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她恃宠而娇》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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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正月,大雪过后,霜雾弥漫。
树林下,倏然漫开踩过雪地的脚步声,清脆凌乱,扰了深山的静寂。
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提起裙摆,麻利迅速地翻过面前的陡坡,疾走几步,行至不远处的小块空地。
她扶着树站稳,嫣红的唇微微抿了抿,似是赶路许久,尚且气息不匀,胸口随着喘息快而急地起伏。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纤细皓腕上红绳悠悠荡荡的轻晃。
略一平定,蒋南絮结了霜的长睫眨了眨,瞳仁乌黑,望着树干上的特殊标记,思忖她阿爹所说的猎物应当就在这附近了。
她阿爹是一名猎户,昨日打猎返程的路上不慎发生了意外,摔伤了腿,无法将打到的猎物完整地拖回家,只能暂且将其藏匿在厚雪之下,交代她和弟弟今日一早过来取回。
进了大山,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总算是寻到了阿爹所做的记号,只是具体的位置……
“阿姐,你确定是这儿吗?可别带错了路。”
蒋南絮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扭头看向说话的少年,他站在洼地之中,清秀的脸上透出疲倦,开口的话也溢满了埋怨:“几只死兔子死狐狸有什么好稀罕的,至于跑这么远来取吗?”
“早知道就该听阿娘的话,让你一个人来,这活一点意思都没有,又累又冷……”
少年名叫蒋泊宇,是蒋南絮唯一的亲弟弟,十三岁的年纪,身心都尚未成熟,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清纯样,仿佛那关乎一家人半个月口粮的猎物,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也是,从小就没吃过苦的“公子爷”,哪里懂得挨饿的滋味。
这次外出取回猎物本来她一人就足矣,可偏偏她这个蠢货弟弟要上赶着凑热闹,自打从家中出发之后,他这张嘴就没怎么停过,废话连篇,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就是个不中用的拖累。
真麻烦。
蒋南絮站在原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扬起红唇,轻声哄道:“就快到了,你暂且忍一忍,马上就能回去了。”
而这时的蒋泊宇仰头看蒋南絮,她明艳的脸庞带着笑,一如既往的甜美可人,任何人见了这样的笑容都会自觉收敛脾性,生怕吓着美人。
他这个姐姐生得花容月貌,娇艳灵动,乃是十里八乡少见的一等一美人,尤其她性情温婉柔弱,家务劳动一应由她操办,十几年来任劳任怨,从不诉苦,可谓无可挑剔。
只是她越迁就,他就越讨厌,在他心中,她还比不过小时候养过的小土狗,至少狗有脾气,惹急了还会咬人,不至于无趣。
蒋泊宇的脸色不怎么好,抬步越过她,冷声念叨:“啧,这哪里有大石头?阿爹怕不是老糊涂,记错了吧?”
蒋南絮没有错过他眼底的嫌弃和嘲讽,不动声色移开目光,语调没有什么起伏:“仔细找找吧,许是被雪埋了。”
昨夜的一场大雪,几乎导致地面上所有的显眼标志一并被白色掩埋,蒋南絮找了好大一圈,才终于在一棵松树后面发现了大石头青灰色的一角。
周围没有脚印,应当没有被别的村民给发现。
意识到这点,蒋南絮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窃喜。
清源村靠山吃山,以打猎为生的村民可不止他们一家,冬日的猎物没有别的季节多,这藏在雪下的猎物无异于天降粮食,所以就算有人悄悄拿走了,他们也没处说理去。
蒋南絮弯腰观察了一下地形,石头到地面有一定的高度,不算太高,但是较为陡峭,有一处的植被枝干有明显被压折的残迹,蒋南絮猜测这里应当就是她爹不慎摔下去的地方,而猎物就被埋在了石头下方的泥地里。
陡坡没有落脚的地方,直接从石头旁边下去似乎行不通。
蒋南絮走远一些,才找了条勉强能容人下去的小径,刚想伸脚试试虚实,旁边就传来蒋泊宇不屑的声音:“你跑那么远做什么?直接从这下去啊……”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一脚踩空,直愣愣地栽倒下去。
噗通!
鬼哭狼嚎的哭喊声刹那间响彻云霄,蒋南絮眉心跳了跳,皱眉看向坡底的蒋泊宇,他已经从雪地里坐了起来,捂着右腿疼得龇牙咧嘴。
耐心在此刻被消耗殆尽,她早就受够这个蠢货弟弟了,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她又不能真的丢下他不管,毕竟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回家后受训挨打的只会是她。
山路并不好走,深深浅浅踩进雪里,很难探寻到真实的地面,蒋南絮抓着周围植被的茎杆,小心翼翼顺着小径滑下陡坡,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到不堪入耳的谩骂。
词汇粗俗难听,出自乡野,骂的对象,自然是她。
无非是责怪她不早早提醒,故意害他摔下陡坡。
蒋南絮在他身边蹲下,闻言并没有多少情绪变化,就像是早已习惯他的恶语相向,只伸手摁住他的肩膀,轻声警告:“在伤口恶化之前,你还是别动的好。”
因着阿爹是在山中行走的猎户,跌打损伤乃是家常便饭,蒋南絮常年耳濡目染,也就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处理方法,故而蒋泊宇没再挣扎乱动。
蒋南絮掀开他的裤脚,一番检查下来,不由失望地垂下眼眸,他比她想象中受的伤要轻,除了一些皮肉擦伤,仅仅只是崴了脚而已。
可惜了,怎么就没把腿摔断呢。
“阿、阿姐……”
蒋南絮回过神,敏锐察觉出他语气的异样,疑惑抬眸,正巧撞进他慌慌张张的眸子,与方才哭天喊地的劲不同,蒋泊宇此刻的脸色煞白,活像是青天白日里撞了鬼。
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蒋南絮才注意到,在她弟弟的正前方,大石头下面的缝隙处,躺着一位脸色惨白的少年。
半边身子被雪掩埋,月牙白的衣裳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乌黑的长发,精致的侧脸,优越到极致的五官轮廓,仅一眼,便叫人难以忘却。然而,那从他身体四周溢散开来的鲜血,又叫人望而却步。
“死、死人啦!”
蒋泊宇哪里见过这等骇人的场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边喊边往后挪动屁股,手脚并用地想要逃离原地。
蒋南絮的脸色跟着变了变,第一反应也是跑,毕竟她长这么大,除了长辈离世,就没见过几回尸体,更何况还是这种死因不明的荒山野尸。
还没往后退两步,蒋南絮猛地停下脚步。
如果她今天没有拿到猎物,肯定逃不过阿娘的一顿毒打,这也就罢了,更令她头疼的问题是家中的存粮已然见底,她阿娘绝
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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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头划过肌肤的寒冷刺骨之感仿佛近在咫尺,蒋南絮的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失态地跌落在地,而离她不远的白皑皑雪地里,赫然竖立着一支箭矢。
只要再偏一寸,那支箭矢便会直接贯穿她的脑袋。
作为即将被贯穿脑袋的“猎物”,她那一刻清楚明白地知晓射箭人的心理,他想要杀了她,并且能够杀了她,若不是她刚才喊的那句,只怕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不知过去了多久,黑靴踩在雪地里的厚重脚步声,在空灵的山林之中沙沙作响,惊醒了正在发愣的蒋南絮,她懵怔抬眸,正巧撞进了男人如同盯着死物的冰冷眼神。
村里男人多是体型健壮的猎户,高大结实,面前的男人虽然长了张白净的书生脸,却比之只高不低,此刻站在她身前,就好比一座大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距离拉近,男人的脸愈发清晰明了,恍然间,蒋南絮意识到了什么,这人的长相与那位重伤的少年,竟有五六分的相似……
他自上而下扫过蒋南絮的脸,那股无形令人胆寒的压迫感瞬间席卷蒋南絮的身心,逼得她不由自主地开口为自己辩解:“他不是我杀的,我只是路过……”
说话间,余光睨到几位黑衣人正直奔那位重伤的少年而去,看样子似是在确认他的死活,少顷,其中一人朝着他们的方向疾步而来,恭敬在年轻男人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周沅白神情冷漠,得知兄长尚有一口气存活,也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波动,一双长而翘的凤眼掀起来,静静打量面前的女子。
白净的皮肤,身形消瘦,洗得发白的粗麻布衣还算规整地套在她羸弱的身躯上,怯生生垂着头不敢看他,与他之前所见的乡野村妇无甚区别。
唯一的亮点便是那张尚能多看两眼的俏脸,有种不属于穷乡僻壤的美,乌发被寒风吹散,肆意在空中飘散,为其平添两分纤柔和楚楚,看上去毫无威胁。
周沅白目光稍稍停留在她身上两秒,旋即收回,淡声道:“即刻护送兄长下山,不得有误。”
“属下领命,那这位……”黑衣人将话头引向蒋南絮,刺杀大公子的刺客都已悉数处理干净,至于眼前这个女人,算是突然出现的变数,为避免节外生枝,应当杀之以绝后患。
蒋南絮猛地抬头,一颗心因着短短的三个字悬在了嗓子眼上,她没想到恶果来得这般快,她狠心没救别人的命,最终竟报应到了自己身上,以另一种方式以命抵命。
男人的身份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在他们这种人眼中,平民的命如草芥,不足珍惜。
而她的命,或许就是葬身于这茫茫雪地里。
眼睛涩得发疼,蒋南絮捏了捏掌心,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不想死,哪怕这世上只有苦和难,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和事,她也不想死。
“我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的,求您,别杀我,求求您……”她掐着手心,指甲陷进肉里,试图用疼痛唤起理智,令自己清醒几分。
但其实眼泪早在眼角边偷偷跑了出来,亮亮的泪痕划过红润润的脸颊,一滴,两滴,不断线儿。
砸在心头,惹人厌烦。周沅白微不可察地拧眉,盯着她因为害怕和不安颤动的眼睫,端详片刻,心里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放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吐息间便判决了她的生死。
是生。
蒋南絮握紧的拳头一松,眼底掠过轻松,安静待在原地,直到周围再无动静,方才从雪地里爬起来,往来时的路狂奔逃离。
*
天边最后一丝霞光随着太阳落山,黑夜悄然而至。
蒋南絮走得慌张,几乎一步未停,回到蒋家时仍然惊魂未定,双腿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刚想推门,却迎面撞上要出门的刘晓云。
刘晓云瞧蒋南絮脸色很差,忙拉着她进了屋,上下瞄她两眼,瞥一眼她汗湿的鬓角以及略微凌乱的领口,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压低声音质问:“怎么是这副样子?别是路上叫人给欺负了?”
蒋南絮抿唇,紧绷了一路的心弦啪嚓就断了,甚至还有些想笑。亲生女儿出门晚归,做母亲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居然是猜疑对方是不是在外头遭遇了什么不测,真是个极好笑的笑话。
等了一阵,刘晓云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岔了,没好气地埋怨道:“你这死丫头,没有就没有,你倒是吭声啊,哑巴了不成?猎物呢?可还完好?”
说罢,她就动手去夺蒋南絮后背的包袱,沉甸甸的重量让她露出喜色。
卸下的重量让蒋南絮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由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声音轻柔地说:“嗯,与阿爹交代的都对得上。”
闻言,刘晓云低声嘀咕了一句:“算你还有些用处……”
刘晓云的话就没有一句是好听的,蒋南絮习以为常,尽管内心深处仍有两分酸涩,但是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直接显现在脸上,经历白日里的那一幕,她此刻只想吃口热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然而刘晓云却不打算让她如愿,拉着她继续说话:“听你阿弟说,你们在藏猎物的地方,发现了尸体?可是村子里的人?”
蒋南絮一听这话,便明白蒋泊宇已经安全回到了家,对于他把她一个弱女子独自丢在山林里一个人跑回家这件事,刘晓云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具尸体上。
“哪有什么尸体?我仔细看过了,什么都没有,想来是阿弟摔昏了,眼花看错了。”蒋南絮有些烦躁,敷衍地摆了摆手就要往屋子里走。
刘晓云对这答案不是很满意,想要再多打听一些细节,毕竟他们村子已经许久没出过这类刺激的传闻了,若是真的,那必定会成为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爱热闹的她可不希望这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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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贯穿整个村庄的溪流上空,潮湿气流凝结萦绕,勾缠出氤氲压抑的层层薄纱。
因着视线受阻,孙立威沿着溪岸一路找了许久,才在一处略微狭窄的台阶下方,找到了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
半蹲在溪边的少女身形单薄,一颗颗粗盐般质地的雪粒子从天而降,融在少女乌黑的发顶上,她扬起棒槌,麻利迅速地敲打着半浸在水中的衣物。
清源村穷困,哪怕是寒冷的冬日,也没几户人家舍得浪费柴火,多是家里的女人提着脏衣服,就着溪水简单浆洗两下。
孙立威站在原地瞧了两眼,遂朝着她的方向走近两步,开口唤道:“阿絮妹妹,为何不寻个宽敞的地儿?这处多危险,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了干活的蒋南絮,她下意识扭头循着声源望去,待看清来人的容貌后,瞳孔里的惊吓慢慢转换为惊喜。
她生得本就娇媚,此刻唇边噙笑,如溪水般清澈莹润的眼眸犹如沾上细碎的光,美得惊心动魄,晃了晃孙立威的心神。
“孙哥哥生得高大,这地自是容不下你,但对我来说却是刚刚好的……”少女的声音软糯甜腻,脆生生的入耳,好听极了。
说话间,蒋南絮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飘向更为宽阔平缓的上游,眼底不禁染上几分落寞,扯了扯唇道:“上游人多,我不喜热闹。”
孙立威既高兴于得了心上人的夸赞,又心疼于她的欲言又止,哪里是她不喜热闹,分明是村里那些臭婆娘,尽寻些空穴来风的闲言碎语来惹得她伤心。
阿絮妹妹多好,只怕十里八乡都难寻得到如她这般善解人意的女子了。
蒋南絮收起思绪,弯腰快速装好洗好的衣物,提步迈上台阶。台阶湿滑,怀里又抱着重物,因此蒋南絮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迈得慢而稳。
孙立威见状,忙向前迎两步,想要扶住蒋南絮的胳膊,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也没注意,顺势接过她怀里略重的木桶,“我送你回去。”
木桶里装的是蒋家一家四口的衣服,蒋南絮力气不足,水没怎么拧干,叠加堆积,对一个姑娘家来说着实有些重量,所以她并没有推辞。
蒋南絮规规矩矩走在后面,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纤瘦的身躯束缚在陈旧的短袄下,原先的深蓝色已经洗得抽丝发白,算不上好的料子,四处都是补丁,就连袖口都很局促地短了半截,裸露在外的双手冻得通红。
孙立威的目光顿时全落在了她那双手上,她肤色白皙,紫红的冻疮尤为明显。
蒋南絮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局促地拽了拽衣袖,漂亮的眼眸里划过一丝难堪,不久,泛起水光,像一块脆弱的薄冰,叫人不自觉生出怜惜之意。
“我兜里有一块冻疮膏,待会儿拿给你,你这么好看的手,可不该生出冻疮这种煞风景的玩意儿。”孙立威是往返于清源村和信阳城的卖货郎,经手的货物种类繁多,这块冻疮膏是他家妹子让他从镇上稍带的,刚好拿来借花献佛。
“这应该要不少钱吧?我不能……”蒋南絮有些犹豫。
蒋家的日常开支由蒋南絮的阿娘一手操持,她素来霸道精明,除了差使蒋南絮去镇上买东西外,半毛钱都不会舍得流向蒋南絮的口袋,因此蒋南絮实在囊中羞涩,根本拿不出闲钱来买冻疮膏。
孙立威深知这一点,于公于私他都不会与她计较这点钱财,大方表示:“你我之间,谈什么钱不钱的?都是应该的。”
蒋南絮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明面上没有做出回应,小脸却适时流露出羞赧的神情,唇畔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冲他笑了笑:“多谢孙哥哥。”
这声甜到心坎的嗓音听得人酥麻麻的,这一刻,就是让孙立威去给她摘天上的月亮他也愿意。
蒋南絮的家在半山腰,稍稍远离村庄中心,走回去要些时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聊了两句近况,蒋南絮便问起孙立威来找她的原因。
孙立威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静静跟在他身后的少女,样子温软又乖巧,让他的心也不自觉软了下来,问:“听说姓沈的和姓张的都找媒人向你提亲了?”
其实远远不止这两家,蒋南絮美人的名号远扬,自打她几天前及笄以来,附近几个村闻声来提亲的人都快把蒋家的门给踩塌了,但能让他觉得有威胁力的,就只有那个姓沈的书生和蒋南絮那个姓张的邻居竹马。
书生名叫沈淮书,一个热衷读书考功名的小白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脑子好使无甚用处,据传跟蒋南絮两情相悦,私下定了终身。
邻居名叫张帆,一个只知砍柴种地的庄稼汉,但比不过别人近水楼台,真要论起来,谁都比不过他在蒋南絮心中的份量。
孙立威只道了姓氏,蒋南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懵怔两秒,后知后觉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肯定,孙立威的脸色变了变,慌不迭追问:“那他们两个之间,你可有中意的?”
一阵冷风吹过,蒋南絮掩着唇轻咳了两声,白皙的脸蛋浮上两片樱色的红晕,语调婉转:“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说了不算数的。”
“那就是没有了,阿絮妹妹,你觉得我如何?”孙立威迫不及待试探她的心意,直白大胆的目光就差将最后一层窗户纸给捅破。
蒋南絮扫一眼他激动涨红的面孔,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婉可人,眼底的情绪反而越发平静,淡淡说:“孙哥哥,我到家了。”
孙立威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顿时怏了,抬眼瞥向不远处的茅草屋,叹了口气,尤为不舍地看了一眼蒋南絮,承诺道:
“阿絮妹妹,等我来提亲。”
蒋南絮弯唇,不知是第几次点头应好。
在别人的家门口,孙立威也不好多留,从兜里拿出先前说好的冻疮膏,放进蒋南絮的手心里,依依不舍地匆匆离开。
蒋南絮站在门口看了几眼,把冻疮膏往怀里一塞,转身推开院门走进去。
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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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也知道以絮姐儿的容貌,根本就不愁嫁,不过……”
王媒婆先是夸赞了蒋南絮的好样貌,随后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咱们村里各家的情况你多少也清楚,挑来拣去,能出得起高额彩礼的人家也就那几户,而这些人家中,又有哪家比常家出的高?”
“而且常富商说了,只要你点了头,他可以额外再多送一份礼来孝敬你这位丈母娘。”说罢,王媒婆意有所指地拍了拍刘晓云的手背,随即举起三根手指,笑得挤眉弄眼,全然不顾一个四十多的男人管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喊丈母娘,有多可笑。
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刘晓云肉眼可见地心动,正想说些什么,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引起她的注意,下意识抬眸看过去,脸色变了变,她们讨论得认真,竟忘了家里还有一个人。
蒋南絮踩着影子进了屋,如花似玉的小脸上毫无波澜,淡淡的,似是并没有听到她们刚才交谈的内容,端着热水依次放在两人的面前。
“王婆,喝水。”
王媒婆猜不准蒋南絮听去了多少,但蒋家的情况她是知晓的,刘晓云当家作主惯了,向来不怎么重视女儿,换一句话说,那便是蒋南絮的意见和想法并不重要,就算被她听去了也无妨。
思及此,王媒婆抬眸扫了两眼蒋南絮白皙水嫩的小脸蛋,又看了看对面保养得当的刘晓云,一个刚刚及笄恰好含苞待放,一个年过三十仍旧风韵犹存,光是往那一站,估计都能把村里的年轻后生和老汉儿给迷得七荤八素。
要不说这娘俩不受村里女人待见呢,那些个女人管不住自家爷们,就只好嫉妒针对与自己同样处于弱势的女子,以此来获得慰藉。
可惜,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过不久就要给人糟蹋了,一想到常富商某些不为人知的癖好,王媒婆不由对眼前的女子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情。
到底是心虚作祟,王媒婆坐了没多久,便起身告辞:“我晚上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刚才说的事你先考虑着,过两天给我答复也行。”
好事不怕多磨,以刘晓云的性子,估计要不了两天,对方就会主动来寻她答应了这门亲。
送走王媒婆,蒋南絮在原先王媒婆的位置坐下,开门见山地逼问:“阿娘,咱之前不是说好了,我的婚事等这次春闱过去再定吗?”
刘晓云斜睨了一下她,不紧不慢地换了个姿势,抬起纤手欣赏起昨日刚修剪好的指甲,晶莹剔透,干净漂亮到让人难以相信这竟是一个农妇的手。
“离春闱还有好几个月呢,我留你在家里做什么?吃干饭吗?自然是早早把你嫁出去才好,省得成天在我跟前晃悠,看着心烦。”刘晓云的嗓音漫不经心,似是对自己曾经做出的承诺不以为意。
蒋家的大小事务基本都交给蒋南絮来做,大至下地干活,小至洗衣做饭,说是免费当牛做马也不为过,可落在刘晓云口中,她竟成了吃干饭的?
蒋南絮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她难受,忍了忍,打着商量道:“那也不能是常富商啊……”
“常富商怎么了?若不是老娘给你的这张脸,你够得上人家吗?要我说,能有幸嫁给常富商,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居然还不满意?”
说罢,刘晓云没好气地横她一眼,自上而下打量的眼神充满了嫌弃,似是警告她不要不知好歹看不清形势。
若不是清楚刘晓云没那个善心会赡养捡来的孩子,蒋南絮已然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了,嘴唇气得发颤,令她不得已死死攥紧拳头,才没有失去理智一巴掌扇在对方的脸上。
她从小便知自己的优势所在,撒撒娇就能让村里的小秀才主动教她念书,让村口卖猪肉的多送斤两,让卖货郎额外送两朵头花……
蒋家于她而言,不像是一个家,更像是一个吸血的魔窟,若要逃离,她能倚仗的,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对于未来夫婿,她从来不求两情相悦,只求安稳平淡。
精挑细选之下,村里的年轻郎君中,唯有三人最合她心意,邻居张帆不做考虑,离蒋家太近,且张母不是个好相与的,嫁过去只怕是被两家共同劳役的份。
剩下的沈淮书和孙立威二人,前者学识和长相均属上乘,年纪轻轻已是案首之身,前途一片光明,可正如刘晓云所说,沈淮书家庭条件太差,不管他考没考中,嫁过去还要跟着他吃几年苦头。
后者是三人中条件最好的,年轻力壮,踏实肯干,家中积蓄不错,嫁过去后夫妻二人合力经营买卖,日子应当能过得有滋有味。
可眼下,有常富商这个顶有钱的摆在面前,刘晓云为银子所蒙蔽,是绝对看不上孙立威的,她只能寄希望于拿沈淮书当挡箭牌,兴许刘晓云会动摇,然后改变想法。
蒋南絮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我的意思是当官的不比从商的要好?等沈淮书高中后,他还能为阿弟以后的仕途铺路……”
刘晓云经她那么一劝,不免有一丝的动容,毕竟士农工商,读书考取功名素来是每个平民百姓梦寐以求的事情,官老爷多威风啊,权势在手,受人仰望,简直是不可触及的存在。
可话又说回来,万一沈淮书没考上呢?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不管给出的条件有多诱人,都是块没着落的大饼。
想清楚这点,刘晓云冷嗤一声:“可拉倒吧,一个穷酸书生,就算考中了又如何?要银子没银子,要人脉没人脉,他拿什么给宇哥儿铺路?我看他啊,指定是个没出息的。”
“要我说,还是常富商好,等明日一早,我就去寻王媒婆把你的婚事给定了……”
蒋南絮忍不住开口打断她:“阿娘!”
“就这么着了,少跟老娘废话。”刘晓云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耐烦地摆摆手,“你阿弟估摸着马上从学堂回来了,还不快去准备晚饭,一天天磨磨唧唧的,真该听你阿爹的,早点把你嫁出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蒋南絮咬紧下唇,便知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商量的余地,然而,她没想到转机来得如此之快。
*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
一道急切的敲门声,在蒋家大门外响起。
蒋南絮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中,认出屋外那带着哭腔的哽咽声来自她三伯母,瞌睡一下子没了大半,刚想起身去开门,就听到隔壁传出了些许动静。
“三嫂,这是出啥事了?”
这是她阿娘的声音。
“你三哥他……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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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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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放晴,屋檐积雪融水顺着边沿掉落,一滴接着一滴,落进青石地板上的水坑里,激起阵阵涟漪。
“你就是四叔的那个小女儿吧?经年不见,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柔美婉转的声线徐徐传来,清透又干净,有种沁人心脾的舒服。
蒋南絮的背脊紧绷一瞬,弄不清楚她朝自己搭话的原因,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伸手理了理鬓边的头发,以此来掩饰自己偷窥的心虚和紧张。
少顷,方才佯装淡定的回话:“自然是记得四姐姐的。”
蒋雯翠轻轻嗯一声,面前的少女耷拉着脑袋,怯生生的,鸦睫又长又密,面对她逡巡探试的目光,眸间有瞬间的混沌的迷离之色,柔软魅惑,勾人而不自知。
蒋雯翠微怔,没料想到村里竟出了这样清新脱俗的美人,沉吟片刻,而后轻笑道:“我刚从信阳城回来,实在疲累,可否请你陪我进屋说说话?”
闻言,蒋南絮稍稍抬眸,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我去跟我阿娘说一声,马上就来。”
蒋雯翠点点头,示意她快去快回。
族祠不大,本来只是一间靠山的破屋子,经过前年修缮才勉强像个样子,之后还增修了两间偏房用来歇脚。
偏房内,蒋南絮局促地坐在矮榻上,手指不安分地纠缠在一起,不远处,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丫鬟正在伺候蒋雯翠更衣,说是丫鬟,可单看穿着打扮和气度,却比学堂教书先生的女儿都要强上许多。
在她心中,教书先生的女儿是她见过最温柔的女子,无论对谁,都是态度和蔼可亲,举止文雅有礼,仿佛生来就不属于他们这个小山村,是她暗自学习效仿的对象。
然而她曾以为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女子,居然还比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
蒋南絮抿了抿唇,井口的崩塌让她多少有些难受,难受于自己的才疏学浅,更难受于或许她这辈子都只能困在清源村这座深井,无法欣赏到井外更为广阔的风光。
蒋雯翠换了身蓝缎袄裙,施施然在矮榻的另一头坐下,开口唤醒心不在焉的蒋南絮:“阿絮妹妹,久等了。”
蒋南絮回神,忙道没有没有,正襟危坐,生怕出错的模样,横生出一股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
到底是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蒋雯翠粗略扫两眼,便能大致猜出她心底的想法,勾了勾唇,这样也好,毕竟未谙世事的少女最好拿捏,省得她多费力气。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二人逐渐熟悉起来,话题多是轻松自在的家常话,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就聊到了蒋南絮这个年纪最重要的婚姻大事上。
在听完蒋南絮阿娘对她婚事的安排后,蒋雯翠眉眼染了些怒意,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气愤不已:“四婶真是的,怎么能让你嫁给那种人?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她过激的反应使得蒋南絮怔了怔,好半天才出声:“女子的婚事多由父母做主,我……”
话音未落,又遭蒋雯翠打断:“我的好妹妹啊,你未免太老实了些,这种亲事你也愿意应下?”
“我不愿意又如何?改变不了的。”蒋南絮垂下眼帘,极力掩盖住眼底的苦涩,喉咙里像是枣核卡住了一样,难受又刺痛。
蒋雯翠沉默半响,眉心越蹙越紧,“如何改变不了?我去帮你跟四婶说说情,左右我的面子四婶还是要给的。”
闻言,蒋南絮不可置信的抬头,清透的眼眸里涌现出一丝希望的光亮,然而惊喜过后,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印象里阿娘同她说道过这位四姐姐自从嫁到信阳城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疏远家人,试图和清源村划清界限,是个自私冷淡的人。
既然如此,为何会对她一个堂妹的婚事起这么大的反应?甚至还要帮她?现在冷静下来,从对方主动向她搭话开始就处处透着可疑,她们向来毫无交集,说是不认识都不为过,何至于让她陪着说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蒋南絮张了张嘴,没有着急去验证她话里的真假,而是含蓄地表示:“如何好意思麻烦四姐姐?”
“算不上麻烦。”
混迹深宅数年,蒋雯翠如何看不出来她如同刺猬反射般竖起尖刺的警惕,极轻的叹息一声,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细心又温柔地安抚:“说起来我们两人还挺像的,看着你,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蒋南絮的眸光一滞,询问道:“四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出身农户,空有美貌却没有自保的能力,家人拿你当吸血的工具,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你做,等你年纪到了就卖出去换取银钱,你说说,我们两个像不像?”
自己的一生被如此精确的概括,蒋南絮的脸色不可避免地僵住,尚未缓过神来,就听蒋雯翠继续说:“所以我的反应才那般强烈,我提出帮你,其实是在帮当年的我自己。”
蒋雯翠的语气愈发低落,情至深处,想起自己曲折的前半生,不由落下两滴泪来:“你知道我阿爹当年为我寻的夫婿是谁吗?”
蒋南絮摇了摇头。
蒋雯翠讽刺一笑:“是村西的李鳏夫。”
对此人,蒋南絮有所耳闻,常年酗酒,性情残暴爱打人,不止一次传出过他把自己的妻子打得半死,近两年他妻子逃过不止一次,可次次都会被拖回来继续打,周而复始,直至逼得他妻子上吊自杀,这场悲剧才算结束。
不曾想,眼前美丽温柔的四姐姐,竟差点成了李鳏夫的妻子。
这一番话成功让蒋南絮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同时,也为刚刚恶意揣测别人的好意感到愧疚,无言片刻,只能反过来握住蒋雯翠的手,以示歉意。
蒋雯翠察觉到她的态度变化,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所幸我遇到了现在的夫君,哪怕是个妾室,也比之前的日子舒服多了,
6.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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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南絮打起精神,忙不迭往后退了半步,刚好错开对方伸过来扶她的双手,懵怔抬眸,撞进对方溢满关心的眼神。
顿了顿,勾起一丝笑容问:“二哥哥,你怎得还没回去?”
三伯母那天来报信,身为邻居的张家自然是听到了消息,所以当天一早,张帆就主动过来帮忙,这些日子基本在族祠扎了根,凡是蒋南絮在,其周围必定能看见张帆的身影。
张帆动了动唇,视线无法从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当中移开,又自知长时间盯着她看不太妥当,只能强行压了压狂躁的心跳,清了清嗓子道:“听云姨说你被雯翠姐叫走了,我便想着去偏房外头等你,免得等会儿天黑了你一个人回去害怕。”
蒋南絮微微蹙眉,目光朝着族祠里面觑了两眼,喃喃细语:“我阿娘他们回去了?”
张帆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两分低落,正欲追问,却见她说了句“回去吧”,便头也不回地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张帆提步追上去,歪头看向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女,她的眼底只有一贯的柔软和温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透露出来的脆弱和淡漠,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蒋南絮跨过高高的门槛,目视远处高山将最后一丝金光藏起,不久黑夜悄然而至,模糊了脚下的路。
偏僻的靠山小路,旁边就是丈高的陡坡,蒋南絮鲜少来族祠这边,对路不怎么熟悉,但多亏夜间视力良好,哪怕脚下坑坑洼洼,仍旧走得稳稳当当。
换做从前,她许会利用路不好走这一借口,装柔弱让张帆递给她一只衣袖牵着,以此来拉近距离,让其对她更为死心塌地。
可今日她的脑子被蒋雯翠说的话盛满,全然放不下别的,也就懒得动些歪脑筋了。
显然,哄她去信阳城是个陷阱。
她从小看眼色长大,不是看不出蒋雯翠的别有居心,先是拿自己举例博取同情,明里暗里诉说做妾的好处,接着顺势提出跟她回信阳城躲避婚事。
若说里面没有鬼,谁会信?这一套说辞骗骗单纯的小姑娘还行,但是对付她还是嫩了些。
可眼下的处境对她来说并不友好,除了借助蒋雯翠的面子脱身以外,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所以当时她很配合地做出了一些愚蠢的表情来蒙蔽对方,以便让其放松警惕,从而将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二哥哥,信阳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闻言,张帆停了停脚步,转头朝她瞥去一眼,夜色朦胧,瞧不真切,只当她是从雯翠姐那听说了一些信阳城的事迹,心生向往,有些好奇罢了。
思忖片刻,如实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信阳城是个人口密集的商贸名城,位于燕国西北部,尤与西域和北戎贸易往来频繁,繁荣昌盛,但往往危险和诱惑并存,稍不留神,便会活生生溺死在那座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里。
信阳城光鲜亮丽的那一面是给达官贵人看的,而他们这种普通人看到的就只剩腐朽黑暗的另一面,各种肮脏卑鄙藏在光亮之下,叫人防不胜防。
回想起曾经所见的一幕幕,张帆顿了顿,啧了一声:“阿絮妹妹,信阳城没你想象中的美好,要我说,信阳城还没咱清源村好呢,那儿规矩多坏人也多,没我们这儿半分纯粹……”
点到为止,他没有继续细说,在他心中,蒋南絮这样单纯天真的女孩子,就不应该被那些破事给染指荼毒。
听着张帆善意的提醒,蒋南絮敛了敛眸,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清源村纯粹?一想到女人们倾注在她身上的恶言恶语,以及男人们投射在她身上的龌龊思想,她就恶心得想吐。
不过她面上未显,清澈灵动的眼眸弯了弯:“我就随口问问,多谢二哥哥为我解惑。”
温柔明媚的笑容沁人心脾,张帆隐在黑暗里的脸不争气的红了,以拳抵唇轻轻咳了咳,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四肢显出几分青涩稚嫩来。
蒋南絮扫视两眼,觉得有些好笑,没多说什么默默抬腿继续往前方走去,到家的时候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亮光,看上去都已经睡下了。
在族祠干活时,已经用过晚饭,蒋南絮锁好院门,直奔她的屋子而去,动作放轻,不欲惊动别人,却仍然闹了点动静,不久,隔壁屋的门应声打开。
没一会儿,刘晓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披着厚袄子,脚下耷拉着布鞋,一边抱怨天气太冷,一边忙不迭把虚掩着的门给关上。
甫一靠近,她就挤开蒋南絮,占据了床的位置,微弱的月光堪堪照亮她的半边脸,投射出眼底的精明,只听她迫不及待问:“雯翠那丫头跟你说了些什么?”
蒋南絮被撞得身形一晃,收拾床铺的动作停下来,局促地站在狭窄的过道,放低的嗓音不怎么清晰:“四姐姐让我跟着她去信阳,帮忙照顾她儿子,听说摔断了右手,身边没个贴心人照料。”
此话一出,刘晓云登时睁大了眼睛,俨然这答案在她的意料之外,怔了好一会儿,方才理清了利害关系,不屑地哼一声:“我就知道,抢在主母前头生下长子,能有她啥好日子过。”
刘晓云一把年纪了,纵使没在城里头生活过,但大宅里头的规矩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妻妾之别有如云泥,小妾通房是不能抢在主母前头生下孩子的,尤其是男娃娃,这关系着根本。
可是也不知晓蒋雯翠用了什么法子,竟有福气和本事顺利诞下长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三年间,那孩子至少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病中。
蒋雯翠在信阳无依无靠,又受主母压制,日子定是不好过的,此次借
7.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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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彻底亮,光线不足,衬得本就不大的屋子愈发昏暗狭窄。
刘晓云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蹙了下眉,一屁股坐到蒋青峰身旁,缓缓逼近道:“怎么?难不成你这个当爹的良心发现,开始心疼起自己闺女来了?”
因着腿伤,蒋青峰本就烦闷,此刻听着刘晓云在耳边唠叨,更是连看她都懒得看,闭上眼睛往后一躺,敷衍地摆摆手:“我的意思是别把她逼急了,以免闹得太难看。”
“我还是那句话,她敢闹么她?”刘晓云才不相信自小被自己打压着长大,连顶嘴反抗都不曾有过的絮姐儿,这次会违背她的意愿行事。
还有一点,她打心底里认为无论是攀上常家还是褚家,都是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除了高高兴兴点头答应以外,她想不出来第二个答案。
抛去杂念,刘晓云继续道:“老头子你说,雯翠那丫头提出带絮姐儿去信阳,是不是也存了让絮姐儿给褚家公子做妾的心思?”
仔细想想,有个年轻貌美的娘家人在身边帮衬分宠,再加上儿子傍身,蒋雯翠在褚家的日子才不至于太难过。
“或许吧。”蒋青峰翻了个身背对刘晓云,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刘晓云见状,嘴唇翕张,余下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心里不由生出了些许埋怨,他总是这样置身事外,让她连个商量的地都没有。
“阿爹阿娘,饭做好了。”
愣神之际,外头传来蒋南絮温顺的嗓音。
憋闷的心情顿时有了发泄的地方,刘晓云朝外头不客气地大喊一声:“把饭送进来!”
她的语气着实不太好。
蒋南絮叩门的手顿了顿,双眸微微一沉,很轻易就猜出她是在阿爹那受了气,默了几息,径直转身离开了。
蒋南絮这边点头答应,事情的进展就很顺利了,定在三日后启程出发信阳。
算起来,这还是蒋南絮第一次正儿八经出远门,禁锢在小山村太久,心中既兴奋又忐忑,做起事来不免心不在焉。
犹豫该带些什么过去,虽然她也没什么行李可带,站在屋子里扫眼一瞧,空空荡荡,整齐干净到仿佛她从未留下过什么痕迹。
但还未等她伤神多久,刘晓云就进来,怀里揣着一本画册,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床上说话:“把门关上,交代你一些事。”
“我为你寻的常家那门亲,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甚至有些怨恨我,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你未来的夫家就是你下半辈子的依靠,哪能不寻个有钱有势的?”
说罢,刘晓云深深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情真意切地说:“有些话啊,也只有我这个当娘的愿意说给你听。这次你四姐姐让你跟着她去信阳,说好听些是请你过去帮忙照料,实则就是去伺候人的,别人没明说,但你自己心里得留个心眼。”
刘晓云有意要演母女情深的戏码,纵使蒋南絮听得心中发笑,却也不得不配合把戏演下去,真论起来,怕是没人比她更会煽情。
她咬着红润的下唇,湿哒哒的泪水瞬间噙满眼眶,如雪似玉的脸上红晕席卷,绝美的,柔弱的,让人心痛,似是多年的委屈终于得到了释放。
“你四姐夫那样大的官,府邸内外人员复杂,你过去了切记要谨言慎行,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把人给得罪了,哪怕你四姐姐让你替她伺候你四姐夫,也不可有怨言,明白吗?”
听到前面,蒋南絮兴味索然,乃至有几分犯困,尤其见她迟迟不表明来意,更是生出几分烦躁,直到最后一句,才让她彻底掀开眼眸,来了些兴趣。
这意思,是挑明了让她去勾引她四姐夫?想到昨日两人私下的一场谈话,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她娘的意思,还是她四姐姐的意思。
“伺候四姐夫?阿娘,你这是何意?”蒋南絮一开口,尽是泣音,长长的鸦睫扑朔,眨下两颗豆大的泪珠,平白为她添了一丝少女的懵懂。
美人潸然落泪,看得刘晓云一愣,倒不是惊叹于这张看了十五年的脸,而是她居然因为这几滴要掉不掉的眼泪动容了……
愧疚之余,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亢奋。
我见犹怜,富有感染力,做狐媚子最适合不过。
停了片刻,刘晓云挪了挪屁股,上前抓着她的手,脸上流露出不常见的凝重,“你四姐夫年轻有为,模样也好,放眼整个信阳城,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人中翘楚,可惜当年你年纪小,怕是记不得他的风采了……”
说着,刘晓云瞳孔涣散几秒,眼前浮现出当年有幸见到的那张俊脸,哪怕她比之大上十来岁,也不禁心情澎湃,沉沦于翩翩公子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可惜,当时她已嫁做人妇,若是再年轻个十岁,怕也要像蒋雯翠那样爬床上位了……
蒋南絮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重点,疑惑挑眉:“四姐夫来过清源村?”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刘晓云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差点把当年的隐晦抖落出来,赶忙将话头引回正题:“反正你只要记住,去褚家以后,凡事听你四姐姐的安排,千万别惹事。”
蒋南絮不出声,胡乱嗯一声,算是答复。
见目的达成,刘晓云拿出珍藏的画册,翻出第一页递到蒋南絮跟前,“你翻开看看,看了就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什么?”蒋南絮不解侧头,赤.身男女交缠的画面扑面而来,各种姿势和体位,刺激得她霎时间红了脸,只一眼,就羞赧得移开了视线。
刘晓云被她夸张的反应逗笑,但转念一想,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有这反应也正常,于是笑着劝慰道:“别不好意思,女孩子嫁人后都得经历的,懂得多了,才能把未来夫婿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你且看着,我就先回屋了。”说罢,她拍了拍蒋南絮的肩膀,起身出门。
蒋南絮看着放置在腿上的“烫手山芋”,头一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深呼吸好几次,方才捂住半边眼睛,颤颤巍巍地拿出一根手指,抱着下一页的画面或许能够入目一点的心态,快速翻开了下一页。
这本画册卖得便宜,多流通于村里的少妇群体,不同于给城里大家闺秀婚前看的册子那般略显含蓄,这本的画面显然粗俗大胆得多,而且还附上了堪比污言秽语的解说,俨然不是蒋南絮这样从未有过男女之事的少女能够承受得了的。
不过草草翻阅了两页,蒋南絮就已双颊通红,气血翻涌,最后竟是在这寒冬腊月里,冒出了几丝热气。
画册是看不下去了,她伸手合上书页,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乃至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不可言说的场景,什么书桌前、草地上、假山后……
更让她瞠目结舌的,还是多至三四个人的狂欢……
蒋南絮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污秽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然而效果甚微,硬是折磨了她整整一晚上。
第二日天还没亮,一抹娇小的身影抱着个木盆,鬼鬼祟祟从河边浆洗衣物的地方,往蒋家的方向小跑着回去。
木盆里,装着两三件轻薄的衣物,不知道是在掩耳盗铃什么。
*
蒋家离村里的主路有些距离,行李都得靠人力搬过去,但是除了衣物,蒋南絮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就连出门在外用来傍身的银子,刘晓云也没舍得给她多少,零零碎碎一些银钱,也才五两不到。
借着送蒋南絮离家的由头,蒋泊宇终于能够从学堂解脱一天,从昨个儿开始就表现得异常欢喜雀跃,全然没有半分即将离别的伤感。
也正因心情不错,他主动承担起搬行李的重任,只是这活是个香饽饽,尚未走出家门多远,就差点被人给截了胡。
张帆和孙立威并肩站在田埂上,大眼瞪小眼,直到看见蒋家三口
8.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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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驶进信阳城的官道,道路逐渐平缓,蒋南絮晕车的症状才减轻了不少。
二月已至初春,却没有赶跑冬日的寒冷,冷风顺着缝隙钻进马车,一个激灵,将睡得迷迷糊糊的蒋南絮给惊醒了,只不过她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蒋南絮窝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柔弱的脊背弯下去,肌肤白皙若冷瓷,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微微拧眉,眉宇间淡淡的痛苦尽显,流露出几分破碎和凄冷。
马车内光线斑驳,她的脸色忽地惨淡了一瞬,红唇翕张,声音低得只剩气音:“不要!”
下一秒,蒋南絮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后怕不已。
她做了一个熟悉的噩梦。
梦里,那支箭羽再次将她的脑袋贯穿。
蒋南絮至今还记得,那个男人站在高处、拈弓搭箭,意图将她射杀当场的场景,那般怵目惊心,令人难以忘怀。
刺骨的寒风灌进狭窄的喉咙,伴随着阵阵急促的敲窗声,唤醒了她的意识。
蒋南絮支撑着麻木的胳膊起身,挪到另一头去揭开窗帷,窗外一张素净的小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蒋姑娘,你若是醒了,就劳烦你移步至客栈用膳,省得我还要给你端过来。”
蒋南絮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不耐烦,这一路因为她的晕车闹了不少麻烦,心存不满也实属正常,为此她只是笑笑,没有与之计较:“知道了,我这就下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丫鬟的火气只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就没见过蒋南絮摆过除了笑以外的任何表情,就算是观里供的菩萨,都没她会笑。
丫鬟走至马车的侧面,知道她病着没力气,故意站在远处没去扶她,等着她开口求饶。
然而对方似是看出了她的小伎俩,盯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能开口向她求饶,而是坚强又执拗地想要靠自己跳下马车。
只见她先是扶着马车缓缓蹲下,随后便寻了个边缘处坐下,不知是不是没找好位置,腰间袄子的布料顿时被压制得紧紧的,勾勒出屁股浑圆的形状。
而她浑然不察,认真低着头寻找合适的落脚点,就因为这个动作,胸前的两团也跟着往下坠,摇摇晃晃动人心。
这令人□□膨胀的一幕落在丫鬟眼中,气得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蒋南絮这个小村妇的一身皮肉也不知怎么养的,肤色好便罢了,身段还妙不可言,丫鬟时常怀疑,她那些多余的肉怕不是都长到胸和屁股上去了!
四肢那般纤细,身前身后却有两大团鼓鼓囊囊的软绵,真叫人的魂都要被勾走了。
清源村那个破村子,怎得就养出了两个狐狸精呢?
正当她幽愤之际,原先还在马车上磨磨蹭蹭的蒋南絮,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笑呵呵地让她带她去找她四姐姐。
丫鬟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跟我来吧。”
微寒的春风迎面而来,轻轻吹拂蒋南絮耳畔的发丝,她仰头看着头顶的木制招牌,清源村芝麻大点的地方,根本没有供路人休息的客栈,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客栈长什么样子。
在清源村,女子是没资格读书的,直到能记事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跟村里别的女子一样目不识丁,直到偶然的机会结识了沈淮书,她才开始偷偷摸摸的学习认字写字。
可以说,她所有超脱清源村以外的见识,都是沈淮书教给她的。
蒋南絮对客栈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眼珠子四处转悠,吸收着离开清源村以后,见识到的第一个陌生事物。
“没见识的土包子。”丫鬟低声啐了声,嫌弃她东张西望的样子丢人,脚下不由加快步伐,直奔二楼的天字号客房而去。
客栈共两层,分为前院、客堂、后堂三个部分,客堂一楼的客人形形色色,多是风尘仆仆吃顿饭就继续赶路的人,颇为嘈杂,烟火气十足。
相较之下,二楼的客房就显得分外雅致安静,走动的人也就少了不少。
蒋南絮隔着些距离,加快脚步跟在丫鬟身后穿堂而过,她没有过多打扮,不施粉黛,素衣墨发,然出众艳丽的皮相就像是自带蛊惑力的罂粟花,勾得大堂里的男人都朝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燕国繁荣昌盛,民风淳朴,信阳城也不例外,对女子的出行不似以往朝代那般限制颇多,可是碍于风评,寻常大家闺秀是不乐意往外跑的,哪怕不得已要外出,也是有护院在旁相护。
瞧这女子朴素的穿着打扮,以及身旁无一人作伴的处境,有不少人起了旖旎的别样心思,但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只能眼睁睁目送对方上了二楼的楼梯。
蒋南絮不算迟钝,自然察觉到了那几道不善的视线,男人的一贯恶性,她从小体会到大,只要对方不来越界招惹,尚且能够忍受。况且如今出门在外,还是少招惹是非为好。
思及此,她不由挺直背脊,窄袖下的手往里缩了缩,直到握住了匕首的末端,方才缓缓吐出口浊气,但很快,手指又紧了几分。
蒋南絮蓦然摒住了呼吸,痴痴地望着前方。
视线正前方,带路的丫鬟拐进了一处客房,宽敞的走廊空置了几秒,少顷,离她几步远的一间客房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黑色的人影走了出来。
男人身形颀长,面若冠玉,身上披了件鸦青色的大氅,舒展衣袖,站在逆光处,眼睫漫不经心地低垂着,一股子硬朗凌厉之气,矜贵得让人不敢亵渎。
他像是察觉到四周有人,侧眸清冷地朝蒋南絮望来。
瞳色偏浅棕,目光孤冷,带着些许的压迫感,十足冷漠,本就是彻骨寒月,霎时间让蒋南絮的心冷到冰里。
蒋南絮背脊僵硬,下意识后撤一步,却在见到男人微微眯起眸子那一刻,彻底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她知道,对方认出了她。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周沅白低眉敛眸,牢牢锁在她苍白慌张的小脸上,如同鹰捕猎前的窥视。
看得出她很不安,纯白细牙,死死咬住淡色如水的唇瓣,若再用些力气,怕是要见血。
善心大发放跑的兔子,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无声对峙两秒,蒋南絮率先受不住这样诡异的气氛,强迫自己淡定下来,上回他愿意放过自己,就代表那件事已经翻篇了吧?那么此时的再遇,只能算是一场意外,他……应当不会对她做什么吧?
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但眼下除了这样说服自己,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解决方案。
蒋南絮抿了抿唇,低下头尽量降低存在感,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提步朝着前方慢慢走去,就差一点,她就能越过他,离开这个令她倍感煎熬的地方。
可惜,下一秒,她的手臂就被人抓住,强势的力道硬生生把她钉在了原地。
9.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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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蜷缩在铁笼的角落里,身形纤瘦,衣衫褴褛,满身的伤痕深浅不一,破败肮脏程度堪比逃难的难民,整张脸掩埋在凌乱的头发之下,看不清性别,唯一令人记忆深刻的,便是其发丝上缀着五颜六色的彩绳,极具异域风情。
蒋南絮曾在书中看到过,会做这种打扮的,只有西域的苗疆一族。
曾几何时,苗疆人凭借出色的下蛊能力称霸一方,却也因为这项特殊的能力,遭至灭顶之灾,从此沦落为贵族的奴隶,再往后推移,便逐渐消失匿迹。
蒋南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传闻中的苗疆族,更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境下。
狂风还在继续叫嚣,吹乱了那个苗疆人的头发,露出惨白的一张脸,原本绮丽深邃的容颜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狼狈非常,可他却毫不在意,眼睛里是一片死寂,整个人破碎又凄凉。
换做是谁,见此场景,都会生出些许恻隐之心,然而周围路过的人中,却没有一个人为他顿足,只因信阳城里能够买得起苗疆奴隶的,也就那么几位,普通人根本招惹不起。
何况在皇帝下令征战西域之前,信阳人曾深受西域人的迫害,两族之间战乱不断,直到签署停战协议之后,方才换来现如今的和平盛世。
他是可怜,可牺牲的先辈们更为可怜。
不知过去了多久,站在屋檐下看守的两名护卫才找来丢失的黑布,冒着雨合力将铁笼给重新围了起来,而那个苗疆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蒋南絮看了一会儿,合上窗户,将风雨隔绝在外。
*
一夜过去,天渐渐破晓,黑云流动,呈现压城之势。
蒋南絮走出客栈,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官道上,整齐排列着一支队伍。她一眼就看到了领头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男人,以及他口中的那只黑狗。
黑狗高大威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凌厉精神,与村里傻乎乎的看门狗不同,它看上去格外的气势逼人,哪怕栓了绳子,也让人难以忽视它的威胁性。
都说狗随主人,这话还真是没错,那傲慢仰着头的模样,简直跟那个男人拿鼻孔看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还未等她移开视线,那人就跟后面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误地循着望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蒋南絮下意识攥紧了手心,所幸男人并未有多余的动作,并且很快就挪开了目光,只见他微微抬手,队伍得令启程。
蒋南絮后知后觉,尾随他前行的那支队伍,跟之前她见过的那群黑衣人不同,看上去好像是官兵?不光如此,她还在队伍中,见到了昨日被黑布掩盖的大箱子。
还未到她思索出什么所以然,蒋雯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站在门口作甚?”
“没什么。”蒋南絮收起杂念,将话题敷衍过去。
蒋雯翠倒也没过多在意,吩咐两个丫鬟把随身的行李搬上车,边往前走边低声问:“今日就要进城了,我之前教给你的规矩可都记得?”
“记得。”蒋南絮乖巧回应。
见状,蒋雯翠满意地点点头,没再问别的,率先钻进了马车,蒋南絮紧随其后。
马车朝着信阳城的方向出发,越靠近城区,烟火气就越重,刚过城门,蒋南絮就好奇地掀开帷帐的一角朝外面打量。
目光所及,是她之前从未见识过的热闹繁华,接连不断的高大建筑,行人比肩接踵,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摊位直叫人看花了眼。
昨日刚下过雨,气温降低,一掀开帷帐就有一股股冷风往里钻,蒋雯翠蹙眉,张了张嘴刚想制止,却无意间瞥到了蒋南絮脸上天真灵动的表情。
深处的记忆被唤起,蒋雯翠不由回忆起她当初刚入信阳城时的模样,估计也跟蒋南絮差不多,土包子一个,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恨不能一天到晚不休息,就这么把信阳城给逛个遍。
然而今非昔比,蒋南絮的行为代表着她的脸面,等入了褚府,她若是还如这般丢人现眼,被嘲笑被讽刺的只会是她。
思及此,蒋雯翠冷着脸让她把帷帐给拉上,低声呵斥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出来逛,今儿个是你第一天入府,稳重些,别叫人看了笑话。”
“四姐姐教训的是,阿絮知错。”
商贩的吆喝声一路不停,直到马车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在一座大宅子外停驻,才逐渐消停。
车夫道:“蒋姨娘,到了。”
蒋南絮撩开车帘,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随后主动接替了丫鬟的位置,抬臂去扶后头的蒋雯翠,待她站稳后,谨记着她的话,乖巧沉默着站在她的身后。
趁着丫鬟去敲门的间隙,蒋南絮抬眸看了眼,巨大的匾额用金粉写着“褚府”两个大字,恢宏大气,昭告着此户人家所受的荣宠。
过了没多久,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走出来一个婆子,简单行过礼后便让蒋雯翠进门。
蒋南絮跟随着蒋雯翠进门,注意到正中央那两扇木门始终紧闭着,心中虽有疑惑和不解,但并没有问出口。后来她才知道,小妾的身份低微,是没有资格从正门进的。
褚家的装潢整体以清新雅韵为主,四处可见假山绿植,曲折回旋,布局规整,一路上,穿过七拐八绕的抄手游廊,总算进入到了蒋雯翠所住的院子——素栖苑。
屋子不算大,但胜在干净整洁,一些细节的布置看得出来精心收拾过,她们一行人刚进屋,就从里屋探出来一个身影,哭腔明显:“奴婢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姨娘你给盼回来啦。”
说罢,她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奴婢没能护好小公子,求姨娘降罪。”
蒋雯翠一听这话,脸色变了变,以为是韫哥儿出了什么事,声音发颤地问:“你这话何意?韫哥儿怎么了?”
按照褚家的规矩,小妾只安排两个婢女伺候,但因着蒋雯翠生了小公子的缘故,又额外安排了两个婢女,还拨了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帮忙照顾小公子。
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蒋雯翠不得不离开褚府回家奔丧,但又顾及着主母那边在她离开后使手段,就去求了褚满清让他另外安排两个婢女跟着她回家,跟她最久的梦月就留在府内照顾小公子。
梦月是院中贴身伺候的丫鬟里年纪最大的,熟悉褚家,说话最有分量,同时也颇受蒋雯翠信重,这一句话简直如当头一棒,狠狠敲在蒋雯翠的头顶。
梦月用胳膊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爷前天跟着侯爷去军中了,前脚刚走,后脚主母那边当即就寻了个由头,把小公子接过去照料了,还说定是我们做事粗心大意,不够精细,小公子这些年的身子才会一直好不起来……”
闻言,蒋雯翠闭了闭眼睛,心口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和姜雪绾打了这么些年的交道,她自然知道对方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借着她回娘家的契机,把韫哥儿转到她的名下抚养,她说那些话不就是在指着她这个当娘的鼻子骂吗?
“
10.暗斗
因着方才那段插曲,屋子里的气氛分外低迷。
梦月从外端了一壶热茶,径直走到蒋雯翠的身旁,倒了杯茶递到她的手边:“姨娘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罢。”
蒋雯翠单手撑着额角,半张脸隐在暗处,晦涩不明,少顷,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两口,暖流划过喉咙,一路滑进胃里,随着一杯下肚,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余光一扫,蒋雯翠瞥到站在一旁的蒋南絮,她微微低着头,安静规矩,姿态楚楚,只看得到鹅蛋形的小脸,垂下的睫毛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想到自己的谋划,蒋雯翠躁动不安的心不由平缓了几分,姜雪绾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把韫哥儿接走,对她进行示威压制,不就是因为褚郎近日对她愈发疏远了吗?
只要蒋南絮能成功获得褚郎的青睐,未来在褚府站稳脚跟,姜雪绾就不能再拿她如何,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就很难再发生。
梦月说得对,只要褚郎一日不归,姜雪绾就不会放人,姜雪绾就是想看她情绪失控,揪住她的过错借此让她不好过,所以眼下把韫哥儿接回来并不是最要紧的,最为要紧的应当是如何让蒋南絮入褚郎的法眼。
依照她对褚郎的了解,蒋南絮完美符合他喜欢的那一类女子,清纯灵动,年轻貌美,更胜在妩媚又没有风尘气。从前的她,亦是如此,故而褚郎对她百般疼爱,事事依着她。
可是在深宅大院里苟且讨生活,人哪有不变的?有些东西终究留不住。
蒋雯翠忍下心头蔓延的苦涩,招了招手,唤蒋南絮坐到自己身旁来:“呆站着作甚?快坐下歇歇脚。”
蒋南絮微微颔首,尚未坐下,又见蒋雯翠朝梦月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介绍道:“她是我的贴身婢女梦月,但凡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她就是。”
梦月瞧一眼蒋南絮出众的外貌,大概猜出了自家主子的用意,敛了敛眸子,俯首弯腰道:“姨娘放心,奴婢定会照料好五姑娘的。”
蒋雯翠点了点头,近几日的舟车劳顿,困意袭来,捂着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梦月立马会意,领着蒋南絮去看住的地方。
厢房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原先是梦月和梦瑶两个大丫鬟的住处,腾出来单独给蒋南絮住,她们则搬到两个小丫鬟的屋子挤一挤。
陈设较为简单,但至少不用担心窗户会漏风,也不用担心屋顶会滴水。
蒋南絮就着梦月端来的热水,简单清洗了一下,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暖和香软的被子包裹全身,催促着她迅速进入了梦乡。
*
蒋南絮一贯醒得早,此时天空仍是雾蒙蒙的灰青色。
来到褚府已经过去了好几日,日子清闲自在,生活起居都有人照料,还不用做脏活累活,比之在清源村时,简直是神仙日子。
蒋南絮绾好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指,骨节上的冻疮在精心呵护下,已经好得差不多,露出原本的模样,白皙纤长,指甲莹润,修剪得很干净,呈现出月牙的弧度。
一出门,还没到主屋,迎面撞上一个长相富态的中年妇人,她只身从外面而来,后头还跟着守门的小丫鬟,小丫鬟面色焦急,嘴里小声念叨着:“赵妈妈,姨娘这会儿还没醒呢,你且等等,让我进去通报一声吧。”
眼瞧被一个小丫鬟拦住去路,赵妈妈圆润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耐烦,蹙眉骂道:“我这可有急事,耽误不得。”
小丫鬟被她的气势吓得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两下,显然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蒋姨娘平日里的做派,最终仍是大着胆子疾步上前,展开手臂挡在赵妈妈的前面:“赵妈妈,还是让我先去通报一声吧。”
“你!”
赵妈妈气急,伸手就要去把眼前的小妮子给揪开,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打断,“哟,这不是赵妈妈吗?一大清早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蒋南絮闻声扭头,离她两步远的梦月脸上堆着笑,先是朝她微微点头,随后大步越过她直奔赵妈妈的方向而去。
“瞧我都给忙糊涂了,连赵妈妈您来都没注意到,若是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梦月嘴甜会说话,三言两语就将局面给稳住了,一边拉着赵妈妈进屋说话,一边眼神示意小丫鬟先行离开。
赵妈妈是姜雪绾的陪嫁婆子,向来眼高于顶,除了正经主子,就没见她给过谁好脸色,更别提蒋雯翠这种贱妾底下的婢女了,在她眼中,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低贱胚子。
倏然间她眼尖瞄到什么,眼珠子停住不转了,直勾勾盯着拐角处的那张陌生面孔。
那是一名妙龄女子,一袭白衣怜怜可爱,梳着一个简单的垂云髻,明明没有任何的首饰装饰,却因白皙脸蛋上自然透露出的粉晕,看上去分外清纯灵动。
早就听说蒋姨娘带了个美似天仙的女子回来,起初赵妈妈还不以为意,毕竟她所见过的大家闺秀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如今打眼一瞧,心中顿生一股危机感,尚未怎么打扮,就已美得令人侧目,若是花了心思,还不知会是如何的绝色……
飒飒冷风穿堂而过,撩起蒋南絮耳边的碎发,她不紧不慢地顺了顺发丝,不动声色地避开婆子探究的目光,从梦月恭敬的态度来看,这个婆子的身份必定不简单。
就是不知道是褚老夫人那边的人,还是主母姜雪绾那边的人。
两番交谈,梦月正欲引着赵妈妈来到偏房等待,却见后者摆了摆手,直言姜雪绾只是派她来关心一下蒋姨娘的身体,若是无事,便想请她过去沁芳阁一叙。
说罢,赵妈妈没有了之前硬是要进屋的硬气,反而直接告辞离开。
梦月不好阻拦,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待送走赵妈妈,蒋南絮跟随梦月进入主屋,碰巧见着梦瑶在给蒋雯翠绾发,也不知道她那双手是如何生的,三两下便使得原本死板的头发变得生动美丽起来。
听完梦月的汇报,蒋雯翠透过泛黄的铜镜,睨向镜中的蒋南絮,语气并没有多少意外:“赵妈妈瞧见你了?”
“是,一出门就遇上了。”蒋南絮垂首敛眸道。
闻言,蒋雯翠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这几日她一直称病卧床,就是不打算给姜雪绾打听消息的机会,毕竟蒋南絮顶着这么一张招摇的脸入府,总该有人要坐不住了。
这不,才过了几日,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蒋雯翠纵使心中不情不愿,但是褚郎即将归府,届时还要寻个由头让蒋南絮露面,再怎么藏也藏不下去了。
于是用过早膳,蒋雯翠就带着蒋南絮前往了姜雪绾的沁芳阁。
除了入府那日,这还是蒋南絮第一次离开素栖苑,随着这几日的适应,比起刚开始的紧张,对于褚府的阔气更多的是好奇和艳羡。
富贵迷人眼,说实话,她的内心不是没有触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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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蒋雯翠当初在清源村对她说的那些话,与其嫁给村里的男人一辈子与黄土地为生,还不如与人为妾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思绪正游走,脚下已经踏进了沁芳阁的院门,稍一打量,蒋南絮难掩惊异,和这相比,蒋雯翠的素栖苑简直称得上“寒酸”。
在丫鬟的带领下,二人走进待客的偏房,帘子一掀开,扑面而来的暖气直烧得人脸热乎乎的,两个火盆摆在正中央,腾腾向上冒着火气。
煤炭是稀罕物件,蒋家自然用不起,蒋南絮只在学堂里见过一回,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品相问题,那炭一点燃就浓烟滚滚,呛得人喉咙痛,全然不似眼前的炭火一样,几乎没什么烟和味道。
不多时,屏风里走出一位步履轻盈的女子,估计就是传闻中的褚家主母,她容貌秀丽,满头珠翠,举手投足均高雅脱俗,但眉宇间却萦绕着一股睥睨之气,一看心气便极高。
“见过主母。”
蒋南絮跟着蒋雯翠朝着主座的女子屈膝行礼,这几日跟在梦月后头,她早就将最基本的礼仪学得差不多了,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丢面子。
姜雪绾没急着开口,视线徐徐落在赵妈妈口中的美人儿身上,停留片刻,素来没什么波动的美眸微微眯起,心中暗讽不愧是以色侍人的蒋姨娘,将褚满清的那点喜好拿捏得死死的。
过几日褚老夫人的五十大寿便要到了,府里正忙着准备寿宴,波波碌碌,本无人在意蒋南絮进了府,怪就怪她长了一张招摇的脸,叫人的注意力不得不分一些在她身上。
室内寂静无声,直到半蹲的蒋雯翠快要坚持不住,姜雪绾才大发慈悲地开口赐座。
蒋南絮扶着腿软的蒋雯翠在一旁的位置落座,随即在她的身后站定,安安静静当一个透明的人,两个处于对立面的女人即将交锋,作为旁外人能装死一会儿就装死一会儿,不立即掺和进去才是明智的选择。
如她所料,没多久,二人就从和善的问好,转变为韫哥儿的去留问题。
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人松口,眼见问题得不到解决,姜雪绾话锋一转,牵引到一旁的蒋南絮身上:“这人瞧着眼生,不像是你房里的丫头。”
蒋雯翠轻轻笑一声,柔声道:“姐姐好眼力,她确实不是我房里的丫头,而是我娘家的表妹,名唤蒋南絮,今年刚刚及笄,别瞧她年纪不大,却是有几分手艺在身上的,这次本想让她过来帮忙照顾一阵子韫哥儿,等韫哥儿手上的伤好了,就把她送回去,可谁知道……”
说到后面,蒋雯翠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嘴唇张了又合,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番巧言令色,姜雪绾脸色微变,方才那段话明摆着直戳她的心窝子,话里话外尽是指责是她越界在先,把韫哥儿给抢走了,才逼得她不得不动些别的心思。
姜雪绾抬手扶了扶发簪,红唇挑起一抹凉薄的弧度,另起话头道:“论年纪,倒是跟门房的孙子差不多……不知道可否许配了人家?”
这话不仅存了要给蒋南絮指亲的意思,还暗暗讽刺了她们的出身只配给门房的孙子做配。
蒋雯翠立马不甘示弱地回击:“出门在外,我这个做姐姐的就算是她唯一的长辈,哪能随随便便就定了她的亲?”意思便是蒋南絮的亲事由她做主,外人插手也无用。
蒋南絮听着二人有来有回的明争暗斗,留在褚府做妾的心思瞬间消弭了一大半。
11.灼热
这几日从梦月的口中,蒋南絮大致了解清楚了褚家的基本情况。
褚家并非是信阳人士,褚老太爷还在京城任职时,就已追随了彼时还只是皇子的侯爷,成为其身边的贴身护卫,忠心耿耿,最终护主牺牲。至此之后,褚家大公子也就是褚满清秉承父亲遗愿,从京城到信阳,一路跟随信阳候的脚步,颇受器重。
褚满清重情义也十分重孝,褚家基本是褚老夫人说了算,与信阳当地的世家姜家联姻便是褚老夫人的意思,一是褚家初来乍到,急需站稳脚跟,二则是提高褚家在侯爷心中的份量,毕竟君心难测,若是没了利用价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抛弃,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褚家需要姜家在当地的权势拉拢人脉,姜家需要褚家攀上侯爷,两者相互利用,相辅相成,在某种意义上,姜雪绾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蒋雯翠作为褚满清的小妾,独善其身难,讨好卖乖更难,从前仗着褚满清的宠爱,尚且还能在姜雪绾的眼皮子底下活得平静安逸,如今宠爱逐渐消失,麻烦就不断找上门。
难怪她会寄希望在自己身上,妄图通过别的女人来挽留夫君的心,以此来让自己的生活好过一点,何其的可怜可悲。
蒋南絮是个没什么同情心的人,但是同为女人,心情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她不禁想,若是她站在蒋雯翠的立场上会如何做,可脑子里绕来绕去,仍然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她既没有姜雪绾的家世傍身,也没有蒋雯翠的肚子争气,夹缝中生存,她必定会成为二人之间的牺牲品,活不长久。
蒋南絮不由开始后悔来信阳的决定,如今骑虎难下,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当中。可不来,她又能如何呢?总不能违背心中所愿,嫁给年过半百的常富商吧?
何况,她的意愿又有何重要?当她和蒋雯翠在族祠对视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动,信阳这座城,她逃不掉的。
煤炭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光投射进蒋南絮的眼睛里,映衬出点点看不清前路的迷茫。
“五日后便是母亲的生辰,届时侯爷的两位公子都会登门贺寿,贵人到访,容不得半分差错,蒋姨娘,可明白我的意思?”姜雪绾说得累了,懒得再与蒋雯翠周旋,转而交代起正事来。
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办好母亲的寿宴,至于这两姊妹,她就不信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们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蒋雯翠再傻再急,也不会选在这样的场合作妖,顺从乖巧地起身屈膝,表明自己定会遵守规矩,配合安排。
寿宴将至,说明褚郎也即将归府,虽然他这段日子不会在她这边留宿,但是寿宴过后,不怕没有别的时机,到时候请他来素栖苑坐一坐,她的谋划定能水到渠成。
*
褚家老夫人的五十寿诞,寅时刚过,褚府就开始喧腾了起来。
信阳候世子到访,蒋雯翠自然不能缺席,需得跟在姜雪绾身后去往门口迎接。
素栖苑一下子就少了大半的人,作为旁外人的蒋南絮难得睡了个好觉,直至巳时才慢悠悠起来用了午膳,随后搬了把凳子坐在屋檐下,侧耳听着前院传来的鞭炮声。
细雨濛濛的下着,房顶瓦片被雨水洗的透亮,水珠滑落,滴进了石板路上积起的水坑中,荡起点点涟漪。
蒋南絮捧着小脸,看得失了神,本以为今日就会这么平淡无波的度过,却不想一个人的出现直接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来人自称是姜雪绾院里的丫鬟,说是小公子从前院回来后,就一直吵着手臂疼,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现在情况很是危急,需要蒋南絮跟她走一趟。
“可让人去请郎中了?”蒋南絮撑着伞跟在丫鬟身后,疾步朝前赶路。
“府内设有府医,只是前院有贵客受伤,府医一时走不开,只能派人从外头请郎中了,便想着趁这个空挡让姑娘你先救救急。”丫鬟解释道。
蒋南絮闻言不疑有他,毕竟蒋雯翠曾在姜雪绾面前提过她会些皮毛功夫,这种时候想到她也实属正常。
只是走着走着,她就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
因为从前吃过亏,所以每当身处一个陌生环境,她总会下意识地去记住沿途具有特征的事物,以便发生意外无法逃脱,可是这条路,分明不是之前蒋雯翠带她走过的那条路。
当然,也不排除有多条路的可能,可是怀疑一旦产生,就不得不让她多想了,握着伞柄的手逐渐收紧,目光落在前面带路的丫鬟身上。
丫鬟的背影看似镇定自若,可时不时扭过头来看她一眼的动作却透着鬼祟,就像是为了确认她有没有跟上来,生怕她突然跑掉似的。
蒋南絮的呼吸不免急促了两分,下意识去摸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然而却是落了空。
心中不由一凛,她这才想起来事发突然,防身的匕首没来得及带。
懊恼已然来不及,蒋南絮蹙紧眉头,悄悄放慢脚下速度,试图与之拉开距离,然而她的小动作很快就被丫鬟察觉,停下来催促道:“蒋姑娘走快些,小公子的伤势可不等人。”
蒋南絮强压下心底的异样,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一边往她的方向靠近,一边试探问:“听姐姐说,小公子左手的伤不是已经好转了吗?怎得突然加重了?”
见她朝自己走来,丫鬟转过身去,继续在前带路,闻言不加思索地回答:“唉,谁知道呢,等姑娘你过去了,兴许就能找出原因。”
蒋南絮的笑容逐渐凝滞,心底的怀疑越来越重,小公子的伤分明在右手,身为近身伺候的丫鬟怎会连这都不知?不纠正也就罢了,言语间尽是在劝她快些走。
只怕小公子伤势加重是假,对她意图不轨是真。她的第六感向来不差,尤其是面对危险时的警觉,潜意识告诉她必须得即刻逃跑。
在经过一处拐角时,蒋南絮找准时机,掉头就跑。
“站住!”丫鬟反应过来,赶忙转身去追,尾音却被淹没在腾空飞来的油纸伞里。
面部遭受重创,丫鬟吃痛捂脸,却也顾不上疼痛,然而就这么一闭眼的功夫,原先还在跟前几步远的人儿,竟跑出去了数米远。
得益于常年干农活,蒋南絮的体力绝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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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女子能比,只是她对褚府的构造并不熟悉,在游廊过道里横冲乱撞,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一路以来遇见的丫鬟婆子均朝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可碍于今日来府的宾客众多,谁也拿不准她的身份,竟无一人上前制止她失礼的行为。
很快,蒋南絮就意识到游廊过于空旷,极易暴露行踪,咬了咬牙,冒着雨钻进了一处不算小的花园里,有了绿植和假山作掩护,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她总算能喘口气了。
胸脯起起伏伏,嘴里大口呼吸着,冰冷的雨水打在红扑扑的脸上,慌乱的意识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还真是愚蠢,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将人性的险恶给忘得一干二净,竟敢独自一人跟着陌生人离开。幸亏及时醒悟,不然此刻还不知道身处何地呢。
冷静下来,蒋南絮仔细环顾四周,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凉亭,决定还是先避避雨,等前院的动静结束,再找人问问回素栖苑的路。
走出去没几步,寂静无人的小道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墨色身影。
他步伐不稳,摇摇晃晃朝着凉亭靠近,看上去跟喝醉了似的,很不对劲。
蒋南絮一抬头就瞧见了,不由抓紧了裙摆,想要转身就走,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
周沅白若有所觉,缓缓掀起眼皮,与她四目相对,掠过一道危险的暗光。
席间,旧疾发作,疼痛难忍,他便借口透气来到这僻静处,料想不会撞见任何人,谁知不仅碰见了,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乌黑沉冷的眼珠里,清晰倒映着她此刻狼狈的模样,如之前的两次见面一样,她仍是顶着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痴傻地望着他。
许是她的神情太过滑稽,周沅白有意收敛起方才外泄的锋芒,低眉敛目道:“蒋姑娘,又见面了。”
蒋南絮正处在极度震惊的状态下,完全没注意到他念出了自己的姓氏,下意识后撤半步,逃跑的心思再度蔓延,这人,可比那个丫鬟要可怖得多。
周沅白薄唇微抿,此时他身体内部涌上一阵接着一阵的痛楚,深入骨髓,似要将他寸寸碾碎。
脑门上青筋凸起,见她欲跑,冷嗤道:“跑什么?过来扶我一把。”
近乎命令的语气。
蒋南絮睫毛快速眨动,凝聚的水珠顺着脸颊,一路从削薄的下巴尖尖掉落。
僵持几秒,本该掉头就跑的蒋南絮鬼使神差地听从了他的话,上前几步去扶他的手臂,他的身体温度很高,简直像个火炉,与之接触的地方微微发热发痒,难以平复。
耳边传来周沅白略微粗重的呼吸声,蒋南絮忍不住睨去一眼,看见男人眉头微蹙,薄唇微微张开,难受地汲取周围的空气,心中莫名有些不自在。
浮云遮日,本就阴沉的天气愈发显得诡秘,蒋南絮看得入神,全然不察那双微敛的双眸突然朝她看过来,光线阴暗交错间,似冰捻,也似寒月,将周遭的光辉都压了下去,生出凌厉阴鸷的气势。
待蒋南絮反应过来,脊背蓦地一阵惊悚,当即转过脸,不敢再偷看眼前的人。
12.欲念
周沅白扶着桌沿在石凳上坐下,瞳孔因为疼痛已经有些涣散,不自觉流露出混沌的迷离之色,蛊毒的发作比他之前所想,要更为迅速猛烈。
但换一个角度想,这也代表着那位苗疆少主绝非废物,还有利用价值。
“你没事吧?”一道带着关心的脆亮女声在耳畔响起。
周沅白循着声音斜睨过去,眸中黑色暗涌,垂在身侧的手捏紧,额头上溢出的冷汗密密麻麻,全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蒋南絮红唇轻抿,一脸认真地说:“你可别死在这……”
这人的身份绝不简单,年纪轻轻,举手投足却带着股上位者的从容压迫,尤其是那阴沉骇人的气场,恐怕与褚家不相上下,不,或许更高。
那日姜雪绾提到过侯爷的两位公子也会来褚府贺寿,男人的身份俨然浮出水面。
正因如此,方才她才没有逃跑,而是选择留下来。
比起离开花园四处乱窜带来的危险,留在至高权力者的身边,或许会更安全,可这安全建立在和谐共处的基础上,眼下他的状态实在太不对劲,若是一不小心出现什么意外,她第一个难逃其咎。
两人凑得很近,但在一个并不冒犯的距离内,女子身上甜软的香味随着风一阵一阵钻进鼻腔,不似胭脂水粉那般俗气粘腻,反而淡雅清新,莫名的好闻。
他的心情分明在好转,可体内的蛊虫却愈发躁动,就像是被这股陌生的气息给刺激到,疯狂雀跃,直至将他体内最后的一丝理智给抹除。
在极致的痛苦中,周沅白低低笑出了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死不了。”
男人的声音因为虚弱有些嘶哑,落在耳朵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氤氲,得到想要的答案,蒋南絮识趣地没再吭声,抬手理了理湿淋淋粘在脸侧的头发。
初春的寒潮还未过去,风一吹,叠加刺骨的冰冷雨水,令蒋南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手交叉搓了搓冻僵的手臂,眼神空洞地望着空中乱飞的雨点。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独处在一个屋檐下,蒋南絮没由来的感到紧张,一动都不敢动,她能察觉到旁边人的气息,乃至他不算平静的呼吸声,时轻时重,撩人心弦。
若不是没在他身上闻到丝毫的酒气,蒋南絮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酒,毕竟他这不正常的体温和神情,像极了她偶尔喝醉了的父亲,走路跌跌撞撞,意识不清。
周沅白紧咬着下唇,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喉咙火烧般的灼热,一路向下,胸膛乃至小腹,延申到不可言说的部位,均是如同被火燎过,发烫发热,逼得他在人前失态。
“你……”他轻启薄唇,想要将人赶走,然而抬眸的一瞬间,视线无意识停在了乌发与衣领之间的那截脖颈,白皙脆弱,令人心生渴求。
身躯不自觉向旁边的人靠近,滚烫急促的呼吸似细碎的火焰,溅落在雪白的肌肤上,蒋南絮猛然回眸,飘扬的发丝抽打在周沅白的脸上,使得他的眼睛陡然变得清明。
蒋南絮捂着后脖颈,水雾朦胧的眸子湿漉漉的,双颊薄红,撩起眼皮望过来的时候,像一只清纯近乎妖的狐狸,勾得周沅白的喉结上下翻涌着,粗热的气息掠过她的脸庞。
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下错事的周沅白迅速起身,与蒋南絮拉开距离,难言的愧疚和羞愤在心底翻滚,隐在乌发下的耳尖诡异的红了。
“离我远点。”他冷冽出声。
不明所以的蒋南絮歪了歪脑袋,冲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看出来他对自己的嫌弃,欲言又止,只得乖乖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恰巧此时,前院络绎不绝的鞭炮声骤然停了下来。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她得回去了,蒋雯翠大概已经结束了前院的琐事,这时候回去应当不会再出事。
周沅白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蒋南絮只好当作是他默认了,眉宇微微舒展,接着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雨里。
褚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今日正逢寿宴,人员流动频繁,蒋南絮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顺利从别人口中得到了素栖苑的准确位置。
一进门,她就撞见了神色匆匆的梦月。
“五姑娘,你跑哪儿去了?”梦月见到来人是她,忙抓住她的手上下大量两眼,确认她只是被雨淋湿并无大碍后,悬着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说来话长。”蒋南絮擦了擦鬓边的雨水,随即想到了什么,询问道:“小公子那边,可有出什么事?”
梦月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好端端的提小公子作甚,皱起眉头反问:“小公子能有什么事?方才还在前院给老夫人贺寿呢。”
果然。
蒋南絮好看的眉宇浮起一丝凝重,又问了问蒋雯翠有没有回来,得知后者因为小公子的缘故,还在前院老夫人跟前作陪,梦月之所以会提前回来,还是蒋雯翠不放心她一个人长时间留在素栖苑,才让梦月回来陪她。
事情发生的蹊跷,牵涉沁芳阁的那位,蒋南絮没有隐瞒的必要,一边拉着梦月进屋,一边将方才遇到的事情说给了她听,不过省略了偶遇周沅白的那段。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她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贸然猜测和坦白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竟有这样的事?”听完事情的原委,梦月登时睁大了眼睛,气愤之余又感到后怕,“幸亏姑娘你胆子大,意识到不对就尽快脱了身,不然……”
听着梦月未尽的话语,蒋南絮敛了敛眸,不愿去猜想任何对她不利的后果,至于幕后黑手,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她初来乍到,除了姜雪绾,她实在想不到谁会对她出手。
梦月也是如此想的,但蒋南絮口中那个所谓的丫鬟必然找不着人,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没有证据,就算姨娘要追究,也只会不了了之。
可看着蒋南絮苍白脆弱的小脸蛋,梦月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只好先转移话题道:“姑娘今日受惊了,不如先去换身衣裳歇息一会儿,等姨娘回来后,我会把这件事原封不动的告知。”
蒋南絮点头答应,转身往睡觉的屋子里走,她何尝不知道这件事注定没个结论,内心除了气愤和不甘以外,总体还称得上平静,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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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平安回来了。
梦月叫小丫鬟烧了热水送进来,蒋南絮脸皮薄,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就婉拒了对方留下来伺候的提议,褪去被雨水打湿的衣裳,整个人淹没进温热的水中。
空气中弥漫着幽香的水汽,蒋南絮的身体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乌黑的秀发如同瀑布般柔顺光泽,几缕飘荡在水面,一黑一白,与雪白的肤色形成刺目的反差。
蒋南絮拿起水瓢浇灌在手臂上,水滴沿着她修长的曲线滑落,绘制出一副流动的画卷,日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体上,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如同清晨草尖上的朝露,滋润美好。
村里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图一个方便,泡澡这种奢侈的“美事”在他们眼里就是矫情,一桶水,一块澡巾,就是日常清洗身体的工具,能够做到身上清爽没味就已经算爱干净了。
直至来到褚府,蒋南絮才第一次用上香喷喷的皂角,虽然麻烦,但是使用后,更为清爽的身体和香味,让她对其爱不释手。
而且由于家里地方不够,沐浴都得挤在一个小棚里凑合,四处漏风就算了,还得提防着周围有没有蹲点偷窥的变态,以至于让蒋南絮对沐浴冲洗产生了些许的抵抗情绪,但是她又是个爱干净的,大多时候都得等天黑以后才敢摸黑擦洗身子,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占去了便宜。
然而在褚府就不用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窗户一关,屋内密不透风,屋外还有丫鬟守着,全然不会出现有贼人偷窥的情况。
蒋南絮优雅地舒展身体,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的安宁时光,待到水温差不多开始冷却,方才依依不舍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蒋雯翠让梦月给她准备的两套衣裳都十分的精致漂亮,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料子和款式,纵使蒋雯翠说是前年的旧衣,也挡不住她对它们的喜爱。
仔仔细细按照梦月教给她的顺序把衣裳穿好,拿着干净的巾帕擦拭湿润的头发,等待干的差不多之后,唤来小丫鬟帮忙把残局收拾好。
一直等到晚膳将至,也不见蒋雯翠回来的身影,梦月说大爷归来,许是要留其在前院用过晚膳后,才会回来。
褚满清身为褚家长子,府内人都习惯性尊称其为大爷。
夜幕降临,小雨渐渐停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
蒋南絮正和梦月在屋子里说话,听到动静齐齐对视一眼,随即一同起身出门迎接。
蒋南絮身量高看的远,站在台阶之上,往那众人簇拥之处瞧上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几面白色的油纸伞,向下倾着伞面,挡住最前方之人的半张脸,只隐约觉得身姿挺拔,腰窄腿长,颇有几分气势。
蒋南絮正要细观,伞面忽地上抬,一道目光猝不及防地迎上她的。
屋檐下,高悬着一盏玲珑精致的灯笼,泛着暗橙的幽光,照亮了少女明媚的眼。
长发盘起,斜插着一只玉簪,更显得清新淡雅。她五官艳丽,脸庞轮廓清晰,犹如精致的瓷器,白皙细腻,细长的眉眼中透出淡淡的温柔,令人心动。
褚满清脚步微顿,略带惊艳的目光定格在少女身上。
13.暗示
站在褚满清后面几步远的蒋雯翠若有所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屋檐之下的蒋南絮,一晃神,抱着韫哥儿的手抖了抖。
作为褚满清的枕边人,她自是能看出他眼底涌现出来的浓厚兴趣,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事情的进展远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分明该感到高兴的,可她偏偏笑不出来,反而难受得紧,就像有无数只蚂蚁钻进心里,不断啃噬撕咬,疼得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一旁的梦瑶看出她的不对劲,主动伸手接过了熟睡的小公子。蒋雯翠并未说什么,小心翼翼松开了手,怀里的重量陡然消失,心里的不适也跟着减轻了少许。
压了压情绪,蒋雯翠上前两步,脸上洋溢起温柔的笑意,柔声说:“郎君,她便是我方才跟你提过的表妹,阿絮,还不快过来问好。”
蒋南絮愣了一秒,很快回过神来,她四姐姐算不得正妻,按照规矩也就无法称呼对方一声姐夫,斟酌两秒,屈膝施礼道:“见过大爷。”
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军营回来的缘故,眼前的姐夫比传闻中更为冷硬,只是论样貌,却比不过白日里那个神秘的男人,肤色更黑,五官也没那么立体,就连身量似乎也矮了一些。
意识到自己无形中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做了对比,蒋南絮抿了抿唇,眼前闪过一张苍白凌厉的脸,他瞧着难受得紧,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回来这么久,也没听说前院有什么变故,估计没什么大问题,是死是活反正都与她扯不上丝毫关系。
褚满清踏上台阶,在蒋南絮前方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轻柔悦耳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她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浮动,比夜间的晚风还要撩人。
褚满清盯着她乌黑的发顶瞧了两眼,随即漫不经心地移开眼神,“嗯,先进屋吧。”
话毕,他将合起的油纸伞递给丫鬟后,动身朝着主屋走去。
没有后话,态度也称不上热络,蒋雯翠一时间拿不准他的心思,顿了顿,扭头对着刚刚依言起身的蒋南絮轻声说:“去烧一壶热茶端进来。”
既然拿不准,就多多试探,左右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往后有的是机会把蒋南絮往他跟前送,见的次数多了,兴趣自然会跟着上涨。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不光褚满清对蒋南絮的态度差强人意,就连蒋南絮对褚满清也淡淡的,完全没有女儿家的媚态。
按理来说,以褚满清的姿色和家世,对蒋南絮这样的乡下女应当是极具吸引力的,所以哪怕退一万步,也不该是这样冷漠的反应……
蒋雯翠心里多少有些疑惑,但碍于褚满清此刻就在屋子里,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匆匆叮嘱了一句“上心些”,就让梦瑶带着韫哥儿往里屋走去了。
蒋南絮乖巧点头,应了声好,就跟着梦月去小厨房烧水泡茶了。
小厨房空间不大,吃食都有府内的膳房负责,所以除了日常烧水煮茶以外,几乎没什么用处。
梦月有心想为姨娘分忧,几欲张口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毕竟蒋南絮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纵使她有心教导,也不知她能不能抹开面去笼络郎君。
经过数日的相处,她发现蒋南絮就是个性子柔和没什么脾气的小姑娘,偶尔还会帮着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干些简单的活计,这是她在褚府从未见过的善意。
也因着她们均出身农户,多了两分惺惺相惜,只不过她命差了些,也没有那么好的样貌,小时候就被卖进褚府为奴换取粮食,看过太多冷血薄情,所以愈发喜欢这位不做作的小娘子。
然而姨娘的困境摆在眼前,急需有人来打破僵局,不管她愿意与否,都将是既定的现实。梦月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暗叹造孽,若真成了,岂不是变成两姊妹共侍一夫?
思及此,她有意相劝的心思歇了歇。
蒋南絮余光瞥见梦月心不在焉的表情,忙放下了茶盏:“梦月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梦月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大爷端方持重,姑娘待会儿切记别多嘴,倘若大爷主动相问,也别表现得太过热烈,免得适得其反,惹得大爷不高兴。”
蒋南絮见过的男人形形色色,方才第一眼见到时便已猜到他的性子,对付他这样的人,只需用好欲擒故纵的招式,再施以美□□惑,基本就能拿下。
这并非盲目自信,而是自从她略微长开、美貌显露以后,就没有不为她倾倒的男性,更何况男人对于主动送上门的女人总是来者不拒,只要蓄意勾引,不上钩的几乎没有。
然而经过白日里发生的事,她心中的退堂鼓敲打得愈发响亮,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眼下都并不适合过多讨好对方,再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还有一点,那便是褚满清并非她喜欢的类型,而且年龄属实比她年长太多,接近一轮了……
热水沸腾的声音咕噜咕噜响起,蒋南絮挪开目光,笑着说:“多谢梦月姐姐提醒,我知道了。”
然而当她们端着热茶去往里屋之时,却被守门的丫鬟告知二人已经歇息了。
*
素栖苑里屋,丫鬟们麻利地伺候着褚满清,蒋雯翠更是亲自为其脱靴更衣,殷勤听话,井井有条,屋内一派的安静祥和。
天色已晚,昏黄的烛火映在蒋雯翠美艳的侧脸,褚满清低头敛眸,伸手拂过她耳边的碎发,须臾,温声问:“你那表妹打算在府上待多久?”
蒋雯翠环住他的腰,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带,闻言稍抬美眸,见他神情淡定,似是随口一问,抿了抿唇回道:“等韫哥儿手好了,再送她走也不迟。”
顿了顿,睫羽倏然倾覆下来,叹了口气:“唉,其实我是不想让她太快回清源村的。”
这话多少有些吊胃口的意味,褚满清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好奇,也愿意配合她把话题接下去,只是语气却有点冷:“此话何意?”
蒋雯翠脸上顺势流露出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在褚满清的追问下,方才沉着眸子把蒋南絮她娘要将她嫁给常富商的事给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最后还不忘唏嘘一句:
“可怜见的,若不是我借口把她接到信阳城来,怕是这会儿已经……”
听完她的话,褚满清粗眉紧紧皱起,浮现出几分凝重和同情,不过却并未开口对此事判出个对错。
只因自古以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子女的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本人做主,这世上多的是相看两厌的怨偶。就连他,亦是听从母亲的安排娶了本不中意的姜氏女,所以他不认为这门亲事本身有多大的问题。
在他看来,无论蒋母安排了怎样的婚事,她都应该乖乖顺从才对,毕竟忤逆父母,实在有违孝道。而他之所以对其感到同情,只是因为她与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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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身不由己,都要被迫接受一个不喜欢的配偶。
蒋雯翠悄悄观察着褚满清的表情,他素来正义,理应会对此等卖女求荣的事感到气愤填膺,如她所料那般,他很快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她不由得暗自勾了勾唇:“所以我想着就在信阳城为她择一门亲事,最好离我离得近些,咱们姊妹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说罢,蒋雯翠俯身靠在他的肩头,揪着他的前襟,尾音轻颤,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哭腔,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脆弱黏人,就仿佛他是她的唯一依靠,轻而易举就勾起人的保护欲。
褚满清润泽的眼珠微微一转,他又不是傻子,多少意会出了蒋雯翠的暗示。
后院里的动静他多少有所耳闻,自从姜雪绾入府,就开始有意无意针对蒋雯翠,只要手段不是特别过分,他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随着姜家在侯爷面前冒头,姜雪绾在他面前愈发有得寸进尺之意,所以他故意让蒋雯翠率先生下长子,让其遏制姜雪绾的势头,效果显而易见。
可这也意味着姜雪绾对蒋雯翠的报复心愈演愈烈,后院起火,难免殃及池鱼,两个女人轮番告状,让他多少有些不胜其烦,不过也不算什么,不喜欢,少来就是。
近一年,他几乎每日都待在军中,疏远久了,姜雪绾作为主母,日子倒没什么变化,可蒋雯翠作为仰仗宠爱的小妾,日子就难过了。
每每归府,前来看望韫哥儿时,耳边回荡的都是蒋雯翠的抱怨,久而久之,印象里那个娇俏可人的美人越来越像个深闺怨妇,导致他留宿素栖苑的次数越来越少。
所以当蒋南絮出现在他眼前之时,他便知道这是蒋雯翠向他示好的信号,想到那张楚楚可怜的动人脸庞,褚满清原本沉郁的脸色逐渐转晴。
不多时,伸手搂住了她的细腰,安慰道:“你尽管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
他的嗓音温柔带笑,可藏在阴影里的眸光却不含一丝温度。
蒋雯翠埋进他的胸膛,听着他的保证,含着水色的眼睛弯了弯,她就说,褚郎对她肯定还是有感情的。
两人柔情蜜意的抱着腻歪了一会儿,褚满清突然转移了话题:“你可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的花朝盛会?”
蒋雯翠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不知道他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件事,疑惑问:“自然记得,怎么了?”
“环湖巡游的队伍还差一位撒花的女使,我想让你表妹来担任此职。”
花朝盛会,素有游春扑蝶、种花挖野菜、制作花糕等节日风俗,也称为女儿节,是燕国十分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这天,玄阳湖上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花船游湖活动,沿路撒花留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亦有祈祷女子像花一样朝气与美丽之意。
信阳候的唯一嫡女也会参加此次游湖,为了安全起见,信阳候便将花朝盛会的相关事宜全权交给了褚满清负责,本来一切都进展顺利,可偏偏临近盛会之时,一位撒花女使得了恶疾无法下床,必将错过半个月后的花船游湖。
撒花女使,顾名思义便是在花船上负责向湖面抛洒鲜花的女子。褚满清为此精心挑选了十二位容貌上乘、背景干净、且刚刚及笄的女子,如今缺少了一位,短时间内根本难以找到替身。
他正在为此发愁,不曾想蒋雯翠这就有一位样样符合要求的美人。
14.搂腰
花朝盛会当天。
民众聚集在玄阳湖边,万人空巷,喧哗热闹,翘首以待花船的出现。
蒋南絮提着竹编花篮跟在女使队伍的后面,不太自在的扯了扯略微紧身的衣摆,特制的对襟襦裙以藕粉色为主,娇嫩灵动,衬得她肤如凝脂,巧笑倩兮,宛若从天而来的花仙。
因着是根据前一位女使的身量做的衣裳,胸围和腰围都不怎么合身,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强行把自己塞了进去。
在听到褚满清要她接替一位撒花女使位置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直接拒绝,毕竟在这之前她甚至连什么是花朝盛会都不知道,更别提在如此重要的环节担任撒花女使了。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迟迟说不出口,最后在蒋雯翠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所幸这份差使没有想象中难,流程也比较简单,上船后,全程只负责在规定的位置上抛洒鲜花就行了。
不过因为船上有贵人观礼,容不得大的闪失,褚满清给她安排的位置在花船的末尾,一个最偏僻的角落,不引人注目,就算出了差错也能及时补救,不至于引起骚动。
竹篮里的各色鲜花花瓣清香扑鼻,逐渐冲散了少许紧张的情绪,蒋南絮稍稍松了口气,提起裙摆,抬步踏上栈桥的木板。
主船庞大宽阔,雕梁画栋,船身线条流畅大气,瞧着气势恢宏,能容纳至少上百人,几艘小巧的画舫悠然漂浮在大船的两侧,影子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显得格外宁静祥和。
女使们前脚刚刚上船后,后脚信阳候府的马车就徐徐停在了岸边,很快,信阳候世子周玉珩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旋即亲自扶着后头的周妤歆下了马车。
待站定后,周玉珩下意识往船的方向看了一眼,环视一圈,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然而当他凝神去看之时,那人已经转过身,原本就模糊的侧脸愈发看不清晰。
“大哥,你在看什么呢?”难得见大哥失神,周妤歆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事物,不由失望地收回目光。
周玉珩拧眉,直觉他没有看错,可此刻不是他认证自己猜测的时候,于是浅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随意看看。”
两人并肩朝着主船的方向走去,闲聊两句后,周玉珩扭头发现她不愉的神情,低声哄道:“还在生闷气呢?”
周妤歆想起了什么,杏眼里冒出来几分怒气,没忍住抱怨道:“还不是都怪二哥,分明说好了今天陪我来的,可是临出发了却推辞说有事,平白坏了我的好心情。”
闻言,周玉珩只是笑笑:“有大哥陪你,还不够吗?”
闻言,周妤歆怔了怔,意识到自己无形中说错了话,大哥和二哥的关系向来紧张,几乎快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只是为了维护侯府的颜面,所以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还算和谐。
她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起二哥的。
思绪回笼,周妤歆赶忙找补道:“当然够了,整个侯府就属大哥你最疼我了,至于二哥,他来不来的,才不重要呢。”
盯着她明媚笑靥中流露出的一丝紧张,周玉珩嘴角上扬的弧度微微向下压了压,周妤歆和周沅白一母同胞,关系自然要比他更为亲密,这没什么好计较的。
周玉珩垂目敛眸,正准备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吗?那我可就走了。”
黑色骏马之上,周沅白单手握住缰绳,姿态慵懒而冷酷,似笑非笑地睥睨着不远处的二人。
见到来人,周妤歆的眼眸肉眼可见的亮了亮,下意识朝着那边迈出两步,欣喜异常道:“二哥!你不是说有事吗?怎得……”
话说到一半,周妤歆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看向周玉珩,都怪周沅白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叫她一时间竟没有收敛好情绪。
不曾想,周玉珩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她身上,而是直勾勾盯着周沅白,无声对峙两秒,电光火石之间,他忽地勾了勾唇:“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周沅白闻言没有吭声,指尖似有若无的敲击着马鞭的鞭把儿,直至周妤歆没了耐心出言催促他,他才不紧不慢地离镫下马,跟在两人的后面登了船。
这三人都是信阳城顶顶尊贵的人,尤其周玉珩作为侯府世子,前段时间刚刚遭遇过刺杀,此次是其伤势痊愈后第一次出门,谁都无法预料会不会再有刺客造次。
所以船舱内外每隔五步就设有一名护卫站岗,腰配长刀,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变化,褚满清更是从头到尾随侍左右,以避免意外的发生。
不多时,一道悠扬的古筝声从主船正前方传出,船身开始缓缓向前行驶。
据说弹奏之人是信阳一带有名的儒生,而为其伴舞的则是红袖院今年刚选出来的花魁,佳人才子当是一番绝佳的美景。
可惜以蒋南絮所处的位置,根本无法欣赏到这一美景,她的眼前唯有漫天飞舞的花瓣,涟漪荡荡的湖面,以及岸边振臂高呼的人群。
撒花,听着是个轻松的美差,可时间久了,高涨的兴趣褪去,频繁重复的动作使得胳膊和手腕难免酸涩无比,每一次的抬起放下,都极为考验人的意志,她只能通过减少频次来缓解痛苦。
蒋南絮暗暗咬牙,心中不断祈祷游湖快些结束,然而事与愿违,竹篮里的花瓣换了一篮又一篮,也不见船只有靠岸的迹象。
她更换竹篮的间隙,约莫感觉到前方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茫茫然抬头随意一扫,直直撞进了一双被墨水浸湿的乌黑眼眸里。
青年站在二楼的围栏处,身子微微前倾,眸光定定地看着她这边,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毫不避讳打量的目光,不禁让蒋南絮想起那天在凉亭,他也是这么看她的,氤氲晦涩,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感,像是蛰伏在夜间的猛兽,要将她生吞活剥了才肯罢休。
天色晴朗,蒋南絮抬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趁此空挡,强撑淡定地避开他的视线,弯腰继续调换竹篮,心下却稍许震惊,怎么这也能相遇,未免太巧了些。
周沅白居高临下看着,她今日似是上了妆,原本就明艳的长相愈发动人,头发全部绾了起来,纤细颈间露出来的一截肌肤白得晃眼。
盯了一会儿,周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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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无趣,刚要转身离去,他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喃:“是她。”
扭头看去,一窗之隔的另一个厢房,周玉珩神情愣怔地盯着下方之人,眉宇间刹那浮现出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之色。
也正因这短暂的停留,周沅白敏锐地察觉到湖面的异动,倏忽间,变故横生,无数隐藏在水下的蒙面黑衣人腾空跃起,手持长剑脚踏水面,四面八方朝着主船袭来。
不多时下人来报,有刺客来袭,让他迅速撤离。
刀剑声淹没在岸边此起彼伏的呼声里,底下的蒋南絮全然不知变故的发生,等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时,一柄长剑直直向她刺来,凌厉之势,带着速战速决的果断。
蒋南絮愕然失色,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举起竹篮扔向黑衣人,一时间,篮子里的花瓣四处飞扬,阻碍了视线,阴差阳错给了她逃脱的时机。
可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本奢华祥和的船只已经变得一片狼藉,不远处,一个同她一样身为撒花女使的女子在逃跑过程中,不幸被一剑封喉。
目睹这一幕,蒋南絮不由喉间一痛,双腿都止不住的发软发颤,忽地,她脑子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眸看向二楼的窗台,果然,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朝着他的方向喊道:“救救我,求你!”
然而面对她撕心裂肺的求救,他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面若寒冰,轻轻扫她一眼过后,便无情地转身离去。
那个瞬间,蒋南絮的心情如坠冰窖,可眼下的情况根本不给她喘气的间隙,只能不顾一切地朝着人少的地方跑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要抓住。
关键时刻,一个白衣男子从天而降,身姿轻盈,动作迅疾,狠狠地踢向朝着蒋南絮迎面扑来的凶徒,旋即拉着她的手将人护在身后,又猛地一个回旋,单腿横扫,将一左一右逼来的两个黑衣人踹飞在地。
因为男人的出现,原本在远处御敌的护卫们纷纷朝着这边靠近,隐隐形成包围圈,人数上的优势,使得慌乱的局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殿下,先行撤退吧。”周玉珩的贴身护卫提议道。
周玉珩点点头,扭头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女人,隔近了看,他更加确定眼前之人就是频频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女子,在清源山救了他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后他问遍当时救援的护卫,都说没有见过她的踪迹,所以他一度以为是他的幻觉……
盯着她因为害怕而面露苍白的小脸,不用想,她定是被吓坏了,语气不由放轻放软:“姑娘,你跟我一块离开吧。”
好不容易有了逃生的机会,蒋南絮哪里会拒绝,想说什么,却感觉胸腔似乎被一块巨石压制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慌不择路地连连点头,又怕他反悔抛弃了她,直接上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随后迅速收紧,恨不能整个人都依附在他这颗救命稻草身上。
柔美的女人香气混着花香味钻进鼻腔,周玉珩犹豫一瞬,伸手搂住她的腰肢,带着她一步步后退,直到稳稳落地前来接应的画舫,方才松开了手。
15.救美
哪怕成功抵达了画舫,危机也没有完全解除,刺客本就是奔着信阳候府的这几位大人物而来,哪会轻易就放弃,只不过苦于有主船上的护卫拼死拦截,一时半会儿无法近身。
不知何时,船上好几处地方都起了火,一股股浓烟腾空而起,烈焰闪烁,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人们惊恐的呼救声此起彼伏。
两名船夫全力划着桨,湖水激荡,逐渐远离混乱的中心。
又一次劫后余生,心情不可谓不复杂,蒋南絮紧紧捂着胸口,双腿发软的瘫坐在船舱内,两步之隔,带着她逃离的那个男人站在船尾,静静望向主船的方向,面色稍显凝重,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镇定过后,她很快认出他就是那天昏迷在雪地里的那个少年,清醒状态下的他在一双漂亮眼睛的加持下,看上去成熟许多,没了稚嫩的少年气,徒增了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感。
她记得,当时他似乎短暂的清醒了片刻,不仅抓住了她的脚踝,还弄脏了她的鞋袜,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的脸,认不认识她。
背后的视线太过热烈,周玉珩想忽视都难,缓步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温声询问:“姑娘,你还好吗?”
精神脆弱的人经不起关心,蒋南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终是鼻腔一酸,眼眶里的泪水好似决堤的洪水,从她无神发灰的眼睛里涌出,顺着脸颊哗哗地淌落下来。
本着安慰的意图开口,没想到却刺激得她哭了出来,周玉珩打好的腹稿一时没法施展,沉静的眸子闪过一丝无措,他不知道该如何哄女孩子。
沉默片刻,等她自己缓过来以后,方才重新开腔:“不知道姑娘你可还记得我?约莫一个月之前,清源山上,是你救了我。”
什么叫她救了他?她分明,是打算弃他于不顾。
可瞧着他认真又笃定的神情,蒋南絮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那天昏倒在雪地里的男人,是你?”
因为心虚,她的声音像是梗在喉咙里,透着股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不确定,酸涩又难听,不过周玉珩并未发现异样,听到这话甚至有些高兴。
如此,他便确定了她就是自己梦里的那个女人,记忆回溯到二月初的那场蓄谋已久的刺杀,毫无征兆,让人防不胜防,纵使他被心腹护送着成功逃脱,但是身受重伤已然濒死。
独自一人藏匿于荒郊野岭,不知道何时会有救援,何时会被敌人发现,身与心的双重折磨之下,让他萌生了放弃的念头,直到她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我醒后派人找寻过你的下落,可惜没有人见过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说到这,周玉珩顿了顿,继续说:“总之,当时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能已经死在那儿了。”
“……”蒋南絮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却莫名给她安了一顶“信阳候世子救命恩人”的帽子,这天大的馅饼掉进碗里,属实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可是无论怎么看,她都找不到一个拒绝这顶帽子的理由,毕竟香喷喷的饭都喂到嘴边了,哪有不吃的份儿?至于如何利用这份“救命”的恩情……
蒋南絮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润泽的眼珠微微一转,显得迟疑又天真,“殿下言重了,我并未帮到你什么……反倒是你,方才救了我。”
她的声音柔柔糯糯,如黄莺出谷,喊得这一声“殿下”格外娇嗔动听。
周玉珩敛眸不语,与她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他能够清晰感知到里面纯粹的谢意,不掺杂一丝虚假。其实若真要论起来,是他连累了无辜的她,救她是应该的。
这时,船舱外传来护卫的声音:“殿下,要靠岸了。”
“嗯,知道了。”周玉珩轻声回应,遂对着眼前之人说:“走吧,已经安全了。”
说罢,他刚想要起身,一只白皙的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衣摆,微弱的力道让他凑近低下头:“怎么了?”
“殿下能不能扶我一把?”蒋南絮咬着下唇,眼梢泛着薄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轻喃道:“……腿软了,站不起来。”
周玉珩眸光闪了闪,微微倾身,在她跟前摊开手掌,下一秒,她将手搭在了上面。
她的手明明十分的纤细修长,可落在他的掌心,却又显得那般的小巧,只有他的一半大,若是用些力气,怕是能轻而易举将其折断。
周玉珩牵着她走出船舱,待她站稳后,便客气疏离地松开了手,几个大男人轮番上岸,小巧的船身止不住的颠簸。
落在后面的蒋南絮本就腿软发虚,一只脚踩在湿滑的岸上,另一只脚就开始发抖,刚勉强抬起来,身子瞬间就失去重心,朝着一侧径直倒下去。
所幸前方的周玉珩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了她,才避免她摔下台阶,掉进湖水的惨剧。
“冒犯了。”
清冷的三个字落下,周玉珩展臂揽过她的腰肢和腿弯,不顾她下意识的惊呼和反抗,将人轻轻松松打横抱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抱着她快步上了台阶。
湖岸边已经等候了一排前来支援的护卫,分开站成两派,训练有素地跪地请罪:“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周玉珩开口免了他们的罪,随即从领头人的口中得知叛乱已经平息,周沅白带着周妤歆刚刚从另一个方向上了岸,均平安无事。
蒋南絮窝在男人的怀里,双手撑在他的胸膛,神情有些不自在,这是她没预料到的走向,却也是意外之喜。
她方才本就存了利用他对她的好感,有意无意进行勾引的心思,不然也不会主动开口让他扶,只是进展未免太快,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把她抱起来了?
不管是喷洒在脖颈的香甜气息,还是无意放在他胸口的手,哪怕隔着厚厚的衣物,周玉珩都觉得过分烫了,沉了沉眸子,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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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抱着她没松手,刚想把人放下来,远处就传来阵阵脚步声。
一队护卫从远处小跑而至,为首之人正是匆匆赶至的周沅白和褚满清。
周沅白站在远处,冷峻的脸上不见一丝情绪,精致漂亮的凤眸看着周玉珩怀里的女人,很小一团,身段玲珑,红彤彤的脸蛋格外刺目,不知是因为羞赧还是害怕,睫羽止不住的发颤。
“兄长伤势未愈,何必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冒险?”周沅白微微眯起眼角,云淡风轻的面容上隐隐浮现一抹愠色,出口的语气冷厉,像出鞘的刀锋般尖锐。
闻言,蒋南絮抿了抿唇,他的话实在难听,什么叫为了她冒险?她向他求救,他狠心放任她不管,旁人好心救了她,还有错了?虽然从身份来看,侯府世子舍命救一个平民女子,确实是不值得,但是作为被救的人,听着这话实在是不爽。
而且,她之前的判断果真没有错,这个男人还真是侯府的公子,可是单从穿衣打扮和气质上分辨,看上去沉郁暗黑的周沅白明明更像是哥哥。
以至于第一次见面之时,她一度以为他要比周玉珩大,没想到他竟是弟弟。
周玉珩脸色变了变,一言不发地将蒋南絮先放下来,嘴上小声追了一句:“冒犯了。”
蒋南絮站稳后,缓缓从思绪回过神,小幅度摇了摇头,回了句:“无碍。”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周沅白默默注视着这一幕,下颌线条紧绷,瞳仁中翻滚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荒唐之色。
周玉珩扭头回望过去,看着周沅白朝着他们的方向大步而来,解释了一番缘由,补充道:“当初在清源山救了我的那名女子,就是这位。”
周沅白走到两人近前,目光桀骜,没有落在周玉珩的身上,反而看向他旁边心虚到缩着脖子的女人,良久,冷嗤一声,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呵,是吗?那日我可没见过什么额外的人,兄长怕不是被骗了。”
此时站在她面前,蒋南絮纤瘦的身子被他遮得严严实实,若从周沅白的身后看,她的一片衣角也露不出来。被完全笼罩在男人阴影之下,背脊发凉,蒋南絮下意识后撤一步,转过脸不敢看眼前之人。
得意忘形之下,她竟差点忘了曾经答应过他,不会将那日的事情说出去,虽然说是周玉珩自己想起来并提起的,但是她也算是变相违背了誓言。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蜷缩成拳,木讷着不敢开口说话。
周玉珩扫过跟前的两人,虽觉有些许的不对劲,但还是出口为蒋南絮辩驳道:“许是你们刚好错过了。”
话音刚落,周沅白突兀地笑出了声,俊朗的脸舒展开,明媚张扬,叫人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他自顾自笑了会儿,狭长的眼眸漆黑深邃,却不染一丝笑意,只听他一字一顿道:“岸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怕是等风波过去,兄长英雄救美的故事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兄长打算如何收场?”
16.蛊惑
如周沅白所说,远处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只是有护卫隔开,才不至于引起混乱。
周玉珩直视周沅白略带审视的目光,内心划过一丝复杂,他自然知道他讽刺的什么,无非就是他刚才鬼使神差之下,失了君子风范擅自将差点摔倒的蒋南絮给抱了起来。
若是传扬出去,必定会对蒋南絮的名声造成坏的影响……
隔空对视两秒,周玉珩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佯装从容平静回了句:“我自有安排,二弟无需过分担忧。”
彼此目光锁定,仿佛针尖对麦芒,两股不可调和的激流在冲撞,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中,叫围观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凝滞片刻,周沅白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出乎意料地没过多纠缠,而是转移了话题:“我已经让人护送妤歆回府了,至于那批被俘的刺客,是由我来审问,还是兄长你亲自来?”
听到周妤歆平安无事,周玉珩紧绷的眉头有一瞬的松懈,须臾,说:“你先去,我稍后便到。”
周沅白了然,侧首看了眼自打他出现后,一直低垂着头的蒋南絮,很快,表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情,冷声对身旁的褚满清吩咐道:“你留下善后。”
话毕,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玄色衣袂飘飘,侧脸硬朗削瘦,染着几分幽深邪肆。
高大压迫的身影从眼前撤走,蒋南絮总算可以喘口气了,鬼知道她有多怕,刚才那短暂的时间里,她就像是即将一口即将被抽干的老井,静静等候死亡的枯竭。
幸好他没有过多纠缠,也没有针对她借题发挥,蒋南絮不由猜想,兴许是觉得她无关紧要,没有深究的必要?这样最好,能省去很多的麻烦,不至于让她一直提心吊胆。
送走周沅白,周玉珩当即吩咐下属找来马车,要送蒋南絮回家。
“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周玉珩吐息在她耳畔,低醇的音调温柔蛊惑,温文又有礼。
蒋南絮动了动嘴,开口前下意识抬眸看向离她几步远的褚满清,见对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没有了顾忌,如实把自己的名字和住处说了出来。
得知她暂住在褚家,周玉珩眉心动了动,划过一丝诧异,迟疑良久,并未继续说什么,等马车到后,他便让自己的贴身护卫亲自护送蒋南絮回家,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马前往衙门。
玄阳湖的这场变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遍信阳,等候消息者数不胜数,褚家人也不例外,早早就派人在大门口候着,生怕错过最新的消息。
蒋南絮坐着侯府的马车归府,刚下马车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错愕地盯着面前跪倒一片的脑袋。
下人们瞧见是侯府的马车,还以为是侯府的哪位贵人,齐刷刷跪地行礼问安,然而半天等不着指示,有人大着胆子抬起眸瞄了一眼,发现来人竟是张陌生面孔。
“……”
一阵诡异的寂静过后,还是梦月率先认出了她的身份,从地上麻利爬起来,先是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得知她没有什么事后,询问起褚满清的安危来。
信阳候府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人们除了知道玄阳湖有刺客刺杀世子以外,旁的一概不知,而褚满清要忙着处理残局,根本没来得及给家里递个信,一大家子的人全都悬着一颗心,生怕从船上抬上岸的一具具尸体中,有一具是他们家大爷的。
蒋南絮听完梦月的话,这才后知后觉这群人都是为了褚满清而来,安抚道:“大爷很好,并未受伤,他让我带话让家里人不要忧心。”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旋即一哄而散,赶着回去给自家主子报信。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梦月看了眼走远的侯府马车,眉宇间涌现一丝凝重和不解,凑到蒋南絮跟前,小声问道:“五姑娘,你怎么会坐着侯府的马车回来?”
若她没认错,那个规模的马车,只有侯爷侯夫人以及嫡出的公子小姐才能使用,按理来说,那样的人物,不是刚到信阳的蒋南絮能够攀附得起的,又怎么会破格把马车给她用呢?
蒋南絮微微撩起眼皮,环顾四周,杏眸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微妙神色,抬手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此事说来话长,等回去后再慢慢解释。”
如周沅白所言,世子救她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众目睽睽,涉及到女孩子的名声,最简单的处理方法便是极快的撇清关系,解释成单纯的解救即可,可坏就坏在,他抱着她走上岸的那一幕落入了许多人眼里。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也不懂他为何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将她抱起来,实在有失理智,给他自己招惹麻烦不说,还会受人诟病。
不过不管他有何意图,若是能因此攀上信阳候府这根高枝,对她而言绝对称得上一件好事,尤其她听说信阳候世子的后院除了世子妃,妾室通房,如果……
蒋南絮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是异想天开,居然做起了这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回到素栖苑,等候多时的蒋雯翠蹭一下从圈椅内站了起来,看到蒋南絮平安无事的那一刻,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抓着她的手问:“郎君他……”
“四姐姐放心,姐夫他没事。”蒋南絮的手背被她抓得生疼,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不由得用了些力道从她的手中脱离。
蒋雯翠全部身心都放在了那句“没事”上,压根没注意到她挣扎的小动作,嘴边连续念叨了好几遍“那就好”,随即气愤地拍了拍桌子,怒气十足的哼了声:“真不知道哪里的来的贼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信阳城内行凶!”
可骂着骂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满脸忧愁地闭上了眼睛,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哭,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不停往下掉:“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下可如何是好啊……”
也不怪她反应强烈,只因信阳城好几年没出过性质如此恶劣的行凶事件,花朝盛会这样盛大重要的节日,数以万计的百姓聚集在玄阳湖周边,负责布防工作的褚满清绝对会被问责。
降职是小,砍头是大,怕就怕还会就此连累家人,致使再无出头之日。
上个月世子遭遇刺杀命悬一线,负责护卫的领头以及其下属就因失职,降职的降职,赐死的赐死,总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而他们的家人,自从那件事过后,就彻底在信阳城消失匿迹,连家门都不敢出。
然而这才过去了多久,世子的伤好不容易养好,就遭遇了第二轮刺杀,她都不敢想侯爷若是得知了消息的侯爷,该是何等的大发雷霆,哪怕念及往日情分,褚家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届时,她该怎么办?才三岁的韫哥儿又该怎么办?
在里间摆弄玩具的韫哥儿听到娘亲的哭声,啪嗒啪嗒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不知道因为什么在难过的娘亲,一边细声安慰着不哭不哭,一边使劲踮起脚,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替她擦眼泪。
蒋雯翠红着眼眶,忍住眼泪不让它掉下,伸手把韫哥儿抱进怀里,无声咬着下唇逼迫自己稳住情绪,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呢,哪怕真的要被追责,再愁再难,也会有姜雪绾和褚老夫人想办法,轮不到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妾在这独坐愁城。
思及此,她伸手擦了擦眼泪,让梦瑶把韫哥儿带出去,旋即抬手招呼愣怔在一旁的蒋南絮坐下,缓了缓思绪,打量几眼她的女使打扮,又问了些当时的过程和细节之类的问题。
蒋南絮还是第一次瞧见蒋雯翠失态的模样,从她不经意呢喃出声的只言片语中,蒋南絮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默默递了张手帕过去,对她的问题一一耐心做出了回答。
在她问到自己是怎么从主船上逃脱的时候,蒋南絮顿了顿,细白指尖捏了捏膝盖上的布料,就算她现在不说,蒋雯翠迟早也会从别的地方得知,还不如现在就说出来。
听到她说自己是被信阳候世子救出来的时候,蒋雯翠双眼瞪得溜圆,表情几经变换,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语气又急又快:“世子为何要救你?”
这便是蒋南絮不想多说的理由,越扒越深,必定会牵扯到清源山那件事,想起周沅白那吞人的表情,她心里就瘆得慌,可从长远来看,她又不得不说。
思忖再三,只能委婉道:“怎么说呢,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闻言,蒋雯翠瞬间来了精神,蒋南絮自打入了信阳城后就没有出过府门,那必然是还在清源村的时候结识的世子,能让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记住,并且愿意为她涉险相救,她的这位表妹,还真是有几分手段。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何时与世子相识的?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世子,直到今日重新遇见才得知了他的身份。”蒋南絮看着她激动的眼神,便猜到她定然是想歪了,抿了抿唇,只好将在清源山遇到的事复述了一遍。
不过她并未提及与周沅白的那段插曲,既然他说没有见过她,那么她也就没必要承认,只当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过交集,也并不认识。
听完讲述,蒋雯翠拧起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面色古怪地盯着她瞧上几眼。
本来只想让她给褚郎做妾来稳固地位,不曾想她竟是个有福气的,竟与信阳候世子有过这么一段意想不到的缘分,要不说人各有命呢,就连今日这般凶险的刺杀局,她都能化险为夷,甚至还因祸得福,与世子续上了前缘。
比起留在褚府,自然是让她抱上世子的大腿更有益。原先的计划被打乱,蒋雯翠不得不重新规划,可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管不到侯府的家事上去。
“现在只有等侯府那边作何反应,愿不愿意给你个名分。”蒋雯翠说罢,眉宇间浮现几分凌厉,世子去年刚刚及冠,世子妃也才刚刚入府半年,若想要世子妃点头答应,怕是有难度。
蒋南絮搅动着手指,装傻:“什么名分?”
蒋雯翠瞧着她一副呆呆傻傻弄不清楚状况的样子,顿时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说:“不管是何原因,世子抱着你下了船是事实,也算是大庭广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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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有了肌肤之亲,总该给一个说法不是?”
当然前提是侯爷不会对褚家下手,若是连褚家都没落了,侯府又怎么会愿意给一个身份低微的乡下女交代呢?到时只怕是胡乱找个借口糊弄一下,便将人打发了。
蒋南絮也清楚这一点,她身份太低,侯府肯定看不上她,但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周玉珩不像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毕竟他都愿意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恩情舍身救她,又怎么可能会吝啬一个说法呢?
至于是给她一个名分,还是给她些好处让她闭嘴,于她而言都是个好的结果。
当然,愿意给她名分自是最好,毕竟周玉珩模样好性格好,年龄也正合适,实为夫君的绝佳人选,可惜以她的家世,就只配给他做妾。
而且这妾,也不是她想当就能当的,还得看侯府那边愿不愿意让她做妾了。
*
信阳候府。
周玉珩刚回侯府,就被母亲身边等候多时的婆子给拦下了,越过几处垂满了竹篾帘子的走廊,绕过耳房,再穿过两处拱门,这才到了主院。
主座之上,坐着一位大概四十多岁的妇人,她绾着飞鹤髻,一身绛紫色暗纹裙,斜插一支赤金镂花长簪,没有环佩叮当,但仍有一种优雅的贵气。
再看她的脸,明明并非亲生,却跟他出奇的有两分相似,尤其是眉宇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每看着她,周玉珩都会照着她的脸,在心里临摹亲生母亲的长相,毕竟是亲姐妹,总归相差不到哪里去。
“来了?”
前方传来一道寡淡的低吟,周玉珩从思绪里回过神,抱拳弯腰,按照规矩行礼问安:“母亲。”
苏扶瑛轻轻嗯一声,示意让他无需多礼,手执一杯热茶,侧眸欣赏着旁边丫鬟手里举着的一幅名人字画,淡淡问:“沅白那孩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周玉珩敛眸道:“有一位刺客方才招供,沅白托我跟您说一声,他今晚歇在衙门,就不回府了。”
眼前的苏氏是他的继母,与他的亲生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均出自信阳一带有名的士族,他的亲生母亲生他时因为难产离世,之后不到半年,父亲就迎娶了新妇进门。
再过后的半年,苏氏就怀了第一个孩子,所以他与周沅白只相差不到两岁,年龄相仿,又一同在苏氏的抚养下长大,可是奇怪的是,他们的关系却称不上一个“好”字。
周沅白天生性情冷淡,待人接物均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本以为他无欲无求只想要潇洒自在,不曾想某一天之后,他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野心逐渐澎湃,开始明里暗里针对他,意图争夺他的世子之位。
从那以后,这个家里的气氛就变得格外奇怪,时刻充斥着一股窒息的味道。
闻言,苏扶瑛见怪不怪的放下茶杯,抬眸看向笔直站着的周玉珩,客套地关心了一句:“听府医说你的伤口裂开了,如何了?”
她口中的伤口指的是他上次遭遇刺杀,腰腹位置中的那处致命刀伤,今日奔波一日,下午时伤口有些撕裂,唤了府医来看过,但是并不严重。
“些许渗血,不打紧。”周玉珩平静回话,敛起的眸色却逐渐暗沉。
提起这处伤,他不由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他和周沅白同行去给外祖父庆生,返程的日子除了侯府和苏家没有外人知晓,可意外还是突然发生了。
刺客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人数众多,武功高超,皆是无名无姓查不出身份的死士,有实力在暗地里培养那么多死士的家族屈指可数,与侯府有仇且敢跟侯府公然为敌的更是寥寥无几。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父亲将此事交给了周沅白来调查,周沅白手段狠辣,行事作风素来雷霆,绝不拖沓,然而在这件事的调查上,他却查了一个多月也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以至于苏醒过后,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场置他于死地的刺杀,是周沅白联合苏家的手笔,可是苦于没有证据,一直无法确定,再加上出于私心,他实在难以将亲兄弟和谋杀二字扯上关系。
苏扶瑛叫人把字画收好,旋即扭头仔仔细细打量了周玉珩一眼,发现他除了嘴唇有些许的苍白以外,瞧着并没有大碍,黑色的眼眸染上一抹黯色,但很快就绽开了笑容:“没事就好,坐下说话吧。”
周玉珩微微点头,移步在她下方的圈椅内坐下,等候在一旁的丫鬟当即给上了茶水。
苏扶瑛的目光追随着他,一个侧面对着她恍惚闪过,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周沅白那孩子,不得不说,他们兄弟俩在某一些角度尤为相像,明明从正脸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是侧脸的弧度却是相差无几。
气氛冷却了几秒,苏扶瑛不自在的抿了下唇,没有过多的停顿,直接切入正题,“你白日里救的那个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周玉珩缩了下拳,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猜到苏扶瑛找他来的目的,事关侯府的声誉,蒋姑娘又与褚家有所关系,不管如何,都该给出个说法。
17.悸动
因着他荒唐把人抱起的行为,坊间流言四起,有夸赞英雄救美的,也有说有失体统的,总之于侯府的名声而言,算不上一件好事。
只是于纳妾一事上,周玉珩兴致不高,刚想要另寻个法子将这事圆过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眼含泪花、楚楚可怜的小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微抬眼皮,凛声改口道:“挑个日子,让她入府吧。”
苏扶瑛有些诧异,虚虚搭在膝盖上的手一紧,她倒是没想到他竟会松口纳妾。
他素来洁身自好,除了侯爷亲自挑选的世子妃魏氏以外,他的后院干干净净,想塞人都塞不进去,没想到如此简单就有了突破口,苏扶瑛淡淡笑了笑,“褚家那边,我会让人去说的。”
周玉珩起身,又行了一礼:“有劳母亲费心了。”
这话一出,此事便算尘埃落定了。
*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心情过于浮躁,蒋南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外头院子里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不多时,隔壁屋子点燃了火烛,昏黄的光线照映出窗户外的人影,瘦弱的女子手持油灯,一路沿着走廊前行,很快消失在房间的尽头。
蒋南絮支起半边身子,隐约听到了外头有阵阵细微的交谈声,听不太清晰,但很快,就没了动静,恍恍惚惚,消弭在夜色之中。
翌日用过早膳,蒋南絮就从蒋雯翠口中得知了对褚满清的惩处结果:降为副级统领,罚俸一年,并重责军杖十五。
“侯爷昨日夜里赶回了城内,连夜亲自提审了刺客,据说发了好大一通火,若不是有二公子求情,郎君怕是难逃一劫了。”蒋雯翠眼底发青,神色憔悴,明显就是昨晚没睡好。
这下,蒋南絮也就明白了昨夜为何闹出了一番动静,原是在衙门用过刑的褚满清被人给抬了回来,前院有老夫人和姜雪绾坐镇,几乎全府的人都在为其忙碌着,没有蒋雯翠落脚的地,所幸就没去惹人嫌,留在素栖苑等候消息,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蒋南絮刚想劝她去休息一会儿,去前院探查消息的梦月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替老夫人传话:“侯府那边来人了,老夫人请阿絮姑娘去一趟前院,蒋姨娘也跟着罢。”
蒋南絮和蒋雯翠对视一眼,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握起,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会紧张。
前院会客厅静谧无声,蒋雯翠带着蒋南絮进屋,一起给褚老夫人行礼,褚老夫人是个清瘦的妇人,头发花白,但看上去十分精神,道:“坐下吧。”
又看向身边座位的老妈妈道:“这位便是在我家借住的阿絮姑娘,因着不是我家的人,我也不好做这个主,清源村又实在遥远,临时让人去传信也不现实,且先问问她自己的想法呢?”
方才姜雪绾就解释过了蒋南絮的身份,老妈妈点点头,算是默许了这一说辞,目光下移落在下首的蒋南絮身上。
起初听说是个村妇,她对对方的长相并无期待,可这一眼,就让她微微愣住了,也明白了世子为何会选择纳一个平民为妾,这等姿色的女子,就连京城都少有。
心下有了判断,开口时的腔调带上了笑意:“世子殿下有意想纳阿絮姑娘为妾,不知阿絮姑娘可愿意?”
蒋南絮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轻视和傲慢,浅浅一笑,并不为此感到难堪恼怒,按捺住内心隐隐的激动,大大方方作揖施礼:“自然是愿意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其实蒋南絮无需开口,结果就已经注定,只是走个形式而已,毕竟没人愿意得罪信阳候府,也没人能够拒绝荣华富贵的诱惑。
老妈妈起身告辞:“既如此,那老身就先回去了,剩下的事宜侯府会尽快办好的。”
褚老夫人亲自相送一段距离,以表对侯府的尊敬,随后回到会客厅,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了姜雪绾说话。
“今后在褚家,她的吃穿用度就按照府内小姐的标准来,切不可怠慢了。”褚老夫人端坐着,目光平静地吩咐:“另外找一个教导嬷嬷,仔仔细细教教她规矩,以防她得罪了贵人,连累我们褚家。”
蒋南絮虽然不是褚家人,但她未来会入侯府,现在借住在褚家,该维系的体面还是得维系,毕竟在侯府和外人眼里,蒋南絮就代表着褚家,兴许还会觉得蒋南絮是褚家安排的一颗棋子。
为防侯府那边多想,自然不能与之太过亲密,却也不能太过生疏,往后的日子还长,谁知道蒋南絮能混成什么模样?有用得到她的地方也说不定。
姜雪绾表面乖乖应好,心里却莫名不是滋味,她之前本想借着老夫人生辰的档口,给她安个盗窃财物的罪名把人赶出府去,不曾想丫鬟办事不利,竟让她半路逃脱了。
虽然她清楚对方手里没有证据,但保不齐会因此记恨上她,尤其侯府和褚家来往甚密,以后打交道的次数怕是多着呢,有褚满清“宠妾灭妻”的教训在前,让她实在无法小瞧一个小小妾室。
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庆幸,还好是世子纳了蒋南絮,而不是褚满清,若是让蒋雯翠的计谋得逞,还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有多鸡飞狗跳。
脑袋嗡嗡作响,姜雪绾打心眼里觉得这两姊妹真不是省油的灯。
*
刚回到素栖苑,前院就送来了一些东西,说是世子给蒋南絮的。
一眼能看见的,是托盘上的几匹颜色靓丽的绫罗绸缎,两套用金玉打造的首饰,另外就是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蒋南絮在蒋雯翠的示意下掀开盖子,只见盒子里面堆了约三百两的碎银子,再有便是五百两银票,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时间有些呆住了。
蒋南絮有些迟疑,难以置信这么多银钱,都是送给她的?
不由发出了惊叹之声,意识到不妥,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蒋雯翠也没见过这么多现银,但面上还是比较镇定,注意到白花花的碎银旁边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纸,出口提醒蒋南絮打开看看。
蒋南絮回过神,三两下把纸张打开捋顺,笔触流畅规整,字迹如行云流水,自然又优雅。
上面的内容并不多,短短两行字。
一点心意,算是谢礼。
买些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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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的。
纸张下方的落笔是周玉珩,并非书信,就像是随手写的一句,但能有这份心,已然是极好的。
蒋南絮伸手将耳边的碎发挽至耳后,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难以抑制住此刻的悸动和喜悦。
“瞧给你高兴的,能不能有点出息?”蒋雯翠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嗤笑出声,眼底划过一丝不屑和妒忌,她没想到世子对她居然这般重视,又是送礼又是亲笔写信,着实有些过头了。
蒋南絮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她本就是个自私又肤浅的人,因为一个穷字,她几乎每一天都活在无穷无尽的抱怨之中,银钱于她而言太具吸引力,痴痴看着,几乎都挪不开眼了。
在吃饱饭都成问题的乡下,每一笔钱都得掰着手指头来用,光是花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上的钱,就已经占尽了大部分收入,如何还有多余的钱花在一个女娃娃身上?生病受伤全靠硬抗,更别提新衣服和漂亮首饰,那简直就是奢侈。
以往给她送礼物的男人不在少数,但都是些普通的玩意儿,远远没有周玉珩给她的冲击力强。
哪怕对于高高在上的世子爷而言,这些东西就是吩咐一句的事,但她还是高兴的不得了,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不免多了几分好感。
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许个好人家,将来不用发愁钱财,不用吃不饱饭,最好不用日日夜夜干着干不完的活,如今看来倒是成功了大半,她未来的夫婿是个大方的,至少不用发愁钱财了。
提到夫婿二字,蒋南絮敛了敛眸,她差点忘了,为妾者并非正妻,只能尊称对方为郎君。不过这也没什么打紧的,一个名头而已。
那几匹料子均是上乘的好货,拿去给梦月让她去城里最好的裁缝店,添钱寻个好的绣娘赶制两身春装,等入侯府的时候穿。
至于首饰和银钱,蒋雯翠让她自己好生收起来,侯府人际关系复杂,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论是收拢人心还是买通消息,都得用上银钱,三百两碎银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真要用起来就跟流水似的,哗啦啦一下就会没了。
“俗话说的好,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小人作怪。我曾经就吃过没钱的亏,刚入府那会儿不懂规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暗地里给我使绊子的数不胜数,你可切莫走了我的老路。”
高门大户中多的是看人下菜碟的奴仆,没门路又没银钱打点的小妾,活得可能还没主子的贴身丫鬟舒服自在。
她们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任何道理和血的教训蒋雯翠都不会吝啬传授,蒋南絮自然也明白,乖巧顺从点点头。
“还有一事。”蒋雯翠停顿了一下,毫不客气地警告:“入了侯府,以后便是倚仗世子而活,你要抹开脸面主动讨好,将人留在自己的屋子,切莫为了什么所谓的尊严矫情做作,倘若得罪了世子失了宠爱,那么你在侯府的日子只会举步维艰。”
“等明日教导规矩的婆子来了,你可得好好跟着学,莫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
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蒋南絮一一应了下来,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18.心机
清明时节多雨,淅淅沥沥的,被雨洗过的庭院有些积水,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草果木香。
蒋南絮站在窗台前,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兀自倒满了一杯茶,然后推开另一扇雕花的窗棂,斜倚着赏雨。
规矩已经学了一个多月,侯府那边却没传来何时接她入府的消息,反倒是远在清源村的阿爹阿娘给她寄了一封信,说是侯府派人送了好多好东西过去当作聘礼。
言辞间充斥着兴奋和得意,甚至还破天荒的夸赞了一番她这个女儿,说她终于“有用”了一回,和侯府攀上了亲,着实让他们在村里扬眉吐气了一把,另外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以后可千万要记得他们对她的好,孝顺父母,不要忘了本。
潮湿的水汽萦绕,明明分外的清爽凉快,可蒋南絮只觉得闷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喝了口热茶,安慰自己虽然没有定下确切的日子,但至少侯府那边有所行动了,派人接她入府是迟早的事。
身后突地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稚童的欢呼声愈来愈近,蒋南絮收回思绪,扭头看过去,丫鬟撩开珠帘,蒋雯翠抱着韫哥儿走了进来,她连忙放下杯子,屈膝施了一礼:“四姐姐。”
蒋雯翠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心中感慨短短时日她的变化真大,可谓脱胎换骨,不论是气质还是礼仪,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从前一眼就能看出的温顺唯诺,现在也算变得沉稳了不少,至少不会一眼就看出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
她朝着蒋南絮径直走过去,打量几眼简洁干净的屋子,笑着开口:“住的可还习惯?”
蒋南絮垂首敛眸,一边引着她前往矮榻落座,一边笑着回答:“一切都好。”
约莫半个月前,蒋南絮就从素栖苑搬了出去,住进了这间小院,毕竟她一个准备出阁的女孩子,借住在姐夫的院子里着实不太妥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不想让侯府那边觉得怠慢。
除了送蒋南絮过来的那一天,今日算是蒋雯翠第一次正儿八经过来探望,比起刚开始的简陋,看得出来姜雪绾有叫人重新添置了一些东西,至少不会让人诟病她这位主母做的不够好。
姊妹二人客气的寒暄了一番,蒋雯翠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明日我要带韫哥儿去弘孝寺祈福上香,你随我一起去。”
换做以前,非必要她是不能随意出府的,清明节慎终追远,往年都是由姜雪绾代替腿脚不便的褚老夫人去的,但今年有些特殊,她父亲才去世不久,素来提倡孝道的褚老夫人就破例同意了她外出的请求。
上香祈福对她而言只是次要,她此行还有更为重要的目的。
未等蒋南絮回话,蒋雯翠就自顾自地补充道:“按照侯府以往的惯例,侯夫人也会在明日带着家眷前往弘孝寺祈福,不出意外的话世子也会去,届时寻个机会,你去世子跟前露露脸,最好是能说上两句话。”
眼瞧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侯府却没个准信,换谁能不慌?然而那可是侯府,她就算有心想要去打探口风,也没有任何法子,所以她只能另辟蹊径,防止即将到嘴的鸭子飞了。
想到自己为了蒋南絮忙前忙后,蒋雯翠忍不住哼了哼:“哎哟,若是没有我替你谋划,就凭你这个脑子,何时才能俘获世子的欢心?”
蒋南絮抿了抿唇,蒋雯翠说的没错,她消息闭塞又无人脉,目前来看能依赖信任的也就只有她这个四姐姐了,于是连忙嘴甜地拍了几句马屁。
“有劳四姐姐替我费心,我就知道四姐姐对我最好了,以后四姐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就是,但凡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决不推辞。”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蒋雯翠双眸闪过一丝亮色,抬手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有你这句话,我也算没白忙活。”
*
翌日巳时,褚府的马车抵达弘孝寺。
姜雪绾以身子不适为由,单独乘了一辆马车,蒋南絮和蒋雯翠则挤在一辆马车里,和姜雪绾宽敞大气的马车不同,给她们准备的马车就要狭小的多,两个人再带上个孩子,一路上着实有些拥挤。
好不容易到了弘孝寺,两人都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想要喘口气,然而韫哥儿因为一路乘车不舒服,死活不肯下马车,又哭又闹,还吵着要回家,任凭两人怎么哄都不行。
偏生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姜雪绾身边的赵妈妈讥讽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蒋姨娘莫不是连自己的孩子都管教不好?这可是寺庙重地,哭哭啼啼算什么事?”
蒋雯翠本就因为挤了一路而气恼不已,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撒,这会儿听着赵妈妈拿寺庙忌讳说事,更是火冒三丈,毫不客气地横过去一眼:“舟车劳顿,小孩子发发脾气再正常不过,赵妈妈若是忍受不了,自可先行进入寺庙。”
这话的意思便是她自己的孩子她自己会管,轮不到一个仆妇来指指点点,再者说,这还没进入寺庙呢,哪里是什么重地。
赵妈妈被怼得神情一滞,还想说什么,却被姜雪绾打断:“行了,进去吧。”
祈福之事繁琐复杂,姜雪绾才没有跟她们闲耗的心思,逞一时口舌之快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
姜雪绾一走,褚家大部分的人都离开了,只留下蒋南絮三人,还有梦月和梦瑶两人在一旁候着。
大约是受到了刚才争吵的影响,韫哥儿的哭声小了些,方才不管用的糖果也起了用处。
蒋南絮抓住机会,拿着糖果喂到他的嘴边,顺带把人从马车内抱了出来:“韫哥儿,小姨给你糖吃,不哭了好不好?”
韫哥儿吸吸鼻子,在她温柔的攻势下,慢慢的止住了哭泣,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哼,我哄你你就不下来,你小姨略微一哄,你就下来了?”蒋雯翠一边抱怨一边拿出帕子,趁着给韫哥儿擦鼻涕的间隙,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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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哥儿吃痛,捂着鼻子往蒋南絮的怀里钻,甜软的香气特别好闻,他干脆搂着蒋南絮的脖子不撒手了,奶声奶气的声音哼唧道:“阿娘坏,不要阿娘,要小姨。”
“好好好,你个小没良心的。”蒋雯翠被他童言无忌的话给整笑了,作势抬手去挠他的痒痒,其实是想要把韫哥儿逗笑,免得他等会儿情绪上来又要闹。
蒋南絮明白她的意思,配合着往旁边挪开两步,追逐间,一声声有力的马嘶声,将她的目光引去,不由停下了脚步。
两辆奢华贵气的马车踏风而至,缓缓停靠在路边,前后跟着两队严正肃立的护卫,左右则是两队统一身穿墨兰色衣裙的婢女,阵仗浩大,一看便知是信阳候府的车队。
没一会儿,前后两辆马车都有了动静。
伺候在侧的奴仆当即行动起来,搬凳子的搬凳子,扶人的扶人。
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两名女子撑着婢女的手踩在脚凳上依次缓步下车,前者岁数瞧着要大一些,后者则正值青春貌美,但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步履轻盈,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典雅。
这两位蒋南絮都不曾见过,只听蒋雯翠在耳边介绍,前面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苏氏家族的嫡长女——如今的信阳候夫人苏扶瑛,而后面那位就是出身京城名门魏家,曾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如今的世子妃魏诗妍。
闻言,蒋南絮的目光不由在魏诗妍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无论是颔首、微笑还是行走转身,都是恰到好处的优雅自然,让人望之便不自觉心生敬意和向往,只因那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
面对比自己优秀太多的女子,蒋南絮颤了颤眼眸,心里说不上来是何滋味,但她很清楚那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而是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却清楚的明白她成为不了的无力感。
身后的那辆马车,很快走下来两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前者正是一身常服打扮的周玉珩,而紧随其后的则是周沅白,二人均是风姿卓越,清疏俊朗,引得过路女眷频频回顾。
二人同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蒋南絮,不因别的,而是和周围人相比,她的肌肤实在是白的太耀目,再加上十分出众的外貌,很难不让人第一眼就看见她。
她今日的打扮尤为清丽,浅碧色的绣花纱裙,像是春天里刚爬出来的嫩柳叶,透着一股不谙世事少女的灵动秀气,唯一亮眼些的,也许就是乌黑发丝间的那一支金色发簪。
周玉珩的目光落在那支发簪上,当时纠结要送些什么给她的时候,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库房里的那套首饰,今日一瞧果真很适合她。
蒋南絮敏锐察觉到了周玉珩的视线,回过神来摸了摸发间的发簪,这是她出门前特意戴上的,看样子效果还不错。
朝着他的方向嫣然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而还未等她收回视线,就对上了旁边那人冰冷的眼神。
眉头顿时一皱。
19.对视
微弱的阳光自浓云间隙钻出,穿透路边的茂盛樟树树叶,映在周沅白半边侧脸上,另一半则隐在昏暗里,阴暗交错间,情绪辨识不清。
对视几眼,蒋南絮肩线显见地绷直了一瞬,略微转身,利用怀里的韫哥儿挡住对方的视线。
不知为何,他每回望向她的视线都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怎么说呢,或许是他自身的压迫感和侵略感太足,让她无法轻松自在的面对他。
周沅白敏锐察觉到她躲闪的动作,双目骤然一深,微微眯起的凤眸中溢出危险的潮涌,方才面对周玉珩时,她分明还是笑嘻嘻的,一到他就垮下了脸?
呵,真有意思。
“沅白,你在看什么呢?该走了。”苏扶瑛跟方丈寒暄叙旧两句后,就开始谈论接下来的祈福事项,正欲离开,却发现周沅白还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忍不住出声提醒。
周沅白的双眸自蒋南絮的脸上划过,提步跟在队伍的后方。
等待浩浩荡荡的人群散去之后,蒋南絮一行人才在小和尚的带领下往寺庙里面走去。
穿过长长的阶梯,踩在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抬首就是红墙绿瓦,耳畔回荡着的钟声低沉而沉重,令人不自觉肃然起敬。
弘孝寺自建造初始已有百年,每一砖每一瓦历经风霜,韵味十足,沉淀着浓厚的历史底蕴和文化魅力,来此祭拜祈福的人们不计其数,此时的大殿内人来人往,若想进入还需排队。
自打方才拿糖哄好了韫哥儿,他便赖上了蒋南絮,紧紧贴着,半步都不愿意分开。
蒋南絮无奈,只能牵着他的小手,规规矩矩地站在队伍的末尾,静静等候着人群朝前慢慢挪动。
弘孝寺讲究一个众生平等,无论是谁来了都得乖乖排队,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例外,因此在两条队伍的前方站着的几乎全是侯府的家眷。
其中最出众的无疑是周沅白和周玉珩两兄弟,比旁人高一个头的优越身高,让谁都无法轻易忽视,蒋南絮盯着周玉珩的后脑勺,思忖着待会儿该如何和他说上话。
其实能见上一面已经算很好了,毕竟寺庙内人多眼杂,侯府护卫又多,很难找到机会去到他跟前,更别提与之说话了,可让她就那么打消念头,她又觉得可惜。
正当她陷入为难时,韫哥儿小幅度地扯了扯她的衣摆,微弱的力道打断她的沉思:“小姨,我想吃那个。”
循着稚嫩的童音望过去,不远处,一个小女孩的手中拿着一根糖葫芦,吃得正香。
还未等蒋南絮开口说些什么,听到动静的蒋雯翠扭头过来,美眸横竖,低声教训道:“你今日吃的糖已经够多了,可不许再吃了。”
被这么一训,韫哥儿的小嘴高高嘟起,整张小脸都写着不高兴,圆团子似的,模样可爱极了。
到底是小孩子,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蒋南絮勾唇浅笑,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用温柔的嗓音哄道:“你阿娘说得对,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等下次有空了,小姨做给你吃好不好?”
最后那句话成功转移了韫哥儿的注意力,他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问:“小姨会做糖葫芦吗?”
“会啊。”蒋南絮笑着点了点头。
糖葫芦的做法简单,食材也很简单,只需准备好山楂和红糖就能做出来,其实也不一定要山楂,热腾腾的糖水裹上什么果子都好吃。
她阿弟以前还小时,最喜欢吃的零嘴就是她做的糖葫芦,只不过长大后,他就不爱吃了,甚至还嘲讽糖葫芦是小屁孩吃的低廉玩意儿,所以她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韫哥儿喜笑颜开,拍了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蒋南絮眼眸弯了弯,瞳仁被笑意染得格外明亮,颊边漾出浅浅的梨涡,宛若春风拂冬雪般明媚,她不禁暗道小孩子就是好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一幕恰好落在周沅白眼里,神色晦暗不明,仅有的几次见面,他从未见过她笑过,印象里她总是低眉顺眼,没想到笑起来,居然还挺好看的。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跑偏,周沅白不甚自在的抿了抿薄唇,在苏扶瑛的催促下迈步进了大殿。
不知不觉间,前方的队伍就短了一大截,很快就轮到了蒋南絮。
跪倒在蒲团之上,蒋南絮内心极为平静,蒋刘两家的长辈都去世的早,出生以来她就没有见过爷爷奶奶亦或是外公外婆,感情淡漠,所以她没有需要特别祭拜的长辈。
更何况她是不信神佛的,若是这世上真有无所不能的神佛,那么在她无数次在夜晚祈祷之际,就该解救她于水火。
然而,并没有。
痛苦、无力逐渐在岁月的侵蚀里杂糅成麻木,她慢慢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爹娘不喜是命,阿弟嫌弃是命,独揽劳苦是命……除了走到现在这一步,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以外,均是无奈之下接受的命。
纵使不信,但来都来了,她还是为以后的生活做出一个美好的祈愿:愿吾余生一切顺遂,平安喜乐。
在心里默念一遍后,她就直起了身子,朝旁边的蒋雯翠看过去,她还埋头跪在那,额心紧紧贴在地上,虔诚又恭敬,看样子似乎还要在祈福一阵子。
想起来的路上蒋雯翠还在背诵提前写好的祈福词,蒋南絮默默起身把蒲团的位置让了出来,给后面等候的人腾位置。
出了大殿,蒋南絮看着没有进殿打算的梦月,不由好奇问:“你不去吗?”
梦月抱着昏昏欲睡的韫哥儿,摇了摇头:“奴婢就不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眼神却忍不住朝着大殿内望去,在如此特殊的时节,没人不想给家人祈福,可以她的身份不能擅离职守,需得照顾小公子。
瞧出她渴望的眼神,蒋南絮笑着伸出手:“我来抱韫哥儿就是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去给家人祈个福也好。”
闻言,梦月犹豫两秒,蹲身施了个礼,语带感激的说:“那就麻烦五姑娘了。”
蒋南絮笑笑表示没什么,抬手接过韫哥儿,他的眼睛半开半合的,嘴唇微微张开,耷拉着一丝口水,一副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模样。
大殿门口人群拥挤,进和出分别有两扇门,蒋南絮抱着韫哥儿走出队伍,沿着出殿的方向,往人迹较少的白玉围栏走去。
高大的樟树遮荫,蒋南絮空出只手掏出手帕,从善如流地替韫哥儿仔细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耐心又温柔,全仰仗于小时候照料阿弟的经验。
韫哥儿懵懵懂懂睁开眼,哼唧道:“嗯……小姨?”
“睡吧。”蒋南絮安抚道。
等蒋雯翠出来后,她们就要赶去放生池与姜雪绾汇合,等过了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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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跟着庙里的和尚诵会儿经,抄会儿经书之类的。
一想到等会儿抄写经书,蒋南絮就觉得头疼,她虽然识字,但是因为没有时机写字练字,所以她的字迹着实难看,就跟鬼画符似的,以至于她没少被沈淮书拿这件事笑话。
想到沈淮书,蒋南絮嘴角咧开的弧度平了平,算算时日,他现在应当已经结束了考试,也不知道考试的结果如何……
虽然他们以后注定陌路,但是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她都希望他能取得一个好名次,这样才能对得起他这么些年的寒窗苦读。
跟村里其他混吃等死的男人不同,沈淮书近乎不要命的上进,他无父无母形单影只,因为出众的天赋,被学堂的教书先生拣去认作了义子。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执拗地认为日子已经够苦了,如意郎君和荣华富贵她总要抓住一个,穷苦出身荣华富贵已然成了奢望,所以当时的她便想着先挑选那么一两个如意郎君作为备选。
在村里,读书人地位最高,也是最有潜质的,学堂里的男人自然成了她的目标,而样样出色的沈淮书就成了她的第一人选。
一开始,他对她的主动靠近百般抗拒,拉开距离,强硬拒绝,后来却也沦陷在她猛烈的攻势之下,开始私下与她来往,甚至空出时间教她读书认字。
关系越来越好,来往越来越频繁,村里逐渐传出关于他们二人的闲言碎语,可他也没有要和她避嫌的意思,甚至还许诺今后一定会娶她……
蒋南絮垂下眼眸,目光顺势落在地上,掩去一闪而过的落寞,沈淮书是个很好的人,若是她起初没有抱着勾引的想法靠近他,没有棋差一步,或许他们会成为朋友也不一定。
然而这都是她的妄想,她这种自私自利、怀有目的接近他人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朋友?
大概是她的情绪太低迷,蒋雯翠隔老远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走近了些,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吗?”
蒋南絮摇了摇头,随意扯了个理由:“没有,就是看韫哥儿睡得香,我也有点困了。”
出于女人的直觉,蒋雯翠是不信这个说辞的,但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再加上她自己也不想多说,只能不了了之,“没事就好,去吧,去放生池。”
梦月接过熟睡的韫哥儿,蒋南絮松了口气,揉了揉被压得发麻的手臂,跟在她的身后往前走。
她们均是第一次来弘孝寺,不认识路,走一段就得问问过路的人,确保没有走错,也因此耽误了些时间,等赶到放生池时,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赵妈妈站在池边的空地上,指挥着下人收拾好先前装鱼的木桶,余光瞥到姗姗来迟的几人,皱起的眉头皱得更紧,阴阳怪气道:“蒋姨娘来得真早呢,鱼都放完了。”
蒋雯翠不予理会,看一眼更远处的姜雪绾,自知不识路这样的理由拙劣,深呼吸两次,认下哑巴亏,“是我来迟了,还望主母恕罪。”
姜雪绾抬手扶了扶发簪,掀起眼眸望过去,神色淡淡,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只愿待会儿诵经抄书时,你们不要再出差错。”
此话的语气着实耐人寻味,直至过了午时,蒋南絮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们跟侯府的女眷,竟是同一个分殿。
20.强吻
分殿之中,矗立在中央的佛像威严肃穆,香烛高烧,诵经声此起彼伏,将喧嚣的世界隔绝在外,让人感受到清凉与宁静,忘却世间的纷扰。
一个个明黄色的蒲团上,都坐着一位女眷,正襟危坐,认真倾听着前方的大师对经书里的内容进行解说,面前摆了一个方形长桌,放着纸笔墨砚,以便抄写记录。
蒋南絮坐在殿内最后方的偏僻角落里,低下头,分别搭在两只膝盖上的手绞在了一起,刺痛感自膝上传来,她小心翼翼地活动了僵直的腰肢,将手覆上去轻轻揉了揉。
足足跪了半个时辰,膝盖和腰肢都酸痛酥麻得不成样子,略微动一动,她都能听到骨头嘎吱的声音,疼痛一股一股袭来,让她不得不怀疑其他人的膝盖是不是铁做的,怎么看上去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等到事后问起蒋雯翠来,她才知道哪里会不痛,全靠一个字:忍。
总之不能失了体面,让别人看了笑话。
她坐立难安的模样尽数落入了魏诗妍的眼里,魏诗妍从大师手里接过经书的原稿,莲步轻移,缓缓沿着座位之间的空隙走向自己的位置,期间,略一抬眸,就能看见蒋南絮的小动作。
魏诗妍曾见过一回褚满清身边的小妾,自是记得她的长相,而蒋南絮与她的这位表姐长得略有两分相似,传到她耳边的消息也是说世子即将纳的妾是位美人,所以早间在寺庙大门口,她就留意到了蒋南絮,确认了她的身份。
旁的暂且不论,这张脸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不过,怕也是因为这张脸,才让世子对她另眼相待,魏诗妍多看了蒋南絮一眼,目光微微凝着。
她与世子才成婚半年,算是新婚,然而世子对她的态度却称不上热络,甚至有些冷淡,来她房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虽然他每每拿公事繁忙推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是很喜欢这场由长辈做主的联姻,也不是很喜欢她,所以当她得知世子即将纳妾的消息时,心境极为复杂。
一方面安慰自己世子只是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纳其为妾,另一方面却又不甘心放任对方就那么轻而易举入了府。想当初她为了能够嫁给世子费尽了心思,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去讨好去迎合,才得到世子认真看她一眼的机会。
凭什么一个平民女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世子同意纳她为妾?明明不用非得纳进府的,明明可以换一种方式的,明明……可最终,世子还是点了头,甚至还破天荒地亲自挑了礼品送到对方家中。
她这个正妻入府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哪怕只是些微不足道的衣服首饰,都没有。换句话说,便是世子对她不够看重,不够上心罢了。
被一个平民女子比了下去,她的心态难免失衡,于是她便让人暗中做了些手脚,延迟了对方入府的日期。
一个月过去,对方到底是坐不住了,借着清明的档口来世子面前晃悠,不就是想要提醒世子还有她这么一号人的存在吗?
可就算看穿了对方的意图,她又能如何呢?身在婆家万事由不得她任性,蒋南絮迟早都要入府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步行到自己的位置,魏诗妍敛了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坐下来开始抄写经书,然而内心的波动却一时半会儿难以平息。
这边,蒋南絮也拿到了分发给她的那一份经书,只不过并不是原稿,而是后人抄录的范本。
深吸一口气,撩开半边衣袖,动手开始研墨,只是她并不熟练,掌握不好研墨的力道和手法,没一会儿手就酸了,瞧着砚台里少量且分散的墨汁,她无比庆幸至少没有溅到白纸上。
抄写经书是个费脑子且费耐心的活计,需要抄写人全神贯注,抄错哪怕一个字都得重新来过,蒋南絮认真地临摹范本上的字迹,试图让自己的字迹没那么难看。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该是怎样难看就是怎样难看,七扭八歪,不堪入目。
蒋南絮不免有些泄气,正准备继续抄写,肩膀猛地被人从后面拍了拍,吓得她忍不住颤了颤眼睫,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扭头看过去。
发现在外等候的梦月不知何时悄悄走到她身边,面色十分焦急,指了指外面示意她出去说话。
蒋南絮心头突地一跳,涌起不祥的预感,倏然起身,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快速带着梦月离开了分殿,直到走远了些,她才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
梦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小公子他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蒋南絮的瞳孔微震,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慌不迭地追问:“韫哥儿不是在厢房里睡觉吗?”
来分殿之前,她们特地寻了庙里的小和尚要了间供休息的厢房,由梦月和姜雪绾身边的赵妈妈负责照料,褚府那么多下人看着,怎么可能会不见?
梦月摇了摇头,眼泪不停地流,一抽一抽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我就去上了个茅厕,托赵妈妈照料片刻,可我回来后却没瞧见小公子。”
“赵妈妈自知惹了祸,便威胁我不许来寻主子,弘孝寺就那么大,他们肯定很快就能找着小公子,可我心里实在不安,就趁着赵妈妈不注意跑了出来。”
蒋南絮听完便知此事拖延不得,必须立马通知蒋雯翠和姜雪绾,召集越多的人来找越好,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没有自理能力,不见了自然是越早找到越好,一刻都耽误不得。
弘孝寺临山而建,韫哥儿跑到山上去了可如何是好?再往最坏的结果去想,庙中设立的水井和水池不少,若是不慎掉入井中……
越想越心惊,蒋南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抚好情绪激动的梦月,与她分开行动,一个去找蒋雯翠,一个则去找姜雪绾。
蒋南絮疾步走进殿内,循着记忆找到姜雪绾的位置,此刻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周围人的看法了,压低声音把大致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一听是自己手下的赵妈妈犯的错,姜雪绾的眉心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余光瞥到周围人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连忙出声:“出去再说。”
蒋南絮想了想,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顺从地点了点头,在她们即将离开之际,不远处一道温柔的女声拦住了她们:“可要侯府帮忙找人?”
离她们距离不远的魏诗妍将二人的对话尽收耳中,目光落在姜雪绾身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对她来说,姜雪绾是可以拉拢的对象,顺手帮个小忙的人情她并不会吝啬。
姜雪绾顿住脚步,稍加思索,便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世子妃帮忙了。”
多一个人也算多一份力量,免得时间越拖越长,韫哥儿出了什么差错,她也会跟着吃不了兜着走,子嗣永远排在第一位。
蒋南絮跟着姜雪绾冲魏诗妍施了一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远没有对姜雪绾的那般客气,隐隐带着一丝的敌意。
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哪怕男人三妻四妾已是寻常,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总之,不会有空缺。
*
有了侯府和寺庙的人帮忙,找寻的力度和范围瞬间就扩大至整个弘孝寺。
小孩子没有成人的理智,哪怕迷了路也不会找路人帮忙,但也正因如此,当小孩子感到害怕的时候,会哭会闹会想尽办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可奇怪的是,一路找来,蒋南絮没能从路人口中得知丁点儿有用的线索,一个刚睡醒的小孩子,出了厢房,能跑到哪里去呢?以他的体力,也跑不远才是。
换做从前,找寻一个孩子必定不费吹灰之力,毕竟一个落单的孩子实在太过惹眼,坏就坏在,今日来访弘孝寺的人太多了,其中小孩子的数量也多得惊人。
人群熙熙攘攘,孩子小小一只,混迹其中,难以叫人发现。
在一个岔路口,蒋南絮和蒋雯翠分开行动,后者哭得不能自已,蒋南絮便让梦月陪着她,她自己往另一个方向找过去,争取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途中,她遇见了得知消息前来帮忙的周玉珩,时隔一个月再见,两人均有些拘谨,面对面对视几眼,周玉珩率先开口安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已命人四处找寻,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蒋南絮心系失踪的韫哥儿,前不久还在对着她撒娇的奶团子就这么不见了,让她实在没有旁的心思应付,只能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多谢世子。”
“我陪你一起找吧。”周玉珩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主动提出陪她沿路去搜查。
为了防止韫哥儿因为害怕躲在了别人的厢房,他们便兵分两路一间间去敲门,好在能来寺庙祈福的人多为心善之人,听到有小孩子失踪都愿意配合。
可惜的是,一排排找下来,仍然没有任何收获。
蒋南絮站在最里面的一间厢房外,几乎不抱希望的敲响了房门,等了许久,却没有得到回应,不得已,她又敲了敲,并出口解释:“打扰了,我家有小孩子不见了,能否劳烦您开开门,让我进去看看?”
静静等了许久,若不是确定房门从里面被反锁,蒋南絮都要怀疑里面没有人了,可她不愿意就那么放弃,正欲再敲敲门,屋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你走吧。”
听出对方的不善,蒋南絮抿了抿唇,缩了缩指尖,“这位公子,确定没有吗?”
许是被她的执着惹恼,屋子里的人逐渐不耐烦:“我说没有便是没有,滚开!”
这个语气!蒋南絮皱起眉头,直觉告诉她有些异常,但对方已经下了逐客令,她一个弱女子不欲与之发生冲突,只在心中默默记下房号,待等会儿与周玉珩汇合,再让他过来检查一番。
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有一丝的蛛丝马迹她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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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放过。
“公子打扰了。”落下最后一句话后,蒋南絮转身欲走,可一个扭头的功夫,原本还紧闭的房门忽地从里面被人打开。
蒋南絮蓦地一阵悚然,下意识侧头递过去一个余光,就见周沅白站在打开的门里,漠然的神情上隐含恼怒,死死地盯着她。
许是积威已久,仅一眼,蒋南絮手心便冒出了冷汗,脑中百转千回,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男人一把抓住胳膊,给捞进了房门之内。
脚下踉跄几步,蒋南絮尚未站稳,就听到身后传来大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
不多时,男人擒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稍稍用力,便把她整个人调转了一个方向,死死将她摁在大门旁边的墙上,后背磕在凸起的木头上,疼得她美眸横竖,不满地瞪向眼前之人。
然而,当她看清周沅白泛着猩红明显不正常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目光下移,只见他身上只穿了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额头一层细密的薄汗,衣衫不整的样子明显是刚刚睡醒,蒋南絮咽了咽口水,不安地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答话,周沅白微蹙起眉,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张白净的小脸,眼睛、鼻子、嘴唇,每一样五官都与方才梦中的人儿逐渐重合。
自从凉亭一别过后,偶尔的夜里,他总是会做些与她有关的旖旎梦境,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无论是缠在脖颈的纤臂,还是勾住腰间的小腿,都弄得他心烦意乱,小腹躁动。
忽而又闻到那股暗香,是从少女脖颈间传来的。
极淡的一缕,幽缓清爽,不似脂粉那般粘腻,清爽的犹如一张白纸。
周沅白乌沉的眼珠眯了眯,体内那股躁动的气息又在四处乱窜,疼得他意识都在扭曲,竟有些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纠缠他的梦里的妖精,还是送上门的白兔。
蒋南絮伸出手去推他,想要拉开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并没有意识到他痛苦的表情,也没有意识到那双伸向她的手,等她反应过来,便被密密地拢在了他的怀里。
她的前胸狠狠撞进他的胸膛,鼻端萦绕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夹杂着沉木香味,全身都僵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周沅白线条利落的下颌抵在她的锁骨处,半张脸埋在她的发丝里,贪婪地嗅着那缕能缓解他痛楚的味道,右手紧紧抓住她乱动的手腕,搁在身前,动作亲昵又强势,充斥着禁锢,让她动弹不得。
他冰冷的薄唇隔着发丝贴在脖颈的肌肤,蒋南絮喉咙不安分的来回滚动,她颤着声出口:“你放开我,你不对劲,你不能这样……”
这里可是寺庙啊!他怎么敢!
害怕和无措,逼得她神智都有些不清晰,语无伦次地控诉着他无礼且荒唐的行为。
周沅白没说话,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俏白的一截下巴,深幽的眸子里都是欲念染上的湿气,嗓音冷硬开腔:“我也知道我不对劲,所以方才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走,你为何不走?”
“……”一句话怼得蒋南絮哑口无言,她若是知道开门后会是这么一副场景,打死她她都不可能执意让他开门检查,必定会掉头就走。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咬牙怒斥道:“你讲不讲理,我走与不走都不是你这样对我的理由。”
周沅白停了停,没想到以她的脑筋居然能这么快理清对错,唇边笑意不明:“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从不讲道理。”
蒋南絮又是一噎,还未来得及开怼,只听他在耳边低语:“你现在想走,晚了。”
话音甫落,周沅白清冷的眸子里浮动起无数情丝,低下头,挺翘的鼻尖倏然抵住她的脸颊,下一秒,薄唇便毫无征兆地贴上她的红唇。
蒋南絮偏头去躲,却被他掐住脖子定格在原地,眼眶禁不住的通红,清楚地看到那浓密如蒲扇的睫毛之下深沉晦暗的黑眸,一如那日在褚府花园的凉亭里盯着她的那个眼神,危险至极。
这间厢房处在尽头,临山偏僻,四周出奇的安静,口水交缠的呲呲声刺耳暧昧,飘荡在厢房的每一个角落。
蒋南絮抓住机会就用力拍打着周沅白的身躯,根本就顾不得他们二人的身份云泥之别,这样做的结果会是如何,她只想要将这头发.情的猛兽从她的身上剥离开。
“奇怪,明明是往这个方向来了,人去哪儿了?”
朦朦胧胧中,周玉珩的声音极轻的传入耳中,蒋南絮登时睁大了眼睛,吓得浑身发抖,无意识地张嘴咬向面前之人的舌头,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蔓延。
低沉阴冷的嗓音在头顶幽幽响起:“若是想让兄长看见你我现在的模样,你大可继续挣扎。”
不知过去了多久。
一门之隔,周玉珩的脚步声停留在外面,蒋南絮死死咬着牙,生怕呼吸再重一分,就会被屋外的周玉珩察觉,从而破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