崖,不幸过世。
楼问津清点他的身后之物,没什么值钱的,只有这一柄巴朗刀,尚具纪念意义——刀是他入社团的第
一年,头一次跟人械斗时随意在一个刀具铺上买的,后来跟了他许多年,凡事带上它,总能逢凶化吉,好像有些护主的意思。车祸发生那天,他偏偏忘了带。
梁稚眨了眨眼,问:谁会是下一个?
楼问津动作一停,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阵。
梁稚以为他不愿意,也是,毕竟是遗物这样重要的东西,正准备说自己是开玩笑的,楼问津复将目光低了下去,说道:那你好好保管。如果玩腻了就还给我。
刀保管得好,四年过去,还同那时候交到她手里一样。
楼问津将刀收回鞘中,“我找人过长堤给你带过去。
狮城与新山有长堤相连,贯穿柔佛海峡,可驶汽车穿过。
梁稚不再说什么。自父亲出事以后,不管大事小事,她都很难再同楼问津说一个“谢字。
楼问津低头看她,“明早有会,宝星送你。狮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落地会有人去接你。
“古叔会送我。
两人总是这样,要么相对无言,要么很难和声细气地正常对话。
这时兰姨在外面喊了一声“阿九,梁稚应了一声。
听见兰姨往书房来了,楼问津便转身走了出去。
梁稚低头无意识地去拨弄自己的护照本,在楼问津身影走出去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视线。
/
花莱进出口有限公司在蒙巴登那一带,梁稚所住公寓也在附近,距离海岸咫尺之遥,步行即可到达。
公寓带书房,设备十分齐全,无须额外添置,立即就能入住。
梁稚拿客厅的电话机给梁宅拨了一个电话报平安,挂断之后,略作考虑,还是往科林顿道也打了一通。是扎奇娅接的,她让扎奇娅转达,自己已经安全抵达。
之后,梁稚花去两小时将公寓稍作归置,便出门觅食。
在此地无人知晓关于梁家的八卦,也不必劳神应对楼问津,这叫她觉得无比自由。
隔日,她去往乌节路逛了逛,挑了些喜爱的小物件,把公寓布置得更显温馨。
公寓自带洗衣机,推门出去便有一个大的晒台,再不济一楼还有公用洗衣房。至于三餐,往外走一走便有士多店与各类食肆,花样繁多任君挑选。
梁稚对自己独居的环境很是满意,周末再休息一天,到了周一,便按时去了花莱公司报道。
花莱的老总王士莱,是个本分守纪的商人。一听说恩公的千金想来公司里谋个职位,王士莱焉
有不答应的道理——对梁廷昭被捕一事他爱莫能助但这等小事只是举手之劳。
梁稚学的是珠宝设计专业虽然不对口但毕竟是大学生又懂得使用电脑打字也不在话下这样的能力坐办公室自然绰绰有余。梁稚自请做了王士莱的助理说跟着王世叔多学一些经营公司的本事。
起初王士莱还不大敢真正使唤梁稚也不认为她一个千金小姐真能纡尊降贵做这种普通人的工作但谁知梁稚进来以后半点不娇气不管多小的活计派到她手里都能完成得干净利索渐渐的王士莱便开始真正把助理相关的工作指派给她。
梁稚从前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第一回出来做事自然觉得新鲜。她生得漂亮之外又性格开朗同人打交道大方又慷慨虽然代行老板旨意但从不为难他人因此进公司没多久便收获一批好人缘。王士莱原本还有一个男助理但渐渐的部门主管与总经理办公室交接工作都更愿意找梁稚。公司一干单身男士也开始蠢蠢欲动私下都在讨论不知道谁敢第一个去接触“总经办的克洛伊”。
对于这些话题梁稚一概不予理会她谨记临行前沈惟慈对她的重点交代:与同事保持有限度的友好相处即可
因此下班后梁稚从来独来独往直到认识了一位新朋友——顾隽生在同一座大楼的某证券公司上班。
两人认识是梁稚入职一周左右的时候。
梁稚中午去了附近餐室吃饭顾隽生坐在邻座打量她许久之后终于上前询问她是不是梁家的梁九小姐。
梁稚对他没有印象他便自报家门说自己也是庇城人高中念的是大英义学是沈惟慈的校友。当年学校办慈善音乐会她同沈惟慈表演了一首莫扎特四手联弹奏鸣曲那时他的小提琴独奏就排在他们后面因此对这十二岁小女孩的精湛技艺印象颇深。
梁稚同意了顾隽生的拼桌请求细问得知顾家早于三年前移居狮城因此并不知晓庇城最近的八卦新闻。
那一餐饭吃完两人步行回办公楼的路上梁稚适时表明自己已经结婚——并非她自作多情而是自小到大同她搭讪者众多心思单纯者却寥寥无几。
顾隽生一点不觉尴尬反而爽朗一笑说只是因为他乡遇故知多少叫人有些欣喜他只想同她交个朋友并无其他用意。
一个男人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梁稚一眼就能看出来在顾隽生身上她确实没有发现这种意图除非是他隐藏太好。
之后,两人频繁于附近餐室、咖啡馆和士多店碰面,顾隽生确实一直进退从容,言行守矩,温和坦荡。梁稚便暂且认下了这个朋友,只当是多了一个吃饭的搭档。
这日,梁稚整理会议纪要,耽误了一些时间,到八点钟才下班。
公寓离公司近,不过一英里,如无特殊情况,梁稚都是步行回家。
梁稚去士多店买了一瓶Yeo''s的茉莉花茶,沿着遍植高大非洲楝树的道路往前走去,忽听身后一声汽车鸣笛,她顿步,转头看去。
一部银色的莲花Elise跑车缓缓降速,顾隽生探出头来,“克洛伊。
车停在路边,顾隽生笑说:“下班了?
梁稚点点头。
“送你一程?
既有人送,又何必多余走路,梁稚拉开车门坐了上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你开跑车上班?
顾隽生笑着点点头。
梁稚却不再说什么了。
顾隽生发觉,梁小姐这个人,对很多事情都似乎缺乏一些热情或者好奇心,他原本以为,她既然问他是不是开跑车上班,总归是要对此行为作出评价,不管是觉得他“特立独行,还是觉得“故作姿态……但她仿佛问了就是问了,并无别的目的。
她有种漫不经心的傲慢,旁人一般很难察觉。
顾隽生看她一眼,“后天周五,你下班有空吗?
梁稚直接说:“想请我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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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当是我这半路皈依的狮城人,为你这位初来乍到的异乡客做个东道。
“好啊。她落落大方道。
顾隽生笑了笑。心道还好这位过分美丽,又过分漫不经心的梁小姐,一开始就宣告了自己已婚的身份,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要在她这里吃多少的苦头。
车在前方拐弯,行驶两分钟不到,梁稚便说:“前方公寓大门,麻烦靠边停车。
“你住得这么近?顾隽生哭笑不得,“我车都还没跑热。
“岂不是帮你省了油资。梁稚拉开车门,“谢啦。
“明天见。
梁稚比个“OK的手势。
梁稚回到公寓,洗了一个澡,头发吹到半干,坐到客厅沙发上,将电话机拿了过来,拨往庇城的梁宅。
听电话的是兰姨,听见她声音,十分激动地甩出一连串问题,梁稚两分敷衍地回答“一切都好,把话题抛回去,问她家里怎么样。
“有我跟老古照看,阿九你尽可以放心。只是你不在,
家里实在太冷清了,我们也无聊得很……
任由兰姨念经,还不知道要怎么发散,梁稚手指绕着电话线,状似随口一问:“楼问津呢?他还去梁宅吃饭吗?
“阿九你都不在,姑爷自然也不会来了。不过姑爷前几天过来了一趟,说过几天会让宝星去一趟狮城给你送东西,问我有没有什么要给你带去的……
“几天前?
“……好几天了吧。
“他说的是让宝星来吗?
“是啊……
梁稚抿住唇。
“你还缺什么东西吗,阿九?
“不缺。如果楼问津再去,你就跟他说……
“说什么?
梁稚却不作声了。
说什么呢?
说“我看你真是忙得很,怎么还没把你忙死,还是说“什么都让宝星代劳,当初结婚,怎么不让宝星顶替得了。
“没什么。她甩掉了哪些转念间的幽恨,“……兰姨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她在沙发上躺了下来,从茶几上提过托特包,从里面掏出一支万宝龙的钢笔——那是她从楼问津的书房,偷偷顺走的。
来狮城除了自我历练之外,自然也是为了避开楼问津,若与他朝夕相处,迟早做不到自欺欺人。
如果彻底沦陷,她应该怎么办,还有谁能替当日那个家中生变,求助无门,满腹愤懑的自己讨回公道?
她将钢笔盖子揭开,又盖上,再揭开,再盖上,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好借以驱逐心里骤然的空寂。
/
周五傍晚,梁稚打卡离开办公室,在一楼大厅里等了片刻,顾隽生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脚步加快两分,一面将工牌摘下,放入灰色西装的口袋里,一面笑着道歉:“抱歉,临走前被主管拉住聊了一会儿,耽误了一点时间,让你久等。
“没事,我也刚下来不久。
顾隽生的车停在附近的地面停车场,两人便走出公司大楼,一道往那方走去。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急促鸣笛声。
两人一边往旁边避让,一边下意识回头,梁稚往右侧主驾上望了一眼,顿时一愣。
“梁小姐?顾隽生见她忽然顿步,低头看她。
“你稍等,我过去说句话。
顾隽生几分疑惑,瞧着梁稚朝那黑色的宾士车走去,走到了主驾车窗外,敲了敲窗。
窗户落下,梁稚按捺自己骤
然见到楼问津这一刻的心绪潮涌,克制不去打量他,“你来得不巧,我要去跟朋友吃饭。”
“什么朋友?何不为我引荐引荐?”楼问津目光定在她脸上。
梁小姐长发扎作马尾,着宽松米色短袖衬衫与深灰半身裙,一派都市职业女郎风格。
“恐怕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
楼问津当即将汽车熄火,松解安全带,打开车门,并扬了扬下巴,示意梁稚往后退一退,别叫车门撞到了。
梁稚只能后退。
楼问津下了车,轻摔上门,一把抓住梁稚的手,朝着顾隽生走去。
到了跟前,他朝顾隽生伸出手,“幸会。鄙人姓楼,不知怎么称呼?”
顾隽生看了看梁稚,也就笑着与楼问津握了握手,“我姓顾,顾隽生。想必楼先生就是梁小姐的爱人?”
楼问津稍有惊讶,因为没有料到梁稚会将已婚身份摆在明面上。他面上不显,只点了点头,“听阿九说,正要与顾先生出去吃饭。阿九初来乍到,非常感谢顾先生照顾。你们找好了车没有?”
顾隽生忙说:“正要和梁小姐一道去取车。”
“那我不打扰了,祝二位用餐愉快。”说罢,楼问津松开了梁稚的手,轻轻地将她往前推了半步。
梁稚简直愕然,她本以为,楼问津前来同顾隽生示威,这顿晚饭势必会横插一脚。
顾隽生也有些诧异,随即笑说:“吃完饭我会护送梁小姐回家,请楼先生放心。”
“自然放心。”
梁稚把头转过去,打量楼问津,神色如常,实在叫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意还是不在意。
“……我们也许会吃得很晚。”梁稚故意说道。
“多晚我也等你。”
热气噌地涌上面颊,梁稚僵硬地转过头,不再看他。
他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又何必把话讲得这样不清不白。
简直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3=-
199个小红包
第 19 章 一九
#一九
晚饭结束,顾隽生将梁稚送至公寓。
将要抵达时,顾隽生问她,这一餐可还吃得满意。
梁稚点点头:“店里的茶乌不错。
顾隽生笑说:“狮城还有许多美食可供挖掘,下回得空,我们可以去乌节大酒店的咖啡座吃茉莉花豆爽。
梁稚“嗯了一声,却已有些意兴阑珊了,她转头往外看去,在夜色中去寻自己所住的那一栋公寓,想瞧一瞧那窗户是否亮着,自是无果。
车停靠于公寓大门外,梁稚道声谢,下了车。
她往里走,未觉自己脚步愈走愈快。
公寓位于六层,走廊到底。
梁稚停在门口,试着轻敲了敲门,无人应门。这公寓便是楼问津叫人帮忙租的,他理应有这里的钥匙,大抵这时候人不在屋内,或许出去觅食了也未可知。
梁稚从包里翻出钥匙,开门后却见屋里亮着灯,但环视一圈,客厅里并不见人影。
她换了鞋进门,绕了半圈,终于在书房里发现了楼问津。
高层公寓自然比不得梁宅宽敞,虽然房间齐备,却都缩了尺寸,靠墙一张深棕色双人牛皮沙发,楼问津就躺在那上面,五英尺的长度,自然容不下他六英尺多的身高,因此他是背靠着靠墙那一侧的扶手,再将腿搭在了另一侧的扶手上。
这样憋屈的姿势,也不知他如何睡得着。
梁稚吃过楼问津装睡的教训,这一回分外谨慎,蹑手蹑脚地走到他面前去,躬身细看,才确定他真是睡着了。
他一只手枕在脑后,另只手拿着书,盖在了胸前,书是她的经济学教材。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没有摘下,往下滑了寸许,她从眼镜上方瞧见他低垂的睫毛,格外的长而浓密。
这样可恨的一个人,却生了这样好看的皮囊,老天真是不长眼。
梁稚不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办,要是将他叫醒,少不得两人又要剑拔弩张。
想了想,她便坐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还需温习的文件资料。
总是心神不定,看两行字,便要转头去看一眼沙发,生怕他突然醒来,害她陷入被动。
书桌上的闹钟,时针已经越过了八点半。
梁稚自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旋开钢笔和墨水瓶,刻意制造了一点声响,又轻咳了几声。
果真,沙发那里立即传来窸窣声,梁稚转过头去,恰好楼问津睁开眼。
楼问津目光聚焦,望定她,也没作声,片刻,才拿起盖在胸口的书
坐了起来“和你的朋友吃得开心?”他刚醒声音里还带一点哑。
“当然开心得不得了。”
这样的言语交锋在二人之间实属稀松平常因此楼问津毫无反应放下书本推一推眼镜站起身往外走去。
梁稚竖起耳朵捕捉他的动静听见他是往浴室去了门关了起来片刻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
数分钟后浴室门打开楼问津走了出来。
随即却没再有动静。
梁稚滑动座椅往门外瞄去看见楼问津似乎刚刚洗过脸眼镜没戴拿在手里正站在茶几前借着灯光瞧她放在那上面的美食杂志。
片刻他把杂志丢回茶几戴上了眼镜梁稚立即将座椅滑回原处。
楼问津声音自客厅传来:“梁小姐熟悉周边麻烦带带路。”
“……你要做什么?”
“吃饭还能做什么。”
梁稚没有料到楼问津还没有吃晚饭他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梁稚收了钢笔和书本叫他稍等她去换身衣服。
通勤装虽然得体但不够舒适。梁稚回到卧室摘下耳环、手表等装饰从衣柜里拣出一条白色真丝横纹绉的吊带连身裙换上将头发随意挽作一个松散发髻。
换好衣服走出门楼问津已换好了鞋。他穿着白色衬衫衣袖挽起
狮城较之庇城更靠近赤道即便到了晚上依然热气不减。
人在熏蒸的晚风里走上几步便已开始出汗道旁的大叶桃花心木与香灰莉木的树影里栖息了不知名的鸟类有人经过便扑簌振翅扰动得附近风声都躁动起来。
“报纸上说乌节路上有乌鸦伤人。”楼问津忽说。
“因为乌鸦记仇。谁攻击过它们它们记得一清二楚。”
楼问津轻笑了一声。
难得是那种毫无嘲讽的笑一个真正意义的笑。
梁稚这个人从来吃软不吃硬楼问津这样一笑她反倒无法继续牙尖嘴利了。
好在前方不远便有一间餐茶室。
推开一扇孔雀绿木门框的玻璃门进去扑面一阵混杂咖啡乌香味的冷气黑白棋盘格地砖上支着七八张云石圆桌配以龙脑木的靠背椅。
两人去一处靠窗位置坐了下来店员递来菜单离开时身体擦过立在木梁下的一盆蒲葵一时光影婆娑。
楼问津带点了
一份半熟蛋,一份云吞面。
再问梁稚,需不需要点单。
梁稚只要了一杯豆蔻水。
等餐时,梁稚手托腮,往屋顶上看去。那上头还挂着叶片吊扇,不过开了冷气,所以没有运作。
小时候这些餐茶室都没有冷气,只有叶片吊扇悠悠转着,聊胜于无,她那时候怕热,等餐的时候,整个人都趴在云石或者大理石的桌面上汲取石材的凉意。
不是晚餐和消夜的时间,店里人少,两人点的东西很快端了上来。
梁稚捧住装着冰镇豆蔻水的玻璃杯,看一眼对面的楼问津,他将餐盘里的两样东西依次端了出来,拿上筷子,先拌了拌云吞面,而后挑起一箸,送入嘴里。
吃相非常的斯文。
梁稚记得前年去星光剧院看过一部电影《蝴蝶君》,主演尊龙温润俊美,贵气逼人,可这样天潢贵胄一样的人物,实则从小被遗弃,为人收养,于贫民窟长大。似乎出生与成长环境,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气质。
梁稚初次见到楼问津,也绝没有想到,他是从渔村来的,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未敢打量太久,梁稚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室内很是安静,两人也没有交谈,梁稚小口喝着豆蔻水,因为有几分百无聊赖,脚尖无意识地、轻轻地、一下一下地踢着圆桌的桌脚。
楼问津忍了又忍,终于顿了顿筷,抬眼,看向梁稚。
梁稚:“怎么?”
“……没什么。”
“莫名其妙。”
楼问津什么也没说,挑了挑眉,继续吃东西。
没多久,楼问津放了筷。
梁稚往对面看一眼,碗和盘子都已经空了,她好像是此刻才发现,楼问津这个人很少浪费食物,他食量不大,但每回都是量力而行。她则完全相反,什么都想要,倘若新鲜劲过了,剩下的也就剩下了。
离开茶餐厅,两人复又走回到燠热的晚风中。
梁稚这个时候,才想起思考,今晚要怎么安置楼问津。
回到公寓,梁稚先行去洗了一个澡。她在浴室里待的时间并不长,淋浴过后换上睡衣便走了出来。
楼问津不知何时又去了书房,坐在书桌旁的座椅上,背往后靠着,阖着眼,仿佛有些疲惫。
梁稚正要开口,他先出声:“东西给你放这儿了。”
梁稚,“什么东西?”
楼问津伸手,在书桌上点了点。
梁稚往书房门口走了两步,顺着看过去,桌面上多了一瓶
冰镇的红茶,应当他从厨房的冰箱里拿的。
此外,还有柄巴朗刀。
能将这刀安然无恙地从庇城带来,只有走陆路,过长堤。而从庇城到狮城,驾车至少七个小时。
“你怎么不让宝星送过来。梁稚说这句话自然有试探的意思。
“对他不放心。
梁稚走到了书桌后方,将刀拿了起来,握住黑檀木手柄,从鞘中拔-出。刀身雪亮,反射灯光,折闪了一下,映在她白皙的脸上。
“你对他还不放心?你不是什么脏活累活都要他干。
楼问津抬眼,盯着她脸上的那道雪白的反光,“做事做得久了,总会懈怠。家里的扎奇娅也是,我正在考虑开除她。
“她怎么了?
“丢了一支钢笔。平常只有她能进出书房。楼问津有点似笑非笑的神色。
“钢笔是我拿走了。
她转过身去,打算把钢笔找出来还给他,却发现,那钢笔就被搁在摊开的书页之间——显然楼问津刚才已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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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
她一下窘得耳根发热,“……我不过是觉得它用起来还不错,所以擅自借用了而已。楼总不会这么小气,连支钢笔都要跟人计较吧?
楼问津微微挑眉。
梁稚把钢笔拿了起来,走近半步,拉开他胸前衬衫的口袋,把钢笔插了进去,“还给……
话没说完,手指忽被一把攥住。
她顿时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让楼问津往前一拽,腰被搂住,身体转过半圈,一下在他腿上坐了下来。
咫尺之距,呼吸如热雾轻轻拂过鼻尖。
没有任何预警,他微凉手指擒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扳起来,一边摘下眼镜往桌面上一扔,一边吻了上来,带一点潦草与凶狠的气势。
她脑中嗡地一响,本能伸手去推,可这反应被预判,手被楼问津一把抓紧,按在他胸口。
小时候去餐茶室,总要点咖啡红茶,加炼乳,甜里带一点苦,便不会腻。此刻,她在楼问津的吻里尝到了同样的,微苦的甜味。
楼问津擒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松开了,却是顺势到了她的耳后,手指插在她的发间,捧住她的侧脸,舌尖分开了她的齿关,更深地探入。
这样的缱-绻,让她心脏剧烈跳动,睫毛歇了一歇,终于还是将眼睛闭上。心口发痛,不敢细思自己渴望他竟然渴望得这样深。
但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全然被动地接受——这是她
此刻能做出的,所有虚假的反抗了。
楼问津夺尽了她氧气,才终于停了下来,手掌按在她背后,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她微微喘气以平顺呼吸,只觉与他紧挨的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如擂鼓之声。
“楼问津……”
“嗯?”
梁稚把脸埋在他肩头,紧紧咬住嘴唇,话在喉间滚了几遭,还是没有忍住:“……我想要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为什么要对梁家下手?”
巴朗刀是他谊父的唯一遗物,他舍得给了;四百多英里的路程,他也愿意亲自开车送来。
若说前者只是迫于形势,后者又有何必要?毕竟,现在他楼问津就是最大的形势。
她或许从没有弄懂过楼问津这个人。
静默许久,才听见楼问津出声:“你希望我给你什么答案,阿九?你想证明我不是坏人?”
“……你是吗?”
楼问津并不直接回答:“阿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坏人,那么只能你父亲是坏人。”
“我爸绝不可能!”
楼问津静了一瞬,仿佛没什么意味地轻笑了一声:“你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来问我。”
梁稚不再说话,眼神也在一瞬间黯淡下去。
人在痛苦以极的时候,总要替自己找一点精神安慰,而她的精神安慰,是证明楼问津“恩将仇报”的合理性,否则她原谅不了自己方才的软弱与沉溺。
爱也就罢了,软弱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她手掌在他肩膀上一撑,站了起来,楼问津下意识伸手,虚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梁稚看着他,神情前所未有的冷静,“……我工作很忙,以后要是没有什么事,就不要过来找我了。”
楼问津不作声,他眼镜已经摘了,她因此可以直接看进他的眼睛里,分外幽深而莫测。
但那里面并没有愤怒。
仿佛,他已经料算到了她的反应。
梁稚狠下心转过身去,拉开抽屉,把刀放了进去。
身后座椅被往后推了推,楼问津站起来,她没有回头,只看见一条手臂伸到了她面前,把那支插在他胸口的钢笔放在了她手边。
随即,他便转身擦身往外走去了,边走边说:“早些休息。”
声音听来仍然只有毫无破绽的冷静。
梁稚没有答话,就垂头站在书桌旁,直到听见他脚步声渐渐走远,随即公寓门被打开,“嗙”的一声,又被关上了。
整座公寓恢复寂静。
她力气尽失,后退一步,在座椅上坐了下来。
宁愿他今天没有来,否则不至于这样万箭攒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到文案。-
199个小红包。
第 20 章 二〇
#二〇
梁稚失眠到凌晨三点才睡去,第二天过午才醒,好好的一个周末,就这样被楼问津毁了,真是可气。
但她不愿将太多精力投入这些恩怨情仇,人一旦开始自怨自艾,便有无限的理由沉湎下去,这便与她南来狮城的初衷相违背。
王士莱是个好老板,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对故交的女儿照拂的因素。
起初,王士莱只叫她做一些电话联络,收发传真、印信、报纸等基础工作,见她都完成得不错,便把准备会议材料、整理会议纪等工作交给了她,之后,又开始让她接手工作日程安排和商务接待,最后,有一些私人的行程,也都愿意委任给她。
梁稚很快便熟悉了助理的职务内容,换做从前,这些归根结底是服务他人的工作,她万万不会去做的,但如今不但做了,且完成得非常出色,甚而难得的有了几分成就感。
后头,因为一件私人行程上的事,梁稚更得王士莱的信任:
王士莱与夫人感情深笃,“花莱
那项链的主石尺寸、净度与工艺均属上乘,自是很拿得出手。但梁稚去珠宝行取项链时,恰好碰到了一位也要出席酒会的戴太太,订了一颗十克拉的深蓝色海蓝宝石。这送给王太太的钻石项链,立即相形见绌了。
也是巧得很,那位戴太太的丈夫,恰与王士莱有些过节,这样的场合,要是夫人被比了下去,不知道该有多跌面子。
贵重彩宝大多需要提前预定,切割加工也需耗费时日,临时订制,肯定是来不及了。若是去借,又恐传出去,遭圈内耻笑。
好在梁稚想起来,沈惟茵有一条帝王绿的翡翠项链,她因为作为议员的夫人,对外需要维持相对朴素的形象,鲜少会在公共场合佩戴。沈惟茵接到她的电话,爽快应允,并答应亲自送来。
王士莱说自己夫人本就有些好面子,这回要是丢了脸,不知道要怎样闹他,梁稚此举无异救人于水火,因此,便给了梁稚两天假期,又派了两封请柬,叫她带上男伴,也去酒会上玩一玩,放松放松。
请柬被梁稚放在办公桌一侧,直到忙完了今天的工作,才有空去翻一翻。
11月8日,富丽敦酒店宴会厅。
梁稚拿请柬抵着下巴,思索片刻,将一旁的电话机拿过来,把电话拨到了楼问津的办公室去。
然而电话尚未接通,她便又飞快地
撂下了听筒。
/
酒会当日的富丽敦酒店,宾客云集。
梁稚自行去往酒店,在大堂与顾隽生汇合——那另一封请柬,梁稚交到了他的手里。
今日顾隽生穿一套正式的深蓝色西装,较之平常更显峻拔。
至于梁稚,随意穿着那日在红姐处买来的二手高定裙,往常在庇城,梁稚从来不甘人后,舞会酒会一应盛装出席,但今日非她主场,且经历过了这一遭变故之后,才觉得这一类的社交场合,实则非常低效乏味。
她懒得同人争奇斗艳,今日过来纯为消磨辰光。
顾隽生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由衷称赞:“梁小姐今天非常光彩夺目。
梁稚早对一切夸奖免疫,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
两人一道往里走去。
今日不止一场活动,除了在宴会厅举办的酒会,还有一场在海峡厅举办的婚礼,以及灯塔会所的私人晚宴。有服务生前来引路,免得大家找错地方。
两人走上楼梯,步入中庭,正欲走往宴会厅,梁稚脚步一停。
前方椰丝棕榈树掩映的座椅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今日也着正装,银灰西装衬得人气度斐然,在他对面,坐着一个长发的女人。
女人穿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只化了极淡的妆,但生得非常美,且那种美不同于梁稚从前见过的所有人,格外的自信、端庄又从容。
两人不知聊些什么,交谈甚欢。
顾隽生顺着梁稚的目光望过去,“这不是楼先生与章小姐。
“章小姐?
“船王章清霁的长女,章锦年。
梁稚曾在报纸上见到过关于章锦年执掌章氏地产业务的报道,劣质油墨刊印的一帧模糊相片,根本没有描摹出本人的半分气度。
——她是一个能叫所有人,不论男女都自惭形秽的女人。
顾隽生打量梁稚,“不过去打一声招呼吗?
“不必。梁稚收回目光,“我们走吧。
到宴会厅门口,两人呈上请柬入内,远远的,便看见王士莱的夫人,正被一群贵妇众星拱月,她脖子里上的那一串帝王绿,又鲜又辣,十足的夺人眼球。
梁稚笑了笑,走到一旁去拿饮品。
顾隽生今日过来,也是个散淡的局外人,梁稚同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狮城风物、办公室八卦……话题不拘。
梁稚有意不让自己回想方才楼问津同章锦年谈笑风生的场景。一个半月没有见面
她忙于工作好像真的已经将他忘了。可一见到他的人心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沈惟彰曾说楼问津的后台便是章家听闻章清霁早已退居幕后而今都是章锦年在台前活跃那么楼问津便是一直在和章锦年打交道吗?可他们是何时认识的过去六年她竟然一点也未曾听闻……
“梁小姐?梁小姐?”
梁稚蓦地回神“……怎么了?”
顾隽生笑了笑向她背后扬了扬下巴“这里有位郑老板找你。”
梁稚立即回头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这人矮胖身形手里拿着一张手帕不住擦汗。
“梁小姐你好鄙人姓郑郑永乐是合裕酿酒厂的负责人。”
梁稚点头礼貌问道:“请问郑老板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耽误梁小姐的时间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们合裕是个有五十多年历史的老字号但前些年在我大哥手里一直经营不善去年我接手以后裁了一大批员工还是入不敷出……我知道梁家是做酒业生意的
梁稚听明白了郑永乐是来找她拉投资。
“现在梁家管理具体事务的是我堂兄梁恩仲郑老板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聊?”
郑永乐擦了擦汗“自然是找过的可我去了三次梁总都闭门谢客说梁家是做洋酒买卖的本土酒厂自酿的酒不在梁家的业务范围之内。”
梁稚说:“可是我也爱莫能助家里的生意我一向知之甚少。”
郑永乐一时不作声了片刻他笑了笑“我也是没办法了才贸然打扰梁小姐。也无妨今天来了这么多贵客我挨个问一问兴许总有收获。”
他转身招了招手一个似是他助理的人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拿了过来。他把礼品袋递给梁稚“这是我们工厂自己酿的玫瑰酒送给梁小姐尝一尝万万不要嫌弃。”
梁稚接过郑重道了声谢。
她见郑永乐转身要走又鬼使神差地将他叫住:“郑老板留张名片吧。”
这桩插曲之后梁稚仍旧与顾隽生闲谈不乏有人过来搭讪但都被她三言两语打发掉了。
顾隽生浅酌一杯香槟酒打量着梁稚“梁小姐你和你先生似乎不大像是一般的夫妻。”
梁稚睨他“看来你确实对庇城的八卦一无所知。”
“自然会好奇但我认为人还是应当适度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一直没有去打听。”
“那现在最好也不要。
顾隽生笑了笑,说“好
王士莱的太太发现了梁稚,特意走过来给她敬酒,又邀她下次去她的私人聚会。之后,没消停片刻,王太太又带着她的手帕交过来,问她能否透露这帝王绿背后的主人是谁。梁稚自然婉拒。
梁稚今日本就意兴阑珊,屡屡被打搅,便觉得待在这里烦得很。
顾隽生似乎是察觉到了,问梁稚:“我有朋友经营了一家酒吧,在丝丝街上,离此处不远,要不要过去坐一坐?
酒吧开在僻静处,进去却十分的热闹,两人到时,只有吧台还有空位,音乐声吵闹,两人需得大吼才能听见对方说话。
梁稚将杯子里剩余的鸡尾酒一饮而尽,望一望迪斯科球炫目闪耀的舞池,转头大声问顾隽生:“跳不跳舞?
顾隽生望着她,一时没说好与不好,梁稚却懒得等他的回答,将玻璃杯往吧台上一放,跳下高脚椅,往舞池里挤去。
舞池人头攒动,一眨眼便不见了梁稚的人影,顾隽生赶忙放下杯子跟了过去。
梁稚的出现,自然引得不少男士靠近,偏偏她谁的面子也不给,自顾自随音乐摆动四肢,没一会儿,她整齐绾着的头发也乱了,她干脆一把拆了,任其披散下来,灯光忽明忽暗,照在她脸上,竟显出一种几分妖异的特质。
顾隽生看得两分愣神,直到又有一位男士凑了上去,他才推开人群,走到了梁稚身边。
跳一会儿舞,再往吧台点一杯酒解渴,再跳一会儿舞……直到十一点,梁稚累到尽兴,终于准备离开。
顾隽生叫来一部德士车,将梁稚送回公寓。
回去路上,梁稚面朝窗外,一言不发,像是累到极点,懒得出声。
车停在公寓楼下,顾隽生先行下了车,为她拉开车门。
梁稚下了车,道声“谢谢。
“梁小姐今日可还玩得尽兴。顾隽生看着她,隐约有些担忧的神色。
梁稚点点头:“你朋友的酒吧不错。
顾隽生时常觉得,梁稚比他从前认识的所有人都要难以取悦,出于礼貌,她通常都会给予正向的反馈,但很难叫人觉得她是发自内心。
就像今晚,她跳舞也并非享乐,更似发泄。
顾隽生凝视她片刻,终究只笑了笑,“梁小姐早些休息,晚安。
梁稚进电梯上六楼,到了门口,伸手去手袋里翻找钥匙,第一下没找着,仿佛酒劲上头,叫她骤然一阵眩晕,她背靠住了门框,闭了闭眼,等
这一阵过去。
继续翻找手袋时,忽听咔哒一声,她蓦地回头一看,门竟然打开了。
开门的是宝星,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梁小姐,你回来了。
梁稚往客厅投去一眼,没有看见人影。
宝星笑说:“你回来楼总就放心了……梁小姐你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宝星飞快从屋里出来,替她掌住了门,等她进去,又将门轻轻地阖上了。
梁稚蹬掉高跟鞋,把郑永乐送的那瓶酒放在玄关柜上,换上一双拖鞋,径直地朝着书房走去。
果真,在那张棕色牛皮的双人沙发上,坐着楼问津。穿的还是白日的那一身,不过外套脱了下来,只着衬衫。
梁稚“啪一下把手袋摔在书桌上,正要出声,楼问津先一步开口了:“楼太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经结婚?
傍晚在富丽敦酒店,楼问津得宝星汇报,说在大厅里瞧见了梁稚,她与一位男士一起,似是来参加今日的酒会。
楼问津这一边,晚宴进行到一半,宝星再来汇报,说梁稚同那位男士提前单独离开了。
他便让宝星跟过去瞧一瞧两人的动向,倘若梁稚有醉酒的迹象,最好不要让旁人单独将她带走,以免危险。
过了二十来分钟,宝星回来了,有些尴尬地说,太太跟那男的去了酒吧跳舞,又问,要不要继续观察情况。
楼问津略作思考,说不用。
晚宴结束,楼问津直接来了公寓,等人回家。
没有想到,一等便等到了十一点半,梁小姐一身酒气,头发披散,妆也半花。
梁稚动作顿了一顿,抬眼向沙发上的人看去,他方才这一句质问,语气简直冰冷得吓人。
她却冷笑了一声,“你又跟踪我?
楼问津并不为自己辩驳,他站起身,走到梁稚身边去,语气还算冷静:“你知不知道那位顾隽生为什么举家搬离庇城?他害得副市长女儿身败名裂,遭人报复,庇城待不下去,才逃到了狮城。
“那又怎样?我也是身败名裂之人,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梁稚歪了歪头,看向他,嘲讽一笑,“哦,你是在担心妻子私会旁人,要害得你名声不好听?
楼问津面色沉冷:“我要是在意名声,根本不会同意你跟沈惟慈一同来狮城。
梁稚稍有些茫然,不明白话题怎的突然扯到了沈惟慈身上,可无所谓,能叫楼问津气到神志不清,是谁都没关系,“没错,我就是为了沈惟慈来的狮城,你不在的
日子,我跟他双宿双飞……还有顾隽生,他舞技非常的棒……
楼问津目光冷郁,仿佛淬了冰雪,“楼太太,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他总在提醒她身份的时候,称呼她“楼太太,格外傲慢,格外让人愤怒。
“不必你提醒,我清楚得很!你还想知道细节吗,楼问津?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梁稚愤恨地望住他,“你结婚第二天就跟着梁恩仲出去花天酒地;说是同我度蜜月,到香港第一晚便不见人影,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衣服乱成那个样子……
楼问津闻言一愣,那本是如覆霜雪的神色,骤然缓和了两分,他不由伸手,想去捉她的手臂,“事情并非……
“你不要狡辩!梁稚身体一侧,避开他的接触,“还有,我送你的宝石袖扣,你如果不喜欢,大可以还给我,或者干脆扔掉,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送给别人?!
楼问津又是一怔,“那是扎奇娅工作失误。东西我早就拿回来了……他说着,抬起手臂,让她看,那宝石袖扣,此刻就好端端地缀在他的衬衫袖口上。
“你少在这里推卸责任!梁稚盯住那红紫色的石头,一时更加愤怒,“所以,你今天就是戴着我送你的袖扣,去见的别人是吗?
她怒火焚心,直接伸手抓过他的手臂,就要把那袖扣扯下来。
“阿九……楼问津去揽她的肩膀。
“你不配这样叫我!她猛地一挣,手肘后撤,撞倒了桌旁的一摞书,那书又带着琉璃台灯跌了下去。
“啪
两人同时地安静了一瞬。
“我去见了谁,你在意吗,阿九?
黑暗里,楼问津的声音像是一柄直抵命门的尖刃。
梁稚像被泼了一盆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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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时冷静下来:瞧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一定得意得不得了吧,她装得云淡风轻,实则对他的去向如此了如指掌、耿耿于怀。
梁稚冷笑:“当然不在意。我不过是觉得,既然是夫妻,就该一视同仁,凭什么只能你来要求我恪守道德……
话没说完,便被一把搂住,黑暗里,一只冰凉的手用力地按住了她的下巴,吻紧随而来,分外凶狠,仿佛惩罚。
梁稚立即挣扎,自然挣脱不得,想要后撤,可背后便是书桌。
她手臂在背后胡乱挥摆,在桌面上摸到了什么,意识到那是自己日常用来裁纸的巴朗刀,便毫无犹豫地拔了出来,举起来便往楼问津颈边贴去。
那冰冷触感只让楼问津动作停滞了一瞬,便又更深地吻了下去,梁稚呼吸被夺,极难开口,行将窒息之时,楼问津总算稍稍退开。
她将刀刃又贴近了一分,手指却在发抖:“……你信不信我真的划下去!”
“你最好是杀了我,这样我们都能解脱。”楼问津冷声说道。语气里有一种罕见的决然。
话音落下,便搂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抱坐在桌沿上,她吓得无意识低呼一声,拿刀的手欲用力,却颤抖得更加厉害。
黑暗里她听见楼问津将眼镜摘了下来,扔到了一旁。随后,温热呼吸再度落到她的唇边,移至颈侧,又流连至她肩头、锁骨……好似今晚喝下的酒,在这一刻齐齐翻涌,让她浑身发热,头昏目眩。
她只能徒然地将刀刃对准楼问津。
楼问津却径自动作不停,而当一片温湿触感烙在胸口的皮肤上,梁稚心口一跳,“楼问津,你停下来!”
楼问津以行动回答了“绝不”。
怎会那样的巧合,她今天穿的就是那日楼问津擅闯卧室,她洗完澡,正在试的那一条长裙,上身是黑蝶振翅,领口缀着一朵白色山茶花。
现在,那蝴蝶和茶花,一并被他毫不犹豫地摘落了下来。
冷气仿佛直接侵入了皮肤,叫梁稚嘴里轻“嘶”了一声,她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因此只要低头,就能看清他的一切行动。可她只将眼睛紧紧地闭住,心惊胆战,又恐惧又期待。
楼问津似乎丢失了一贯的冷静,所有动作都好像带着将她心理防线摧毁的目的,因此分外潦草,也无意将这她这一刻的恐惧延长。
——她是虚张声势,可楼问津却仿佛真在一心求死。
这种决绝的意志震撼了她,让她格外惶恐。
衔咬的一瞬,痛感骤然袭来。梁稚浑身一僵,拿刀的手骤然失去对力道的控制。
那薄刃划破皮肤的触感,何止毛骨悚然。
她吓了一跳,颤栗睁眼,便看见他颈侧皮肤,血珠成一线地沁了出来。
刀顿时拿不住了,哐当落地。
她手僵在那里,而楼问津却抬起眼来,直勾勾地望着她,眼里只有一种凛然的死意。
他就这样盯着她,抓过她颤抖的手,朝他颈侧的伤口挨去。抓得极紧,不给她分毫挣脱的可能性。
温热的血沾了她满手,呼吸里都是浓重的血腥气。
他低下头,把自己脸颊贴上了她沾血的手掌,这动作简直有种叫人心惊的虔诚。
“楼……”梁稚吓
得眼泪奔涌,可楼问津仿佛丝毫不在意,就这般自她颤抖的指尖开始吻起,沿着腕骨、手臂、腰侧……又回到了方才被打断的节奏。
……他疯了。
而她好像也跟着一起疯掉了,什么爱恨、孝道、尊严、傲骨……这一刻都已无所谓。
她霍然抬头,一手抱住了楼问津的脑袋,一手往后撑住书桌桌面,身体后仰,如弓张满。楼问津吻在她胸前,手掌沿着腰侧的线条蜿蜒而下,滑落到小腿处,将裙摆掀上去,手指分开她紧紧并拢的膝盖。
梁稚心脏剧烈跳动,几有过速之虞,全身发烫,发丝粘黏在了脸颊上。一切也都是黏稠的,正如这几乎化不开的赤道的夜晚。
楼问津手指不停,却将头抬了起来,在黑暗里找到她沉重的呼吸,再将吻落下,声音沉哑地喊她“阿九”。
她被这称呼惊到,伸手要去捂他的嘴,可他陡然使坏突袭,使她瞬间力气尽失,只好双臂搂过他的肩膀,把全副的重量都靠上去。
她肌肤直接挨住了楼问津微凉的衬衫的布料,整个人又颤栗了一下。这双手环抱的姿势自然阻碍了他手臂的动作,于是他暂且撤回了手指,抱住她的腰,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后退一步,坐进了宽敞的书桌椅里。她跪坐在他双-腿之上,整个人伏在他肩膀上,裙摆圈囿的一方阴影,正好笼住他的手。
酒精理应已经失效,可她却比方才更加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里长久一片空白。
深夜公寓安静极了,因而哪怕只是压抑到极点的呼吸声、衣料的窸窣和隐约的水渍声,都不啻惊雷。
楼问津颈侧伤口并不算深,但鲜血顺着流到了衬衫衣领之上,他胸口和领口一片,也都是她粘在手掌上的血蹭上去的痕迹。
血腥气、汗气与酒精气息混杂,仿佛能激发人作为兽的某种捕猎本性,使得楼问津的一切慢条斯理、循序渐进,抑或是直切重点,都有了一种暴烈的征服的意味。
这征服的终点,是弓弦蓦地挣断,空气里一阵震颤的余响。
梁稚支撑不住,整个人往下跌去,楼问津立即紧紧一搂,另只干净的手把她的下巴抬起来,吻住她的唇。
心脏久久未能平息,额头上的汗液先行被冷气蒸发,空气里一股海水被暴晒过的微咸的气味。
理智渐回,梁稚第一反应便是要从楼问津怀里挣脱。
但楼问津立即收紧手臂,低声说:“阿九,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一种退潮般的疲倦感,让梁稚暂时放弃了抵抗。
楼问津伸手,捋了捋她凌乱的鬓发,低下头来,“不管是梁恩仲邀约那次,还是在香港那次……阿九,我向你发誓,一直以来,我对你绝对忠诚,今后也是如此。宝石袖扣是扎奇娅错拿给了宝菱,一发现我就拿了回来。章锦年是生意上的伙伴,今日的晚宴也是商务性质……”
“……这些都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你再告诉我一句真话。”梁稚垂下疲惫的眼帘,“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爸害到这步田地?”
楼问津不回答了。
梁稚无力地冷笑了一声,立即再度去推他,可仍旧没有推开。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你尽可以恨我。”楼问津平津地说。
“我当然恨你。”
“你本有机会杀了我,但你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第一次用刀,还不熟练。你以为下次你还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原来还有下次。”楼问津轻笑了一声。
梁稚眉头一拧,扬手便将巴掌甩了过去,无甚力道,只落在了楼问津的下颔处,听得有些清脆,但应当并不怎么疼。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199个小红包
第 21 章 二一
#二一
趁着楼问津稍有怔忡,梁稚手掌往他胸口一推,立马起身退开了。
她摸着黑暗,仓皇走出书房,走进浴室关上门,转身双臂撑住洗手池的台沿,抬头往镜中去打量自己。
双颊潮红,还泛着情-欲过后的余热,张开手,那血液已经干了,凝结在皮肤上,一部分渗入了指甲缝里。
她将水龙头拧开,仔仔细细地冲洗双手,把指甲缝里暗红色的血迹也抠出来。
洗干净之后,接一捧冷水,低头浇到脸上。
身上这条长裙,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她拽下来随意扔进角落的脏衣篓里,脱下拖鞋,赤脚走入淋浴间。
这个澡梁稚洗了很久,好似要将欢-愉的余韵冲刷得干干净净。
进来着急,忘了拿上浴衣,她暂且裹上浴巾,将头发吹到五成干,迈出浴室的一瞬,听见厨房处传来哗啦水声。
梁稚连碗都不会洗,自来狮城都是外食,厨房自然只是摆设。
她犹豫一瞬,走到厨房门口,却见楼问津正站在流理台前,在水槽的水龙头下洗手。
梁稚往他脸上看去,他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是方才她手掌贴上去留下的血迹,已然干涸。雪白的领子也沾了一圈血痕,很是骇然。
最后,目光才落到了他的颈侧,那一线伤口已经凝固。
楼问津低头,浇水洗脸。
梁稚硬邦邦地开口:“浴室我已经用完了,你可以去洗个澡。”
“不必,我马上就走了。”楼问津的声音隔着水声传来。
“……去哪里?”
“行李都在酒店。”
梁稚板起脸,“你少给我使苦肉计,我才不吃这一套。”
楼问津抬手把水龙头关上了,他仿佛觉得好笑,因此忍不住地低笑了一声,“是你下的手,却说我使苦肉计?”
“那是你自找的。”
“是,是我自找的。”
楼问津承认得这样干脆,梁稚反倒无话可说,“……你给宝星打电话,叫他把行李送过来。”说罢,顾自转身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梁稚在卧室,听见楼问津拿客厅里的电话给宝星打了一个电话,待她换好衣服,他人已进了浴室。
她去客厅一侧靠墙的五斗橱里,把医药箱翻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坐在沙发里等了片刻,浴室门打开,氤氲的热气里,楼问津走了出来,仅仅下半身裹着一张浴巾——他那染血的衬衫肯定是不能穿了,长裤自不必想,也一定叫她弄得乱七
八糟。
梁稚有意不去瞧他只将目光盯住面前的医药箱毫无情绪地说道:“过来。”
楼问津投来一眼没有说什么依照吩咐走到了她身旁在沙发上坐下。
梁稚打开医药箱取出碘伏与棉签——拜沈惟慈这个做医生的竹马孜孜不倦地教诲所赐简单的病痛她都晓得如何处理。
她拧开碘伏瓶的盖子取两只棉签蘸了蘸便转过身朝向楼问津棉签捏在手里犹豫了一瞬才绷着脸叫他:“你把脑袋转过来一点。”
楼问津微微挑眉但立即依照吩咐身体坐低了些又把脑袋偏到了一边。
梁稚侧身将棉签挨上他颈侧的那一线划伤。
她目光一低发现他后背肩胛处有一道圆形的疤痕好像为利器捅-入所致。应当是很多年前留下的并不十分明显若不靠近细看很难发现。
她拿指尖轻触了一下“你以前受过伤?”
那指尖挨上皮肤的触感让楼问津登时绷直后背“……嗯。”
“怎么搞的?跟人打架?”
“……不是。”这回答语焉不详似乎并没有细说的打算。
梁稚不高兴了手指收回给他消毒的动作也潦草起来几下擦完
楼问津伸手将她手臂轻轻按了按“不必了也不是多深的伤口。”
“发炎了我可不负责。”
“你不是都说了是我自找的。”
他拿她说过的话来堵她更叫人生气。
梁稚脸色很不好看将碘伏瓶放回医药箱里“啪”一声用力合上盖子拎起来放回五斗橱中。
随后她扬手指一指沙发冷声说:“你就睡这里。”
这公寓虽是两室的可那间客房从未收拾过自然也不便住人。
楼问津瞧她一眼没说好与不好但那表情仿佛是随她怎样安排就行。好似又回到了从前他对她言听计从但不同的是他现在的态度里已经没有了那种隐隐的抵抗。
梁稚提醒自己这极有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楼问津一手掌握着父亲的下落始终可以随时将她拿捏。
她往卧室走去撂下一句:“我睡觉了你自便。”
“晚安。”
她压门把手的手掌稍顿没有应这句话。
楼问津随意捞起茶几上的一本杂志放在扶手上翻了翻。
约莫过了二十分来分钟响起敲门声。
他起身走过去将门打开,门外宝星瞧他一眼,“嗬了一声,忙把箱子推了过来,“……楼总,我没打扰你们吧?
楼问津:“你觉得呢?
宝星卖乖:“下回您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得了许可了再上来?
楼问津懒得理他,接过箱子,正要关门,宝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颈侧,“这是怎么了?
楼问津自嘲一笑。
宝星了然,笑说:“楼总你这混得也太惨了……次次挂彩啊?他很晓得适可而止,玩笑一句便自动退后,对楼问津说了句早些休息,转身溜了。
楼问津将行李箱提进客厅里,放倒打开,寻出一身衣服穿上。他不喜成套的睡衣,睡觉时习惯穿一件棉质的短袖恤衫。
取出自带的牙刷与毛巾,去浴室里再做洗漱,回到客厅。
顶灯揿灭,只留沙发旁的落地灯。他将手臂枕在脑后,并无半点睡意,却也并不去回想书房发生的一切,只是放空。
这样躺了一会儿,他伸臂拉了拉落地灯的灯绳,使客厅陷入一片黑暗。
没过片刻,忽听“咔哒一声。
他没有动作,听见梁稚轻缓的脚步声从主卧走了出来,靠近,停在了沙发旁,下一瞬,一张毛毯落了下来。
这动静仿佛并不担心会吵醒他。
梁稚丢下毛毯便要走,楼问津第一时间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拽。
梁稚膝盖惯性地抵住了沙发边缘,伸臂往沙发靠背上一撑,转头恼怒看他:“不要每次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动手。
“谁叫你手里没拿着刀。
梁稚正要发作,楼问津大拇指轻轻摩挲了她一下的手背,“阿九,听我说两句话。
“……你要说什么赶紧说。
楼问津却又沉默下去。
梁稚等了又等,没耐心了,手掌一撑,正要走,楼问津低声开口:“我谊父有酗酒的毛病,为此耽误了不少事,他最后出事,也是死在这酒精上。
梁稚顿了顿,在沙发边沿坐了下来。
楼问津极少主动提及过去的事,上一回还是她问他要那柄巴朗刀的时候,可也只是寥寥数语,含糊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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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前无数次想戒,赌咒发誓,或是叫我把酒瓶砸碎,或是把钱都给我,身上不留分文。可戒不了两天,酒瘾犯了,去借去偷,也要把那一口续上。最长一次戒了一个月,然后把应去进货的钱全部拿去买酒,我放学回家,看见他倒在房间里,地上一地的酒瓶,差一点
把自己喝死。那一次之后,他就放弃了戒酒,说人生在世,都活一个瘾字,吃喝嫖-赌,烟酒茶糖,男女情爱,甚至热衷赚钱,都是瘾……栽在自己的瘾上面,也算愿赌服输,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记忆里似乎是第一次,楼问津一口气同她讲了这样长的一段话,虽是聊他谊父的事,但语气平静,不见波澜。
梁稚垂眼去看他,黑暗里只能看见大致轮廓,但她能够感知,他目光也是罕见的平和。
“……你想说什么?”梁稚问。
楼问津顿了顿,“……没什么。”
“我没听懂,你最好说得明白一点。”
“……休息去吧,阿九。”
梁稚一时没动,把头低下去看他,客厅沙发比书房的那一张略微宽敞一些,但相对于楼问津的体型,还是稍显逼仄。
他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后颈枕着扶手,她低头的这瞬,他掀起了眼帘,目光正与她相对。
他眼镜没戴,放在了茶几上,从来底色沉郁的眼睛,此刻却叫她觉出一种热度,好像被月光烫了一下似的。
梁稚心脏一悬,起身要走,挨着她手臂的那只手一动,将她手腕轻轻一扣,与此同时,他倏然地坐起身,大掌按住她的后脑勺,阻止了一切还未发生的抵抗。
梁稚心里清楚,楼问津嘴上没有说,可心里已经将她看透,才这样的有恃无恐——她并没有自己口头上宣称的那样厌恶他,否则何以方才在书房里,他如此轻易就将她神志击溃,甚而某些瞬间,她会主动扭-送腰肢,本能去迎就他指尖的攻势,而好叫自己更快地跃上顶点。这话虽然鄙俗,却也不假,没有什么比身体的反应更为诚实。
此时气息交换,她极力控制才没有主动回应,即便如此,已觉得目眩神迷,身体里退潮的海水,又慢慢地涨了上来。
楼问津按在她脑后的手掌落下去,搂住她的后背,一个翻身,抱着她挤进了沙发里。
这样狭窄的空间,自得使两人必须紧紧挨在一起,好似捉迷藏躲在角落,隐秘又刺激,呼吸与体温俱在升温。
气息用尽之时,梁稚把头一低,恰好叫方才掷在楼问津身上的毛毯盖住脸。
她心里惶惶,仿佛大厦将倾,又好似一脚踩破了冰层,人掉进了冰湖的窟窿,只剩下沉,连呼救都没有机会。
声音却比以往还要冷硬:“楼问津,你不要错会什么。你对梁家做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我从来也不需要你的原谅。”楼问津平静地说。
真是傲慢,叫人生气。梁稚打算起身,楼问津却立即将手臂收紧,紧紧抱着她,嘴唇挨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以后我每周都会来找你,我不管你跟谁‘双宿双飞’,首尾处理得干净一点。”
梁稚竟分不清楚楼问津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以他今日表现出来的疯狂,或许真有可能,他觉得她真和其他人偷-情也无妨,但不要叫他发现。
“……我才不想见你。”
“我有公寓钥匙,你也拦不住我。”
“无耻。”
“你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楼总是真的有点病病的(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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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二二
#二二
梁稚打着呵欠打开房门的一瞬,陡然想起,屋里还有其他人。
她脚步稍停,先探头往客厅里瞧了瞧,沙发上只有一张叠得齐齐整整的毛毯。来不及细品是失落,还是松一口气,正欲拐去浴室,却瞧见厨房里明晃晃的一道背影。
楼问津已穿戴齐整,正在厨房里喝水。
大抵察觉到动静了,他转过头来:“早。
梁稚绷着脸,没有理他。
她继续往浴室方向走去,楼问津又说:“阿九。
梁稚一秒进入戒备状态,“……干什么?
楼问津放下水杯,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上午同加涅酒庄和章锦年进行三方面谈,中午商务宴请,下午随加涅的代表方飞往雅加达,转机玛琅,再乘船去巴砮岛。预计周三返回庇城。
梁稚反应过来,楼问津是在同她汇报行程。
她正要开口,忽意识到楼问津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楼问津不紧不慢地补充一句:“若是不放心,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周六我来找你。
“你要去哪里关我什么事。梁稚伸手推他,“你让开,挡着我的路了。
楼问津没再说什么,一边整理袖口,一边往旁边让了让。
梁稚定睛一看,那宝石袖扣他又戴上了,立马伸手去夺,“这个你还给我……
楼问津抬手,退后一步,没让她够着,“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梁稚自知没道理,便做出一副懒得再同他啰嗦的模样,继续走往浴室。
谁知楼问津忽然一步走上前,从她身后低下头来,在她耳朵上飞速地亲了一下,“餐桌上有咖椰面包和拉茶,早餐你记得吃。我走了,梁小姐。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迅速退开,朝着门口走去。
梁稚气急:“你快滚!
梁稚拧开浴室门把手,走了进去,面红耳赤地地待了一会儿,听见公寓门关上了,这才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洗漱完毕走出来,上午九点的室内,亮亮堂堂,阳光从窗户里投进来,照着窗边的一盆孤寂的虎尾兰。
梁稚去餐桌旁坐下,打开牛皮纸袋,拿出咖椰面包。不知是他自己去买的,还是叫宝星送来的,拿在手里,还有余温。
她咬上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发呆,不自觉抬手,碰了碰耳廓。
玻璃门外有扑簌的光影晃动,她回神往外瞧去,那晒台上晾着不知何时清洗的,楼问津的长
裤与衬衫,外头起了风,衬衫招摆,像一面发光的旗帜。
/
周一,梁稚照旧上班,午餐在食阁碰见了顾隽生。
她想起楼问津说的那番话,固然人心都是孤岛,但以她这一段时间同顾隽生相处的感受而言,她并不完全相信楼问津调查的事实就是真相。好在她与顾隽生并无利益关涉,也轮不到她去做道德审判,保持基本往来足矣。倘若未来顾隽生有冒犯她的地方,再做切割即可。
梁稚得空去了一趟王宅,取回了翡翠项链,与沈惟茵约定周三当面交还——沈惟慈重感冒,这几天沈惟茵滞留在了狮城,亲自照顾。
周三下班以后,梁稚便去往莱佛士坊赴约。晚餐结束,两人尚未聊得尽兴,梁稚便邀沈惟茵去自己公寓再坐一坐。
公寓餐桌花瓶里插着梁稚周一买回来的桔梗花,忙起来忘了换水,花有些蔫了。
沈惟茵心软,最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同梁稚打声招呼,便抱着花瓶去往厨房,帮忙换水。
“阿九,这样小的公寓,你住得习惯吗?流水声里,传来沈惟茵的声音。
“和我一些同事相比,这已经算得上是豪宅了。
“那时候维恩还跟我说,他觉得你应该受不了上班的苦,我说未必。你现在虽然进项不多,但到底已能靠自己糊口……我真羡慕。
“茵姐姐,你也可以考虑出来找个工作。
沈惟茵将花束重新投入花瓶之中,声音低下去:“我父亲不让,婆家也不让。
“可是你不都已经跟屈显辉分居了吗。
“他不过是说,让我先回家散散心,是默认了我一定会回去的。而且,沈家产业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怎么可能真正允许我跟他离婚。我这样的身份,出来找工作,自然会有人议论,会说是他这个做丈夫的没有本事。
沈惟茵大了梁稚八岁,但投契一事从来无关年龄,沈惟茵未出阁之前,梁稚常常去她那里消磨辰光,梁小姐一个见了书本就头疼的人,也就只有跟着沈惟茵,能老老实实坐一下午,啃一些佶屈聱牙的大部头。那时沈惟茵的书房里,常年弥散着她亲手调制的花草茶的香气。那也是梁稚最为怀念的一段时光。
梁稚说:“换成是我,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沈惟茵没说什么,脸上笑容有些惨淡,旋即将花瓶抱回了餐桌。
梁稚跪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点香薰蜡烛,茶几上摆了一瓶酒,两只酒杯。
沈惟茵在蒲团上坐下,梁稚拆掉酒瓶包装,拔出软木塞
将两只玻璃酒杯斟到半满解释道:“是一位酒厂老板送的玫瑰酒也不知好不好喝正好我们一起尝一尝。”
梁家做的便是洋酒生意梁稚过往随父亲尝过不少好酒这玫瑰酒一入口便让她眼睛一亮。大抵是专为女士调制毫无辛辣感入口绵软又有回甘。
沈惟茵也说:“好喝。”
梁稚拿起酒瓶看瓶身上贴的标签。酒厂位于太平市离庇城不远假如从亚罗士打市的机场过去应当只要两小时不到。
“阿九?发什么呆呢?”
梁稚回神笑了笑摇摇头说“没事”。
沈惟茵打量着她“你现在……和楼问津还好吗?”
沈惟茵和沈惟慈一样都有一副菩萨心肠分明自己过得也不怎样如意可看到别人难过仍然随时准备伸手搭救。
梁稚端上酒杯抿了一口极难启齿“我和他……”
“他欺负你了吗?”
“他没有欺负我。”梁稚忙说。可详细情况她又如何说得出口呢?
梁稚把目光垂下去
沈惟茵看着她目光有种洞若观火的了然“……他们男人的世界恩怨情仇金戈铁马热闹得不得了女人何必去争当主角?阿九说到底那只是你父亲与楼问津的恩怨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若你左右都是不开心何必不自私一点。”
“……我做不到。”
“那么痛苦的只有你自己。”
梁稚无法反驳。
沈惟茵低下头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阿九你知道吗当年我将要嫁到吉隆坡的前一晚有个人打算放弃学业带我走。他说我嫁给屈显辉固然能够荣华富贵可这辈子都不会幸福。而假如我跟他走他虽然不能一开始就让我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会一辈子全心全意全力以赴……我这些年时常在想假如我当时真的跟他走了去了一个沈家和屈家都绝对找不到的陌生国家更名改姓……现在我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他那时甚至连机票和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落地后的计划也做得一清二楚只要我点头只要我点头……”
沈惟茵笑意涩然“但我没那个勇气我连机票的目的地在哪里都不敢看。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随心所欲过更不晓得及时行乐是什么滋味。”
梁稚听得诧异极了她从来不知道那样静婉驯和的沈惟茵还有这样一桩往事。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他知道你的近况吗?”
沈惟茵却不作声了。酒杯空了,她提起酒瓶,又给自己倒满。
梁稚忙说:“这个酒只是适口,度数并不低。茵姐姐你酒量浅,还是少喝一点。
沈惟茵恍若未闻,一杯饮尽,又倒了一杯,“……我这一生,连醉都未曾醉过。
梁稚便不再劝阻了。她心里有太多的苦闷,也许醉一回也没什么坏处。
几杯酒过后,沈惟茵在茶几上趴了下来。
梁稚起身,去卧室拿了一张毛毯,给她盖上,紧跟着把电话打到沈惟慈的公寓去。
她放低声音,怕吵到沈惟茵:“维恩,茵姐姐在我这里喝醉了,今晚就让她住在我这里吧。
“我过来接她。
“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我知道,阿九。只是她最近失眠严重,每天都在定量服用安-眠药,喝了酒也许会有不良反应,我把她接回来照看,会放心一些。
“……茵姐姐没跟我说过,抱歉,我应当阻止她。
“没关系。我马上过来,麻烦你先帮忙照看。
半小时左右,沈惟慈抵达公寓。
梁稚将他迎进屋,“你感冒没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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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了。
沈惟慈走到茶几旁,蹲下身,把沈惟茵面颊上的头发拂开,定神瞧了瞧,片刻,手臂自她腋下绕过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梁稚把沈惟茵的鞋子和提包拿过来,递给了沈惟慈,特意关照他把提包看好,里面有一串价值连城的项链。
沈惟慈点点头:“我先带阿姐回去休息了,阿九,你也早些休息。
“好。
梁稚将两人送到了电梯口再行折返。
沈惟慈把沈惟茵抱下楼,放在了副驾上——怕放在后座,万一她呕吐堵塞呼吸道,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处理。
安全带扣好以后,沈惟慈退开,正要关车门,忽听沈惟茵模模糊糊地说了句什么。
他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她在说:“……阿慈……
沈惟慈一怔。
这个称呼,很多年没有听过了,因为他初中时觉得“阿慈听来太女气,强硬让所有人都改称英文名“维恩
他想她一定是醉得不轻,才突然间又叫上了这旧称。
“阿慈……
“……嗯。沈
惟慈深深呼吸。
“……目的地是哪里?”
沈惟慈不解:“什么目的地?”
没再听见回答,沈惟慈叹了口气,退后,把车门关上了。
/
室内恢复安静。
香薰蜡烛燃去了三分之一,空气里一股茉莉的香气。很多人不爱这味道,觉得香得太过直白,缺少含蓄的余韵,梁稚却十分喜欢。
这味道很还原,闭上眼睛,仿佛真能看见清晨沾着露水的茉莉花丛。
梁稚在地毯上坐了下来,提起酒瓶,给自己倒满。
自斟自酌到第三杯,她脚步几分虚浮地支起身体,把沙发一旁的电话机拿了过来,坐下以后,抱在怀里,提起听筒夹在肩膀与脑袋间,开始拨号。
还剩最后一个数字,她手指在那按键上停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
她叹口气,放回听筒。
正要起身,电话忽像个定时炸-弹一般在怀里响起来。
梁稚吓了一跳,赶紧提起听筒。
“阿九。睡了吗?”
梁稚万万没想到是楼问津,像是一下被钉住了,“……没。有什么事?”
那头默了数秒,才说:“今天回庇城,顺道去了一趟梁宅,兰姨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一趟。”
“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大约是你许久未回家,所以想你了。”
梁稚呼吸都是一轻。
这几日,她十分刻意地不叫自己去回想那晚发生的一切,给一个进出口公司的老板做助理,自有数不清的工作,叫她无暇分心。
“楼问津……”
“嗯?”
梁稚轻咬了一下嘴唇,不说话了,片刻才出声,“……没什么。你帮忙转告兰姨,我下下周或许有空回去。”
“好。”
不待楼问津再说什么,梁稚立即将电话撂下了。她头低下去,额头抵在微凉的电话机上。
一定都是拜这瓶酒所赐。郑老板的酒真是害人不浅。
梁稚把剩下的半瓶酒收了起来,茶几收拾过后,起身往浴室洗漱,回卧室躺下。
酒劲上头,她很快睡着。
睡到夜半,喉咙干痛,叫梁稚醒了过来。她爬起身,正欲揿亮台灯,却见门缝里透出一线幽黄的光。
她愣了一下,飞快开灯下床,走到门边去。
犹豫一霎,“吱呀”一声,旋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朝门外投去一眼。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听见动静,倏然抬头。
客厅里只开了落地灯,沙发扶手上摊着一叠文件,他正就着灯火阅读,身上穿的是衬衫长裤。
“吵醒你了?”楼问津望向她。
“……你怎么来了。”梁稚自然惊讶极了,可开口时语调却干巴巴毫无情绪。她记得他说过周六才过来。
“电话里听你好像喝了酒,怕你一个人出事,过来看看。”
他语气极为轻描淡写,仿佛自庇城来狮城,就像从科林顿道到梁宅那么轻易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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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二三
#二三
梁稚定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清了一下嗓,“……几点了?”
楼问津把手腕翻过去,看了一眼手表,“三点半。”
“也不早了,你怎么还不洗漱休息。”
“怕吵醒你。”
“……那你现在去。”
两人交流由来夹枪带棒,这样心平气和,反倒让梁稚有些难以适从。
不是楼问津是否有同感,他看了她一眼,将文件合上,站起身。
他随身带了一只小号行李箱,从中取出换洗衣物,往浴室走去。
梁稚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着水杯走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无意识往扶手上的文件瞥去一眼,那是爪哇海巴砮岛的招标文件。
看来,拍地一事已然正式提上日程。
梁稚喝完水,踌躇许久,还是暂且没有回房。她蜷腿坐在沙发上,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换了几下频道,一个吴启华同周海媚甜言蜜语的镜头一闪而过,她将其调回去,是狮城本地某台在重播《流氓大亨》。
梁稚托腮,看着剧里吴启华饰演的钟伟舜。这剧1986年在无线台首播,她十三岁,那时年纪小,只觉得这反派讨厌极了,可现在再瞧,却品出了不一样的风味,大约戴眼镜的吴生太英俊,那独一份的斯文败类,实在叫人恨不起来。
“吱呀”一响,浴室门打开了。
梁稚急忙换台,一个载歌载舞的印度节目。
楼问津走了出来,看她一眼,问:“附近有没有通宵营业的士多店?”
“做什么?”
“买烟。”
“……我讨厌烟味。”
“不会让你闻到。”
梁稚别过目光,“上回吃饭的那家餐茶室附近有一家。”
“好。”楼问津从换下的长裤里拿出钱夹,“你休息吧。”
梁稚没再出声,看着电视上闹哄哄的节目,听见楼问津走到了玄关,她忽然开口:“……记得路吗?”
楼问津动作一顿,看向她,“……不确定。”
她仿佛嫌麻烦地“啧”一声,“我带你去。”
梁稚回房间换了一条吊带连身裙,穿上细带凉鞋,同耐心等在门口的楼问津,一道走出门。
又走到了那条大叶桃花心木与香灰莉木树影葱茏的路上,这一回时间太晚,鸟都歇息了,宽阔道路上极偶尔地驶过一部汽车,远近分外安静。
士多店远望是一团浅黄色的光,走近望见店员坐在
收银台后方打盹,推门时门铃一响,店员惊醒,抬起头来。
楼问津叫店员拿一包登路喜,转头一看,梁稚走到了一旁的杂志架前,随意翻看起来。
楼问津接过香烟,也不催促,等了等,直到梁稚拿起了一本《8Days》杂志走了过来。
店员递过找零,楼问津收进皮夹,走到门口去,推开了玻璃门扇,让梁稚先走出去。
回程与来时一般,一路沉默。
只是这沉默与以往有所不同,从前是梁稚对他心怀怨恨,所以吝于交谈。
现在……
现在他也不确定了。
他不过是手握一把烂牌,为了电话里她喊了一句“楼问津”之后,却不再言语的那微妙的一瞬间,而漏夜赶来的赌徒罢了。
楼问津转头看梁稚,她正无意识地把杂志圈成一个圈,然后松开,又圈起……
“怎么工作日喝酒。”楼问津出声。
“茵姐姐过来拜访,陪她喝了一点。”
“她来了狮城?”
“沈惟慈生病,她来探望。”
这名字让楼问津沉默了一瞬,“病得很严重?”
梁稚当然不会以为楼问津是好意关心,“让你失望了,不严重,已经又活蹦乱跳了。”
楼问津微微挑了一下眉。
一段路不算长,很快便走回到了公寓。
凌晨四点的公寓楼格外寂静,两人都有意将脚步放得很轻。
梁稚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楼问津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你先进去吧,我下楼去抽一支烟。”
“哦。”
梁稚拔出钥匙,走进门里,伸手去摸墙上开关。
她听见身后楼问津似乎又走了进来,正要回头去确认,按在开关上的手指被一把握住。
她心脏骤悬,一动不动,便听门在身后“嗙”地一声关上,楼问津抓着她的手,把她身体转了过来,抵向玄关柜,下一刻,便掌住她的后脑勺,在黑暗里低头急促地吻下来。
梁稚身体稍滞,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但第一反应已不是推拒。楼问津出门前刚刚洗漱过,口腔是一股薄荷调的气息,她像是半被迫半自愿地张开嘴,任由他舌尖侵入掠夺。
只是须臾,便觉缺氧,呼吸短促,心脏剧烈紧缩。
片刻,楼问津退开,低头,靠在她肩膀上深深呼吸,随即略一弯腰,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克制自己没有惊叫,为防摔下去,本能伸臂搂住了他的后颈,面颊挨住了他
颈侧皮肤,一片滚烫,也不知是他还是她。
楼问津走进客厅,在沙发旁顿步,弯腰将她放下。
他一条腿膝盖抵在沙发边缘,手臂撑在靠背上,低头与她对视。
黑暗里无人说话,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片刻,楼问津倏然低头,将一个吻直接烙在她颈侧。她偏过脑袋,两手在身侧攥紧了,低声说:“……我明天还要上班。”
“……嗯。”
一切是那晚书房里,在和平状态下的重现,只是这一回楼问津格外的慢条斯理,仿佛有意试出那个叫她崩溃的临界点。
吊带裙细细的肩带褪到了肩头以下,楼问津埋头于她的胸前。她拿手臂挡住了面颊,为了克制自己不要发声,因而紧紧咬住了嘴唇。
楼问津察觉到她咬得越发用力,抬起头来,拉开了她的手臂,把自己嘴唇挨上去,哑声说:“阿九,别把自己弄伤。”
梁稚一个字也说不来,手臂还想抬起,却被楼问津阻止了,他将她的手高举过头顶压在沙发扶手上,把手指掰开来,紧紧扣住,与此同时,另只手动作分毫不停。
梁稚只觉得所有退路都已被他堵死,因此只能狼狈、仓皇地溃败。她瘫作烂泥,急促呼吸,似软体海星被抛置于干涸沙滩,不断瑟缩。
楼问津俯下-身去,手臂伸到她背后,将她紧紧搂入怀里,意图分摊她此刻克制不住的浑身痉-挛。
梁稚面颊上全是薄汗,微卷的头发黏在了额头上、后颈上。她缩在楼问津的怀抱里,久久不能动弹。
实则,从第一次接吻,梁稚便能分明地感知楼问津的生理反应,可无论上次,还是这次,他似乎丝毫没有要她帮忙纾解的意图,尤其这一次,仿佛单纯的只想让她愉快。
她说不上这直觉是否准确,好像楼问津对她有一种虔诚供奉的姿态。
而这也是她迷惑不解的地方,因为最初他羞辱她“自视过高”,又时常以“楼太太”等类似言语宣告主权,更有勉强她试婚纱,却又将她置之不理的恶行,更不用提码头那一晚,将她的哀求置若罔闻,又在香港跟踪她的行程,看她狼狈出丑……
种种行径,都说明他就是伺机报复,想让她难堪。
可当她如今全面地落于下风,他却反而格外地显出一种卑微与虔诚。
她好像越来越弄不懂他这个人。
思考让人困顿,梁稚眼皮沉重,将要阖上时,楼问津轻轻地将她晃了晃,“阿九,去洗一洗再睡。”
“……不要,好累。”
楼问津坐直身体,将她搂了起来,似有要抱她过去的意思。她立即伸手一推,强打精神起身。
楼问津适时地拉开了落地灯的灯绳,骤然的明亮让梁稚一下又把眼睛闭上了。
灯光里瞧去,梁稚自面颊到锁骨下方的大片皮肤,都泛着薄红。楼问津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目光。
梁稚赤脚站起身,飞快走往卧室,抄起床尾出门前换下的睡裙,朝浴室走去。
清理自己的过程,叫梁稚有淡淡的难堪,不知道为什么就让她想到以前偶尔给兰姨做帮厨,清洗海产品,在清水里淘洗好多次,仍觉得黏糊糊的。这秽亵的联想,让梁稚自觉嫌弃地“呃”了一声。
楼问津在沙发上坐了片刻,起身,推开玻璃门,走到了户外的晒台上。
从东边海岸吹来的夜风,稍稍吹散了热气,楼问津靠在栏杆上,低头点了一支烟,抽过两口之后,便将烟夹在指间,不再动弹。
梁稚高中毕业旅行,和几位同学去了仙本那。
梁廷昭不放心,派了他去暗中保护。那日梁稚正在做潜水准备,遭一位教练言语骚扰。梁小姐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抄起自己的氧气设备就朝人脑袋上砸去,把人砸得头破血流,还惊动了附近马打。
他不得不从“暗中”走到明处,代为调解。最后,赔了那人三千块医药费,同时潜水培训机构同意将那人开除,因为梁小姐扬言若不开除,就要登报宣扬,闹到人尽皆知。
梁小姐亲眼盯着培训机构人事部签了解聘书,高兴得如同打了一个大胜仗。
折腾整天,彼时已经天黑,他陪她去附近排档吃东星斑,而后踩着沙滩,步行回酒店。
梁小姐沿路兴高采烈复盘白日壮举,或许因为他太过沉默,她不高兴了,于是毫无预警地从背后猛地将他一推。
他往前踉跄几步,正好夜里涨潮,浪头打过来,他没有站稳,一下跌了下去。
他没有立即起身,就躺在潮湿的沙滩上,阖上眼,任由潮水冲刷脚背。
梁小姐应当是吓到了,以为他一动不动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蹲在他身旁,伸手,戳一戳他的手臂。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却没想到,对上的恰是这样的景象:她穿的是泳衣,只在外面罩了一件雪纺的长款衬衫做罩衣,蹲下的动作,自使得胸前被挤压,显出比平日要明显许多的起伏。
他立即把目光转了过去,飞快站起身。回去路上更加沉默,一眼也不曾看她。那天她自然觉得他扫
兴极了。
晚上,睡在梁小姐隔壁房间,他做了十分光怪陆离的梦,他把梦里的人翻来覆去,她的脸时隐时现的,但都是她。他惊醒时对自己唾弃得不得了,即便那时他也只有二十一岁,是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而梦境更是由不得人控制。
隔日,他偷偷出门,找到那已被解雇的潜水教练,又把人狠揍了一顿。他自来梁家以后就很少同人动粗了,拳脚生疏了些,但不妨碍将人揍得鼻青脸肿。那人倒在地上直喘气,他扬手再次撒下三十张纸币,方觉得解气:什么东西,也配对她心生亵渎。
——他不单觉得别人不配,也觉得自己不配。
所以梁稚赏的巴掌、划破的刀伤,他一应承担,毫无怨言。
渎神怎能不付出应有的代价。
换好睡裙,梁稚走出浴室,却不见了楼问津的人影。
她环视一圈,总算瞧见了玻璃门外,晒台上的那一道身影。他背靠着拉杆,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脚边孤零零的一道影子。
梁稚看了片刻,方走过去推开门。
楼问津抬头望了过来,“别过来,阿九,我在抽烟。”
梁稚就停在门口,“……我要睡了。天都快亮了。”
“嗯。你先休息。”
梁稚冷着脸,“你难道想等会儿开门再吵醒我吗?”
楼问津一时不能完全肯定这句话潜藏的意思,盯住梁稚看了一眼,说:“我马上进来。”
他将烟揿灭了,又抖了抖衣襟,似要将那上面的烟味都散尽。
玻璃门阖上,梁稚先一步进了屋,他又待了片刻,再随其后。
卧室门半掩,灯光幽黄。
楼问津在门口默立数秒,伸手推开。
梁稚背朝着他,睡在里侧,留出了一半的空位。
他走到床边去坐了下来,手臂撑着床沿低头瞧去,她用薄被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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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下半边脸,毫无动静,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
楼问津伸臂揿灭了台灯,躺下,手臂枕在脑后。挨着床沿,离她尚有一段距离。
黑夜静谧。
呼吸太浅,梁小姐根本没有睡着。
楼问津听了片刻她的呼吸,忽说:“你还不睡?”
一句话将人惹毛。她一下掀开薄被,转头怒视:“还不是怪你。大半夜跑来做什么?不知道我明天还有早会吗?”
“那我现在就走?”
“你滚。”
楼问津笑了声,忽然一个翻身,梁稚吓了一跳,率先伸手将他肩膀一抵,“
……你想干什么?”
“讨回本……”他声音渐低下去,到最后一个字时已低不可闻,同时手掌捧住她的侧脸,低头便吻了下来。
带着晨露与很淡的烟草的气息,有一点苦,她以为自己一定讨厌得不得了,但本能反应却是闭上双眼。
这一吻并无情-欲的意味,深而绵长。
梁稚退开,下巴抵在他肩头,微微喘气,脚用力往他小腿肚踢去,“烦死了,让不让人睡觉?”
楼问津松了手退后,手掌一撑,似是真打算离开。
梁稚更无好声气:“你是故意进进出出好吵得我睡不着是吗?”
楼问津也忍不了了,一俯身,轻轻将她两腮一掐,把她的脸抬起来,“梁小姐,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直到我睡醒,最好像个死人一样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好霸道的要求。
楼问津忍不住低笑一声。
他复又躺了下来,手臂却不由分说地自背后将她一搂。
她挣扎了一下,只是徒然,热的体温相贴,实在让人烦躁,但她不动弹了,就这样陷在他的怀里,困顿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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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干什么?”
“讨回本……”他声音渐低下去,到最后一个字时已低不可闻,同时手掌捧住她的侧脸,低头便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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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直到我睡醒,最好像个死人一样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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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复又躺了下来,手臂却不由分说地自背后将她一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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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干什么?”
“讨回本……”他声音渐低下去,到最后一个字时已低不可闻,同时手掌捧住她的侧脸,低头便吻了下来。
带着晨露与很淡的烟草的气息,有一点苦,她以为自己一定讨厌得不得了,但本能反应却是闭上双眼。
这一吻并无情-欲的意味,深而绵长。
梁稚退开,下巴抵在他肩头,微微喘气,脚用力往他小腿肚踢去,“烦死了,让不让人睡觉?”
楼问津松了手退后,手掌一撑,似是真打算离开。
梁稚更无好声气:“你是故意进进出出好吵得我睡不着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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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直到我睡醒,最好像个死人一样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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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复又躺了下来,手臂却不由分说地自背后将她一搂。
她挣扎了一下,只是徒然,热的体温相贴,实在让人烦躁,但她不动弹了,就这样陷在他的怀里,困顿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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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二四
#二四
忙碌一阵,到十二月下旬,梁稚准备回家一趟。
她并未直飞庇城,而是定了一张去亚罗士打市的机票,落地后招了一部车,开到位于太平市郊的合裕酿酒厂。
梁稚提早给酒厂负责人郑永乐打过电话,故郑永乐携了一干元老早早便在酒厂门口等候。
德士车一停,郑永乐急忙上前拉开车门,满脸堆笑地同梁稚打招呼,“梁小姐兼程赶来,实在是辛苦了。
梁稚下了车,他往车里瞥了一眼,“……梁小姐,就你一个人啊?
“我一个人怎么了?
郑永乐笑说:“我以为总得带个助理——梁小姐快请,餐馆我已经订好座了,我们先去吃饭。
“不吃了,还请郑老板直接带我参观吧,我赶时间,下午还有事。
郑永乐愣了愣,旋即还是笑说:“那就里面请吧。
一踏入厂房,扑面一股酵母发酵后的香气,梁稚瞬间被这气息勾起童年回忆。
梁廷昭最初贩酒也只是小本经营,那时为了拿到更低出厂价,常常直接跑去酒厂跟人套交情,有时出差,他会把梁稚也带上。有人讨厌发酵后的这股糜甜的香气,梁稚却格外喜欢,因为一闻到这味道,就往往意味着梁廷昭的生意更上层楼。
梁稚一边往里走,郑永乐一边介绍说:“梁小姐应该知道,合法专业的酿酒厂执照很难搞到,我们合裕就有这么一张执照。世纪初,我们郑家就在泉州开设酒厂了,虽然比不上别的驰名老字号,但在那时的泉州,也算有一席之地。后来,我祖上举家迁来南洋,把业务扩展到了狮城,又在吉隆坡设立了酒厂。可惜日据时代,酒厂被战火摧毁了。战后重建,搬来了平安小城,经营至今。
梁稚边听边打量这白墙红瓦的欧式建筑,厂房内按区分设的蒸汽锅炉、米酒缸和小型蒸馏塔都格外陈旧,运作时发出吭哧吭哧的杂音,好似老人烂透的肺叶,极有风烛残年之感。
郑永乐继续说道:“我们厂里的设备,大多都是自创,用的也是传统的酿造技艺,主要生产三苏酒和利口酒。合裕三蒸、麒麟五加皮,龙虎扶元酒,还有梁小姐你尝过的玫瑰酒,都是我们厂里的特色产品。
梁稚点点头,“现在厂里有多少员工?一年的产能有多少?
郑永乐拿手帕擦了擦汗,“鼎盛时期有员工五六十人,一年能生产三四千桶酒,现在……不到三十人,一年最多只能产出一千五百桶不到。
梁稚走到锅炉旁,有两个工人正将处理
过的白米放入甑子之中。
郑永乐也便适时地介绍酿造过程,蒸米、晾凉、发酵、窖存、蒸馏、萃取……每一步如数家珍。
梁稚随父亲梁廷昭参观过葡萄酒庄,葡萄酒的酿造过程,与米酒虽有不同,但核心都在于发酵这一步。
随后,梁稚又去瞧了瞧地窖和监管仓中的作业缸,以及装瓶的流程。
最后,到了产品陈列室,她向郑永乐提出要求,要把所有的产品都尝上一遍。
合裕酒厂共有十来种在售商品,梁稚尝完一种,漱漱口,再尝下一种,流程不可谓不漫长。
郑老板原本对梁稚独身前来,有无考察能力将信将疑,但见她尝得这样认真,六十度的三苏酒,入口也不皱一下眉头,便稍微有些刮目相看了。
故他自己亲自为梁稚斟酒,耐心等她试酒完毕。
“梁小姐看来很懂酒啊?郑永乐笑说。
“不懂。只知道好喝不好喝。
“那梁小姐觉得,我们合裕的酒怎么样?
“有的不错,有的我建议可以考虑停产。
“哪些需要停产?
梁稚指了指龙虎扶元酒。
一直跟着郑永乐的一位元老员工发话了,“这是给男人喝的酒,你一个年轻姑娘,尝得出什么。
“尝得出很难喝,拿去消毒我都嫌呛。
“你……
郑永乐将那人一拦,使个眼色。
梁稚拿起水瓶,最后漱了漱口,“郑老板,你们厂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设备太久,故障频发,品质和产能都没法保证。而且现在都时兴喝洋酒,我们传统的米酒吃不开了。
“和我预计得差不多。梁稚边说边往外走,“怎么不更换设备?
“没有钱啊。郑永乐又擦擦汗。
“银行贷款呢?
“就因为厂子太旧了,设备也不值钱,大银行不批,小银行利息高,也贷不到几个钱。
梁稚又提出看一看酒厂上季度的收支账本,自然遭到一部分老员工的反对,郑永乐力排众议,带她去了财务室。
郑永乐把账本交到梁稚手里,候在一旁。
他原本以为梁小姐只想大致地瞧一瞧,没想到她看得极其仔细,凡有疑问的地方,都要提出来专门地问一问。
几本账簿,梁稚看了快一小时,郑永乐几度叫她先去吃饭再说,她都婉拒。
看完以后,梁稚让郑永乐送她去门口,两人边走边聊。
梁稚开门见山道:“老实说,以你们目前的经营状况,很难拉到投资。
郑永乐边擦汗边点头,“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眼看着父辈的基业就在毁在我手里,实在觉得惭愧,所以只能到处跑跑门路,看看有无可能把厂子救回来。
“我先回去考虑考虑,过一阵给你答复。
郑永乐自知大约没戏了,但仍然不失礼貌,“应该的。梁小姐你今日愿意过来一趟,我已然很是感激。
“郑老板,客套话不必说了。成与不成,到时候我一定会明明白白告诉你。
离开合裕之后,梁稚去城里一家老字号吃了招牌的煎酿土鲮鱼,这才搭车回了庇城。
因要去太平考察,不知道几时能结束,梁稚并未提前跟家里打招呼。兰姨听了电铃前来应门,听见是她,整个人高兴得语无伦次,赶紧到大门口去迎接。
“阿九,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兰姨高兴极了,接过她手中行李箱,不住地打量她。
“我要是说了,你肯定会跟古叔去机场接我,何必搞得这么隆重。
“再隆重也是应该的。兰姨推着行李箱往里走,“吃过中饭了吗?
“吃了。
“那我等会儿去一趟巴刹买几个菜,今晚做几道你最爱吃的。
古叔也从屋里走出来迎接,于是免不了又有一番寒暄。
进屋,兰姨给梁稚开了一只冰镇椰子,古叔坐去对面,汇报这几个月来梁宅的状况。
大部分佣工都辞退了,只留了一个司机,两个做洒扫的,一个料理花园的。
“也没什么人来梁宅,只每两周左右,姑爷有空会过来吃顿饭,平常都是冷冷清清的。兰姨说,“阿九,你怎么一去三四个月也不回来一趟。
“上班忙,周末就只想待在公寓休息,不愿动弹了。
古叔说:“我听说了,坐办公室比我们做体力活的更要消耗。
这般闲聊一番,兰姨出门去买菜,梁稚则上楼去洗漱,打算先补一个午觉。
庇城长夏无冬,十二月正值雨季,天气潮闷,倒仿佛比六七月更热一些。
梁稚冲了一个凉,换上真丝吊带睡裙,躺倒在大床上。
正在酝酿睡意,响起敲门声。
“请进。梁稚阖着眼说道。
门轻轻打开了,却无人出声,梁稚本以为是兰姨,听见脚步声,突然意识到不是,心脏突跳了一下,转头睁眼看去,果真是楼问津。
她下意识
抓了一只靠枕抱在怀里没有坐起来就这样躺着问道:“古叔还是兰姨给你通风报信了?”
楼问津不回答她只问:“怎么回来不说一声。”
“忘了。”
“你晚回来一分钟我就去机场了。”
梁稚不说话。去机场自然是要去狮城找她。明天正好是平安夜。
“……还有事吗?我要睡午觉了。”
楼问津在床边停住脚步低头看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呼吸都有些不畅似的把目光一敛正要翻身楼问津俯下身来。
她瞬间不动了。
四目相对他温热呼吸如雾气荡在鼻尖在明亮的天光里去看尤其觉得他眉目如画。
楼问津手垂下来轻轻地捏一捏她的下巴她缩了一下肩膀没有躲因为他并未使出什么力道这动作亲昵更多。
下一刻他便将头低下来鼻尖挨住了她的鼻尖停顿的一瞬
梁稚心里像有小猫乱挠那抱枕阻住了他们使他们不能身体相贴因此总觉得好像空缺了什么。
大约楼问津也有同感换气间就把那抱枕抽了出来往旁边一扔他伏下-身体手臂搂在她背后极力攫取她的呼吸。
梁稚几欲窒息伸手推了他一把他便将脑袋退开了但仍然紧搂着她。
头发有一缕被压住她偏了一下头将其扯出来目光却突然瞧见床边柜子上的相框身体顿时一僵。
楼问津自然察觉到了抬头往她脸上瞧去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相框里一张全家福相梁廷昭和邱素因一左一右站在约莫十岁出头的梁稚身旁手搭在她肩膀上。分外和美的场景像是挂在影楼的样片。
梁宅庭院里绿植茂立梁稚的房间又在二楼人声车流一概都听不见房间里静悄悄的。
楼问津没有漏过梁稚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那忽然的惭怍与无地自容。
他站起身来推了推眼镜平声说道:“阿九你先休息吧。”
梁稚没有说话翻身背对再无动静。
楼问津走到门口向着床上看了一眼她还是那样的姿势他没说什么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梁稚这一个觉睡到天将暮才醒下楼时兰姨正打算上去叫醒她怕她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还拿她当小孩一样。
客厅里楼问津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旁空地上多出来一棵冷杉树古叔
正跟一个女佣工往上面挂彩球。
原本他们老一辈大多拜佛,都是不过耶诞节的,梁稚上学念了英文学校以后,同学间往来,渐染西风,也就跟着把这个节日过了起来。
“我明天下午就走了,何必这样麻烦。”
“九小姐你现在轻易又不回来一趟,总得让我们找点事做,不然白领薪水,过意不去。况且,往年头家在家的时候,重要日子一次也没漏过……”
梁稚立即缄默。
古叔倒是没有察觉,依然一边布置,一边数点往年耶诞节的盛况。
梁稚已经走到了沙发那儿,望了望,脚步一滞——楼问津对面的沙发上,搭着将要装饰冷杉的彩带,而他身旁的位置倒是空的。
楼问津从报纸上抬起眼,打量着她。
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少有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
她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转过了目光,随即将那搭在沙发上的彩带挪到了一旁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此后再也不看他。
茶几上有切牙的冰镇西瓜,梁稚拿起一片,边吃边把目光转过去看古叔,“用不用帮忙?”
“帮忙用不着。九小姐你如果无聊,可以弄着玩一玩。”
梁稚就不动了,小口啃着西瓜。
坐了约莫半小时,兰姨过来通知开饭。梁稚长久不回来,晚餐格外丰盛一些。楼问津开了一支葡萄酒,梁稚拿起酒瓶看了看那上面的标签,加涅酒庄今年的新品种,带一股覆盆子的果香气。
梁稚品着这酒,却在想合裕酿酒厂的事。
吃完饭,兰姨收拾餐桌,一面撺掇:“阿九,你同姑爷出去走一走?新光大广场又开了几家店铺,今天周六,明天又是平安夜,一定很热闹。”
梁稚知道,自宝星帮忙解决了离婚协议书一事之后,兰姨就彻底被楼问津笼络了。
她应了一声,却窝在沙发里,不想动弹。
大抵这建于七十年前的梁宅实在太老了,空气都比别处更闷重一些。
一只手伸到了面前。
梁稚抬眼看去,楼问津神色平常地说:“走吧。”
梁稚顿了顿,站起身,却没有把手交到楼问津手里。
新光大广场张灯结彩,处处装饰冬青花环和红绿彩带。有一年耶诞节,梁稚是同梁廷昭去伦敦过的,那之后,她便觉得耶诞节还是冷一些,且最好下雪才有味道,现在这样空气溽热,丝毫感觉不到节日氛围。
沿街有人摆摊,卖下雪的水晶球,打开开关还会发光和放音乐,
她莫名觉得好笑捧起来玩摊主以为她喜欢忙对楼问津说:“先生买一个吧这干电池能管很久的。”
楼问津看了看她好似在确定她想不想要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掏出钱夹取出两张纸币递给摊主。找零没收当作小费了。
梁稚叫摊主拿了一个牛皮纸袋把水晶球装上。装好的袋子摊主递给她她却不接只朝楼问津扬了扬下巴。
楼问津微挑了一下眉伸手接过了。
梁稚没有买东西的兴致混在人群里不过随处看一看。
楼问津看出来她意兴阑珊便说:“不想逛的话就回去。”
“回去又要听兰姨唠叨——你可够会收买人心的。”
楼问津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径直穿过街道往方才停车的地方走去。
楼问津指掌微凉
走到车子边上楼问津拉开车门这才把她的手松开。他坐上车关上车门转头瞧了她一眼她把脑袋偏了过去正在看车窗外流光溢彩的灯火。
车在前头拐了一个弯渐渐驶离了这一片喧哗。
梁稚忽然出声:“开去科林顿道。”
司机应了一声。
楼问津有些诧异抬眼去瞧可梁稚依然面朝车窗叫人难以窥探她此刻的表情。
因为要迎接耶诞节科林顿的宅邸也提前做过洒扫临时迎客也不显得失礼。只是屋里和平日无异并无圣诞树、冬青环一类的装饰。
楼问津走在前将梁稚迎进屋唤来扎奇娅倒水。
梁稚两手捧着水杯低头喝水仍是怏怏不乐。
“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把古叔和兰姨叫来打麻将。”楼问津看着她。
“懒得打。一打起来就没个完。”
楼问津手指搭在膝盖上轻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片刻忽地起身抓住她手臂将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干什么?”
楼问津却不回答只带着她穿过左边的走廊到了书房旁的房间门口。
那房间平日都是锁着的故梁稚上回住在这里时也没细究过到底是派什么用场。
楼问津把门一推抬手揿下门边的开关梁稚往里一望不由惊叹——这是个家庭电影院两排架子上整齐摆放着VCD碟片一眼望去倒比那一类影碟租赁的店铺更要齐全。
“……你竟然有闲心收集了这么多碟片。”梁稚自行走到架子
前面去挑选。
“前任屋主的收藏。”
“那个香港画家?”
“梁小姐了解得不少。”
梁稚轻哼一声。
房间里还有一台氙灯投影仪,可见上任屋主是资深发烧友。梁稚挑了一部邵氏的武打片,放入VCD机里,楼问津将投影仪稍作调试,随即问她,要不要吃点水果。
梁稚想了想,“芒果吧。”
楼问津掩上门出去。
没多久,扎奇娅端了一只黑漆的餐盘进来,除了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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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还有一碗龙眼冰,一杯冰水。
“楼问津呢?”
扎奇娅说:“楼先生在接工作电话,等一下就过来。”
餐盘里放了两只银质的甜品叉,梁稚拿起来,叉上一块芒果送入嘴里。
电影播放了约十分钟,门复被推开,楼问津走了进来。
梁小姐正弓着腰,手托腮看得津津有味,他了解她,对香港的电影明星毫无抵抗力,尤其此刻画面里的还是狄龙与姜大卫。
楼问津没有出声打扰,在她身旁坐下,也将视线投往幕布。
然而,在梁小姐身旁,集中注意力是一件极难的事,她一会儿将水杯里冰块嚼得嘎吱作响,一会儿将自己头发在手指上缠绕一圈,松开,又缠绕,又松开……更不必说,看见靓仔打架,拳拳到肉虎虎生风,忍不住发出惊叹……
渐渐的,她越坐越懒散,最后干脆躺倒在沙发上,脑袋枕着扶手,偏头看向幕布,双腿往前自然舒展时,碰到了他的膝盖,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将双脚搭了上去。
楼问津对她的习性了如指掌,因此什么也没有说。从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光影明灭时,他垂眸看了一眼。大抵工作让梁小姐缺乏闲暇时间,她脚趾再也没有涂过指甲油了。可在微微勾起的,分明的趾骨的映衬下,那裸色的指甲盖,也仿佛一排莹润的贝母石。
他飞快地收回目光,身体往后靠去,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只是平静地放空。
梁稚忽然双脚一蹬,“把芒果递给……”
楼问津:“……”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梁稚听见楼问津不大明显地“唔”了一声。
她意识到自己蹬到了什么,动作便是一僵,片刻后,她忍不住谴责:“……你在想什么?”
楼问津眼皮都不曾掀一下,直接选择起身往外挪,离她远一些。
起到一半,却被梁稚阻止:“你等等。”
楼问津看向她。
她也看着他,将脚抬
起来,一点一点地往里蹭,最后,压在了那上面,“……你在想什么?你好没有礼貌。
楼问津简直想叹气,“梁小姐,我并不能控制所有的事情。
“是吗?
楼问津不再说话了。若四面八方都是陷阱,待在原地不动,便是最不出错的选择。
室内只有投影仪的氙灯作为照明,画面时明时暗,光线十分黯淡。
梁稚看着端坐身姿的楼问津,他脸上毫无表情,在那金丝眼镜的衬托下,何止是金质玉相。
可再风姿清绝的人,也有最下等的欲-望。
她屈起脚背,用力摩挲,便看见楼问津拧起了眉头,呼吸不大明显地乱了一拍。
她于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或许脚掌到底不够灵活,因此楼问津始终还称得上是正襟危坐。
她自然不乐意了,倏地收回脚,坐起身,两下爬了过去,将楼问津往里一挤,就在他膝盖两侧跪坐下来。
她低头望着他,想透过镜片看出他失控的预兆,但那双眼睛里,还是只有极为冷静的幽光。
她便毫无犹豫地伸手,按上了他长裤腰头上的黑色纽扣。他衣物一概为订做,尺寸合度,倒是叫她可以省下解开皮带的这一环。
刚将纽扣解开一半,楼问津飞速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背,“别这样,阿九,会弄脏你的手。
“你闭嘴。
梁稚手指一挣,将他的手挣开了,揭开门襟,按住了金属的拉链头,缓慢地往下滑动。
这个过程里,她始终注视着他的双眼,滑到底的时候,他骤然地将脑袋偏转了方向。
她轻笑一声,恶劣地伸进去,隔着黑色的棉质布料覆笼。
他稍往后仰了仰头,因为克制而用力,显出肩颈一线极为清晰的青色血管。
梁稚想要看他彻底失控。过去几周,他遵守约定,周末都会前往狮城。情-欲一事,倘若食髓知味,便不会只发生一次。可无论如何,楼问津都没有主动进行到下一步,最难忍受时,也不过是按住她,层层阻隔之下以磨蹭为纾解。
他好像是要把她逼到那个主动发起下一步的位置上去。
真是可恶。
“楼问津,你把脸转过来。梁稚低声命令。
隔了一会儿,楼问津终于依言转过头来,与她对视。他额头上浮起一层薄汗,总算稍稍地显出了一些狼狈。
梁稚望着他的眼睛,将那黑色的棉质布料挑开来。一时再无阻隔。
楼问津顿时咬紧牙
关,下颔一线紧紧绷住。
这瞬间梁稚也觉热气涌上面颊,但为了达到目的,丝毫不能露怯。
她毫无章法地开始行动,楼问津几度想要将她的手拿开,都被她挡了回去。他头往后仰,喉结滚动,呼吸也愈见急促。
她突然觉得自己早该这样——
掌控生死有什么意思,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
而欲-望对人的折磨,却可以无休无止。
她决定今天绝对不要轻易地放过他,于是俯下身去,挨向他的耳朵,低声道:“好丑陋……”
楼问津嘴唇紧抿,并不回应。
“你是不是有点太激动了?”她说着咦了一声,好似对指尖沾上的东西极为嫌弃。
楼问津脖颈至面颊冷玉一般的皮肤,此刻正大片地泛红,好似大醉酩酊。
原来他也会这样。
“你干嘛不敢看我?你在想什么?”
楼问津依然不作声,只是呼吸愈发粗重。
“我在问你话。你在想什么?”
楼问津终于忍无可忍。
他霍然抬手,一把按住了她的后脑勺,把她脑袋按了下来,嘴唇挨到她耳边,“我在想怎么干-你。”
梁稚身体一僵。
“要不要我把细节也告诉你,阿九?”楼问津摘下眼镜往茶几上一扔,气急败坏地咬住她的唇,另只手包住了她的手,接管了她乱七八糟的节奏。
他拼命攫取她的氧气,与此同时,丝毫不给她将手丢开的机会,好像要叫她彻底明白随意挑衅的下场。
人体体温不是理应有一个理论上的上限值吗,怎么会滚烫到这样的程度。她心脏剧烈跳动,倘若再不停下,就要燃烧殆尽一般。
终于,楼问津脑袋退开了寸许,却是抬手紧紧按在她的后背处,声音极为低哑地唤了一声:“阿九……”
这两个字叫她心脏一颤。
她早已丢失了对自己手指存在的实感,直到骤然一片潮热。
楼问津停了下来,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大口喘息。
她有些不知所措,片刻之后,楼问津手指插在她的发间,偏过头,再度找她的唇,温柔地吻她。
呼吸的节奏渐渐平息。
梁稚低下头去,而楼问津立即抓过她的手,抓起自己衬衫的衣摆狠狠擦拭,好像不让秽物在她指掌里多停留一秒。
自然很是潦草。
楼问津抱着她,伸臂将茶几上的木质纸巾盒拿了过来,抽取数张,再细细处理。
“我去一下浴室……”
梁稚想要起身的动作被制止了,楼问津搂住她,声音里带了两分难以形容的哑:“等等。”
“……好脏。”
“我都说过了。”
梁稚面颊挨住了他颈侧皮肤,灼-热的不知道是她的呼吸,还是他的体温,“……我是说我。”
“你没有。”楼问津转头亲了一下她红通通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用完了……后面又要随写随发啦
不要凌晨等更新,请大家还是醒来看吧-
199个小红包
第 25 章 二五
#二五
隔日一早,梁稚洗漱过后,先行回了梁宅,楼问津有事需得去一趟办公室,约定了中午去梁宅吃饭,下午送她去机场。
到家后,在起居室待了一会儿,古叔过来通报,说梁恩仲来了,“九小姐,你看要不要把人拦在外面?”
“让他进来吧,是我让他来的。”
古叔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什么,返身去门口把人请了进来。
梁恩仲人未到,声先至:“真是稀奇,居然有九妹主动找我的时候。”
梁稚不理会他的揶揄,指了指对面沙发,请他就坐,又吩咐兰姨泡一杯他最喜欢喝的白咖啡。
梁恩仲越发觉得新鲜,暗暗打量起了梁稚,只觉几个月没见,那个总是张扬跋扈的千金小姐,竟已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了。他听说她如今在狮城一家进出口公司上班,给老总做助理。莫非,环境对人的塑造真能脱胎换骨。
梁恩仲把平日对外的那副急公好义的姿态摆了出来,“九妹,你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需要二哥帮忙啊?”
“我是为公事。”梁稚看一眼梁恩仲,“太平市有家酿酒厂……”
“合裕?这事儿我知道,他们老板找过我好几次了。酿酒厂的资料我也看过,我觉得没什么投资价值——怎么,你是想投钱进去?”
“我倒觉得,合裕未来还大有可为。”
梁恩仲笑了笑,有些隐晦笑她懂什么的意思,“他们产的是糯米酒,公司一向做的是葡萄酒,你即便投了钱,也很难从销售渠道上盈利,只能吃他们的分红。可是合裕一个小厂,每年净利润能有多少?况且他们还在连年亏损,入不敷出。”
“既然是小厂,也花不了几个钱……”
“阿九,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当公司有多少余钱去投这注定亏损的项目?这么跟你说吧,现在公司所有的钱,都准备用来拍地建酒庄——我相信你也听说过这件事了。”
梁稚早就料到了梁恩仲的反应,倘若继续恳求,他大抵也会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但势必自己就要欠他好大的一个人情。
她便转而问道:“我爸在公司还有多少股份?”
“百分之二十三左右。”
“他虽然已经被赶出公司,可从法律上来说,他有权利参与公司分红。我要你把前两个季度的分红给我。”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公司上两个季度堪堪收支相抵,而且刚刚进了一套新的恒温恒湿系统,拿不出多余的利润给大家分红。到年底吧,年底我肯定从
牙缝里省出一点来。”
没有谈拢,梁稚自然没了好脸色,“你这样抠,也不怕其他人再联合起来把你推下台吗?”
梁恩仲扬了扬眉,“九妹,你怎么不去问问楼问津的意思?他有五成以上的股份,他才是那个捏着公司钱袋子的人。而且,我看他这么惯着你,只有你不要,没有他不给的道理。”
梁稚嗤了一声,“既然楼问津大权独揽,那二哥你可要好好哄着他,不然他不高兴了,你这个经理可就没得当了。”
梁恩仲便又推翻自己之前的判断:到底还是那个梁九,没有丝毫长进。他自然懒得陪小孩过家家,也不等兰姨把咖啡送来,直接就起身离开了。
起居室安静下来,梁稚几分沮丧地躺倒在沙发上。
她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钱,也不知道为钱发愁是这样的滋味,一个小破厂的窟窿就能把人给难住。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思索片刻,有了主意。
中午,楼问津忙完公事,前往梁宅吃午饭。
一进门,兰姨便鬼鬼祟祟地走上前来,将他拉到一旁,一边留心起居室的动静,一边说道:“姑爷,你下午送阿九去机场以后,麻烦再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阿九在,现在不方便。”
楼问津便没多问,应了下来。
午饭时,梁稚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好似心思全在盘算别的事情上。
中午略作休息,楼问津便自行开车,送她去机场,之后,便折返回了梁宅。
古叔人不在,兰姨却仿佛是在提防其他佣工,仍是那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这件事,阿九是交给老古去办的,原本我不该告诉姑爷你。只是姑爷你同阿九好不容易关系有所缓和,假如这里面有什么误会,还是尽早解开得好……”
“你有话就直说吧。”
兰姨看他一眼,“姑爷,我知道现在整个梁家都是你的,可阿九从小没有吃过苦,你既然同她成了夫妻,自然不该亏待她……”
楼问津有些没耐心了,“兰姨,你直接说重点。”
兰姨这才说道:“上午的时候,阿九把老古叫了过去,把一口皮箱交给他,说请他帮忙折成现钱。我偷偷瞟了一眼,那皮箱里,都是她上回为搭救头家奔波之后,仅剩下的那些珠宝首饰,除此之外,还有……还有结婚时穿的那件凤褂。”
楼问津一怔,“……确定?”
“千真万确。阿九的卧房一直是我在收拾,那凤褂还是我替她挂进衣柜
里的,老古出门以后,我特意去检查过,那凤褂确实已经不在了。”
楼问津一时没有作声。
“还有,阿九十八岁生日从头家那里收到的跑车,她也叫老古一并处理了。她若不是陡然有什么大的花销,怎么会想到变卖这些东西?叫人看笑话倒是其次,主要是……”兰姨红了眼眶,“这也太委屈了……”
楼问津打断兰姨的哭诉,“带我去卧室看看。”
兰姨急忙上前带路。
二楼卧房里,床单被罩刚刚拆了下来做清洗,一眼望去,缟素一片,显得空空荡荡的。
从前他进过梁稚的卧房,梁小姐有时候待在房间里看杂志,懒得动弹,就打电话给他,叫他出门去帮忙买雪糕。他进门时偶尔打量,房间里堆满了衣物、鞋袜、零食、画报、walkman和花花绿绿的磁带,热闹得能吵着人的眼睛。
兰姨走到最里侧,打开两扇衣柜门,“喏。那凤褂就是套了防尘罩,挂在这里的。”
现今,衣柜里只剩两条过了流行的吊带连衣裙。
兰姨仿佛还怕他不相信,把所有衣柜门都打开了。
楼问津瞥了一眼,收回目光,平静说道:“我知道了。事情我会处理。”
兰姨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不要亏待我们阿九。”
楼问津终究还是难掩烦躁地蹙了蹙眉。
他所有的钱都能给她,可她不要,她只要她父亲的破公司。
/
一眨眼便到了元旦。元旦在周一,梁稚因此连得三天假期。
她原本不打算回庇城,耐不住兰姨在电话里哀求,说梁宅仅他们几个佣工,实在过分冷清。
接机的是宝星,他大抵是为了迎接新年,新推了头发,精神倒是精神,但不大像助理,倒像个身手一般的保镖。
见面仍是笑吟吟的,同她汇报说楼问津还在开会,一结束就去梁宅吃午饭。
庇城华人多,历来以春节为辞旧迎新的节点,但对于元旦同样不含糊。兰姨同古叔拿出了不亚于过春节的架势,把整个梁宅装点得极为喜庆。
宝星将梁稚送到以后,便又去接宝菱——是兰姨提议,说宝星两兄妹没爹没妈,过节孤孤单单也怪可怜,不如接来一道吃顿饭。不过是添上两双筷子的事,对梁稚而言没甚所谓。
梁稚到家先洗了一把脸,回到起居室里,兰姨已端上了一份摩摩喳喳,是特意打发人提早去春兰冰室买来的。
梁稚拿勺子吃了两口那里头的芋头,把古叔叫了进来,询问交给他的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古叔忙说:“都有眉目了,再过一到两周应当都能出手。
梁稚“嗯了一声,忽若无其事地问:“那凤褂呢?
“凤褂毕竟特殊,而且九小姐你要价高,所以……
“那就先不出了。
古叔愣了一下。
梁稚继续低头吃甜品,“拿回来吧。毕竟是穿过的东西,也没有哪个新娘子,结婚愿意穿人家的二手。
古叔看了看她,忙说好。
“拿回来以后,你收到我房间的衣柜去,不要叫兰姨知道。
古叔连连点头。
没一会儿,宝星带着宝菱到了。因是放假,宝菱没穿校服,穿的是一件素面碎花的连身裙,头发梳作两条辫子,辫尾扎了两只白色的蝴蝶结,很显得文静素雅。
见面,宝菱先递上一个礼品盒。
梁稚惊讶:“给我的?
宝菱腼腆地点点头。
宝星笑说:“小妹听说梁小姐喜欢吃诺好事的黑巧克力,特意去进口商场买的。她这学期得了一笔奖学金,丰厚得不得了。
梁稚忙说谢谢,叫来兰姨把巧克力放到冰箱去,说等中饭过了再吃,以免化了口感不好。
此外,宝星还给兰姨和古叔都带了礼物,一个是一块进口的布料,一个是叫人从安徽弄来的一条古墨。
这样识礼数,自然让兰姨心花怒放。
闲谈片刻,便到了饭点,略等了等,外头传来车子驶进来的声音,是楼问津回来了。
片刻,脚步声渐渐靠近,停在了门口。
宝星和宝菱立马打招呼,而梁稚手托腮撑在沙发扶手上,没有起身,不过目光稍向着门口张了一张。
楼问津一边点头应承兄妹两人,一边把视线投过去瞧坐在沙发上的人,梁小姐今天穿的是一件红色波点的泡泡袖上衣,堆在肩头的一头乌黑的蓬松长发,把人衬得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兰姨过来招呼大家移步餐厅。
宝星眼尖,瞧见楼问津有意落后了两步,就把小妹的肩膀一搂,先行往餐厅去了。
楼问津站在门口,望着梁稚,直到她终于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她走到他面前,还是故意的不搭理他,正欲越过他往前走去,他忽然伸臂将她腰一搂,带到自己跟前,低头看她,“看不见我吗,梁小姐?
“看见了,懒得理你。
“我又哪里把你得罪了?
梁稚看着他,不说话,好像要他自己
反思的意思。
“哦。”楼问津做恍然大悟状“你怪我昨天晚上在电话里……”
梁稚毫不留情地抬脚往他鞋面上踩去。
趁他吃痛松手她立即将他一推飞快往餐厅走去。
梁稚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这样热闹的一顿饭古叔关心宝菱学业兰姨想替宝星保媒拉纤你一言我一语毫无冷场的时候。
倒是楼问津格外显得沉默。梁稚有意留心他全程没说超过五句话动筷也不频繁仿佛心事重重食欲不振。
吃完饭兰姨拦下了宝菱不叫她帮忙收拾让他们年轻人赶紧去玩“你们不是四个人吗正好凑一桌麻将!”
宝菱小声对宝星说:“哥我不会打麻将……”
宝星笑了笑看向梁稚:“梁小姐有什么安排?”
梁稚说:“庇城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无非也就那些。倒是新光大广场新开了一家卡啦OK店小妹跟同学去过说是歌单比较齐全连日本歌都有。”
梁稚没有立即表态。
宝星瞧梁稚仿佛兴致不高又说:“或者要不去赛马公会?梁小姐应当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凯瑟琳了吧?”
梁稚很是惊讶:“凯瑟琳还在赛马公会?”
“梁小姐不知道?她被人认捐了现在在马术学校做教学马呢。”
“被谁认捐了?”
宝星但笑不语。
梁稚飞快转头看向楼问津。
楼问津仍是那样一副毫无波澜的表情。
“天热就先不去了。宝星你带你小妹出去玩吧我上楼去休息一会儿。”
宝星忙说“好”。
“晚上还是过来吃饭。”梁稚嘱咐一句。
待宝星和宝菱走了以后梁稚立即转头看向楼问津:“照片你扔了吗?”
“什么照片?”楼问津看着她。
梁稚抿了一下唇不说话了。
片刻她转身朝着楼梯走去迈了两三步回头一看楼问津还在原处她把两条漂亮的细眉拧了起来“你杵在那里干什么?”
楼问津瞧她一眼这才跟了过去。
穿过走廊到了卧房门口梁稚走了进去回头看一眼楼问津也进来了。
门在他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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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往后延伸很是安静的一段木地板的走廊白日里两侧玻璃罩的壁灯也是亮着的照亮了那繁复的花木的壁纸。
她突然间手足无措因为意识到自己把他叫上来
是一种默许什么的态度,虽然她不过是觉得站在客厅里讲话,被古叔或者兰姨听见,会很不自在。
“认捐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忘了。”
梁稚看着他,“还有其他忘了告诉我的事吗?”
楼问津抬眼,“你呢?”
这一眼说不上有什么意味,梁稚却骤然心虚。她叮嘱过古叔绝对不要走漏风声,她相信古叔不至于言而无信。
梁稚不再说话,踌躇一秒之后,她忽然走上前去,伸手。
楼问津一顿,垂下目光,却是看见她手臂自他身旁绕过,伸向了门把手。
离得远了,没有够到。
楼问津蓦地伸手,将她一搂,另外一条胳膊后伸,反手把门带上了。
梁稚脸颊挨在了楼问津的胸口,一动也不动。
屋里光线太明亮了,让骤然加速的心跳声,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片刻,楼问津抬手,两指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目光相对,他镜片后的眼睛里,仿佛渐渐地燃起温度。她睫毛颤抖,察觉到他缓缓地低下头来,温热的呼吸愈来愈近,最后歇在了鼻尖上。
只是虚晃一枪。
他两臂将她腰肢一搂,直接扛了起来,经过床头柜,腾手扣下了摆在那上面的相框,而后把她扔在了柔软的床垫上。
泡泡袖靠一圈松紧带支撑,往下轻轻一拉便落了下去。
楼问津摘下眼镜扔到枕头旁边,低头,径直一口咬在她的肩头。
有些动真格的意思,她吃痛皱眉,察觉到今天的楼问津有些反常。他一直以来,只是气势上格外强势,细节处却都是温柔。
楼问津手掌按在她腰侧,找到了上衣侧面暗藏的拉链,毫无犹豫地拉开,再将衣服推拢上去。
梁稚抬起手臂挡住了脸,“……把窗帘拉上。”
“不。”
不单如此,牛仔长裤的拉链,也很快地被他拉开,长裤被他几分粗-鲁地褪到了膝盖处。
而后,再无动作。
梁稚有些难堪,挪开了手臂,偷偷瞧一眼,发现他手臂撑在她的身侧,正居高临下地无声打量着她。
仿佛是结婚那一晚的重现,只是此刻他幽深的眼睛里,是毫无掩饰的欲-念。
梁稚从未想过,仅仅只是被注视,自己便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她突然觉得委屈,因为进门以来,他还没有吻她。
她倏然伸臂,将他后颈一搂,叫他低下头来。
目光相对,她看见楼问津喉结滚动,下一瞬便俯身,凶狠地咬住她的唇。
他手臂伸到她背后,抱她坐了起来,解开了后背的三粒金属搭扣,而后再将她往怀里紧紧一合。
那样直接地挨上衬衫几分粗粝的面料,使得她骤然一个颤栗。她一边承受他疾风骤雨一样的吻,一边拿微微颤抖的手指,去解他衬衫的纽扣。
楼问津把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耳后与颈侧,她仿佛力气被抽尽,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肩头。
总算将衬衫的纽扣全部解开,她将其往下一拽,目光垂落,触及到了他肩胛处的伤口,突然一顿。
楼问津自是察觉到了,偏头看去。
“……怎么弄的?”梁稚忍不住旧话重提。倘若这种时候,他还不愿意说实话,那么……
“替人挡刀。”
“谁?”
“章绮年。”
“……她是?”这名字的格式,一听便与章锦年有关系。
“章家二小姐。”
梁稚无来由的满腹酸涩,“……你替章家二小姐挡刀?”
“她被人绑架,藏在了船上,那时我在船上做水手,离绑架的人最近,协助警方解救时……”
他闷哼了一声,因为梁稚把指甲狠狠地掐了上去。
“楼问津,我从前问你,来梁家之前是做什么的,你回答我说,什么都做。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当过水手。你不肯说实话,就是为了隐瞒这一段吗?”
楼问津低下头去看她,她目光里满是愤怒。
“阿九,那时候章绮年只有八岁。”
“……”梁稚语塞片刻,“那她现在也该有十六七了,是吗?”
楼问津无声地注视她片刻,忽然松手,直起身,从长裤口袋里,摸出了香烟与打火机。
他低头,点燃一支,吸了一口,而后转了个方向,把滤嘴的那一头,递到她手里。
梁稚不明所以,“……干什么?”
楼问津微微侧身,把那疤痕朝向她,“把它烫了。”
梁稚一惊,“……你疯了吧。”
楼问津并非玩笑,他头往后方望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挨近那伤疤。
梁稚手指颤抖,“楼问津……”
“别怕。”
“不要……”梁稚想要将手收回,然而楼问津抓得指掌发疼,丝毫不放松。
楼问津垂眼,望住她的眼睛,眼底仿佛有冰雪沸腾,冰冷又滚烫,“不是恨我吗,阿九?就只有这一点胆量?”
梁稚深吸一口气。
“来。”
楼问津又回头往背上看了一眼,以作确认,下一瞬,空着的那只手,按住了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来。
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把她拿着香烟的手指按了下去。
“滋”的一声。
梁稚吓得眼泪决堤。
一定痛极了,可他一声也没有吭,只是这样深情、专注而虔诚地吻她。
烟头灭了,空气里一缕焦糊的气息。
楼问津把烟从她僵硬的手里夺下来,丢到地板上,双臂合拢,抱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你看,这下就是你亲手留下的。”
梁稚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绝望地想,她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明天继续-
晚安=3=-
199个小红包
第 26 章 二六
#二六
梁稚将楼问津肩膀一推,手掌往床面上撑了一把,立即想要起身。
她脸上挂着眼泪,神色凄惶,声音也在颤抖,“我去给你拿烫伤膏……
然而楼问津将她一按,又使她倒了下来,他低下头去,把滚烫的吻落在她颈侧的皮肤上,“……不用,阿九。
这一吻只是序始,逐渐逶迤而下,印在她锁骨、胸口、腰际……挂在膝盖处的牛仔长裤彻底被扯落,而后,那温热触感猝然地烙在了膝盖之上。
梁稚一惊,还不能完全肯定他打算做什么,直到那吻的轨迹蜿蜒而上,她吓了一跳,立马整个身体往后一缩,并拢膝盖。
楼问津抬起头来看向她,她下意识摇头。
他却紧紧地把她盯住,修长手指扣住了膝盖内侧,用力一分。
“不……梁稚慌得不得了,本能抬腿,脚掌抵住他的胸口,用力往后一蹬。
楼问津纹丝不动,甚而就势一把扣住她伶仃的脚踝,垂眼道:“这样也行。
……哪样?
不待她思索,他忽然抓着她的双脚,把她整个人往下一拖,让她两腿都搭在他的肩膀上。紧跟着他便伏了下去。
梁稚偏过头,难堪地拿手背挡住了脸,几次挣扎的尝试,都被楼问津轻巧化解。
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她的卧房里。
她不敢就此多想一秒钟,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脸红得将要滴血。
“楼……不要……好脏……
“没有。楼问津以玉骨一般的手指缓慢分拨,“……很漂亮,阿九。声音埋了下去,渐渐含混,“……很甜。
“……她只想求他不要说话,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只能拿手臂紧紧挡住脸,再咬紧嘴唇,才不至于发出那形似饮泣的声音。
他这样的行为,跟把一个戒断反应严重的酒鬼,一下丢进了酒窖里有什么分别?直接的、毫无折衷的刺激,直抵中枢神经,轻易摧毁一个人岌岌可危的意志。
梁稚深深呼吸,意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显然只是徒劳。
楼问津唇舌柔软,鼻梁却硬-挺,它们各司其职,简直是想要她的命。
从前绝难想象,楼问津会这样极尽细致地取悦于她。
她呼吸逐渐失序,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发出追随本能的声响,混杂在那啧啧的水声之中,一切都如此羞-耻,却又叫人上瘾。
怎知堕落不也是人的一种本能?
何况,她那么喜欢他,死在这一刻又未尝不可,至
少所有两难的问题也都烟消云散了。
梁稚头晕目眩,像是小时候不知轻重地直视阳光,眼前花白,脑中嗡响,那个瞬间终于抵达,她急忙出声想要提醒他躲开,“你快……”
但已经来不及了。
好几秒的时间,梁稚仿佛直接忘了呼吸,片刻后,才急促地大口喘气,她极为难堪地睁眼,却瞧见楼问津毫不在意地拿衬衫下摆抹了一把脸,而后俯下身来,把仿佛濒死的她,紧紧搂入怀中。
梁稚长久地没有动弹,整个人像是在泳池里游上了好几个来回那样气力尽失。直到许久过后,呼吸渐渐平稳,她闭了闭眼,几乎没有犹豫地在他身侧支起双腿,而后稍稍地挺了挺腰。
她已经默许了,今日他可以对她做任何的事。
楼问津抬起头,垂下目光看着她,眼底深黯。
见他没有动作,梁稚只好暗示得再明显一些,她双臂从他肩膀处落下去,搂住他的腰,再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迎上去。
与此同时她把脑袋偏了过去,避开了他的注视,她极度害怕,再一次在他眼里看到那一份对她的审视,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楼问津低下头来,正好挨近她的耳朵,“不行,阿九。”他怕她误会,也就将话说得清清楚楚,“……我不能叫你承担风险。”他声音沙哑,显然已在极力承受情-欲之折磨。
梁稚沉默数秒,把头更加的偏过去,几乎是要埋进枕头里,那声音也因此含混不清,“……床尾凳上我提包,里面有个钱夹……夹层……你打开。”
楼问津瞧了她片刻,依言起身去拿起她的提包。
白色羊皮钱夹,打开来,透明夹层里放了一枚极乐寺请的平安符。他把平安符拿了出来,瞧见下面的东西,便是一顿。
小小一枚正方形,银色锯齿的包装。外表已有明显磨损的痕迹,显然并不是最近才放进去的。
他一下抿紧了嘴唇,暂且什么也没有说。
他很快地回到她身旁,拾起被中断的节奏,继续为她做无休止的准备工作。他分明自己已达忍耐的临界值,却仍然迟迟地不入正题。
梁稚有种脱水般的眩晕与焦渴,她察觉到了,楼问津在故意地折磨她,要她主动地开口求他。
“楼问津……”梁稚有些恼怒,扬起手,毫无威慑力地一巴掌拍在他的颈侧,“……你是不是要我死?”
楼问津一把抓住她的手,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毫无防备地抵入。
“嘶……”梁稚轻吸一口凉气,把眉头蹙了起来
。那表情,仿佛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才没有将他一脚踹开。
楼问津一震,一时极为困惑,他急忙低下头去,想要吻她,又怕她嫌弃,于是只好紧紧地将她搂住,手掌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很疼吗?阿九?”楼问津小心翼翼地问道。
梁稚不说话。
其实痛感很是轻微,只是她这个人,很耐不得痛,叫新鞋磨破脚后跟,都要大呼小叫。
此刻,那骤然的恐惧不是因为痛的本身。
而是她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太亲密,太难堪了,仿佛是丢盔弃甲,直接把自己的心脏,呈给了全副武装的敌人。
“楼问津……”她是突然觉得委屈,“你亲我一下……”
楼问津立即捧着她的脸,把吻印在她的唇上。
窗帘大开,午后白生生的阳光一泄而入,就这样照在床尾,一切如此的明晃晃,无所遁形。
楼问津温柔而细致地吻了她很久,方才一边尝试开始动作,一边认真观察她的反应。
同时适时地冷静放空,以免浪费这仅此一枚的保护措施。
她额头和鼻尖都是汗珠,微卷长发黏在了颈侧皮肤上,整个人在蓬蓬地散发着热气,像是这明火执仗的烈日的本身。
他们都不再说话,以肢体的语言代替了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这些年欲语还休的秘密。
所有的观察、挑衅、试探、恨意……以及与恨意一同隐秘滋长的情意。
“阿九……”楼问津把梁稚的脑袋扳过来,望着她的眼睛,“这东西是为谁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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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反正不是你。”
回敬的她的是一阵毫不留情的攻击,叫她顿时呼吸散乱,连一句完整的话也难以组织了。
他身上一层薄汗,不知为何眉眼似比平日里更显深邃,又因动情,而叫她看上一眼便觉心口发烫。
他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一下一下地凿动,“……不管你为谁准备的,最后是我用上了。”
梁稚又羞又恼,急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他把滚烫的呼吸喷在她手心里,捉住她的手,垂眼,把吻挨个地落在她一根根的手指上。
一切都在不计后果地燃烧。
这融化的、癫狂的午后。
……
梁稚栖息于搁浅一般的疲惫中,仿佛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用尽了,楼问津紧紧地搂着她,落在她耳畔的呼吸依然急促。
她喜欢看他臣服于欲-望而狼狈的
样子,尤其这欲-望因她而起。
看在他表现这样好的份上,她不妨大发慈悲地告诉他实话。
“楼问津。”梁稚抬手,手指轻轻地挨向他后背烟头烫伤处的边缘。
“嗯?”
“圣乔治女中有生理卫生课……”
教授这门课程的施迈琳女士,一再要求上这门课的女学生随身准备一枚避-孕套,掌握自己安全的主动权:“以便正确应对你们那被男性同伴甜言蜜语哄诱两句,就控制不住的,愚蠢而可悲的青春期的冲动。”
楼问津却是一顿,“……你高中时候放进去的?”
当然不是。这东西也有保质期的,想起来便会及时更换。
但梁稚故意说:“对啊。”
楼问津沉默下去。
梁稚立即偏过脑袋去看他,想弄清楚他这沉默的用意。
楼问津看着她:“一般保质期三到五年。”
梁稚“哦”了一声,“那我是不是可能……”
“如果……你打算怎么办?”他截断了她的话,虽然语气平静,难免还是暴-露了两分急促。
“当然是打……”
“不准。”楼问津一下拿吻堵住了她的嘴,把她呼吸夺尽之后,他才再度出声,声音又哑了两分,“……随意你怎么处置我,但你不准。”
“……如果我非要呢?”
“先杀了我。”
梁稚说不出话来。他们之间,仿佛所有一切都扭缠成了一个毫无头绪的死结。
“……那先放你活一阵。”梁稚转过头去,“我骗你的。是去年放的。”
“……是吗。”
梁稚甚至不敢去细品,他的语气里是不是有遗憾的意思。
下一瞬,楼问津便低下头来,把脸紧紧埋在她颈侧,深深呼吸,仿佛是在汲取她身上的气息或者体温。
她能感知,他的情绪是疲惫与无可奈何。
多么难得,楼问津竟在向她示弱?
她大可以趁机嘲弄,可默了一瞬之后,却是伸臂,回抱住了他。
毋庸置疑,真正丢盔弃甲的人是楼问津,他已再三地以自毁投诚。
从前,她一再试探,只为弄清楚,楼问津是不是也喜欢她。
现在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再细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3=-
199个红包
第 27 章 二七
#二七
汗水蒸发,温吞的拥抱让困顿骤然袭来。
梁稚阖上眼,想要歇一歇,楼问津轻轻掐一掐她的脸,“阿九,洗完澡再睡。”
#二七
汗水蒸发,温吞的拥抱让困顿骤然袭来。
梁稚阖上眼,想要歇一歇,楼问津轻轻掐一掐她的脸,“阿九,洗完澡再睡。”
#二七
汗水蒸发,温吞的拥抱让困顿骤然袭来。
梁稚阖上眼,想要歇一歇,楼问津轻轻掐一掐她的脸,“阿九,洗完澡再睡。”
#二七
汗水蒸发,温吞的拥抱让困顿骤然袭来。
梁稚阖上眼,想要歇一歇,楼问津轻轻掐一掐她的脸,“阿九,洗完澡再睡。”
#二七
汗水蒸发,温吞的拥抱让困顿骤然袭来。
梁稚阖上眼,想要歇一歇,楼问津轻轻掐一掐她的脸,“阿九,洗完澡再睡。”
#二七
汗水蒸发,温吞的拥抱让困顿骤然袭来。
梁稚阖上眼,想要歇一歇,楼问津轻轻掐一掐她的脸,“阿九,洗完澡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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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汗水蒸发,温吞的拥抱让困顿骤然袭来。
梁稚阖上眼,想要歇一歇,楼问津轻轻掐一掐她的脸,“阿九,洗完澡再睡。”
#二七
汗水蒸发,温吞的拥抱让困顿骤然袭来。
梁稚阖上眼,想要歇一歇,楼问津轻轻掐一掐她的脸,“阿九,洗完澡再睡。”
#二七
汗水蒸发,温吞的拥抱让困顿骤然袭来。
梁稚阖上眼,想要歇一歇,楼问津轻轻掐一掐她的脸,“阿九,洗完澡再睡。”
第 28 章 二八
#二八
节后,梁稚回到狮城如常工作。
两周后她把电话打到了合裕酿酒厂去。
显然,郑永乐一直在等她这通电话等得心急如焚。
梁稚也不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这一阵提前查过国际市场上分馏塔、灌装机这些相关设备的价格。我可以投二十五万美元,专款专用于自动化的设备升级。然后你拿设备去做抵押,找银行贷款我咨询过业内朋友理想情况再贷出来五十万美金应当不成问题。”这位业内的朋友自然是从事证券行业常与银行打交道的顾隽生。
“……二十五万吗?”
“我个人就拿得出这么多。”
郑永乐沉默片刻“……梁小姐不是代表梁家的意思?”
“梁恩仲代表梁家的意思。但梁恩仲是什么态度相信郑老板你也了解。”
郑永乐在梁恩仲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自然清楚自己区区小厂入不了梁总的法眼。
“那……条件是?”
“8%的股份。”
“梁小姐……这要价就有些高了。”
“我的条件就是这样,郑老板你可以慢慢考虑。”梁稚顿了顿又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不管郑老板你接受不接受,后续假如打算更换设备,我都会帮你走个关系拿到欧洲或者日本那边最优惠的价格。”
郑永乐忙说:“那实在太感激你了,梁小姐。至于股份这个,实在……我们一定好好考虑。”
梁稚从前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如今自己恶补功课再跟在王士莱身边学以致用也算粗浅习得一些皮毛。
她记得从前梁廷昭时常强调的做生意的不二法门是“货真价实”能叫她大胆押注合裕正是因为合裕的酒确实好喝不应明珠蒙尘。
至于自己这一笔钱投下去能否挽狂澜于既倒要看郑永乐自己的本事。
倘若最后她跟着赚了自然是皆大欢喜;亏了权当交学费。
因此郑永乐接受与否于她而言都不大紧要。
年关将近王士莱多了好些商务应酬连带着梁稚也比平日更加忙碌。
总算将这一阵忙过迎来春节假期。
往年春节梁宅迎来送往恰是一年当中最为热闹的时候。梁稚也爱过节
他替父亲办事时常出入梁宅有时候拿着一只黑色外壳的记事本立在书桌前一边听吩
咐,一边拿着钢笔往本上记录。那样的场景又岂止松风水月可以形容。
如今的梁宅自然不复往日的热闹,但兰姨和古叔仍是操办得一丝不苟,家里犄角旮旯一应打扫干净,门口张贴对联,角落花瓶遍插年花。
梁稚刚到家没多久,沈惟茵便打来电话,约她出去逛街。
梁稚换了一身衣服,往楼问津的办公室里打去一个电话,在起居室休息片刻,古叔便来通报,说沈家的车已经开到门口了。
有一阵没有相见,梁稚只觉得沈惟茵又憔悴了许多,上车之后,她拉住沈惟茵的手仔细查看,瞧她脸色苍白,全无一点血气,很是担忧:“茵姐姐,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上回维恩告诉我说你在吃安-眠药。”
“药已经戒了,每日能睡四五个小时,也够了。”
“这哪里够?我听说你这阵都在吉隆坡……要不,你还是搬去狮城吧,维恩是医生,也方便照顾你。”
沈惟茵没什么生气地笑了笑,摇摇头,“维恩已经那么忙了,我不好继续给他添麻烦。”
梁稚察觉到了沈惟茵很是拘束,恐怕是有沈家的司机在场的缘故。
她们原本是要去康华丽广场,但那里太热闹,只怕也不适合说话,既然是要去瞧一瞧新衣服,倒是有更合适的去处,于是梁稚便让司机把车开去夜兰亚丁。
红姐裁缝店挂出来的招牌,明日开始春节休假,所幸两人没有白来一场。
裁剪的工作暂且停了,红姐正在整理订单,听见门帘掀开的声音,抬头望去,很是惊喜:“真是两位稀客。”
红姐将两人迎进里屋,端上柠檬水,和蜂蜜窦、麻蓼等点心,又呈上一本新来的布样册子。
梁稚同沈惟茵喝着柠檬水,翻那册子,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红姐明白两人大抵是来她这里说话的,便把那册子留了下来,笑说外头账还没有理清,自己先忙去了,请她们两人自便,有需要唤一声便是。
里屋是红姐招待贵客的地方,乌沉沉的木家具,屏风嵌了墨绿色的海棠玻璃,窗边条案上摆放铜香炉,燃着一支细细的线香。
梁稚放下水杯,看向沈惟茵:“茵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沈惟茵神情晦暗,片刻,才极为艰涩地说道:“……我怀孕了。”
沈惟茵同屈显辉结婚六年,一直在暗地里服用短效避-孕药,但最近半年因为失眠严重,未免与安-眠药同时服用而产生副作用,她先遵照医嘱,停服了避-孕药。前一阵回吉隆坡,屈显辉强
行与她同房……[*注]
“例假晚了两周我用验孕棒测了测……”
梁稚一时手足无措显然这样的大事远超她的人生经验她陡然为此前自己拿这种事同楼问津开玩笑而感到羞愧。
“那你想留下来吗?”
沈惟茵摇头“若是留下来我这辈子真就要与屈显辉彻底绑死在一起。”
“维恩是医生你应该告诉他。”
“……他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去杀了屈显辉。”沈惟茵似乎是想苦笑一声但那表情摆出一半就垮了下去。
梁稚望着她坚定说道:“必须告诉维恩。如果你不想留他是唯一可以为你安排手术还不会走漏风声的人。”
沈惟茵沉默下去。
“等事情了结了你再争取离婚……”
“做不到的。现在沈家也是风雨飘摇股价一直在跌维彰把宝都压在爪哇海的那块地上可是据说楼问津要同他竞争……沈家背靠屈家他们怎么可能允许我这种时候离婚。”
“那就跑。”
沈惟茵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却见梁稚目光灼灼显然这句话并非玩笑。
“我跑了屈家一怒之下与沈家切割沈家该怎么办?覆巢之下维恩……沈家的私人医院恐怕也……”
“沈家那么多男人却要靠你一个女人在床笫上替家族争取利益吗?”梁稚没忍住将话说得很是刺耳“茵姐姐你劝我自私你自己呢?你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再熬下去恐怕小命都要熬没了。”
沈惟茵不再说话了。
梁稚把她的手捉在手里——她手指着实冷得吓人——紧紧握住“茵姐姐先把怀孕的事告诉维恩。他是君子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等这件事情解决你把身体养好假如你想脱离屈家我会和维恩一起为你想办法。屈家势力再大
沈惟茵从前便知道梁稚是极有主意的一个人今天见面之前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可经梁稚一安排反倒生出未来可期之感。
她思索了片刻便点点头“晚上回去我就找机会告诉维恩但愿他……不要发太大的火。”
“他发火也是应该的他从小就比其他人更维护你……”
沈惟茵心脏猛地一跳片刻后确信梁稚这话里并无丝毫暗示。是她自己太过杯弓蛇影。也是那样骇人的事一般人怎会无端联想?
话聊开以后沈惟茵心情也明朗几分“你呢阿九?你现在……”
梁
稚把头低下去“你上回教我要及时行乐……”
“你想得开就是最好的。”
梁稚摇头“……我只是自欺欺人。我简直想象不到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公司也就罢了钱财都是身外物。我爸……楼问津绝对不会松口放他回来。”
“你求过他吗?”
“……从前或许还能求一求现在反而不能了。茵姐姐你能明白吗?”
沈惟茵点头“当然。”
她自从上回在香港从沈惟慈那里听说了梁稚一直暗自爱慕楼问津之后便在揣度她该有多么艰难。这样的境地里爱不能说恨不能提二者又不可互相抵消。
梁稚自尊心强要她拿自己最纯粹的爱慕去求“敌人”手下开恩不如直接要她去死。
梁稚自嘲一笑:“我简直像那首诗里说的直把杭州作汴州。”
沈惟茵望着她“我看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跑吧。凭他们有什么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
梁稚笑起来“好主意。”
两人心情松快些便有了挑选布料的兴致最后选了一匹真丝烂花绡一匹提花镂空花罗量了尺寸叫红姐做两身连衣裙。
如此一下午便消磨过去了。
回程路上沈惟茵邀梁稚去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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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吃饭梁稚以临时登门有些失礼婉拒了沈惟茵却了然一笑“我看是因为你刚回来还没见到想见的人吧?”
梁稚坦然一笑。
车把梁稚送回了梁宅梁稚走回起居室却有楼问津的司机等在那里说是过来接太太去科林顿道吃饭。
楼问津的宅子也应景地做了一些春节的装置进门一只半人高的陶瓶里插着几株连翘一旁桌上摆了一盆水晶黄梨因闽语里“黄梨”音为“旺来”。
屋里只有扎奇娅并两个佣工忙碌端菜的身影一问才知道楼问津人在书房里。
梁稚穿过左边走廊到了书房门口。
门是虚掩的她往里一看发现楼问津躺在书房沙发上好似是睡着了。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在沙发前蹲了下来认真瞧了瞧他确实是真睡着了。
地毯上滑落了一份文件她拿了起来卷成筒状而后杵到楼问津耳畔:“起床了!”
楼问津倏然睁眼。
梁稚挑眉望着他:“你请我过来吃饭自己却在睡觉?有没有一点礼数?”
“好像梁小姐这样更没有礼数一些。”
楼问津坐起身把文件从她手里夺走
几上一扔。
梁小姐今天穿是一件淡紫色印花削肩的翻领高腰连身裙,头上系了一根同色系的发带,黄昏的光线里看去,两条手臂仿佛添了蜂蜜的冻牛乳。
他打量梁稚的同时,梁稚自然也在打量他。
衬衫睡得皱了几分,头发也有些乱,因为刚醒,那神情还有些困倦的意思,和平日里的端正锐利相比,是另外一种少见的慵懒。
楼问津手肘一撑,正要从沙发上坐起,梁稚却忽然站起身,抬腿,在他身上跨坐了下来。
她手掌撑在他胸口,低着头看他,“喂。”
楼问津微微扬了一下眉,“梁小姐有什么指教?”
“你明明知道我今天回来,还在书房里睡大觉。”
楼问津笑了一声,“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留言,说你跟人逛街去了。我总不能跟过去……”
“你上次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哪次?”
“还装。”
“真忘了。”楼问津抬手,搂住她的后背轻抚,“你提醒一下?”
“红姐那里。想起来了吗?”
“哦,那一次。”手掌往下,到了腰际。
“对。”
“……那么我送你的那条裙子呢?没见你穿过。”在腰际逗留片刻,却又回到了原处。
“……扔了。”
“是吗。有点可惜。”手掌挨住了她手臂,轻轻摩挲,仿佛不带任何的意味。
“……”梁稚闭了闭眼睛,“你……”
“我怎么了?”楼问津无辜地瞧着她。
“……故意的是吗?”梁稚忍不了他这样持续的不着边际,蓦地把他领子一揪,摘下他新配不久的眼镜,扬手一扔,低头,一下咬住他的嘴唇。
只不过是一周没见,却好像已隔了好久,经不起一丁点的撩-拨。
楼问津一把按在她脑后,一边凶狠地吻她,一边坐起身来,去解她连身裙的纽扣。
“……书房门没关!”
“嗯……”楼问津含糊应了一声,可直面这样强烈的视觉刺激,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撷咬。
正值黄昏,琥珀色余晖从玻璃窗投了进来,照在皮肤上,显出一种浓稠的油画般的质地。
发带一扯,她一头微卷的长发瞬间垂落,遮住了羊脂玉一般的皮肤,仿佛裸-身骑马绕行考文垂大街的戈黛娃夫人。
虽然心知即便有人过来,也不会进屋,可仍旧提心吊胆。而这反倒成了酝酿刺激的催化剂。
楼问津穿戴齐整,只除了与她衔接的某处,她双臂环抱在他身后,摩擦衬衫粗粝的布料,自行掌管一切起与伏的节奏。
楼问津以吻堵住她行将失控的声音,他睁眼凝视着她的脸,幽深的眼里,清明爱意与浑浊欲-念混杂,仿佛要亲眼见证,她是如何一分一分地为他堕落。
“阿九……”
他不敢出声,只敢在心底忏悔。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紧急避孕药1998年才获批上市。-
199个小红包
第 29 章 二九
#二九
年初三,梁稚到沈家拜年。
她此前因为梁家生变之时沈家袖手旁观而稍稍寒了心而这半年又待在狮城,同沈家来往甚少再与沈家人见面只觉得生疏了不少,与小时候全然不同——小时候来往沈家基本与回自己家里没有什么两样。
所谓时移世易,概莫如是。
沈母休养大半年身体康健不少;沈伯父沈康介全面退出公司事务只一心含饴弄孙。
半年没见沈大哥沈惟彰五岁的儿子又长高一截小小年纪出口成诵很是机灵。
吃过午饭沈惟慈因为医院事务繁多便出门去了。
梁稚本来预备同他一起离开,顺便聊一聊沈惟茵的事但被沈大嫂留下喝茶。
起居室里满是小朋友的玩具与连环画,沈大嫂把茶几上的略收了收扫进一只木箱里,腾出位置给梁稚倒茶,一面笑说:“阿九你在狮城的住处,离牛车水近不近?”
“狮城一点点大,去哪里都不算远的。”
“那下回能否拜托阿九你去牛车水的有一家茶庄替我买一些柿花单枞?”
“当然可以。”
沈大嫂笑说:“那真是太感谢了。回头我把地址写给你。”
梁稚不喜欢喝茶,庇城这样热的天气,热茶实在不适合入口。
两人寒暄的话题也极为表浅,聊得梁稚颇觉无聊。
正欲找个理由告辞时沈惟彰走了进来。沈大嫂与他对个眼神立马将一旁看书的儿子抱了起来笑说要带小孩去睡午觉就先失陪了。
梁稚自然明白前头都是幌子是沈惟彰有话要跟她说。她见识过沈惟彰打太极的本事便率先直接了当地问道:“沈大哥
沈惟彰也就不绕弯子了:“阿九你应当听说了巴砮岛的那块地再有三个月就要正式拍卖了。”
梁稚点头“怎么呢?”
“实话说我对沈家竞标成功并无信心。楼问津背靠章家有船王撑腰财大气粗……”沈惟彰看着她“阿九你还记得当时说过要助我一臂之力吗?”
“你直接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帮我做的事对你而言应当不难。”沈惟彰稍稍向她倾身声音也压低了一些“阿九我想让你帮我瞧一瞧楼问津打算出什么价码拍这块地?”
梁稚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沈大哥你想让我做商业间谍?”
“话不是这么说的阿九……”叫梁稚一句
话戳破粉饰,沈惟彰倒少见的露出两分尴尬的神色。
“我听来就是这个意思。”梁稚平静说,“我当然想帮忙,但我不能违背法律。”
“阿九,你难道没想过吗,假如让楼问津拍得了这块地,你再想将梁叔的公司拿回来,就等同于天方夜谭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答应你。”梁稚诚恳道,“沈家深耕酒店业务多年,自有旁人不及的优势,公平竞争未尝就会棋差一着。”
“你不懂,阿九……”
梁稚坚定地摇摇头。
沈惟彰自然难掩失望,“那天与梁二见面,他说你如今与楼问津夫妻恩爱,我还狠狠驳斥了他一番,我说阿九嫉恶如仇,绝不会与敌人……”
梁稚晓得他咽回去的那个词是“狼狈为奸”。她明知道沈惟彰这是求她帮忙不成,于是有意道德打压,但还是觉得难堪,“……我不能帮你这个忙,实在是因为这有违法律,和……和其他事情没有关系。”
“你或许有你的苦衷,只是阿九,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楼问津这种背主之人绝非良配。”沈惟彰抬腕看一看手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件事还是希望你再认真考虑。哪怕不谈交情,只谈利益,你我利益也是一致的。”
起居室里仅剩下梁稚一人,她把面前已是半凉的茶水端起来喝了一口,又一下呸到了一旁的垃圾篓里,实在苦涩,难以下咽。
/
元宵节后,沈惟茵偷偷住进了一早在东家酒店下订的套间。
孕周较小,可进行药物流产,而相比于医院,轻易不会被人打扰的酒店更加安全。
因为选在周六这一天,梁稚便也从狮城赶了回来,以防有什么用得着她的地方。
梁稚买了一束花,赶到酒店去。
沈惟茵坐在套间的沙发上,穿的是寻常的家居服,或许紧张的缘故,她脸色很是苍白。
梁稚将花束放在桌上,打量沈惟茵,“茵姐姐,你要不要紧?”
沈惟茵勉强笑了笑,“没事的阿九。”
沈惟慈一脸忧虑地看着沈惟茵,片刻,抬头对梁稚说:“阿九,恐怕得麻烦你去买几包卫生棉。”
梁稚忙说:“我现在就去——有什么要求吗?”
“舒适为主。”
梁稚拿上提包便又出门去了。
沈惟茵自然晓得,这是沈惟慈将人遣走的借口,窗外日头高照,她却浑身发冷,也不知是不是提前服用的米非司酮的副作用。
沈惟慈弯腰,将一只处方袋放在
她面前,“你如果觉得准备好了,就把这个米索前列醇服下去,其作用是引起子-宫收缩,排出妊娠组织。服用之后,你可能会出现腹痛、恶心、呕吐、腹泻、发热以及阴-道出血等症状,如果痛得无法忍受,就告诉我,我会给你开一些乙酰氨基酚……
说到最后,沈惟慈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这样做,就无法维持他作为一名医生的客观与冷静。
沈惟茵点头说“好。
“阿茵……沈惟慈抛却了医者的身份,蹲下身去,握住沈惟茵的手,随即深深低头,把自己脸颊挨了上去,“我真是没用……
沈惟茵心惊胆战,急忙想将手抽回来,可却骤然感觉到,掌心皮肤里一片潮湿。
她一下呆住了,低头去瞧沈惟慈,他上一次红眼眶,是什么时候?仿佛是她出嫁前一晚,他走出她的房间,愤怒地摔上门。
他这个人,任谁来评价,都说他是天生的医者仁心,优柔温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是多么的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你答应我,阿茵。
沈惟茵迟疑地“嗯了一声。
“你和屈显辉离婚。倘若你不愿意,只好我去找他。用刀、用枪……或者干脆下毒,这个我最擅长。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维恩……
“你答应我。
从来没有一件事,这样叫她绝望透顶,几如万箭穿心。
她仿佛只剩下叹息:“……我答应你。
梁稚再回到酒店,沈惟茵已经服药躺了下来,沈惟慈守在一旁的沙发椅上。
有他这样一位专业的医生坐镇,大抵也不需要她多余操心,因此未免打扰沈惟茵休息,她待了片刻就回去了,说是叫兰姨煲一点汤,晚餐的时候送过来。
沈惟慈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沈惟茵身上,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好。
梁稚回到梁宅,恰好碰上宝星来给兰姨送东西。
两人都很是惊讶。
梁稚问道:“楼问津不是去印尼出差了吗?你没有跟他一起?
宝星正欲说话,又偏过头去剧烈咳嗽两声,“别提了,出发之前发高烧,没能爬得起来,楼总就准了我几天假——梁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自然是有我自己的事——怎么,又想刺探情报汇报给楼问津?
宝星嘿嘿一笑,“现在还需要我多余做传话筒吗?
宝星放下兰姨要的一套砂锅,便打算告辞,但被兰姨硬灌了一碗姜汤才许他离开。
宝星龇牙咧嘴:“梁小姐我先走了有事吩咐我!”
梁稚掀了掀眼皮“养病去吧我可没虐待人的癖好。”
梁稚叫兰姨煲了鸡汤做了几个清淡小菜拿保温的食盒装好了傍晚送到了酒店去。
沈惟茵已经熬过了剧痛的阶段把妊娠组织排了出来。梁稚到的时候她累得睡着了。
梁稚自然不会打扰就把保温盒留了下来打算明天早上再来取。
沈惟慈跟她道了声谢:“阿九如果不是你劝说阿姐她可能不会来找我。”
梁稚摇摇头“我和茵姐姐的交情不用说这样见外的话。”
“我已经劝她跟屈显辉离婚了倘若屈家不松口少不得要再另做打算。”
“如果需要我一同筹划尽管开口我也实在见不得茵姐姐受苦。”
沈惟慈叹声气。
梁稚又待了一会儿确定沈惟茵暂且还不会醒便先行告辞了。
/
回到梁宅梁稚洗漱过后去往书房看书。
一直看到夜里十一点正要回房休息外头忽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梁稚说一声“请进”兰姨推开门急吼吼道:“阿九宝星找你有事……”
梁稚说:“怎么了?你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宝星便从兰姨身旁挤了进来他这个人一向嬉皮笑脸的此刻却格外张皇“梁小姐求你帮个忙……”
“怎么了?”梁稚站起身“出什么事了?”
宝星抹了一把脸深吸气暂且冷静下来从头说道:之前美以美女中设立了一项奖学金专门用以奖励品学兼优的学生那奖学金是一位社会名流捐设奖金很是丰厚。今日那人办了一场慈善晚宴同学校打了招呼请第一届奖学金的五名得奖者赏光出席一道出一个诗朗诵的节目。
“……晚上九点钟我盘算晚宴应当结束了我反正没事就去酒店接人但酒店告诉我那晚宴八点半就结束了。我以为小妹已经回家了又跑回公寓但家里并没有人。我又等了半小时给一道去的小妹的一个同学打了电话结果她告诉我晚宴一结束她就被这奖学金的捐设人给带走了……”
梁稚听出来宝星有意在回避这人的名字“捐设人是谁?”
宝星看向她“宋亓良。”
梁稚一震。
宝星看向她“梁小姐我知道求你帮忙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了哪里。”
“这没有什么难我现在就打电话。”
梁稚翻出电话簿从中找到宋亓良助理的手提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但接通以后对方一听完她的来意就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再拨无论如何都拨不通了。
宝星咬牙“……看来只好报警了。”
“报警?你晓不晓得宋亓良的小舅子就是警察。”梁稚烦躁地把听筒一撂。
她极度厌恶宋亓良恨不能这辈子都不要与他打交道可是宝菱还是学生又是她认识的人她还收过她的一盒巧克力——算来那巧克力就是拿宋亓良设立的奖学金买的可真叫人恶心。
她深吸一口气又把听筒提了起来打到了警署刑侦科周宣的办公室去。
万幸周宣今日在执勤。
可梁稚一说明来意周宣便婉拒了:“梁小姐我不想去触我姐夫的霉头。而且我也并不晓得他会把人带去哪里。”
“周警官你坐在这个位子上可有真正做过几件好事?我听说你们第一天入职的时候都要对着警徽宣誓你们警徽上的短剑和克里望刀象征什么你敢说出口吗?”
象征正义。
周宣没有作声。
“她才十七岁还是个高中生功课全A今年十一月就要考大学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前途毁于一旦吗?”
梁稚听见电话并没有挂断大约周宣也在犹豫。
她不再说话耐心等待片刻之后周宣终于出声:“……或许在珍珠山的别墅我不确定。”
“你陪我们一起去。”
“梁小姐……”
“你以为你不去宋亓良就不晓得是你出卖的他?你去了还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电话里梁稚三下五除二地安排好了开谁的车去在哪里碰头敲门后如何开场……
一旁宝星听得直愣神他印象里从不觉得梁小姐是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梁稚瞥他:“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开车啊!”
宝星忙说:“好好我这就去!”
宝星出去之后梁稚思索片刻为图保险又额外打了一个电话。
宝星开着梁家的车去警署门口接上了周宣再一道开往珍珠山。
他心急火燎的好在开车还算稳当车开到了宋亓良的别业门口梁稚朝周宣使了一个眼色周宣硬着头皮打开车门走到门口去揿电铃。
来来回回揿了三遍那
里头才传出不大耐烦的声音:“谁?”
“姐夫是我……警署接到一位女学生的求助电话说在山里迷路了恰好她家属也报警说人失踪了我就带他们过来问问情况。”
“什么意思?是说迷路的人在我这儿?我可没见过有这样一号人物。“
“求助电话就是从你宅子里打出去的。姐夫麻烦你配合我的工作让我进去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了。
宝星急忙推开门。
几人越过庭院走到客厅门口去宝星立即探头往里看却见客厅沙发上宝菱坐在那上面
宋亓良目光越过周宣与宝星一眼瞧见了跟在最后的梁稚“唷什么风把梁小姐吹来了?
梁稚很是冷静“宝菱是我先生的同乡小妹高中生有门禁本该早就回家了没想到会在山里迷了路还得感谢宋先生收留。”
宋亓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梁小姐既然说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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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我总不能只是口头上说一说?我与这位宝菱小姐正聊得投契刚开了一瓶葡萄酒还没喝呢。这么好的酒浪费了未免可惜不如梁小姐陪我喝上一杯?”
宝星涨得满面通红“宋先生……”
宋亓良一眼瞥过去那眼神仿佛在说这里还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梁稚说:“家属着急实在是不敢继续耽误了。这顿酒往后我一定同我先生摆上一桌单独请宋先生赏光。”
宋亓良睇着梁稚一时间没有作声因觉得稀奇:从前所见的梁九小姐不过是个喜怒皆写在脸上的小姑娘不过大半年不见竟然也学得这样一套滴水不漏的话术真是有趣。
“不过只是一杯酒梁小姐不会这一点面子都不肯赏给我吧?要知道这山里危险得很要不是我收留……”
宋亓良话未说完便住了声因为瞧见院子里有一部车开了进来极为嚣张地亮着两束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那车停了下来后座车门推开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先落了地。
周宣已第一个认了出来“姐……”
宋太穿着一身墨蓝色的旗袍妆容精致堪称无懈可击。下车后她把所有人都扫了一眼最后在梁稚身上落了落这才移到了宋亓良身上“什么好酒也让我尝一尝?”
宋亓良暗骂了一句。
宋太都露面了宋亓良所有算盘全都落空只得由着宝星等人把宝菱带走——实在可惜那傻姑娘对他极为仰慕
,再相谈一番,她必会主动献身。
梁稚将宝菱打量一遍,转身对宋亓良说道:“人我接走了,感谢宋先生今晚照顾。我听说宋先生在美以美设立了奖学金,宝菱恰是头奖得主。他日宝菱考上南洋理工,宴请宾客,一定请宋先生赏光。
宋亓良皮笑肉不笑,“梁小姐今天真是好胆色。
梁稚:“宋先生谬赞。
人顺利接走,到底没有失了场面上的和气,也没有叫宝菱名声有损。
梁稚从周宣身旁经过,低声道谢:“回头请周警官去三条路吃虾面。
周宣苦笑,同样低声说:“想得梁小姐赏光吃碗面,代价可真大——你们赶紧走吧,我还得收拾烂摊子呢。
一离开宅子,宝星立马抓住宝菱,仔细查看:“……你有没有怎么样?
“没有……宋先生只是聊了聊他的发家史,又说他很寂寞,什么高处不胜寒之类的……挣那么多钱的人还寂寞,那我们算什么?
梁稚扑哧笑出声。
“后来,他要开红酒给我喝,我说还没成年,不能喝酒……推辞的时候,你们就来了。
“你一开始就不该上他的车……
“他说我们得奖学金的人会一齐再去他的宅子里欣赏他的收藏品,我才上车的。
宝菱自然不是全然的懵懂无知,只不过还不大愿意相信那频繁见诸报端的社会名流,去她们学校做了讲座,又特意设立奖学金的人,会有那样龌龊的心思。
她是此刻才觉得心有余悸。
回去一路,宝星少不得絮叨一番女孩子在外自保的安全常识,宝菱不敢再说什么,一一应下。
车先开回梁宅,宝星先一步跳下车,为梁稚打开了车门。
宝星分外诚恳,那表情仿佛是叫他下跪都行:“梁小姐,往后你只管使唤。今天的事,结草衔环我也会报答。
梁稚折腾一番累极了,摆摆手说:“我去睡觉了,你自己去跟兰姨打声招呼吧,她肯定整晚都在挂心。
宝星点点头,也就跟着她进了屋。
梁稚径直上楼,回卧房冲凉之后,便躺了下来。闭眼之前却在想,上楼之前忘了问兰姨,不知道某人有没有来过电话。
隔日,梁稚睡到自然醒来,一下楼便听见起居室里传来说话声。
她顿步,竖起耳朵听了听,是楼问津和宝星。
楼问津:“……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宝星:“……梁小姐正好在家,所以……
楼问津:“你不过是觉得宋亓良和她相识,能卖她一个人情。”
宝星没作声。
片刻,“啪”的一声,仿佛是纸页摔在脸上的声响。
楼问津的声音里难掩怒气,“你机灵太过了,丁宝星!倘若阿九出了一点闪失,你打算拿什么还?你这条命?”
“……我的命确实是楼哥你捡回来的。”
楼问津没再说话。
过了片刻,他声音已平静许多,“你先滚吧。我上楼去瞧瞧人醒了没有。”
梁稚有些尴尬,听见两道脚步声一齐过来了,她只好主动朝着起居室走去。
宝星先一步出来,看见梁稚,脚步顿了顿,颔首打了声招呼。
梁稚点了点头。
后面那道脚步声停了下来。
梁稚走到门口,往里看去。
楼问津大约是兼程而返,显出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
她正要出声,楼问津两步走上前来,猛地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深深呼吸,片刻才哑声问:“你有没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梁稚笑问。
楼问津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搂着她进起居室,让她在他怀里坐下。
梁稚低头看他,摸一摸他下巴,竟好似有些扎手,很觉得惊奇,忍不住摸了又摸,“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睡一觉?”
“等会儿去。”
“……我真没事,你也别骂宝星,那毕竟是他妹妹,一时心急思虑不周全不是很正常。”
“我不单骂他,还要骂你。”
梁稚挑了一下眉毛,“我倒要听一下,你打算怎么骂本小姐。”
楼问津抬眼瞧着她,那双眼睛已经熬红了,看她的目光仍是清明,“……算了,不舍得。”
梁稚笑着锤了他一拳。
手自然地被他握住,往后拉去,环住了他的肩膀,他仰头捏一捏她的下巴,亲她一下,又把她抱紧了。
头回见梁稚,实在对她印象不好,像极了那些刻板印象里的千金小姐,毫无礼貌,随意将人的名字编排为“无人问津”。
原本以为,能将这坏印象保持下去,可谁知不到半个月就推翻认知:没有哪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因为担心他被骂,而主动揽下了晚归的责任,还一径替他说好话。
那之后,便不断发现她这人的优点好似一座矿山,怎么也挖掘不完。
……她仅仅美丽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兼有仗义,勇敢与善良。
叫他天然正义的立场,也变成了一种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199小红包
第 30 章 三〇
#三〇
周一一早,梁恩仲脚步生风地走进楼问津办公室,把一份一周前的旧报纸,拍在了楼问津的办公桌上,“楼总,这件事你不给个解释?”
楼问津抬眼,往那报纸上瞥了一眼,头版的标题是:皇家明珠赌-场因监控洗-钱不力被责令整改。
楼问津推一推眼镜,神情毫无波澜:“我要解释什么?梁总未免过分高看我,我有什么能量,能把手伸到宋亓良的地盘里去?”
梁恩仲冷笑一声:“我刚刚得到的消息,沈惟彰和宋亓良搭上线了。沈惟彰本就正在为资金问题而发愁,这不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沈家和宋亓良素来无交集,若不是为了给你使绊子,宋亓良犯得着搭理沈家?”
“梁兄慌什么?章家的实力,莫非还不能与宋亓良抗衡?”
“那你就是承认这个事情是你干的?”梁恩仲猛地拍一拍那报纸,“我实在不能理解,九妹也没有真在宋亓良那儿吃亏,你犯得着去招惹他吗?就为了出一口气?”
楼问津不置可否,那表情仿佛是并不屑于去向外人解释什么。
“上回也是,不跟我打一声招呼,就擅自答应梁九的请求,放过了梁廷昭。”梁恩仲气愤极了,“楼问津,你是不是太儿女情长了?”
楼问津背靠座椅,稍一仰头,看向梁恩仲,语气十足的傲慢:“梁兄,倘若你真有这个本事,我这个位置,随时欢迎你来坐,否则别来置喙我的决定。”
“为了拍地一事,公司所有资源都投了进去,倘若最后因为宋亓良横插一脚,这地没有拍下来,我倒要看看,楼总怎么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梁恩仲说罢拂袖离开,临出门前恶狠狠撂下一句:“真是竖子不可与谋!”
宝星原是要进来汇报工作,听见争吵,一时没敢进来,待梁恩仲走了,方才溜进办公室,“……梁总发好大的火。”
楼问津“嗯”了一声,却不说什么,只把那报纸拿起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遍。
宝星义愤填膺道:“宋亓良那样的人,是该给他一点教训。赌-场只是整改,又不是吊销牌照,已经很便宜他了。”
楼问津瞥他一眼,“你这么支持我,也不怕竞标失败,一起喝西北风去?”
宝星嘿嘿一笑,“我知道无论如何,只要跟着楼总你,总是少不了我的一口汤喝。”
楼问津笑了一声。
/
梁稚生日在四月十八日。
往年这个时候,梁家上下恨不得提前一个月便开始做准备
,生日当天酒店包场,遍邀宾客,舞会开上一天一夜。
今年楼问津原本还想按照往日的规格操办,但被梁稚严词拒绝,从前不觉得,现在只是想一想那场景,便觉得聒噪得令人头疼。
她因今年生日在周四,便说周五回庇城,就在梁宅里,宴请几个相熟的朋友聚一聚就足够了。
周五,梁稚同王士莱告了半天的假,中午便乘飞机回了庇城。
楼问津亲自去接,见面先把一束玫瑰塞进她怀里。不知有多少朵,沉甸甸的抱都抱不住,她走两步便觉得累,又把花递给了楼问津。
楼问津一手扛花,一手搂住她的腰,把她往旁边一带,避开一旁揽客的德士车。
车停在地下的停车场里,未免停在室外阳光晒一会儿就成了蒸笼。大捆花束放在了汽车后座上,楼问津绕到前方去打开主驾车门,点火以后先开空调,又把手伸到她那边的出风口去拨了拨格栅,因为梁小姐喜欢凉快,却又不喜冷风直对着吹。
“喂。”梁稚忽然出声。
楼问津抬头看去,“怎么了?”
梁稚不说话,只是望着他,地下车库里,那灯光是一种褪了色的浅白,叫一旁的承重柱一挡,车厢里面半明半昧。
她的脸也就在这微暗的光线里,眼睛里有幽幽的情绪,他望着她,不很确定那情绪的意思。喉结微微滚动一下,也不多想了,倏地倾过身去,捧住她的侧脸便吻上去。
她探出了一丁点的舌尖,他立即把它绞住吮-咬,手掌在她穿着粉蓝波点短衫的腰侧摩挲片刻,最后试探着往前方挪了一挪,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一把覆-握住了。
梁稚把双臂搭在楼问津肩膀上绕过去,有点任由他的意思,到后来胸-衣给揉得乱七八糟,却又不能更近一步,而前方时有人经过,于是不得不叫停了。
楼问津坐回到驾驶座,身体往后靠去,没有第一时间将车子启动,仰着头,阖着眼睛,好像非得缓一缓不可。
梁稚望着他,笑得很是幸灾乐祸。
车开回到梁宅。
屋里自是洒扫一清,各处摆满了新鲜花束。楼问津提着行李箱,将梁稚送上楼,一关上她卧房的门,便把她往门板上一推,低头咬在她的嘴唇上。
梁稚推他,说马上要下去吃饭——她因为赶飞机,没有吃中饭,兰姨特意为她留了饭,在她上楼前叮嘱她放了东西就下去吃,免得一会儿凉了。
楼问津一边拉她后背的拉链,一边含混地“嗯”了一声,她迎着他的吻,也很动情,就想先
不管了。但他在她胸前亲了片刻便停下来,低声说:“怎么办,又怕你饿,又怕你饿。
“嗯?梁稚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之后立即踢了他一脚,换得他一声闷笑。
梁稚吃了这顿延迟的午饭,困得不得了,就先上楼午睡去了,楼问津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先行离开,说晚饭的时候再来。
天将黑时,梁宅点灯。
楼问津进门,沈惟茵和沈惟慈也紧随其后,此后是宝星两兄妹。
将到饭点时,却又有人揿电铃。
古叔接通以后,去了一趟大门口,而后回到餐厅里,低声同梁稚汇报,说来的是合裕酿酒厂的老板郑永乐,他因为和庇城的老朋友约了晚饭,故今日就先不打扰,只把东西送了进来。
是两瓶酒,说是厂里所有新设备装配调试完成以后,酿出来的第一桶酒,听说今日是梁稚的芳辰,因此特意拿来请她尝鲜。
梁稚忙叫古叔拿一份特产给郑老板,再派车把人送去聚餐的地方。
梁稚把那两瓶酒拿出来看了看,是她最喜欢的玫瑰酒,换了新的自动灌装设备,酒液的颜色看起来更显清亮,瓶身标签也重新设计过,很有焕然一新的气象。
——那时春节刚过,梁稚便接到了郑永乐的电话,说答应她的要求,只是希望再降一点股份,最后两人以7%的股份达成协议。效益不好,再熬下去厂子只有一个死,倒不如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之后,梁稚立即马不停蹄地帮忙联系设备商,花了一个月时间交付、运输和装配设备,又花了一个月时间进行调试。
沈惟慈这时候问:“什么酒?
“朋友送的。
这一顿晚餐,即便楼问津与沈惟慈互相看不顺眼,也丝毫不影响饭局和乐的气氛。
晚饭结束,大家暂且都吃不下蛋糕,就先移步客厅。
沈惟茵捋了捋披肩的长直发,问梁稚:“阿九,有没有多余的发圈借我用一用?
梁稚站起身:“梳妆台有,我去给你找。
沈惟茵也便起身跟她一起上楼去,想借一借她的梳妆台补个妆,顺便单独同她聊上几句。
到了楼上卧房里,沈惟茵在梳妆台前坐下,梁稚拉开抽屉,从里面寻出一根米色的发圈。
沈惟茵取了齿梳,一边梳头,一边说:“上周我又提了离婚的事,屈显辉还是不松口。
梁稚看着镜子里的沈惟茵,等她继续说。
“沈家目前在
关键时期,我暂时不想多生事端,免得屈显辉从中作梗。我打算,等拍地的事情结束了,就找个机会离开。
“打算去哪里?
“我在利物浦有个朋友,她的上司想给小孩找一位家庭教师,我想先过去试一试。往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梁稚很是高兴,“我最好的朋友在伦敦,到时候我和她联系,她是个非常热心的人,也一定乐意提供帮助。
两人又聊了一阵,把具体规划也聊了聊,这才下楼去。
大家闲来无事,开了两桌麻将,打到九点整,吃完蛋糕,继续玩到十一点,这才散了。
梁稚打了个呵欠,一边往楼梯走去,一边交代兰姨:“帮忙把没开的那瓶玫瑰酒放进冰箱去,我下回回来喝。
她迈了两三阶楼梯,脚步停了一停,转头望去,楼问津站在摆着花瓶的条案那儿,单手抄袋,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个人,像是故意的,每次都一定要她开口,他才会随她上楼,好像她的主动,在他那里是一件极为受用的事。
梁稚今天懒得担待他,轻哼一声之后径直上楼。
上了半层,听到脚步声终于跟了上来,她暗笑一声。
二楼静静悄悄,两侧壁灯在夜里看来是一种更显柔和的光。
梁稚手肘挨过走廊贴着壁纸的墙面,呼吸不稳,脚步有点浮,心也像是揪了起来,也不是第一次,但好像每一次都有种偷-情似的紧张。
楼问津跟在她身后,脚步声轻叩木地板,一声一声,不紧不慢。
她握住金属的把手,旋了一旋,门一打开,正要去开灯,楼问津一步挤了进来,从背后把她一搂,扳过她的脑袋就吻了下去。
黑暗里,一边接吻,一边急促地去解对方的纽扣,两人沿着散落一地的衣物到了床边。
梁稚被按着肩膀倒下去时,伸手推了推楼问津的胸膛,“你先等一下,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等不了了……楼问津声音低哑。
“不行,我等下会……
梁稚想逃,又被楼问津搂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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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呼吸挨住她的耳朵,低声说“不要紧,怎样都不要紧。
等逐渐适应黑暗,便能瞧见大致轮廓,她双手扶住了床柱,他从背后撞过来的动静简直叫人惊悸。
她无法相信那样甜靡的声音是由自己发出的。
动静暂歇,呼吸未稳之时,楼问津忽开口问她:“阿九,礼物看过了吗?
她摇摇头:“……你什么时候送过
来的?是放在礼物堆里了吗?”
楼问津捋一捋她汗湿的额头沾上的头发亲了一下暂且地离开她身边。
片刻他回来了搂着她坐了起来而后他把头低了下去十分冷静地说道:“一直不觉得有机会送出去之前放在抽屉里都快放忘记了。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不愿意收也可以理解……”
伴随他说话声的是典型的首饰盒子被打开时那不大明显的“啪”的一声。
梁稚心脏突跳了一下紧跟着缓慢地把头低下去。
这点光线足以让她把他手里的东西看清倘若是开着灯那么大颗的钻石切割面必然十分夺目。
梁稚喉间塞棉骤然说不出话来。
楼问津试探般的握住她的手顿了一顿把戒圈套上她的无名指又顿了一顿似乎在确认她是否会抗拒。
见她没有反应他于是一鼓作气地推到了底而后一把攥住了她手指仿佛不会再给她将其摘下的机会。
那钻石沉甸甸的好像把她整个人都往下拽。
有个词语叫“一晌贪欢”她从未有如此直观的感受尤其这个“贪”字。
明知不应当却要强求是为“贪”。
“楼问津……”
“嗯?”
“去年我的生日你记得吗?”
“……嗯。”
那时衣香鬓影高朋满座她穿漂亮纱裙像只穿花蝴蝶与人说闹一阵总会下意识去灯光暗处寻楼问津的身影。
他全程都在场只是分外的沉默比平日更加的阴郁而不可接近。
后来回想才知道他是心事重重。
“……去年的这个时候你就有动手的打算了对不对?是因为我要过生日所以你特意地把时间定在了生日之后。”她实在忍不住因为此刻心底那种喜悦与痛苦交织的情绪要把她憋坏了即便知道是禁忌话题也非提不可。
“阿九……”
梁稚吸了一下鼻子
“阿九。”黑暗里楼问津缓慢地摇了摇头“不要说了。”
梁稚一下咬紧了嘴唇。
楼问津伸手大拇指去抹她脸颊上的湿润“……如果恨我会让你好受一些你
还是恨我吧。”
梁稚低着头,不再有任何的动作。
果真,自欺欺人撞上铜墙铁壁一样的现实,只有痛苦难当的下场。
她不相信楼问津是恶人,也不觉得父亲是恶人。
那么,莫非她自己才是那个恶人?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楼问津沉默地凝视她许久,低声说了句“抱歉”,手掌在床面上一撑,便要站起身。
“……我让你走了吗?”梁稚蓦地愤怒出声。
楼问津动作一停。
她手掌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推,他登时往后倒去。
窸窣声响,是她膝行靠近的声音,她在他身上跨坐下来,一只手撑在他胸口,一只手去碰他颈侧的皮肤。
那曾经被刀划开一线的疤痕,早就看不见了。
她指尖轻划过那伤口原本所在的位置,忽然低下头去,张口一咬。
楼问津倏地伸手把她抱紧了,却是一声也不吭,仿佛承受一切,甘之如饴。
梁稚舌尖轻舔过那破了皮的伤口,语气很是不屑,“楼问津。”
“嗯。”
“你真是贱。这样你也能有反应?”
楼问津仍是一言不发,把她的手扣在手里,骤然搂着她翻个身。
一时天地倒转。
梁稚见识过他极为暴戾的那一面,可此刻与那样刻意的展现又有所不同。此刻他仿佛是真的,彻底想要把她摧毁,无论哪一个层面。
求饶无用,骂更是无用。
这个疯子,越骂他越是兴奋。
而她又有什么两样?
她上半身体倒悬在床外,因供血不足而脑中嗡响,世界颠倒,他也是颠倒的,而她毫不在意,放弃了抵抗。
她真是堕落得不成样子。
楼问津喘着气,第一时间把她抱起来紧紧搂入怀中,她仿佛还在下陷,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整个人天旋地转。
楼问津手指轻轻地掐着她的下巴,把她脑袋抬了起来,低头无声而温柔地吻她。
她突然又觉得没有那么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人写这篇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XP,请多担待(鞠躬-
199个小红包
第 31 章 三一
#三一
科林顿道的宅邸,又到了印度素馨开花的时节。
书房的落地窗前,楼问津摆上国际象棋,正与自己对弈。
#三一
科林顿道的宅邸,又到了印度素馨开花的时节。
书房的落地窗前,楼问津摆上国际象棋,正与自己对弈。
#三一
科林顿道的宅邸,又到了印度素馨开花的时节。
书房的落地窗前,楼问津摆上国际象棋,正与自己对弈。
#三一
科林顿道的宅邸,又到了印度素馨开花的时节。
书房的落地窗前,楼问津摆上国际象棋,正与自己对弈。
#三一
科林顿道的宅邸,又到了印度素馨开花的时节。
书房的落地窗前,楼问津摆上国际象棋,正与自己对弈。
#三一
科林顿道的宅邸,又到了印度素馨开花的时节。
书房的落地窗前,楼问津摆上国际象棋,正与自己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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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科林顿道的宅邸,又到了印度素馨开花的时节。
书房的落地窗前,楼问津摆上国际象棋,正与自己对弈。
#三一
科林顿道的宅邸,又到了印度素馨开花的时节。
书房的落地窗前,楼问津摆上国际象棋,正与自己对弈。
#三一
科林顿道的宅邸,又到了印度素馨开花的时节。
书房的落地窗前,楼问津摆上国际象棋,正与自己对弈。
第 32 章 三二
第32章三二
#三二
年关将近,科林顿道的宅邸,却比平日更加冷清。
佣工们都知道宅邸的主人最近心情不好,办事加倍小心,生怕一不留神犯了错,讨得一顿责骂,虽然这事以前几乎没有发生过,可现下的情况,谁又能说得准呢?
毕竟是离了婚的男人,事业仿佛也不大顺利,公司都不去了,整日地待在家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连薪水都发不出来了——他们私下里偷偷这样议论。
这日上午,楼问津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书,扎奇娅过来汇报,说是章家的大小姐章锦年过来拜访了。
楼问津立即坐起身,将衣服稍作整理,让扎奇娅请客人进门。
章锦年穿一条白色齐踝吊带长裙,头戴草编遮阳帽,脚穿一字系带凉鞋,非常罕见的一副度假打扮。
楼问津请她就坐,招呼扎奇娅过来倒水。
章锦年笑说:“我带小妹出来散散心,顺便过来给你送请柬。”
说着话,她从包里拿出一封白色烫金的请柬,递给楼问津:“四月我父母办结婚三十周年纪念酒会,希望你赏光。”
楼问津展开那请柬瞧了瞧,四月二日,地点在普吉岛。
“感谢邀请。我一定去。”
楼问津收下请柬,又问:“二小姐最近还好?”
“还好。她想考牛津大学,所以每天都在刻苦温书,父亲也是怕她用功太过,身体吃不消,才特意叫我带她出来玩一玩。”
“二小姐天资聪颖,应当没有问题。”
章锦年端上水杯喝了一口,看他一眼,“你最近怎么样?”
楼问津笑了一笑,但这笑容并无什么意味,“沈家还在挣扎,试图举债做多,维系股价。但他们债台高筑,即将面临债务违约,这雪球滚不了多久。我只在等他们什么时候放弃抵抗,届时我总得见一见沈康介,亲自给他敲响丧钟。”
章锦年打量他片刻,才又说道:“我听说梁恩仲炒股失败,为了填补亏空,重新染上赌-瘾了。”
“他两边下注,泄露标书内容给沈家,借以换取未来沈家赌-场度假村的股份,这些我都有证据。不过他自请辞职,我也懒得追究了。”楼问津语气平淡,“梁廷昭亏待谁到底也是没有亏待他,当年就是梁廷昭把他从赌场里捞出来的。现在这情况……我也只能说,因果循环。”
章锦年一时间没有说话。
同上一回见面相比,楼问津实
在过分颓废,死气沉沉。
好似一根蜡烛,以仇恨为焰,而一旦这仇恨也烧完,恐怕什么都剩不下来。
“……你同梁小姐离婚的事,我听说了。”
这个名字,总算叫楼问津眼底稍稍泛起了一些波澜。
“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给梁小姐呢?”章锦年只知道楼问津同梁沈两家有仇,但具体如何结了仇,他不肯说。
“梁廷昭已经脱离我的管控,他们父女迟早要再度团聚——马上要过年了,兴许就在这一阵。我告诉她真相,既不能使我跟她和好如初,还会让她与梁廷昭生出嫌隙。尊敬爱重的亲人,却有另外一幅面孔,想必她会很不好受,更会觉得这一年多的忍辱负重都是枉费。算来算去,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这一番理由,想必他已对自己说过无数遍,才会这样的毫无情绪。
章锦年说:“我想,忍辱负重这个说法还是太过了。楼生你还是不够了解女人,倘若我们厌恶一个男人,是万万做不到与他朝夕相对的。恨与厌恶完全是两回事,梁小姐或许恨你,但应当是不厌恶你的。”
楼问津笑了笑,有些无甚所谓的意思。
只是不厌恶而已,其分量还不足以拿上天平两端去称重,尤其对面是她最为敬重信赖的亲人。
章锦年觉察到,似乎任何事情,都已无法唤起楼问津的热情了,便说出了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实际上,我这次过来,是受我父亲委托,再次向你伸出橄榄枝。你知道我身边没有可以倚重的人,章家的业务太大,我一人支撑实在乏力,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楼问津也便正色道:“章家帮了我大忙,理应不该推拒,但实不相瞒,我的兴趣一直不在做生意。前半生都为了复仇而活,往后,我还是想做一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请章小姐帮我感谢章先生,有愧信任,实在抱歉。”
章锦年对他的回答不感到意外,“章家不过只是借了虎皮大旗给你一用而已,你对小妹有救命之恩,章家所回报的实在不算什么。而且沈家破产在即,届时法院拍卖,最后还会是我们章家渔翁得利。不过我从不知道,你真正的兴趣是?”
“学医。”
“……不是开玩笑的?”
“自然是开玩笑的。”楼问津笑说。
章锦年也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说不动楼问津。
楼问津最初在章家码头的仓库做登记员,后来远洋轮船招船员,他便报名去了海上漂泊。机缘巧合碰上歹徒绑架章二小姐,以身挡刀救了她
一命。
船王章清霁又怎会亏待恩人便让楼问津有什么要求随便提以章家的背景只要不是上天入地都能办得到。
谁知楼问津不要名利也不要钱财只说自己身负复仇重任倘若未来遇上难关希望得章家一臂之力。
后来章锦年再听到楼问津的消息便是听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得贵人提携成了一艘游轮的股东那游轮专跑加勒比海航线非常赚钱即便他只在里头占了一小股也足够赚得盆满钵满了。
父亲章清霁阅人无数在十七岁的楼问津拒绝了章家的名利报答时断言这位年轻人非池中物将来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那之后楼问津销声匿迹了好长时间再度联系上章家希望兑现当年约定时已经蛰伏于仇家之一的梁廷昭身旁变成了他的头号亲信。
章锦年也不得不感慨他的心志之坚定城府之深沉平生少见。
这样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几乎没有商榷的余地。
章锦年不再勉强“父亲知道你大约会拒绝让我再带给你一句话。他说未来无论何时你永远是章家的座上宾。”
章锦年与楼问津算不得多么相熟再多规劝的话便是交浅言深了因此便打算告辞。
她起身时无意识往楼问津面前的茶几上瞥了一眼微微一怔那书页合上的书籍封面标题依稀是《IntroductiontotheHumanBody》(《医学基础》)。
/
梁稚在王士莱那里
王士莱自是极力挽留但也为梁稚感到高兴。他封给梁稚好大一笔年终奖叫她给梁廷昭带话倘若未来有东山再起之规划他一定略尽绵薄之力。
梁稚就这样辞了职回到庇城等待过年。
狮城的房子暂且没有退租因为承租人是楼问津还因为她在收拾东西时收出了楼问津的那一把巴朗刀。那毕竟是他谊父的遗物未来有机会还是应当还到他手里。因此她打算年后找一个时间请家里司机自驾一趟把剩余物品连同那刀带回庇城归还的同时通知楼问津与房东退租。
那天以后梁稚便一直在等梁廷昭重返庇城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过年却连电话也没有等到一通。
梁宅上下都处在一种悬而未决的氛围里梁稚不敢出门每日待在家中生怕漏过每一通电话。
除夕当天,仍未得到消息,梁稚一直守在电话旁,坐立难安,古叔叫她去休息,同她换班,她也不肯。
“古叔,你说楼问津是不是骗了我?我爸真的已经自由了吗?
古叔面有难色,“……我原不该为楼问津说好话,可我觉得,在这件事上,他并无撒谎的必要,因为显然站在他的立场,叫九小姐误以为头家还在他手里,对他才是利益最大的。
“那为什么……
“再耐心等一等吧,九小姐。我想头家可能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使他不方便打电话。
“什么麻烦?
古叔为难道:“譬如……譬如签证到期,被移民局逮捕拘留了,等核验了身份,就会遣返。
古叔临时编造的一种可能性,倒是给了梁稚希望,“很有可能,毕竟楼问津可不见得会一直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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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签签证。
“头家一定比谁都更急切回家,我们耐心等待便是。兰姨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郑老板也送了新酿的酒过来,九小姐还是先吃年夜饭吧。
梁稚总算点头。
/
除夕夜楼问津没做任何安排,但当宅子里开始点灯的时候,宝星带着宝菱上门来了。
宝星生怕楼问津赶人,急忙说道:“今天过年,我们来都来了,好歹给个面子。我跟小妹去巴刹买了寸枣和天公豆,楼总你尝尝?
巴生的渔村不比庇城繁华,宝星爷爷家的杂货店,零食种类永远只有那几样,无非鱼饼、炸香蕉和椰子糖,春节期间,会多出应季的寸枣和天公豆。
每回楼问津经过杂货店门口,丁爷爷便会唤住他,笑呵呵地往他手里塞一把天公豆,也不收他的钱,说是反正卖不出去,放久了发潮,也是扔掉的下场。问他既然卖不出去,何必进货,他说,这是小时候在故乡吃过的零嘴,尝一尝味道,就当是回到家乡了。
大抵是看在这两样童年零食的面子上,楼问津叫他们进了屋。
不单有零食,还有宝星去花亭酒家打包的肉菜,酥炸鲮鱼球,客家酿豆腐,菜脯粿条,蒸鹰鲳……足够凑上一桌年夜饭。
宝星极力活跃气氛,楼问津也就配合着多说了两句话。
十二月,宝菱已从高中毕业,申请了南洋理工和马来亚等多所大学。她的SPM成绩和雅思成绩均非常优秀,对录取结果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妹妹这样争气,宝星自然高兴得很,他知道楼问津这一阵因为“离婚一事,全无心情,因此在今日的年夜饭上才提了起来。
“真是不错。”楼问津赞许道,“我们渔村也要出一位大学生了。”
宝菱腼腆地笑了笑,“我以前听爷爷说,楼先生你小时候曾梦想要做一名医生,因为考医学院要很高的分数,所以成绩从来都是名列前茅,倘若那个时候有机会一直念下去的话……”
宝星怕这话犯楼问津的忌讳,忙截断宝菱:“人生各有际遇,做假设有什么意义?小妹你运气好,所以你要珍惜念书的机会。”
宝菱笑说:“知道啦。”
吃完饭,宝星又力劝楼问津出去逛一逛,今日康华丽广场有灯会,一定热闹。
楼问津这一阵离群索居,实则提不起兴致,但也不愿辜负宝星今日特来陪他这位孤家寡人过节的好意。
也许未来不久,就没有机会再这般相处了,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康华丽广场上张灯结彩,游人如织。
广场中心,竟有舞狮队作起了佛山醒狮舞,一红一黄的关公狮和刘备狮,正在板凳上你争我夺,登高踩青。
精彩表演换得一阵阵喝彩,掌声震天动地,好不热闹。
宝菱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演,踮脚张望,宝星一看,干脆牵住宝菱的手,奋力往人群的前排挤去。
楼问津看了一阵,笑一笑,退到不远处的树下,摸出口袋里的香烟,低头点燃了一支。他这一阵烟抽得厉害,大约因为身旁再也无人约束。
他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把烟夹在指间,再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目光瞥见什么,骤然一顿,急忙往回看。
在那人群的边缘,正站着梁稚与兰姨。
梁稚穿一件砖红色的泡泡袖短衫,搭深蓝色高腰牛仔热裤,背着一只小号的皮革双肩包,手里捏着一部手提电话。
与翘首张望的兰姨不同,她似乎注意力只在那电话之上,全然的心不在焉。
楼问津一瞬间几乎忘了呼吸,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走了两步,走到了灯火的暗处,这才放心地将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再无偏离。
他贪婪地盯住了她所有的动作:低头看手提电话,抬手捋鬓边发丝,被突然的喝彩声吸引着无意识地抬眼看向人群的中心……
仿佛一阵风,使心里欲灭的火星猝然地亮了起来。
可转瞬之后,它便更快地、无可挽回地熄灭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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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个小红包
第 33 章 三三
第33章三三
#三三
父亲始终杳无音讯,梁稚越发等得人心惶惶便决定去往沈家一趟问一问可有线索——沈家如今风雨飘摇,自顾不暇,若非不得已,梁稚并不愿再去添麻烦。
因一切始作俑者是楼问津,而楼问津又是由父亲一手栽培她还与他做了一年半的夫妻她对沈家之遭遇,自然难免愧疚。
车开到大门口梁稚正要上前去揿铃,恰好沈惟慈从里头走了出来。
“阿九。”沈惟慈定住脚步。
“维恩我……你要去哪里?”
“医院要永久关停,一些病案资料我过去整理整理准备转移。阿九你过来是为了……”
“我想来问一问,我爸有没有跟你们联系。”
“梁叔还没有消息吗?”
“是。”
“梁叔也没有往我们这里来过电话。”沈惟慈叹了声气,“现在家里乱得很我妈成日心脏不舒服,家里每时每刻都有催债的电话,大嫂已经带着小孩回娘家去了……你进去的话恐怕会招待不周。”
梁稚清楚这是委婉谢客的意思,以沈惟慈与她的情谊,自然不会迁怒,但沈大哥和沈伯父就说不准了。沈惟慈此举也是为了保护她,免得她去听见什么难听的埋怨。
梁稚便说:“我知道了。”
她见沈惟慈好像没有司机跟从,便问他打算怎么去医院,沈惟慈说家里的车被沈惟彰开出去了他预备叫一辆德士车。
“维恩我送你吧。”
沈惟慈也便没有推辞。
两人同坐后排梁稚打量沈惟慈他现在的样子一双眼睛沤得满是血丝
梁稚两只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茵姐姐现在还好吗?”
沈惟慈摇了摇头“她回吉隆坡了一直在求屈家出手相救。可恒康现在的状况恐怕神仙都难救。我从来没关心过家里的生意所以也不知道大哥一直在循环融资拆东墙补西墙……到这个月底恒康将要到期的债务恐怕不止10个亿……”
梁家虽然占据了整个庇城洋酒市场的半壁江山但毕竟是非上市公司相对于梁家的体量10亿是个天文数字。
而且前几日顾隽生因为询问她辞职的事与她通了电话也顺便聊到了沈家的事。
顾隽生告诉她从经济大势而言金融巨鳄索罗斯正在大规模借入泰铢并兑换成美元等强势货币。虽说
泰国是金融优等生,经济形势好,政府理应不会坐视不理,理论上或许应当影响不了周边其他国家。可是由来一叶落知天下秋,实际许多外资已经在持观望态度,随时准备出逃;许多银行内部也在开始暂停一切放贷业务。
继续发展下去,沈家很有可能面临银行提前收贷的问题;沈家正在抛售的资产,在这敏感时期,恐怕也很难找到接盘人;至于贷款融资,更是不可能了。
沈家只有破产一个下场。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半晌,沈惟慈才说:“目前,尚有能力救我们一把的,或许只有章家,如果章家愿意全盘收购恒康集团,我们或许还能全身而退。
梁稚忙问:“那章家的态度是?
“章家说,等恒康集团进入法拍流程,他们会去第一个捧场。
梁稚默然。
沈惟慈已经没有精力调动太多情绪,“……我从前就说过,楼问津这人城府极深。他一出手,便是冲着要我们的命来的。我也不知道,我们何时得罪了他。阿九,你知道吗?
梁稚难堪地摇摇头。
“……大哥一直想跟他见个面,问问清楚,他始终闭门谢客,说是时候未到。
“……什么时候?
“我想,以他的意思,自然是恒康气数已尽的时候。
车停在了康济慈善医院门口,沈惟慈拉开车门,下车之前,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如果梁叔往家里打了电话,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梁稚同沈惟慈一起长大,对他的脾性很是了解,自然清楚,他欲言又止的话,是一句请求,他一定极想问她,能不能去见楼问津一面,求他至少给沈家一个体面的下场。
他还是心善,不愿意让她为难。
/
之后,梁稚每日打开电视,便是泰铢贬值的消息。
而理应已经自由的梁廷昭,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音讯全无。
这天晚上,梁稚正在准备去香港的签证资料,有人敲响了书房门。
进来的是宝星,一脸的惊慌失色,“……梁小姐,你,你看新闻了吗?
梁稚自与楼问津决裂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宝星,他此刻的神情,比宝菱被人带走那晚还要惊恐。
梁稚忙问:“怎么了?
“你……你先看一看吧。
梁稚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放下手里东西,走出书房,到了客厅里。
客厅电视已经打开了,兰姨和古叔站在一旁,均是一脸严肃。
此刻电视里正在插播一则国际新闻:计划于下午4点45分,从泰国曼谷素万那普机场起飞,飞往普吉岛国际机场的泰国航空311号航班,即将降落时,在普吉岛国际机场的附近海域发生坠毁。据悉机上人员有89人,包括84名乘客和5名机组人员。具体坠毁原因和伤亡人数,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梁稚莫名的心里一个咯噔,缓慢地转头看向宝星。
宝星面无血色:“……章家后天在普吉岛办结婚纪念酒会,因章小姐邀请楼总明日出海,楼总今天出发过去了。”
梁稚耳中嗡响:“……你是说,楼问津在这架飞机上?”
兰姨和古叔都是一震。
宝星嘴皮颤抖:“机……机票是我帮楼总订的。因为没有直达的航班,所……所以从曼谷转机。”
梁稚眼前一黑,下意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她想去扶沙发扶手,摸了个空。
直接跌坐下去。
兰姨赶忙蹲下去扶,“阿九……”
梁稚只觉得地板在不断下陷,所有的情绪都好像有了一层隔膜似的,变得不再真切,“……给泰航打电话。”
宝星说:“打过了,一直占线,可能,可能都是乘客家属……”
“再打!”
古叔赶紧把一旁的电话机拿了过来,塞到宝星手里。
宝星把电话拨过去,片刻,摇了摇头。
“……看一看新闻,有没有开通专线。”
古叔和宝星又急忙去盯电视新闻。
兰姨一用力,总算把梁稚从地上搂了起来,扶往沙发上坐下,这样热的天气,她浑身都在发凉。
梁稚陷坐在沙发上,看着宝星一遍一遍拨打电话,一遍一遍向她摇头。她脑子已经几乎不运转了,过了半晌,才似想起来,“……他带手提电话了吗?”
“没有。”宝星抹了一把脸,“楼总这一阵几乎不接任何人的电话了。”
梁稚不再说话了。
一切感官都变得分外迟钝,心里天平一旦往那个最坏的情况偏移,便另有一股力量猛地把它拽回来: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没有一个人敢作声,只有宝星隔两分钟给航司拨上一次电话,听见占线声音,摇头,再等,再拨……
“打,打通了!”宝星激动地揿下免提键,那里头立即传来航司客服的声音,说的是泰文,宝星听不懂,磕磕巴巴说了一句“Engli
shplease”之后那边换了英文。
宝星望向梁稚。
梁稚伸手宝星立马把电话递给他。
一时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着梁稚同航司的通话结果。
没多久梁稚同那头道了一声谢挂了电话。
大家齐齐看向她。
“……调查还在进行正在通过登机手续核实登机人员名单………”梁稚机械复述。
“要……要多久?”宝星忙问。
梁稚摇头。
在登机人员名单出来之前再打任何电话都已无意义。
大家呆坐在客厅里没有人起身也没有人说话只不断换台继续追踪空难的实时新闻。
宝星时不时地看一眼梁稚她几乎成了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有偶尔的眨一下眼睛叫人确信她还是活着的。
谁也不知道这样静坐的终点在哪里。
“……不对。他应该没事。”梁稚忽说。
大家立即朝她看去。
“他肯定没事!”梁稚激动起来“这样大的新闻章家肯定也会看到假如他在这趟航班上章家怎么可能不打电话过来问一问?宝星!”
宝星急忙应了一声。
“有章家谁的电话号码吗?”
“有章小姐……”
“快打!”
宝星赶紧翻出电话簿找到章锦年的电话打了过去。
两声之后电话接通。
宝星:“章小姐……新闻你看了吗?……哦……那麻烦你……”
他激动看向梁稚刚想开口想了想又干脆直接把听筒递到她手里去。
梁稚把听筒挨向耳畔。
熟悉的声音:“喂?”
她一下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她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好把听筒丢给宝星而后背过身去俯身把脸埋在抱枕里肩膀剧烈地颤动。
/
楼问津乘坐章家的私人飞机落地庇城抵达梁宅是在凌晨五点钟。
天刚蒙蒙亮浅灰蓝的天色空气里一股水汽。
揿响电铃接通以后兰姨替他开了门。他穿过庭院走到客厅门口先同兰姨道了声歉:“还没到起床时间这么早过来打扰很不好意思。”
兰姨瞧着他神色有些激动打量了好一会儿好似在确认他这人真的没事“没打扰我们都没睡安稳阿九更
是一夜没睡,我给她热了牛奶,正准备给她送上去,劝她赶紧去休息,姑……你要不上去看看吧。
楼问津端着温热牛奶,走上楼,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尤其觉得响亮,好似会打扰这黎明的清梦。
楼问津停在门口,深深呼吸几次,方才抬手,叩门。
“请进。
他握住金属的把手,旋了一旋,打开门。
梁稚正坐在梳妆台前,穿着一件白色棉质的法式睡衣,拿着齿梳,耙梳似乎刚刚洗过的头发——空气里一股茉莉的清香,是她常用的香波的气息。
她似乎有所感,手上动作一顿,缓慢地转过头来,在望见他时,神情呆了一呆,而后似是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楼问津走过去,把牛奶放在了梳妆台的一侧。
梁稚紧紧盯着他,“……你没死。
“让你失望了。
梁稚扬手,他稍稍地眨了一下眼。
但只是手指擦过他的下颔,落了下去,随即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领,仿佛抓着浮木一样的用力。
她把头垂了下去,而后泪滴也砸落了下来。
楼问津一怔,急忙抬手,拿拇指去替她擦眼泪,可谁知越擦却越是汹涌。
他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她扭头挣扎了一下,他再试一次,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眼眶鼻尖都是通红,呼吸都带着泪意的潮湿。
她目光往下垂,不看他,也不说什么,只是眼泪不住地往下落。
“阿九……楼问津只觉得呼吸都是痛的,他何德何能,还能让她为他掉泪。
他手掌不住地抹去她面颊上的湿痕,可仿佛很是徒劳,他低下头去,额头与她相抵,不知如何安慰,只好不停地道歉。
她仍然一言不发,那样的神情好似她要应声破碎了一般。
他心口闷痛,仿佛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拿嘴唇挨住了她眼角的湿润。
梁稚呼吸一滞,眼泪也止了一瞬,那被打湿成为簇状的睫毛颤了颤,而后她抬起了眼睛,望向他。
他也跟着忘了呼吸。
他目光下落,看见她因为哭过而显得比平日更要红润的唇色,与更为明显的唇珠。嘴唇微张,呼出微咸而温热的气息。
他真该死。
可无法克制,只犹豫了一瞬,便低下头去,含住了她的唇。
梁稚身体一僵,可没有伸手去推,或许因为他真真切切的体温,叫她确认他这个人是真的还活着。
她不知道这一晚是怎
样熬过来的,在福至心灵,想到要把电话打到章锦年那里之前的那段时间,是她生命里最难熬的一个小时。
若有无间地狱,大抵也不会比这个更煎熬了。
眼泪又涌出来。
楼问津尝到那骤然的咸意,动作一顿,正要退开,却察觉到梁稚两手抬了起来,把手臂绕过了他的肩膀,踮起了脚尖。
他便毫不犹豫地抬手把她的腰肢紧紧一搂,手掌按在她脑后,舌尖分开她的牙齿,探入掠夺。
仿佛戒断之人,再次沾染上瘾的源头,那种沉沦并不能以意志相抗衡。
楼问津把吻急促印在她面颊与颈侧时,她身体已经瘫-软,只能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他把她抱了起来,坐在梳妆台的桌面,挤入她双-腿之间,仰面再去细密地吻她。
楼问津声音黯哑:“阿九,我伺候你,好不好?”
她一定是哭得太多,以至于脱水,才觉得这样渴,不然何至于只是一句话,就使她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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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草遇到火星一般地燃烧了起来。
楼问津把她的两只脚支在梳妆台的边缘,掀起她的睡裙,就这样跪下去。
她倒吸一口气,两手往后撑住台面,头往后仰。只有后背所触的镜面是冰凉的,其余一切都似火焰一样灼烫。
“啪”的一响。
放在一旁的玻璃杯打翻了,碎屑连同牛奶泼了一地。
可谁也无心去理会。
抵达得这样迅速,简直羞耻而又难堪,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哭,或许因为这个姿势,自己整个人都一览无余地在他面前暴-露。
楼问津直起身,把她从台面上抱了下来,后退两步,在粉色的皮面圈椅上坐了下来。双臂紧紧搂着她,等着余震自她身体里平息。
梁稚面颊挨住他肩膀上衬衫的布料,呼吸粗重,她手往下探,触及到那金属的拉链,一下滑到底。
白色纱帘外,晨光正一分亮过一分。
她不知道这个长夜有没有真的过去,需得她亲自去做确认,去感知那份充盈的真实性。
梁稚动作一停,双臂搂着楼问津的脖颈,眼泪又落下来,“……楼问津,我恨你。”
“好。”楼问津低头去吻她的眼泪,“……你最好恨我一辈子。”
之后,楼问津把她抱了起来,到了床上……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经大亮,隔了窗帘,亦能感知外头已然日头高照。
梁稚倒在薄被里,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疲乏。
因为疲累,思绪涣散,一切感知都变得不真实起
来。唯独那骤然回袭的懊悔在剧烈啃噬她的心脏……
她做了什么她怎么又和这个人搅到了一起去。
原本几乎几乎她都已经要把他给忘了。
她不再看楼问津声音嘶哑地说:“……有时候宁愿你已经死了。”
至少长痛不如短痛。
楼问津默了一瞬“很快就全部结束了阿九你的生活会恢复原样。”
“……我的生活怎么可能还能恢复原样。”梁稚闭眼时睫毛又变得簇湿。
楼问津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痛苦的表情一些一厢情愿的话想了想还是不必说了。
或许他合该死在傍晚的那场空难里。
“……你休息吧阿九。”
梁稚整夜没睡着又体力耗尽确实已无精力再多说什么。
合上眼睛疲惫如潮水涌来很快将她淹没。
听见平缓的呼吸声楼问津穿上衣服从床上起来。
他坐到了梳妆台前的椅子上遥遥地看着床上熟睡的梁稚。
想到很久之前有一回去给梁稚跑腿买了雪糕来送到她的卧室。
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抬头往镜子里看他一眼说楼问津你过来帮我看看我睫毛夹好了没有。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走到她面前她扬起头来他低头去看。
阳光里她面颊上有细软而透明的绒毛像刚摘下来水蜜桃一样。
他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原本早已习惯了那种绵延而钝重的痛苦可这陡然想起的往事还是像针一样猛地扎了他一下。
他坐在那里长久地一动不动。
仿佛回到从前无数次的静默相守。
/
梁稚一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发现梳妆台旁地面上打碎的那杯牛奶已经收拾干净不知道兰姨什么时候进来过。
她洗漱过后换上衣服下楼却见宝星正坐在客厅里面前茶几上放着两份文件。
“梁小姐你睡醒了。”
梁稚走过去“什么事?”
“楼总有几句话让我转达给你。”
梁稚在他对面坐下稍稍地蹙了蹙眉但因为瞧见宝星神情严肃也就没说什么。
宝星看向她“楼总让我告诉你他有屈显辉参与贿选的实据以此做交换屈显辉已经同意和沈惟茵小姐离婚此事最多下周就能办妥。至于沈惟慈他有港大医学院的文凭到哪
里都是硬通货,香港顶级的私人医院会联系他,去不去取决于他自己。”
梁稚一愣。
“……楼总说,对于沈家,他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其余人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还有,你父亲至今毫无音讯的事,楼总说会亲自飞香港一趟,找人帮忙打听他是否已经离境,又去了哪里。
说完,宝星把茶几上的文件往她面前一推,“这是楼总一早拟定好的协议,他已经签过字了,一式两份,只要梁小姐你签字就能生效。”
梁稚识得这装订整齐的文件。
宝星觑着她的脸色,“……梁小姐,你还是看看吧。”
过了片刻,梁稚终于伸手,拿起那份协议。
她翻开潦草看了看,越看越诧异。
协议里,楼问津把他手里持有的52%的梁家的股份,全部无偿转到她的名下,唯一的限定条件是,梁廷昭未来不可在公司里担任任何职务——这条件几乎不存在什么实质性的约束力。
除此之外,科林顿大道的那处价值不菲的宅邸,也无条件地归她所有。
“……他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梁小姐你不明白,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宝星耸耸肩,“楼总还有最后一句话,他说梁小姐不必太心软,总是妥协于他的苦肉计。希望这一切的事情,梁小姐权当只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往后,他不会再出现打扰你了。”
梁稚心脏往下沉,“……他人呢?”
“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宝星摇头,“我只知道他中午去了一趟沈家,和沈康介见了一面,之后就直接去机场了。兴许回普吉岛参加酒会去了吧,也或许到香港打听梁小姐父亲的消息去了。”
“你给他打电话。”
宝星为难:“我已经被开除了,梁小姐,这就是我为楼总办的最后一件差事。”
说完,宝星站起身,“我走了,梁小姐。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
客厅里只剩下梁稚一人。
她低下头,看着那签字处的名字。以前就知道,楼问津字写得不错,因为听说他念书的时候,颇为用功。
楼问津三个字,笔走龙蛇。
他说,她的生活会恢复原样。
沈惟茵即将恢复自由,沈惟慈仍旧去做医生,公司已经拿回,再等梁廷昭一回来……确实,和往日也无甚差别了。
可是,那怎么可能恢复原样?
她举起文件盖住脸,咬紧嘴唇,还是没有克制哭出声。
楼问津,那怎么可能恢复原样?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199个小红包
第 34 章 三四
第34章三四
#三四
周一,沈惟慈往梁宅来了一趟,同梁稚同步最新状况:
恒康集团董事会已经达成一致协议,即将主动向法院提交破产申请,审查和受理之后,便会进入正式的破产流程。
“大哥早年在雅加达配置了一些资产,放在大嫂的名下。大嫂在劝他等事情结束以后,就搬过去生活。”沈惟慈说道。
梁稚闻言也便放心了许多。想来以沈惟彰的韬略,不至于全无后路。
“那你呢,维恩?”梁稚问道。
“……或许怕沈家拖累,屈显辉已经同意阿姐跟他离婚了。香港一家医院邀请我过去工作,我考虑之后答应了他们。阿姐计划暂时跟我一起去香港,先待一段时间,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梁稚一愣。
原来,沈惟慈并不知道,这两件事都是楼问津的安排。
——想来也是,若是知道了真相,以沈惟慈的心性,恐怕也不会接受害得自家一败涂地的元凶的施舍。
梁稚还在斟酌是否应当说实话时,沈惟慈又说:“还有一件事……”
“嗯?”
“我爸……中风了。”
梁稚诧异极了,“什么时候的事?”
沈惟慈望着她,神情很是苦涩,“……就在前几天,楼问津和我爸见了一面,他前脚刚走,后脚我爸就倒地不起。送医院,确认是出血性卒中,虽然抢救过来,但语言功能严重受损,左侧身体运动功能也严重受限,就是俗称的……偏瘫。他一直有高血压的毛病,也是不知道,楼问津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才使他受了刺激……”
梁稚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心情更是五味杂陈。
唯一确定的是,那真相还是不要告诉沈惟慈为好,现下这样的情况,意气用事没有意义,不若为前程做打算。
未来……未来若是沈惟慈知道了事实,这个隐瞒不告的骂名,她甘愿承担。
“……维恩,你们什么时候去香港?”
“大概就在这一阵了。”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沈惟慈又问:“梁叔呢?还是没有消息?”
梁稚摇头,“据说他很早就离开香港了,但是去了哪里,无人知晓。我准备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一个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从世界上蒸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之后,梁稚便在香港和庇城的报纸和电视台上遍登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挂
出去以后,梁稚不再守在家里,开始接手公司的日常事务——楼问津走了,梁恩仲也辞职了,现在她就是公司唯一的话事人。
好在跟着王士莱做了一年的助理,大体业务大差不差,唯一只在做决策之时,需要她发挥一些胆量。
她去了不到几天,就将流程梳理通畅,使得已经瘫痪的业务大体重新运转起来。旁人进出办公室,也都心服口服称她一句“梁总”。
办公室是楼问津坐过的,除了难以处置的桌椅设备,其余清理得一片纸屑也不剩下。
梁稚处理完了今日的最后一桩业务,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独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公司,坐车回到梁宅。
进屋,兰姨端来一碗虾面,连同两样配菜放在餐桌上,叫梁稚趁热吃。
梁稚晚餐只吃了两口,这时候饿得厉害,也没换衣服,坐下便拿起筷子开动。
兰姨又端来一杯豆蔻水,说道:“今天沈家大公子来过电话,让你到家以后,给他回个电话,他有重要的事。”
梁稚叫兰姨把手提式的分机拿过来,她把电话拨过去,放到一旁,边吃,边等接通。
“喂。”
“沈大哥,是我。”
“哦,阿九。你父亲在我这里。”
梁稚差点一口呛住,赶忙丢下筷子,把电话拿起来,不可置信地同沈惟彰确认:“你说我爸在你那里?”
“不错。”
“你现在在家吗,我马上过去接……”
“着什么急?”
梁稚听出来沈惟彰的语气有些异常,忙问:“沈大哥,我爸他现在……”
“我原本是想亲自来梁宅一趟的,但你周围那么多保镖,想来是不欢迎我,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梁稚愕然,“……什么保镖?”
“楼问津派的,莫非你不知道?”沈惟彰语气有些讥讽的意思,“从恒康被做空那天起,就在你身边暗藏了下来。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像你这样毫无反侦察意识的人,肯定察觉不到。楼问津真是把他的软肋,保护得极好。”
梁稚震惊得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沈惟彰肯定不会跟她开玩笑,那么……
她抬眼往窗外望去。真有保镖吗?她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梁叔早就回庇城了,他原本是想偷偷潜伏在梁宅周围,先摸清楚情况,再与你联络,但他发现了这些保镖的踪迹,以为他们是来抓他的,因此一直不敢露面,也不敢贸然给你打电话。今天,他看到了寻人启事,想跟你联络
,又怕是个圈套,所以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谢谢你,沈大哥,那么,我现在可以过来……”
“可以。但你先打给楼问津,你叫他跟我见一面,我就让你跟梁叔团聚。”
“……楼问津不会再露面了。”
“对别人或许是这样,对你不是。阿九,我只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你知道现在我们沈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自然也招待不了梁叔这位贵客,到时候……”
“沈大哥,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错。”
梁稚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楼问津恨我爸恨得要命,我爸的死活,不关他的事。”
“自然。可是你关他的事,你开口求他,他怎会不答应?”
“他不会。”
沈惟彰嗤了一声,“楼问津什么时候把这些保镖撤走了,我什么时候信你这句话。阿九,我没有这个耐心跟你啰嗦,两小时,你叫楼问津把电话打给我。”
“……我怎么确定你不是在骗我?你先让我爸跟我说句话。”
电话里一阵窸窣声响,片刻,那里头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阿九,是我。”
这么久没有见面,梁稚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快要忘记父亲的声音了。
“爸……你现在在哪里,还好吗?”梁稚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哽咽之声,
“沈惟彰绑了我,我现在在……”
话没说完,便听里头一声哀嚎,似乎是梁廷昭挨了一拳。
梁稚听得心惊肉跳,“你们不要动手!!”
片刻,电话里的声音,又变成了沈惟彰:“听见了?那就赶快联系楼问津。两小时。时间一到,我就只好再送梁叔一程。阿九,你好好考虑——随意你报警不报警,反正警察找不到我。”
梁稚紧紧咬住了大拇指,飞快盘算起来。
沈惟彰又说:“你放心阿九,我不过是想跟楼问津见一面,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对沈家下手。”
电话挂断了。
古叔和兰姨也都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站在一旁。通过电话的内容,他们已将发生何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古叔难掩激动:“九小姐,是不是有头家的消息了?”
梁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里只在思索,怎么办。
在座椅上枯坐片刻,她拿起电话,率先打给周宣报警。
但因为没有线索,周宣也只能答应先派警员去沈家看看情况——依照电话里的意思,沈惟彰和梁廷昭这时候是
在一起的两人不在沈宅而是在一个警察短时间内难以找到的地方。
“梁小姐我现在就跟同事一起过来跟你待在一起以防对面再打电话过来。”
梁稚说了声“好”。
一旁的挂钟滴答走时催命符一般。
她不敢赌沈惟彰不会动手他现在跌到谷底或许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片刻梁稚把心一横把电话打到了宝星那里去。
宝星:“梁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楼问津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那你打得通他的电话吗?”
“自然是能的。不过楼总交代过我没什么要紧事不要打扰他。梁小姐你找楼总有事?不若你自己亲自联系他?他的手提电话号码是……”
“没。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因为他的巴朗刀还在我这里……”
“哦。楼总提前跟我说过那刀就送给你了。如果你觉得碍事随意处理了就是。”
梁稚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直接把听筒给撂下了。
古叔望向梁稚:“九小姐你……不准备打这个电话吗?”
“这是我和沈惟彰之间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梁稚心乱如麻起身走往起居室兰姨欲跟过来她说:“你们让我静一静。”
梁稚关上起居室的门垂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原本以为与楼问津的纠葛已经是彻底结束了可为什么现实还要无休止地把她丢到这么两难的境地里去?
照理说实则楼问津已经不欠梁家什么了股份是他自己拿钱暗中收购的如今却愿无偿让渡。不单如此那套宅子抵出去也够公司好些年的净收益。
梁廷昭的生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留了沈惟茵和沈惟彰一条生路又将梁家产业完璧归赵再有沈惟彰所说的派遣保镖暗中保护……
从前她或许不信但她现在不得不相信。
或许
那么她就更不应当去找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电话忽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梁稚吓了一跳急忙接起。
她以为是沈惟彰可那里头的声音叫她心头一跳:“阿九。”
梁稚咬了咬唇没有作声。
楼问津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刚刚和沈惟彰通了电话我马上出发回庇
城与他会面。”
“……谁告诉你的?”
“古叔。你不要怪他。当年我是走了他的门路进的梁家他一直自责当然希望这件事有个善终。”
“这和你没关系!”
“沈惟彰不过是希望我能说服章家收购恒康我与他见一面就是。你先联系警方到时候见面我会先拖住他你叫警方相机行事。他要是想全身而退就不敢伤你父亲……阿九?你在听吗?”
梁稚抬手蒙住了眼睛哽咽着“嗯”了一声。
那端沉默下去片刻才轻叹一声:“别哭。”
“……你不必回来这是我跟沈惟彰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
“你的事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
“楼问津……”
“嗯?”
她说不出话来。
而楼问津也不追问只是陪着她沉默下去。
好似在这样的沉默里他们才能有片刻的不论爱恨。
/
四小时后楼问津抵达庇城。他自狮城过来所以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黄警官带领周宣并数名防-暴警察
楼问津一露面黄警官便立马上前同他交代会面的注意事项。
楼问津一边听着一边将视线越过去瞧向警车旁边站在沈惟慈身侧的梁稚。暗沉沉的夜色里她脸色有些惨白。她也正在望着他神情复杂可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里情绪全然无法掩饰只有担忧。
交代完毕黄警官便拍一拍楼问津的肩膀“可以进去了。”
楼问津点点头。
梁稚下意识地朝前走了半步楼问津目光便立即向她看了过来。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也不过十来天的时间他怎么憔悴成了这个样子从前合身的白色衬衫而今穿在他身上只显得身形格外清癯嶙峋脸色也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望着她稍稍地颔了颔首仿佛是在安慰她不必担心的意思。
而后他便收回目光朝着仓库大门走去。
卷帘门半开楼问津弯腰从下方钻了进去。
扑面一股浓重的机油的气息返潮的水泥地面散布着各种轴承与零件。
楼问津抬眼往仓库最里面望去梁廷昭嘴里塞着抹布正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一张油毡布上。
旁边的凳子上蜷坐着沈惟彰。
再不是那样风度翩翩的酒店大亨两颊
凹陷胡子拉碴抬头时眉眼乌沉没有半点生气。
他双臂搭在膝盖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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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拿着一支仿佛是勃朗宁的小口径手-枪。
楼问津瞧了瞧那支手-枪神情仍是淡定“沈惟彰我已经依照约定……”
沈惟彰抬头而后毫不迟疑地举起了手枪。
砰!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站在父亲打下的地基上一步一步成就了庇城沈家的辉煌事业。
而今债台高筑父亲瘫痪事业一败涂地。
还有什么可回旋的余地?
他不是来谈判的。
他只想要楼问津拿命来偿。
门口警察鱼贯而入几支枪-口对准沈惟彰:“把枪放下!”
沈惟彰恍若未闻只将枪-口对准已然倒地的楼问津再次扣动扳机。
砰!
周宣手中的瓦-尔-特P99半自动手-枪子弹先一步出膛直接击中了沈惟彰的右肩。
他身形一歪手-枪也自手中滑落。
仓库里接连两声枪响震碎夜晚惊得梁稚心脏一停。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冲过去突破了身旁警员的阻拦飞快地跑进了仓库。
她一眼看见仰躺在地上的楼问津大股鲜血正从肩锁区喷薄而出染透了身上的白色衬衫。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嘶喊:“……快打999!”
身体也仿佛不由自己控制径直向着楼问津跑去。
周宣伸臂猛地将她一搂“梁小姐
梁稚动作一停。
一旁的警员拨通了急救电话请医院派遣救护车过来。
梁稚也便暂时放弃了挣扎。
周宣见她冷静了一些把手松开“……你你过去看看吧别碰他就是。”
梁稚跌撞走过去“噗通”跪倒在楼问津身旁。
她手伸出去却不敢去碰他分毫只颤抖地悬在半空“楼……楼问津……”
楼问津把头偏了过来望住她他想要开口却觉发声十分艰难便只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这种时候他竟还能笑得出来。
/
在等待救护车赶到的时间里沈惟慈简单做了伤口包裹和止血处理。
随后救护车抵达两名伤员并梁稚和沈惟慈两名家属一同登上救护车去往医院。
医院紧急安排两台手术取出子弹清创与
修复之后,送回病房。
梁稚把病房蓝色的窗帘拉满,坐回到床边,碰了碰昏睡的楼问津尚在输液的手背,很有些凉,于是拉开被子仔细的掖了掖,避免碰及针头。
古叔来了一趟,要同她换班,她不让,古叔也就只能由她了。
梁廷昭去了一趟警局做笔录,而后便回了梁宅。因连日惶惶不定,今天又受惊吓,精神不济,已经睡过去了,说等明天白天,父女再碰头详谈。
过度的精神紧绷过后,只剩脱力的疲乏。
仓库里,那摊自他伤口流出的鲜血,仿佛还在她眼前。
只是回想,都觉得心有余悸——恐怕上天是在惩罚她不知珍惜机会,上次他与死亡擦身而过,她就应当对他和盘托出。
她无法想象,倘若那子弹再偏两分,她要怎么办……
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从见他第一面时就喜欢他了。
梁稚把头埋下去,深深吸气。
之所以不叫旁人陪护,正是因为,她要守着楼问津醒来,第一时间告诉他。
管他会做何反应,管他们究竟有没有将来。
/
半夜的病房极为安静。
楼问津睁眼,听见细微的滴答声响,似乎是运作中的心率监控仪。
脚有些麻,他试着抬了一下,似有什么压迫其上,偏头往脚头看去,才发现是梁稚趴在了那里。
旁边就有陪护床,也不知她为什么要局促在这一处。
楼问津犹豫是否要将她叫醒,想了想还是作罢。
大约术中的麻醉已经彻底失效,此刻左侧肩锁处传来极为清晰的痛感,一阵过后,松缓一些,又再度袭来。
奇怪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能因为伏在脚边的那个人。她手臂隔着被单搭在了他的脚上,那压出来的麻木感,也叫他不舍放弃。
过去这十天,他一人待在狮城那并未退租的公寓里,过着温书、睡觉,离群索居的生活,从来没有想过,此生还有机会与她见面。
两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大约上天还没那样急着要收走他这条命。
留着他,总要他亲眼见证——她看见他中弹,害怕得六神无主;他扯出一个微笑之后,她陡然哭得不能自抑;此刻,又愿意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大抵在她心里,他终究不是毫无分量。
一想到这一点,他竟又不知死活地期待了起来。
实在疲惫,这清醒没有维持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
清晨六点
,古叔再度来到病房。
梁稚趴着睡了两个小时,浑身酸痛,但还是不肯撤离。
古叔劝她:“楼问津多半还要一会儿再醒,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吃完早餐再过来,岂不是刚好?我替你守在这里,他一醒,我就给你打电话。过来也不过十五分钟,耽误不了什么事。”
别的没什么,只是昨晚没有洗澡,自己这微微泛酸的衣服,确实必须换了。
梁稚答应下来,临走前一再嘱咐古叔,一定要记得给她打电话。
梁稚走了没多久,梁廷昭从另一端的走廊走了过来,推门进了病房。
古叔立在一旁,“头家……”
“你把他叫醒吧。”
古叔犹豫一瞬,伸手,轻轻推了推楼问津的肩膀。
楼问津倏然睁眼,目光缓慢聚焦,等瞧见站在门口的梁廷昭,立时凝住了神情。
古叔适时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梁廷昭看着病床上神情冰冷的年轻人,嗫嚅许久,才将这话问出口:“……你是不是,本不姓楼?”
“看来你终于猜到了。楼是我外祖母的姓。至于我父亲——”
楼问津盯住他,目光如雪刃锋利:“他姓戚。”
梁廷昭瞳孔一张,脚底发软,几乎立即要跌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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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三五
第35章三五
#三五
“……你是戚平海的儿子?梁廷昭下意识摇头,“不……这不可能……
楼问津目光沉冷:“你当年伙同沈康介把结拜兄弟推下船的时候,就应当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梁廷昭面色惨白,汗出如浆,“当时,当时并没有听说……你是遗腹子?
“不错。
梁廷昭后退一步,紧紧抓住了一旁陪护床床尾的栏杆,若非如此,他非得直接跪下去不可。
“原本你应当在牢房里蹲完下半辈子,你应该感谢自己生了一个有情有义的……
楼问津话未说完,便听“嗙的一声,病房门猛地被推开。
梁稚面如土色,身后是似乎阻拦未及一脸慌张的古叔。
楼问津一惊,“阿九……
梁稚并不看他,直接朝向梁廷昭:“爸,楼问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梁廷昭张口,喉咙里却仿佛生吞了一块红烫烙铁,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回答我!梁稚几乎将一口牙咬碎,“……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和沈伯,你们……
“阿九……当时……当时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也没想到……
梁稚极力瞪大了眼睛,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下来,“……你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跟我说清楚。
“阿九。出声的是楼问津,他想坐起身,可稍一用力,那伤口便痛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只得喘一口气,仍旧认命地躺下,等那一阵神经撕裂的痛感过去,“……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
“这怎么可能和我没有关系?眼泪大颗地从她惨白的面颊上滚落,她向着病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却在即将对上他的视线之时,又仓皇地移开,“……我总要知道,我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自己养出来的女儿,梁廷昭比谁都清楚,她性格究竟有多执拗,她今天不知晓真相,一定不可能罢休。
而当着楼问津的面,那便与忏悔无异了。
过了许久,他闭了闭眼,“六三年,我从老家漳州出发……
楼问津忍痛低喝:“你闭嘴!
梁稚却说:“爸,你继续说。
楼问津目光望向她,低声开口,声调里几有恳求的意思:“阿九……
梁稚看他一眼,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而后盯住梁廷昭:“继续。
六三年,梁廷昭从漳州老家出
发自泉州港登船前往南洋投奔远房亲戚。
彼时船行速度较慢时速不过十来节需得耗费一周才能抵达目的地。船上娱乐项目有限只有棋牌室二十四小时开放梁廷昭消磨在茶烟缭绕的棋牌室里认识了两位同样打发时间的牌友戚平海和沈康介。
三人互有输赢脾性投契相见恨晚。
一周后船在庇城的海珠屿靠岸附近不远处便是无人不晓的大伯公庙。三位年轻人效仿庙里供奉的张理、丘兆进、马福春三位先辈磕头跪拜义结金兰沈康介为大哥梁廷昭为二哥戚平海为三弟。
三人约定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康介豪爽梁廷昭谨慎戚平海聪敏三人优势互补守望相助。
但彼时时局并不好三人缺乏根基忙碌整年也不过堪堪糊口。
后来戚平海在工作中识得一位茶叶商人因看中他头脑灵活邀他做个账房管事一道出海贩茶。
戚平海邀请沈康介与梁廷昭共同入伙但彼时沈康介妻子刚刚怀有身孕而梁廷昭谨小慎微没有沈康介领头不敢轻易冒险。
戚平海只得离开庇岛自己独谋出路。
此后两年沈康介与梁廷昭求财心切误信损友将全部身家投入彼时尚算新鲜产物的股票市场结果亏得底裤不剩。
为躲债主两人不得不暂离庇城乘船前往砂拉越去往胡椒园做工。
船经过马六甲海峡沿途停靠马六甲、狮城、山口洋和古晋。
在船只驶离马六甲
戚平海早已不是当年的穷酸样穿得一身挺括西装戴一块劳力士手表手里拿着香槟酒杯。旁人与他谈笑风生称的是“戚总”。
故人重逢戚平海自是喜不自胜称自己刚从马六甲结完货款送到狮城的茶庄之后便打算回一趟庇城。
海上突降大雨甲板上不便逗留戚平海便邀梁、沈去他的舱室里小坐。
豪华宽敞的单人特等舱带小号起居室与浴室浴室里配有擦得锃光瓦亮的陶瓷浴缸。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高床软枕雪白漂亮一旁小号冰箱里装满洋酒软饮尽可开怀畅饮。
与他们十来人挤在一起闷热、肮脏、又酸臭的末等舱全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三人叙旧喝至半醉。深夜梁沈二人离开戚平海的房间。
沈康介拉着梁廷昭去船尾吹风醒酒一边问
他,可有看见进门时,戚平海随手掩上的那只皮箱?
梁廷昭说,没有看见。
沈康介眼里放光,说他看得真真切切,那箱子,一半美钞、一半金条。
梁廷昭语气含酸,说三弟如今真是出人头地了。
沈康介说:可我们方才在他那儿坐了半天,他一句也没提,往后要带我们发财的事。他是出人头地了,可也把当年我们结拜的誓言丢到脑后了。
梁廷昭说:三弟当年拉过我们入伙,是我们没有答应。
沈康介说:今时往日自然不同。
梁廷昭说:我们可以去求一求三弟。想来只是骤然见面,聊旁的事情聊得开心,还没来得及提发财的事。三弟若是知道我们负债,又怎会袖手旁观?
沈康介说:求?莫非他自己挣下的家财,还会与我们平分?他即便答应,我们也只剩下给他做小弟的份儿。难道以后要给他做低伏小吗?
梁廷昭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没主意了,便问:那么,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沈康介抽完了一支烟,说:你去把戚平海请来,我有话对他说。
梁廷昭遵照吩咐,重回到特等舱室,把正欲睡下的戚平海叫了出来。
戚平海到了船尾,问找他何事,沈康介一言不发,猛地把身后不知何时准备好的麻袋,往戚平海头上一套,又两记直拳,猝不及防地揍得他紧捂腹部,痛得栽倒在地,除了低声哀嚎,再也无力高喊。
沈康介拿过一块臭抹布,塞进戚平海口中,再抽出皮带,扎紧麻袋,而后干脆利落地摘下他身上的宝石戒指、劳力士手表和金领带夹,再摸出口袋里的特等舱房卡,揣进自己荷包。最后,他直接把人一扛,从栏杆上方丢了下去。
雨后起了大雾,深夜海水黑沉,套了麻袋的人掉下去,溅起的一点水花,立即被船尾的浪花盖住。
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
“……后来,沈康介去头等舱室取了那只皮箱,撬开以后,把里头的美金和金条,与我七三分账。我们在狮城下了船,重新回到庇城,拿着那些钱,偿清了债务,又各自盘下了一摊生意……”梁廷昭后背被汗浸透,头重重地垂下去,丝毫不敢抬起来看梁稚一眼,“我本来以为,船上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
楼问津冷笑一声,“专门服务特等舱室的一位侍应生,因为值班打瞌睡,打算去船尾吹风清醒,恰好目击了全部过程。不过事情与他无关,他不敢擅惹是非,怕被你二人打击报复,所以只在狮城下船之后,根据父亲登船时登
记的住址信息,叫人给我母亲送了一封信,详述事情经过。那时我母亲刚刚得知自己怀孕,正在家里翘首等待我父亲回家,好分享这个喜讯。谁知,等来的却是我父亲的噩耗……”
梁稚一时间只希望也有人能朝着她心脏开上一枪,这样她就不必承受这样的痛苦与折磨。
“你母亲现在……”
楼问津瞥了梁廷昭一眼,“你不知道?”
“……那天以后,我和沈康介约定,彼此再不提起,就当从未发生过,所以我也没有再去打听……”
“她被沈康介害死了。”
楼问津母亲罗沅君,以极大的毅力熬到了次年六月,生产以后,等到小孩刚满半岁,便决定想办法惩处凶手。
可她深居闺中,社会经验严重不足,以为那船是从庇城出发,便归庇城管辖。
她前往庇城的警署报警,却不知沈康介为方便做生意,时常孝敬,早就与警署一个鼻孔出气。
她前脚刚走出警署大门,后脚那通风报信的电话就打到了沈康介的家里去。警-察以为不过是沈康介养在外头的哪位细姨争风吃醋,蓄意地给他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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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然没有当一回事。
沈康介接到消息,却惊得一身冷汗。他自知绝不能让罗沅君活着回去,因此很快地将人锁定,到了夜里,把人一绑,塞住嘴,装进麻袋里,又绑上几块大石,趁着夜间无人,把渔船开到海峡正中,把麻袋一扔。同样的手法,同样处理得无声无息。
——这些事,是前一阵楼问津与沈康介会面,从他口中得知。
罗沅君知道自己此去生死难料,便将孩子托付给了同乡的葛振波——她明白他曾经对自己有过情谊,一定会善待这个孩子。
临行前,葛振波让她给孩子取个名字。
她想了想说,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就叫问津吧。
罗沅君去了庇城,没再归来,自此人间蒸发。
葛振波没有别的本事,只有拳头好使,他带着孩子在沈家附近潜伏过一阵,可始终没有找到动手的机会。此时沈康介在庇城已然崭露头角,葛振波明白敌人远比他以为得强大,不是靠他三两拳头就能解决的。
不得已,他只好带着小孩回了巴生。
往后,沈家和梁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也越来越难以接近其人。
想来,报仇一事,只能从长计议,于是未免引人注意,他将小孩改姓了罗沅君母亲的楼姓。
一直到楼问津长到十五岁,他在一场车祸中丧命。
再也没有替心爱
女人手刃敌人的机会。
楼问津接下了复仇的接力棒,辍学离开巴生,丰满羽翼,直到十九岁那年,做好一切准备,潜入梁家,拉开故事的序幕。
听到罗沅君葬身鱼腹一节时,梁廷昭已经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他见过罗沅君的相片。
还是初初登船的时候,棋牌室里烟雾缭绕,年轻的戚平海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相片,羞涩地跟人分享,说这是他的心上人,等他出人头地了,便去接她过来,与他成婚。
现在想来,他初见楼问津就觉得面善,是因为楼问津与那张照片里的人,有七八分的肖似。
那实在是一个美人,彼时照片在牌桌上传看,大家都看得呆呆的,直骂戚平海,这小子可真是有福气。
梁稚泪眼朦胧,想去瞧一瞧此刻病床上楼问津的表情,却又不敢。
而此刻跪伏在地,不知因为愧疚还是恐惧,而涕泗横流的父亲,叫她既陌生,又害怕,更有克制不住的恶心。
——他本可以在沈康介作恶的时候出手阻止,可他没有;事后,也可第一时间报警作证,可他也没有。
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可收了三成的封口费,包庇了这桩骇人听闻的恶行,与亲自动手,也不过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分别罢了。
而楼问津,却因为她,宽容了这样懦弱而龌龊的一个人,还身负重伤。
她怎么办……她该怎么继续面对他。
梁稚脸色越发惨白,她下意识退后,想跑。
这样,不管是面目全非的父亲,还是无颜以对的爱人,都不必面对了。
“阿九!”楼问津赫然出声。
梁稚脚步一顿,神色凄惶地朝着病床上望去。
楼问津艰难地伸出手,“……你过来。”
梁稚摇头。
“你过来。”楼问津额头直冒冷汗,“……你想丢下我吗?”
“我……”
楼问津望定她,目光无比的坚定。
梁稚仿佛身不由己地,朝着他走过去。
走到了床边,她近距离瞧见楼问津的脸,却豁然惊醒,急忙退后。
手被一把抓住。
紧跟着楼问津发出倒吸凉气的“嘶”声。
梁稚心脏停跳,急忙朝他弯腰,环住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把他按回去。再手忙脚乱地解他病号服的纽扣,瞧那纱布有没有渗血。
不知不觉,眼泪就砸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我现在痛苦得要死……”梁稚哽咽。
“痛苦就对了。”楼问津偏过头,睫毛垂落,苍白的脸颊挨上了她的手背,“这是你欠我的,阿九。”
作者有话要说
困……写不动了先去睡觉了。
晚安诸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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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番外四
第40章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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