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没[京圈]》
1. 明媚
孟秋常常回忆起二十岁的冬,有人给她放了一场独一无二的烟火,她却有些悲伤,只不过那时她并不明白这股悲伤的因由。
Chapter 1.
燕大的校园种了许多白梅,遇上凛冬便开了,燕城的风吹得冷,走在小径里却都是花香。
少女的裙裾拂过走廊的墙面,骤然一停,白纱受惊似的翻起雪浪。
她抱着教科书书本,弯腰捡起那封印有律师函的文件袋,里面有几张用词严谨,意含警告的文件。
室友见她神色木然愣怔,凑上前瞧,一看那文书,破口大骂——
“姓齐的公司还有脸告你!骗你签了合同,要求你放弃学业去拍劳什子短片,补充协议里让你跟个牵线木偶似的被公司吊着,动辄扣钱的霸王条约,他是一个字儿都没提!!
他们还敢寄这个破烂玩意儿??”
室友将文件袋狠狠拍在桌上。
孟秋已经平静了不少,垂眸将文件塞回袋子里,放进自己的抽屉,“静庄,你要是有认识的法学院的同学,这几天帮我问问有没有靠谱的学长姐可以帮我打这场官司。”
说着,她坐在寝室靠窗的位置,对着镜子把头发扎起来。
葛静庄一口应下,见孟秋没那么慌张放心了不少。
她一向佩服孟秋遇事不慌的心态,不经意瞥见她露出来的脖子。
孟秋皮肤太白,对着室外好像自带着光,白皙修长,远远瞧着,整个人清冷恬静,不可亵玩。
葛静庄笑了声,插科打诨:“也不赖人家姓齐的公司惦记。
你这长了一张出道脸,头发扎起来脖子显得更长了,我从小到大没见过像你这样好看的女孩子。”
“补充一下,是素颜。”
孟秋对此类说法习以为常,她用一根发卡将碎发夹上去。
“有什么特别的?照样两个眼睛一张嘴巴,和你吃一样的饭,住一样的寝室,上一样的课。”
葛静庄摇摇头,表情浮夸痛心,说:“你不懂。”
她又问:“你下午不是要去面试吗?我陪你去吧。”
孟秋看了眼时间,还有四十来分钟,面试地点在西城古城区,门牌号3-1-3。
明清时期有俗话说燕城东富西贵,北穷南贱,现代经济紧密联合,这种说法淡了不少,但民间传言,那片儿确实有权贵之流住着,问是谁又说不出,或者,不敢说。
孟秋问:“可能得一个下午,你等得住吗?”
“我下午没课,那个姓齐的老这么来骚扰你也不是事儿,我得看着你,万一他再来找麻烦也能搭把手。”
室友葛静庄和孟秋同一级,但她为了考燕大复读了三年,即使如此,也差一点进不了,最后调剂到城市与环境专业。
因而葛静庄年纪比她们大点儿,自然而然把她们当妹妹看。
孟秋笑说:“那我晚上请你吃饭。”
她知道葛静庄喜欢历史,“我听老师说面试的地方有个不对外开放的展览,都是老物件儿,正好可以去看看。”
葛静庄双眼一亮,“真的?那敢情好!”
-
孟秋高中的时候投稿过几个文学刊物,有一篇写民俗的作文被中学生订阅率最高的《言语》杂志录用,高考后霁水市日报采访文科状元的视频中,因为出镜过于惊艳而上热搜。
人文学院院长一周前找上她,说有个写东西给佣金的活儿,问她接不接。
她一口应下。
但对方似乎要求比较高,并没有因为她是名校和院长推荐的双保险而立刻录用,提出要面试。
面试地点的门口十分普通,它就在古城区灰墙青瓦的小巷里,门脚长了青苔,低调得如同大千世界偏安一隅的芸芸众生。
门内的摆设也朴实平淡。
只不过古韵浮尘的内厅中,一箱箱单调透明的玻璃柜里,每一样藏品都价值不菲。
孟秋两眼惊叹。
这些老物件给人一种时空交错的厚重感。
葛静庄先前质疑孟秋走错了路,现下哑口无言。
但凡懂点历史,就知道里面这些玩意儿的金贵,它们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的来的,得祖上正儿八经是个贵族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将它们保存得如此完整。
各行业的新贵层出不穷,但真正完成资本累积的也就那几个。
真正的老钱一派藏在聚光灯后头,不显山不露水,兴致来了恩赏些冰山一角,便频频让人惊叹。
譬如今日展馆的主人。
就是标标准准传说中的老钱。
平日里谁都没听过这号人物,百度百科也查不出,他随意抓一把闲置的小玩意儿往桌面上一摆,谁都上赶着巴结。
譬如来看展的人,不论言谈还是衣着,大多工整。
骨子里流露的尊重。
孟秋看葛静庄一副丢了魂儿似的样子,笑出声。
她完全能想象自己刚进门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表情,没出息极了。
孟秋眼底错落着珠翠的光影,指了一个最顶头的水晶柜,边边垄垄的暖色灯四面八方看顾过来,照得物什雍容华贵。
她低声打趣:“静庄你瞧,这样好的镯子,就算是我的也不敢戴。”
葛静庄微微失神,沉默了好一阵才嘀咕:“是啊,这绿得沁汁儿的水头,也许这辈子我只能见这么一次。”
说完她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它偷拍。
孟秋记得展馆门口贴着的注意事项第一条就是不能拍照,但葛静庄拍得欢,她不好意思扫兴,替她提心吊胆看顾四周。
怕被赶出去。
就在此时,一位仪容端庄穿黑色外套中短裙的女人微笑走来。
孟秋四肢紧凑起来,尴尬地以为被抓包。
她扯了扯葛静庄袖子正要道歉,只听对方声音娇柔端庄:“您是来见赵先生的吧?他还在午休,您先去静室喝杯茶坐等片刻。”
她又看了眼葛静庄,对孟秋加深笑容,恬定的语气似乎将人看透。
“不过赵先生的藏品确实难得一见,您若是更想在大厅,等赵先生方便了,我再带您进去。”
她们比约定的时间来早半小时。
孟秋心想不好让老板等她,便让葛静庄在外面,自己先跟人走。
只不过这位女士三言两语,孟秋推断这位赵先生应当不好相处。
展厅大屏风后面有一扇拱门,直通后院。院子装修古朴清幽,山水临窗,很是舒展雅致,能看出屋主品位低调不凡。
孟秋在黑檀木小几旁坐下,桌沿有一汪袖珍活泉,雕工精细,流水潺潺,这张桌几造价怕是不菲。
她曾和老师打听这位赵先生喜欢喝什么。
老师告诉她,赵先生爱喝清茶,具体是哪一种茶叶,他也不知晓,总之,赵先生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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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必定难得。
孟秋从包里拿出一包茉莉干花茶包。
这是她亲手做的,窨花拌合前用了白兰花的香气打底,母亲教她这种工艺名叫“透兰”。
她将茶包放进青瓷小碗中,静坐椅子上,等水开。
窗外风意正盛,地暖暖融融地烧着,即使身处燕城的冬日,也一点不觉着冷。
她舒适得弯起嘴角,趴在窗台赏水榭兰亭。
人与景原本松弛,孟秋猝然撞上一双毫无温度的黑眸,瞳孔紧缩。
她瞬间的心情没有航船撞上冰山那么天崩地裂,却也难捱颠簸。
孟秋着实没想到有人突然从回廊尽头走出来。
惊吓之余,忘了收回目光。
男人走路的仪态很平稳,气质高雅从容不迫,大多数人难以从步姿就让人觉着惊艳。
他例外。
廊外清风晃动松柏,余影绰约。
男人稳稳穿过树荫,斜阳往他额边一滚,这副静态水墨画忽而动了起来。
人与景浓淡相宜,观赏价值堪称顶级。
然而与远观不同,越看得清他的样貌,越能感受到他气势威压。
明明表情还算温和,却让人觉着立于危墙之下,仿佛头顶悬着几根深夜里的冰锥,堪堪要砸下。
他走到窗台前,孟秋这才看清他的五官,眼狭长含光,鼻子英挺,是个极为俊朗的青年。
平时孟秋不会这样失礼地盯人,但是他的目光入侵感很强,让人下意识起了防备心,怕一眨眼,就被他看个通透。
孟秋第一次碰上这样自带压迫份量的人,悄悄端正坐好,抿起一抹笑容冲淡这丝微妙的情绪。
男人长腿从正门迈入,影子斜斜压进屋内,目光重新落在孟秋身上,多了份审视。
“久等了。”
许是刚睡醒,他声线微沉含沙,如同海浪的边际线,界限不大明显,意外地性感。
“应该的。”
孟秋公式化应对。
她看这人坐下后将长腿交叠,侧靠着沙发扶手,双眼微阖,右手抵着太阳穴微微打圈。
姿态松散地将她晾了起来。
上位者的调性。
放平日里,孟秋不会主动和这类人产生交集,但毕竟是面试,便找了个话题,温和道:“茉莉花茶行气开郁,头疼可以舒缓一些,赵先生尝尝。”
男人抬了下眼皮,注意力在她脸上不冗不长停留了两秒,依旧没作声。
气氛结了块。
孟秋硬着头皮起身倒茶。
她的手腕很白,薄薄的皮肤底下能看到青色的血管,骨架娇瘦,很好把控的柔弱感。
她左手轻搭在右手手腕下,微微一斜,美人骨拂入袅袅蓝烟中,皮肤白得不可思议。
比起这点白,赵曦亭先闻到游丝一样的软香,掺在澄明清澈的茶香里,春雨化花地咬住他的思绪。
他徐徐掀睫,黑眸凝起一点光,不知是看茶还是看人。
孟秋没注意他的眸。
她自顾自看茶,眉眼低垂,怕茶壶里的水洒了,专注地倒着,哪想被人扼住了腕。
她惊诧地抬眼。
男人薄唇衔着一丝弧度。
他目光就着青烟紧贴在她脸上,似笑非笑,似要破开她的皮,囫囵个审查一遍。
“我不喝来历不明的东西,或许你可以先自我介绍。”
2. 明媚
水线如同珠玉,在青瓷杯碗间溅起波澜,连同交错在一起的两只手都洇湿。
盖在美人腕上的指冷白修长,手背上的青筋游刃有余蜿蜒扩张。
时间静止下来。
这是孟秋第二次产生触礁的微妙感。
男人才从外头进来,又带进一阵冷风,他的手却不冰,棉布一样将她缠绕。
她的毛孔变得敏锐——
皮肤下的脉搏一下接一下撞击他温暖干燥却强势霸道的指尖。
孟秋才发现,他手掌的骨骼比自己大许多,因此轻而易举的把着她。
不知是时间被她惊愕的思绪拉长,还是他确实锢了她许久。
孟秋忍不住抬头,他眸底那层釉黑深不见底,好像要将她吞没。
她几乎忘了手里还握着茶壶,听到水滴落的声音,回过神,轻轻一挣,他便松开了。
空气流动起来。
她皮嫩,对方没用多少力,白腻腻的腕上就留了印,仿佛套了个红镯。
男人半倚在红木雕花的软椅边,点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抽,神思漠然。
过了会儿,隔着烟雾,饶有兴致地瞧她的手腕,问:“弄痛你了?”
嗓音比刚睡醒那会儿疏落低沉,颗粒感坠得很深。
孟秋想将手腕上那点印子揉掉。
他莫名让人印象深刻,因着那散漫凉薄的神情。
“没有。”孟秋答。
这是实话。
但显然他问的这一句,也不是真表达愧疚。
男人“嗯”了声,“聊聊吧。”
他先前最后一句话是让她介绍自己。
孟秋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自我介绍,但在此刻熙熙攘攘的水雾中,她哑了声。
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动机让人捉摸不透。
这份迟疑没有持续太久。
孟秋迅速考量作为雇佣者的需求,打算针对性说明,但考虑了一圈,脑子里的方案都不大合适。
对面的人不是循规蹈矩的那一类。
书面性的技能想必院长都已经告诉他,重复一遍显得人情商低。
赵曦亭不催,衔了烟自顾自冷淡地抽着,过会儿起身开窗,将味道散出去。
宽肩窄腰在窗边疏懒地透气。
屋里天光大亮。
他回座后将烟随手拧在烟灰缸里,笑了声。
耐心剩余不足,口吻却绅士。
“等我开场么,还是紧张?”
这话倒是提醒了孟秋,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
“您想了解我什么?”
“自愿来的?”他简单开口。
她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他问这话的理由。
和孟秋粗浅对他的印象丝毫不差。
确实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
许是问她喜不喜欢这个工作吧。
她脊背笔挺,进入面试状态,“对,我希望有个好结果。”
赵曦亭审视她,唇角勾着笑,算不上真心,“你很急?”
孟秋微顿,边思索边说:“如果您觉得我可以的话……应该越快越好?品性可以慢慢了解,实质上的东西,最一目了然。”
孟秋明显感觉到,她说完这句话,赵曦亭眉头微挑,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他微微侧颌,额角顶着指尖,视线从她的脖颈,到肩膀,随后缓缓滚落至腰间,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孟秋下意识并了并腿,仿佛一张钉在墙上的油画,脱了衣服任人观摩。
他察觉她的不自在,唇边弧度加深,重新看向她的脸,“那不好说,有些事儿得试过才知道。”
他的视线并无亵玩之意,自然也不猥琐,只是不带感情地估量,让人难免觉着被制约。
他乌眸含光,语气轻佻,“你平时说话就这么直接?”
“看情况。”
她只不过想争取一份工作而已。
赵曦亭收回目光,又问:“休息时间喜欢做什么?”
到此刻,孟秋好像才从画中出来,身子回暖,得了方寸自由。
她照实答:“看纪录片,写东西,偶尔和朋友出去散散步……”
“会打牌吗?”男人拿起桌上的紫檀摆件把玩,截断她无聊的自述。
打牌?
陈院告诉她的工作内容似乎和打牌毫不相干。
早听说四九城的二代们数不胜数,这些年发展成两派。
一派招猫逗狗不理世事。
另一派留学深造各个社会精英。
这两边谁也不服谁,但底色大同小异,都是心气儿高的主儿。
这位看起来是前者。
闲来爱逗闷子。
打着招人的旗号荒唐人间。
孟秋从小到大没碰过棋牌类的东西,这显然和她初衷不符。
如果这份工作和写文案无关,她也没有继续面试的必要了。
她起身想走,脑子忽然转了个念头,找一份时间自由的兼职并不容易,鬼使神差问了句:“时薪多少?”
“时薪?”
男人似觉得有趣,看着她眼睛正要说什么,豁然顿住,觉得自己荒唐般沉沉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孟秋。”
“哪个孟,哪个秋。”
“孟子的孟,秋天的秋。”
“燕大陈弘朗的学生。”
“不算是,他是文学院院长,并不授课。”
赵曦亭顿了片刻才说:“挺好。”
孟秋不知道他说的好是什么好。
她泡好的茉莉花茶早已温了,没有多少热气,干花的颜色越发饱满,柔柔地浮在茶面。
话题一时沉寂。
孟秋暖场道:“赵先生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重新审视少女,眼波微凝,将燃尽的烟拧了,“你开个价。”
“时薪。”他补充。
孟秋明显察觉他的态度和几分钟前不大相同,她懒得深思,归咎于此人性情不定。
至于时薪,她不懂行情,不敢贸然开口。
“一千怎么样?”对方替她做决定。
孟秋心里微惊。
一千的时薪,每天工作一小时,一个月就能挣三万,一年就是三十多万,比父母加起来赚的还多。
她没有被这个数字冲昏头脑立即答应,问:“工作时间呢?”
“你们哪天课少?”
“周四周五。”
“嗯。平时我不打扰你,该上课上课,该去图书馆去图书馆,手机开着别找不到人。”他好似敲定了这事儿,直截了当拿出手机,催了声:“号码。”
孟秋报了一串数字,心里总觉得不安,咬咬唇,声明道:“打牌我不会,既然答应了,正式工作前会学。比起打牌,我还是希望以后工作内容放在文案书写上。”
“而且打牌只能是打牌,不包括其他东西。”
“其他什么东西?”赵曦亭眼尾携了丝笑,看得人骨头发酥。
孟秋想说的话被这眼神堵在喉咙,哑了似的。
“微信号是手机同号么?”赵曦亭低头按手机,“这小孩儿头像和你不像,网图?”
赵曦亭一直没碰那杯茶,加上微信后,他俯身捏起那杯茉莉,修长的指拱起白玉桥的弧度,放在鼻尖轻移,抿了一口。
孟秋脸一热,那是她本人,只不过是童年演出的照片。去年春节翻相册,爸妈觉着这张照片好看她就换上了。
“小时候胖一点。”
“好友通过一下。”
孟秋点开微信,赵曦亭的微信名很简洁明了,就一个英文字母——
“Z”
天底下姓赵的人这么多,这样平凡普通的代号极易淹没于人海中,但他很有底气,别人就应该记住他,好似身后是万马奔腾,如同他深蓝色的头像,叙述飓风来临的万丈波涛。
赵曦亭将手机熄屏随手放在茶几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一篇公文两千人民币,三千字以内。其他的时薪一千人民币。”
他顿了片刻,补充道:“工资可以预支。”
“如果你有需求的话。”
孟秋不是瑟瑟缩缩怕这怕那的性子,这事敲定之后,起码妈妈那边压力能减轻不少,这么一想心情也明朗许多。
她松快的时候对谁都热情,指着茉莉花茶包,温柔笑说:“茶不烫了,如果未来有机会共事,我可以再给您带。这是我自己做的,没有添加剂。”
孟秋看到赵曦亭在看她朋友圈,她朋友圈一个月可见,比起其他大学生吃吃喝喝风生水起玩转大学,她也就偶尔拍拍天空,或是景区打卡,十分无聊。
他翻了一会儿,没点开什么照片,随意搭了句:“泡茶这手艺,男朋友让你学的?”
好似唠家常。
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上下级关系,孟秋不好解释太多私事,简单回复:“不是,家里人有这方面爱好,今天是我第一次试。”
赵曦亭又喝了一口,润润嗓,懒洋洋“嗯”了声。
孟秋顿了顿,“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赵先生,我先走了。”
赵曦亭:“去吧。”
面试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孟秋掩上门后像燕子似的扑进回廊里,平复了一下心跳,笑容明朗起来。
她身后的雕花玻璃窗虚虚开着,窗边站着方才闭眼假寐的男人。
赵曦亭长指把玩象牙烟杆,瓷白的杆身,光滑细腻,一如少女的肌肤,他微一用力就能整支折断。
风中流淌少女清甜的尾香。
他指腹抵在杆尖,怜惜地转着圈儿,放任自己的嗅觉,感受陌生的气息。
廊外有人来问:“赵先生,您母亲帮您约的秦小姐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让她进来吗?”
赵曦亭转身将烟杆放回红木架上,漫不经心地应:“别领静室来了,让她在展厅等。”
那人有些紧张,“抱歉赵先生,刚才是我弄错了,我以为孟小姐才是您母亲帮您约的那位……”
“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是一种本事。”赵曦亭轻描淡写地应她,“这次我不计较,但有的错儿不是回回都能让你这么过了。”
“好的赵先生,我一定记住这次的教训。”
-
回宿舍后,葛静庄立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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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修图,她也不发朋友圈,而是将藏品整理出来,按年份归类成一份图册。
孟秋打趣道:“你该去做历史图书馆的工作。”
葛静庄撅了撅嘴,“我考研一定要考回历史系。”
下午五点,美国时差十三个小时,正是凌晨四点。
孟秋收到了林晔的消息。
——晚饭吃了吗?
林晔问。
孟秋算了下时间,回复。
——一会儿去食堂。
——你是没睡还是醒了?
林晔打字速度很快。
——没睡。
——几个小组成员见不着人,我只能从网上资料找数据。
孟秋问。
——找到现在?
林晔回复。
——是的,累死了。
孟秋打开校园内网的学术资料库,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我帮你一起找,可以给我几个关键字吗?”
林晔穿一身灰蓝T恤,眼睛熬得有些肿,支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看着手机:“金融的东西我还是自己来吧,下次要写什么中国传统文化的文章再找你。”
“林晔!喝不喝柚子汁。”对面有女生在门外喊。
孟秋看林晔没精打采地坐起来,脸朝向门外,她此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轮廓分明富有少年感的侧脸。
林晔的眉眼并不深邃,却很干净。
当年她在太阳底下看到他穿着白衬衫奔向她,仿佛春日的白桦,恍惚之间答应了他的追求。
林晔并不恋爱脑,他有职业理想,当年他放弃燕大的录取,也就是放弃了和她在一起念书的机会,他远赴美利坚,拿藤校offer,规划更远的未来,孟秋也从未说过半句不好。
“上次你弄得太甜了,自己喝吧。”林晔冲门口大声说。
孟秋微笑着问:“还是你师兄的妹妹吗?”
林晔恢复了点活力,眼底带笑,“嗯,我们这儿买不到好喝的果汁,她刚来美国,人挺娇气就要喝那一口,非说只要功夫深,奶茶果粒珍,一天到晚没正事儿,净琢磨吃的。”
孟秋听到那边有门打开的声音。
女生清脆的声音不再隔在外头,道道分明传进话筒里,小姑娘轻盈的脚步踏在木地板上,如宣战的鼓。
“这次真不甜,骗你是小狗。”
林晔坐着抬头看她,满脸笑意,调侃道:“你做的小狗事还少吗?这么晚还不睡,明天不是还要起来吃Claris街上的牛角包?起不起得来?”
“起不来先汪两声。”
孟秋看着他的笑容微微一愣,不是拈酸吃醋,只是他逗这个女生的时候,是真的开心。
整个人都在发光。
女生有些恼,踹了他一脚,不经意间看到视频通话,立刻安分下来,拍拍林晔肩膀,“女朋友在还这么欺负人,非让我嫂子揍你。”
林晔笑了声:“也没见你喊我一声哥啊。”
看得出来小姑娘活泼开朗,鬼马地冲林晔做了个鬼脸,放下柚子汁颠颠跑出了门。
房间立刻安静下来,有两三秒的时间,孟秋和林晔都没说话。
林晔喝了一口果汁,表情上看不出是甜是酸,抿抿唇放下。
“她来玩还是念书?”孟秋先开口。
“准备读本科,还在上语言学校。”林晔答。
这个话题涉及到一桩往事,两人心知肚明。
孟秋岔开思绪,指着他背后的led灯挂灯,“什么时候买了星星月亮的灯,挺好看的。”
林晔转头看了眼,“小棕给师兄买的,师兄分了我一串。”
小棕就是那个女生,孟秋记得林晔说过她名字,有点特别,有点拗口,但印象深刻。
叫章棕。
视频里又是一阵沉默。
两三秒后,林晔捣鼓草稿本上的纸屑,缓慢吐字,“其实孟孟,我们两个不必分得太清。如果当年你同意我家帮你付学费,现在我们一起在普罗维登斯会过得很快乐。”
他抬起头,直视镜头,平静间有些失望,“而不是我需要你的时候,只能隔着屏幕看着你。”
“看着毫无温度的你。”
孟秋心上某根弦震起飒飒鸣音。
她瞳孔冷清,白皙的面容在白炽灯下如一团遥远的雪。
“我会考过来的。”她说。
“但一定是——用自己努力得来的奖学金和兼职赚的零用钱付学费,而不是作为林晔的女朋友进入某个大学。”
林晔笑了笑,没和她多争辩,只说:“孟孟,有时候我很羡慕你这样的性子,但在社会上太刚直也不是好事。”
孟秋轻声说:“我只是想跟着自己心意走。”
林晔打断她,“你快吃饭了吧,我和你一边说一边陪你吃,快去。”
“好。”
这话题就算过了。
孟秋和他温温柔柔地继续聊天,没再提过小棕相关的事。
晚上,孟秋给赵曦亭发了条信息:“赵先生,这两天有没有需要我做的工作?”
然而。
赵曦亭好似将她忘了。
消息石沉大海。
3. 明媚
那日面试结束,葛静庄询问孟秋情况。
孟秋压不住脸上的兴奋,直差手舞足蹈。
葛静庄问都没问,笑说:“有时候我都羡慕你爸妈,真省心,诶?他们真会收你转过去的钱么?”
孟秋低头在选附近的餐馆,温和道:“线上转的不收,但我开了一张卡,账号密码他们都知道,应急用。”
葛静庄把手搭在她肩上,义气地昂了昂下巴,“放心,这卡指定用不上,叔叔术后情况好着呢,先前你给他们打电话,我都听到了。”
孟秋没提前预支烦恼的习惯,听了葛静庄这话,只笑说:“你怎么还偷听。”
葛静庄和她打闹,“明明是你手湿了没法拿手机,开了外放。”
话说得太圆就像刚熨好的衬衫,越容易起褶。
孟秋很快得到爸爸再次住院的消息。
好在问题不大。
孟秋听表姐说,妈妈因为这桩事接了点做私房菜的私活,有天累着了,凌晨晕过去一次。
家人之间遮瞒的好心,孟秋便咬牙当不知道看,私下每天一条消息发给表姐,对方答得详细。
孟秋想尽快开始工作了。
赵曦亭迟迟没回音。
上次他那一番信誓旦旦的开价很像捉弄人。
给她绚烂的泡泡,又破裂给她看。
某种意义上说,有点儿残忍。
恰好燕大元旦晚会的彩排一天比一天忙碌,孟秋也渐渐先放下找赵曦亭的想法,边彩排边留意新的招聘信息。
天空一碧万顷,太阳出来,没前几天那么冷。
孟秋穿不惯新中式长裙,担心一马虎就踩到前面的裙摆,练了这么几天,只敢盯着地板走路。
彩排结束,她提着裙子站在舞台楼梯口,正犹豫先下左脚还是右脚。
“小孟。”不远处的人声若洪钟。
孟秋忙不迭抬头,院长穿着黑色夹克,里面白衬衫,端正慈祥地冲她挥挥手。
“来一下。”院长说。
他身后跟着几个仪表端庄校务骨干模样的人,只有站在最前面那位西装革履,一副商人做派,其余的穿着随意,因此,他也有鹤立鸡群的独特感。
随着陈院打招呼,男人注意力转到她身上,上位者气场很强。
孟秋走到他们前面,礼貌地喊了一声“院长好”,又对旁边的人喊了声“老师们好”。
院长指着她,出言便是夸赞:“我们中文系的小孟,元旦晚会的主持人,入学前上过热搜,免费给燕大做了很久的广告,踏实、努力,典型燕大学子。小孟,孟秋,来见一下我们学校的荣誉校董,赵秉君。”
孟秋脑子闪过一丝念头——
也姓赵。
赵秉君四十来岁的模样,五官不大出众,身姿却儒雅挺拔。
他面带微笑伸出手,“小同学哪儿人?瞧着像南方来的。”
孟秋和他碰了碰手,对方很绅士,并未久握。
“老家霁水,是南方人。”
赵秉君扭头和同事交谈:“霁水的小馄饨一绝,别的地方做不出来他们那儿的味道。”
院长笑说:“可能是水好,养馄饨也养人。”
赵秉君看着孟秋点点头,附和道:“老师说得对,不愧是人文学院的院长,从山水到人文,一下勘得透透的。”
院长拍拍他的肩膀,“少拍马屁,读书的时候,私底下没少吐槽我这把老骨头吧。”
赵秉君笑道:“严师出高徒嘛,我哪儿有那个胆子。”
一时间笑声不断其乐融融。
孟秋安静地站在一边,脸上挂着温和礼貌的微笑。
笑闹完了,院长敞亮道:“怎么样,秉君,燕大今年来了这么多像小孟的优秀学子,后起之秀的力量不可小觑,追加五千万怎么样?”
孟秋听了这话抬起眼皮,早前听说学校最大的赞助人姓赵,看来所言非虚。
只不过在新生面前聊学校的投资机密,会不会不大好。
赵秉君没听见院长说话似的,将身子一侧,面向孟秋,问:“小同学,你们元旦唱《桃花扇》么?”
他这话锋一转,众人的聚焦点都落在了孟秋身上。
孟秋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若是她接了赵秉君的话,便是将院长晾在一边,不给校领导面子。
如果不接话,赵秉君就着这事拿乔,反驳院长后起之秀也不怎么样,错的照样是她。
简直是无妄之灾。
她讲不大来场面话,但她看过许多文学小说,其中不乏圆滑的人物,各种情景屡见不鲜。
孟秋思索片刻,不卑不亢地柔声答:“赵总想听,那《桃花扇》自然有。如果赵总投了五千万,我们院长一高兴,或许亲自上台给您唱。”
陈院上台唱歌是有先例的,不算为难长辈。
此言一出,紧张的气氛瞬间缓解,众人哈哈大笑。
赵秉君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几秒神,调侃道:“在这儿等着我呢,不愧是燕大的人,上下一条心。”
他转向院长的方向,温笑着说:“就不知道老师还唱不唱得动,时常想起我们那届毕业典礼您一展歌喉的样子,快十五年了吧。”
这是答应了。
院长挑了挑灰白的眉,“别小看我,给你唱十首也行。”
两人你来我往又开了几句玩笑。
临走前,院长看向孟秋满眼赞许,他指指她手上彩排用的茉莉花束,玩笑道:“小孟,等元旦给我们校董献束花,谢谢他对母校慷慨解囊。”
赵秉君挑眉,“这么小一束,我不依啊。”
“你要什么样儿的,和我们小孟说,我掏钱。”陈院给孟秋递了个眼色。
孟秋知道这是院长给她机会,她忙应下,并且把花递给赵秉君,因是她特定的道具,花的底部还有个“孟”字样的标贴。
全球五百强企业——创威科技和海技风投。
背后实际掌权人姓赵,是公开的秘密。
-
赵秉君从燕大门口出来,司机驱车驶向景山小院。
原先那是一处荒地,近年建成别庄,是个能安静吃饭的地儿。
没媒体,没镜头。
快换届了,家族间的气氛逐渐紧张,但也有和和美美端起酒杯一起吃饭的。
赵曦亭应酬没几分钟,躲到后庄的院子。
别庄背面是脉脉青山,冬天不见枯,不似堂前的白桦,叶子早落满了青石板。
他头疼得厉害,拧眉点了支烟。
偏头疼这种病,越想不在意它,后脑勺越突突得厉害,跟子弹穿过似的。
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在玻璃门边站定,斥道:“长辈都在里面聊天,你躲这儿抽烟,像什么样子?”
赵曦亭凤眼倦倦垂下,鼻尖嗤出一声轻笑,“少我一个不少。爸,您就不能让我缓缓?”
“老祖宗吃草根树皮也要打鬼子,你就这点意志力?”赵父不容他拒绝,“进去。”
赵曦亭慢悠悠吐烟,斜睨了他老子一眼,两人僵持了两三秒,他淡淡抬了抬下巴,颇有些烂成一滩的混不吝,“秦伯找您来了,您要跟我在这儿耗么。”
赵父瞪了他一眼,走了。
后庄安静没一会儿,又有人从玻璃门边探身出来。
“老爷子面色不太好,时不时往后院瞧,你气的?”
赵曦亭食指和拇指捏着快燃尽的烟卷,薄唇溢出青色的雾,他清润俊逸的眉眼隔在雾后头,颓靡得像只丧家鬼。
他讥诮地勾了勾唇,抬眼,“帮他讨伐?”
赵秉君捶了下他的肩膀,和他并排站,“爸也快退了,再规矩几年。小时候你想让谁快活就哄得那人不知天上地下,谁惹着你,背后阴个人也不心慈手软。你这样的性子,太合适从政,也不怪老爷子怄气。我打听到有几支股票还不错,替你买来玩玩?逗个闷。”
“家里有个争气的就成了。”赵曦亭嗤笑了声,眸光垂落于赵秉君手里的茉莉花尾的“孟”字上,抬抬下巴问:“哪儿来的?”
他记起一人,想到白润细腻的腕,凝脂一样揩在他掌心。
赵秉君低头掂了掂,“我去燕大和老师谈事儿,一小姑娘送的。”
“值当你一路拿到这儿来?”赵曦亭轻笑道,“让嫂子瞧见,今晚还进不进屋了。”
赵秉君挑眉看着花,“不至于吧。我也不是特地带来,但一路上没有可以扔的地方。再说了,茉莉花理气止痛,摆你的桌上不是挺好?”
赵曦亭拧了烟,无聊地看向远处的山峦,没接话。
赵秉君自顾自往下说:“现在的小姑娘不得了,能读书,能说场面话,还个顶个好脸蛋儿。今天我碰见的那个,随便捧一捧,往荧幕上一站,保准满堂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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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曦亭笑了声:“你这话该对赵康平说,他一天到晚扎在脂粉堆里,什么样好看的姑娘在他手上不赚个盆满钵满。”
赵秉君回忆片刻,“那小姑娘和他身边的不一样,太单纯干净,落他手里怕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顿了顿,还补充了句:“读书人清高,做不来那种事。”
赵秉君偏头看向赵曦亭,“你呢?你们堂兄弟一个花天酒地一个不沾女色,妈愁得白头发都冒出来了,前几天那个秦小姐怎么样?”
“今天来了吗?我见见长什么样?”
他扭头往厅里看。
“就那样。”赵曦亭似对谈论秦小姐不感兴趣,“赵康平不也是你堂兄弟?”
他百无聊赖地拾起那束茉莉,指尖扯了一下写着“孟”字的纸片。
用旧了的道具并不牢固,纸片一扯就扯了下来。
落在他掌心,他睨着那字儿。
孟。
他想起那姑娘低眉斟茶的样子。
叫什么来着?
她其实不太聪明,微信找不着人就作罢,明明给了她号码。
是清高。
赵秉君语调里的笑意淡了淡,“我什么情况你最清楚,就我们两个人也要我装吗?”
赵曦亭从墙边站直,将挂在躺椅背后的大衣拎起来挂在臂弯,嗤了声:“矫情。”
“走了。”
“去哪儿啊?”赵秉君问。
“流浪。”
-
图书馆在学校西侧,到寝室有二十多分钟的路要走,下午四五点正是校内公交车最挤的时候。
前段时间冒出校工偷拍学生裙底的事情后,坐车的女生少了许多。
孟秋从图书馆出来,看到两位并肩而行的女生一人拎着一碗小馄饨,味道很香。
她不知怎么有些怀念,朝西大门走去,准备去小吃街觅食,顺道给葛静庄买一份麻辣烫。
馄饨店新开的,肉馅香软滑腻,颗颗饱满,很得附近几座大学的大学生喜欢,熙熙攘攘挤在十多平的小铺里。
孟秋排了许久的队才轮到,挤出来时闻着街道的冷空气,感觉整个胸腔都舒畅了。
她没走几步,撞上一人,抬头看到脸,想转身就走已经来不及了
“最近你们学校发生什么事儿了,外人都不能进校,非得刷学生卡,我蹲了快五六天才把你这个姑奶奶等来。”
齐鸣将矿泉水瓶一扔,满脸不悦地盯着她。
孟秋想假装不认识,拎着馄饨往旁边走。
齐鸣亦步亦趋跟着。
“律师函收到了么?我们也不想做这么绝,奈何你不配合。现在公司想了个法子,你呢,回去和我们拍几张照片,我们再请个人拍,用AI换你的脸。”
如果没有前面那些糟心事,孟秋或许就信了。
齐鸣锲而不舍:“拍完这次就解约,不用你还钱,我们也会撤诉。”
孟秋停下脚步,“你们公司和我签协议的时候,公司还没正式成立吧,所以那份合同压根无效,你告不了我的。”
齐鸣跟无赖似的:“你一学生,无依无靠的,哪儿来这么大底气。”
他调子一软,“别闹了,都各退一步……”
孟秋不想搭理他,大步走开。
齐鸣脸色一变,直接抓了她的手,不让她跑,眼见是急了。
孟秋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手,用力甩,没甩开,两个人拉扯几个来回,孟秋气喘吁吁,红着脸拧眉道:“你松开!”
齐鸣立眉竖眼:“今天由不得你。”
街边有一辆黑色轿车开得很慢,或者说路过他们之后才慢下来。
孟秋认识的车型不多,但奔驰的标在燕城还是比较普遍。
这辆车的车轴比普通的略微长点,黑得不沾尘埃,肃穆而冷静,车尾写着S63L。
孟秋看到后排车窗降下来。
男人松弛地靠在车座上,英俊的脸从阴影中缓缓转过来的那刻。
昏暗的车厢如同深山中的寺宇,古钟“嘡”地一声,浮梦惊醒天光。
赵曦亭。
孟秋想起了他的名字,几乎是下意识的。
而他的视线,隔着初秋傍晚的风,从她的脸沉寂地转移到齐鸣抓住她的腕上。
香肌赛雪染了一点红。
那点红——
有些扎眼。
4. 明媚
齐鸣在四九城不是没见过带金佩紫的富贵高人,但没一个像眼前这位似的,几米远一个眼神,膝盖都软。
他将近期所有事情在脑袋里滚了一遍,想不出这样气势的人能和谁挨上边。
倏尔。
男人启唇喊了一个名字。
“孟秋。”
齐鸣头皮一麻,仿佛不是叫眼前的小姑娘,而是在喊他。
跟个被捉拿的小毛贼似的,立时将手松开。
孟秋手臂被抓得充了血,又胀又痛,猛然脱了桎梏,立时退了两步。
她原以为赵曦亭只见过一面没认出她。
这一声。
像雪中送炭。
她心有余悸,不敢一个人呆着,怕齐鸣又缠上她,把她拖走。
慌不择路地往车边迈,“是我,赵先生,可不可以送我一程?”
赵曦亭目光从她腕上的红痕处挪开,转头同司机说了几句。
另一侧的车门便开了。
司机下来和齐鸣交涉。
孟秋先上车,有种劫后余生的恍然。
转过头才发现塑料袋里的馄饨打翻了一点。
她忙拎起来检查车坐垫有没有被弄脏。
真皮座椅上落两滴汤汁,油腻腻的显眼。
车载香薰的味道很好闻,让人觉得在雪山上,但被馄饨味儿破坏了。
非常不搭。
给人添乱不是她本意,她家没有轿车,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样的流食最好不要带进车里。
孟秋生出一丝难捱的窘迫,“不好意思,我会清理干净。”
赵曦亭把车载垃圾桶放到她腿边,捎带手接过她指尖的馄饨袋,扔了进去,合上盖子味道消散了许多。
他抽了张纸给孟秋擦手,“晚饭吃点营养的,我请你。”
袋子漏汤,一路拎着确实不像话。
只是孟秋没料到赵曦亭扔得这样干脆,甚至没问自己意见。
仿佛只是强势惯了,做了决定的事懒得同人商量。
赵曦亭瞥了眼她的手腕,问:“那人缠着你?”
这件事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
孟秋慢腾腾地用纸巾擦拭每一根指头 ,言简意赅:“他想我为他做事,但不值得信任。”
“这样么?但我们才见第二面,你就敢上我的车。”
“不怕我和他一样?”
他嗓音轻忽,孟秋突然醒过神,下意识扭头看去,男人已然侧过身,眼尾衔笑,眸光春风一样在她身上打转,携着一丝挠人的痒。
“还是说——我长着一副好人脸?”
他的长相确实算不上正气凛然。
一双眼睛多情得勾人心魄。
但那会儿她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孟秋微微垂眸,压了压不自在乱跳的心脏。
光凭那个私人展,就可断定他财力雄厚。
身家和长相都是顶级的人——
想要什么不容易?
她抬头,眸子一水儿的清白。
“您该担心我图您什么才对。”
此话说罢,司机瞥了眼后视镜,从纷杂的堵车车队里分出几许神。
赵曦亭鼻尖错出一声笑,像古迹里头的菩萨活络起来。
往座椅一靠,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呷着一口儿化音,“你老师夸你临危不乱,没想到你胆儿是大。”
“那你倒说说,想图我什么?我听听。”
他说得绝不真心,却让人甘愿受骗。
孟秋思绪很慢,眼睫眨得慢,吐字也很慢,还带着犹豫。
“我图钱。”
司机眼睛微不可察地瞪大了一圈。
赵曦亭眸色微深。
孟秋恍然抬头,问得诚恳。
“赵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工作?”
那点儿春风如意的氛围瞬间一败涂地。
车窗上映出小姑娘规规矩矩不解风情的侧脸,耳朵小巧圆润,碎发跟着不谙世事地晃。
赵曦亭哑然失笑,“孟秋,你真行。”
孟秋没懂他怎么突然笑得厉害。
过了会儿,赵曦亭收了笑,目光往孟秋那边倾了倾,漫不经心地盯她的眼睛。
好一阵。
孟秋被他看得头皮发涨,躲无可躲,逼得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先吃饭吧。”
赵曦亭视线撕了个口子,将她放出来,拖腔帯调压着声儿,燕城人一贯懒洋洋的语气。
“吃完饭再说。”
孟秋原以为他刚才说要请她吃饭是客气,没想到是真的。
不是多熟的关系,一起吃饭或许会不自在。
孟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今天谢谢您解围,那个人不会再追过来了,要不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吃?室友还在等我。”
赵曦亭抬抬下巴,示意她手机,“不是可以给她发消息么?”
仿佛听不出那是借口。
孟秋视线挪到手机上,没动。
过了几秒,赵曦亭又跟了句,语气寥淡,“刚信誓旦旦让我防备你的企图心,怎么反过来害怕了?”
孟秋下意识看人,敏锐地捕捉到他瞳孔深处那点凉薄。
赵曦亭这个人,应该不喜欢别人拒绝他,就算邀约得随意也一样。
场子一冷空气就紧缩,捏得皮肤都要皱了。
孟秋眼皮才支起一条缝,就看到车外远处的黄昏在他黑发边缘消散。
男人艳惊四座的脸倾轧视野,视线内还有他清瘦有力的手,以及一双看不透的眼睛,她仿佛被什么点了一下。
没人比他更适合易于藏匿的夜晚,什么都能吞没。
刚才不该拦他的车。
孟秋脊背紧挨着椅背,见车子越开越偏,已经不在燕大校区附近了。
燕城她不熟,最怕走夜路。
她身子一探,越过赵曦亭,竟直接忽略他问话,钻到司机旁边,“师傅,这是哪儿?”
司机忙看了眼后视镜,这祖宗今天能让小姑娘上车已然出乎他意料,偏偏人家拿他当水火。
水火不容。
他不想蹚浑水,骑虎难下。
眼见男人要瞧过来,司机忙挪了眼,耐心答:“文德路,去市区还有一段儿。”
孟秋打开地图搜文德路。
赵曦亭见小姑娘没出息的样子沉沉笑开。
她一直没正面回复。
赵曦亭又慢腾腾搭了一句,“来都来了,一起吃吧,嗯?”
文德路是燕大去市区的最佳路线。
不过吃顿饭。
再推脱也没意思,况且这车没他的允许不可能停。
孟秋坐回位置,不再说拒绝的话,算是默许。
-
餐厅是一家私厨馆,位置不高调。
赵曦亭说的营养果然很营养,点餐的时候,孟秋只点了一小份鸡丝粥,他再问需不需要其他吃食,孟秋摆摆手拒绝,他也没再勉强。
他娴熟地加了几份常吃的菜肴,没询问是不是她忌口。
好像单纯和人拼桌。
一顿晚饭吃得安然无恙,类似车上的对话没再发生。
中间有个小插曲。
服务生放餐盘的时候碰倒了桌上的酸梅汁。
孟秋裤子淋湿了,位置比较尴尬,她敢断定走出去回头率百分百。
服务员边说对不起边半跪着递纸巾,不知认识赵曦亭还是怎么,时不时紧张地看他脸色。
眼泪都快急出来。
明明不算大祸,却怕成这样。
赵曦亭一句话没说,脱了外套丢给孟秋,许是怕她不好意思在异性面前整理,借口出去等了一阵,回来提了个袋子。
“尺寸不一定合,商场随手拎的一件儿,难受的话换掉。”
孟秋看到外面的标签,单价8999。
不一定是实际价格,但绝对不便宜。
孟秋不肯接,赵曦亭就没再说,衣服袋往后备箱一扔,把她送回校门口。
孟秋忘了揣着遮大腿上果汁痕迹的男士大衣,快到寝室才发现,已经来不及。
赵曦亭身型挺括,衣服尺码比普通男士大一些,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女生穿的款式。
孟秋听到室友说话的声音,胡乱将大衣塞进衣柜里,一堆女装中间夹着风格硬朗的外套,说不上的滋味。
她做贼似的深吸一口气。
倒不是心虚,这个年纪的同学不管男生女生都八卦,明目张胆把男人的衣服带回来,她们一定会盘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飞速给赵曦亭发了条微信。
——忘了还您大衣,等我清理完,看您哪天有空,给您送过来。
那边简短回了两字。
——不急。
孟秋把手机插上电,林晔给她弹了几条视频邀请,她开静音所以没听到,再拨回去已经没人接。
林晔冬季学期开学前给她发过一张课表,孟秋顺手就存了起来,照时间,这个点他应该在上《投资学原理》。
孟秋这批新生住的是新宿舍楼,四人间,空间也宽敞,每个人一张桌子,都睡上铺,避免许多上下铺争吵。
孟秋一转身就看到斜对面的乔蕤在哭。
乔蕤瘦弱的脖颈伏在臂上,若不是微弱的啜泣声,旁人还以为她在小憩。
孟秋愣了片刻,放下手机走过去,轻声说:“乔蕤,发卡掉地上了。”
“我帮你放到桌子上。”
人有时候是很简单的动物,若是大声哭泣,必然在寻求帮助。
若是肩负的压力破碎又不堪,便只敢沉默悲伤。
孟秋转身之际,乔蕤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尖挂着湿漉漉的泪,她浑身都在抖。
“孟秋,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她嗓音沙哑。
葛静庄洗完澡出来,看了看孟秋和乔蕤,冲前者摇摇头,示意她别管。
乔蕤在寝室里相对比较边缘,每次打扫卫生总不在,夜不归宿的次数也多,经常要她们帮忙打掩护,但第二天回来总会给她们带新奇又贵重的小玩意儿。
那些东西普通学生根本消费不起。
不是一类人。
葛静庄对孟秋使了个眼色,捎带手把桌上的手机递给她,指了指屏幕。
孟秋低头看消息。
——听说她今天在教室外面被人打了一耳光。
——之前她晚上不回来,我们不是猜她有男朋友了吗?
——我们猜对一半儿。是有那样一人,但男的结婚了,打她就是男的的老婆。
——你是不知道围观那些人说得多难听,说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为了勾男人。
——可一码归一码,化妆穿漂亮衣服关他们屁事儿。
葛静庄三观极正。
孟秋了然,这种事确实不好安慰。
道德层面上来说,乔蕤确实做错了。
就在这时乔蕤的手机震了起来。
她不肯抬头,举起手胡乱在桌上摸,摸到之后拿到眼前一看,吸吸鼻子摁了。
她刚摁掉,对方又打过来。
反复几次,她接起来崩溃地冲对方喊:“你他妈还想怎么逼我。”
“要我去死吗?嗯?”
“是不是要我跳楼才甘心啊!”
乔蕤在孟秋眼里挺安静一个女孩子,除了爱化妆和爱买新衣服,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孟秋和葛静庄都吓住了,怔怔看着乔蕤。
乔蕤摔了手机就往门外跑,孟秋怕出事,连忙追出去,在走廊拉住乔蕤的手。
乔蕤好似没了求生的念头,疯了一样甩开孟秋的手,直直冲向楼顶。
孟秋跑得急,半路摔了一跤,小臂磕在楼梯口,破了点皮。
她来不及细看,重新爬起来一路追上去。
好在寝室楼顶的门锁了,不能跑到天台上。
乔蕤一边锤门一边按门把锁,哭得脖子青筋凸起。
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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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没说,坐在台阶上安静地陪着她发泄。
乔蕤力气耗了大半,终于冷静了一些,瘫坐在地上哭,孟秋往上走了两层,坐在她旁边。
乔蕤闭着眼睛,嘶哑道:“我没做小三。”
“你信吗?”
孟秋转过头,看到乔蕤糊着化妆品的脸乱成一团,口红晕到嘴巴外边。
她没带纸巾,就用手把挂在乔蕤脸颊上的眼睫毛摘掉,不让她看起来像笑话。
“作为室友,我一定会说,我信。”
“我信不信其实在你心里不重要。”
“有些事就是机缘巧合,起初你会指责老天爷为什么是你,紧接着就开始在自己身上找答案,觉得一定是你哪里犯了错,这些事情才会找上你。”
乔蕤被戳中心中所想,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像站在迷宫路口的小绵羊。
“孟秋……”
孟秋继续说:“但等以后你回头看看,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没走到绝境,你也没自己想得那么遭。”
乔蕤:“真的么?”
孟秋笑了:“不信你以后瞧瞧?”
她们正对面的墙上有一面天窗,月晕好似将高楼的水泥熔化了,明晃晃一块。
“疼吗?”乔蕤指了指她的手。
“小伤,冲一下就好。”孟秋不在意地拉了拉袖子。
乔蕤沉默了许久,才郑重道:“谢谢你陪我。”
“没什么,换成谁都会拦住你。”孟秋看着远方,眼神平和轻松,“白天的事儿别在意,现在的人都很忙,装不下太多八卦。”
“就是可有可无的乐子。”
乔蕤和孟秋一起抬头看月亮。
“明天,我想把他送我的东西还回去。”
“然后和他一刀两断!”
孟秋耸耸肩,没表态。
乔蕤下定决心之后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往下坐了两个台阶,和孟秋并排。
“孟秋你高中时期是不是人缘很好?”乔蕤好奇问道。
孟秋扭头冲她弯了弯眼,“没有。”
乔蕤眨眨眼等她说下一句,但孟秋并没有深入这个话。
乔蕤没有探寻别人秘密的欲望,很有分寸感的止住了。
乔蕤叹息道:“我爸爸有过三个老婆,一个结婚了又离婚,就是我妈,另两个没有拿证,不清不楚地跟他过,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给我生了两个妹妹,三个弟弟。”
“谷邦饮料就是我家的。”
“我知道自己畸形,从小缺少父爱,才格外喜欢年纪大点儿的男人。”
“他和我说他离婚了,我查过他手机,没什么秘密。”
“可能恰好因为没秘密才是最大的秘密。”
孟秋确实震惊。
难怪每次买气泡水,乔蕤都会避开谷邦这个牌子,也难怪她消费能力强。
没开跑车来学校,已经很低调了。
乔蕤深呼吸了下,拍拍孟秋的肩,“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今天你救了我一命。”
孟秋笑了笑:“没这么夸张。”
“操——他——妈——的——人——生,滚——蛋——去——吧——”
乔蕤趴在窗户吼。
-
孟秋回到寝室发现林晔还没回她消息,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她接连弹了几个语音还是没人接,便打了跨洋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女生。
孟秋很快听出来是章棕,心里有些异样。
章棕礼貌道:“嫂子好,我加你微信说吧,跨洋电话太贵了。”
孟秋“嗯”了声。
章棕微信头像是只粉色底图的棕色小熊,孟秋平时没有太多窥探欲,今天点开了章棕的朋友圈。
她的背景是张私照,女生双臂张开迎着海风,手里拎着小白鞋,防晒服和黑长直的头发被海风吹起来一点儿,转过头冲镜头巧笑倩兮。
一看便是家境优越,什么都不用愁,性格明媚的女孩子。
撇开其他不提。
章棕和林晔哪儿哪儿都般配。
孟秋平静地退出,觉得自己冒出这样的想法很可笑。
她看到章棕给她发了几条信息。
——林晔昨天开始发烧,我们叫了家庭医生看,初步检测是甲流。
——嫂子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的病,养一养就好啦,有我哥和我呢。
她拍了一堆药的图片和一张男生的睡颜过来。
——林晔睡觉的时候都在叫你的名字[可爱][可爱]
——等他醒了我会转达你找过他的事。
孟秋点开林晔的照片,眼尖地看到枕头旁有个粉色发箍,也不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把发箍落在枕头上。
她发了句“谢谢”过去,又慢腾腾地打了一行字。
——甲流传染性蛮高的,你保重身体。
孟秋原本想输入的是:甲流传染性蛮高的,你不怕么?
章棕回道:
——没事,我抗造。再说了,我和我哥还有林晔吃住都在一块儿,要感染早晚感染,大不了一起生病咯。
孟秋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冒出来的不适感。
忽然觉得,乔蕤喊得挺对的。
过了几天。
孟秋终于有时间把赵曦亭的衣服拿去干洗,没成想衣服料子太好,价格比普通衣物高了好几倍。
孟秋问了好几家,都是差不多回答。
但这件衣服,她真不能在宿舍洗,一狠心应了。
八成因为衣服衣料的缘故,店家将她当成大客户,效率很高,笑容满面让她下次光临。
孟秋拿回衣服的路上给赵曦亭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他的大衣整洁地叠起来,边边角角熨得很平,放在纸袋里,十分妥帖。
孟秋细细琢磨了一下,兼职还没做,先花出去几百块钱,有些亏。
没想到,赵曦亭回过来第一句就是
——拍小票,我给你报销。
5. 明媚
孟秋心里有一杆秤,这衣服算是因为她弄脏的,就不能把账算在赵曦亭身上。
没有真把小票拍过去。
这几天乔蕤迷上了请客。
葛静庄平白蹭了乔蕤几顿肯德基,瘫在床上摸肚子,不肯起来再去吃夜宵。
一段不怎么好的恋爱关系总是让人心有余悸。
孟秋心软,知道乔蕤拿钱泄愤是为了填补失恋的空虚,她舍命陪君子,中午才吃了泰餐,晚上又去大世纪底下吃韩式烧烤。
五花八门的调味料和舌头过不去。
很凑巧,乔蕤碰见了朋友。
穿着很像分享OOTD穿搭的网红,款式大胆,身材高挑。
“小乔!”为首那个拎着黑色皮草包喜出望外高喊了一声,腿又瘦又长,“正准备联系你,在这儿碰见太惊喜了。”
乔蕤也很意外,笑着跑过去拥抱她:“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两人聊了四五分钟,乔蕤的朋友忽然过来挽起孟秋的手臂,像认识很久一样,亲亲热热地说:“旁边楼上有包厢,小姐姐一起过去坐坐,都是年轻人,几个央财的,还有几位哥大纽大的,都是全球QS靠前的高材生,大家学历背景差不多,交流应该没什么代沟。”
孟秋算不上社恐,只是怕麻烦,乔蕤知道她想考海外硕士,怂恿了一下,说以后真去美国多认识几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孟秋半推半被拉走。
大世纪这个地段算是燕城新区。
几里汀,拾醉,九号里街音乐仓等等连锁新开的live house和酒吧都在这里,恰好燕城高校和全球前500强企业多,这边全是年轻人。
但年轻人和年轻人也不一样,譬如几里汀,没有消费门槛,有座儿就能进,去的人最多。不像All going有最低消费,一晚上花掉几万属于平均水平,楼底跑车一辆赛一辆的靓,里头谁不比谁豪横,指不定某位亲戚就是一方神圣。
一条街光影缭乱,低音音响延边震,光是漏出来一道影,便纸醉金迷得厉害。
乔蕤朋友叫周诺诺,他们带孟秋去的就是All going。
All going在恒励投资大厦A座12楼,仪礼小姐比商场开业的还漂亮端庄。
前台好似和周诺诺相熟,她只是冲他们说了句,“再加几瓶酒。”包厢号都没报,对方已经恭敬点头。
周诺诺小声和孟秋说:“包厢里面有雪碧,你要是酒量不好,咬死了喝的是茅台。”
孟秋笑了下,对周诺诺顿生几分好感。
孟秋对酒吧的印象仅存于电视剧,她没想到包厢里头也可以有小型舞池,舞池左边空着一个笼子,两米左右高,刚好能站进去两三个人,正中间有张圆凳。
乔蕤附在她耳边,笑说:“一瞧你就是家教严的小白兔,从来不吃毒萝卜,这笼子给人跳脱衣舞的。”
孟秋心脏火辣辣地被勾了一下,别开眼。
舞池右边有个旋转楼梯,二楼正厅有一张台球桌,旁边还有一间半开放的棋牌室,栏板上放着果盘。
孟秋视线往左带了带,顿住了。
赵曦亭侧靠着墙,高挑的身形在红灯紫雾的影中暧昧不清,他穿了身黑衬衫,几乎融化在夜里。但白玉一样的手清晰可见,他两指尖夹着猩红的光,好似才瞧见她,垂下眼,靡靡地抽烟。
孟秋觉着他孑然得如同世界的审判者,明明在荼蘼的夜场,泾渭分明的出挑。
此刻瞧她的眼神也十分陌生,仿若不识。
一位穿白色休闲服的男人递来一根台球杆,说了几句话,男人搭上赵曦亭的肩,赵曦亭拧了烟便走了。
周诺诺脱了外面的黑色皮草,里面一层薄纱打底,套上黑色荷叶边紧身裙,这种穿搭放别人身上略显风尘。但富贵人家的女儿,什么衣服都压不住她身上的傲气。
孟秋莫名想到章棕,又想到林晔枕头旁边的粉色发箍,不知怎么有些意兴阑珊。
周诺诺拉了孟秋的手,问“会打台球吗?要不我带你上去?”
孟秋摇头。
周诺诺不是个任性的,一边扭头叮嘱孟秋,“有事儿喊我。”
一边往楼上跑,说:“先喝会儿,打什么球啊。”
这边多是乔蕤以前的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来来去去好点的学校就那么几所,大家认知层次差不多,聊起来很顺畅。
几个男生加了孟秋微信,带她一起聊天,还说燕大也有朋友,有机会一起聚餐。
孟秋礼貌地客套,再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有,他们笑笑说骗人吧,不然怎么不过来,不过来就当没有。
都是游戏惯了的熟手。
朋友聚在一起,难免说起少年往事,孟秋便插不上话了。
孟秋自己坐了一阵,过了会儿打台球的都下来了,有四位身边粘着女朋友,这些女孩子的神态和周诺诺这群大不相同,或嗔或嗲,葱葱长指搭在男人们的臂弯,一副乖巧娇俏的温顺模样。
而男人们大多不会顾忌她们的姿势,自顾自双臂垂落,身体板正。
这些人年纪都不大,不像学校里醉心学术的男孩子不修边幅。
他们身上的潮牌一件接一件,短的套长的,很有层次感,胸前还吊着复古感的小银牌,随便摆个姿势加点滤镜氛围感,妥妥上街拍。
与生俱来的自信。
赵曦亭跟在最后头,看似落单。
但这些人落座时,刻意留了最中间的位置给他,像是习以为常,说不出哪儿的问题,心照不宣,带着几分不阻心的奉承。
孟秋坐在最左边的沙发上,一整张都没有靠背,一般放包和外套,最不起眼,也最不舒服。
赵曦亭将他们的外套往旁挪了挪,自然地挨着孟秋五六公分的距离坐下,乍一看,还以为是情侣。
周诺诺看到赵曦亭这番动静一愣,探究地在他和孟秋之间虚虚定了几秒,见两人都没交谈才挪开眼。
她指着中间嬉皮笑脸那几位,略显顾忌地扬声:“嘛呢,你俩过去点,曦亭哥没座儿了。”
孟秋并了并腿,下意识拉开了点距离,赵曦亭身高一米八五多,挺拔匀称,身形并不精瘦,有薄肌感。
体型差太多了,孟秋本身就瘦,有种空间被侵占的压迫感。
被周诺诺点到的那几名忙挪了位置,热情招呼赵曦亭过去。
赵曦亭没应,往孟秋那边侧身,简单询问:“去么?”
他应该是出于礼貌才问她。
“我坐这就好。”孟秋答。
赵曦亭听完就没起来,长指启了瓶朗姆酒,往玻璃茶几对面推了推,说:“你们玩。”
孟秋明显感觉到那些人的眼神在她身上一转,带着探究,但谁也没多嘴。
特别周诺诺,看了她好一会儿,拿酒给乔蕤聊了几句。
“你朋友?”赵曦亭看了眼乔蕤。
孟秋“嗯”了声,“室友。”
乔蕤正和他们玩“小姐牌”,喝了酒之后性子变得活泼,加上这几天需要宣泄,她将骰子摇的震天响,顶上氛围灯一照,撞得杯里的酒水光陆流离。
里面开地暖又开空调,孟秋外套没脱,脸烫得跟喝了酒似的,正经得格格不入。
赵曦亭将打火机扔在桌几上,侧头不经意看到跟前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
因为热,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的清透,小羊羔似的脸红得涂了胭脂,她饱满粉嫩的唇微微启着呼气,倾轧上去能碾出汁来。
头发又黑又直,几缕折在肩窝里,比绸缎还漂亮。
她一只手无聊地摆弄手机,细而白皙的脖颈藏在高领羊绒衫里头,另一只手勾着边缘时不时往下拽,身体不知抹了什么,馨香一阵接着一阵。
赵曦亭眼睫眨得轻慢,喉咙生出渴意,生刺般往血管钻。
孟秋感觉有人在看她,抬起头,不期然撞进赵曦亭雾沉沉的黑眸里,像被什么啄了一下。
被正主发现窥探,他也没心虚的表情,继续直勾勾盯着人瞧。
他轻佻的,带着勾引的,拎了拎她羽绒服的领子,慢条斯理,“这里面没一个像你穿这么多,不脱么?”
一定是里面的光线过于迷离,才让他的表情散漫得心惊肉跳。
孟秋好几秒被摄了魂。
恰好此时,有人敲门进来,领了一队和孟秋这般大的女孩子。
有娃娃脸的,也有媚眼如丝的,两手交握安静地站在屏幕前,商品一般铺陈开。
孟秋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但也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她担心接下去的节目少儿不宜,想找些事情转移这股不自在,就着赵曦亭的话头脱外套,然而脱衣服的动作一着急,拉链和衣服布料卡住了,整个人困在衣服里,狼狈得呼吸急促。
赵曦亭捏着酒杯抿了口,掩去唇边的笑意看她挣扎。
孟秋上下扯了扯,力气太小,扯不动,像缠在丝绒里的蝴蝶。
无法,她只好低头对赵曦亭说:“能帮我拉下袖子吗?”
赵曦亭“嗯?”了声,好似没听清。
看起来赵曦亭和其他二代没什么不同,也不过是喜好声色犬马的公子哥。
那群姑娘一来,注意力全然被吸引去。
这样的人没耐心,喜欢得不长久,真有点什么心思也容易散。
孟秋解释道:“我的拉链和里面的内衬卡主了。”
赵曦亭顿了两秒,好似才反应过来,失笑。
孟秋不知他笑什么,问:“怎么了?”
赵曦亭敛了敛脑子里的废墟。
成天和那帮纨绔厮混,刚看孟秋挣扎不得法,难免脑子里添些不正经的玩意儿,走了个神。
勾唇陈叙:“没什么,挺可爱。”
随意得好像无论哪个姑娘都能得这么一句。
赵曦亭视线落在她拉链上,余光瞥见其他风景,一凝。
孟秋里面的羊毛衫有修身效果,显然她的身材并不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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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看起来那样清瘦,而是纤秾得中,脂香合度。
他有分寸地挪开眼,问:“怎么帮你?”
孟秋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赵曦亭好似第一次帮人做这种事,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无奈,眼尾衔笑地瞧她:“你那拉链卡得很是位置,总不能帮你脱。在这儿给你拉下来我可说不清了。”
“你自己往上再往下试试?”
他说的话都是实际的处境,孟秋却听得耳热,她低头照做,费了半天劲,果然解决了,轻声说了句谢谢。
“谁点的?”周诺诺炮仗似的站起来,盖住孟秋和赵曦亭的说话声,“凭什么只有女生没男模啊?”
“谁拦你了,想要男模你点呐。”
周诺诺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踉跄了下,说:“点就点。”
领班问:“这批姑娘都留下来吗?”
坐在右边喝酒的说:“四个吧,一号五号九号十号。”
领班领着没挑中的姑娘们从门口出去。
刚关上门,五号就直冲赵曦亭过来,除了孟秋,其他人好似见怪不怪。
孟秋吓得直往后仰,扑来的甜腻香水味在四周散开。
五号穿了件紧身吊带背心,布料少得可怜,露出来的腰没有一丝赘肉,她跪在地毯上,爬过去,漂亮纤弱的肩胛骨,恍如折翅的乌雀。
她视线自上而下,以一种讨好的模样,看向赵曦亭,娇娇地卖乖:“我伺候哥哥喝酒吧,哥哥想喝什么,我给哥哥倒。”
赵曦亭半分眼神也没施舍,敛起刚才和孟秋说话时和善的面容,低头玩起手机,冷漠得不像一个人。
不像另外几位,装也不装,同女生打情骂俏起来。
五号卑微得可怜,不敢放了酒惹人不悦,也无法吸引赵曦亭的注意力,一下接一下无聊地摸裙子边。
女生腿酸了,挪了挪位置,裙子挨着孟秋的鞋,孟秋的不自在在此刻达到顶峰,悄悄往旁边挪,好给女生腾地儿。
孟秋才动了一下,赵曦亭就放下了手机,绵长呼吸一气,把果盘推到她跟前,淡声和她商量:“再吃几个水果,我们就走?”
话音刚落,孟秋就感觉到女生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琢磨赵曦亭是不是有主,但她不甘心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警惕怨怼得像被抢食的同类。
孟秋心说自己无辜的。
她真想往赵曦亭身上扑,自己压根不会介意。
但旁边的人似铁了心要同她演一出戏。
孟秋不大确定地问:“你……要和我一起走?”
“你忘了?我大衣在你那儿。”赵曦亭言简意赅。
此言一出,女生仿佛知道彻底没了希望,离他们小半米的位置站起来,干脆利落换了个人伺候,全程行云流水,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像怕误了钟的师傅。
孟秋看呆。
这些人之间,赵曦亭样貌最顶级,气度也最矜贵,孟秋看得分明,若不是五号离得近,扑上来的不止这一个。
只见刚还讨乖的五号走到嬉笑的那面,混入荒唐的光影,瑟缩的脸蛋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绽放明艳的笑容。
她们很擅长面对不同的人换不同的面孔,觉得赵曦亭喜欢乖的,才那样讨巧。
孟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眼没挪动,发现她们锁骨下面两三寸左右的位置有一个二维码。
有个没带女伴的,解了女生肩上的带子,手不知道往哪儿伸。
女孩儿挺着身子大大方方地往他脸上凑,将将碰到时,又将人推开,巧笑倩兮地指着二维码讨要什么。
孟秋看得心惊,世界上居然真有这样直白的关系。
赵曦亭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全程波澜不惊。
他对风月场里的这些姑娘兴致索然,连认识的欲望也没有。
“走么?”他头没抬,声音却含笑,好似看穿了她的求知若渴和坐立难安。
孟秋以为他只是拿自己做挡箭牌,没想到真要和自己走。
或许是话说出口不好收回。
孟秋通情达理地说:“她应该不会回来了,你再玩会儿吧。”
赵曦亭缓缓瞥她,咬字拖腔带调,“想什么呢?我要走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是真不在意。
如果孟秋不在,那姑娘跪一晚上他也懒搭理。
孟秋想了想,她搭赵曦亭顺风车回去的话,还得去宿舍把他大衣拿出来,很麻烦,就说:“校门口离宿舍太远了,要不下次吧。”
赵曦亭喝了点酒,眼尾醺着殷红的颜色,他半斜着身子懒洋洋靠着沙发背,神态有些混不吝,就着这点痞气,他勾唇瞧她,眼底却半点笑都没有,像深冬的死荫,沉寂地压下来。
“真不想跟我走?”
孟秋不觉屏息,不得要领地点点头。
赵曦亭鼻尖喷出一声轻笑,孟秋心脏像被拍了一下。
“你和谁都这样,还是怕我怎么着你?”
6. 明媚
孟秋被他看得眼皮一跳一跳,这人极擅长制造漩涡,将人不加咀嚼地吞进去,连骨头都不剩。
她紧着喉咙说:“赵先生,我只是觉得太晚了。”
赵曦亭黑眸捕猎一样勾着她,看了一阵,凉薄的情绪从眼底散去,已是没什么兴致。
“算了,今天我开不了车,衣服下次问你讨。”
孟秋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乔蕤,对面玩牌玩的正嗨,但乔蕤很快感应到,放下扑克牌走到孟秋面前,唇边还有未收拢的余笑。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孟秋点点头。
“我给你打车。”乔蕤动作极快,孟秋拦都拦不住。
乔蕤:“尾号我发你,这样你到学校了我好知道。”
孟秋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大概估了个数,给她微信发了红包。
乔蕤:“孟秋你真的是……”
她看了眼手机,“司机距离这儿三分钟,你下楼应该就到了。”
赵曦亭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屏幕上显示斗地主,也不知道听没听孟秋和乔蕤说话。
孟秋出于礼貌和他说了声,“赵先生,我先走了。”
赵曦亭仰头似风似水地瞧她,仿佛不认识一般,冷丝丝得漠然,一句话没说,抓起桌上的打火机往楼上走。
他一冷淡,旁人醒着神儿怕遭殃,互相问了问都不知道怎么了。
孟秋等楼梯的时候接到乔蕤的电话。
乔蕤:“今天的场子是乱点儿,不过他们不是对谁都胡来。下次要还有聚会,我和他们说一声,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越和乔蕤相处,越能发现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孩子。
孟秋和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怎么生活轮不着她指手画脚。
随口应说:“好啊。”
孟秋看着夜色幽寒又想起那人的眼睛,问:“包厢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乔蕤:“没有。刚开始在楼上那批是诺诺朋友,那些人我都不熟。”
“特别坐你旁边那个,来历应该不简单,诺诺家里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还有她怵的人。”
“我看你们聊了几句,认识吗?”
孟秋:“说不上认识,见过一两面。”
“这样。”
冬天的风很冷,特别从醉生梦死的销金之窟出来,格外刺骨。
司机来了之后,孟秋沉默地坐在车后座,看外边万丈高楼拔地而起,霓虹闪烁,世界陡然安静。
她脑海中浮现的是紫红色灯光下,女孩伏在赵曦亭腿边求他喝酒,换了个目标后,仰起脖颈迎合卖笑的模样。
孟秋想起几个字。
生逢时年。
王侯将相。
蝼蚁偷生。
-
十二月二十四日,天气晴朗,距离混乱的那晚过去好几天。
乔蕤似乎认识了新的人。
与此同时,孟秋收到了赵曦亭第一次发来的工作任务。
他口吻公事公办,同那日迷醉的夜场浑然不同。
说:“我需要一份传记,关于反战,关于约瑟夫布罗茨基。”
没说发布在哪里,就说明是很纯粹的文学刊物作品。
他的性格内外之间似乎存在一段难以勘透的空白,仿佛天气温差。
孟秋大概知道约瑟夫布罗茨基是俄罗斯犹太裔美国散文家,但不算熟。
她查阅作者资料,读到几句话。
“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我们用自己的身影
做各自的门。”
——《六年后》
孟秋有些许触动,节选下来摘录进笔记中。
昨日林晔发消息和她说,病已经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咳嗽,这段时间多亏师兄和章棕,不然不知道多难熬。
只不过安排好的洛杉矶海滩之旅泡了汤,下次出游得等春假了。
孟秋脑海中的发箍挥之不去,斟酌了下字句,问:“那是不是得请你师兄和章棕吃顿饭,犒劳犒劳?”
林晔笑答:“他们哪里会放过我,早早列好了菜单,等我去超市付账。圣诞节可以没有火鸡,但一定要有海鲜大餐。”
他想起一件事,略带兴奋的分享:“巴西的前总统好像在布朗大学当教授,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听一听他的课。”
林晔的头发蓬松硬朗,刚睡醒恰好是少年感最足的时候。
孟秋时常想起他们读大学前最后一个暑假,她窝在他父母给他买的复式公寓里。
沙发的绒布很适合小憩,她双腿盘起安静地看着书,林晔会把头枕在她书的旁边,说,她翻书的白噪音很催眠,比往常睡得更沉。
不过,即使单独在一个屋子,他也只是克制地亲亲她的额角和嘴唇。
孟秋好奇过为什么。
林晔说,你喜欢吃果冻吗?我每次都会把椰果留在最后,延长得到的满足感。
孟孟,我很珍惜你。
他曾经说。
“对了,我给你寄了个快递,你收到了吗?”林晔忽然转了话题。
孟秋从回忆中离开。
她拿起未拆封的包裹,问:“这个吗?快递单淋过雨看不太清,我以为别人写错了地址,不敢拆。”
林晔喝了一口水,茶棕色的眼睛含着星星,嗓子清润了许多,温笑道:“撕开看看。”
孟秋找了一把小刀划开包装。
里面是一条白灰色loewe围巾,还有一个蒂芙尼蓝色包装袋。
“本来想给你买戒指,后来觉得戒指意义不同,也怕大小不合适,就给你买了项链。”林晔几乎虔诚地对视频说:“孟孟,圣诞节快乐。”
“如果可以,我的新年愿望是——”
“有朝一日我们不再异地。”
孟秋珍惜地把围巾和包装盒放进抽屉里。
她和林晔商量:“过了元旦我就去考雅思,早点准备考研材料。”
林晔视线垂落在桌面上,思考片刻,才开口:“我帮你看了几个交换项目,今年燕大和康奈尔大学有合作,雅思7.5+,有一定难度,但对你来说不是问题。”
“学费全免,还可以申请国际交流奖学金。”
“你来了之后,我帮你租好房子,每个周末我坐飞机找你玩,一个多小时就到,叔叔阿姨根本不用担心你的生活。”
孟秋不是不动心,但那边消费水平高,她不可能让林晔帮她付租金,再加上父亲术后配合康复的进口药一直是一笔大开支,她不敢贸然增加家里的压力,起码等父亲的病彻底稳定下来。
“再等等吧。”她说。
林晔表情瞬间失落起来,蹙了蹙眉,深吸一口气。
两个人都沉默了。
林晔终于按捺不住,质问她:“孟孟,你能不能不别扭?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给你花钱我心甘情愿。”
“因为你在我未来的规划里。”
“我现在很怀疑你爱不爱我。”
没等孟秋解释,林晔就挂了电话,孟秋再次打过去,林晔那边已经无人应答。
这是孟秋第一次对恋爱感到疲惫。
她只是希望他们的关系纯粹平等,仅此而已 。
她不奢求林晔理解她,但也没想到他会咄咄逼人。
-
孟秋注意力没在林晔身上停留太久,熬夜写完这篇小传,名叫《善良的导弹》,取自苏珊桑塔格对约瑟夫的评价。
早上发出去,赵曦亭晚上才回复她,简单说了句:“还不错。”
学校的彩排完成得差不多了,课业上的事宜也暂告一段落。
孟秋有许多空闲的时间。
她给赵曦亭发了条微信,问:
——您现在方便吗?
赵曦亭回:
——嗯?
孟秋解释说:
——方便的话我把大衣拿过来给你。
隔了几分钟,赵曦亭电话跟过来。
他嗓音疏落,几日没见,孟秋听着他的声音,像重新翻开一页纸,忘记读到哪一行,脑海里只剩下笔迹铮铮的余影。
“在学校?”他问。
孟秋答:“对。”
“吃饭没?”
孟秋想起先前他强拉她去吃饭,不自在得要命,怕重蹈覆辙,想撒谎说没吃,但她不擅长当骗子,脑子一上一下就梗住了,“买……嗯,准备吃。”
她自己听着都尴尬,话筒里静了好几秒,妥协地塌下肩膀。
“……还没吃。”
赵曦亭不压着笑,松针迎风拨落的调性,根根分明。
尾声隔着屏幕钻过来,“陪我吃点儿。”
为什么每次都撞枪口上。
孟秋直呼倒霉。
该换个时间节点联络他的。
赵曦亭继续说:“面试当天约好除了文案工作,我还能找你做别的,今天这顿饭,算工时。”
孟秋措手不及,“我想想……”
赵曦亭已然不容她拒绝,“来接你。”
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孟秋拎着衣服袋,仰头望了望天,慢腾腾往学校门口走,拿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捣鼓。
——赵先生,我……其实也没那么图钱……
赵曦亭看到那行字,想象出小姑娘苦恼的表情,拢了一天的眉峰松了松,雨过天晴般弯唇对司机说:“掉头,去燕大。”
含笑顺手回复。
——学校后门。
孟秋坐上车的第一反应——
赵曦亭抽烟了。
上次他车上还没多少烟味儿,不知为何,今天好似抽了几支,没来得及散。
他抽的烟好,极淡的烟草气,并不呛人。
只是对孟秋来说这股味道有些陌生。
它血统纯正地昭示这里埋着一个男人,不欲人知沉沉浮浮的隐晦思绪。
她无意越过边境线,却依然误入了一个极私人的领域。
赵曦亭头发比前几天剪短了一些,立体的五官更清朗疏冷,冬日里皮肤极白的贴着骨,长指捏着一杯奶茶。
是一杯厚芋泥。
“老板说,这个口味最近卖的最好。”
孟秋毫不遮掩自己的表情,瞪大眼睛,她着实讶异。
赵曦亭不像是会去买奶茶的人。
他天生和凡尘烟火不搭。
“我瞧那些小姑娘都挤在这家店,就给你带了一杯。”
赵曦亭盯着奶茶包装一脸古怪,“下单还得关注公众号,有这么好喝么?”
孟秋莫名觉得他蹙着眉探究又嫌弃的神情不和谐得好笑,还没拿出吸管,便重新把奶茶递了回去,打趣道:“苦的,你尝尝?”
赵曦亭睨着那笑,目光堪堪落在细白的手指,“苦的就给我?”
她可没有那个意思,弯着眼睛说:“哪敢呀。”
她举着奶茶。
赵曦亭正儿八经地推脱:“算了。”
停顿片刻,慢条斯理地看向她,嗓音沉磁,“这是哄小孩儿的。”
孟秋没察觉他的眼神,看了看奶茶杯子外面的价格标签,习惯性转了二十元。
“没有啊,许多工作党也爱喝 。”
赵曦亭点开微信,看到了转账,抬颌歪头瞧她,衔着淡笑,眼眸里没有刚才那样和缓的温度:“不至于吧?”
孟秋AA惯了,她和赵曦亭也没有很熟。
她吃过这方面的苦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一就有二,送来送去就算不清了,到头来情谊淡了,反而责怪对方付出不够,还不如一开始就是清楚的。
她认真道:“我和室友也这样。”
“朋友之间少一些金钱纠纷比较好。”
赵曦亭深深看了她一眼。
过了几分钟,他低睫,盯着二十元转账沉默片刻,熄了屏另谋出路:“算你欠我一杯,下次见面带上。”
也不是不行。
孟秋点点头,神思松泛,记在心上。
大衣袋子放在他脚边,赵曦亭勾起袋边,往里瞥了眼,衣服叠得很整齐,四四方方就跟她对自己的态度,有棱有角不走歪一步。
不知这些天她将他衣服放哪儿了,盈盈香味儿一阵接一阵,和她身上一模一样。
像发了酵的茉莉酒,蜜意刺破表皮的清香,催人启开。
赵曦亭眼睫微垂,松开袋子口,坐直。
小姑娘性子慢热。
但慢热有慢热的好处。
他极擅长温良恭俭让,温声扯开唇:“既然是朋友,以后别一口一个赵先生了。”
孟秋细细地将芋泥咽下,眨了眨眼,略带思索地问:“……您好像大我好几岁,直接叫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她思考的时候眼睛瞪大,显得十分无辜。
无辜就无辜在,她的话既不讨巧,也不阴阳怪气,全然挚诚。
彻底将两人划入两个不同的阵营。
赵曦亭一噎,顿时想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蒙上,挺气人。
他冷静了一会儿,盯着她的脸问:“我很显老?”
孟秋呛了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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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显老,全校的男生都该自惭形秽,不论他性格好坏,颜值气质实在无可挑剔。
她语气茸茸,探出来三个字,“没有吧。”
赵曦亭目光幽淡地挂在她脸上,似乎在辨别真假。
孟秋惭愧地转了头,捧着奶茶看车外,看来男人也在意年纪,不该起这个头。
至于称呼。
周诺诺喊的曦亭哥。
孟秋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选项删了,还是觉着赵先生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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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祥大厦是本市最高楼,每次葛静庄在食堂吃到不好吃的饭菜就会说,等我有钱了,一定去东祥的旋转餐厅把他们的经典尝个遍。
赵曦亭带孟秋去的就是东祥大厦。
不是节假日,天不大黑,旋转餐厅的人并不多。
侍者看见他们便微笑着迎上来,“赵先生晚上好,还是之前那个位置?”
赵曦亭侧头问了孟秋一句,“恐高么?”
这层在22楼,恰好能看到熔金落日。
孟秋往远处看,燕城在脚底宏大得不真切,她挡了挡光线,温声说:“没关系,窗边很好。”
赵曦亭“嗯”了声,对侍者说:“那还是原来的。”
今天是入冬以来最暖的一天,有人说,估计快下雪了。
赵曦亭穿得并不厚,灰色半高领针织衫,磨毛拉绒黑色西裤,很休闲。
他朝西而坐,整个人浸润在余晖里,像入了画,孟秋此刻才发现他的瞳孔并没有看起来那样黑,而是呈现深棕色。
夕阳西下的光景,眷眷红尘却温柔起来。
好比诗人语,将消逝的都惋惜。
他们吃的菜很清淡,没有孟秋想象中的铺张浪费,稀奇古怪,餐桌上仅仅几道炒时蔬,一盅吊了很久的骨汤,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一顿晚餐。
明明可以在家吃。
但赵曦亭好像习惯在外用餐。
孟秋没多问。
赵曦亭絮絮介绍这家老板的发家史,以及在这里用餐时的趣事,没有目的性的闲聊,好似真的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他吃饭。
他神色比往常深沉。
孟秋想起刚上车的烟草味,他应当心情不佳。
今天的赵先生,似乎满身都是故事。
孟秋夹起一片清透的萝卜,安静地听着。
“这些菜不是他们的特色菜。”赵曦亭吃得比她还少,手肘支起,长指松弛交叉。
“厨师香港人,做西餐出身,赌.博输得精光,来内地求职后才安稳一些,近些年家常菜也有精进,能吃惯吗?”
显然,他是这儿的常客。
孟秋轻轻点头,“比平时吃到的要鲜。”
赵曦亭帮她舀了一勺汤。
孟秋说了声谢谢。
他们坐的位置高,燕城的地标一览无余,孟秋多看了几眼,赵曦亭便讲了些城市趣事。
聊起自己却很少。
孟秋也说起老家的桥,下雨天,乌篷船从桥底划过,真正的烟雨江南。
赵曦亭说,以后一定要去逛逛。
他摸了一支烟出来,这个餐厅不禁烟,每一桌有专门的散烟器。
孟秋到现在才觉得和他熟了些。
赵曦亭此刻的言行平和而绅士,又带着几分疏塞,好像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倘若他乐意和你聊几句,什么话题都能配合。
但要关系再往前进一步,又很难。
赵曦亭问孟秋高中生活。
孟秋讲起最痛苦的晨跑,晨跑完全校的人挤在小小的楼梯上。
有一次好友的鞋被人挤掉,她陪好友回头找,难度堪比刻舟求剑。
赵曦亭配合地轻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话变少了。
他咬了很久的烟,没点上。
孟秋察觉到了,说:“你……可以抽。”
赵曦亭把烟拿下来,“怕呛着你。”
孟秋迟疑了几秒,诚实道:“你的这个……还好,不怎么呛。”
赵曦亭也不亏待自己,开了散烟器,随口一问:“然后呢,鞋子找着了吗?”
孟秋笑起来,“找是找到了,但一穿上去就脱了胶,整只脚从鞋头钻出来,橡胶底跟灯笼一样挂在脚脖子。”
她越说越有趣,比平时多了几分生机,讲到兴头上还拿手比划。
快说完的时候,孟秋不期然撞上赵曦亭的目光,他的脸藏在烟雾后面,唇角是笑的,肩颈松松靠着椅背,从这个角度瞧,他的眼睛微微眯缝,好似藏着许多情绪。
他就这样饶有兴致地,一边抽烟一边观摩她。
孟秋一怔,他傍柳随花的长相配上靡靡将夜的神情,总有几分暧昧不清。
赵曦亭和声问:“怎么不说了?”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是戛然而止的罪魁祸首。
孟秋沉默几秒,说:“我说完了。”
明明滴酒未沾,他眼尾却呷着松散的醉意,安抚地引诱:“说点别的,我喜欢听你说。”
他温温地瞧着她。
明明亲和极了的模样。
孟秋却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像被捏住了命脉。
被制约。
被围堵。
挣扎不得。
她抿了下唇,放下筷子坐正,“别的也没有了。”
赵曦亭笑容轻忽,“你们小姑娘都是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么?”
不过他话里没计较的意思。
熟悉他的人要看见,一定惊掉下巴。
孟秋沉思片刻,还是问出口:“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赵曦亭只是笑,吐出最后一口烟,然后摁灭在机器里。
过了几秒,说:
“小孩子瞎猜什么。”
“走吧,正好两个小时。”
他点了几下屏幕,孟秋那边收到一笔转账。
四千块钱,晚餐连稿子的费用。
一小时一千,他真给。
孟秋抬眼,望到他高挺的鼻梁处,他正低头将大衣挂到手臂。
她诚恳道:“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没什么才艺表演,也不会讲笑话……这两千块……您花得不值,还是收回去吧。”
她真不想要。
赵曦亭肩上摞着灰橙的暮色,一侧头,他唇边弯起戏谑的笑。
他背光,眼眸就像偏僻的巷子,暗沉,捣进她心底。
“这样么?但收回了钱我们就不是雇佣关系,如果不是雇佣关系。”
“你想以什么身份陪我吃饭?”
7. 明媚
孟秋仿佛自己是一株白蜡,熄灭在街口,烛心却是烫的。
他这话容易让人误会。
她醒了醒神,逻辑分明,“您刚才不是说,我们算朋友么?”
赵曦亭好似已经摸清她性子,慢悠悠地接口,“当朋友你就肯来了?”
孟秋哑口无言。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来的。
小姑娘笔直的腿定在地上,发了呆似的看他,雾霾蓝的大衣,样式千篇一律,在她身上却清冷得出奇。
她长了一双不怕得罪谁的眼睛。
最清高。
也最好懂。
神情在意料之中。
赵曦亭笑了声:“所以这两千块怎么不值了?”
孟秋没想明白他怎么能把一个问题说得不像问题,答案不像答案。
她被绕进去了。
付账的时候,赵曦亭签了个字,嗓音沉磁:“还纠结?”
他将小票团了团,扔进垃圾桶,“人与人之间,钱最清白。”
“刚才你给我的的奶茶钱不就是这个意思?”
他轻笑,谈不上高不高兴,只是很平和地叙述这个事实。
孟秋有种脱光了衣服在太阳底下晾晒的手足无措感。
他几乎把她看透。
孟秋下意识挪开目光否认:“那不一样。”
赵曦亭又瞧了她一眼,含笑没说话。
下楼她跟在他后面,总觉得他说那两句话的时候身影有几分孤独。
仿佛悬崖边的滚云,最是触手可及,却最无法触及。
不过他说的一点没错。
若不想谈情。
钱最清白。
-
赵曦亭照旧把她送回学校后门。
孟秋让他等一下。
她一路上都盘旋着这笔账,下了车,去旁边ATM机器上取了两千块钱,路过旁边的小卖部,犹豫几秒去买了支雪糕。
敲了敲车窗,把东西递进去。
赵曦亭看了眼,两样都没接。
从餐厅出来,他们没再说过话,他乍然启唇,嗓音浸润在夜里,染上薄凉的水气,“上来说。”
他亲手给她开了车门,往旁坐了坐 。
这里人来人往,轿车停在马路边缘,很扎眼,孟秋重新坐回去。
司机将车开到安静的地方,自己下了车,好让他们说话。
“为什么突然买这个?”赵曦亭接了雪糕抬抬下巴,示意询问。
“谢谢你信任我。”孟秋指被当做工作的晚餐 。
她其实很能接收别人的善意。
赵曦亭今晚和往常不一样,至于什么原因,她没打探的欲望,只不过让他这么回去,好似有些可怜。
她温温絮语:“以前冬天考试考不好,我和朋友会买雪糕吃 。”
“可能天气冷,味蕾受刺激,很容易转移注意力。”
“吃完心情就好多了。”
孟秋唇边笑意浅浅。
赵曦亭见多了成年人世界里南征北伐的交锋,这样直白的安抚还是头一次。
他低头瞧着包装纸,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童年时期。
他肩膀缓缓松垮下来,几近这一整天里最放松的时刻,接过去,却没急着拆。
孟秋愣了愣,扬起眉毛问:“你不会……这个也没吃过吧?”
赵曦亭英俊的五官瞬间哭笑不得,无奈地拿眼瞧她,“我只是很少吃零食,不代表我没吃过。”
他指尖沿着锯齿撕下,捏起里面的木棒,淡红的唇含住奶油的一角,慢条斯理地咬下,含在嘴里细细地抿。
雪糕的冷气渡过去,他的唇色很快红润起来,他游刃有余的吃法,吃什么都像珍馐。
孟秋看着他的姿态,莫名想起素未谋面的雪山。
与他有七分相似的清洁。
车窗外飘过一串红色,孟秋眼睛往左挪了挪,几个穿圣诞老人气球服的“小胖子”跌跌撞撞在路上跑,你追我赶,足足有五个,庞大笨重的人偶跑起来很壮观。
她两眼一亮,又往前凑了凑。
孟秋老家的人思维古板传统,对这种西方节日没什么概念,她还是第一次见穿奇装异服迎接圣诞的方式,忍不住兴奋地拍拍赵曦亭肩膀,说:“你快看那儿。”
赵曦亭闻言缓慢地抬起眼,没有看外面,而是在看她。
小姑娘平日素来端着,说端着也不能够,她是骨子里的恬静。
书读多了难免眼界高,看什么都不稀奇,来到陌生的北方,仿佛林中清露,慢热得格格不入。
她甚少像现在孩子气地笑容明朗,居然也有童真的一面。
他顺着她的侧脸去找人,目光追随红色小胖子远去,又咬了一口雪糕,余光里全然她灿烂的脸。
她的鼻子,眼睛,嘴唇。
一部分一部分在夜里揉开,清晰地扎进眼里去。
赵曦亭薄薄笑了声,没说话。
孟秋觉着他这声笑毛绒绒的,像一颗她没扣好的纽扣。
她赧然。找补道:“小朋友一定很喜欢。”
“譬如你?”赵曦亭垂眸整理雪糕包装纸,薄唇染得冰粉,眼角笑意浓洇,整个人很柔和。
孟秋全然听不得别人说她小,这是她今晚听到的第二次。
她十岁出头,大家就开始夸她思想成熟。
方才不过是一个疏漏,她忍不住抗议,“他们圆滚滚的看起来笨拙,实际上十分灵巧,像没腿的鹌鹑,确实很好玩,你真的不觉得吗?”
赵曦亭笑得厉害,挺括的肩膀微颤,凝着光瞧她,“你是挺好玩的。”
“满大街没一个像你这样兴奋。”
孟秋下意识往外看,大家确实习以为常,就马路对面的一个小朋友拽着妈妈的手要跟过去看。
反正她在车里,没多少人瞧见。
孟秋浑然不在意,也不再和他争辩,没结果,温声说:“人类的审美有多元性。”
“不管大人还是小孩。”
赵曦亭眼眸清明,笑意还留了点尾巴,只是斯文了许多。
他缓缓眨动眼睫,“你才几岁。”
孟秋不打算在圣诞老人的问题上和他纠缠。
她握着这叠纸钞很久了,往赵曦亭那边推了推。
是两千块钱。
赵曦亭看到了,右手捏着雪糕,左手将叠在一起的钱推散,随意地数了下,他的指骨修长冷白,干净得不沾铜臭,连纸币都变得高尚。
“真不要?”
他勾唇。
孟秋点点头。
他略作停顿 ,一双眼好似慈悲,淡淡抬起,轻笑,“孟秋你先前认真听我说话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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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问得古怪。
孟秋不明所以,像认真的学生,神色端正,“哪一句?”
车窗印出赵曦亭黑色的剪影。
他松散地将腿往前伸,轮廓托在夜里,有些渺茫。
他笃定地启唇:“你没听。”
孟秋还没想出来,赵曦亭已经将话题扯开。
“你们学校元旦晚会几点开始?”
他漫不经心地将钱拢在一起,头也没抬。
孟秋:“六点。今年燕大请了国家级的剧团来表演节目,应该蛮精彩的。”
她停顿了一下,“如果跨年晚上您和女朋友没地方玩,一起来看看晚会也是不错的选择。”
今年燕大响应号召做中国文化宣传,营销做得轰烈,安排了许多新奇的舞蹈,还请了系里教授做指导,难得一见的高水准。
并且对校外开放,礼堂应当会非常热闹。
适合跨年。
赵曦亭将雪糕包装连同木棒扔进垃圾袋,不疾不徐地抽了张湿纸巾擦手,一系列动作做完才抬起头。
他挑眼慢悠悠扫向她,嗓音从容。
“你说说,我要是我有女朋友,为什么在这儿和你吃雪糕?”
孟秋哑然。
可能是那天他在包厢里的样子太过游刃有余。
孟秋听乔蕤说,他们圈子里的人,几乎没有空窗期,譬如上次在楼上的那几个,扑上来的女人太多了,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只需要对方有几分趣,便能分出点情分,逢场作几天戏。
她以为赵曦亭即使没有女朋友,也是有女伴的。
赵曦亭侧过身面对她,针织衫面料柔软,这个角度将他肌理轮廓衬得很漂亮,挺拔而性感。
“我们不过相差七岁,你觉得我这个年纪一定得有女朋友么?”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计较起年龄来,都有些执着。
恐怕饭前的话他还记着。
事儿是她惹的。
孟秋乖顺地坐着,拿眼瞥了他一下,确认他生没生气。
似乎没有。
但她也不好说是因为他圈子复杂才让她误解他们是一丘之貉,慢吞吞地吐字:“也……不是。”
他们中间有一股雪糕甜腻的香味。
赵曦亭盯了她半晌,眼眸惶然变黑,似笑非笑:“找一个不是不行,我在你学校看看,怎么样?”
孟秋一怔。
车厢里光线不明朗,路边有一盏莹白色路灯,赵曦亭的脸浸润在昏暗中,但他的眼睛有一丝微芒,这是看猎物的眼神。
好像只要那弱小的小动物逃一寸,他便会追一寸。
有的放矢,松弛有度,这样它就永远也跑不出他的包围圈。
孟秋有一种错觉,她离这个可悲的小东西很近。
赵曦亭追问:“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像你这样的,好追吗?”
空间过于逼仄,孟秋不知怎么呼吸急促起来,似乎感知到一些危险,可是车厢里的一切都很平和。
包括赵曦亭。
他绅士的,谦和的,询问她的意见,考量她的答案,如同风光霁月的君子。
孟秋手指陷进座椅里,“我不行。”
赵曦亭面色丝纹不动,似乎没觉着她的答案在意料外,只说:“回答我就好。”
“好追么?”
8. 明媚
孟秋仿佛坐在狮子背上,随时会被咬一口。
她有些捱不住,避开他的视线,“好不好追不在我,赵先生问错人了,我没办法给您意见。”
“时间不早了,我们有门禁,我要走了。”
赵曦亭目光停住在她纷乱的眉眼间良久,轻笑了声,笑意溅到小姑娘眼里,惊得她躲避更厉害。
他暂时饶过她,不紧不慢地起身去按下中控台的解锁键。
赵曦亭大衣衣角扫过孟秋的手背,她像被火苗烫到一般,猛地往膝盖上一缩,皮肤上粗粝的质感久久不退。
但除此之外,赵曦亭一套动作下来没挨到她半分,不能再有分寸了。
孟秋拉开车门下车。
临走前,赵曦亭坐在黑暗的车厢里,双手垂落在身侧,白白橙橙的灯影在车窗上划开一条模糊的横线。
他一 挪动,横线便像被他剪断一样。
“做主持人怕不怕?”
他薄唇碰撞问得随意,神色却是无意间散出来的上位者姿态,端详她。
孟秋回了头,车里的暖气一帧一帧扑出来,她站在冬夜的风里,凉意贴在颊边,晃了一下神。
车内外温度泾渭分明,像要和他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她松快不少,笑说:“原本不怕,您一问反而怕了。”
赵曦亭:“怎么说?”
孟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去,扯了个玩笑:“没有考生不怕考官的。”
赵曦亭唇角弧度浅淡,颇为配合:“那到时我来看你考试?”
孟秋一愣,立马拒绝说:“不用。”
嘭地一声将车门关了,震得心脏发麻。
小姑娘走得急 ,身影很快没入校门口的人海中。
赵曦亭往侧面瞧了瞧。
车子靠背有她坐出来的褶,挤挤挨挨紧蹙地缩着,不过几分钟,余温抽离得十分干净,像从未来过。
-
日子过得比想象中快,年末如期来临,只不过这一年里的最后一天,乌云蔽日,一点太阳也没有。
孟秋如约给赵秉君准备了花,茉莉花和百合的搭配,纯白的一大束,很圣洁。
燕大的礼堂在一五年的时候扩建,可以容纳三千人,为了迎接新年,礼堂里的台阶用红毯铺就,墙面上布置了风铃样的雪滴花。
雪滴花的话语是“希望”以及“勇往直前的力量”,是校领导对各位燕大学子的殷切寄语。
孟秋的搭档是个一米七左右的学长,叫孙祥,脸长得国泰民安,对登台这件事却很恐惧,明明台词背的滚瓜烂熟,却满化妆间踱来踱去。
学姐啧了两三声,说:“诶?孙祥,别转了,我快被你转晕了。你看看人小学妹,多淡定,你都上几届晚会了,怎么年年都这么紧张。”
孙祥的台本被他捏得皱巴巴,停下脚,往孟秋那头看,垮着肩膀,表情浮夸地作央求状,“好学妹,快告诉她,你是装的,其实紧张极了。”
孟秋噗嗤笑出来,点点头,睁眼说瞎话, “我很紧张。”
“你别说了,每个字都是对我的刺激。”孙祥有点颓废,但又实在好奇,“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怕?”
孟秋实在想不出胆怯的由头,将台本摊在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索。
“要是搞砸了,学校应该不会开除我吧?”
孙祥:“如果出丑呢?”
孟秋:“校内论坛挂三天?还是五天?”
也不算是污点。
她经历过比这更大的。
孙祥由衷钦佩,连连点头:“省状元的心理素质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学姐听半天,拍拍孙祥的肩膀,好意劝导:“春晚主持还有黑色三分钟呢,小小的元旦晚会算什么,再说了,不还是有学妹在么,大部分场子她都能救回来。”
孟秋笑着说:“可别,顶多大家一起上帖子。”
孙祥的表情虽然还是很焦虑,但总算不在化妆间溜达了。
他指了指那束茉莉百合,问孟秋:“这是送谁的?节目里有这一环吗?”
他担心有遗漏,急急地翻起台本,手起纸落嘎嘣脆。
孟秋连忙解释:“有次彩排结束,碰上陈院和我们荣誉校董,陈院开玩笑要给他送一束花,后来没说起,但我担心真要用,就先买了。”
“还好你记得,不然到时候干瞪眼了。”
学姐本名马珍珠,嫌自己名字土,只允许别人叫她Coco。
马珍珠把玩桌上一把道具扇,“在别的地方碰上姓赵的无所谓,皇城里遇见姓赵的就得打起精神了,轻易不好得罪。不过我们这位赵总也算是师兄,在外面挺关照我们燕大学弟妹的,海技风投的员工有一半从燕大毕业。”
“在集团里都成燕派了。”
孙祥鬼头鬼脑地问了句:“同是一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马珍珠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保送大厂科研部了吗,不像我,还得到处找工作,真真假假的消息都得多打听。”
孙祥闭了嘴。
马珍珠沉默几秒,看向孟秋手里的花,提醒了句:“他不喜欢百合,我建议你把百合换成别的。”
孟秋抬起头,马珍珠这两句话信息量挺大。
马珍珠错过眼,捧起一杯热茶,“不过买都买了,也不是什么太正经的场合,就这么着吧。”
她刚接的睫毛低低垂下,卷翘而美丽,表情平淡无波,刚才提醒的人仿佛不是她。
她将茶水咽下,补了句:“别看他人模狗样,人挺虚伪,你年纪轻,别被他骗了。”
孟秋笑道:“学姐,要不你去吧。”
马珍珠脸色有些难堪,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放下杯子坐直了,“谁爱去谁去,反正不是我。”
她顿了顿,冷静了一会儿,面朝孟秋,“我不是冲你。”
孟秋当然没放在心上。
只是马珍珠好像对赵秉君了解得实在太多了。
-
元旦晚会开场很久以后,孟秋看到了赵曦亭。
他真的来了。
他坐在第一排最靠近走廊的嘉宾席,没贴名字,只放了水,不像旁的特邀,大张旗鼓光明正大,那些人好像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怕他来了没座儿,又怕不来空着位置太焦点,就将最旁边的座儿空了出来。
少费心思。
他还是一副离群索居的样子,和谁都不大熟,对台上的节目也不感兴趣,垂着矜贵的脑袋,手机里不知玩着什么小游戏。
礼堂内灯光不分明,一丛丛灯花影在他眉眼熄了又明,明了又灭,剑眉星目浸在里头,抻开一轮将将拂晓的清醒梦,引人贪看。
确实有被引诱的。
几个女生借机问路,他随手一指,懒得分辨是不是正途。
过了一会儿,他似有所感,抬起头,和孟秋看来的视线碰个正着。
隔着人海的对视,像隔着千山万水,雾雾霭霭,刹那间溅起水花来,冰得透心。
谁也没和对方打招呼。
今夜他莫名过来一趟,将玩笑话作了真,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个秘密,孟秋嫌自己视力太好,下意识想将这个秘密撇开。
她立时扭了头,随手拉了一名志愿者,问矿泉水够不够。
那人十分机灵,忙不迭说:“紧张了吧,我带你去拿水。”
孟秋“嗯”了声,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他走。
好一阵,她觉得背上钉了什么东西。
-
临近八点,陈院特地到后台找孟秋,告诉她赵秉君飞机晚点,得结束的时候才到学校,他致词的部分临时改成新年外聘专家介绍,展望一下新学期,不能按照台本上的来了。
孟秋看了眼花束,拿不定主意,“陈院长,花还送吗?”
扔掉怪可惜的。
陈弘朗瞧了眼,笑说:“我今天还想起这事儿,怕你忘了,一进房间就看见了花。送!干嘛不送!不送的话,那皮猴子又逮着机会打趣我了。”
“他的车应该会停在善明楼,晚会结束你下去迎迎他,带到三楼来。”
“今天辛苦你,得加个班。”
今天不送花也早不了。
孟秋摇摇头。
“没关系,新年快乐,陈院长。”
陈弘朗拍拍她的肩,“小孟,我很看好你,新年快乐,继续努力。”
所有台前幕后核心人员齐齐在台上鞠了一躬,元旦晚会才算结束。
散场的时候后台和前台一样挤。
有进来帮演出人员拎包的送衣服的,还有亲友团来接,一起去跨年的,地上全是彩带碎纸,踩得乌糟糟不能看。
孟秋看了眼时间来不及换衣服,喊了几声道具组的同学,想让他们递一下包,但场面太混乱了,没一个顾得上她的。
她只好高举花束,提着并不好走的礼服,从后门出去。
还好裙子后面的拉带绑得紧,不然人挨着人,很容易掉。
大部队都在礼堂正门,今天燕大不限本校车,人多得跟演唱会散场似的。
善明楼这块有一些观光散步的游客,孟秋这一身下去,回头率极高,有人将她错认成明星,过来问能不能合照。
孟秋拒绝说:“我不是艺人,抱歉。”
赵秉君的车还没到,孟秋礼服很单薄,干等着有些冷,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头点手机,今天微信通讯录里添加好友的特别多,跟个人信息泄露了似的。
她烦不胜烦,干脆将账号搜索方式全关了。
有两个人从她面前走过,一高一矮,孟秋看得专注,收了收裙摆,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孟秋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妈,都说她走了,我们也回去吧,得找到什么时候?”
“再看一圈。”
“……可是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呢。”
“你懂什么!从晚会结束起你就劝我走,不会因为那个小贱蹄子长得好看喜欢上她了吧!”
“妈你别瞎说。”
孟秋见两人要吵起来,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扎马尾的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两个人也看到了她的脸。
对视间几个人都怔住了。
女人的表情立马面目全非起来,“好啊!孟秋!可找着你了!”
电光石火之间,孟秋认出她来,脸颊忽然变得惨白。
她紧紧抓着手机,脚像钉在地上一样,拔不开,走不动。
那些不堪的回忆纷至沓来,令她手脚发寒,周遭的一切声音好似变得静止。
她听不清女人骂了她什么,只见她拧开水瓶,朝她泼来。
孟秋能躲开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低下了头。
站在女人身边清瘦的少年好似预料到一般,将她挡在后面。
女人突然发疯,撕扯少年的衣服,“你也护着她!你怎么也护着她!”
孟秋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以前她认为夏季应该是缤纷的,但绝对不是颜料盒倒在自己脸上的样子。
霁水市一中传过一桩丑闻,媒体不敢大肆报道,怕影响不好,被上面直接压下。
四十多岁的美术老师,在家中绘制和藏匿少女的裸画,被妻子实名制举报,几叠纸似雪花一样从天而降,摔碎的是少女十七八岁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出轨、不伦、勾引。
任何一个词和高中生联系在一起,都能引起核弹般的效果。
她无数次否认,并表明从来没有和那位老师在私底下见过面,那位老师也声明全然是自己想象,画放在家中,没想打扰大家生活。
但因为她妻子崩溃的哭诉,流言变得五光十色。
真相是最不重要的。
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这么通情达理。
后来那位老师被辞退,内部通报批评,被整个教育系统拉黑,丢了工作。
孟秋再也没见过他。
过了这么几年,她几乎要忘了,今天好像又坠入泥潭,窒息将她吞没。
女人怒目圆睁:“你是不是还和杨疆有联系!”
“他又开始折腾那些画了!肯定是你去骚扰他了!”
孟秋犯了一阵恶心,慢慢擦去手背上的水珠,从白杨一样的少年身后走出来,她清冷孤傲的眼睛聚焦在女人身上,深深吸一口气,“阿姨,您是不是太高看杨老师了。”
“我和杨老师联系,图他什么?”
即使当年谣言肮脏到一定地步,她还是保持体面。
称了一声杨老师。
孟秋冷静地吐字。
“以前是,现在也是。”
“当年您既然这么在意这件事,为什么不和他离婚?”
女人好似被她清傲的气势吓住,一时找不着话回怼,指着她的手指有些颤,“你少教育我!”
“要不是你勾引他,他不会做那种事,碰上你这个学生之前,他老实本分,就是你的问题!”
孟秋深呼吸。
她知道讲不清楚。
永远讲不清楚。
做错事可以证明错在哪里,什么都没做的,怎么证明呢?
更何况眼前的人并不是想要一个真相。
面对叫不醒的人,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生命。
孟秋抱好花束,想要离开走廊,女人立马朝她扑过来,结果被身后的少年抱住,无奈地喊了声:“妈!”
“你放开!”女人挣开少年的桎梏,朝向孟秋吼:“你觉得你清清白白,事实就是,因为你,我们整个家都毁了!”
“你不会做噩梦吗!孟秋!你能活得心安理得?!”
孟秋喉咙像卡了根鱼刺,空气凛凛地穿过,直往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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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坠去。
她低头快步走,不想在赵秉君来之前多生事端。
正好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个穿保安的衣服的人,她走过去喊了声:“叔叔。”
保安打量她一眼,好像认出她是今晚的主持人,亲和道:“需要我帮忙吗?”
孟秋往母子俩那边看,“他们迷路了,您过去看一下吧。”
女人看到保安朝他们走过去,神色顿时慌张起来,以为孟秋告了状,拉着少年迅速离开了善明楼。
保安喊了两声,他们跑得更快了,只好原路返回。
孟秋在保安旁边呆了一阵,怕错过赵秉君的车,又回到之前的走廊。
花束有一些份量,她拿得酸,放在廊椅上休息。
林晔这个点应该起了,孟秋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敲出几个字。
——林晔,我能不能和你打一会儿语音。
那边等了五六分钟才回过来。
——怎么了,心情不好?
孟秋指尖停滞在半空。
林晔没有马上拨过来,就说明他现在不想打电话。
孟秋打了几行字,又删了,最后留下一句解释。
——那个人的妻子和儿子来燕大了,刚走。打两分钟也不行吗?
这件事只能和林晔聊。
林晔那边显示很久的正在输入中。
——已经走了吗?走了就别管了。
——没事的孟孟,别害怕,我小组作业没完成,和组员们赶了个通宵,就剩最后一点了,等我弄完再来找你。
——别想太多。[抱抱][抱抱]
孟秋盯着屏幕沉默了几秒,退出了和林晔的对话框,面对茫茫黑夜坐了一阵,走廊外面偶有几对情侣欢声笑语地走过。
一个说:“我要看烟花表演,你给我找好攻略。”
另一个说:“换个别的吧,今晚绝对挤,你这小体格挤坏了怎么办。”
“那你就不会保护我?”
“……遵命。”
她才想起来。
今天元旦。
渐渐的,人少了。
孟秋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了,距离陈院长告知她的时间迟了二十多分钟,她打算给陈院长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然而她掏出手机没来得及摁,脖子突然被人从后面擒住。
她浑身鸡皮疙瘩炸起,又惊又惧,重心不稳地试图抓住旁边的柱子,身后的人根本不给她反应时间,紧紧捂住她嘴巴,不让她呼救。
罩住她脸的那只手,有一股薰衣草洗手液味道,潮湿,温热,没什么茧,年轻柔软。
孟秋能感觉到他比自己高不少,因为她的头顶将将碰到对方的下巴。
是名男性。
她感受到有冰凉而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脖子。
“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回霁水。”
少年嗓音嘶哑,不同于燕城人字正腔圆,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腔调。
孟秋立时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没再挣扎,少年略微松开一道缝隙,她喘了一阵,平息紧张的情绪,咽了咽喉咙,轻声说:“我以为你比你父母讲道理。”
“你就当我想有个平静的生活。”少年语气烦躁。
孟秋转过头,盯着他眼睛,清冷如水:“凭什么?”
“做坏事的人没有众叛亲离,好好在家呆着,却要求受害者和土生土长的家乡割席。”
“公道呢?”
她嘴唇轻颤,犹如雷雨中拔地而起的细竹,倔强而纤直。
少年一怔,手上力道松懈了,但他就愣了一会儿,音量大起来,“公道吗?我也想问问公道在哪!这些年我过的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孟秋被逼在长椅的角落里,栏杆顶得脊背生疼,她手指抓着柱子,不小心抠掉墙皮,碎粉扎进指甲缝里,微微的刺痛让她保持清醒。
少年正要逼近她,走廊后面冒出来一道黑影,抓住少年的手腕,狠狠往地上一掼。
孟秋吓了一跳。
四周惊起的凉风扑在她耳后,她指尖蓦然卸了力,惊魂不定地瘫坐在长椅上。
她看着男人的颀长宽阔的后背,感觉自己像一辆疾驰的火车,乍然从狭长黑暗的山洞里出来,一抬头,天亮了。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从古至今英雄救美的戏码为什么长盛不衰。
赵曦亭肩胛骨在衬衫上有力地隆起,他轻而易举地掐住少年的脖子,手背的青筋盘虬蜿蜒,半弯腰的姿势,西装裤包裹长腿,左手抓握的外套垂落在皮鞋旁边,似乎来得很急。
少年吃痛,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孟秋定睛一看,是一串钥匙。
赵曦亭平缓了一下呼吸,冷声说:“打电话,送派出所。”
少年听到那几个字浑身一抖,挣扎着想逃走,奈何赵曦亭力气太大,这个时候少年的羸弱和男人的成熟落差就显现出来了。
孟秋拎着裙子半蹲下去,捡起地上的钥匙。
如果他有心伤人,带的应该是小刀。
她轻声说:“算了。”
少年阴冷地看向她,“不用你可怜。”
孟秋拿起手机,静静地望向他:“那我打?”
少年立马低下头。
“没成年吧。”赵曦亭轻描淡写地启唇,“还想念大学么?”
少年脸色变了变,戒备地打量他,似乎在揣测他是什么身份。
赵曦亭眼底散着漫不经心的凉,薄薄戾气压得人不敢呼吸。
“你一潜在的犯罪分子,但凡这些高校爱惜自己的羽毛,就不会收你。”
少年看着他眼睛毛骨悚然,惊怕之余忍不住给自己提气,“少吓唬人,招不招我难道你说了算?”
赵曦亭像看垃圾一样讥诮地勾了勾唇。
“试试?”
少年面容骤白,才意识到眼前的人真有可能让他上不了大学,示弱地曲起身子,不敢再反抗什么。
赵曦亭缓缓起身,看向孟秋,“伤哪儿了?”
孟秋摇摇头。
赵曦亭视线在她身上晃了一圈,见确实没事,干脆利落地拎起她手里的钥匙,轻飘飘一扔,手掌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将她带离昏暗的走廊。
许是站得久了,风吹得冷,下台阶的时候,孟秋腿一软,踉跄了一下。
赵曦亭突兀地掌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摔在地上。
孟秋缓了缓冷得没知觉的腿,有小片刻没有挪动。
赵曦亭垂眸看了看撞进胸口的脑袋,顶娇小一只,乌黑的长发毫不客气扎着他的衬衫面,窸窸窣窣细响。
这姿势,像把她揽怀里。
他刻意用了点力将她扶稳。
不比见面第一次蜻蜓点水,今晚她细腻柔软的皮肤天真地吸附上来,让他十根指骨无限度地陷进去。
将他骨头都磨酥了。
9. 明媚
孟秋才看到她和赵曦亭几乎交叠的影子,恍然察觉很不像样,轻轻挣扎,但赵曦亭没有立时放手,她觉得莫名,抬起头,赵曦亭背着月光,脸像盖了层障翳,翳下的眼睛沉默地冲破了什么。
孟秋一边看到雾里的月亮,一边看着他的眼睛,手臂上的力度像捆人的藤,只不过他的手指是温的。
她试探地喊他:“赵先生?”
赵曦亭戛然而止地松开她,“嗯?”
孟秋以为他刚才在走神,礼貌道:“今天谢谢您,我自己走吧。”
赵曦亭双手垂落,和她并肩。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
赵曦亭见她的脸还白着,忍不住吊儿郎当地打趣,“怎么总给我做英雄的机会,下次再有这样的戏份,提前通知我一声儿?”
孟秋笑说:“这种事情怎么提前知道。”
赵曦亭抬了抬颌,“不是有我号码?”
“打我电话。”
孟秋瞬间明了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他肯多管闲事。
她心有余悸,语气忍不住娇俏驱散寒意,“那最好不要有下一次了。”
路灯偏白,照在他脸上呈冷色调,很疏离,好像许多事发生在他身上不应当。
孟秋欲言又止。
一般人经历今天晚上的事多少问一句。
她做好了解释的准备,但赵曦亭一字未提,好似帮忙只是举手之劳,对她的私事完全不感兴趣。
赵曦亭视线落在她衣服上,又问:“穿这一身回去?”
孟秋低头看了看蓬松的裙摆,雪白的亮片在光下细腻冰冷,
她突然想起来,懊恼道:“我的花……”
她转身去找。
赵曦亭抓住她的腕,没让走,语气淡淡。
“我救人可不是为了给赵秉君送表彰的。”
“他不会来了,上去换衣服。”
孟秋今天的妆容很细腻,眸光圆润清冷,像一根弱小孤单随时被人扯断的蒲柳,牢牢支撑生的期望,无比坚强。
她表情将信将疑。
赵曦亭捞出手机,随手拨了个号码,没有备注,但在最近通话里。
他开了外放,孟秋听到话筒里传过来赵秉君的声音。
赵曦亭问他在哪儿,对方很是烦恼,应说还在郊区堵着。
看来花确实送不成了。
刚好陈院长也发消息过来,让她先回去。
化妆间的人都走完了,打扫卫生的阿姨赶着下班,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扔进垃圾袋里。
孟秋提着裙子进去,阿姨摘了手套指着最靠墙的位置,说:“那些衣服是不是你的?掉了一地,我捡起来叠好了,一直没人来,差点给扔了。”
孟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阿姨将拖把收好,和她一起过去认。
“那里还有个包,装着白色羽绒服,还有个帽子。”
“凳子上袜子有好几双,但应该不是你的吧。”
孟秋摇摇头,说不是。
阿姨停在桌前,像变戏法一样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半透明磨砂拉链袋子,“我看这个保存这么好,一定有人回来取,你认认?”
袋子里是一件米白色胸罩。
孟秋脸烫得不行,做贼似的抢过来抱在怀里。
她余光下意识往背后瞥。
男人干脆利落的西装裤腿,不知道瞧没瞧见。
她浑身跟漟进温泉水里似的,只差冒热气了。
阿姨将保存好的东西交代完,推着车往外走,“你一会儿让男朋友给你看下门,里边儿那个锁不知道被哪个小王八蛋撞坏了,没来得及修,省得生事。”
孟秋脸上的热意还没退,忙摆手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阿姨,什么时候关门?”
阿姨好似见惯了,“十一二点,收拾收拾东西很来得及。反正你找人帮你守一下,别让外边没头脑的人闯进去,这边都有摄像头,你们想做什么事儿还做不了呢。”
孟秋转过身,赵曦亭黑色的衬衫贴着雪白的墙壁,正低头玩手机,也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在听她和阿姨的对话。
阿姨一走,化妆间里就剩两个人了。
孟秋站在寂静空荡的化妆间,很难描述此刻的感觉。
她希望赵曦亭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但他只是低着头神色漠然。
明明空间不算狭小,她的注意力全然被他夺走,她犹豫良久,下唇咬出齿印,才挪过去,喊了三个字。
“赵先生。”
赵曦亭浅淡地“嗯”了声。
“您能不能帮我去守一下门……”
赵曦亭呼吸深长,收了手机,缓缓抬起头。
小姑娘脸上挂着羞赧的红晕,雪里酿桃似的。
她的眼睛很干净,干净得冒水。
她手里的东西紧紧折成一叠,拼命往袋子里遮掩,是不曾让人窥视的、天然的敏感。
她裹不住的那一角正好是布料弧度的半圆,细嫩白皙的手指陷进海绵里,边缘紧绷一抹摇摇欲坠的粉。
她皮肤白。
只不过,白与白并不完全一样。
有的白,适合破坏。
他抬抬眸,喉咙生渴,上半身缓缓朝她逼去。
“你什么胆子?”
孟秋瞳孔震颤,她先是梗着脖子不自在地往后退,熬不住赵曦亭步步压来,退无可退间高跟鞋碰撞化妆台的边沿,发出“砰”的响声,震得浑身立起鸡皮疙瘩。
她原以为赵曦亭是因为她命令他不高兴。
可现状看起来又不是,他两只手撑在化妆台旁边,好似要进犯她,她不知所措地倒在镜子上,后背凉极了,心脏几乎要扑出来,一双手都是潮的。
她慌乱的盯着他眼睛,警惕的,缩着身子。
大脑都是空白的。
他眼眸能执枪,望进人的最深处,挑起最薄弱那一面,危险地撩拨。
“是不是对我太放心了?”
他身上寡淡的冷香钻进她鼻尖,侵略性极强的味道刺激得她浑身毛孔舒张。
她低睫,目光触及他下身,他腰臀窄却有力,冷硬的西装裤皮带边缘摩擦着她裙摆,她眼睛像被烫了一下,同时脑海里炸起火花。
她忽然意识到,赵曦亭并不像表面那般和善,她不应今天他救了她,便把他当好人。
她鼻息错乱,脖颈贴着镜面,直往虚拟的世界里去。
“……外面有摄像头。瞎来犯法的。”
赵曦亭听了这句笑得厉害,化妆间灯泡的圆点在他眼里一盏盏铺开,眨眼就暗下去,眨眼就暗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眼眸晦沉地咬住她,吐字清晰,“你觉得摄像头就拦得住我了?”
孟秋这才觉得怕,是从骨子里钻出来的怕。
她仿佛手无寸铁被关进笼子,他的眼睛就是金丝线,褪去了她的长裙,从脚跟开始捆,连头发也不放过,捆得她紧绷冰冷。
她鼻翼翕动,片刻不敢挪地看着他。
手往旁边摸了摸,找到一个空瓶子就没松开。
岂料这瓶子凹进去一角,她才握上去没几秒,那一角就弹了回来,声音响得像惊雷,吓得孟秋喉咙发紧。
赵曦亭听见声儿往她手上一瞥,房间里千钧一发的场面瞬间松落下来。
他盯着那个瓶子好一会儿,抬起头,眼尾抽开一丝春色满园的笑,“要找也得找个重的,一破瓶子顶什么用?”
他看了她一阵,徐徐直起身,孟秋才回过味儿来,他刚才大概是在和她开玩笑。
但她实在被吓住了,冷汗一茬接一茬。
劫后余生后孟秋有点恼,从桌上跳下来,摸了摸撞红的脚后跟,“这种玩笑不好笑,赵先生。”
赵曦亭似有些热,长指解开衬衫最顶上那粒纽扣,扯了扯,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确实是小朋友,不经逗。”
孟秋脑子还发蒙,顾不上眼前的人算她“金主”,最后一点尊敬也放到了一边,蹙眉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赵先生喜欢怎么逗别人我管不着,以后请您不要这样了。”
往常和她说话,几句里憋不出几个字儿,现在倒好,小嘴一张一闭,一句跟一句地往外倒豆子,即便这样,脊背还挺得颇直,折不断似的。
赵曦亭睇她后脑勺绒绒的发,轻笑了声。
“换了衣服去逛逛?”
他离得远了,孟秋身子回暖许多。
赵曦亭这么一吓说不上全是坏事,起码在走廊那一出她来不及回味了。
好在他确实只是吓吓她,连半根头发丝都没碰着。
只不过孟秋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赵曦亭的生活作风挂着那些圈子的陋习,她和他们全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捋清原委后,孟秋身心舒畅许多。
本来也想请他吃个饭,毕竟晚上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便点了下头。
但她不敢再说让他守门的话,成了个禁忌,挪动嘴唇什么声儿都没法发出来。
赵曦亭似乎看穿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没点破。
关上门,他看到里面影子在地面上晃了晃,好不容易疏散的热意冒了尖儿,他没再盯着,拿出支烟,靠在对面的栏杆靡靡地抽起来。
夜空深处,不知道谁放了一束烟花,霓虹光芒犹如燃了一瞬的欢场。
孟秋套上衣服往天窗望。
新年真的要来了。
离那年夏天又远了一岁。
她想。
-
跨年这会儿哪里都挤,别说夜宵了,一些平日里颇为冷清的小吃店都挤满了人。
孟秋她们宿舍有个小群,乔蕤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葛静庄在群里疯狂艾特孟秋,说自己和几个朋友在盛利广场,烟火表演马上开始,问她在哪儿,让她过去。
孟秋抬头问赵曦亭,“盛利广场离这儿近吗?”
赵曦亭一路看她敲手机屏,垂眸瞧她的脸,两个人被人群挤得挨得很近。
“有人找你?利用完就要把我扔下了?”
孟秋没想起这茬,刚才觉得带他一起去也没关系。
他一问,也开始犹豫起来。
他和葛静庄他们不熟,一定会尴尬。
孟秋颇有些为难,便问:“你之前跨年都怎么过的?”
一群人在马路边等绿灯。
她回头。
赵曦亭和她落了一米。
人头熙攘,她的声音被嘈杂冲散。
不知赵曦亭是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还是真的没听见,正望着马路对面的屏幕。
孟秋跟着抬头,大荧屏里几位大人物为新年致词,砥砺前行勇立潮头的祝福语正滚动播放。
她认得其中一位,儒雅亲和,因为长相过于出色而在年轻人之间津津乐道,但很显然,赵曦亭看得出神,绝对不是因为娱乐话题。
孟秋忍不住调侃,“难道你准备看这个跨年吗?”
赵曦亭在昏暗之中侧过脸,霓虹的光线堪堪照亮了半边,他仿佛被遗弃的鬼魂,骤然回到人世间,宛宛东风吹不起他情绪。
孟秋难免惊艳。
无关风月。
他很适合人声鼎沸的冷情。
旁边也有女孩子盯着他的脸。
“这种东西有什么可看的。”他嗓音清疏,缓缓抬起长指,捏起她发顶的白色绒花,轻描淡写地感慨:“下雪了。”
雪花化成水渍。
“看来会下到明年。”
孟秋惊叫:“下雪了?”
周边的人仿佛也被她感染,纷纷抬头迎接年末的初雪,一时间街道欣喜纷然。
今年的雪比往年任何一场都来得要晚,但雪这种东西,只要下了,任何时候都不迟。
小姑娘双颊冻得通红,唇边吹出一口口泛白的暖气,她兴奋地蹦跳,发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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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不住她顺滑的黑发脱落到尾端,大片青丝压在帽子和后脑勺之间,柔软地陷进去。
赵曦亭被感染,噙着笑,又嫌弃:“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瞧你没见世面的样儿,别说你认识我。”
孟秋和他熟了不少,笑盈盈地对他瞎开玩笑,“南方人看到雪兴奋不是正常,你别后悔,我把你扔在这儿,你就一个人了。”
赵曦亭眼眸深了一瞬,天地之间雪花绒绒地飘着,他站的这儿是寂静的,小姑娘拿手接一片片白的,掬着捧着往他眼底下伸,寂静就被破坏了。
他翘起唇,“那怎么办,给你赔礼道个歉?”
孟秋笑得不行,她手机一震再震,葛静庄那边催得急,她都能想象对方嚷嚷的语气,葛静庄说,说好今年一起跨年,怎么说话不算数。不知道怎么走的话,我们过来接。
话说到这份上,孟秋迟疑地问赵曦亭:“我朋友应该不介意多一个人,你也一起去吧?”
赵曦亭想也没想便拒绝,“不了,我送你。”
孟秋刚才回葛静庄消息,隐约听到他接了电话,闲闲问对方几个人之类,应当是要打牌。
她又想起灯红酒绿那夜,对赵曦亭这样的人来说,烟火表演怕是无聊至极的东西。
如若今晚他真和她一起跨年,才是真的对他上刑。
她不好恩将仇报。
孟秋没再邀请他。
司机将车开到他们身前,缓缓没入人潮。
孟秋坐在车里,看着雪越下越大,仿佛整个世界卷入恢弘的白色羽片之中,她在起雾的玻璃上拂开一小片空地,新奇地看着窗外。
下车前,赵曦亭将手边的礼品袋递给她,他的表情像外面沉寂的雪夜,寡淡而安静,他只是将手抬在她面前,压根没考虑过她不会要的可能性,有几分刻意吐露的温和。
“新年快乐,孟秋。”
礼品袋的包装是黑色的,看不出品牌。
孟秋没接。
他看穿她的犹豫,挑唇玩笑,“今年先算了,明年你要是不备我的新年礼,我必定上门讨。”
孟秋弯了弯眼睛,没再纠结,将礼品袋接了下来,随后挥挥手,和他作别。
地面已经有积雪了,孟秋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欣悦地奔向年岁的尾巴。
她身后的黑色轿车并没有急着离开。
司机问:“走吗,赵公子?”
赵曦亭双眼看向玻璃窗上湿漉漉的痕迹,孟秋拨开的那片玻璃重新起了雾,外边是茫茫白雪,他抬手重复了一遍她划过的痕迹,恍然觉得自己荒唐,笑了下,擦干净指腹上的珠串,开了点窗,让外头的寒气透进来。
“走吧。”他说。
-
景山小院里,赵秉君他们早就到了,攒局的应该是赵康平,把麻将桌搞得乌烟瘴气。
赵曦亭将茉莉花束往赵秉君怀里一扔,解开大衣扣挂在立式衣架上。
赵秉君嗅了嗅,笑道:“几个意思啊?知道孝敬我这个兄长了?”
“哟,放后备箱有一阵了吧,花瓣都折了,真可惜。”
赵曦亭神色倦怠地往沙发上一窝,阖眼吐字:“滚蛋。”
赵秉君挑了挑眉,“堵车赶不上我也没办法。给他们科研投了五千万也够意思了,总不会因为这事儿和我计较。”
“但话说回来,你最近去燕大是不是勤了点儿?”
赵曦亭挑开一只眼,淡淡地睨他。
赵秉君拿出两支雪茄,一支递到赵曦亭面前,后者没接。
他顿了顿,收回来,拢眉吸了一口,吐出眼圈,意有所指,沉声提醒:“做不了主的事儿,少沾。”
赵曦亭故意往他心口扎,“当年你喜欢过那个姑娘么?”
“你不提我都要忘了,”赵秉君好似淡定,然而微微耸起的眉宇出卖了他的言辞。
他滚了滚喉结,两指夹着烟,长腿交叠,将烟灰缸拿到桌边上,转瞬间心绪已然平复,俨然成功商人做派,“喜欢有很多种,我不知道你问的哪种。”
“如果非得给那样的关系下个定义……”
他弹了弹灰掉的碎渣,“是喜欢的。”
“不过年纪越长,越觉得这些东西不值一提。”
赵曦亭:“听说你最近在备孕?”
“你嫂子想要。”赵秉君看向不远处正兴致勃勃聊天的女人,没什么情绪。
好像迎接新生命并不能给他带去喜悦,只是完成一个任务。
赵曦亭有时候觉得赵秉君活得挺累,但他又十分明白不得不这么活着的原因,笑了声:“你和咱爸越来越像了。”
赵秉君轻轻吐出一口烟,眉眼平静。
“刚妈打来电话,下学期秦小姐会转学去燕大。”
“我看过照片,身段高挑,气质出尘,配你不差的。”
“她对你印象很好,好像还放话非你不嫁。”
“人为了不和你异地,放弃了藤校毕业证书,这份决心够可以了,好好相处相处。”
“是么?”赵曦亭眼尾挑着近乎无情的淡笑,仿若永不会拂晓的夜,徐徐咬字。
“那姑娘要真这么做,我佩服她的勇气,但干我什么事儿?”
赵秉君看了眼那束茉莉花,转了个话头,“去得那么勤,也不问问人有没有男朋友。”
赵曦亭姿态松泛。
“她那样的,没男朋友也不正常吧。”
赵秉君脸色变了变,皱眉看向一脸淡然的赵曦亭,自从那件事后,赵曦亭好似一直活在一出虚妄的戏里,在他眼中,世事万物,真真假假都做不得数,也无所谓作不作数。
八个字可以概括他现在的状态。
薄情冷性,肆意妄为。
“别乱来。”赵秉君说。
赵曦亭捏起桌上的雪茄,猝然想起镜子里慌张仰起的那片白。
他咬进唇边,笑了下,“味道不错。”
10.明媚
元旦放纵过后,期末考也如期到来,从八号考到一月下旬。
平日燕大图书馆的位置就很紧张,这个时间段更挤了,凌晨两三点还爆满,占不到座儿的同学苦不堪言,孟秋从食堂出来路过宿舍楼南面的长檐湖,不少人抱着书念念有词,看起来是外语学院的。
仿佛回到高考。
她回到宿舍,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浏览课件。
葛静庄元旦那两天来了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去了隔壁省的热河行宫,就带了支手机,一张身份证,连个包都没拿。
葛静庄疯玩两天后,赶复习也挺疯狂的,头天背书到凌晨一点,倒头就睡,床头灯都忘了关,一觉睡醒来直喊怎么没电了。
孟秋正看得认真,身后传来绵长缓慢的呼吸声,转过头吓一跳,葛静庄眼皮底下黑了两圈,僵尸似的趴在她肩上,恹恹道:“一起去图书馆吗?”
乔蕤刚洗好脸,素颜看起来皮肤很好,一边涂乳液一边笑道:“你找我还差不多,孟秋一看就上进,都不怎么出去玩,不像我们临时抱佛脚。”
葛静庄打了个哈欠,清醒了些,“对啊,大学就四年,以后不指定留燕城,小秋你该多出去逛逛呀。”
孟秋不是不愿意玩,燕城消费高,随便逛一逛,去好点的餐厅吃饭,就顶他们小县城几天的工资了,更何况她还想攒钱出国的时候用。
不大急地温温笑说:“以后机会多的是。”
葛静庄看了眼孟秋旁边的位置,“还有这个宋潆,一天到晚不见人,他们系没期末考吗?”
乔蕤:“宋潆和我们才不一样,艺术特招生,哪有太多理论知识,实操更重要吧。”
葛静庄装腔作势地含泪望天,“没选对专业,每天都像在坐牢。”
孟秋和乔蕤都笑了。
乔蕤涂完面霜,目光往她衣柜边一挪,问孟秋:“铂金线好用吗?莱珀妮被收购之后我就没关注过,海蓝之谜也一般,你用着好的话,告诉我一声,我也试试。”
孟秋听得云里雾里,顺着乔蕤视线的方向,看到昨晚赵曦亭送的礼盒,还没拆。
平时孟秋不怎么关注护肤品,偶尔听说乔蕤一瓶三百毫升的精华要两万多,她看得上的东西必然不便宜,不是普通家庭消费得起的。
说明赵曦亭送的这个价格不低。
见她听得糊涂,乔蕤已经猜到几分,没问她东西怎么来的,柔柔笑道:“没事儿我不急,等你测评。”
话题就此打住。
然而没过五分钟,乔蕤微信发来一张截图,打趣道:“你们批发的?”
截图里是周诺诺发的朋友圈:感恩大佬的新年礼物。
配图礼盒套装。
孟秋看到周诺诺也有,猜到应该是赵曦亭送的。虽然样式不一样,品牌是同一个。
她问乔蕤,“这个是不是很贵?”
乔蕤斟酌字句,“看怎么定义,莱珀妮属于贵妇品牌中比较大众的,暴发户名媛都是对标客户,但在定制款面前又不值一提。”
可能对赵曦亭来说,几万块跟普通人吃顿饭差不多,他只是送了自认为适合的小辈的礼物,既然之前已经以朋友身份相处,加上是个新年礼物,此刻再去说些有的没的,就很没意思。
只是再看向礼盒的时候,孟秋手心冒了点汗,将东西塞进柜子里。
孟秋也刷到了周诺诺的朋友圈,看到乔蕤在周诺诺朋友圈底下评论:“有情况?”
周诺诺回得飞快:“不是那回事儿,人有在追的妹妹,我可不敢高攀,厚脸皮蹭的。”
乔蕤回了个狗头,对话就没再继续。
自从跨年夜那天后,隔了快一周,赵曦亭才重新联系孟秋,问她英语水平如何。
孟秋想起周诺诺说他在追人,估摸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些,想来她那份套装和周诺诺一样也是附赠品,只是她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元旦前说要找一个,元旦后就开始行动了。
或许跨年那天他就有了人选,约不出来人,才来找她消遣。
倒很符合他逢场作戏的性子。
回过神,孟秋客观地回复他。
——高考145,四级考了,分没出。”
傍晚的时候,赵曦亭回了句。
——够用了。
原来赵曦亭一朋友在国家文化局出版社,他们急翻一本音系学相关的书,原来的翻译生病请了长假,因为和专业相关性很高,不是语言学相关的高材生不敢轻易上阵,加上印刷那边等不了太久,才无头苍蝇一样广撒网找人。
找来找去托到他帮忙。
孟秋一听要出版面对社会,一下也有些犯怵,误人子弟的事儿她不能做。
赵曦亭给她打电话,好似对她信任极了,慢悠悠扯开嗓,颇有些耐心:“没让你瞎编,逐字逐句翻译成中文就行。不止你一个独苗在做,到时会选最好的一版出版。出版前还要送去给专业人士审稿、润色。”
“再不济,”他顿了顿,笑了声,“我给你兜底。”
他将整个流程都说了一遭。
孟秋有时候挺佩服他的心态。
什么事儿在他眼里都不算事儿。
赵曦亭煞有介事地顿了几秒,“真推了啊?到时书上翻译那里署你的名,也不要?”
这对拿笔杆子的人来说,太有杀伤力了。
孟秋心一横,问:“在哪儿翻?”
赵曦亭笑得很愉悦,“资料在我家,来接你。”
-
孟秋以为要去西城老城区那边,结果赵曦亭带她去了二环内。
路过眼熟的那片旧时宫城,临近傍晚,檐角远远的镶滚一层波棱金,鸟雀扑闪飞过。
这些光影揉进眼睛里,有个亮斑,孟秋脑袋跟着宫檐转,看不够似的。
她来过两次,次次都没逛完。
赵曦亭坐姿端正,随意搭了句腔:“来玩过么?”
孟秋眼睛没挪,笑说:“百分之八十的外地人第一站都是这里吧。”
“从前里头的人想出来,现在外面的人想进去,都是看个新奇劲儿。”赵曦亭唇角浅淡地勾着,懒懒散散,指着一处,“那儿,以前选秀女,都是从那个口子进的。”
司机很有眼色地开慢了。
“知道什么是选秀女么?”他问。
“三宫六院嘛。”孟秋见他姿态矜骄贵气,和他玩笑,“诶?你们是不是挺可惜废除这些封建糟粕的,放现在许多事做不成了。”
赵曦亭虚虚垂着眼皮,配合地和她瞎扯,“真想办也不是不能够。”
他神色淡漠,一挑眼,凉凉笑了声,“暗指谁多情种呢?”
孟秋嫌他对号入座,连笑说了几个没有。
她不知道赵曦亭刚才是不是瞎指一遭,就当野史随意一听。
过了半小时孟秋才发现,是她见识短了。
因为赵曦亭从来没提起自己的住处可听红墙黄瓦的晨钟。
普通人眼里的不可思议,是他泛善可陈的日升日落。
有些玩笑是真的也未可知。
孟秋第一次见这偌大宫城的俯视景象,直愣愣盯着,冒出一种立于人群之巅摇摇欲坠的胆颤,就不敢多看。
生怕多看一眼,都是对不属于她的东西地觊觎。
她想起一件事儿。
以前葛静庄和乔蕤在宿舍聊起燕城的房价。
来燕城读书的小镇学子,见过大都市的灯红酒绿,没几个不想留下来。
葛静庄问哪里房价最贵,想开开眼界。
乔蕤说裕和庭。
裕和庭能查到的均价看似和别的豪宅差不多,几十万一平,贵的百万,能者购之。但它有隐性规定,得验资,单价越高,所需的资产也水涨船高。
资产凑够了门槛,还得排卡等号,房款一次性缴清,不让贷,即便条件苛刻,也有一堆人往上贴。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有钱人重风水,这儿是真正的皇城里,伏吸龙脉的地段,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周边还配备妇产医院,陆军中医院,还有涉外学校等等,现代设施一应俱全。
放眼全国也没几个这样的顶豪社区。
赵曦亭开了门,门口摆着两双拖鞋,自己用了一双,另一双略小一些,看起来是新的,孟秋穿上尺码刚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常有女性访客才备着。
套房的装修风格偏新中式,电视墙是动态的,黑色背景,有山有水,金色流沙从天花板缓缓落下,像极了秋水长天的夜幕。
他的客厅极大,最顶头摆了道屏风,夕阳光晕在丝面合成一垄,上面的仙风玉鹤蓬□□来,富贵生生。前头还有两面金丝楠木展示架,摆的都是顶级的物件儿,珐琅翡翠,琳琅满目。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灰绿色莲花样的香托,云雾样的沉香往下坠,花瓣尖挂着活水水珠。
孟秋一进来就闻到清幽凉滋滋的味道,应该就是沉香散出来的。
一整套房子配得上金玉满堂四个字。
孟秋冷不丁想起第一次在展厅见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来他家里,心情不禁微妙。
不过今天她来是为了工作,和私底下交情没什么瓜葛,微妙感便稍稍散了些。
赵曦亭换了清爽的居家服,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年轻随和。
他手里拿着一沓资料,放在孟秋面前,直入主题。
“这名美裔的意大利学者是个老古板,不会用电脑,坚持手写,这些东西一个人不好拿,我临时想不起哪里方便说话和办公,才领你到这儿。”
“介意么?”
孟秋总觉着“介意么”三个字问得晚了些,但他就是自作主张的性格,不违和。
她把包放下,翻了翻资料最顶上的几张,咕哝了句。
“字不好认。”
赵曦亭笑说:“嗯,已经帮你抢了原版了。”
“扫描的更不好认。”
音系学也叫音位学,研究语言有什么音,这些音之间有什么联系。
音位学虽然属于文科范畴,但中间的因果逻辑并不文艺。
资料里涵盖最多的是名词解释,总分总的框架。先提出概念,再进行细化,譬如什么是音位,区别特征是什么,进行排序之后会形成什么音位体系。
大部分内容孟秋在课上听教授讲过,包括英文专业译名她基本有了解,课上教授粗略带过的知识点她也都在图书馆里补齐全了。
赵曦亭手上这份资料她大致一扫,感觉像在复习,并不是特别难。
孟秋多了几分信心,表情也变得松快起来,“没问题,书房在哪儿,我先试试。”
赵曦亭避过她的手,将那沓纸一推,口吻慢条斯理。
“不急,到了就工作感觉我在压榨你,我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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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拉,吃了再开始。”
“好。”
孟秋没拒绝的理由。
她实在该感谢陈院长。
赵曦亭除了性子混不吝,作为老板体贴又大方,翻遍世上也难寻第二个,若不是他不找长期员工,她真愿意给他打一辈子工。
至少工作以来,他没对她说过重话。
不到十分钟电梯提示音就响了,自动打开门,里面只有一张白色餐桌,上面放着果盘,他们套房的电梯都是独立使用的,私密性很好。
赵曦亭话不多。
孟秋也不是喜欢打听隐私的人,这一点他们很相似。
都是独处惯了的。
然而这里隔音实在太好,一旦停下来,对方细微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起初孟秋听着自己的快一些,呼吸几次之后,逐渐和赵曦亭的叠在一起。
她察觉到这细微的亲密,深吸一口,刻意拉开和他频率,结果没过多久,慢慢地,又和齿轮一般,与他的呼吸再次咬合。
孟秋舔了舔唇边的奶油,轻声问对面的人,“要不要听歌?”
赵曦亭反问:“无聊了?”
他缓缓放下叉子。
“平时我一个人在宿舍也会听一点,”孟秋点开往日收藏的歌单,挑选了一些轻音乐,她放松时表情很温柔,“不会很吵。”
“你这儿隔音太好了。”
“比孤岛还安静,孤岛上还能听海浪声,你这里什么都没有。”
“平时住这不难受么?”
她说得有点多,赵曦亭也不接话,她调好歌单,一抬头,看到赵曦亭在看她。
赵曦亭此刻的眼神剥落了壳子,没了外面温温淡淡绅士的壳子盖着,就像开了刃的锥子。
毫不掩饰自己的危险性。
与攻击人的那种不一样,他现在的有点像男女之间画地为牢的意思。
孟秋一怔,笑容凝在唇角,觉着自己看错,心下却一凛一凛的生出寒。
她慌不择路,低下头,将自己往他影子底下一藏,哪知压迫感更深,暴露的脊背好似被侵犯。
一只骨骼清长皓白有力的手从她眼皮底下穿过,她下意识往后一挪,吓了好一跳。
男人嗓音温和,“不是要海浪声,有蓝牙,连不连?”
孟秋堵在喉咙的紧绷松了松。
就说是错觉。
她答得干脆利落,说:“连。”
手机里信号圈在转。
孟秋低头慢腾腾地吐字,“赵曦亭,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儿?”
赵曦亭:“什么事儿?”
孟秋有些难以启齿,但她又实在想说,像被扎在麻袋里的白鸽,扑棱半天,终于啄出一个洞。
“你能不能……不要像刚才那样看我?”
“很多次了……”
赵曦亭放下开音响的遥控,静了片刻,薄唇笑意散漫,眼尾呷着一丝兴味,“我怎么瞧你了?”
“我描述不来。”孟秋忽然有些后悔,她不该挑这个话题,她假装低头看手机。
“觉着我要吃了你吗?孟秋?”赵曦亭缓缓咬出几个字。
孟秋心脏深深地一坠。
“还是你将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安我身上了?”
赵曦亭卷起手边的纸碰了碰她下巴,眼眸转瞬一狠,带着点凉意,想探点究竟似的,揪着她不放,“嗯?说话。看着我。”
他就这么蛮横一人。
孟秋好不容易透过来的气又被闷上了,懊恼轻声道:“我没有。”
赵曦亭盯着她逃避的脸,特别是那口粉润润的唇,一张一合,她一紧张就咬,一咬就变红。
看久了,那口齿印好像揩在他的唇上,羽毛似的衔住他的神经。
他笑着继续逗弄:“那刚才什么意思?”
孟秋解释不过来,只差抓耳挠腮,辩道:“就是随口一说。”
他略作停顿,饶有兴致。
“直接叫了我名字是为了提升士气?”
孟秋被猜中了,她不肯承认:“那以后还是喊您赵先生好了。”
她捧起桌上的资料要走。
赵曦亭从容地坐着,乌眸跟着她收拾的动作慢悠悠移动,“叫名字挺好的。”
“以后都这样叫。”
“不生分。”
孟秋刻意关了五感,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提着包和资料去书房。
赵曦亭好似十分清楚她落荒而逃的原因,唇边衔着笑,又放了她一次,神情倦懒,“电脑密码123456,资料上有不懂的地方,说一声,我打电话帮你问问。”
孟秋将书房门关上,闭眼睛深呼吸好一会儿,坐在书桌前,又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刚才的惊慌感压下去。
她打开文档,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一头扎进翻译里,没一会儿就把刚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过了一两个小时,孟秋看到手机屏幕在闪,是林晔的微信电话。
这个点他应该刚起。
她接通后没听到声音,喂了好几声忽然反应过来。
她的手机现在连着蓝牙。
紧接着林晔的微信界面跳出一行字。
——喊你亲爱的怎么不理我,孟孟你还生我气吗?
不出意外的话,赵曦亭现在还在客厅,本该她听到的话,全都被他听去了 。
11.阴云
孟秋微微冒出一股社死感,赶忙把听筒切成手机。
原先还扬着音乐声的客厅彻底静下来。
赵曦亭盯着客厅的蓝牙眯了眯眼,将手机一扔,拿出一根烟抽起来。
过了会儿,他重新拿起手机,把八百年没用过的监控打开了。
书房好东西多,装修的时候就放了摄像头,他打开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赵曦亭双腿从容地往前伸,单手滑动屏幕,薄唇熟练地吐出来一口烟雾。
烟雾像一片黯旧的毛玻璃,将他英俊凉薄的面庞朦胧地隔在后头。
只留一双浓黑鲜亮的眼睛。
镜头里,小姑娘起身走到门口,静静听了几秒钟,像在观察外面的动静,发现没什么异样,安下心来坐回位置上。
小姑娘明明连头发丝都透露着恬静乖巧的气质,小心思却不少。
赵曦亭见状讥诮地扯了扯唇。
防谁呢。
孟秋坐回位置怕再出乌龙,将蓝牙的总开关也关了。
她声音压得很轻,对话筒说:“喂……”
林晔仿佛刚睡醒,声音有些沙沙的,带着鼻腔,“怎么和做贼似的。不在宿舍吗?”
孟秋用气音说:“我在工作,不在学校。”
“啊?”林晔有些失望,“那不是不能视频了,我本来还想看看你,一会儿我又要上课了。”
孟秋看了一眼门,门锁紧紧闭着,刚才她把门关了音乐声就听不到了,隔音真的很好。
她尽可以大胆一些。
但不知怎么,在赵曦亭的地方和男朋友打点电话是有些不自在。
她想了想,说:“没事,也不是特别正式的地方,开视频吧。”
很快,林晔的浓眉和双眼皮出现在屏幕前,他笑说:“我穿个衣服。”
孟秋耳朵有点热,“你应该穿好了再打过来。”
林晔鼻子很挺,一低头,睫毛的影子挂在上面,显得非常乖。
“和女朋友视频有什么,又不是外人。”
赵曦亭听到这句话,拢眉弹了弹烟灰。
他重新拿起手机,眯眼仔细地盯着小姑娘猝然变粉的耳朵,任由火星子烫进指缝里,眼眸里淬出一抹狠劲儿。
过了一会儿,他面色恢复如常,从容地靠在沙发上,神思漠然地睨着监控画面。
林晔看着孟秋画面背景,沉默了好一阵,仿佛惊讶。
“你这工作的地方也太……”
“孟孟,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这是图书馆?”
孟秋回头看了一圈。
不怪林晔惊讶。
赵曦亭这套房子挑高比普通的房子要高,书架贴墙一周,粗略估计有上千册,几幅字画悬挂下来,颇为豪华恢弘,加之灯光都是暖色调,渲染得金碧辉煌,在镜头里十分不俗。
孟秋将摄像头换成前置,对准资料,“不是图书馆,就是这些,得翻译出来。”
林晔对语言学一窍不通,看是看懂了,却肉眼可见地头疼起来,蹙眉道:“这么多……会不会太辛苦。”
“叔叔那边有困难的话你可以告诉我。”
孟秋将镜头切换回来,“不全是为了赚钱。”
“翻完以后可能有机会出版,可以署我的名字。”
“人脉可以啊……”林晔很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提醒说:“燕城和霁水不一样,要是工作上有矛盾也不要得罪人家,我看光书房这些字画都抵几套别墅了。”
“你性子太板正,有时候惹恼了人都不知道。”
“或许以后用得上呢。”
赵曦亭这样的人,不是不得罪他就轻易肯帮忙的。
孟秋好奇道:“以后你想在燕城工作?”
林晔表情认真起来,“国内的话,燕城发展机会好一些,我不太想回霁水。”
“到时候我努努力,争取在燕城买套房子。”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毕业就领证。”
领证?
赵曦亭扯了下唇。
孟秋没想那么远,沉默了一下。
她莫名想到章棕,“林晔,等时间久了,你会不会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和认为的不一样。”
林晔:“说什么呢!我从高一开始就喜欢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元旦那次的事,我错得离谱,放别人身上一定要和我闹上很久。”
“你不一样。”
“你总是很体谅,我疯了才觉得别人好。”
孟秋唇角翘了下,温和道:“别人?是有对照组吗?”
林晔一愣,似乎也被自己刚才的说辞吓了一跳,肩膀耸动,坐正了,说 :“没有。”
“那天之后,我真怕你不理我。”
小组作业完成之后他道了许久的歉,又是发消息,又是点奶茶。
不知怎么孟秋也没有特别怪他。
微微失落过后就想开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林晔是,她也是。
他没有必须陪伴自己的义务。
只不过看到校园里的情侣结伴而行,偶尔也有些羡慕。
林晔沉思片刻,“其实……毕业表白,我没想过你会答应我。”
“孟孟,为什么喜欢我?”
孟秋想了想,说:“你很好。”
林晔笑了,“这不是好人卡吗?”
孟秋诚挚道:“我认真的。”
林晔内里是一个温柔的人,高中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她听到别人议论她,几乎是最肮脏的字眼,当时她还没有这么坚强,去洗手间哭。
哭完发现林晔在外面等她。
他什么都没说,只问她饿不饿。
家里人刻意回避聊起那件事,她越来越不爱说话,偶遇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每次和他呆一起的时光,泥泞的生活总能获得片刻喘息。
只是,他们这样的年纪,提爱太稚嫩,孟秋有时也分不清他们之间是不是爱情。
或许用欣赏、感恩、或是青春荷尔蒙的冲动来描述他们这段感情似乎更为恰当。
但林晔这个角色对她的人生来说,十分特殊。
特殊到,他不存在的话,她无法想象她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和他一起生活,平平淡淡没什么波折。
很理想。
有人在楼下说了什么,林晔应了一声。
孟秋已经习惯他们电话被打断,问:“要下去吃饭吗?”
“估计师兄做好了,小棕没这么早。”
孟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们要一起住四年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吧,”林晔笑起来,“昨天和他俩玩斗地主,小棕输了一千多,她半夜越想越气,戴个假头套进屋吓人,我睡得半梦半醒被她叫起来,差点以为自己在阴曹地府。”
孟秋不知道说什么,竟也觉得有一丝怪诞的好笑。
她停顿片刻,说:“林晔,和女生住……会不会不方便。”
林晔似乎没把话放在心上,掀开被子满地找拖鞋,“她就一小屁孩儿。”
头一抬,眼底都是笑。
“吃醋了?”
孟秋:“没。”
和吃醋没关系,单纯觉得不好。
“你快洗漱吧,一会儿上课迟到了。”
林晔忽然凑近屏幕,“孟孟,亲亲我。”
客厅里,赵曦亭原本已经将手机放在一边,听了这话,将手上的纸册一扔,眼眸发寒,干净利落捞起桌上一瓶水,冷着一张脸往书房走。
孟秋愣了愣,她和林晔很少隔着屏幕玩这些花样。
林晔不依不饶,“快,亲我一下,就一下。”
“或者我先起个头?”
孟秋脑海滚过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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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节,男女朋友之间做这种事情很正常,可她实在没勇气发出来。
正在她内心挣扎的时候,书房门忽然砰地推开。
风扑在她脸上,孟秋好像被人打了一下,整个人缩了缩,桌面上的稿纸黏在她手肘上飘飘洒洒落下去。
橙金的灯光下,书房和客厅连接起来,有一种暴露的氛围,她的一切都暴露在赵曦亭眼皮底下。
她莫名觉得他背后的水晶灯刺眼,想将自己藏起来,脖颈贴着身后雕花椅背,冰得她一激灵。
赵曦亭踩着影子,眉眼冷得很清楚。
“两个小时了,休息一下?”
他手里握着西柚汁,放在桌上,看也没看她的手机,好像不知打扰她电话。
孟秋视线乱飞,最后强装镇定地拿起手机将视频挂断。
林晔给她留了言。
——你领导来了吗?
——先好好工作。
她和林晔是正经男女朋友关系。
打视频不犯罪。
这么想着,她就淡定了一些。
只不过她从不摸鱼。
现在终于知道被老板抓包是什么感受。
“男朋友?”赵曦亭问。
孟秋捡起地上的纸,承认错误,“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刚才蓝牙……”
赵曦亭手腕随意地在她座椅靠背一搭,蹲下去和她一起捡。
“他让你亲他,怎么不答应?”
孟秋瞳孔蓦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瞧过去。
“不喜欢?还是在我这儿害羞了?”赵曦亭的表情莫名直白,装也懒得再装,荤素不忌,好似受了什么刺激。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眸在光下细雨扶风似的晃着,她刚喝过一口西柚汁,水珠还挂在唇上。
说不上哪一个更饱满。
“怎么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赵曦亭抽了张纸巾压在她唇边,触及那片柔软狠压住几秒,让她自己擦,“我听说留学生异地恋没几对有好结果,国内谈着,国外睡着,最后三观不合,分道扬镳。”
“你呢?想不想在国内再谈一个?”
“成年人没必要守贞。”
孟秋觉得这话很冒犯,扔了纸巾坐直,她很少同人吵架,也少有人能挑起她的情绪。
不得不说,赵曦亭这几句话戳到了她痛点,所以有些气急败坏。
但她最恼的时候,也只说:“看来以后赵先生的女友出轨,赵先生一定不会介意。”
赵曦亭跟着站起来,眼底黑茫茫的,仿佛被什么魇住了。
目光爬到她脸上,冒着寒气。
“要不你试试?看我介不介意?”
他在说什么?
孟秋头皮一麻。
他明明刚听完自己和男朋友打电话!
孟秋冷静几秒,“赵先生,如果您非要这么说话,我没办法给您工作了。”
“急成这样?”赵曦亭乌眸凉得心惊,“做我的女朋友也没那么糟糕吧。”
“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跟十八层地狱一样。”
孟秋和他理逻辑,“赵曦亭,是你先诅咒我男朋友劈腿的。”
赵曦亭鼻尖嗤了一声,“我只是说一部分实情,他要能管得住自己,值当你跟我这儿跳脚?”
孟秋确实对林晔和他们同住的事有意见,但这不代表她觉得林晔劈腿了。
孟秋抽了抽看似被他无意中压住的包带 ,想收拾东西走了,那端岿然不动。
她有些恼,咬唇说:“那和你也没关系。”
她不甘心又试了一次,他还是不肯松手,背包摩擦稿纸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坏掉的唱片。
赵曦亭眼底静默下来,一片沉寂。
他不合时宜的俯身,黑眸里恶劣的泥泞溅出来,几乎将她弄脏。
“孟秋,你不会觉着,在这儿惹了我不痛快,我能随随便便放你走吧。”
第 12 章 阴云
孟秋看着他的眼睛,一股凉意从天灵盖往下坠,直通脚脖子,她很快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很不好。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如果他将门关上,他们再继续起冲突,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孟秋和他争吵的时候还没想太多,现在回过味儿怵得厉害。
她松了背包带,下意识又往后退了退,脸往旁一躲,试图用深呼吸平缓此时的心率。
“你想怎么样?”
她尽量平静:“在工作时间和男朋友视频是我不对,赵先生如果想因此解雇我,我没意见。”
赵曦亭没说话。
孟秋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就一眼。
他眼底的黑瞬间侵略她的神经,孟秋不自觉地冒出一股森然。
似乎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和道德观去看待眼前的人。
赵曦亭长指顶着她下颌挪回来。
孟秋觉着皮肤上揩了一块冰糖屑,薄薄的,凉凉的一层,不敢擦,怕一擦,他的手跟过来,黏滋滋的弄得身上到处都是。
赵曦亭手指她皮肤上放得久了,比冰糖屑温了一点。
养尊处优的触感。
他淡声。
“那是你吃饭的饭碗,能瞎砸么。”
“这话我当没听过。”
孟秋沉默了。
他居然肯原谅。
赵曦亭抬抬眼。
小姑娘不经吓,说了那一句,脸惨白起来,整副身子贴着书柜,头发丝可笑地拱出几缕,一有什么动静,就抖得厉害。
但凡隔层再宽点,她整个人都能挤进去,小身板他随便一抓就能抓住,好像那玩意儿能护住她似的。
偏偏一双清清冷的眼睛还倔得不行,怎么威胁都不肯认输。
再靠近点儿是不是要哭了?
不过她哭了也不会求饶的。
赵曦亭缓了缓情绪,直起身,面容已经没那么阴沉,“他在哪个州?”
盖在身上的压迫感挪开,孟秋松了一口气,才觉脊背生疼。
她揉了揉后背脖颈的位置,凹进去好几条。
指定红了。
她往旁一挪,幅度很小地开始收拾东西。
被吓散的思绪还没拢回来。
“怎么突然问他。”
赵曦亭睇她的发顶,面容淡漠,“他不是想用得上我么,我听听他配不配。”
他马不停蹄地吐字,“康涅狄格州?”
“马萨诸塞州?”
孟秋神色僵了僵,她不清楚赵曦亭到底听到了多少。
他猜这两个州大概因为一个有耶鲁,另一个有哈佛和麻省理。
其他的他看也看不上。
只不过林晔的小心思就这样揭出来,有点难堪。
孟秋一下就落了下风。
她轻声说:“不是……是罗德岛州。”
赵曦亭下结论:“不过是布朗。”
孟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过了会儿还是帮了句,“也是藤校。”
赵曦亭睨了她一眼,“你有学历崇拜?燕大差哪儿了?”
孟秋没学历崇拜,她脑子窜过一丝想法。
问:“那您大学在哪儿念的?”
赵曦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一阵没说。
等她脸上的小机灵蹑手蹑脚地冒出来,才慢悠悠吐字。
“我也读的美本,往上是英硕。”
“只不过我本科母校是哈佛。”
他漫不经心,“要不是科研和学术没意思,博士博士后我也能读穿。”
小姑娘果然一愣。
孟秋刻板印象赵曦亭这样的公子哥,大多酒囊饭袋。
没想到人硬件条件样样不落。
反衬得她像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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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没声将笔袋和草稿纸塞进背包里,拉链一拉,做了会儿心理建设,缓缓提起来。
“赵先生,学校有门禁,我得先走了。”
她拨了拨那一沓资料,“这些我回去翻。”
赵曦亭腰身斜斜靠着门框,“别瞎折腾了,想工作的时候我让司机接你,随时过来。”
孟秋一口拒绝,“不要。”
赵曦亭垂眸睨她,“今天回去你不会要拉黑我吧?”
刚才吵的那一架,孟秋是恼,但顶多觉着他道德底线不高,见不得人好。
又阴晴不定地将气撒她身上,和她本人没太大干系,远不到拉黑的程度。
只是他们三观不合,还是少接触。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这里离燕大太远了,来回不方便。
赵曦亭不置可否。
孟秋提着东西走出书房,就要离开。
赵曦亭目光莫测起来,叫住她。
“孟秋。
“嗯?
孟秋抬眸去看。
赵曦亭站在灯下,眼眸千丝万缕,仿佛滚下来的蜡油,一滴一滴浇在她皮肤上。
烫得她一激灵,又细细密密的封住。
好似某种失衡。
那种将她拘起来的紧缩感又一次包住她。
孟秋呼吸变得急促。
然而赵曦亭面容很快恢复轻浮散漫的样子,笑了下,“你男朋友真没那么好。-
回到宿舍。
孟秋才发现围巾落在赵曦亭那儿了,要是自己买的就算了,偏偏是林晔送给她的那一条。
快睡的时候,赵曦亭拍了张照片来。
——你的?
孟秋想了想,还是给他回了消息。
离开前赵曦亭的最后一句,她不大爱听,觉着他多管闲事。
但很快释然。
赵曦亭作为旁观者,提一提对她男朋友的观感没什么。
或许也是为她好。
他天然的敌意大概来源于林晔说要拿他当资源那一段。
放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孟秋回道。
——是我的,麻烦您帮我保管一下。
一晃便是一周。
孟秋一头扎进翻译里,走路都在思考如何用词可以更准确。
她本就擅长考试,最后一天音系学的闭卷考,居然有一种经脉通达的顺畅感,提前半小时交卷。
不管赵曦亭这个人怎么样。
因为他,她才有机会做这份工作,不管最后会不会过稿,都算功德一件。
校内论坛中文系板块,有人匿名吐槽这次试卷难度,直呼考研题也不过如此。
在帖子里吃瓜群众对孟秋提前交卷的行为津津乐道,说,南方卷王能厮杀到燕大,学商智商确实顶,真人比传说中有气质多了,要不是家境普通,真不知道上帝给她关上了哪扇窗。
很多人赞同。
不过帖子里不全是崇拜,有人回复:这年头投个好胎比什么都强,这不就关上的
窗么。
这帖子热度太高飘到葛静庄手里她看完全贴噼里啪啦和人掰头了几十层最后忿忿不平地敲下几个字。
——好好学习还被指指点点
考完试的最后一天。
葛静庄去超市买了一堆热量炸弹薯片起司蛋糕香肠螺蛳粉炸鸡等等扔在四个人共用的桌上大吼一声:“今天牛来了都得给我吃荤!如来佛也管不着!”
乔蕤正捧着手机和新男友甜甜蜜蜜心情颇好的调侃“如来佛只会说我佛慈悲施主该吃吃该喝喝反正过年都会胖两斤提前胖又如何。”
葛静庄左耳进右耳出呱唧呱唧往嘴里塞“你们说说多离谱我才大一我妈已经给我张罗相亲了。”
“就算是我复读了也没急到这种程度吧!”
乔蕤听到相亲就乐说那不然自己找一个呗。
葛静庄说饶了她吧她不想姐弟恋和她年岁差不多的男生都快毕业了正是分手的好时候还不如安静呆着。
聊着聊着话题转移到孟秋身上。
葛静庄问:“小秋你买好车票了吗?”
孟秋工作了大半天有点累捏捏脖子转过头。
“之前买好了但我手头有事情没弄完确定不了时间就先退了。”
乔蕤立刻放下手机炸毛道:“你傻啊!真有事儿到时候改签不就好了?你知道春运的票多难抢吗?”
孟秋愣了她没经验确实没想过这一茬。
乔蕤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抓起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叔叔您那儿还有去霁水的余票吗?中转也成。”
那头似乎查了一阵回来很抱歉地说没有了只能帮忙留意。
孟秋心挺宽“不至于流浪街头?”
乔蕤无奈道:“往年情况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你留点神儿。我在燕城过年要是真回不去来我家吃年夜饭。”
学校里人越来越少。
孟秋第一次过大学寒假偏偏赶上最挤的春运。
有一天早上醒来年三十的票都没了。
孟秋仿佛晴天霹雳。
燕城她举目无亲。
她难得破防截了
个售罄的图发了条朋友圈。
什么文字都没写无奈之意胜过千言万语。
纷纷有人冒出来非常好心地邀她去家里吃饭。
孟秋一边感谢一边心里焦灼。
她切回聊天面板
葛静庄的电话也跟过来。
她说:“杉州市不是你们省的?你看看我给你发的这个。”
这篇文章记录了一名男子闲来无事用九天的时间通过公交车的方式从燕城到家的旅程。
葛静庄:“九天!你还来得及!”
孟秋哭笑不得人已经麻木了神志不清地回她:“对离我家不远也是个法子要不我试试?”
葛静庄笑了好一会儿最后说:“要不你真去蕤蕤家过吧。”
孟秋说不行。
她爸妈还在等她。
前些天特意拿了张纸把她想吃的东西记下来算得上翘首以待。
事情的转机在一天上午。
赵曦亭发消息叫她到校门口拿围巾。
来的人却是赵秉君。
这是孟秋和赵秉君见的第二面。
此时他坐在豪华低调的黑色轿车后排面容和煦。
孟秋记起第一次和他见面他和校领导站在一起两边隔着无形的线对方身份地位遥不可及。
再后来她还在学校的荣誉橱窗里见过他出席一些活动。
他的脸怎么都不算陌生。
但像现在这样提着一只袋子给她送围巾。
从来没想象过。
甚至算得上玄幻。
男人打开车门神态亲和不像校领导倒像个普普通通和小辈见面的兄长。
“也就那祖宗敢使唤我正巧我在附近办事儿。”
“他说是这条我对他住的地方不熟悉你认认有没有拿错。”
他什么都没提。
孟秋却觉着热意往脸上涌她将袋子接过来粗略一扫迅速说:“没有错。”
赵秉君和赵曦亭作风不大相同前者永远端正肃谨实打实的儒商。
“里头有一张机票你看看个人信息
对不对。”
孟秋重新打开袋子果然有一张机票放在最上面。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
机票上的她中英文名起飞时间登机口工工整整。
她喃喃说了声:“谢谢。”
赵秉君温笑道:“你自己说给他听。”
他顿了顿又说:“后天的飞机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逛一逛特产店收拾收拾行李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了。”
“如果需要特产店的信息我可以让朋友整理出一些挑合适的发给你。”
赵秉君为人非常妥帖。
孟秋怎么敢再麻烦他“谢谢赵总我自己做攻略就行。”
赵秉君不勉强:“也行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就不多参与了。”
赵秉君似想到什么多了点审视的意味看着她笑容略有深意。
“以后曦亭不在国内的话你在燕城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联系我加你个微信?”
说着赵秉君行云流水地拿出手机将二维码摆出来。
赵秉君没有赵曦亭那么疏离有压迫感但在高位久了难免强势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孟秋公事公办扫了码解释道:“今天麻烦赵总了上次在他那里工作才把围巾落下。”
不是因为别的。
对孟秋来说赵秉君和陈院长是一样的地位因而发送好友请求的时候备注了句:中文系孟秋。-
返乡那天天气很好。
孟秋临行前一天去了一趟手作店妈妈说表姐从国外给她买了瓶香水要她带点礼物当回礼。
她在手作店定制了两款内画鼻烟壶到时邮寄到霁水。
表姐在澳洲留学品牌店的东西她见得多所以孟秋才选了颇为讨巧的民俗小玩意儿。
葛静庄天天和孟秋聊天知道她要回家了好奇问她票哪儿来的。
孟秋没打算瞒葛静庄但事情解释起来颇为麻烦便总结为几个字:“朋友送了张机票。”
葛静庄为她高兴连连说:“能回去就行真怕你流落街头。”
飞机从北方的林风之上呼啸而过孟秋看着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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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前的山坳
南方的山和云总缠在
一起。
孟秋爸妈在电话里知道她坐飞机回来,还有专车给她送到家门口,在电话里确认了好几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秋也没想到赵曦亭给她打点好了私家车,直接来接机。
她对爸爸妈妈解释,“我兼职的领导知道我买不到车票,帮忙安排了形成。
爸爸妈妈连连说:“没遇到什么事就行。
顺便夸了赵曦亭好几句,说他人天上地下的好。
妈妈又说:“不能让人家白帮忙,过完年带点特产回去。
爸爸接过话头,叮嘱:“平时在学校顾好自己就行了,不要老想着打工,爸爸妈妈还没退休,不用你担心家里。
孟秋一一答应。
挂了电话,孟秋杵在微信面板前,对话框顶头是她给他写得备注。
赵先生。
孟秋几乎要对赵曦亭改观。
除了轻佻。
人是不坏。
细想想,他几次三番雪中送炭,从不居功,也从来没问她讨什么称赞或礼物。
表面浮花浪蕊,内里还是装着一些仁义。
她不好将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的。
孟秋思索片刻,想表现得友善些,发了个颜表情。
——^-^
——这次谢谢您。
——机票钱等我回学校了会还给您。
赵曦亭没回。
来接孟秋的专车最后停在他们小区楼下。
孟秋只有一个行李箱,但买了不少伴手礼,所以看起来东西很多。
爸爸下来帮忙,看到司机戴着白手套轻手轻脚将孟秋的东西拿下来,服务态度极好的样子,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小声耳语:“闺女,你老板家里做什么的?派头这么大。
孟秋含糊道:“爸爸,我也不太清楚。
刚好东西都拿下来了。
孟秋对司机礼貌笑笑,说:“这一趟谢谢您,回去路上小心,新年快乐。
司机点点头:“应该的,孟小姐,孟先生,新年快乐。
上楼后,孟父孟元纬去厨房洗冬枣,和里面在切菜的孟母何宛菡闲说了几句。
“这小丫头以前只知道念书,性子宁折不弯,我都怕出社会要
吃亏。”
“没想到她运气挺不错认识的那位老板好像很有地位。”
何宛菡拍了下他的手“什么宁折不弯我们秋秋那叫有原则品性纯良有领导欣赏很正常。”-
回家的第一顿菜都是孟秋爱吃的她喜欢酸口妈妈连吃饺子都不怎么放醋少有的给她学做了糖醋里脊味道十分浓郁。
又酥又嫩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所有疲惫都得到了舒缓。
孟秋月份特别小在年底。爸爸妈妈问她生日准备怎么过。
孟秋几乎没多少高中好友有几个还是上大学才联系上的前几天提起来说帮她庆生。
就说和同学一起。
妈妈又问:“小林回来过年吗?”
孟秋:“他们学校要上课。”
爸爸冒出来一句“其实他们家也不是特别合适……”
妈妈踢了他一脚“吃你的饭。”
孟秋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转没作声。
晚上何宛菡到孟秋房间来先是给她拿出被子说前几天刚晒过是她最喜欢的太阳公公的味道。
孟秋笑说她都几岁了早就不说太阳公公了。
何宛菡帮她铺好床。
孟秋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彻底卸下成熟的伪装洗完澡穿着睡衣靠在妈妈肩上。
她蜷着腿低睫玩头发尖“你们是不是不太喜欢林晔。”
何宛菡顿了片刻说:“前段时间我和你爸在医院碰见了林晔父母。”
“挺冷淡的。”
“还说以后你想留在燕城也挺好。”
“我和你爸爸猜可能嫌弃我们门第太低了。”
孟秋抬起头“会不会有误会?”
何宛菡表情平和“不像。”
林晔父母白手起家
现在年产值过百亿是霁水有头有脸的纳税大户没有人不知道他们。
转眼间实体风口一过工厂越来越不好干辛辛苦苦拼下的江山要想不资产滑落最好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强强联合。
对他们来说一加一没有大于二就是
在做减法。
孟秋不是不能理解。
妈妈摸了摸孟秋的脸,温柔道:“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想给你压力。”
“万事有个准备。”
“而且妈妈不允许你因为这件事情自卑。”
“人不能选择出生,但能选择未来。”
孟秋是有些怅惘。
她去过几次林晔家做客,他爸妈都对她很好很客气。
她只是觉着,和聪明人接触,不能看表面。
她将自己更用力地窝进妈妈怀里。
“没事的妈妈。”
“不过我想和林晔再坚持一下。”
“嗯,日子还长,我的宝贝闺女现在就应该好好享受恋爱,别的都不用想,天塌下来我和你爸给你顶着。”
“今天也是你爸嘴快,不然我不想这么早告诉你。”
妈妈离开房间以后,孟秋看向窗外。
乌云遮住了月亮。
夜幕深得很朦胧。-
孟秋生日那天和朋友去了意大利餐厅。
点了传统意面牛排,还有一些创新菜。
他们平时群里聊得多,线下乍一见,调侃打趣的恩恩怨怨从屏幕里跳出来,一下子热闹极了。
孟秋吃了一会儿,手机里进了一个陌生号码,提示来自美国。
她以为是诈骗,又突然想起林晔也在美国,按了接通键。
“喂,请问哪位?”她问。
那边笑了声:“听不出来?”
孟秋愣怔片刻,仿佛烟熏缭绕模糊的这一声,融化在她耳侧的喧嚣嘈杂里。
“赵先生?”
才小半个月。
在灯火辉煌的燕城遇见那些享乐于软红香土的人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孟秋起身找到僻静的走廊。
那端游刃有余拖着腔调,似在解释来意,“我没等到你答谢的电话,只好来寻人。”
他指责得理所应当,仿佛遗失了一只猫,来向罪魁祸首讨要。
但孟秋认为他有泼脏水的嫌疑。
她嘟囔道:“我给你发微信了,是你没回。”
赵曦亭:“没诚意。”
孟秋不知道对他来说什么叫有诚意,或者他只是随便找个由头来寻乐子,就
第 13 章 阴云
孟秋呆呆愣愣,“对啊。”
“是么?”赵曦亭拎出一根烟,虚虚含在唇边,任由颈边红痕蔓延,雪白的衣领翻出褶,散乱却不无禁欲,他面容漠然,“什么感觉?”
孟秋想了想她和林晔的初吻,那天她在吃雪糕,没吃完,林晔就亲了她,时间很短促,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只记得他的唇是温的。
再后来,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么,和牵手没什么区别。
她实在想不出描述词,便说:“我忘了。”
客厅墙上有副油画,是一个女人对着镜子涂脂抹粉,元旦那夜,小姑娘的眉目比画上还荼蘼清丽。
赵曦亭目光束缚着娇艳口脂,半阖眸。
“他不行。”
孟秋不懂赵曦亭在说什么。
她有点困了。
孟秋将手机垫在脸下,唇齿时而磨蹭话筒,仍旧觉得不舒服,换了个好睡的姿势,鼻息娇而急,身体的热意散不出去,她心慌得难受,偶尔哼哼两声。
赵曦亭长腿交叠,垂睫听着话筒里的喘息,淡淡地抽着烟,任由那点娇气铺满掌心,一点一点,催得他纹路生潮。
仿佛他一握,那边能呛出点水来。
过了好一阵,那点呜咽越来越像啜泣,挠得他骨头四通八达的酥。
他眼底的黑色浓郁得要满出来。
他冷静地喊醒她,“孟秋。”
孟秋觉着耳畔朦胧,那端音质偏冷,好像一只冷白的手将她从溺水的酒瓶子里救出来。
她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嗯?”
赵曦亭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面容:“明白在和谁打点电话么?”
孟秋撑开眼皮:“你啊。”
赵曦亭眼眸转狠,不肯放过她似的,“说名字。”
孟秋捧着手机,傻呵呵地答:“赵曦亭。”
他收了收狠意,仿佛好心,嗓音深沉地做最后警告,“去睡。”
孟秋立马坐起来,说:“不行。”
她今天要守夜的。
赵曦亭和她确认了一次,淡声:“真不睡?”
孟秋“嗯”了声。
赵曦亭握着手机,通话时间长了,手机就发烫,一汩汩熨进去,最后一点仁心也烧没了。
他拧开一瓶矿
泉水,润了润嗓,仿佛放出獠牙的恶狼。
“好,那继续聊聊。
孟秋:“什么?
赵曦亭款款吐字。
“他碰了你的唇就没有更近一步么?
“情侣之间你侬我侬,很难克制本能吧?
孟秋脑子一团浆糊,更近一步指的什么?
她回忆片刻,摇摇头。
“没有。
“林晔他很温柔的。
“温柔顶什么用。赵曦亭嗤了一声,游刃有余地下结论,“难怪你的‘儿’字发得不漂亮。
“那不算真正的接吻。
孟秋不认同,碰一下就算的。
她立即反驳:“那是对你而言。
“是。赵曦亭很坦然地认下,语句微顿,“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和你接吻的话……
他气息糜艳起来,像崩坏的摩天大楼,烂得无所畏惧。
“绝对让你……
“刻骨铭心、□□。
孟秋心口的珠串猛然被剪断,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她在珠子上几乎滑倒,心脉都倾斜到赵曦亭说话的那一边,神色惶遽地半张着嘴,上齿挂在酒意烫出死皮的唇边。
“你在说什么……
他压嗓,话语通过听筒步步逼近。
“要不要试试?
孟秋清醒了一些,呼吸急促,“我有男朋友的。
赵曦亭先是不答。
空气静默下来。
孟秋从床上摸索坐起,她没开灯,窗外的云层灰蒙蒙的残留着烟花的余烬,对面旋转红灯笼诡谲地转着。
红光腻在她睫上。
不知怎么,她预知到了危险,心跳加快了几分,像被什么衔住了虎口,猛齿将将落下。
赵曦亭伸手慢慢地刮去屏幕上的指痕。
他嗓音轻忽,有几分满不在乎的恶劣。
“有男朋友就不能和我接吻了么?
红光刺进孟秋瞳孔中。
獠牙落地生根。
她的神经瞬间缩紧。
赵曦亭舌尖滚过更肮脏的语句,那些差点浮于言表的不堪,被他心慈好善地埋进稀薄的深夜。
他语调轻佻。
“怎么不说话了,嗯?
孟秋彻底醒了酒,酒意带给她的温热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房间里关着窗,冷风还是从缝里钻进来,呜呜作响。
她打了个冷颤,骂道:“你混蛋。
赵曦亭衔着笑,笑声春风化水一样一缕一缕从话筒里飘过来,挠着她,勾着她,轻浮地吐出几个字。
“酒醒了?
他嗓音淡定而从容,仿佛刚才那番坏到极致的言语和他无关。
“倒计时了。
“新年快乐,孟秋。
孟秋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她心脏还在狂飙。
因为那句,
——有男朋友就不能和我接吻了么。
她咬唇将自己塞进被子里,今晚她醉得厉害。
可赵曦亭没喝酒。
她又恼又惧,凭着一腔热血,给他发了条消息。
——你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赵曦亭回得很快。
——字面意思。
孟秋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颤,她现在分辨不出来,赵曦亭到底是因为人太渣下限低,还是他对自己真有什么想法。
她希望是前者。
说起来。
那日在Allgoing,出入的女孩子们不说顶漂亮,大多各有各的气质,可以看出他们那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以赵公子的地位,张一张嘴,这些资源必然巴巴儿的送来。
何必找一个有男朋友的呢。
孟秋猜不透,也不敢猜。
她一想起刚才那个电话。
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很渴,想拿点什么喝一喝,好压住喉咙惊恐之余的涩意。
房间门突然敲响,孟秋吓得脖子一缩。
等开了门,轮到何宛菡吓了一跳,说:“你怎么这副样子。
“脸比刚才还红,耳朵看着也熟透了,眼睛哭过似的,怎么弄成这样,喝酒喝的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孟秋耳根臊得一跳一跳,闷声说:“喝酒喝的。
何宛菡:“你以后在外面不能喝酒,听到没。
她神志不清地点点头。
客厅里的灯光暖和明媚,孟秋被赵曦亭直白言
语挤压的惊悚感略微平复了一点轻声说:“妈妈我想喝水。”
“厨房有凉的但对肠胃不好要不泡杯茶?泡茶的话就用热水壶顺便醒会儿酒一会儿和我们打个斗地主?”
孟秋正愁没有事分散注意力乖巧地点点头说:“好的妈妈。”
转身就去了厨房。
孟秋打牌打得心不在焉却还是赢了不少得益于之前面试赵曦亭说要她陪打牌她恶补了一通。
春晚结束开始重播爸妈有些困牌局就散了。
凌晨五点。
孟秋被鞭炮声吵醒好在鞭炮声能驱魔哔哩啪啦一顿闹她心里嘈嘈切切的噪声就被盖过去了。
孟秋拿起手机刷新闻切到微信界面发现几个小时前赵曦亭给她发了个红包。
是笔转账八万八千八备注是年终奖。
孟秋刚好一点
直接选择不回复。
林晔也给她发了红包没有赵曦亭那么夸张是一个520。
他写道。
——祝孟孟新年一帆风顺抬头见喜。也祝我们年复一年长长久久。
祝福语下面还有他的解释。
——春节学校没假这几天有小考所以有些忙。晚上我和同学一起吃火锅吃完应该会去打个麻将。
——好羡慕你们在国内能和家里人一起吃团圆饭。
孟秋回了个[抱抱]的表情符号问需不需要陪他聊一会儿。
林晔抽空给她发了张照片说在上课贴心地叫她继续睡等睡好了再找她聊。
孟秋没再打扰他。
她给日常照片简单调了个色发到朋友圈做仪式感。
配文:辞旧迎新。
夜猫子不少陆陆续续来点赞。
赵曦亭的对话框突然顶上来发了三个字。
——收红包。
孟秋手一抖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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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对话框删掉。
过了一会儿他又冒出来。
——不回消息吓着了?
孟秋将他设置为仅聊天消息提示一并关了。
立时清静了。-
年初一初二初三孟秋都跟着爸爸妈妈出门拜
年,年初四开始陆陆续续有亲友到家里来。
表姐严杉月给她拿来香水,味道是很淡的花果香,甜而不腻,很舒服的气味。
孟秋也送给她返家前买的鼻烟壶,严衫月表示很喜欢。
她们俩在房间里聊天,门没关严实,门外孟母和小姨在聊孟秋和林晔的事。
严衫月倒是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现在人都精明,他们家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别说你家了,就是我家,他们也看不上。”
孟秋没说话。
严衫月见她没分手的意思,以过来人的角度说:“异地有什么好,他不回来看你,你也没办法去看他,久了连共同话题都没有。”
孟秋:“我没觉得现在的状态不好。”
严衫月夸张地仰了仰头,“天呐,谈恋爱柏拉图有什么意思。”
孟秋耳朵有点热,“我们不是很在意这些的。”
“你也太不了解男人了。”严衫月笑了笑,“我这么一听,越发觉着林晔不适合你,他温吞,你也温吞,两个温吞的人怎么会产生荷尔蒙。”
“应该出现个人把你这层温温柔柔的外壳狠狠敲碎了,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做//爱。”
“表姐!”孟秋脸红了。
严衫月捏了捏她的脸蛋,笑得乐不可支,“你都成年了有什么不好讨论的。”
“在你这个年纪我都睡了好几个男人了。”-
假期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回学校的日子,前几天孟秋把翻译好的文档转成pdf发到赵曦亭名片上的邮箱。
信件格式完全按照最官方的规格来。
好像给什么部门领导投稿。
赵曦亭私底下的微信消息她一律不回。
不过他发来的条数也不多。
只是能看出不大高兴。
他不高兴的时候语气都寡淡,字里行间一撇一捺似拢着他眉峰的霜。
孟秋全然能想象。
新年二月的北半球还在冬日,他就像大气层下一缕薄云,兴致一来,放浪形骸下一阵雨,迢迢又冷冽,便有很多人遭殃。
她站在薄云下,就着水远山长破破烂烂的伞,避着雨丝。
他们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
阵雨总是会停的。
孟秋买了一堆特产和零食,爸爸妈妈还将几盒茶叶和茉莉干花另外装起来。
让她别忘了还赵先生的恩。
她和他们提过老板姓赵,便也这么喊他,这几个字从平翘舌不分的南方人嘴里说出来,不管男女都将“赵先生”三个字喊出几分绅士缱绻。
偏偏赵曦亭和那类人半点不沾,他是个荤素不忌的浪子。
孟秋不打算再同他纠缠不清。
她回去就要办辞职。
结果临行前。
她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很有那人的语气,问。
——什么时候回校。
作者有话要说
手动感谢——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绿豆汤”2个,“元宝和掉毛怪”1个!贴贴~
以及灌溉营养液的小宝贝
“我也不知道起什么名字”11瓶;
“CJY”3瓶
“零糖主义”2瓶
“嗯”1瓶
“65137319”1瓶
“nuxe”1瓶
“爱瞌睡的咸鱼”1瓶
“luckywy”1瓶
“噜噜晓”1瓶
“是芋泥呀”1瓶
“哈喽呀”1瓶
“xxiyue”1瓶
“叮铃叮铃”1瓶;
感谢大家陪我入V嘿嘿嘿,尸体暖暖的~
读者宝贝好,阿赵坏!他坏起来了!
(原来今天是七夕吗,带小情侣给大家送祝福!希望小可爱们和恋人的爱意勇敢绵长,暂时单身的小宝贝们生活充实快乐。快乐是最高等级的祝福,小孟说的~)
第 14 章 阴云
他一问。
孟秋那股冰凉的心悸感又来了。
赵曦亭打听自己什么时候回去做什么呢?
总归不是好事。
孟秋将号码一存,备注为[不要回]。
赵曦亭此人,看似轻浮不正经,这段时间却耐心到极致,没有到撕破脸皮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不然他总能寻到新的法子联系她,就跟漏水的袋子似的,以为只破了一个口子,实际上早就漏得堵不上了。
过年之后林晔回消息很慢,往常即使忙,当天也会回,这段时间常常隔了一天甚至两天。
而且他每段话的开头都是
——孟孟,我想你了。
孟秋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晔没有正面回应,他似乎失眠,好几次凌晨两三点发来消息说。
——我想回国。
孟秋知道他为了申请布朗付出多大的努力,也知道拿到Offer当天有多开心。
开解道。
——时间是所有一切的解药。
——你想倾诉的话,我在的。
那边回复回来。
——我冷静一阵。
回校这天风很大,有沙尘暴。
全城浸在昏黄的透明沙漠里,可视度不高,孟秋裹着帽子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看着天和地连成一片,仿佛末日。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宿舍口,拍了拍外套上的尘,恰好碰到下楼的葛静庄。
葛静庄脸色原本不大好看,看到她之后似乎有些惊喜,瞪大眼睛立时笑起来,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我还以为你得晚上才到。”
孟秋拍拍她肩膀,“怎么刚才看你不太开心?”
葛静庄嘟嘟囔囔说,遇到了个奇葩。
原来葛静庄一个小时前做了件好人好事,结局却不大美好。
有个刚转学来的女生,行李非常多,拎了只爱马仕的包,杵在门口打电话,仿佛是叫人给她提行李,但对方没到。
葛静庄看她细胳膊细腿儿,天气又不好,见不得美人狼狈,就主动问要不要帮忙。
女生仿佛遇到了救星,眉开眼笑地连说几个好。
葛静庄原以为只是拿一点,结果她把所有东西都塞给了
她。
她自己单拎只包,理所当然地按了电梯,低头美甲戳手机戳得飞起,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那会儿葛静庄已经不大高兴,奈何她是个体面人,只想赶紧把东西搬走,好解脱。
结果到了宿舍,东西实在太多,葛静庄一个不小心没拿稳,行李箱倒在地上。
那个女生立时冲她翻了个大白眼。
葛静庄没再忍,将其余东西重重一放,转头就走。
路过女生时,女生撇撇嘴,平平淡淡地把手机递过去,“加我微信,我给你转账。
葛静庄这时才明白过来。
感情人家把她当了苦力。
怕是一点感激的心都没有。
最后葛静庄理也没理,径直走了。
葛静庄垮着嘴角,“你是没见她利用完人趾高气昂的样儿。
“我认识的奢侈品不多,她那一身全是大牌,估摸着抵一辆车了。
“大小姐住什么宿舍,在外租套房子再找两个人伺候多好。
孟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宇宙能量守恒,见完坏人马上遇好人。
她仔细瞧了瞧,“你是不是瘦了?
葛静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尖叫起来,“啊?真的吗?
“爱死你了秋秋。-
距离开学还有五六天,孟秋列了个表,是这几天要完成的准备工作,包括买资料书,还有日用品。
她解决一件划掉一件,有种闯关打怪的成就感。
列表最后一条是——
还赵曦亭镯子。
因为这个镯子,她高铁都坐不安稳,拼命护着包,连洗手间都不敢去。
她买了只小型礼品箱,将先前赵曦亭送的莱珀妮套装,还有镯子,以及机票钱都放进去。
葛静庄看她忙活,不知她要给谁送,打趣道:“怎么整得跟分手似的。
孟秋脸一僵,将盖子妥妥帖帖压好,像潘多拉重新封好魔盒一样郑重。
“不是……就是开学前做个整理,把该了结的事情都了解。
葛静庄笑说:“知道知道,你男朋友不是在国外嘛,视频见过,挺帅的。不过你们最近怎么不打电话了?
连葛静庄都看出了反常。
孟秋无奈:“他心情不太好。”
林晔想冷静梳理情绪的想法,孟秋不是不明白,只是有时候发消息过去一直不回,便有些担心他。
但她又不敢催得太紧,怕他因为自己多出一分焦虑。
多方顾虑缠在一起,她终于知道异地恋的坏处在哪儿。
葛静庄拍拍她的肩:“男人皮糙肉厚,别担心。”
转了快一小时的地铁。
孟秋再一次来到这条西城的小巷,笔直的甬道一通到底,院儿里的乔木枯了不少,没什么人走动,灰白墙底下只有那一丛丛青苔还绿着。
十分冷寂。
好像冬日的一点生机都献祭给它了。
孟秋按了门铃。
接待的女士还认得她,只不过对再见到她这件事有些惊讶。
女士自称姓阮,叫阮寻真。
阮寻真:“您来找赵先生吗?他平时不在这里。”
孟秋礼貌道:“没关系。”
赵曦亭在的话,她反而不来了。
孟秋和阮寻真开门见山言明盒子里都是赵曦亭的东西,托她代为转交。
阮寻真打开盖子一看,整个人立时怔住,画得颇为精细的眉毛都扬高了好几分。
别的东西她不知道什么情况。
手镯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只帝王绿的翡翠镯子种水世所罕见,加上有些年头了,身价又翻了几番。
当年有人出一个亿要珍藏,赵先生听过连眼都没抬。
后来这镯子作为展品,阮寻真常常看顾,忘了哪一天起,她没再见过这只镯子。
她以为被博物馆借走做展,又或是有研究需求。
赵先生居然送给了这个小姑娘。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人家居然囫囵个送回来了。
如果是借的,便不可能将镯子和这些私人物品放在一起。
答案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是赵先生私下给的。
阮寻真难以消化信息量,头一抬,再次悄没声观察起孟秋。
小姑娘年岁不太大,约莫还是个学生。
她皮肤白,五官精致,样貌确实是个优势。
但赵先生的眼界和普通人又没法比较,他见过的好
东西多只能说长成这样刚够了匹配他的门槛儿。
非说她和别人不一样的一点。
她双腿笔直站得很定看着满目琳琅不卑不亢眼睛黑白分明很坦荡言语不多
一看就读过许多书。
阮寻真在赵先生手底下工作也有些年头了见过不少人揣着心思想上位的不止一两个。
他连眼都没瞥一下。
她真真儿觉着这姑娘运气好。
只不过小姑娘来面试那天正好赵先生母亲给赵先生安排了个相亲对象。
当天她还因此闹了乌龙。
现在想想有些事儿命中注定说运气好也不一定。
阮寻真拘着声儿言辞比刚才还恭敬:“您送回来这些东西赵先生知道吗?”
孟秋犹疑了一下没马上点头。
和赵曦亭接触得用些兵法。
譬如先斩后奏。
孟秋也怕牵连无辜想了想说:“没关系您先把东西收下到时候我会和他解释。”
阮寻真两边都不敢得罪。
虽说赵先生是她的顶头上司但小女生记起仇来假使一日真有机会在赵先生旁边吹一吹枕旁风比什么都厉害。
她公式化弯起唇笑了笑“好的麻烦您了。”
从展厅出来孟秋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很体面地发了张照片给赵曦亭指尖落得有些木。
和人绝交这种事她第一次做好比拿一根银针主动去扎气球。
不扎没事儿一扎指不定爆一手。
她留言道。
——东西我放交给阮小姐保管了。
——接下去的工作您交给别人吧。
说完她没给赵曦亭任何回复的机会将他的微信手机号码全都拉入黑名单。
赵曦亭收到孟秋消息的时候正和人聊事儿。
他盯着屏幕那两行字脸越来越冷像要将屏幕钉出两个洞来。
他打字。
——你现在在西城?
刚发出去。
对话框后面直接冒出感叹号。
赵曦亭眼眸彻底沉下来。
茶室里灯光温润煊赫却惶惶切不进那
片黑。
他将手机一扔。
蛮好。
胆子是大。
赵曦亭侧了侧头,拿过旁边人的手机,那人正要调侃,看到他脸色瞬间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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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曦亭起身走到窗户边。
孟秋看到陌生号码本来不接的,但是本地号码又打来两次,就按了接通键。
刚“喂了一声。
对面低冷的嗓音徐徐入耳,几乎让她呛住。
“好好的怎么了?一副要和我断绝关系的样子。
孟秋还在地铁上,头皮一涨一涨。
地铁司机开得不大稳当,她抓着不锈钢扶手,指头蜷紧了,好似这样能汲取点什么力量。
她一板一眼:“赵先生,我们本来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赵曦亭打断她:“你是这么认为的?
他嗓音寡淡,“孟秋,我真要找你的话,你不会觉着拉黑就挡得住我吧。
正值乘客上下车,蜂挤的人潮中,刚才还坐在一起的两个人,义无反顾地往两边走去。
孟秋不肯吱声。
赵曦亭忽然嗤出一丝笑,仿佛原谅了她似的。
“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
宋潆和乔蕤返校,宿舍的人难得凑齐,就说一起去吃顿饭。
她们两人也带了许多吃的回来,各色各样的礼包从桌上铺到地上,互相分了分,跟跳蚤集市似的。
她们一合计,过年吃了太多硬菜,就去吃了轻食,正巧轻食店楼上就是商场,还能买些衣服。
买得最多的是乔蕤,几个人帮忙拎,手还是不大够用,来的时候坐地铁来,回去直接打了车。
今天返校的人不少,又碰上晚高峰,汽车红色尾灯在街上一溜铺开,路上刷出一条霓虹影,十分壮观。
师傅贴心说她们东西多,不急的话送到大门口。
乔蕤忙说送大门口吧。
葛静庄逮着机会就打趣,“蕤蕤,瞧把你能的,好了吧,提不动了,你怎么没把商场包下来。
乔蕤扑过去捏她的脸。
两个人闹起来,宋潆在中间煽风点火。
孟秋没参与,边笑边往外瞧,路肩上很霸道地停了一辆车,任凭后边车怎么叫,它就是不挪。
她定睛瞧了眼车型,眼熟极了,仿佛见过好几次,恰好此时,后车窗降下来,
她笑容瞬间凝固在唇边。
车子熄了火的。
男人坐在后排,一只手松松落落搭在车窗上,冷白的手背因微微拱起的动作凸起蜿蜒青筋,指间夹着一抹猩红。
他的侧脸被窗框挡住一部分,鼻梁和薄唇的轮廓很清晰。
他颔首弹了下烟灰,眉眼猝然出现在夜雾下。
抹在他脸上的霓虹光隧仿佛钟塔的剪影,分秒往回飞奔,猛地撞向故事失散的那刻。
记忆拼接起来。
不知是不是神情淡漠的缘故,他的气势比假期前见到的更冷峻了。
蓦地,赵曦亭身子往前挪了挪,面容朝向车外,漆黑的瞳孔缓慢梭巡四周,像蛰伏捕猎的野兽,仔细而耐心地寻找猎物的踪迹。
孟秋怔了两秒,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差点以为摔进笼子里,立即缩回身子,紧紧贴着椅背,心跳如鼓。
宋潆盯着窗外,推了葛静庄一下,示意她别闹,轻声说:“你们看我们右边那辆车。
葛静庄一向对男色不感兴趣,也盯着看了许久,“极品啊。瞧这手,骨骼分明,手指又长又直,好禁欲,仙品。
乔蕤跟着看了一会儿,惊讶道:“诶?秋秋,他是不是诺诺上次喊哥的那个?
她转头问孟秋。
孟秋手心发潮,脑海中全然是赵曦亭差点挪到她脸上的眼睛,呼吸急促。
她轻声:“我没看清。
乔蕤咕哝,“真的好像啊。
孟秋坐在黑暗里心跳越来越快。
她有种直觉——
赵曦亭是特地来堵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手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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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阴云
计程车稳稳当当停在校门口。
孟秋坐在车里犹豫了一阵,赵曦亭找人的模样在脑海挥之不去。
她和司机说:“师傅,能带我去前门吗,您正常收费就行。”
师傅满口答应:“没问题啊。”
葛静庄她们都下去了,抱着一堆袋子,一双双眼睛探进来,古怪地打量她。
“你不下?”
“后门离宿舍近,你去前门干嘛?”
孟秋拉着门把手,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我突然想起点事。”
“那你晚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前门比后门冷清许多,孟秋下车前看了一圈,确定没人跟着才下去。
她脚程飞快,鼻尖走出了薄汗。
她穿过杳无人烟的绿化带,有什么东西蹿出来,惊得她立时怔住,定睛一看是学生们散养的猫。
完美诠释做贼心虚四个字。
到了宿舍楼,光线明朗起来,她跟兔子似的钻进楼道里,电梯都不想等,飞奔到五楼。
进了房门,差点撞上从洗手间洗漱出来的宋潆。
宋潆好笑道:“你撞鬼了?”
孟秋贴在墙上喘气,终于安下心来。
“比撞鬼可怕多了。”-
接下来几天,孟秋忙着开学,没怎么再出校门,那一晚赵曦亭没堵到她竟也相安无事。
他再没给她发过消息。
好像从她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学第二周碰上白色情人节,学校里到处是甜蜜气息。
通识课刚下课,等了许久的快递小哥在门口大喊了一声。
“孟秋,哪位是孟秋,有你的花!”
孟秋被迫高调一把,教室许多人起哄,偏偏玫瑰花束还很大,抱起来几乎将脸遮住了。
花上有张黑底烫金的卡片。
——孟孟,我爱你。
“男朋友送的吗?”
八卦的人太多,孟秋回应不过来,将卡片放好,牢牢抱着花,将半张脸埋进去,闻了闻,弯弯眼睛说是男朋友。
好几个人羡慕,说:“好甜蜜。”
林晔的微信很快跟了过来。
——收到了吗?我这里显示签收啦。
孟秋把花放在
一边给林晔回消息。
——白情应该女生来送才对。
她花了两个晚上挑了一款睡眠仪今天应该就能到林晔手上希望他不要再失眠了。
林晔发了个[爱心]。
——你忘了?今天也是我们在一起九个月整要给你买花庆祝一下祝我们长长久久。
孟秋笑着回。
——那岂不是每个月都要过一次?
林晔发了条语音过来:“条件允许的话我想每天都和你过纪念日。”
自从林晔心情好一些好像突然开了窍似的越来越会甜言蜜语。
孟秋想问他之前不开心的事情解决了没有但他没主动提起就很有边界感地止住了。
今天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特别多要么拎着奶茶蛋糕要么穿戴整齐手挽手准备出门。
但像孟秋怀里这么大一束花的还是少见因而回头率很高。
孟秋路上碰上几个认识的同学他们看到花觉得漂亮凑上来八卦同行了一阵。
赵曦亭从孟秋下楼梯就看到她了就距离她十来米的走廊边。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和校领导搭腔
小姑娘走在阳光底下和平时看起来不一样双颊被怀里的玫瑰熨红了雪白粉嫩清澈的眼眸弯弯俏俏似有几分甜蜜。
赵曦亭脸色覆霜眼睛像罩了块黑布要将那边的光吞进去。
原来送她东西也有被她当宝贝的时候。
看来是分人。
他看得久了。
陈弘朗也扭了头。
他立时认出孟秋。
“诶那不是小孟么?”
“你们见过还记得吗?我推来给你面试的文字功底相当不错。”
赵曦亭收了视线不动声色地扯扯唇活脱脱正人君子笑得规矩。
“是不错。”
陈弘朗乐呵呵感叹一声。
“现在年轻人花样多平均一个月一个节平时在学校呆着没觉得有什么也就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和年轻人差了许多辈。”
赵曦亭懒洋洋开腔“老师想过节?要不我也给您买束花?”
陈弘朗笑骂:“不正经。”
半个多小时后,赵曦亭出了校门,面朝刚才孟秋走过的方位,冷着一张脸给人打了个电话。-
三月的绿意从柳芽尖开始抹,一直灌到草壤上,晨起一开窗,闻到生命抽长的味道,春便来了。
孟秋接到了出版社电话。
当对方表明身份时,她怀里像揣了许多亮晶晶的流萤。
她遮着唇,像怕打扰这个好消息,“真的过稿了吗?
“您的意思是,这本书真的会出版,并且翻译那列会属上我的名字?
电话那头是个声音年轻的青年,似被她难以置信的迷糊模样逗笑。
“是的,孟同学,您很优秀。在几个翻译版本中,您的这版用词最精准,语句最干练,通俗易懂,我们最终决定用您的稿件。
“我们主编想见见您。
“明天您有时间吗?
孟秋略微冷静了片刻,脑海过了一遍课程表,“请问大概几点呢?
青年似乎确认了一下什么,然后说:“明下午六点,金峪酒店五楼太白阁包厢,我们有个小型宴席,我们主编邀请您参加。
居然是宴会。
孟秋问:“很正式吗?
青年耐心解释:“不算很正式,您可以当做我们同行之间的聚餐,不用有负担。
孟秋礼貌应下:“好的,谢谢,我会准时出席。
挂电话前青年加了她微信,说给她说一下稿费问题。
看到消息她有些惊讶。
孟秋先前大概了解过行情,英翻汉一般千字九十到两百不等,对于她这样资历的,一百五已经相当高的价格了。
对面说:“我们都是按照行业标准给,孟同学,你要相信你的质量。
孟秋提前十分钟到金峪。
侍者给她开了门,包厢很大,圆桌摆在临窗处,背后是一片竹林,视野极佳,远眺能看到酒店的人工湖。
侧厅有几张沙发,供人喝茶,和吃饭的地儿隔了一件镂空屏风,和年轻人欢声笑语不同,那边多少打着官腔。
孟秋一眼就看到了赵曦亭,心脏倏地一坠。
他就坐在软座上,手臂折着,衬衫压出几缕褶,薄唇噙着一丝不真不假的笑,眼一抬,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旁边有人殷勤他淡淡点一下头烟不离手只是听人说不怎么搭腔。
孟秋没做和他见面的心理准备脚黏在地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底她将人拉黑了冷不丁碰上尴尬遍布全身像街边膏药一样的小广告擦也擦不干净。
这一瞬间她想装鹌鹑。
赵曦亭旁边的人注意到了她估摸因为是个生面孔。
“她是这次翻译的小同学吗?”
一直在他们旁边忙活的年轻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孟秋。”
声音听上去就是给她打电话那位。
孟秋提前看过出版社官方网站里面有职员介绍虽说照片和真人有差但高矮胖瘦大概能对得上。
随便一扫坐在赵曦亭旁边的似乎都是高层。
这种情况不去打招呼不礼貌。
孟秋走过去温笑喊了声:“老师们好。”
主编看过她翻译内容连连夸赞。
孟秋不卑不亢地谦虚。
她和座上大部分长辈都问了好搭了几句话就是赵曦亭有意无意略过了。
坐在主座的男人倾身拧了烟靠回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什么都没说。
跟刚才蜻蜓点水蘸一蘸十分不同。
饥鹰饿虎地伏在她身上黑隆隆追着她视线跑。
孟秋感知得真切仿佛困在网兜里出于本能地躲。
她已经躲得很厉害他还一直盯着实在没法子简单说了句“有这个机会还是得谢谢赵先生。”
就这一句。
赵曦亭鼻尖喷出一丝轻笑眼神也意味不明起来。
仿佛刚玩完一场秘而不宣的追逐游戏目光松落了几分。
旁边一位女士温和地看向孟秋似看穿了她的不自在以为她见不惯这种场面解围道:“小孟是吧?过来坐吗?赵先生说你挺优秀的别紧张。”
“你是燕大中文系的?”
孟秋像死鱼遇上活水忙坐过去。
落座后女士和她轻语“我看过你以前发表在《言语》的文章写得很漂亮
“没想到你英语也不错。”
孟秋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英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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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还行,中翻英就露短了。
女士自我介绍了一下,叫谢清妍,负责海外版权对接,手里有些冷门作家的资源。
她说现在略微高端一些翻译都拿分成,偏爱热畅销书。
久而久之耳熟能详的作家的作品一遍遍修订,重新翻译。
冷的无人问津。
对于现状,谢清妍颇为苦恼。
聊了一会儿谢清妍问能不能加她微信。
孟秋大概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谢清妍觉着她的翻译水平将就能用,而且好的文学翻译需要文字功底,培养一个不容易,但也没想立即和她合作,大概想再考察一阵。
做这行的人都谨慎。
圆桌那边大多工作人员都到了,主编大手一挥,“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孟秋被一推,一带,放到了赵曦亭旁边。
她不大自在,起身想走。
不知哪个头脑活络的把她按住。
一边安排别人,一边自来熟地和她说:“你就坐这儿,位置都定过的,你是赵先生的人,别的地方坐不了。
孟秋明知他说的“赵先生的人不是那个意思,耳朵还是一辣。
赵曦亭从头到尾没吱声。
他要真想冷着谁,坐他旁边,骨头都漏风。
他不说话,孟秋乐得自在。
不少人给赵曦亭敬酒,言辞多奉承。
赵曦亭喝酒上脸,没一会儿眼尾就散着红,黑眸亮得仿佛覆了一层膜。
他落了酒杯脑袋有些沉,眼往旁一搭。
小姑娘只坐了椅子三分之一,旁边女孩儿找她搭话,她斜过去半张身子认真听,贴身的白色羊毛衫在腰处塌下去,她听到有趣处,手臂一动,背上的肩胛骨撑起来。
像一只柔软的蝶。
腰肢细秾的蝶。
赵曦亭按了按太阳穴,舒缓酒精的躁意,懒懒地合起眼来。
饭局九点多便散了。
出版社那边的工作人员问孟秋怎么回学校。
赵曦亭不疾不徐提着大衣来,说:“我送。
问她的那人正愁车不够,“那行那行,不然还得派车来,小孟你跟赵先生的车。
孟秋立马拒绝:“不用了……我可以自己
打车。”
“太晚了这边到燕大得四十多分钟呢我们不放心。”
那人以为她客套直接给她塞进车里去。
赵曦亭门一关十分利落。
风声人语声立时被隔在外面车里安静极了。
孟秋紧贴着左侧的车窗眼睛看着一排排路灯最后干脆闭上眼装睡来逃避和他独处。
赵曦亭在黑暗里静坐了一阵乌眸慢悠悠扫过去严丝合缝地网住。
见她眼睫轻颤便知她在想什么外头那点散漫绅士的皮子直接撕开了淡声。
“在我车上你也敢睡过去?”
孟秋抖了抖睫毛觉着自己被扒得一干二净赤//裸//裸在他眼睛底下淋雨雨丝倾轧上来湿漉漉一个劲儿往皮肤里钻窒息又潮湿。
她呼吸急促再装不下去端坐起来清清冷冷的脾气裂了个口子恼意汩汩往外冒。
她今天一定和他说清楚。
“赵曦亭我不打算和男朋友分手。”
“你想要什么样的找不着?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赵曦亭顿了几秒懒懒地答。
“还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孟秋抬起头。
街灯不明朗赵曦亭盯着她眉眼浮着一团败坏的雾
“你要是暂时没办法和林晔交代就继续和他谈着。”
他俯身眼尾的酒意似要将她灌醉嗓音又狠又坏。
“你试试我。”
“是不是比他好。”
作者有话要说
阿赵:浅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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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阴云
论无耻,孟秋所有认识的人加起来也顶不上他一个。
她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赵曦亭,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赵曦亭浑然没觉着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轻佻地瞧她,“你以为三人行我就乐意了?”
他往后一靠,神色松弛,轻轻阖上眼,沉声道。
“孟秋。”
“我挺喜欢你的。”
“我不是亏待自己的人,明白没?”
喜欢一只猫是喜欢,喜欢一只鸟也是喜欢。
能添趣儿的都是喜欢。
孟秋听他终于把话摊开来说,前些天所担心的事儿反而落了地。
她死死闭着嘴不肯吭声,抓住前驾驶座的靠背,“前面停一下。”
司机扫了眼赵曦亭,后者眉眼纹风不动,他便眼观鼻鼻观心当没听到。
车子驶过乡道的土埂,有些不稳当,孟秋摇晃了一下,司机拘谨地说了声抱歉。
赵曦亭隔着衣服抓住孟秋的手臂,把她拉回座位上。
“坐好,磕着碰着能好受?”
孟秋还是不作声,她用力把手从他那边抽回来,转头看向车窗外。
小姑娘脖颈挺得笔直,倔强得像小白杨,仿佛过了今天真把他当成了陌路人。
赵曦亭眼眸冷了冷,凑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将人转回来,压上去,薄唇就离她一个拇指的距离,狠狠地盯着她。
孟秋吓坏了,忙用手推开他,但他纹丝不动。
他头一低,浓黑的视线侵犯她的唇。
孟秋感知到这股危险,担心他要做什么,脖子高高仰起,手掌下全是他肌肉隔着衬衫传来的热意,她手指蜷缩起来,衣服太滑抓不住,就去抓住他的衣领,拇指无意间擦过他的喉结。
硬的。
赵曦亭眼眸更厉了,像要将人吞下去。
两人的鼻息缠在一起。
孟秋呼吸急促,紧张得眼睛出了水,汪汪怯怯又警惕地瞪着他,咬着唇不肯示弱。
她没有放弃抵抗,攒着衣领,手指往他脖颈更深处推去,仿佛那不是欺负她的器物,而是她求生的希望。
但越推。
越觉得他身体烫得厉害,像山一样沉。
他的头发也扎到了她的指头,
刺刺揦揦,在她心口刷出一道粗粝的痕迹。
他眼尾是红的,喝了很多酒。
孟秋意识到这一点。
心跳快要蹦出来。
赵曦亭乌冷的眼眸擒住她,似撕开一条缝,正好将她卡在里面。
“怕么?”
他问。
孟秋用气音,“你松手。”
他故意往前几毫米,鼻尖快要碰到她的脸颊,孟秋挣扎得很厉害,他勾了下唇角,眼底呷了丝轻佻的坏。
“别动了,你再揪我的衣服,都能给我脱下来了。”
孟秋鼓膜像被烫了一下,瞬间松了手,赵曦亭沉沉笑起来,起身,春风似水地盯着她瞧,过了会儿,笑意淡下去。
“先饶你一次,下次没这么轻易。”
司机听得浑身冒汗,往常他们说话,他还敢看一眼后视镜,今天连眼风都不敢带。
哪里见过那祖宗这副强人所难的样子,不都是别人死皮赖脸贴上来,他瞧也不瞧。
今晚真是大开眼界。
今天赵曦亭好心地让车开到宿舍楼下,孟秋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她坐在花坛上冷静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上楼。
葛静庄看她脸色很不好,给她倒了杯热水,“春天昼夜温差大,被风吹的吧,嘴唇都白了。”
孟秋捧着热水喝了几口,浑身回暖了。
看着宿舍明晃晃的灯,想起昏暗的车厢的那一切,非常不真实,赵曦亭是假的,夜色是假的,他那些为非作歹的话也是假的。
孟秋很少失眠,今天晚上她居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手脚冰冷,像被什么缠住,捂也捂不暖。
她索性爬起来看史铁生的《病隙笔记》,心静了不少。
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后面几天,她将自己埋进学业里,回过神,发现林晔消失快一周了。
因为他有不回消息的先例,孟秋刚开始没有在意,这次间隔的时间也太久了一些。
周五下午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里的人似刚哭过,鼻音很重,“孟秋,我是林晔妈妈,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
“阿姨好,我记得的。”
孟秋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这个电话不是好兆头。
林母温和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孟秋直切主题“阿姨您说吧。”
林母没再刻意寒暄:“阿姨想问问你最近小晔有没有和你联系。”
孟秋:“他也没给家里打电话吗?”
林母:“没有。”
“小孟你有没有他朋友的联系方式问问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他不接电话我睡也睡不好。”
“我知道一周没联系不算什么可能就是忙学习顾不上。”
“但我心口跳得厉害总觉得他出了事刚才还和他爸爸吵了一架。”
“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
孟秋宽慰了她几句最后说:“阿姨您先不要急我去了解一下情况有消息告诉您。”
林母忙说:“好好阿姨等你。”
孟秋挂了电话立即给章棕发微信。
结果章棕也没回。
孟秋点开她的朋友圈。
发现章棕在去年圣诞之后就没再更新。
她是一个分享欲很强的女孩子。
以前的频率差不多两三天一条连把洗面奶当成牙膏这类小事也事无巨细地发出来。
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丧失分享欲。
他们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孟秋没管分寸不分寸直接给她打了语音电话。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打到第四个才接通。
女生沉默许久最后妥协地吐出一句话。
“我也在找林晔。”
孟秋一阵心悸着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女生嗓音十分疲惫
“他前几天说出门一趟没说去哪里结果再没回来。”
“他不是有个债主叫Luther吗我怀疑和这个人有关系。”
孟秋一愣“他欠钱了吗?”
章棕似乎比她还惊讶“你不知道吗?”
她很快反应过来“对不起对不起你当没听过。”
林晔家庭条件非常不错今天林母好像也不知情。
孟秋唇齿焦灼“怎么会欠钱呢?”
章棕停顿许久“对不起孟秋姐我真的不能
告诉你,你等他回来再问吧。”
孟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你说的和Luther有关系。”
“是因为他钱没还上?还是什么?”
章棕迟疑了一阵,才说:“应该是别的事……”
孟秋见她隐瞒,说了刚才林母在电话里的情况,“他妈妈很担心,可能会报警或者联系大使馆。”
章棕尖叫起来:“别!”
“我不是说了和钱没关系了么。”
她似乎很崩溃,“我已经帮他还了。”
“报警会激怒那些人的,这里不是国内,孟秋姐,你相信我,给我点时间,我会弄清楚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
“答应我,我比你们更了解这里的情况,否则林晔真的会有危险。”
“你只要安抚住林晔的爸爸妈妈不要冲动,撒谎告诉他们林晔没事出去玩没信号都行。”
孟秋不赞同她的说法,蹙眉道:“那是他家里人,要是错过最佳救援时间,怎么和他们交代?”
章棕默了默,“总之,给我一点时间。”
孟秋追问:“既然钱还上了,为什么那个债主还要伤害林晔?”
章棕咬牙切齿:“因为他是个反社会的傻//逼。”
她缓了缓情绪,无力道:“先这样吧,我有消息会及时发给你的,需要帮助也是。”
挂了电话之后,孟秋睡意全无。
她点开林晔的对话框。
想发点什么却大脑空白。
她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天,她不了解他,一点都不。
又或是,他从来报喜不报忧,不想让她承担一点点烦恼。
孟秋看着枯萎的玫瑰,胸口闷闷的。
即便他出现了经济危机,还是给她买了花。
但她想告诉他,她不想要浪漫,她只想他平安。
孟秋无力感一点点涌上来,双手捂住脸。
过了会儿,孟秋想起来林晔和她说偶尔会玩一下脸书和INS,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外网社媒发点什么。
孟秋在脸书搜索栏输入“林晔”,跳出来大多都是同名同姓的。
她继续搜了他的英文名,还是没有。
孟秋停下来思索。
或许相对于林晔,找章棕的脸书可能更容易一些。
章棕的微信名是Brown-
或许就是她的英文名。
孟秋将范围定在普罗维登斯,然后搜索Brown。
首先跳出来的是几个当地人。
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个粉色纱巾蒙住眼睛的女生头像,很国内网图的风格。
这个人的全名,叫BrownZhang。
找到了。
她点开章棕的主页,滑动屏幕的手指缓缓顿住,有些不可思议。
章棕大部分动态,都有林晔的身影。
有时候是单独的,有时候是合照。
有一条她过生日的动态,应该是用拍立得拍的,现场布置了气球和飘带,桌上摆着灰粉色玫瑰花束。
林晔一只手扶着银箔包装,一边朝镜头笑。
下面那张应该是完全的章棕视角,林晔的脸放大好几倍,甚至有些虚影,笑得十分灿烂,一双温柔清朗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几乎能越过屏幕感受到他的宠溺。
孟秋很难表达她现在是什么心情,恶心么算不上,难过也不是。
总之很微妙的有一种,被抢东西的感觉。
章棕在每一个镜头里。
都在和林晔说我喜欢你。
但这是章棕眼里的林晔,不一定是林晔心里的章棕。
如果林晔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她会觉得他们很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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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一场看似盛大单箭头的明恋里。
林晔有错么?
当然有。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孟秋很快在互关好友里找到了林晔。
他似乎不太喜欢玩脸书,动态很少,刚注册账号的时候发过几张学校的照片。
还有几条吐槽当地中餐厅口味奇怪之类的文字动态。
唯一和她有关的是。
入学不久,他po了一张聊天记录。
她说:我陪你学习。
而林晔的配文是:我好喜欢我的女朋友。
孟秋看着寥寥数语,忽然鼻子一酸。
岁月纷杂,他们之间,好像永远存在时差。
孟秋浏览完林晔的主页,沉思片刻,又输入
了Luther的名字。
跳出来的用户中,有一个关注和粉丝都很多的账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个账号早年po了许多玩枪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标准的金发碧眼。
他笑容夸张对着镜头举枪,有一种疯感,轮廓深邃,甚至能算得上俊美。
这个账号现在不怎么更新了,但他的照片出镜在各式各样的推荐账号里。
大多是网红博主,坐在他私人飞机和豪华游艇上,衣香鬓影,灯红酒绿,还有的是在酒吧,尺度不堪入目。
孟秋关掉照片,翻看起Luther的关注列表。
她蓦地看到一个名字,整个人像被电击了,怔了足足半分钟,才确认自己没有有看错。
那是唯一一个中文名。
醒目到诡异。
赵曦亭。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幽灵一样,夺去了她的呼吸。
孟秋疯了一样翻起Luther的账号。
几年前确实有陈旧的几张照片。
大多是夜场,他隐于迷离的灯光下,一个人坐在沙发旁边喝酒。
旁边是乱作一团的酒池肉林。
他的眼眸最凉薄,也最清醒。
明明不屑一顾又同流合污。
像难以猜透的季风。
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人。
再往前,还有一条单人的。
Luther艾特了赵曦亭,说。
——now,I''myoursimp.
[现在,我是你的舔狗了。]
赵曦亭没回。
孟秋定定地看着这一条,那些黝黑的字母像嘈杂的噪音堵住她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她心跳跳得厉害,好像自己就在正确答案边缘。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拿到最优解。
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对答案的直觉。
孟秋趴在桌子上闭了一会儿眼,心乱得像一张弹坏的琴。
她不知道这件事和赵曦亭有没有关系。
但不管有没有关系。
即使今天林晔在欧洲,在澳大利亚。
即使他和Luther不认识。
以他的地位和人脉,一定有办法把林
晔救出来。
同时,她也脊背发凉。
如果连Luther这样危险的人都得卖他面子。
那许多事只有他想不想,没有他敢不敢。
他对她。
实在已经算仁慈。
孟秋浑身泄了力,双手发软,给章棕发了条微信。
——是不是找到Luther,就能找到林晔?
章棕回得很快。
——光找到不行,他不是谁的面子都给,但如果他肯开口,林晔就安全了。
——孟秋姐你别管了,对你来说太难了。
怎么算难呢。
或许是不难的。
孟秋从衣柜里拎起一件衣服套上,顶着夜晚的凉风,在学校门口打了辆计程车。
她不确定赵曦亭在不在裕和庭,只是赌一把。
到了以后,保安帮忙拨了内线,赵曦亭果然在,让她上去。
孟秋坐电梯上去。
开了门。
赵曦亭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看着她发丝缭乱,风尘仆仆,没有化一点妆,穿最普通的卫衣和牛仔裤。
他眼眸静止了,停在她身上,铺开肆无忌惮的黑。
外面的春夜还为起义,嚷嚷刮着北风,孟秋眼里还是楼底下雀舌黄杨歪歪斜斜的枝条,好似皇城里最平凡的夜。
谁都没说话。
他在等。
等她心甘情愿进来。
最后,赵曦亭像失去了耐心,转身要走。
孟秋恍惚抓住他的袖口,半只脚踏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文案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个梨子、哈喽呀、木马俞行1个;贴贴~破费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饮月的狗12瓶;甜义9瓶;遥枝、冷鸢、不吃鱼的猫5瓶;一叶孤舟3瓶;luckywy、星澜2瓶;是芋泥呀、xxiyue1瓶;疯狂蹭蹭~-
发现这章存稿的时候在5月20号,第一章存稿在2月14号,好好好,都是好日子!(不要问我为什么隔这么久,问就是三次元太忙了呜呜呜呜)
第 17 章 阴云
上次来,孟秋就注意到了沙发正对面的壁炉,好奇是真壁炉还是假壁炉,今天里头煨了火,火苗循环摇着,摆明是个假的,她心思却不在上头。
她斟酌说:“赵曦亭,我有事找你帮忙。”
“吃点宵夜?”
赵曦亭自顾自摆弄手机,仿佛对待寻常的访客。
孟秋双手拢起头发往后捋了捋,像要将焦急和不安捋平直,重新抬起头,头发又散下来,嘴唇半点笑意都没有。
轻声说:“我没心情。”
小姑娘本身长得覆雪嫩芽似的清冷,头发一散,反而添了烟火气儿,粘在颈上的几根,衬得她肤白柔懦几乎破碎。
但她的眼睛还顽强地活着,不屈,像烧不尽的野草。
赵曦亭意味深长,“今晚你门禁过了吧。”
他好似刻意给她留了余地,没说太直。
孟秋睫毛一抖。
赵曦亭继续问:“饮料喝什么?”
孟秋深吸一口气:“你随便点吧。”
送上来的照例是一张桌子,上面全是生腌,摆盘摆得很漂亮。
孟秋食不知味地夹了一片三文鱼,就把筷子放下了。
赵曦亭吃得很矜贵,和她慢慢聊天,“打车过来的?”
孟秋:“对。”
赵曦亭剥了只虾,放在她面前,“路上堵么?”
孟秋低头看了眼,没动。
“还行,不堵。”
“这个点人不多吧。”
“可能是。”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好一阵,一顿饭吃得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孟秋差点忘了自己来做什么,仿佛是被他叫过来陪他吃饭。
赵曦亭吃完了,慢悠悠从湿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指尖搓了搓。
他剥了不少虾,白皙的指甲边缘堆起红,像无心出岫的白云。
“那下次来,我让司机去接你?”
孟秋心口像被那缕云合紧了,蠕动了一下唇,没发出声音。
他抬眼,故意要她给个回答似的。
“行不行啊?”
孟秋两只手捏住卫衣下摆,陷进掌心,跟个赴死的烈士似的,吐出一个字。
“好。”
赵曦亭笑了声,倒不
是他故意要逼总要破一破她的壳子给个态度出来。
他躺在沙发靠背上弯唇心情颇好“说吧什么事儿。”
孟秋今晚就为这一刻。
顶头水晶灯的影在手机屏幕堆出碎金。
她看到自己的脸在正中央急得有些可笑她把Luther的照片翻出来朝向他。
“你和这个人还有联系吗?”
赵曦亭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不急不缓“有啊才见过。”
孟秋想起来他春节去了美国。
赵曦亭拿出一根烟抬起眼皮仿若不经意一说“认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明明他自己也和Luther熟的不行随意得好像把自己也归为了那一类。
孟秋深吸一口气从头开始叙述。
“几天前我男朋友没回我消息
“在此之前他有个债主就是你……朋友Luther。”
“我男朋友失踪可能和Luther有关系。”
赵曦亭听她一口一个“我男朋友”眉峰不耐地蹙起吐出烟雾不疾不徐“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孟秋把在路上想好的方案说出来“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你方不方便联系一下Luther问问看我男朋友是不是在他那儿。”
她顿了顿“如果是的话怎么才能放了他。”
“如果不在她那里……”她抬起眼睛看向他“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男朋友。”
赵曦亭耐心听完心里已然有数神色淡淡打断她:“不是什么大事。”
孟秋没想到他这么快松口差点雨过天晴和他道谢。
下一秒他将烟拧了歪着身子浓黑的眼睛片刻不挪地打量她薄唇微启语气一变像迫降的台风天。
“和他分。”
孟秋唇齿僵在那里像坐在家徒四壁的荒山野岭往哪里靠都不是。
赵曦亭看着她煞白的小脸饶有兴致地勾启唇恍然不觉得自己吓到了她笑了声:“你男朋友也蛮厉害那魔头就一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利滚利能还上?”
“能还上就罢
了他手底下人催债方式多少得脱一层皮吧胳膊腿在也不错了。”
孟秋被他说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别说了。”
赵曦亭低头捡去衣服上不知哪儿沾上的毛绒慢条斯理“分不分啊?”
灯光落在他头顶身上都是亮的脸在深阴处。
孟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捧住脸太阳穴是烫的手指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来之前她做了十成十的心理准备。
真到这一刻。
一声“好”怎么也说不出来。
赵曦亭语气轻描淡写:“我保证你男朋友平平安安读完四年的书甚至能让他白得一个保镖。”
“你要是同意今晚留下不同意就当我没听过你怎么来的我怎么给你送回去。”
说完他捞起桌上的手机让阿姨上来收拾桌子。
在这几分钟孟秋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他会故意路过她的教室偷偷扔进来一个小纸团叫她今天也要快乐。
也想起她随口一说想喝奶茶他费很大劲翻墙去外面买结果被老师抓住写了高中唯一一次的检查。
还想起他在去往美国的飞机起飞前给她絮絮叨叨发了许多消息要她天冷了加衣服他不在她身边要记得思念。
回忆像碎纸片一样落下。
最后一张是她深陷淤泥他一把拉起哭泣的她飞奔到阳光底下。
说孟秋抬起头勇敢一点你看是新的一天了。
孟秋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激流深吸一口气叫住台阶上的人。
“赵曦亭!我同意!”-
沙发大得足够三四个成年人一起睡。
孟秋不肯上楼
只说别让人觉得虐待她二楼有客房可以休息去不去随她自己。
孟秋就窝在沙发上。
她难以忘怀她说同意时赵曦亭那一眼。
蓬勃的暗色翻涌出来到明亮处不再遮掩清晰明确地啃咬她的肌骨。
即使她身子泛起森冷的寒意也没有松口的迹象反而咬得更紧。
孟秋将身体蜷成一团。
赵曦亭的房
子很暖和,如果记不清日子,或许会以为暮春,一年四季都是。
客厅里沉香的味道很好眠。
孟秋不知不觉沉沉睡过去,睡梦中她踢到一床毯子,脊背蹭地冒出一层薄汗瞬间惊醒。
她双眼睁得极大,机警又懵懂,还有一丝没睡醒的憋屈。
跟个小僵尸似的昂起一个脑袋,其他的板板正正挺在毯子下面。
男人薄唇弯着一丝弧度,直勾勾盯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面容和煦,“再睡会儿?
想必她身上的毯子就是他给她盖的。
毯子上有他的味道,极淡的冷山香。
孟秋掀起毯子坐起来,感觉她衣领上也沾上了他的味道,侵蚀性和人一样强。
她刻意不去闻。
可是呼吸之间,仿佛赵曦亭挨着她脖子,存在感强得难以忽视。
她没忘记正事:“Luther醒了吗?
赵曦亭懒懒“嗯了一声,“刚给他发过消息,等你醒。
他拿出手机拨了过去,开了外放。
知道他留过学是一回事。
亲耳听到他说英语又是另一回事。
赵曦亭英语非常地道。
音调比平日要沉一些,不全然美式,偶尔冒出来几声伦敦腔,全凭喜好,没有统一的规矩。
他们先插科打诨寒暄了一阵。
两三分钟后,赵曦亭进入了正题,问他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一个中国留学生,叫林晔。
Luther怪叫:“老天!你在我身上装了监视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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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会知道!
赵曦亭好似习惯了他一惊一乍,气定神闲地回,你有什么好监视的。
孟秋听他们你来我往,一句跟一句,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林晔确实欠了Luther一笔钱,利滚利差点还不起。
Luther手底下的人恐吓了林晔几句。
章棕就知道了。
她偷偷找Luther还钱。
结果碰上他手底下的小流氓,被调戏了,可能小姑娘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有点委屈,回去哭了一阵。
林晔几天后摸到酒吧去揍人。
运气极佳地碰上他们在做灰色交易,便被按住了
。
难怪章棕不敢把事情原委全都告诉她。
林晔这次失踪一半原因是她。
赵曦亭似乎觉得林晔有点蠢看了一眼孟秋面容略带嘲讽缓缓对电话里的人说:“他今天能回家吗?”
Luther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道:“要不是你来找我我都懒得管顶多就是报失踪。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应该这两天就能出来。”
赵曦亭看了眼孟秋。
孟秋点点头。
Luther似乎聊累了转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再来美国?”
赵曦亭淡声:“随时。下次见面给你带礼物。”
电话挂断后
报失踪?他们说得真轻巧。
她慢吞吞看向赵曦亭迟疑道:“你和这个人关系很好?”
赵曦亭似乎看穿她在想什么笑了声“我是守法公民。”
孟秋没全信。
赵曦亭笑完了眼皮一抬正儿八经地看向她“你的事解决完了是不是能聊聊我们的事了?”
孟秋才觉着松快点心又提起来。
“你说。”
赵曦亭似乎开始清算眼眸冷了冷像是介意了许久一想起这事儿就不爽利。
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把我从黑名单里弄出来。”
“电话微信包括美国的号码。”
好日子终归是到头了。
孟秋拿出手机密码输错好几次多少带点不情愿。
赵曦亭垂眼盯着她嫩葱似的手指头淡声:“你要懒得弄我来也行。”
孟秋头皮发麻慢腾腾解开锁黑名单里的备注还是先前的。
[不要回]三个字明晃晃暴露在两人眼皮子底下。
赵曦亭眸光凝了一瞬就要夺手机。
孟秋心慌得不行往后一仰除了这个不要回还有类似“骚扰电话”之类的备注不能再让他看见太多了。
赵曦亭牢牢盯着她没一点笑意“我哪天想要见你你真能来么?”
孟秋被他看得有点害怕挪了挪唇说:“能的。”
赵曦亭盯着她不动眼眸里的暗光从瞳孔的潮汐之间缓缓升起仿佛做了
一个决定。
他长指抬起来,慢条斯理解开衬衫领的扣子,一只手撑在她旁边。
孟秋感受迎面扑来的压迫感,毛孔变得局促,紧紧合上,看着他的眼睛,像被潮水拍上岸的鱼,感受逐渐稀薄的空气慢慢窒息。
屋子里安静极了。
赵曦亭像公正严明的行刑者,又全然绅士面貌,绝情地眯起眼睛。
他蓦地启唇,嗓音低沉。
“讨点东西。”
“不然你今天走不了。”
孟秋不安地看着他,没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话音刚落,他突然朝她倾轧过来,孟秋整片视线都变成了黑色。
作者有话要说
蔫坏阿赵:浅做个标记。我的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宿晚50瓶;Options20瓶;宇智波泉忠实粉丝、神的小雏菊、荔枝猫10瓶;甜义5瓶;37448201、是芋泥呀、nuxe、65137319、65835790、xxiyue、一叶孤舟、金刚呼噜娃、蒲杨超甜、荼蘼rich、Joinxixi、luckywy1瓶;啵啵啵~
第 18 章 暴雨
她的嘴被两片温凉的唇封住。
他的长指沿着她身后的脖颈攀升,凉意入侵发根,唇上却渐渐热起来。
她往后挣扎,奈何被他看似温柔却无比强势的托住。
让她丝毫逃脱不得。
孟秋挣扎着轻嗯了一声,揪住他肩膀的衣料,可是他拱起的肌肉太紧实有力,衬衫在指尖滑开,那股失控感捅到喉咙深处。
她手掌惶遽地来到他的胸膛,蜷缩着挤进他的热意里,像推一扇推不开的墙。
她紧紧闭着齿关,像紧绷的麻绳。
赵曦亭的唇错开到她耳后,眼似深潭,像刚出笼的野兽的黑影,肆无忌惮侵犯她的绒发,嗓音轻吐两个字,“放松。”
孟秋害怕得想哭,轻声说:“我不要……”
赵曦亭鼻梁陷进她肩窝里,粗粝的头发剐蹭她娇嫩的皮肤,温柔地摸她的头,“放松。”
像安抚一只应激的猫咪。
孟秋感觉整个人都在他手掌下。
她的脖子,她的肩膀。
他确实没有再做什么,在他咒语般的“放松”里,缓慢地调整呼吸。
她的唇齿不再紧闭,启开一条缝,偷偷张开透气。
白而可爱的牙齿抵着一片软乎乎的粉色。
赵曦亭垂睨了一阵,目标明确覆了上去。
孟秋被堵得猝不及防,惊惧地睁大眼睛,像被扔进热水池里,四面八方涌来的挤压感,几乎让她失重。
她仰起头躲避,从抓他的衣服到捶打他,没一会儿两只手就被捆起来。
她的防线彻底击溃,一个劲往下掉眼泪。
赵曦亭退了出来,脸色难言地盯着她。
小姑娘唇上湿漉漉铺着一层水,关不上似的晾着。
她皮肤薄得不行,脸到脖子都是淡淡的蔷薇色,特别是耳朵,红得滴血。
她也不哭得十分厉害,只是难以抑制地流眼泪。
她流一串,他擦一串,却也没说抱歉的意思。
孟秋着实被他吓着了,控制不住才流眼泪。
好一阵,他们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她完全平复了心情,不小心和赵曦亭对视上,忙忙躲开,呼吸急促起来,再抬一眼,他还在看她。
他的眼眸
像未烧烬的佛香里黄的柱和火苗之间黑的那一节。
徐徐烫过来。
他缓慢地往她那边凑来。
孟秋有些明白他什么意思脸往沙发侧了侧。
他们两个人挤在沙发角落逼仄的空间混沌潮热。
赵曦亭薄唇跟过去头和脖子折成一个弧度。
孟秋看到他盯着她眼睛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随后尝试着将唇贴在她的唇角。
孟秋长睫轻轻垂下没再挣扎。
他像得了准许托住她的后脑勺薄唇挪移到正中。
她一只睫毛戳到他脸颊另一只眼睛睁着余光看他凌厉禁欲的下颌绷成一条线。
她看见他面颊凹陷下去又鼓起来她口干的节奏和他喉结缓慢上下的频率分毫不差舌尖探进来有什么衔住了她唇珠在此刻变得暖和。
他凶狠一击她猛地闭上眼。
慢慢地心脏黏湿起来。
赵曦亭的指尖从发根缓缓挪到她的腰像要摘去她的上衣孟秋整个人耸起来去拦他的手。
赵曦亭撑起眼透出点施虐的光将她整个人推倒在沙发上快而深地吮她像要抽干她所有氧气。
孟秋小腿绷直了她没有办法落脚只好拽住他的纽扣想他的掌纹哪一天是不是真的会落在她的腰腹。
思及此呼吸就变得急促。
呼吸几乎融为一体的时候。
赵曦亭似乎清醒过来离开她的唇呼吸深重孟秋将头侧到另一边。
他低眸将她汗湿的头发从白腻的脖子上撩开盯着她的脸嗓音嘶哑:“要不今天不回去了嗯?”
头顶的阴影乍然挪开孟秋反而有些不适应一只手挡着放在额头上挡光
差点发不出声音。
她咽了两下干涩的嗓低声说:“我不能经常请假外出。”
赵曦亭整好她的头发“今天不是周六么?”
孟秋闷声道:“也不大行。”
赵曦亭被连拒几次也不恼似乎颇有耐心“那你觉得我们一周见几次比较好?”
自然一次都不要最好。
孟秋不作声。
赵曦亭从沙发上起来顺手将她拉起来蹲下
去捡起她掉了一只的拖鞋摆到她腿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鼻尖溢出一丝笑。
“回去课表发我一份。”
孟秋麻木地穿进去推脱道:“我除了上课还要做别的。”
赵曦亭温声问:“那周六日?”
仿佛好好先生。
孟秋觉着唇肿得厉害不肯说话。
赵曦亭躺在沙发上眯眼瞧她。
孟秋感觉自己像橱窗里裙衩半开的旗袍几乎挡不住什么。
“周六日不来周一到周五除了上课没时间。”赵曦亭慢慢启唇“你的意思是看我心情只要我想你了直接去学校找你呆一阵是么?”
“没……”
赵曦亭不紧不慢“那就周六日。”
孟秋在心底骂了他两声做生意他一定是把好手算得这样精其他时间课再少也不过半天。
周末完完整整两天都被他占了。-
孟秋回到宿舍葛静庄和乔蕤出去了宋潆有外地学习任务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刚要喝想起这是昨天的水了。
她起身倒掉在饮水机旁边等水装满杯子的时候放空了一会儿。
她摊开书停止胡思乱想
中午十一点左右葛静庄咋咋呼呼拎着一碗炒粉回来看到孟秋十分惊讶。
“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想给你带午饭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开了静音吗?”
孟秋“嗯”了一声。
葛静庄拆开包装盒古怪地观察她把筷子掰开说:“下面好像有你的甜品宿舍阿姨让我帮你带上来。”
“我怕又是那些烦人的男生就没帮你拿。”
孟秋敲字的手一顿应该是赵曦亭给她买的。
原本他说一起吃早饭她实在还没适应他们现在的关系找了个借口溜了。
她说:“让阿姨扔了吧。”
葛静庄拉了小凳子在公共桌子上吃“我看包装好像还是LadyM的扔掉好可惜。”
孟秋随意道:“你拿上来吃。”
葛静庄喝了一口可乐看了孟秋一眼关切道:“你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
孟秋敲字的手一顿摇摇头。
葛静庄小心翼翼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总觉得孟秋有些反常。
孟秋回过头温和道:“别担心我我真没事一会儿再吃。”
“好吧有事说一声哦。”
酣畅淋漓敲完两千多字孟秋转了转手腕心情好了许多。
孟秋抬起手机还没解锁已经看到屏幕上几个未接电话和十来条微信了。
赵曦亭打了两个。
其余是葛静庄的。
微信上章棕和她说林晔回来了有拳脚伤但问题不大。
显然她很兴奋连打了几个感叹号。
章棕还说好像有人给林晔说了情
孟秋切到林晔的对话框。
不知是不是还没缓过来。
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
他们对话框停留在几天前她问他是否平安。
孟秋给章棕打了个语音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的询问伴随着玻璃门拉上后撞击门框的声音。
“你在和谁打电话?”
“孟秋姐。”章棕小声说。
房间里有短暂的静默。
手机似乎从一个人到另一个手里。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我们分手吧。”
这两句话同时在对方听筒里响起。
默契到讽刺。
分手的话曾在孟秋心里预演过无数次。
她担心他接二连三遭受挫折接受不了。
想过要好好做铺垫。
也想过应该挑一个什么样的时机缓缓说出来。
但当她听到他的声音在章棕的话筒里传出来时忽然觉得所有的准备都没有必要了。
手机开着外放。
章棕尴尬地说:“我……我好像没买酵母粉我去外面买一袋你们慢慢聊。”
林晔停顿了很久轻声问:“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事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孟秋坐在椅子上双腿蜷起来似乎这样才有安全感。
她几乎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你知道章棕喜欢你吗?”
林晔沉默了。
他是知道的。
孟秋逻辑清晰地思考整件事:“你在危险解决之后第一个联系的人是章棕所以她会买好东西在家给你做吃的。但是我也给你发了消息林晔我也很担心你。”
“为什么你忽视了那条微信呢?”
林晔解释:“我想安顿好再给你打电话。”
孟秋问:“为什么章棕不需要?”
“孟孟
孟秋平和道:“我很冷静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女朋友会排在最后。”
林晔烦躁地捋了捋头发压抑道:“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最糟糕的一面暴露在你面前!”
孟秋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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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钱的事你应该知道了除了这一件我有许多事没告诉你。”
“现在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他喝了一口水似乎做了某个决定。
“在你眼里我成绩好家境也不错但许多事都是我装出来我打心底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你专注认真勤奋上进知道自己要什么决定一个目标就勇往直前。我不行高中为了配得上你的排名我得花上千百倍的努力才能达到那个成绩我并不爱学习我只是……喜欢你。”
“我出国也不是为了狗屁的梦想只是随大流想镀一层金。”
“至于钱。”
他苦笑了一声。
“我父母这几个月到处找人融资现在客户压款太厉害现金流所剩无几公司表面花团锦簇底下不知道空得多厉害。但我比你好的只有家境所以我一而再再而三想用钱把你捆在身边。我们在一起你总得图点我什么哪怕是钱。”
难怪那天他说起毕业的计划并没有想继承家业而是想和她在燕城工作。
他停顿片刻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刚出国那会儿我不太适应这边的生活。课上永远有看不懂的讲义和名词永远有令人讨厌的小组作业生活里的麻烦解决了一件还有另一件比高三还痛苦。”
“高三能看得到头。”
“这里呢。”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扛不住压力想要
释放,有了赌球的习惯,学费搭进去一半,不敢告诉爸妈。”
“再交不上有可能退学。”
孟秋惊得说不出话。
他自嘲地笑笑,“元旦那天,我没有和你语音,是因为和Luther在一起,我担心以后出问题,他会找上你。所以不敢让他听到你一点声音。后来想想,真想打自己几巴掌,要是那天你出了什么事,我大概也活不了。”
“至于章棕,我总觉得她是师兄的妹妹,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伤了两段关系,没想到最后伤到了你……”
孟秋轻声说:“林晔,其实我可以不要玫瑰,不要情人节的。”
她铮铮字句,“就算你,成绩不好,家境普通,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
林晔深吸一口气:“不行的孟孟,我想给你最好的,包括我自己。但我可能……确实不配给你。”
“我就是个人//渣,傻//逼。”
孟秋心口泛出点涩意,“林晔,不要赌球了。”
“好。”他顿了顿,“那你愿意和我……”
孟秋打断他:“对不起。”
“你可以监督我,给我考察期,但能不能……不要分手?”林晔最后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哽咽了。
孟秋喉咙像堵了一块石头,她说得很慢。
“林晔,每个人人生的路上都应该有一根旗帜,你的旗帜不应该是我。”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因为我也曾把你当成过我的旗帜,是你这一面旗,让我知道,原来未来还有这么多精彩的路要走。”
“我们人有很多面,或许你有缺点,有不足,但我很感激你,你面朝我的这一面,一直很耀眼。”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没有给足你关心,你也不够信任我。”
“或许我们确实不适合。”
孟秋整理了下情绪,除了难过还有一丝释然。
起码昨天她做了一件不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和林晔之间,用欠和还并不恰当。
只希望她曾仰慕过的那束光蒸蒸日上。
林晔:“没退路了吗?”
孟秋沉默良久,说:“好好照顾自己。”
挂完电话,孟秋面对文档上的光标发了会儿呆,站起来打开窗户感受春天扑过来的气息。
手机震了震,有条信息进来,是林晔的。
——孟孟,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我会请假休息一阵,然后回国见你一面。
孟秋说不用了。
她退到微信主界面,看到十多分钟前赵曦亭给她拨了个语音,没接通。
那会儿她在和林晔通话。
孟秋冒出股清凉的预感。
从离开赵曦亭住处算起,她似乎忽视了他三个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林晔崽就是一个有想法但能力跟不上的普通人~
分手快乐!
进入阿赵小孟副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宝贝:方舟4个;啵啵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空谷回响30瓶;cherry、黑妞10瓶;甜义5瓶;nuxe2瓶;37448201、luckywy、xxiyue、嗯、金刚呼噜娃、一叶孤舟、56990643、65835790、折耳猫没有耳1瓶;抱住!
第 19 章 暴雨
左右没有拉黑,孟秋心想赵曦亭真有事儿应该还会打来。
然而到晚上她也没接到第四个电话。
她很早爬上床却没睡意,习惯性打开微信看公众号,发现林晔的头像还置顶点右上角打算取消犹豫片刻维持了原状。
情绪是有惯性的。
撕开的第一瞬间没觉得什么。
等平静下来,才发现原来什么都变了。
孟秋将手机放在一旁在赵曦亭住处,许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而很好入眠。
回到宿舍一闭眼,所有触觉都往唇上涌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咬他呢。
该咬他才对。
她恨恨地想。
可是那个时候他力气好大她根本推不开。
赵曦亭太疯了来势汹汹。
她真的怕激怒他。
脑海中那个画面滚了一遍又一遍。
孟秋翻了个身,重新拿起手机在网上搜了搜赵曦亭的名字,居然一点相关信息都没有。照理以赵曦亭和赵秉君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会相关信息但是像没这个人一样。
她输入赵秉君的名字,发现他也只显示是创威科技和海技风投的股东,有几个新闻网址挂出他几张出席燕大活动的照片,和学校橱窗里一样。
再多的也没了。
孟秋想起乔蕤有一次聊周诺诺,一边剥栗子一边说:“你知道他们那种背景的子女为什么家长都喜欢往国外送么。因为他们一举一动都在走钢丝绳小事儿容易变大事儿鸡毛蒜皮全是工具。可一旦真有大事儿了呢人和事反而无影无踪了。”
“你看新闻上那些唧唧歪歪瞎高调的大多都是花拳绣腿的病猫。”
“显山不露水的才恐怖。”
周一课多起来孟秋就将上周那摊乱七八糟的事搁一旁。
谢清妍给她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空约她喝个咖啡。
孟秋隐约觉着是她之前提过的冷门书出版的事虽然她和林晔分手了但还是想出去读研。
国内的大学很好竞争更激烈好学校的学位证书含金量很高但她觉着没
有去外面生活过眼界箍在天圆地方对世界的感受总少一层。
所以现阶段有工作机会递上来她都愿意去尝试就对谢清妍说可以。
谢清妍笑说:“那下周等我出差回来约你我现在还在外地。”
孟秋:“不急。”
让孟秋感觉意外的是赵曦亭居然没再联系过她。
只是甜点还一样送来每天换一个品牌看包装就知道价格不便宜。
上次LadyM的千层孟秋没领宿管阿姨觉得扔了可惜给工作人员的小孩吃了还给她反馈口味很好。
孟秋下课路过窗口宿管阿姨叫住她“今天也有还是不要吗?”
孟秋弯唇礼貌道:“小朋友喜欢吃的话拿给小朋友就好了。”
“这个是追你的人里最耐心的一个了吧。”
孟秋听她说耐心一点没觉着是个优点毛毛然长出鸡皮疙瘩。
一晃到了周六。
晚上她刚洗完澡屏幕蓦地亮起一条消息。
两个字。
——下来。
孟秋心脏紧缩她知道是谁。
有那么一两分钟她想继续装死。
结果那边又发了一条来。
——不回吗?你是不是觉着我脾气真挺好的?
她看着那行字头皮发麻手指像溺水的桨划得极为费力。
——来了。
她慢吞吞换了身衣服扫过洗手台上的洗漱用品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看了好几秒垂下眼就拿了只手机
赵曦亭坐在宿舍不远处的长椅上抽烟他的五官在她每一日都要经过的路上冷峻得一清二楚。
像硬生生闯入她琐碎生活画布中颜色不协调的不速客。
孟秋听到和她擦肩而过的两个女生想去讨要他微信。
他从来不是一瞥即逝的人。
赵曦亭手臂抵着膝盖身子随意弓着薄肌撑起衬衫轮廓宽肩窄腰他拢眉吐出一口烟有些萧索仿佛还在冬日。
见她来没和她打招呼也没说话。
孟秋能感觉到他不高兴握着手机在他眼前罚站。
过了会儿。
他薄唇吐出三个字“分了没?”
孟秋说:“分了。”
赵曦亭将抽完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终于仰起头。
他眉间的川像清晨的远山,沉寂在灰泷泷的雾里,半点颜色透不出来。
“知道自己现在和谁在一起么?”
孟秋心脏窒了窒,踟蹰几秒,轻声说:“你。”
赵曦亭凝视她,小姑娘一身素净,除去面试那一次,她见他,从来不隆重。
他眼皮挑起,看向她眼睛,像鼓起一张风的冷帆,嗓音很淡,“是么,但我怎么没觉着你和我已经在一起了。”
他眼睛里的风逼近她,“你说为什么。”
孟秋头皮紧起来,忍住往后退的欲望,轻声说:“我……没接你电话。”
“除了这个呢?”赵曦亭片刻也不放过她,“甜品呢?扔哪儿了?”
“以前林晔的电话你接么?”
“不光接主动打吧。”
孟秋两只手紧紧捏着手机,唇快咬白了。
“这是在一起的态度?”他抬起睫,扫过去,“我该拿你怎么办啊孟秋。”
他眼底猛地卷起飓风,阴阴沉沉地吐出一句话,“真得睡你几次才乖是么?”
孟秋瞳孔蓦地撑大,脚往后一挪,有种想逃跑的欲望。
赵曦亭盯着她退后的那几公分,握着她手腕,把人拽到身前,“是不是啊?”
孟秋被他逼得有点想哭,嗓音已经有哭腔,“我那天回去,脑子太乱了,就把手机关静音了。”
“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赵曦亭脸色还绷着,长指随意地将她碎发别到耳朵后面,将人拽得弯下腰,和他平视,十分爱怜似的摸她后脑勺。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想和我在一起,没有利用完就不管不顾,是么?”
孟秋眼睫颤得不行,她全身的触感都在后脖颈,他的指尖凉而干燥地揉弄她的皮肤,明明温柔到极致的动作,却好像控制了她全身的神经动弹不得。
“……是的。”
赵曦亭另一只手抬起她下巴,要看她的眼睛,“我们还有以后吗?”
孟秋呼吸好像封了一层薄膜,不敢多吐息,“有。”
赵曦亭手指从她颈后来到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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颊,抚了抚,“行,我当我们今天正式约
好了。”
“我能让林晔出来就能让他再失踪一次。”
孟秋低声说:“我明白的。”
赵曦亭眼里的飓风停了停戾气消散不少淡声说:“我知道你明白怕你忘。”
孟秋腿有些软咽了咽唾沫像刚从河里打捞上来身上哪儿哪儿都沉。
除了怕她打心底觉着赵曦亭厚颜无耻敛睫不想看他木着脸站在他腿边。
他腿长西装裤耸上去一截她盯着他干净的鞋子第一次有踩人的欲望。
但对方是赵曦亭。
她不敢。
赵曦亭盯着她眼底清清冷冷的倔劲儿忽然有些不爽快把人拉到腿上来。
孟秋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手一抵戳在他腰上碰到冰凉的皮带扣迅速挪开摸着椅子旁边的扶手站稳。
赵曦亭眼神有点凉“不是说想和我在一起么?抱一下也不行?”
这次他没拽她让她自己主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僵持了一阵孟秋最终还是妥协松了扶手跌坐在他腿上没坐实踮着脚尖大半力量都在小腿上。
她唯一的想法是还好没穿裙子。
赵曦亭睨她的脚冷冷淡淡:“你以前在他怀里也这样拘着么?”
林晔没这样抱过她。
他从来不会这么霸道。
孟秋耳朵滚烫实在没忍住“你要介意他就不该找我。”
赵曦亭眯了眯眼
他骨头挤挤挨挨不断冒出酥麻的施虐欲沉声道:“提他两句就不乐意嗯?”
“再动一个试试?再动我提你去车上信不信。”
孟秋被唬住了立即安静下来。
赵曦亭双臂环住她的腰让她靠身上不知道情况的打眼一瞧还以为恩爱的小情侣。
赵曦亭长得高平时远远看着没什么坐在怀里感受完全不一样哪儿哪儿的风都被他堵住了他的气场是磅礴强势的靠得近那股气势变成了热意一丛一丛烈得孟秋几乎冒汗。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孟秋略微挪开一点他揽臂把她摁回去。
他们就这样姿势怪异地呆了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赵曦亭忽然启唇面色如水淡声道:“送你套房吧孟秋。”
孟秋惊诧地瞪住他不知道他兴从何处起。
赵曦亭低眸把她头发一缕一缕从肩膀挑开表情随意“先前你不是说我那儿离你学校远。”
“我刚想了想是不方便。”
“来回两个多小时。”
“给你在附近买一套以后你要不想住学校也有地方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三口一套房!
好好好~
阿赵:我有自己的计划别问。-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可爱:462899481个;贴贴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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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斑都淡了哈哈哈哈
你身边有不少朋友还没看到本章呢,快去剧透一下,他们会很崇拜你的
第 20 章 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