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衾上马》
2. 章二
县南城门外,卢昭阳领着卢家众人与恒家汇合,紧跟着便是策马而来的恒安,身后驼着母亲何晏芳。
何晏芳与恒木和离多年,二人见面点过头算是招呼。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停在原地的马儿有些不耐地踱步,久不见恒峥出来。
卢昭阳的二哥卢屹言调转马头欲去接应恒峥,却被身旁的大姐卢云舒制住。
“你给我好好待着,让昭阳去。”
卢屹言一脸不服却也不敢忤逆大姐,卢昭阳得了令“嗖”地一声驾马窜出。
……
县城内,柳念无声呆坐在恒峥马背,一头墨发纷飞,拂过他麦色地脖颈,血色尽失的脸映入他的眼。
耳边风声混杂着哭闹,声声凄厉,柳念目之所及犹如人间炼狱,老妪小童接连被推搡倒地,后来者踩踏着尸骨蜂拥向前,敌寇未至人性便已血淋淋地展现。
柳念缩着身子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如若没有恒峥出现,她便也是如此下场。
身后的人察觉到柳念微小地颤动,下意识的竟伸手轻覆上她的眼,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出声道。
“别看。”
柳念感受到恒峥滚烫跳动地胸膛,仰起头柔声道谢。
“多谢恒镖头救命之恩。”
这个姿势,她呼出的热气恰好喷洒到恒峥的喉结处,他拽着缰绳的手突得一紧,继而加快马速,抑制住喉头滚动的冲动。
“举手之劳,南城门外便放你下马。”
柳念闻言心绪一震,恒家儿郎个个武艺傍身,镖局更是信字当头,如今乱世,没有哪里比跟在他们身边更安稳了,随之脱口而出。
“你要去哪?能带我一起走吗?”
恒峥置若罔闻,耳畔伴着烈烈风响,回想起方才救她的场景。
他当时处理完祖父的古籍已经是一刻钟后了,出了镖局就直奔南面,周围的几条巷子挤满了人,恒峥无暇顾及,却在匆忙一瞥间看见了柳念,要不是她白的晃眼,那纤弱的身子早被淹没在人群中,恒峥惯是冷硬的心起了恻隐,鬼使神差中驭马靠近,将摇摇欲坠的人救起。
柳念见恒峥久未出声,此刻的心随着奔腾地马蹄起起伏伏,南城门遥遥相望,她狠下心掀开笼衣摸索着掏出一枚鸡蛋大小的方形玉佩,那是前身娘亲留下的遗物。
“这是我最值钱的物件,我愿将它赠予你,只求你能带我走。”
恒峥终是开口。
“柳姑娘不必如此,眼下各处战乱不平,恒某自顾不暇,救你一次已是极限。”
柳念攥着玉佩执意要往恒峥手里塞,语气更为绵软可怜,妄图激起他的恻隐之心。
“那......能托你押镖吗?这枚玉佩就当是定金,以后若得以太平,我必会全力弥补你的。”
恰时,对面一道耳熟的洪亮男声传来。
“表哥!”
卢昭阳又才看见恒峥身前坐着位女子,竟是晌午才见过的媒人柳姑娘。
“咦......你们怎么在一起?”
柳念正欲开口,后背胸腔震动,低沉地声音自头顶飘出。
“接的镖,押人。”
话音落下,柳念倏地挑起眼尾,恒峥这便是答应了,她掩好心思,捻起男人左侧的衣袖,将那玉佩贴着他的内侧腕骨滑进去。
恒峥应付着与卢昭阳对话,无视身前人的小动作,微凉玉佩很快与他的体温相融。
片刻,南城门外的众人终是等到奔驰而出的两匹黑马,待看清恒峥的马上多出一位姑娘时,俱都一惊。
但现下事态紧急非是谈话时机,恒峥不便解释一马当先未做停歇的向南奔去,恒、卢两家以及数十位愿意追随的镖师也迅速驾马跟上。
北地昼长夜短,然是如此恒峥一行自南门出发后,策马良久方卸下心弦,近黄昏时分才择到一处良地下马休整。
镖局众人皆是常年在外,早习惯长途奔波,只几位女眷久未骑过如此时长的马,疲态尽显。
何晏芳被恒景搀扶着下马,卢云舒倒是无需人搀扶,就是落地后静站了几许,才缓步挪动至山石旁休息。
而最前一匹黑马之上,柳念看向恒峥伸过来那双要牵她下马的手,面颊不自觉的微红起来,臀部及大腿内侧早已火辣辣地涨疼,此刻更是难以移动,但那处的位置又不便言说,她只能尴尬的一动不动。(此处是骑马摩擦,无不良引导)
恒峥瞧着她的面色,约是发现异常,凑近询问道。
“从未骑过马吗?”
柳念不好意思的点头。
恒峥敛起眉目,将人缓慢自马上抱下,这番动作引得不远处一堆男儿注意,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体贴的镖头,以往可一直都是一副冷眉冷眼的模样。
恒峥自是不顾他人看法,将柳念打横抱起行至堂姐与伯母跟前放下,又才从马上取来干粮分予她。
柳念接过轻声道谢,与两位女眷打过招呼后便小口吃着,还是卢云舒心细递给她一个水囊,才让许久未进水的柳念顺下口中食物。
卢云舒见她坐姿怪异,心下了然,顺势打开话匣。
“我幼时初学骑马,大腿根部被磨得红肿一片,愣是休养了好几日才缓过劲儿来。”
柳念听见此话忙将干粮咽下,望着卢云舒道。
“如今恐怕是休养不得,卢姑娘可知,现下我如何做才能缓解这腿侧的不适之感?”
卢云舒打量着对面的柳念,碎发蓬乱却难掩姿容,身量大体与她相似,遂开口道。
“柳姑娘身着的衣衫有些单薄,于骑马不利,要是不嫌弃可以先换了我的骑装。”
柳念笑意腼腆,记下卢云舒这份恩情。
“自是不嫌弃的,柳念在此多谢卢姑娘的借衣之恩。”
一旁的何晏芳不是多话之人,默默起身去找儿子恒景,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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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带着一小瓶药跟一方毡毯,才与柳念说道。
“柳姑娘,我与云舒这会儿就帮你支起帷布,你先把这活血消肿的药抹到伤处,再换上骑装。”
柳念眼热,撑起身接过何晏芳手中的药瓶,心下感慨,求着恒峥带上自己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明智啊。
女子身量所限,帷布支得不高,柳念只得弓起身子解开外裳,却突然听见外头的一道男声。
“我来吧。”
恒峥背过身将帷布举高,方便柳念更衣。
柳念小心翼翼褪着裈裤,布料摩擦间她还是抑制不住的轻“嘶”出声,尽管声音极小,也还是落入外头恒峥的耳朵里。
待柳念将伤处都抹上药物,才觉得活过来一些,那药冰凉正正缓解她那处的火辣之感。
再次掀开帷布时,柳念已将自己换下的外裳做了个简易的包袱,将其余衣物收入其中。此时恒木朗声喊道:“休整结束,准备出发。”
恒峥收好毡毯,看了眼柳念,柳念会意小步与他朝马儿走去。
二愣子卢昭阳串到两人跟前,道。
“表哥,恒家大伯说要赶到洪县再休息,你要是乏了就换我带着柳姑娘吧。”
卢屹言朝自家的傻兄弟翻了个白眼,把人拽走......需要你带,没点子眼色。
柳念瞄瞄前头的人,心下踌躇,说实话卢家这位少年比冷脸的恒峥好相处些,她还挺愿意让他带的......
很快到了恒峥马前,他面无表情又将人抱上马去,自己再利落翻身而上。
坐定之后,柳念突然被身后的人拎起一侧小腿倒了个方位,让她侧坐在马前,缓解大腿根的压力。
马儿起步瞬间,柳念找不到着力点,猛地一栽撞上后面硬邦邦地胸膛。
恒峥轻蹙眉头,自己往后挪了挪,柳念心下一横,恶向胆边生,探手朝他腰间而去,紧紧抓住恒峥的腰封,这才稳住了身子。
又是几个时辰的疾驰,洪县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不远处,此刻夜已黑透,却不见城门灯火。
恒峥敏锐打出个镖局的暗语,众人齐齐收住缰绳,慢了步伐。
卢屹言驭马靠近恒峥,低声道。
“表哥,不大对劲啊,要不我去前头探探情况?”
恒峥点头,嘱咐他小心些。
卢屹言得了答复,下马改步行,悄然朝洪县摸去。
待半炷香的功夫,卢屹言面色凝重的归来。
“城门紧锁,有人把守,但瞧着却不像是官府的兵。”
恒峥闻言与恒木之间眼神交流,遂才开口。
“近日万事皆需谨慎,今夜先去附近村子借住一宿,待大家恢复精力,明日再做打算。”
众人调转马头离开大道,往旁侧小路而去,落在最后头的卢昭阳赶忙跑到卢屹言边上,悄没声问道。
“哥,你说洪县会不会是已经被攻占了啊?”
3. 章三
天边月似银勾,马儿不紧不慢行在乡野小道,柳念耳畔尽是蚊蚁鼠虫的低鸣声。
约莫一炷香,小道变得开阔,屋舍一间间的显露出来。
恒峥扶正柳念,自己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前行,寻了处较为宽敞的屋舍,上去敲门。
已是夜深,里头一阵淅淅索索地声响。
开门的是一年迈老翁,待看清外头的一众人马后,整个人被吓了一大跳,抓住门板就往回关,却被恒峥一把抵住,老翁动弹不得,颤声开口。
“你......你们是谁?敲我门做甚?”
恒峥面无表情回道。
“我们是镖局走镖的,想在您家中借住一宿,不知老翁可否愿意?”
老翁看着恒峥眼神惶恐,想拒绝却又不敢开口。
恒景见状迈步上前,老翁瞧着这位面色和善、书生气十足的公子,才将信将疑的把门打开,请了众人入内。
老翁家中只有两处房间搭有床炕,他自住着一间,另一间便安排给了三位女眷,剩下的男人们则睡进前院的柴房,处在伏月,一行人也无需盖被,垫着干草就合衣而眠。
女眷们比不了男子的糙,吹了一日的风沙,想要打水稍做清洗,卢云舒遂前去找老翁要水,柳念跟至她身后想着搭把手。
老翁此刻正站在院子角落的阴影中,偷摸瞅着柴房里面的动静,卢云舒无声走到他身旁,待反应过来时,老翁吓得打了个趔趄,出声训道。
“你这女子,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吓人作甚!”
卢云舒凝着老翁的眼,淡然道。
“您老不做亏心事,就不会被我吓到。”
见气氛窘迫,柳念上前解围。
“老翁,深夜叨扰,我们想跟您要些清水作洗漱用。”
老翁这才面色稍祥,跟柳念说。
“女子啊,你跟我来就行,不叫她跟上。”
柳念讪笑,给了卢云舒一个安抚的眼神,卢云舒撇撇嘴,她也压根不兴去呢。
柳念一路沿廊檐行至后院水井处,老翁边打水边跟这位面善的姑娘扯闲谈。
“女子,你们真是干镖局的啊?没糊我吧?”
柳念一贯脸色温和,诚恳道。
“您老莫担心,我们千真万确是镖局行当的人。”
老翁悬而未落的心终于是回到了胸腔子里,舒出口气,又道。
“那便好那便好,方才我一开门还以为是遇上山匪了吶!”
柳念好奇。
“这地方山匪经常来吗?”
老翁摆头。
“也不常见,山匪一般都守在官道旁,村子里倒是很少来。”
柳念疑道。
“那您老为何怀疑我们是山匪?”
老翁使力将井中打满水的木桶提出,用葫芦瓢分到盆子里,才道。
“你们走镖的没听说吗?!旁边的洪县被那山匪给占去了,我家老婆子、儿子儿媳、孙子都被关在了里面,我都不知是生是死吶,真造孽啊!”
柳念听到这一消息,立马端起木盆往回走,前院的卢云舒还在原地,柳念便将山匪占城的事三言两语告诉了她。
卢云舒听罢眸色微沉,拉上柳念往柴房而去。
柴房没装门,屋内外一览无余,两人还没晃到跟前,就被里头的人发觉,偏头看是她们二人,复又躺了回去。
卢云舒开口唤了恒家大伯与恒峥出来,让柳念把方才打听到的事再说一遍。
两人越听心下越沉,未曾想堂堂一个大县竟能被山匪给占了去。
此事重大暂无头绪,恒峥便让柳卢二人先回屋歇息,其余事明日再议。
然恒峥本人却毫无睡意,闭目躺在干草上,思绪横流。
将眠未眠之际,恒峥突得翻身坐起,似觉察出什么异常,他独自出了柴房,摸黑上了屋后山道,朝声响之处靠近,极目远眺间窥见约莫有三至四十人的马队正往村子方向疾驰。
行速匆忙,非善类也。
恒峥极快隐入山林,悄声返回屋舍柴房,将那熟睡中的人逐个叫醒,黑夜无声,前院有人鱼贯而出,卧房内却一片安详,只余微风拂过。
更深露重,村口传来猥獕笑声,浑然不觉危险将至的男人们正操着北地方言肆无忌惮地聊着荤话,话语中不断冒出“杀人”、“抢粮”、“良家女子”等粗野词汇。
马蹄踏进村子入口,原本平静的村庄不知何故刮起一阵黄沙妖风,持缰之人不得不腾出只手遮住口鼻,而□□马匹陡然间俱都狂躁起来,带着马上的人疾奔入村道。
恒峥站在一处树影中,算准时机,挥动手臂,尘土下的三条绊马索便被齐齐拉高,待那马上的人接二连三浑重栽地,镖局众人迅速抽出黑布包裹着的银面刀枪,团团将贼人围住,来了个瓮中捉鳖。
率先冲入马群的,是手握三尺六寸大砍刀的卢屹言,只见他左劈右挡,刀耍的虎虎生威。
接着便是卢昭阳,一杆长枪直挑入贼人肩胛,不伤其性命,却卸了对方战力。
其余镖师皆随卢昭阳的招式,专门逮着贼人肩胛骨挑,酣战数许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将这四十多个贼人都钳制绑住。
卢昭阳收枪领着人往村里走,卢屹言在末尾压阵,恒安擅暗器飞镖,一般不正面加入战斗,只行在一旁监视贼人。
近老翁屋舍时,留守家中的恒木、恒景父子早已立在门口,恒景上前查探一番,待得知镖局儿郎仅几位受了皮外伤后,方安下心来。
三位女眷被村中鸡鸣唤醒,恒峥为免惊扰到她们,押着一众贼人绕过屋舍到了后山,才开始审问。
“你们是何许人?为何要夜袭此村?”
贼人各各臊眉耷眼,却都咬紧牙关不愿开口。
恒峥朝旁使了眼色,下一秒卢屹言就将他身前一位猛然揪起,手起刀落间,一条胳膊飞了出去,汹涌的鲜血瞬间喷出,四周的贼人脸白如纸,萎缩成鹌鹑状。
唯有一孔武壮硕、络腮满面的大汉,目露凶光,瞪向卢屹言。
“莫要再伤我兄弟,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广义是也,燕锋山人。”
话语刚落,恒峥敛下眉目,琢磨过味儿来,遂冷声问。
“燕锋山滚地龙秦刚与你何干系?”
听见这个名字,那大汉豁得站起身来,语气倨傲道。
“他是我拜过把子的大哥,燕锋山上他行一,我行三,既然都听说过我大哥的威名,识相的就把老子马上放了,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急性的卢屹言可受不了有人跟他这叫板,照着王广义的膝弯就是一脚,嗤笑道。
“给老子蹲好了,山匪头子算个屁,老子干的就是专杀山匪的行当。”
恒峥视线扫过卢屹言,又朝王广义开口。
“那洪县可是你们占的?”
王广义不想再挨踢,撇了撇胡子,这回老实道。
“正是我燕锋山的七百余位壮士,那洪县城门也就看着牢固,实际内里兵力薄弱的紧,叫我们轻易就杀了进去......”
后续从王广义及其他卸了防的山匪口中得知,以往他们还能靠着打劫富商、小官过活,这两年燕锋山那处却因临近边关,频频有战事发生,过路的人少了,他们也就捞不到油水了。
恒峥上一年恰好去燕锋山附近押过镖,早听闻那处的村镇百姓抱怨当地官府软弱、山匪横行,还时不时的打仗,简直民不聊生。
再说那滚地龙秦刚,他原是个戍边军人,据说是因为不守军纪与人恶意械斗本要罚至前线,但这人怕死当了逃兵,绕着连绵山脉窜入了燕锋山。
而燕锋山上原就有一伙穷凶极恶之徒占山为王,秦刚像是鱼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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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般迅速跟山匪们打成一片,但这人蛮横霸道,没过多久就因分赃不均,谋害了燕锋山原来的那位老大,自己上了位。
劫道捞不上油水后,秦刚先是带着山匪去周边的村镇入户抢劫,几轮后地主家都没余粮了,他的胃口却越来越大,干脆趁着各处混战官府自顾不暇之际,打起了占城的主意。
于是七百多位山匪跟着秦刚疾驰百里到达洪县,一路从城门杀到县衙,砍了县令的脑袋,悬挂在县衙大堂牌匾之下,震慑住城中蠢蠢欲动的百姓。
占了城还不算完,秦刚又派王广义出县来周围的村子打秋风,这人已是罔顾盛朝王法,大有要反朝廷的倾向了......
恒峥一行将王广义这伙山匪捆绑在了后山上,又才下山返回老翁家中,此时正值朝食,柳念见他们回来,遂去找老翁安排些粥饭,这个朝代乡下农村的饮食极为简单,每人一碗米粥、一碟白萝卜和一小碟盐粒。
不过对于好几顿都没吃上过热汤热饭的镖局众人来说,这顿饭已经是很满足了,桌椅有限,一些镖师席地而坐,享用着朝食。
饭后,恒木唤上所有人到了柴房,包括三位女眷。
恒峥将昨夜与今晨的事挑出重点跟女眷们说了,柳念和卢云舒还算镇定,何晏芳听得脸色都有些白了,想起昨日才从狼窝里出来,今日又落入虎穴,顿时连气都喘不过来,恒景见状立马扶着母亲为她顺气。
恒木见何晏芳这幅模样,面色更为沉郁了,清了清嗓开口道。
“把大家聚在一起,主要是为了商议今后的路该何去何从,眼下洪县被占,后路也退无可退,你们觉得把王广义一伙放了,咱们绕道南下如何?”
屹言第一个不同意,忙出声道。
“不可啊恒家大伯!放了王广义一伙无疑是纵虎归山,南下的路必不会太平,要我说咱们就在这后山挖个坑,通通斩杀埋了一了百了!”
卢云舒认同二弟的第一句话,听到第二句话时却摇头道。
“亦不可斩杀,王广义是秦刚派出来的人,换你的人丢了你不来找,等到时略一打听就能摸出人是我们镖局杀的。”
卢昭阳被自家大姐二哥的争论说的头都大了,蹙紧眉头,出声。
“这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那可咋办嘛?难不成要我们赶着他们一道去南边啊。”
一向话不多的恒景,突然精光一闪,开口道。
“武的不行就来文的,我们试着以利诱之王广义,和平共处。”
恒峥却依旧面色凝重,沉声道。
“我观这王广义是个义气之辈,恐怕难以说服利诱,一则,他回洪县后可能会反水;二则,自古镖师与匪贼势不两立,我们放了山匪这事若是传出去,以后的恒通镖局怕是难以使百姓信服了。”
众人听罢分析俱是一副丧气模样,角落站着的柳念倒有个想法,就是犹豫如何开口,她这神态落到上首的恒木眼里,却是有了另一番解读。
恒木自觉是个通情达理之人,遂开口道。
“柳姑娘,你的情况恒峥私下里跟我们说过了,现下我们自顾不暇,还有可能牵连到你,柳姑娘若是有更好的打算,我们绝不会留你。”
这等乱世,柳念一介孤女哪还有什么更好的打算,能被镖局带着逃离铭县已经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见被镖局当家人误会了,柳念再犹豫也不能不开口了。
“恒大当家,对于王广义那伙人的处置,我也想浅谈几句,如今朝廷内忧外患,真的南下又当何处落脚,既然左右都甩不开山匪,我们何不去帮百姓们夺回那洪县。”
这一提议惊得众人瞪大双眼,夺城?如何夺?他们这才几个人,再能打也打不过七八百号人啊。
柳念成竹在胸,眼神一一抚过众人。
“诸位稍安勿躁,且由我细细道来......”
7. 章七
卢家两兄弟出门前得知表哥是带着那位柳姑娘学骑马,便顺着村道大路寻去,但此地干燥少雨,马蹄印记不易留存,夜里更难瞧见什么。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还是小弟卢昭阳眼尖的发现靠近村头边山脚,似有被动物践踏过的痕迹。
果然,两人跨过边沟,循迹上山,不出一里地就发现了恒通镖局特有的标记,卢屹言让卢昭阳回去通报家人,自己先行一步进了山。
柳念这边百无聊赖地烤着火,久不见恒峥回来,心下有些发慌,夜半深山,她担心恒峥是否迷了路。
好在又过了不过一刻钟,柳念便听见了脚步声,见恒峥竟扛着一匹肥硕地野猪走进她的视线。
恒峥走进山洞即刻将野猪卸下,又捡过一些樟树枝去洞口外点燃,野猪血腥味重,为得是烧火去味和震慑山中猛兽。
忙完这一切,恒峥便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卸猪肉,又削了几根粗长地木签,将肥瘦相间的猪肉块串好架在火上。
随着火光一照,柳念才发觉恒峥身上的内衫暗红一片,惊异开口道。
“你受伤了?!”
恒峥转动着手中签子,使其受热均匀,猪肉串被炙烤得泛着油光,香味溢满整个山洞。
“没有,是野猪的血。”
柳念这才松口气,还好没伤,不然他俩指不定谁照顾谁。
“我看着火,你先去把衣服脱下来洗洗吧,血黏在身在不好受。”
恒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
“你手上有伤,离火远些,我先给你烤好几串再出去。”
柳念暗戳戳道。
“你还没给我唱歌呢?”
恒峥似是出去一趟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淡然将手中的肉串递给她。
“先吃,等我洗完衣服回来,便给你唱。”
柳念其实早已被他手中色香俱佳的猪肉串勾起馋虫,乖乖接过,吹过几息便小口咬着往下咽。
再回来时,恒峥上身未着寸缕,裸露在外的麦色肌肤泛着水光,其间一束水流自胸膛而下沿腹中凹陷处,隐入下身衬裤里。
柳念抬眼恰巧捕捉到这一幕,瞬间偏过头去,脸颊似是被火堆烤得通红,心中暗道,这人怎么不穿衣服啊,遂将身上的短打随意扔给他。
“衣服还你。”
恒峥伸手接住衣服,却没有立即穿上,而是停在与柳念仅一尺之遥的距离,蹲下身子,与她视线相对,男人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柳念身后倚着石壁,避无可避,垂眸开口。
“怎......怎么了?”
恒峥眸色澄澈,似是未察觉出她的异常,幽幽问道。
“唱歌啊,还唱吗?”
柳念反应过来他所为何事,飞快瞪了他一眼,哑着声道。
“不用了,你快些把衣裳穿上,我困了先睡了。”
见柳念僵硬地扭过身子躺下,恒峥无声勾起唇角,复才道。
“别压着伤了,我穿上衣服,你躺平再睡。”
又将那件柳念还他的短打重新盖在她身上,取了洞外烘干得内衫穿上。
柳念因脚痛睡得不算踏实,山中万籁俱寂唯有晨时鸟儿们的鸣叫,柳念混沌地脑子逐渐清明。
洞外传来熹微亮光,柳念看见恒峥闭目坐于洞口,她便没有打扰他,径自坐起身来,打量起昨夜朦胧山洞里的全貌,这一看,竟叫她发觉这洞内大有乾坤。
洞穴内部岩石层约莫属于深层岩石,但历经岩层翻转,岩壁有大量白灰二色呈粉末状的结晶,有些地方甚至出现棱柱晶体,闪着玻璃一般的光泽。
柳念胸腔咚咚作响,这儿居然发现了硝石,这可是制作黑/火/药的主要成分,古代战场的一大决胜杀器。
但柳念不知这个时代是否诞生了黑/火/药,她按下不表,默默记住这处洞穴,以备不时之需......
恒峥醒过来不久,卢屹言抱着只毛茸茸地小家伙找到山洞口,说是在来的路上捡到的,柳念待他靠近后,才觉得他怀中的玩意儿格外眼熟。
之后,便是恒峥背着柳念,柳念替卢屹言抱着小家伙,卢屹言扛着剩下的大半头野猪肉,往山下而去。
半道恰好碰上了找来的镖师几人,见只有柳念一人受轻伤,众人心落回肚子里,浩浩汤汤的回去。
恒景给柳念瞧过伤,不算太严重,让她以休养为主。
又过了几日,柳念可自如行动时,听说那匹枣红小马自己个儿回来了。
恒峥确认了探查洪县的时间,便是在明日入夜后,只她及恒峥、恒安三人。
这段时间,镖局众人早出晚归,何晏芳偶尔会领着卢云舒做做饭,最清闲的就是养伤的柳念,所以卢屹言便把他救回来的那只小家伙托给了她照顾,一人一动物倒是迅速培养出感情。
柳念在征求过卢屹言同意后给起了个颇具含义的名字——泰格,没错,那小家伙是只尚未成年的吊睛白额虎。
虽是只老虎,但整日和柳念厮混在床榻,做着极尽可爱之事,泰格喜欢用嘴衔玩柳念的手指,小家伙大抵知道轻重,从未咬疼过她;还喜欢在她的床铺一侧翻滚、跳跃,玩累了就窝在柳念臂弯小憩。
卢云舒闲时也会来撸两把泰格,但这小家伙不跟柳念以外的任何人亲近,可把她醋坏了。
再说五村联防自卫队的事,也如火如荼的稳步进行中,只那冯家村始终未参与。
虽然冯家村的位置极为特殊,但却也被其他四村包围在其中,有何异动自然逃不过他们的视线,众人便不再搭理。
各村青壮已完成了几套对抗拳法、棍法的学习,都是家中主力,吃食上不存在克扣,倒是养的越发健硕,打起拳耍起棍来虎虎生风,日常巡逻自卫完全足够。
于家村祠堂外的空地上,聚集着一群由恒峥挑选而来的四十名各村精干,他在之前的统一训练中观察过每个人的外形优势及特征,将这四十精干又细分为刀、枪、弓箭三队。
恒峥带领丁光,及另一位尤擅使刀的镖师魏峰,一队一队教授武器用法,实战方式。
于大河也被选到了这四十名精干里面,他身型又高又灵活,耍枪最合适,恒通镖局众人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这人练起武来分外踏实,虽不甚聪慧,但肯下功夫,每每其他人休息时,他依旧默默在角落巩固所学,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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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进步最快。
一晃便来到第二日晚,此行特殊,为保稳妥,柳念还是与恒峥共乘一骑,三人两马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于家村与洪县距离不足五里路,骑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官道岔路,三人将马匹留在原地,自一侧山道而上,沿不甚茂密地丛林缓步朝着洪县城门靠近。
城楼之上,大概是山匪人数有限的缘故,未点壁油灯,仅手持火把,视线不甚明亮。
距离城门不足百尺时,恒峥不许柳念再靠近,将恒安留在她身边作照应,自己溜入林中,转眼不见踪迹。
恒峥此行为将洪县城门布防彻底摸查清楚,掌握对方守城总人数及各方位人数布局、轮防时间;山匪目前拥有的武器装备;城门箭楼具体数量与方位;山匪采用的防御设施等。
而柳念这边虽不能近前查看,但也凭着自己的经验观察洪县的城墙材质、预估其高度及厚度;是否存在加固模式;墙外壕沟深度等。
待柳念这边完成,还不见恒峥回来,便与恒安坐在林中休息,恰在等待过程中,她有一重大发现。
半个时辰后,恒峥与两人汇合,沿原路悄然离开,此行收获颇丰,回村比来时的心情轻快许多。
两匹马一前一后奔驰在乡道,柳念自上回意外后还没寻着机会再碰马,这会儿正事办完有些蠢蠢欲动,想跟恒峥开口又担心他拒绝,就偷摸放开抓着马鞍的手,朝前去够缰绳。
恒峥自然察觉到前头姑娘的那点小动作,故意在她伸手时抬高了缰绳,柳念连着两次的试探都摸不着绳子的边儿,琢磨过味儿来,恹恹地收回手。
月光下姑娘上回擦伤地额角长出嫩肉,与原先白皙地肤色不同,粉红粉红的,似恒峥幼时见母亲常戴的那对儿胭脂玉樱桃耳坠,他又一次心软,将手中缰绳交予柳念。
“当心些。”
于老翁家中的柴房还亮着一盏微茫地灯,夜访洪县危机四伏,连同两位女眷都焦急等待着三人归来,在听见熟悉马蹄声的那刻迅速迎了出来。
耐不住性子的卢屹言当即开口。
“表哥,那洪县如今的情况如何?”
恒峥未答,待入了柴房,才将今夜收获一一道来。
“洪县东西向为大城门,南北向为小城门,故而东西城门人数集结较多,夜间约莫各有一百五十人,而南北城门防守较为薄弱约莫各有一百人,两个时辰轮防一次;城墙之上各有撞车五架、叉竿及盾牌百余;一座箭楼,仅在北城门左角,且无人看守......”
恒木听罢叹息道。
“竟与我们之前预测的情况大致相同,只是人数尚有悬殊,就算带着那四十人一起破开一处小城门,也难以坚持太久,待其余城门的山匪赶到,怕是我们凶多吉少。”
恒峥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遂开口。
“洪县城门虽把控严格,但有一类人每两日就必须出城一次,我预备安排一人替换了那夜香郎的身份混进城中,再按照之前的计划,团结城中百姓与我们里应外合。”
卢昭阳眼眸一亮,当即往恒峥身边挪。
“表哥,让我做那夜香郎如何?”
10. 章十
夜静更阑,恒峥漠然不答,枪头仍挑在秦刚颈间。
恒木一马当先赶到此处,随之而来的是县中几位大户及家仆,其中一约至不惑却鬓染白霜地男子目眦尽裂,举刀朝秦刚而来。
“狗贼!抢夺我田家家产,致使我父被活活气死,今日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恒峥收回枪,错身站在两人中间,秦刚一副可怜样子,撑手将坐姿改为跪姿,欲给对方磕头认错。
却在低头瞬间,眼肌微缩,凶光毕露,甩袖从手中陡然飞出两枚暗器,一枚射向田家那人,一枚射向恒峥。
恒峥反应迅速将那人一掌推开,右手同时挥枪将射向他的那枚暗器打落,又一记鞭腿扫向秦刚的胸口,痛得人跪立不住,瘫软栽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田家那人持剑前来,没有丝毫停顿,剑身笔直没入秦刚左胸,身下尘土须臾一片暗红。
山匪头子,滚地龙秦刚结束了他混账地一生。
东门已开,另外两城门留守的山匪也在阵阵喊杀声中丢盔弃甲,匆忙逃窜至山林。
卢家兄弟本欲带人进山追剿,却被恒峥拦了下来。
“穷寇莫追,如今局势不稳,流窜山匪留给朝廷的人到了再处理吧。”
加上王广义一伙,此次共擒获三百余名投降山匪,伤亡近三百余山匪,逃跑一百余山匪,镖局镖师这边无任何伤亡,仅村中青壮有几人受皮外伤,调养数日便能痊愈。
洪县内外重获自由,虽县里官府中人都被山匪悉数杀害,但百姓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待大家小心观望过两日,商铺们又重新开了张,街市也逐渐恢复了人气。
因县中局势未稳,又无人主持大局,恒木恒峥一行被几家大户恳切挽留下来,暂时居住在易家安排的一处宅院之内,有镖局众人坐镇,倒也震慑了县里某些想要浑水摸鱼的宵小之辈。
而村中带来的青壮四十人,昨日已被放归家中给亲人们报平安,各村村民听说那占城山匪中的老大老二两人都已殒命,洪县城重归平静,数日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又接连夸奖了这四十名青壮许久,说他们是为洪县百姓和周边村镇英勇抗击山匪的英雄也。
四村族长满面春光,预备合摆宴席庆祝这一大盛事,为表对恒通镖局及村中青壮的感谢,却被告知镖局众人被留在了洪县城内,于老翁家只余女眷在。
族长们遂问起回来的青壮,镖局众人何时归来,青壮们摇头不知,于是均被第二日打发到洪县城里去请人了。
再说那冯家村的族长冯大坤,此刻正躲在家中长吁短叹,嚇于出去见人。
在邻村人口中他得知那洪县已被镖局夺回,而早先他视若枭雄的秦刚竟轻易被人砍杀,如今也不知他那外甥女倩儿的现状如何。
冯大坤自是不敢去洪县探望,如若被人发觉了他与那秦刚的关联,他倚仗的族长之位怕是难保,保不准他也得被老百姓们给砍杀了。
而此刻城中,各类金银器皿自秦刚那座抢夺而来的府邸里一一被搬出,返回给城中各家大户,此府邸原属田家,现已被挂牌售卖。
那夜共同抗击山匪的县城六大户自此签订下商业联盟,而其他受到各类损失的百姓小户们,由那易家布坊牵头将数目物品悉数登记在册,再送至各家大户平摊出资填补百姓损失,此代官府之义举有利安抚城中民心,也稳定住洪县局面,不至再次动乱。
秦刚占领洪县不足一月,除去倩儿,他还另抢了一名女眷,而那位竟是已为人妇,不堪受秦刚磋磨,不久便悬梁于屋内。
后院死了个人,秦刚却丝毫不放在心上,第二日依旧与倩儿厮混在一处。
倩儿此女倒是会审时度势,当日被抢,害怕不过数个时辰便想通了,跟谁过日子不是过,她那娘老子本就一心想让她攀高枝,但县中大户子弟瞧不上她,被这山匪头子抢了也好,每日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身份也尊贵,倩儿就当夫君一般好好侍奉着秦刚。
却不想这秦刚竟如此不顶用,她这城主夫人的位置还没坐上几日,他就丢了性命,现如今洪县太平,她却落得个不清不白之身,还被人遣离了府邸,让她自行回家去,她可不乐意。
听说那晚夺城之人是镖局出身,非是朝廷的,恐怕也打着占城为王的心思吶......
倩儿摇曳着身子,背着从府中顺出的轻薄家什,预备去城中打听打听。
易家借住给镖局的宅院内,起初安排了众多仆从,但镖局男儿独立惯了用不上,仅留下了厨房婆子及前院的通传。
镖局镖师们近日伙食大幅度改善,又逢幸事,各各容光焕发,恒家几位爷们不能只顾自己在城中享福,便叫卢家兄弟回去于家村一趟,将三位女眷一道接来洪县城里,两人前脚刚出门,府里后脚又有客来访。
恒木问那小仆,“可是易、郭、许、田、张、丁,几家中有人前来?”
这六大户两日间来了好几回,恒木将他们的名号都能倒背如流了。
为感谢恒通镖局的夺城之举,各家大户携众多名贵之物争相上门拜访,但均被恒木凛然拒绝,恳切表示不需任何回报。
几番推诿,大户当家人们便知这恒通镖局绝非做样子,是真品行不凡之辈,也不再拿些俗物出来丢人,只对待恒木的态度更为真切。
却见小仆摇头道。
“回恒大当家,外头来的是一年轻男子,不是咱洪县城中的人,那人自称是卢家两位爷的姐夫。”
恒木抬眸一想,那便是卢家的姑爷,卢云舒的夫君程举磊回来了。
这程举磊是个往来西域贩货的商人,一年之中有半年不在家中,但此人格外想得开,妻子卢云舒的两位胞弟皆武艺不凡,且与当地极有名望的镖局是表亲,他倒也放心出远门。
恒木忙叫小仆将人请进院来。
程举磊这回历时三月有余,将从都城长安带出的瓷器名品送到西域诸国逐一出手,在回家的路上却听闻铭县如今已被丹部大军所占领,但他料想妻子的胞弟及镖局表亲家非寻常人,应当会平安无事,所以他转而一路探听起恒通镖局的近况。
可这一路,程举磊都没有打听到恒通镖局的任何消息,又说五日前,他刚踏入大同府境内,就听闻那洪县城已被山匪所占,他那时才真正心急如焚,铭县与洪县相邻,而洪县也出了意外。
他于是顾不上停歇,在途中旅店更换过两匹快马火急火燎往北地深入。
功夫不负有心人,前日程举磊于一路边茶摊歇脚时,听旁桌人说起那洪县占城山匪被一伙镖师给收拾了,如今洪县重归平静。
他忙坐去那旁桌,请了人茶水钱,遂细细打听起来,才得知杀了洪县山匪的正是恒通镖局的镖师。
程举磊顿时喜笑颜开,又请过对方各色茶果,匆匆撂下钱就骑马往洪县来。
此刻,程举磊被引着快步往前厅走,在见到恒木时,忙躬身行了晚辈礼,又才起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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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
程举磊耐着性子与恒木聊过彼此的近况,才询问起自己的妻子卢云舒如今何在。
这程举磊是格外爱妻之人,恒木早先便有耳闻,淡笑着安慰道。
“稍安勿躁,云舒一切无恙,只是还留在暂住的村翁家中,方才已让她的两位胞弟去接了。”
果然,坐了不足半个时辰,外头传来清脆女子之声。
程举磊对这声音格外敏感,朝对面的恒木笑了笑,起身出去迎接。
“舒儿,你可安好?”
卢云舒抬眼瞧过去,竟见是自己那夫君程举磊出现在这洪县城内,怔愣一瞬,又微微脸热起来,他怎可在外人面前叫她那样肉麻地名字。
她快步走到程举磊跟前,耳语道。
“不许叫这个名字!”
程举磊倒是毫无所谓,甚至众目睽睽拉起卢云舒的手。
“为何不许,她们自当体恤,你我夫妻多日未见的相思之情。”
前头两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体己话,柳念与何晏芳行在后头,都抿着笑意。
“舒儿,现下世道太乱,我以后定日日守在你身边,再不会离开你。”
卢云舒实在受不了程举磊这股子腻歪劲儿,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虎住俏脸,生硬斥他。
“你不出门贩货,那我以后跟着你喝西北风啊!”
程举磊见妻子有些生气,忙从怀中摸出几张面额巨大的银票,献宝似的递给卢云舒。
“舒儿,这是我这次贩货所得货款,以及我替皇家商队打通了自都城到西域乃蛮部的货品销路,皇商支付的报酬。以后便不用我亲自去贩货了,我的货物会经由皇商一并带去西域,每年只需等着收银子便可。”
卢云舒被手中银票的金额镇住,后头的柳、何二人也都看清了那银票数额,特别是柳念,惊得嘴都张开了半截,她心下估算,怕是处在太平盛世说一辈子媒也赚不来这些银钱。
程举磊是个有经商天赋的人,往年赚的也算丰厚,但卢云舒是真没想到他这次能一下子带回来这么多银钱,她很快又生了旁的担忧。
“这银票保险吗?万一,万一以后天下大乱了该如何,那银票务还能给我们换成金银之物吗?我觉着还是早换早稳妥。”
程举磊唯卢云舒马首是瞻,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连答应着好好好。
可下一刻,卢云舒又惆怅起来。
“可如今我们也没个踏实住处,换成金银路上不好携带,哎,这什么世道嘛......”
易家这座宅子很大,女眷们不必再睡同一个屋子,如今卢云舒的夫君已归来,也旁的不便之处。
晚间饭后,程举磊将从西域带回的礼物分发给众人,就连柳念这个突然冒出的编外人员也得到了一条黄牛皮制作的马鞭。
随后夫妻俩便早早告退,众人也识趣的放人离开。
何晏芳与柳念自岔路口分开后,各自回了房中,柳念总算可以自在舒服地沐浴一次了,在于老翁家时,女眷们只能窝在房中背着人擦洗擦洗。
待柳念净发沐浴过,打算给泰格也冲洗一番,泰格如今已是只中等体量犬的大小了,柳念才将它费力地抱进另一个浴盆里,下一瞬泰格就一个虎扑从浴房的窗户跨越而出,洗澡水溅湿了柳念半边衣衫。
“泰格!你去哪?!”
柳念一头乌发披散,来不及换衣,裹了件轻薄外裳就匆匆追出院子......
12. 章十二
柳念被牵着走了一截路,仍有些发懵,望着面前的男人,莫名道。
“为何偏要向你借马?”
恒峥被她这话堵得一噎,眸色沉沉压着柳念与他对视。
“是我教得你骑马,问我借马也是应当。”
柳念见他这幅姿态,亦不避不闪他的视线,袖中的手指却稍稍泛白。
“那你为何要给我买衣裙?又为何不与那掌柜解释我们不是夫妻?”
攻守瞬间易主,恒峥竟扛不住柳念此刻看过来的眼神,偏头避开,沉着声道。
“不日便南下,路途中恐再无机会置办衣裙。”
恒峥端得淡然,却未正面回答柳念的问题,顿了顿又道。
“何须与外人解释什么,是与不是,我们清楚便可。”
柳念不知恒峥此人在某些方面是装呆还是真呆,她这会儿懒得再与他攀扯,伸手将人推开,自顾自走出巷子。
直到回易家别院,柳念路上再没与恒峥说过一句话。
此刻易家别院的前厅,正坐着位垂首抹泪的妩媚女子。
卢家兄弟不知带着恒安野哪儿去了,恒景与他母亲一样不爱出门,仅留恒木一人有些犯难的坐于上首。
原这厅中女子就是那山匪秦刚之前当街抢走的倩儿,她那日出了田家宅子后没有回家,而是费了一番功夫打听到恒通镖局的现居处。
进门便对着恒木一通哭诉,一边抹泪一边说起自己如今母家不认,嫌她丢人现眼,应去找棵结实地树吊死了才好。
倩儿见恒木无甚明显反应,又挤出两滴眼泪,接着道自己非是主动与那杀千刀的秦刚有染的,是倒霉被强枪过去的。她现下已走投无路,难以在这洪县立足,望镖局能大发善心帮她一帮。
倩儿是一女子,恒木也不好出言安慰,虽院中还有位女眷何晏芳,但与恒木的关系本就尴尬,他也不好去打扰她。
这会儿见着恒峥几人回来,总算能松下口气,恒木唤过卢云舒及柳念两位女眷,让她们一道去安慰安慰那仍在哭泣的倩儿。
正在拭泪的倩儿眼波一转瞄到进来的几人,复又梨花带雨起来,余音阵阵回荡于整个前厅,听着分外凄惨。
心下却不敢分神的关注着几人的一举一动,待恒木交代完,倩儿瞅准时机,突地起身跪了下去,颤声言辞切切道。
“求恒大当家将我留在镖局吧,哪怕是给诸位爷跟小姐做奴婢也可。”
卢云舒当即使了个眼色,柳念上前跟着她一左一右将地上的倩儿扶起,便听她道。
“姑娘何需如此作践自己,我们镖局各各都是糙人,用不惯什么奴婢的。”
听见这话,倩儿的泪珠子似不要银钱般不停滚落,期期艾艾地拉住卢云舒的衣袖,低眉看向她,一副可怜至极的模样。
“非是倩儿自甘下贱,小姐大抵是不能明白我的苦楚,这天地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话毕跟着又嚎哭起来,哭的在场几位脑仁都泛疼,程举磊不动声色的上前拉过卢云舒,柳念只得柔声安慰倩儿几句,她本就是累赘之身,也做不了什么主的。
倩儿自是听不进柳念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眸色暗了暗,朝众人福了福身,作势往外走,却在路过恒峥身侧时,突然体力不支一般,朝他偏倒而去。
恒峥反应极快,步子一撤从旁抄起一把交椅,倩儿不偏不倚正好倒在那张椅子上,未沾上恒峥分毫。
倩儿一动未动,半阖的眼皮却忍不住颤了颤,就在通传预备去请大夫之际,她幽幽然转醒,虚弱捧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出,自己已经一日多未进水米了。
一听这话,通传极有眼色的去拿了些软和点心过来,端去给那倩儿垫垫肚子。
待吃过点心,倩儿整个人似缓过劲儿来,大有继续纠缠的意思。
恒木算是看明白这倩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实在难受其扰,按了按嗡嗡作响的太阳穴,不等倩儿再开口,让通传领着人下去。
“倩儿姑娘既身体抱恙,今日就先暂住易家别院吧。”
待那身影消失于檐廊尽头,又才跟恒峥几人说道。
“洪县不能久待,等去于家村赴完宴,咱们也当启程南下了。”
恒峥几人也是如此打算的,一来,自古大恩如大仇,他们杀山匪夺洪县之事过于重大,待久了难免让某些人心生猜忌,给镖局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二来,他们借住于旁人家中,本就诸多不便;城中大户们又时常上门拜访,让镖局疲于招待,今日更是让那倩儿找上了门,想让镖局收拾秦刚的烂摊子。
其间各处是非太多,还是早些离开早些清静。
酉时过半,镖局到了每日的晚食时辰,算是客人的倩儿自然被邀请到膳厅之中一同用膳,不免就与桌上的女眷和各位爷们攀谈上几句。
镖局子弟虽良善无心机,但也走南闯北多年,不是单纯之辈,几句话的功夫就将那倩儿看得明白,此女心思不正,众人歇了与她闲聊的心思,快速吃过晚食,离桌回各自院子。
白日里新购的三身衣裙均在恒峥那处,柳念回房时并没有找他去取,未曾想恒峥这会儿竟给她送到了院门口。
薄暮时分,恒峥的脸色比之白日柔和些许,柳念站在院门台阶之上,恒峥立于她之下,两人面对着面,视线在此刻齐平。
恒峥将手中衣裙递与柳念,声音分外轻缓。
“今日是我过于武断,没有替你考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莫要与我这浑人计较,这三身衣裙你且先穿着,有什么缺失我再给你置办。”
见恒峥递了台阶过来,柳念自当顺坡而下,她跟这憨子犯不着计较,往后便计算清楚些,莫与他失了分寸。
“多谢恒镖头体恤,三身换洗就已足够,无需再置办其他物什,所有我都会一一记下,来日回报于你。”
话毕,柳念恭敬朝他福了一礼。
恒峥见此面色微凝,眸子幽暗地盯了她半晌,低低“嗯。”了声,跨步离开。
恒峥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关注柳念,为何看见她借卢昭阳的马会不高兴,为何要私下里与她说那些话,还有方才柳念说要回报于他时,那一瞬的难受之感。
但他知道他想多与她见面,多与她说话,想见她笑见她快乐,不想她有丝毫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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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恒峥郁气满面往自己院子走,却见院门口有一道女子身影,那人见他回来,忙理了理表情,红着眼眶,柔柔上前。
“恒镖头,我好害怕......我那卧房里有老鼠,院里又找不见其他人,你能前去帮我看看吗?”
倩儿确实没有说谎,方才她一进屋就见着一只老鼠从床底窜出,但她那会儿却淡然的很。
倩儿家里在这洪县实在普通,老子有个杂工的活计,娘在家中或是帮人洗衣或是做做针线活补贴家用,下头还有个幼弟需要她拉拔,平日做惯了活儿,又怎么会怕那老鼠,只不过是她寻得一个由头来攀扯恒峥罢了。
晚食在那膳厅里头,经倩儿一番打量,就这位恒峥恒镖头最入她的眼,尤其是那双鹰隼般地深眸,看的她心肝儿直发颤。
恒峥扫过倩儿一眼,无甚表情的冷淡开口。
“你随我来。”
倩儿闻言垂眸应好,一派乖顺之姿,唯那微勾的嘴角泄露出她的心思。
恒峥只当不知,带着倩儿左拐右绕,步子迈得极快,后头的人察觉不对,忍了又忍实在跟不上时,才蹙着眉哀怨道。
“恒镖头,这不是去我屋里的路啊......”
恒峥罔若未闻,一直走到前门旁侧的厢房处才停住,敲门唤出门房通传,吩咐道。
“你随她走一趟。”
通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忙问了句。
“爷,您需要小的跟去做什么?”
恒峥没心思转达倩儿的话,丢下一句“听她安排即可。”
话毕,不等倩儿反应,扭头离开。
回去路上,恒峥遇上卢家兄弟,二人怀里藏着一大包东西,鬼鬼祟祟地样子。
恒峥敛眉,悄无声息跟在后头,就在二人即将入院时,陡然出声呵住他们。
卢屹言还好,慌乱中稳住身子,转过身来笑得一脸讨好。
卢昭阳却结结实实被恒峥吓了一跳,怀里的东西不慎滑落出来,眼见摔碎之际,恒峥伸脚轻巧接住那物,又往自己面前一带。
到手上的瞬间,恒峥看清是一小坛子酒。
恒通镖局除逢年过节外一律要求镖师禁酒,今日非年非节,这两人显然是破了禁律。
卢昭阳此时脸色惨白,望着对面的表哥,不知说些什么。
卢屹言滑头一个,见事情暴露,迅速取出怀中的酒,一并递到恒峥面前,恭敬中带着祈求。
“表哥,我们才买回来,还没开封吶,不算破律吧......”
恒峥掀眸瞧他二人一眼,将手中的酒抛向卢昭阳。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抬步便走,卢家兄弟对视一眼,彼此泛起嘀咕。
怪,很怪,今日的表哥很是奇怪。
卢屹言赶忙朝卢昭阳使了个手势,兄弟俩上前一左一右将恒峥的胳膊钳住,将人一道拽回院里,准备打着关心的名义将铁面无私的恒峥拉下水,这样表哥日后便翻不了旧账。
而那倩儿在恒峥走后,原地狠狠跺了几脚,腹诽恒峥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她便打算着换一人选......
13. 章十三
翌日清晨,柳念出门时,于院内台阶上见着一方巴掌大的木盒,她将木盒打开,发觉里头放有二十两散碎银子。
柳念觉得这应该是恒峥所放,大抵是为了照顾她那微不足道地自尊心,选择夜里悄悄放在院内,比起由恒峥在外为她付账,这样的做法确实更能让她接受,不过如此一来,她欠他的越发多了。
恒峥昨夜与卢家兄弟宿在一起,二人偷偷顺进来的四小坛酒被恒峥足足喝掉三坛,却丝毫没套出恒峥昨日奇怪的缘由。
卢昭阳默默盘算,太好了,表哥日后是翻不了旧账了;卢屹言一脸哀怨,再不做这赔本的事,他就不该将人架进屋里来,白白让表哥牛饮掉他三坛子美酒。
三人一道睡了个大天亮,直到卢云舒过院敲门,恒峥最先醒来,一边踹了一脚,警告他们。
“散干净酒气再出门。”
言毕起身拉开院门,恒峥见是卢云舒,恭敬行下一礼,朝她谢道。
“昨日之事多谢表姐帮衬。”
卢云舒淡笑接他一礼,恒峥少年老成,求人办事的机会可不多。
“举手之劳而已,铭县事发突然,我这边也顾不上收拾多的衣物,本就打算找机会置办几身的。”
原来卢云舒约柳念去那易家成衣坊是受恒峥所托,那日她见表弟郑重前来,以为有何紧要之事,未曾想竟是托她带柳念去置办几身衣裙。
卢云舒约莫知晓柳念的情况,姑娘无甚积蓄,最值钱的物件还在表弟身上,自是各处捉襟见肘,故她与何晏芳能帮衬的尽量帮衬着,人与人相处讲究个缘分,柳念心眼明亮,卢云舒心中愿意与她多亲近些。
恒峥托她这事,她自然满口答应,卢云舒还有些不便言语出来的小心思,她姐弟三人自小混在恒通镖局,跟恒峥母亲褚氏相处的时间比跟自己亲娘的都长,故而卢家几位与恒峥关系极为亲厚。
如今恒峥母亲亡故,俗话说长姐如母,她这个表姐当为表弟的终身大事做些谋划,恒峥虽未言明他对柳念是何心思,但卢云舒有眼有心察觉得出来,自是要对柳念万事上心,帮着表弟把牢些姑娘。
外院正厅,恰逢易家家主易立波上门拜访,恒木告知镖局预备离开洪县,继续南下。
易立波闻言有些惶然,洪县初初稳定,各方倚仗镖局震慑,他们这一走,朝廷的人又不知何时来,这洪县的日子恐生变故。
易立波当即挽留,诚之恳之,几番劝说下,恒木才勉强答应再留五日,五日后无论朝廷到否,镖局都会如约启程。
此事一出,洪县六户商业联盟高度紧张,多方通路打听新派的朝廷班子究竟走到何处了。
据传,新县令是由旁边的太原府拔擢而来,却不知此番不单有县令到任,还有一州刺史伴同。
镖局众人起初还享受这种悠闲日子,时间一久便觉十分无聊,洪县早已被他们逛了个底朝天,如今整日只能窝在这宅院之中,无甚乐趣,还不如在乡下操练青壮有意思。
柳念近日跟着何晏芳在学绣功,何晏芳是个秀才之女,于琴棋书画都有些研究,针线功夫更是跟着南边繁华处来的绣娘特意学过,原在铭县与恒木和离后,经营着一家小绣坊过活。
趁着还未赶路,程举磊索性领着卢云舒日日在洪县城中吃茶饮酒,过些悠闲日子。
唯有一人于这别院内格格不入,便是那倩儿,恒木几次与她谈话,都是一副哭哭啼啼地模样,实在难以交流,恒木只好勉强将人留下,想着他们不日便会离开洪县,到时再与城中大户们打声招呼,给这倩儿找个合适去处,供她安身立命。
然这倩儿在别院却不大安分,先前在恒峥那儿失利,前几日打起卢屹言跟卢昭阳的主意,这俩兄弟外表太具欺骗性,一个看着邪气一个看着憨,但内里却是极通透的,岂会着了她那粗浅地道。
倩儿一口银牙咬碎,小的不行就去会会老的,她有所耳闻当家人恒木与原配已和离,独身多年,那些小的估计是嫌她跟过旁人,但这恒木不一样,他们搭伙倒是合适,倩儿越想越觉般配。
而对于这种有一定经历的男子,就不能向对那些毛头小子般含蓄,倩儿眼波流转,计上心头。
五日约定即到,恒木去意已决,受邀带着镖局众人先回了趟于家村拜别诸位乡亲,别院行李干粮已备妥当,翌日便可启程南下。
出城当日,街市两旁自发来了许多洪县城的百姓为镖局一众送行,一片依依不舍里出了道异常之声,只见是一对儿未及四十的夫妻,推搡开众人挤到了路中间。
男人高喊着恒通镖局仗势欺人,将自家女儿吃干抹净却不愿负责,如今害怕事情暴露所以要逃离洪县,实在可恶可恨。女人不顾形象的歪坐在地,凄声嚎哭,要大家伙儿为她做主。
而这对儿夫妻不是旁人,而是倩儿的父母。
昨日,镖局一众去了于家村,倩儿趁无人之际早早潜入恒木住所,爬上恒木的床,将入夜回来的恒木吓了一跳,气得他当即拎起只着中衣的倩儿出了门,让通传把人轰出易家别院,再不管她生死。
倩儿岂能受此大辱,叫嚷声惊动了整个镖局的人,说要跟他们没完,恒木因着此事觉都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就叫醒众人出发。
此刻在这大街上,恒木断不能由着倩儿父母这般颠倒黑白污蔑镖局,他本不是那落井下石之人,但也不是软弱好欺之辈,遂将昨夜之事详细说明,未添油加醋分毫,一脸正气愿任百姓们评判。
“我恒木活过半生,除愧对原配何氏,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有损德行之事,扪心自问,称得上一句行得正坐得端,绝非鼠辈。”
身后,坐于马上的何晏芳,闻言投去一记眼锋,抛开个人恩怨,恒木是恒通镖局称职的当家人,朝他泼脏水就是在朝恒家泼脏水,前公爹在世时待她何晏芳极好,而她唯一的血脉也姓恒。
何晏芳亦不愿恒通镖局受此污蔑,遂驾马上前,一字一顿道。
“我便是与他和离的原配,我可为恒木担保,与他夫妻八载,认识二十五载,他绝非贪恋女色之人,更不是敢做不敢认之人。”
“我也可为恒大当家担保!”
“我也可担保!”
众镖师纷纷挺身而出,他们与恒大当家共事多年,他断然不是那般奸人。
因倩儿父母大闹城门之事,致使恒通镖局南下的行程再次被耽搁,恒木不能就此一走了之,非是恒氏族人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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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他是镖局当家人,做押镖生意,名声最为贵重,唯守信正派方为立身之本。
但终究人言可畏,县中本就有些觊觎恒通镖局威名的人,此事一出像是闻见腥味的狗一般,大肆杜撰些莫须有的谣言,妄图中伤镖局。
尽管镖局中人守口如瓶,但易家别院的奴仆却被别有用心之人买通,探听出不少镖局里的事。
说那倩儿与恒木究竟在房中发生过何事,除了当事人,谁又能证明吶,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就是官府来了都难断。
除外,路人们还格外好奇镖局里那三位女眷的身份,特别是与镖局原本无甚关系的柳念。
据传,此女因姿容貌美而被镖局中人路边救走,与那总镖头恒峥及其表亲卢家兄弟二人牵扯极深,更是有人断言说这柳念与那倩儿是同一类存在......
“乱世命如草芥,女子要想安身立命难如登天,这柳念只能依附恒通镖局才能苟活,比那有父有母的倩儿还不如,听说她可是一人侍三夫,其中两个还是亲兄弟呐,年轻人精力旺盛,不得纾解纾解......”
县中某处茶坊内,一面如老鼠的猥獕之人,□□一声,眼梢挑动,继续讲起那恒通镖局的香艳韵事。
却不想在下一瞬,一方盏托自那人耳边呼啸擦过,径直将他面前的茶盏砸翻,滚烫茶水溅至满桌人。
恰逢出门采买的恒森、恒安叔侄,恒安狠厉盯向那人,森冷开口警告。
“再胡说八道,下一次就给你脑袋开瓢。”
恒木得知传言悔不当初,如若不是自己心软允许那倩儿住进易家别院,就不会惹得镖局众人一身腥。
尽管县中六家大户力破对恒通镖局的不利谣言,然如今这洪县城中无官府做主,颇多不明真相之人依旧追随谣言,还认为六家大户与镖局沆瀣一气。
仅凭恒木当日自证清白的放言,完全无法做到澄清此事,虽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谣言愈演愈烈,使得镖局众人十分忧心。
好在峰回路转,洪县新县令即将赴任,随行的还有霍州刺史,此番出访洪县,大抵是为先前的山匪占城之事。
大同府与太原府隶属霍州管理,洪县隶属于大同府管理,霍州刺史出访洪县自是应该。
这位霍州刺史魏怀明,如今四十有一,却因近年大盛的内忧外患华发早生,府辖内铭县遭外敌入侵,洪县受山匪侵扰,魏怀明颇为忧心,可麾下兵力匮乏,军饷也艰难支撑。
他此番出访洪县,一为清剿山匪残余,二为阻止丹部大军继续入侵,守住南下第一道防线,便是这洪县,再找寻时机北上夺回铭县。
魏怀明已然知晓山匪头子秦刚被杀,而从那山匪手中夺下洪县的竟是区区一个不足百人的小镖局。
魏怀明是个惜才之人,且眼下又逢用人之际,此来洪县的第三件事,便是预备将此镖局收入他麾下,以增强军中实力。
也为杜绝其他祸端,毕竟如今朝政不稳,内乱横生,若不能将镖局一众收为己用,便可能埋下极大隐患。
魏怀明在入住县衙第二日,便下令召见恒通镖局当家人,恒木一听是霍州刺史要见他,甚为重视,整理仪容叫上恒峥,二人庄重前往。
14. 章十四
说起这位霍州刺史,恒木早先便有所耳闻。
魏家乃书法大儒世家,魏怀明二十岁登科及第,几年后弃文从武,三十“高龄”才开始习武,虽武艺普通,但慧眼如炬任用亲信皆是贤能之人,且他擅长用兵之道,故而官运极佳,为官多年追随大都督严曾,由下州司马一路升任至正四品官员霍州刺史。
洪县县衙内,恒木领着恒峥,不卑不亢上前向刺史魏怀明见礼。
魏怀明靠坐在红木椅背之上,细细打量厅中二人,年长的恒木眉目舒朗,一脸正气,丝毫瞧不出如洪县城中传说的那般是欺压女子的无耻鼠辈。
身后跟着的年轻小辈恒峥,比恒木还要高出半个头,更是器宇轩昂,一派勃然英姿,魏怀明半生识人无数,这位恒峥确是大盛境内难得将才的好苗子。
一番打量,魏怀明面上大喜,亲自起身下阶相迎,扶起恒木、恒峥二人。
“常从事,快快安排两位好汉落座。”
常从事恭敬应答,沏上好茶,邀二人坐于上首两侧的雅座,不敢有丝毫怠慢。
“多谢刺史赐座。”
“多谢。”
二人声如洪钟道谢,竟叫这空旷大厅惊起一阵回音,上首魏怀明却更为欣喜,恒通镖局英雄好汉,声音亦非常人可比,更加坚定他想收编的心思。
“何须感谢,有恒通镖局乃是我太原府之幸,是我大盛国之幸啊!镖局儿郎们勇猛非凡,为百姓击退山匪,替朝廷夺回洪县,守得一方安定,应是我这做刺史的感谢二位才是。”
魏怀明面色郑重,说着便弓身朝下首一左一右各行一礼,恒家叔侄颇有些受不起,齐齐自雅座站起身来。
镖局只是商贾之流,依靠卖力气过活,极为低下的行当,竟能受到一州刺史拜礼,恒木乃性情中人,此刻被魏怀明激得心潮澎湃,当即抱拳道。
“大人过誉了,我恒通镖局一众作为大盛子民,自当有责任守护大盛国土,说来惭愧......我等本是生活在北面的铭县之中,那日丹部大军突袭,镖局儿郎却无力抵抗外敌,只能凄然出城仓惶避祸,却在南下之际恰逢洪县被伙山匪所占,且狼子野心滋扰周边无辜百姓,我等气愤不过,才铤而走险行搏杀夺城之举。”
魏怀明闻言,愤然拍案而起。
“应是如此!大盛儿郎就该有如此血性!我魏怀明做边州之官数年,亦苦恼那外敌已久啊,如今二位替我平定洪县,可愿再随我去将铭县也夺回来,斩杀那丹部狗贼的脑袋!”
魏怀明一番言谈后,更是如获至宝般欣赏恒家叔侄的胆魄能力,故他抛去官场侵染的弯弯绕绕,直言向恒木发出信号,邀请镖局入他麾下。
恒家叔侄此刻才明白这位刺史今日召见他们的根本用意。
恒木略有些迟疑,肚内打起腹稿。
“这......能顺利夺下洪县,不单靠镖局这区区几人,更依靠周边四村青壮的力量,及县中各家大户的鼎力支持,单只镖局那将独木难撑,况且我等习得都是些江湖招式,与朝廷正规军队是万万不能比的,怕就怕实力不济,日后在战场上拖累了同伴。”
魏怀明自然听出恒木的弦外之意,但也是一番肺腑之言,且此人不居功自傲,堪配良将也。
“恒大当家不必谦虚,镖局可是刀山火海中趟出来的真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杀招,此等武艺在这风云之际做个走镖人岂不可惜,我知你恒家祖上武将出身,恒家儿郎自是血性之辈,如今家国有难,你们定然做不到袖手旁观......”
魏怀明软硬兼施,极擅言语之道,将恒木架在原地。
见下首久未出声,魏怀明怕将人逼得太紧,遂缓下语气,叹息道。
“罢了,二位回去好生考虑一番吧,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的盛朝风雨飘摇,万不得已,我也不会罔顾你们的性命,让你们上战场去送死,我实在已无人可用啊......”
恒家虽早已远离庙堂,但恒家儿郎各各都怀揣光复祖上威名的梦想,奈何身处偏安一隅,缺乏时机,如今一州刺史亲邀,已算是时机已到,有时过于自谦便是自傲。
恒峥看了伯父一眼,起身抱臂,面向刺史道。
“非是不愿,恒家儿郎做梦都想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但镖局之内却不只有恒家一姓,亦有我诸多异姓兄弟。丹部残暴,必然与山匪不同,铭县之行恐危及生死,我与伯父需征得他们的意见,望刺史大人海涵。”
现今大盛并未实施强行征兵之策,魏怀明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应允。
“自当如此,尽可回去征得意见吧,我在县衙等着二位前来答复。”
恒家叔侄当即拜别魏怀明,骑马赶回别院中。
镖局都知今日得刺史召见,俱一应留在别院正厅内等当家的与镖头回来,却见疾步进来的二人面色沉沉。
恒木昨夜就与恒峥私下商议过,他们本打算见完刺史,澄清倩儿一事,就转道南下,却未想这刺史竟想收编镖局。
这与抗击山匪不同,答应刺史相邀,镖局儿郎以后便不再是自由之身,此事非同小可,恒木打量过厅内每一张熟悉地面孔,复将今日会见刺史之事详细道来。
不等众人消化,也怕他们多想,恒峥接着开口道。
“我恒家子孙为武将之后,如今有此契机光复家族荣耀也是天意,但恒通镖局不属于我恒家一人,各位去留随意,如想继续做镖局行当,亦可用我恒通镖局的名号,另补贴其经营纹银若干,感谢诸位多年为镖局作出的贡献。”
言毕,侧首的恒森,恒景与恒安俱是一脸沉重,恒家的使命断不能牵连无关的旁人,包括厅中的卢家一众。
卢家如今的当家人自是卢云舒,程举磊凡事都依妻子的。
卢云舒以眼神压制卢家兄弟俩不得妄动,这二人自小便以恒峥马首是瞻,恒峥选择入伍他们定然会跟着入伍。
虽恒峥断断不会伤害卢家人,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且也不知这霍州刺史是否为值得追随之人,故卢云舒要在这厅中问清楚,如此算是给她这个长姐一个交代,也好让其他镖师有所考量。
“表弟觉得这霍州刺史如何?”
恒峥今日全程在场,对那魏刺史的言行都有所探查了解。
“不是存有私心之人,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
正因是位好官,他们才需慎重答复,若入军中,便要遵守军令,置生死于度外。
“如此,我信表弟的判断,卢家愿随恒家一同入伍。”
卢云舒一锤定音,卢屹言与卢昭阳顿时喜笑颜开,一左一右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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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恒峥的肩,仿佛上战场不是什么危险之事,而是像幼时三人一同结伴去城外小河摸鱼那般。
此言一出,厅中镖师当即拍桌表示,大盛如何他们不管,也不在意什么升官发财,只恒家待他们不薄,且铭县是他们的家乡,能有机会夺回铭县,他们自当义不容辞。
于光从人群走到最前面,突得朝恒木与恒峥跪下。
“当年若是没有恒老镖头收养我等进镖局,我等无爹无娘的遗孤恐早已不在人世,望恒大当家与恒镖头以后莫与我等见外,我等虽各自有姓,但入军中后都是属于恒家的兵,共同光复恒家荣光!”
“共同光复恒家荣光!”
恒木将人郑重扶起,当即做下决定。
“好!以后不再有恒通镖局,诸位都是我恒家人!明日我便去答复刺史,恒通镖局一应人等皆愿入他麾下,驱逐外敌!”
恒家众人深知,如若他们拒绝刺史之邀,刺史就算再如何大度,也必然会对他们起防范之心,镖局安分守己还好,若有任何类似夺取洪县的动作,尽管是善意之举也将会被迅速镇压,往后若是走镖途中遇意外,必会处处掣肘。
一片热络中,人群最后方一道裙摆划破空气,渐渐消失在风中。
柳念独自一人从厅中离开,无处可去,便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闲逛,恒家一行选择入伍,那她便不能再与他们一道了,作战打仗如何会让女人随军,就算可以,她也没有能随军的身份。
恍神间,不知转到了哪条小巷,柳念循声便见有三四个垂髫小儿捡着地上石块砸向窝在墙角的一位衣衫褴褛地男人,那男人却一声不吭,仅是侧过身去,背对着小儿,任由他们继续砸。
柳念见状蹙眉,当即出声吓唬道。
“衙役来了!衙役来了!专抓用石头砸人的坏童郎啦!”
转眼垂髫小儿们尖叫着跑出巷子,柳念走到男人三步开外的地方,男人似有察觉的转过身来,柳念眸光一亮,惊讶唤道。
“哑巴大叔?!”
男人一见是柳念,沧桑满面地脸顿时浮现笑意,激动与她比划起来。
哑巴大叔便是柳念在铭县城中的邻居,依靠走街串巷贩些杂货为生。
看他比划,柳念才知晓前因后果,原是铭县遇袭那日,哑巴大叔恰巧出县城去了南边进货,待进完货回程的路上却遭抢了,再等他回到北地时,才得知铭县沦陷,身无分文的他只能就近步行到洪县来,看看能找个什么活计做做。
却不想他哑巴的身份,处处碰壁,如今只能沦落街头。
柳念叹息世事无常,哑巴大叔以往在铭县时待她极好,在她艰难度日时给她借米借油,还帮她劈柴,做人应当知恩图报。
既然恒通镖局靠不了了,柳念逐渐有了旁的打算。
她将哑巴大叔带到县中客栈让他放心住下,待过两日她便来找他,哑巴大叔有杂货进销的经验,如今洪县还算安定,不如就先在此地经营个杂货铺子,两人过活应当足够。
柳念那里还有恒峥之前借予她的二十两银子,她预备拿出十两来租赁店铺及进货。
就如此打算的甚是完善,柳念心里也跟着踏实许多,才慢悠悠地回易家别院。
却不想,此时的院中众人都在四处寻她吶......
15. 章十五
最先发现柳念不见的是何晏芳,最近她两处一块儿在做刺绣,柳念磕磕绊绊跟她学了几日,就着手给泰格做了个小鸟样式的布娃娃。
今日到了最后一步塞入草末和碎布条再收边,等众人在厅中说完正事,何晏芳再回去路上没看见柳念的人影。
她转道去了柳念院中,敲门发现也无人,不知去了何处。
遂何晏芳又去卢云舒那儿瞧了一趟,也不见人,如今洪县初初稳定,柳念也不会独自出门,两人有些担心的绕易家别院找了圈还是没看见人,赶忙去和前院几位爷们说了此事。
卢昭阳小声嘟囔。
“柳姑娘觉得咱们都要入伍,定然难顾上她了,或许已经悄悄离开了......”
卢屹言撇了撇嘴,接话道。
“有可能,不过我们确实也顾不上她了。”
恒峥眸色微黯,幽冷扫过卢屹言一眼,带着警告。
边上的恒安始终低蹙着眉头,没开口说话。
恒木还算镇定,柳念并非寻常女子,也不是那不辞而别之人。
“别多想了,大伙儿分头去找找柳姑娘,恰与她还有旁的商量,我们过些日子入伍,要将女眷们先安置好。”
易家别院的二十多号人尽数出了府寻人,反倒柳念回来时,通传都没注意到。
待柳念进到自己院子,就被人从身后合上了院门,柳念惊觉转身,发现来人是恒峥。
为何恒峥没有出别院寻人,而是留在柳念院里等人,因为泰格还在,柳念走时绝不会抛下泰格。
她对泰格的喜爱程度,让恒峥都难以克制的嫉妒。
柳念问向背手站在院门处,面容严肃地那人。
“恒镖头找我有事?”
恒峥依旧站在原处,眼似深潭,却灼透柳念,她被看得无措之际,听见他沉而哑地声音。
“柳念,我既收了你的玉佩,便是答应将你护住,哪怕我入伍,也定尽力护住你。”
这是恒峥第一次叫柳念的名字,也是恒峥第一次正面给她承诺。
柳念却对他的话不甚在意,转身理着院中石桌上晾晒的干草,平静反问。
“如何护我?以何身份护我?你入伍后自身都难保,我还是自寻生路吧,就不劳烦你了。”
恒峥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沉默半晌,向柳念走近。
“我愿予你正当身份,你可愿要?”
柳念心跳错漏一息,却不曾回头去看他,继续手里的动作,幽然讽道。
“当初不是说,不想旁人牵挂,你负担不起吗?”
恰有阵风吹来,石桌边缘的干草被扫落到地上,柳念裙角也沾了些许。
恒峥先她一步蹲下,由远及近一一拾着干草。
柳念无声站着,等他答复。
恒峥最后停在柳念身前,伸手取下裙角几簇干草,单膝抵在地面,仰头看向她。
“如若我想让你为我牵挂呢?”
柳念耳廓舒尔泛起淡粉,她站在他与石桌之间,缓慢转身俯视面前的人,视线交错。
又是一阵静默,她不知如何回答。
身下裙角被恒峥攥住,轻轻荡了一下。
“因为是你,你非旁人亦不是负担,我会护住你,请你......牵挂我,可好?念念。”
一声念念出口,如同星火燎原般,柳念从耳朵根烧至全脸,她将裙角从他手中拽出,偏过头委委屈屈开口。
“这可是你说的,若你能护住我......我便将你记挂在心上。”
此刻外院已陆续有人归来,柳念有些不好意思的绕开恒峥,向院门走去。
恒峥充耳不闻外头的声响,起身追上柳念步伐,在她开门之际,握住门栓上的细白皓腕,凑近轻声道。
“好,那你便在府中好生待着,等我来向你提亲。”
话毕,拉开院门,当晚就将他要与柳念提亲之事告知恒卢两家人。
两家人听罢有些讶然,倒不是铁树恒峥竟看中了柳念,而是提亲的太过突然。
恒峥心悦柳念这事儿,先前除了他自己毫无发觉,镖局一众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也不知他是如何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众人神色各异颇为好奇。
不过转念一想,恒峥即将入伍,促然定亲也属应当。
得知此事,最开心地莫过于卢云舒及何晏芳两人,女子心思细腻,很早便看出两人间的苗头。
卢云舒以往还担心过恒峥性子刚直,指不定哪日就将娇花般地柳念给磨跑了,没成想这回小瞧了表弟,两人进展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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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她与柳念便是名正言顺的姑嫂关系,待恒峥入了伍,她们也能生活在一道互相照应,卢云舒十分愉悦。
虽要与恒峥定亲,但柳念却没有因此而不继续照管哑巴大叔,她将此事告知给恒家人,经过同意后就领着哑巴大叔暂住进易家别院中。
哑巴大叔对此十分感谢,他虽于语言方面残疾,但身板强健且会一些拳脚功夫,恒木便打算等他们入伍后请哑巴大叔做家中管家,照顾三位女眷。
时间虽仓促,恒峥仍旧依照章程将所需定亲之物一一置办齐全,但因情况特殊,且两人上首均无父母,便省了纳彩、问名、纳吉的环节,直接进行最后一步纳征。
三日后,由家中长者恒木代恒峥父母出面,与恒峥共同携聘礼敲响柳念院门。
柳念这边本打算让哑巴大叔替她娘家长辈,毕竟哑巴大叔与她那位不在人世的娘亲是多年邻居,但哑巴大叔却如何都不同意,觉得自己身有缺陷,恐给柳念带去不详。
故而则由何晏芳作为柳念的娘家婶娘出面,共同完成纳征环节。
至此,恒峥与柳念便确立未婚夫妻关系。
霍州刺史一职,手中可调兵马总数三千,魏怀明为求保险,又从下州各府借兵三千,此次攻打铭县兵马,合计六千余。
丹部大约会以为目前盛朝于此时机不会夺回铭县,当时突击攻城便是趁着大盛西边陈国来犯,丹部欲想浑水摸鱼,果然让他们成功打入铭县。
目前尚未可知铭县城内丹部大军的驻守数量,且攻打丹部不似山匪那样简单,丹部是马背上的民族,各将士膘肥体壮,且骑兵众多。
而骑兵是最难对付的兵种,未免打草惊蛇,魏怀明低调从各处调兵,此次主要战事营地设在距离洪县城外一百余里的山谷内,以山林作为军营掩体。
此外,燕峰山中唯一没死的山匪王广义虽抢劫越货过,却被知人善用的刺史留下性命,连带跟着他的三十几人一同被编入其麾下的前锋队伍。
王守义自是千恩万谢魏怀明留他一命,上战场攻打外敌,也能为他之前所犯下的错赎罪。
恒家一众明日就将赶往营地,今日便是最后一日团聚在易家别院,待他们走后,柳念等女眷则会搬出这处别院,住进由程举磊在洪县城中另外租的一方小院中。
16. 章十六
魏怀明已任恒木为军使,恒峥为守捉使,军使作为一支两千人军队的首领,掌一切训练防守、征战事宜,守捉使职位在军使之下,协助军使共同指挥及管理军队。
卢屹言、卢昭阳、恒安则为镇将,由两千人中各自领兵五百人,余下五百人则作为机动队伍随时候补及处理意外任务。
原恒通镖局一众打散分布于两千人中,依旧属恒家人领导,恒森则进入辎重部队,负责军队衣食粮草及装备物资的管理;恒景因其所长作为军中大夫随军。
易家别院的最后一日分外热闹,为了给恒家儿郎送行,三位女眷一早便跟着府中厨娘及恒森一道去街市采买众多新鲜食材,预备好好烧一顿丰盛饭菜。
虽有厨娘在,但今日一餐柳念及何晏芳想亲自下厨,卢云舒依旧围在她们身边打杂,哑巴大叔无甚事做也主动加入进来。
临近入伍的团圆餐,柳念想让恒家一众热热闹闹地吃一顿,便准备烫锅子吃,并做了几道以往吃火锅的必备熟食,炸酥肉、耙鸡脚、卤蹄髈......
柳念原来多吃蜀地口味火锅,但恒家一众长久生活在北地,约莫属华北一代的三晋地区,口味嗜酸,因而柳念熬制得锅底不会过辣,且特意添加山楂酸枣辅以调味。
上桌之际,柳念迅速烹制了一道糖醋丸子,而后端着此菜亲自摆上桌,正巧放在恒峥面前的位置。
午食将过不久,易家别院的大门被人敲响,待通传领着人再回来时,方大阔气地正厅内乌泱泱站满了人。
竟是于大河带着之前一起攻打山匪夺回洪县的四十名青壮上门而来,厅内椅凳有限,恒木一众便都起身相陪,方不失待客之礼。
于大河一见恒木几人,便抱拳行礼,掷地有声道。
“请恒大当家带我们四十人一同上战场。”
此话毕,身后众人齐齐抱拳附和。
“请恒大当家带我们四十人一同上战场!”
声势洪亮到引得后院泰格伸颈虎啸,将小憩中柳念都惊醒过来。
于大河不善言辞,容长的脸憋得涨红,努力表达道。
“娘说有国才有家,如今丹部霸占隔壁铭县,我们庄稼汉也当使出一份力,只有帮着国家打跑了外敌,老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恒通镖局教习我们武艺本为守护家园,是我们恩重如山之人,所以我们愿追随恒家同入军营。”
一席话出,让恒木分外感怀,七尺汉子少见的眼眶湿热,为这四十名青壮的大义,也为他们的以命相托。
卢昭阳也有些泪目,倔强地绕去表哥身后,恒峥没说话,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如此,恒家又为刺史带去四十名士兵,转眼便到出发之时。
易家别院外六家大户及一众百姓将路堵得满满当当,仅留出一道马宽的口子,却有不速之客登门。
是那久未露面的倩儿本人,今日竟为向恒家道歉而来。
之前是她心思不正诬陷恒木,还散播恒家女眷谣言,特别是且关于柳念“一女侍三夫”恶毒言论便是由她编造。
而倩儿之所以如今会上门道歉,是因为贯来依草附木地她听说一州刺史到了洪县,且还特意接见了恒家人,将恒家奉为上宾。
恒家现已是刺史看中之人,被授军中重要职务,在倩儿看来非原来的商贾之流,是她这平头百姓万不可招惹的人,遂厚着脸皮来求原谅。
恒家一众因有要事在身,此刻无暇搭理倩儿,但倩儿只身歪倒在马匹之前拦住众人,声泪俱下道歉,并承诺会写一封澄清信件张贴在洪县各处城门公示,还恒木及柳念清白。
话至于此,恒家不能不再表态,恒木叹了口气,以后再无恒通镖局,他也不在意旁人如何置喙于他,遂摆了摆手,表示不在追究。
然身旁的恒峥却是不愿意,给柳念造下那等不堪谣言,此人就断不可轻易放过,恒家从未对不住倩儿丝毫,而她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恒峥定要让她吃些苦头,才好长长记性,不去祸害旁人。
倩儿若非造谣的是如今尚算有点儿背景的柳念,而是其他普通无法得到澄清得普通女子,那对方恐一生就毁在倩儿手里。
柳念现属半个恒家人,恒峥理应为她出头。
“我恒峥与柳念已是登有文书的正经关系,我对柳念珍之重之,恒家亦待她如此,非她谣传那般。”
这番剖白似的解释一出口,倒是令恒家一众有些诧异,恒峥以往可并非是个这样的人。
卢家兄弟俩却是一脸兴味儿,别人不清楚他俩自小跟着恒峥屁股后头长大的可门清儿,表哥可不似他外表看得那般端方,对于惹到他的人,锱铢必较着呢。
果真账不会那么轻易就算完,恒峥森冷地目光睨向倩儿。
“若是道歉,便要拿出诚意,哭喊几句有何意思,既如此你便留下一样东西,定会保你日后不再犯口舌之错。”
倩儿被恒峥看得有些瑟缩,但事已至此,周边还围着那么多人,她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都顾不上去管恒峥要的是何物。
见倩儿答应,恒峥面色稍祥,轻飘飘道。
“那将你的舌头留下吧,无舌之人便攀咬不了谁了。”
一众百姓被他这话惊得瞬间瞪圆了眸子,但也无人出言阻止,怪只怪倩儿自己做的孽,让恒家饱受谣言争议许久,今日若真是被割了舌头,也算她罪有应得。
倩儿本人更是被吓得血色尽失,说不出半句求饶的话,只祈求般望着恒峥。
恒峥对她哪有什么怜悯之心,不冷不热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若不敢亲自动手,那便我们来帮你。”
“慢着。”
一直站在门厅的柳念走了出来,倩儿像是找到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扑向她脚边,开口求饶道。
“柳姑娘心善,求求你劝恒镖头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不敢说旁人闲话了!”
柳念垂首眼神复杂地看了倩儿一眼,颇有些无奈之色,恒峥当她是心软了,欲开口作罢,毕竟柳念才是谣言当事人,有权做主如何处置倩儿。
却见下一刻,柳念极是温柔地抚了抚倩儿的头发,轻声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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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太过残忍,给她留下半截吧。”
柳念生平最厌恶给女子造黄谣之人,倩儿同为女子却做不到体恤,那便休怪她无情。
只见哑巴大叔走上前去,一把衔住倩儿的下巴,迫使她张嘴露出舌头,随之手起刀落间,动作快到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半截舌头落了地。
下一瞬倩儿瘫软在地,拼命尖叫呜咽,口中涌出鲜血,看的众人心惊肉跳。
哑巴大叔捡起地上的舌尖,用帕子包好,放在倩儿身旁,看向她比划道:若从前吐出得都是肮脏之语,那往后便不配再开口说话。
恒景见事情已了,这才上前为倩儿止血,一边忙活一边幽幽道。
“半截舌头死不了人,刻苦练习还是能说话的,顶多有些口齿不清啦。”
一众看客:“......”
倩儿的一出闹剧结束,红日自天边爬升,被耽搁的恒家人也该赶去营地了。
恒峥翻身上马之际,最后看了眼朝阳中那抹娉婷身影,之后收回视线,随众人驾马离开。
昨夜,恒峥刻意等在柳念与泰格消食的必经之路上,问她:“午食那道糖醋丸子是你特地为我做的吗?”
柳念自是不会承认,偏头不去看他。
“不是,剩下些肉沫,我顺手做的。”
恒峥意味深长地笑,没去拆穿她,随之从怀中取出一支成色剔透地翡翠玉镯,自然牵过柳念手腕便套了上去。
“我会随身携带你的玉牌,这支手镯你也要日日戴着。”
定下亲事后,柳念面对恒峥就不似往日那般自在,此刻他还将自己的手腕握着,男子身上滚烫热意顺腕间血液流至她全身,使凉爽夏夜平白添了几分燥意。
柳念抽回自己的手,低头去瞧那镯子,是极漂亮地帝王绿。
“看来恒镖头以往年奉不少。”
恒峥知她在打趣,解释道。
“原是父亲赠予母亲的,母亲走时特意取下,说留给她日后的儿媳妇,作为见面礼。”
柳念闻言遂小心翼翼抬起手腕,预备取下玉镯。
“既是你母亲遗物,那我还是摘下来好好存放吧,可别磕碰着了。”
恒峥按住她的手,姑娘海棠似地侧脸掩在朦胧月色里,看得他心头发痒。
“不必,磕碰了也无妨,到时同我去母亲坟前陪她聊天解解闷,她那人最是心软,不会怪罪于你的,待日后征得军功我再置办更好的首饰给你。”
姑娘不语,垂颈摩挲着玉镯,柳念知恒峥是想带她去见见他的母亲。
待霍州其余各府借调的兵马陆续到达营地后,针对攻打铭县的战略布局开始于正中一处大帐内商议起来。
魏怀明一身戎服坐于上方,下方未设椅凳,余下众人团团围坐在毡毯上,经过几日相处,恒家诸位已顺利与魏怀明麾下同袍搞好了关系。
就听一参军道。
“派去的探子已探查到丹部驻扎在铭县城中的大将是努忽力,此人极为狠毒且当初攻袭铭县之计便是由他主张的......”
17. 章十七
努忽力原名比介,非丹部族人,而是丹部临近小部落哈戎部人。
哈戎部是个极其温和地部落,加之生活的地区环境严峻,易守难攻,族人不喜与其他民族发生冲突。
丹部初期想吞并哈戎部,却因易守难攻的地势致使其他们久夺不下,且损失惨重,丹部便放弃哈戎部,任由其自生自灭。
但努忽力自小便喜好骑射,自是不愿过跟族人一般一眼到头的日子。
在父母相继过世后,努忽力随着年岁增长越发难以忍受这样的日子,就在稀松平常地一日,族人口中那个沉默寡言地努忽力突然暴起,将自己的发妻乱刀砍死,后趁夜色单骑携着尸首去往丹部。
努忽力为表自己对丹部臣服的决心,不惜杀害自己哈戎部的妻子,以尸首敬献给丹部君王。
丹部君王得知此事,被努忽力的残暴行径所震撼,又见此人外形刚猛,也不利打发回去,便赐他丹部族名努忽力,意为大地之子,并赐部落大将之位,由此努忽力开始了他为丹部南征北战的生涯。
虽草莽出生,但努忽力却似天生就会带兵打仗,他治军极为严苛,与麾下士兵同吃同住,士兵们也因此臣服于他。
很快,丹部周边几个小部落被努忽力以扫荡之势带兵攻陷,部落内男子无论青壮亦或稚童通通被他下令砍杀,斩草除根;妇孺则留给自己及麾下士兵奸/□□杀,士兵们便更为服从于他。
丹部君王得此一位悍将,龙颜大悦,作为一国之君的野心也逐渐被养大。
不久,丹部探子打探到隔壁的盛国西边发生战乱,故而努忽力便想趁此机会攻打临近的铭县,结果便是如今的状况......
大帐内,众人听罢努忽力的生平久久无言,此人就在要不久后的战场相遇,铭县之役必将攻之艰难。
参军喝下面前早已凉透地茶,待众人消化片刻,又才继续道。
“目前,丹部驻扎在铭县城中的兵力大约三万余人,将整个城围得跟个铁桶似的,以我们的兵力硬战的话,绝无可能打进城去,若想乔装混进城中,也难于登天......”
魏怀明闻言,面容似在这短暂交谈中又苍老了几许,他长叹一声,于上首闭目不言。
六千对三万,还是攻城之战,恐,凶多吉少。
下首围坐的诸位俱随之眉头深锁,这铭县要想打下来,短期是难有破解之策了,长久攻坚的话,他们又无耗下去的本钱。
行军司令此人性急,看向对面道。
“兵力差距大,便只可智取之,不可强攻之。我闻当日洪县夺城之战便是智取所得,恒家兄弟们定是善于谋略,对于铭县此役,可有何看法?”
恒家一众俱是谦虚之人,且他们本就不是军人出身,这地方还坐着其余诸将,此时机哪轮不到他们一家先发言,彼此间仅一眼便有了默契,由长者恒木代为发言道。
“恒某惭愧,对此也暂无看法,还求各位将领劳烦些心力,待恒家有了想法,定会及时告知各位。”
刺史倒也不怪罪,恒家虽祖上又武将,但已做了几代镖师,恐怕对于战场战术也不甚了解,他这个熟知各类兵法的此次都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排兵布阵。
实在是丹部守城兵力太多,他们的兵马又太少,兵力悬殊过大,智取之策也需深思熟虑。
各镇将带领手下的兵又操练过两日,军中男儿早闻恒家夺城名声,如今有机会更是争相与他们切磋,学习彼此所长。
切磋正酣时,校场之上突有小兵来唤恒家一众,说刺史现下有要事相商。
待进了大帐,魏怀明大手一挥让恒家一众随意落座,表示有攻城之策要商讨,让诸位一同来听听。
接着行军司马便道。
“诸位,正面攻城定伤亡惨重,不若我们采用围城之计,待铭县断水缺粮之时再一举攻入城中,丹部定无力应战,我们也能减少损害。”
话音刚落,坐在大帐口的卢屹言便想反驳,被卢昭阳眼疾手快钳住,微弱摇头。
下一瞬刺史问道。
“诸位觉得司马此计如何?”
参军不好驳了司马的面子,微笑含糊道。
“谓之良计,刺史若觉无甚不好,我们可以一试。”
当官的没几个不是人精,球又自然踢了回去,还不得罪旁人,倒是让围观的恒家一众学到不少,以往只觉说多错多,那便少说,但少说又会被人怀疑没见地或是不恭敬。
魏怀明捋了捋胡须,思腹良久,眉头愈发皱起,他官职在司马之上,且惯常直来直去,自是直言不讳道。
“依我之见围城之计,不可。一则,我方兵力过少,分散四处围城的话,城中丹部只需集中兵马选择一处城门便可轻易突围;二则,围城之计耗时过长,消磨对方的同时也在消磨自身的兵马物资,虽围城原则上是伤亡最小的计谋,但只适合我方兵力多于对方数倍时,且围城后城中我盛朝的百姓也会受此饥荒之苦,非是良计啊。”
行军司马听闻刺史的这一通详尽分析,十分惭愧,作为司马,本应为刺史协理及规划军务,原是他见刺史忧虑铭县,久未得好眠,过于着急才出此下策。
“刺史分析的有理,是下官欠考虑了,不知在座诸位这几日可有何新的计策?”
其余诸将也为此忧虑许久,这些武将之流颇有些暴躁,拍着大腿群情激昂,有说利用风势火烧城得了;还有说管他三七二十一,硬碰硬痛痛快快打那狗/日/的丹部......
恒家一众依旧是个聆听角色,若有身旁人询问就学那参军模糊不清地附和两句。
上首魏怀明半阖的双目突得睁大,脑中精光闪过,继而抬手压住底下议论之声,正色道。
“或否夜间袭击,派一支先锋队伍,夜袭一处薄弱城门,如同当时洪县那般,待先锋队伍入城,再从城内打开城门,策应大部队,趁夜色一道杀进去,打的丹部措手不及。”
参军闻言眸子一转,大喜道:“可!”
行军司马接着便道。
“若是如此,可选一支五百人的先锋队攀墙进城,再派一支一千人的队伍候守在城外近处随时支援,大部队则掩在最后方伺机而动。”
其余诸将俱是点头,目前也无更好计策,只得用此策一试。
若成,则是以少胜多的精彩战役;若败,也将损失降到了最小,保留住军队实力。
故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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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便定下夜袭铭县战术,接下来就是选定夜袭时机及先锋队士兵、具体战术。
正式行军打仗,就不是当初恒家攻打洪县那般随意选定出发时间,而是需刺史私人谋士细观天象,选出一个顺应本方进军方向地风向时机,且气候平和地夜晚,待他掐指算过,便将时间定在四日之后。
刺史下令,先锋军五百人由卢屹言负责带队,恒安则为副手,卢昭阳担心自己兄弟,主动向刺史提出加入先锋队。
先锋军均是各队精锐,战场之上决不可退缩不前,需有必胜决心,虽死不悔。
魏怀明于校场之上向先锋队的五百人承诺,成功突破丹部城门者可受丰厚赏赐;第一位打开城门者可直升三阶;若死即为一等烈士,朝廷会将抚恤金送至家乡。
继而话锋一转,为夜袭攀墙便利,所有先锋军都不得佩戴铠甲,仅着戎衣,故比在战场冲杀更为危险。
战前鼓舞过气势,便是让先锋队各自回去留下遗书,以留作日后念想。
卢家兄弟的亲人不在军营之内,便将写下的遗书留给恒木,若有不测就由恒木日后代他们转交。
恒安不同,他的父亲就在军营内,他面朝恒木跪下,嘭嘭嘭!掷地有声磕下三个头,以示尽孝。
恒峥、恒森、恒景几人也来到恒木帐中,与他们话别。
恒家自决定入伍那日便做好牺牲的准备,镖局爷们从不是磨磨唧唧地性子,只简单交握手掌,传递彼此的情感,互道一声。
“保重。”
余下时间便是增强战力,先锋队士兵之间实践对打,提高绳索攀爬速度。
此番夜袭将运用简易梯子及绳索,不会动用云梯这类大的物件,避免计划败露。
卢屹言作为主将还需安排先锋队士兵具体站位,因而他身先士卒自己排在攀墙首列,最为危险之位。
卢昭阳也想去到首列,但卢屹言坚决不同意,将人安排在了靠后较为安全地位置。
卢屹言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打过外敌,洪县打山匪对于镖师不过是小打小闹,虽刺史计划称得上周密,但他依旧有些底气不足。
卢屹言终是放心不下,将夜袭计划的每一个环节私下里与恒峥说过一回,希望表哥能帮他把把关,可恒峥听罢自觉无甚遗漏之处,只拍拍卢屹言的肩,让他放手执行便可,但需谨记,保住性命,命在,一切都在。
出发前一日,恒峥去了刺史大帐一趟,再出来时带着手下士兵抬上一桶斗大地菜籽油到了先锋队的校场。
让卢屹言将明日要用的麻绳都收上来,通通放入菜籽油桶中,合上盖板浸泡一夜,可以增强麻绳的韧性,不易断也不易砍。
此法还是恒峥以往在祖父的藏书中偶然看到的,这是他第一回尝试,希望在天之灵的祖父能保佑子孙,此战必胜。
出发当日,先锋队中共有六位原属于恒通镖局的镖师,俱都前来拜别过恒家一众,恒木一一拍了拍肩膀,叮嘱他们定要平安归来。
是夜,因丹部长居草原部落而并非如汉人一般修筑城池,故而也不擅利用铭县城墙外的各类防御设施,卢屹言带领先锋队十分顺利且迅猛地越过护城壕沟,转眼便到城墙之下。
18. 章十八
夜空极黑,无云微风,隐约听见几声螽斯叫声。
将士们动作迅速地向城楼上甩出绳索,直到尾部的钩子勾住墙檐,准头不佳的人一连甩了好几回,才固定住绳索。
使力拽蹬确保安全后,众人往双手涂抹上草木灰作防滑用,卢屹言无声下达命令,首列一百将士齐齐助跑冲向城墙,握住绳索往足有两丈五尺之高的城楼攀爬而上,动作迅猛,仿佛夜间觅食的某种大型野生动物。
一登上城楼,众将士迅速从身后抽出刀,在丹部士兵还未反应之际泄了他们气息,可城楼之上丹部士兵实在太多,杀都杀不尽。
但如今属马下作战,使得丹部士兵少了马背上那般灵活地机动性,转眼便被先锋队摞起小座尸堆,一位前一刻还在疾声呼叫同袍的丹部士兵,下一瞬便被卢屹言利落自身后抹了脖子,鲜血溅满墙头。
首列先锋军能毫无察觉地攀上城楼,后头的四百人就艰难了许多。
丹部士兵不会眼睁睁看着底下的盛国将士再上来,无甚武器便用身躯堵在垛口、用刀摩砍绳索、用脚猛踹钩子。
后两列的先锋军还未爬到一半就有许多人坠落下去,此刻既已惊扰了城楼上的丹部士兵,先锋军们干脆扛着长梯,配合绳索往上爬去,丹部无奈没有石块滚油等,只能射箭阻止,但还是让先锋军接二连三成功登顶。
待卢昭阳与恒安一道上了城楼,整个城楼上混乱不堪,原本架在走廊上的火盆被掀翻,视野昏暗中,先锋军只能凭着丹部卷曲地发辫认人,一刀解决一个,很快此侧城楼上的丹部士兵解决殆尽,卢屹言忙唤着先锋军往里冲。
却不想与赶来的丹部支援军在瓮城遇上,彼此杀的天昏地暗,卢昭阳紧跟卢屹言步伐,与源源不尽地丹部士兵缠斗。
后来,近半个时辰,先锋军也陆续倒下不少人。
恒安隐在高位的一处潜伏点,一箭又一箭为卢家兄弟及将士们掩护,似不知疲惫地上了发条的木偶人一般,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最后,整个狭小地瓮城如同炼狱,倒地的尸体越积越高,卢屹言汗水混着血水,偏头大吼着让卢昭阳回到城楼先行撤离,不然两人都走不了了。
“恒安!你也快走,莫要管我,我为你们断后!”
卢昭阳咬牙执行哥哥的军令,带领十几位将士拼命朝城楼杀去,可依旧抵挡不住一茬又一茬扑来的丹部士兵。
卢屹言已杀得眼底血红一片,依旧望着卢昭阳离开的方向,想确保他是否安好。
卢昭阳让其他将士们原路自城墙绳索撤离,他最后看了哥哥一眼,含泪往城楼走去。
尸山血海中还有几十人包围着卢屹言,他挥刀的速度越发慢了,就在那把三尺六寸大砍刀自他手掌滑落之际,远处飞来一记长枪,笔直插/进离他最近的丹部士兵胸膛。
原是恒峥守在城处以防不测,久未等到城门打开,他料想定是出了事。
恒峥便沿绳索上了城楼,查看到瓮城现状,扔出长枪加入搏杀,解决掉几十人后,将精疲力竭地卢屹言扛在身上将人带出瓮城。
两人将将翻上城墙,就听见一道呼啸箭声划破空气,直奔他们而来,险要关头,恒峥一把推出卢屹言,自己迎上箭矢。
卢屹言最为倔强,岂会做那自己逃命之人,艰难回身拉过摇摇欲坠地恒峥,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人背在背上,双腿交缠顺绳索滑下,等在城墙之下的零星几个先锋军掩护着他们,一起跑入山林中。
前头的卢昭阳放心不下回来之际,却见卢屹言已成功突围,背上还背着一重伤之人,待走近一看,竟是表哥恒峥,胸膛处插着一支箭,唇色有些发紫。
“表哥!你怎会在此处?!”
恒峥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其他,头越发昏沉,勉强回答道。
“刺史让我守在暗处协助你们。”
确是如此,刺史虽做了夜袭决定但仍是悬着一颗心,遂让恒峥另外带领五十人在城外暗处协助,而那一支一千人的支援队伍目标过大,且刺史私心也不愿搭进太多兵力,以免损耗过多,卢屹言一队若久不能打开城门,一千人就不得擅动。
恒峥赶到时,卢屹言已处在生死之际,恒峥让五十人接应城内受伤的先锋军,他则冲进瓮城之中定要救自己的兄弟。
后半截路众人无力再言,疾驰往营地赶去,待回到营地,恒峥已完全昏迷过去,嘴唇呈乌紫之色,十个露在外面的指甲也泛紫,不似正常失血的模样,卢屹言赶忙前往医帐,将恒峥放在床榻上后,让卢昭阳去将恒景叫来。
恒景此刻异常忙碌,能撤离回来的将士基本都负了伤,军中大夫加上打杂的小兵不过五人,卢昭阳寻到他时,他正在给一位将士包扎被刀砍伤的胳膊。
“恒家大哥,表哥他中箭了,我和大哥怀疑箭镞被摸了毒药,你快去给他瞧瞧,他这会儿已经昏迷了。”
恒景利落给那位将士系上布带做固定,叮嘱对方七日内都不可大力活动牵扯到胳膊,后随卢昭阳疾步去到恒峥处,见到恒峥的第一眼,恒景就倏然皱起眉头。
待上前认真查看过恒峥的伤势,恒景的面色更为难看,他让卢家兄弟帮忙将恒峥的衣衫褪下,又用烈酒泼在伤口四周消毒后,快准狠拔下箭矢。
这一过程让处在昏迷中的恒峥闷哼出声,箭镞离体的那一瞬,伤口迸溅得血液都是乌紫之色,恒景并未迅速止血,而是任其流淌,还用手挤压伤口周围,加快流速。
血色许久仍未转红,恒景叹息,停手止血。
之后他拿起一旁的那支箭矢,将箭镞表面的血污擦掉部分,再让人取来烛火,把箭镞放于火上炙烤,让其结晶。
恒景发现箭镞在火焰中逐渐变了颜色,银黑铁箭变成青金之色,表面还泛着一层荧亮光泽,分外诡异。
此幕令恒景有些不可置信,伸手到箭镞上磋磨其浮色,果然手中也镀上了一层浅淡荧光,他收回手放在鼻尖处嗅了嗅,沉声道。
“是见血封喉,一种北地生长的特殊树木,其乳液初采呈乳白色,抹上箭镞则成无色之状,中毒后能迅速在半个时辰蔓延至全身,且中毒者初期没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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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后血液紫黑,口舌甲也逐渐紫黑,最后中毒者会开始出现麻痹之感,直至腹内脏器衰竭而亡。”
闻言,卢家兄弟霎时全身冰冷,面目苍白,恒景叹下口气道。
“屹言,你且先去将自己的伤口都处理了吧,不然待你失血过多便跟你表哥一样凶多吉少了。”
又转而跟卢昭阳道。
“昭阳,我现在施针,可暂时封住恒峥主要的血脉,你且抓紧派人回去洪县一趟,将我留在家中的那个檀木药箱取来,里头有一味笕桥地黄,可抑制此毒,要快!”
话音刚落,卢昭阳便迅速转身朝刺史大帐奔去,之后便亲自骑上快马赶往洪县城,满身血污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下。
大帐之中,魏怀明在得知恒峥中‘见血封喉’的毒箭后,万分悔恨自己做出的夜袭铭县计划,恒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该如何面对召来的镖局众人。
候在一旁的常从事见刺史面色不详,温声宽慰道。
“恒守捉使吉人自有天相,且恒景大夫医术高超,定不会有何意外发生的,刺史放宽些心。”
魏怀明却摇了摇头,撑起下身,抬步往大帐外去。
待他到医帐时,恒景正为恒峥施针中,两个手指的食指已被用刀尖呈十字形划破,放过一小盅污血后,再覆上两片因地辛捆扎起来。
魏怀明看着往日魁梧不凡地恒峥此刻了无生气躺在榻上,心中浮现昨夜英勇出征的五百位先锋军,如今却只回来不足三十人,面容绷紧,实在痛心。
“恒大夫,近日劳烦你了。”
恒景施针之时不便起身行礼,颔首恭敬道。
“本是在下的职责所在,好在其余诸位将士多为皮外伤,未伤及心脉,休养数日便可无碍。”
言外之意则是恒峥最为严重,魏怀明未再说话,转身出了这间小帐,又前去探望其他伤患,巡过一圈才出医帐。
待魏怀明分外疲惫地回到大帐之中,由常从事搀扶着坐下,便听他小声道。
“常风啊,此番是我失误害得几百将士白白丢了性命,还是我太心急了啊......”
常从事望着自家刺史眉间又多出的一道皱纹,沉默地为他沏了一杯安神茶。
第二日清晨,整个营地便都知晓昨夜行动失败的事,营地气氛舒尔低迷起来,众将士就连训练也提不起劲,想起往日还与自己生活在一道的同伴,昨夜牺牲在那铭县之中,尸首都带不回来,就难掩悲痛之色。
画面一转,洪县城中的一方三进院子,程举磊正站在门口,从文房四宝铺子的小厮手里接过他前几日预定得宣纸,足足有半人多高,程举磊不得不让哑巴大叔一道来搭把手。
自此不用再亲自出门跑生意后,程举磊清闲太多,近日他预备与卢云舒共同练练字描描画,夫妻二人红袖添香一番。
柳念无事窝在院中,泰格如今又大了不少,顿顿至少都要吃掉两只生鸡,柳念撸着它圆滚滚地脑袋叹息。
“再大些就自个儿出去找吃的吧,姐姐可要养不起你了......”
19. 章十九
随着泰格长大,它兽性更烈,寻常何晏芳、卢云舒等如今都不敢轻易靠近它,不然就会哈气虎啸警告她们。
哑巴大叔倒是不怕,也听不见泰格声震如雷地叫唤,但柳念担心它会伤人,平日里少叫其他人到她院来。
泰格自小养在柳念院中,前几日柳念还特意为它找县中铁匠打了一个大笼子和脖链,她若不在院中,或是夜晚睡觉时,就会将泰格关进笼里。
泰格起初自然是不愿意也不习惯的,后面见怎么叫唤撒娇柳念都不像它小时候那般心软,也就适应了,后来柳念都不用唤它,到了点就主动进去卧着了。
何晏芳小院清静,闲来无事正给家中众多小辈纳着鞋底,转眼便要立秋,提前做上几双鞋子给他们预备着。
一片岁月静好之中,一记快马朝院子奔袭而来,在寂静地清晨格外明晰。
纵马的人正是卢昭阳,待到了家门口一拉缰绳利落翻身下马,三两步跨上台阶敲门。
哑巴大叔侧着身子将门开了半扇,有些防备地探头一瞧,一见来人,愣了一瞬,竟是满身血污的卢家三爷,忙出去帮人牵马。
卢昭阳顾不上感谢哑巴大叔,迅速往门内冲去,正巧遇见院内的程举磊。
程举磊也跟着惊了一跳,见卢昭阳这副急色匆匆地模样,又见他这一身打扮,作为商人何其敏锐,忙凑近问道。
“可是恒家有人在战场上出了事?!”
卢昭阳不答,使了一记眼色让程举磊跟上他,待他进到恒家大哥房中,合上门才道。
“表哥不慎中了毒箭,恒家大哥看过后说很是凶险,此行我便是替他回来取药的,姐夫,你切莫让大姐和表嫂她们知道此事啊。”
柳念虽与恒峥还未结亲,但却是正经定过亲的关系,恒卢两家小辈自那之后就按着规矩提前喊起来了。
程举磊闻言瞳孔微缩,看来这丹部不容小觑,这夺回铭县比之洪县艰难太多啊,他那表弟以往是多么厉害地一号人物,如今竟糟了算计。
不过此事轻重他分得清楚,遂郑重答复道。
“放心,我定当守口如瓶。”
程举磊忙帮着卢昭阳一道找起那檀木的药箱,一阵翻箱倒柜后,终于是在窗边的一张大樟箱里寻到,卢昭阳随手扯过床榻上的一方布将那药箱包裹起来,打了个结,往身后一背,拉开门往外走。
差点与迎面而来的柳念撞上,她身后跟着哑巴大叔,他暗叹竟忘了这一茬。
柳念上下打量过他的样子,蹙眉开口道。
“铭县竟已开战,你急匆匆回来,是何人出事了吗?”
卢昭阳有些闪躲她看来的眼神,程举磊心领神会立即打着哈哈道。
“没什么事,就是三弟脚程快,回来帮着恒景取点东西。”
柳念始终不动声色望着卢昭阳,淡然道。
“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然我这就去将云舒姐喊来,你们谁都瞒不住。”
对面两个男人一听这话,据开始手足无措,卢昭阳偏过头去,咬紧牙关就是不愿松口。
程举磊颇有些为难的左右瞅了瞅两人,叹息道。
“不是我不讲义气啊,如果让云舒知晓了表弟的事,又得整宿睡不着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转而又跟柳念说。
“你确实应当知道此事,恒峥他中了毒箭,万分危险,三弟是特意回来取解药的。”
柳念似心有所感,闻言倒也没有多么失态及慌张,稳了稳神,才跟卢昭阳说道。
“我同你一道去营地。”
卢昭阳大惊道。
“不可!”
柳念恍若未闻,兀自转身去了马棚将马牵出,冷然道。
“还不动作快些,是想遇上你大姐吗?”
卢昭阳见此状况,如何拗得过柳念,只得抿唇快步跟她出门。
哑巴大叔一脸忧虑地看着前头的柳念,又不知如何劝慰,只能发出啊啊两声怪叫,散在风中。
两人翻身上马,柳念偏头对哑巴大叔做最后叮嘱,让他记得给泰格喂食,还有晚食后提醒何晏芳喝安神汤,之后便扬起马鞭,身披朝阳往城门奔去。
路上,卢昭阳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都不知从何说起,柳念心思通透,察觉到他的不自然,反而柔声出言安慰他,笃定而平缓。
“他不会有事的,莫怕。”
说给卢昭阳,也是说给她自己。
卢昭阳此时回营的马速不急来时的快,然柳念平日没有纵马的机会,如此速度已是她的极限,背襟衣衫已濡湿一片,但她始终未吭声。
到达营地口,有士兵把守,卢昭阳带着柳念过去,说是家中前来送药之人。
守卫士兵极为谨慎,让两人稍等片刻,速去通报过长官,征得同意后才将柳念放进营地,与此同时,刺史那边也得知了与恒峥定婚过的女子到了营地。
卢昭阳将两人马匹交于旁人,带着柳念进到医帐内,又绕过外帐,到了里间小帐处。
“表哥就在里头。”
恒景应是凭声音感知到帐外有人,起身掀开帘帐,竟发现卢昭阳带着柳念一道来了营地,遂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才看向柳念道。
“恒峥现仍处在昏迷中......衣衫姿容不整,弟妹此刻要不还是先别见他?”
柳念示意卢昭阳将药箱取给恒景,也不过多纠缠。
“好,恒大哥,您先去给他解毒,我就候在外头,待解完毒,我再进去。”
恒景颔首,抱起药箱匆匆转身,约莫一炷香功夫,帘帐再次被掀开,他的脸色微有些苍白,十分疲倦地模样,出声唤着外头的众人进去。
在方才的等候过程中,卢屹言已被另外一位军中大夫处理包扎好伤口,而他却不愿依照嘱咐卧床休息,非要来到小帐查看表哥情况。
陆续而来的还有恒木、恒森、恒安等人,一见恒景出来,便焦急问起他恒峥现下如何了。
恒景望着众人缓缓点头,也是松了口气。
“已无性命之忧,约莫还得昏迷数个时辰才会转醒,后续体内余毒也需得清上一段时日。”
听见这一席话众人可算是都放心不少,只要性命保住了,其他问题都不大,年纪轻便恢复快,往后让恒景多给恒峥开些滋养品补补身体亏空便是了。
柳念静静等在一旁,待众人说完话,她也无甚需要问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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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与恒景说了声。
“恒大哥,既然恒峥还有些时辰才醒,你们诸位便先回去休息吧,我在一旁守着他即可,待他醒来我再告知于你们。”
恒景便应了柳念的打算,让她进了小帐,其余人自是点头,而卢家兄弟二人则被他压回营帐强行休息。
柳念一进小帐,一股浓重药味混着丝缕烈酒气息、还有难以掩盖地特殊铁锈之味,一并涌入她的鼻息。
恒峥面无血色的昏睡着,下巴周围冒出些许短青胡茬,那双往日锐利非凡地凤目此刻紧闭,深陷进眼窝之中。
柳念伸手蹭了蹭他的胡茬,有些扎又有些酥麻,像是以往他低声说那些诱哄她的话时,她耳尖会有的那种酥麻感。
柳念视线沿喉结而下,轻轻揭开盖在恒峥身上的毡毯,他肌肉蓬勃未着寸缕的上半身暴露在她眼前,自右边腋下至左侧肩头前后交缠捆绑着几圈细绢布,右胸口处有少量鲜血渗出,浓重药味及锈气扑面而来。
柳念瞧过一眼便重新为他覆上毡毯,起身从旁倒了杯水。
恒景的药箱还留在此处,柳念剪了一小截绢布,将它缠绕到喂药的勺子柄上端,制作出一个粗糙简易地棉签,将其浸湿后,一点点润着恒峥干涩地唇瓣。
又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浸湿一半,自恒峥额头细细沿着骨骼起伏描摹过他整张脸,柳念望着这张干净许多的脸出神,他近些日子黑了,也瘦了些许。
做完这一切,柳念就坐在床榻边的小杌上,用手支着脑袋无聊数起恒峥的眉毛和胡茬数量,帐外微风和煦,片刻功夫她便头一歪从手臂缓缓滑下,阖上了眼。
再醒来时,恒景已煎好了新服的药,柳念鼻尖翁动接着睁开双眼,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来人,忙从他手中接过药碗,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
“恒大哥,我来喂吧。”
恒景遂将药递给她,见她动作小心接过,放在一侧木桌上。
又预备将恒峥身子垫高些,防止呛到气管,但柳念使力架在恒峥腋下也难于移动他分毫,昏迷地恒峥就像是巨石一般沉重。
恒景见状又过去帮忙将恒峥上半身架起,柳念把另一张毡毯叠好将人垫高,才取过药碗坐回小杌,用汤勺撬开唇一点点将药顺着缝隙渡进口中,边喂边细心用手帕擦拭掉嘴角的药渍。
一碗药被柳念喂得极为慎重,待她将药碗还给恒景时,恒景顺手取出两支药瓶交给她。
“一个时辰后我要是还未回来,你就先给他把药涂抹了,但那处伤口有些不雅观,你敢吗?”
柳念莞尔道。
“我敢的,恒大哥您去忙吧,恒峥这边一切有我看着。”
恒景打算出趟营地,前些日子士兵们训练,他无事便带着做杂事的小兵去到附近山中采些草药,却不想竟发现了几株珍惜药材的幼苗,算算日子,这两天便可成熟采摘,他得抽时间过去一趟。
一个时辰转眼即逝,柳念心中记着时间,上前掀开恒峥身上的毡毯。
轻手拆开绑着地细绢布,平滑地右胸口位置陡然出现一个狰狞而细小地孔洞,大抵是因为箭镞过于尖锐锋利,刺进肉里的部分很深,表面的伤口反而没有柳念想象中那么大。
20. 章二十
恒峥伤口一圈带着紫淤地软肉向外翻着,四周位置鼓肿,足以见得取箭镞时会有多疼。
柳念照恒景所说,先沾了烈酒给伤口附近消毒,又才扒开药瓶,将研磨成细末地棕黄药粉用铜制小勺舀起半勺,匀速抖动手腕将药粉撒进伤口里。
另一瓶药则较为特殊,需将药粉在火上炼化成油糊状,再倒入伤口,药液一接触紫淤地软肉,陡然间变了颜色,与恒峥的皮肉迅速融合在一起,好似迤逦水墨浸透宣纸,舒尔蔓延四散。
柳念复又重新为恒峥包扎上伤口,却未注意到榻上的人眼睫轻微颤动过。
临近午食,卢昭阳特意帮柳念打了份饭带过来医帐,恒景此刻也姗姗回来,打算先去看一眼恒峥的情况。
卢昭阳大方分出一个自己的馒头给恒景垫垫肚子,开着玩笑让他往后有甚好吃的都莫要忘记兄弟。
恒景也没跟他客气,接过馒头便咬下一口,又接着道出今日他获得的几株珍贵药材,等日后还能给恒峥调养身子用。
柳念勾唇默默听着恒景的话,没成想一贯不爱出门见客的恒大哥竟是个话痨。
又听他说起采药之地,是一处极圆地谷地,是他偶然所知。
想进入谷地,有一条约莫三四人宽的小道,开端狭长,后逐渐开阔,便能见着呈碗状地凹陷,四周伫立凸起,就仿佛是神仙遗落在尘世的一支巨大土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念这个地质专业的学生倒是将这特殊地貌记进了脑子里。
忽而半日即逝,临近黄昏,恒峥却始终没醒,恒景瞧过后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让众人耐心等待。
柳念放心不下恒峥,想亲自见他醒来,遂与恒木商量,望他去跟刺史通报一声,能否让她今夜先宿在营地。
恒木犹豫一瞬便去见了刺史,刺史得知恒峥至今未醒,就利落答应柳念留下来。
本要为柳念辟出一方单人小帐今夜休息,但柳念摆手拒绝,说打算就守在恒峥榻边,趴在榻沿睡即可,不然恒峥也须得有人守夜,她来便可。
好在如今气候适宜,不然恒木是断不会答应柳念这么做的。
夜幕中,营地的天空繁星四洒,柳念洗漱完回到小帐中,披了另一方毡毯在身后,枕着手臂不久便进入梦乡。
恒峥是半夜醒过来的,帐内一片漆黑,他习惯性的猛然睁开眼,要坐起之际,不慎牵扯到胸口处的箭伤,霎时便绷紧腮帮复躺回去。
待逐渐熟悉于黑暗环境中视物,恒峥才看清他的塌边趴着一人,呼吸均匀显然是在熟睡之中。
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女儿香被恒峥敏锐捕捉到,竟是她来了,他探手出去抚了抚还在沉睡的姑娘,心里极是熨帖。
缓过片刻,恒峥随即坐起身,又静默无声下了塌,他将柳念后背倚靠在他胸膛,自身后穿过她的腿弯将人单手扛到了榻上,为她重新盖好毡毯,想她睡得舒适些。
恒峥没有立即回到榻上,而是掀开帘帐迈步出去,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帐外寂静无人,仅有远处的一队夜间守卫兵在巡逻。
恒峥深吸几口野外气息,感受到胸腔起伏间伤口扩散得刺痛,而后丝毫不在意的返回小帐,见柳念仍睡得安稳,遂褪去靴子,重新躺了上去。
白日里睡得太多,恒峥此刻无甚睡意,于黑暗中眼神勾勒着咫尺边柳念的脸庞。
姑娘睡姿恬静,嘴唇微微嘟起,似有什么琢磨不通之事,恒峥伸手忍不住碰了碰她的唇瓣。
很软,软到他想使劲压下去。
恒峥就如此侧着身子一夜未眠,清晨时分,柳念惺忪转醒,竟发现自己睡在榻上,而伤患本人已经醒来,不禁欢呼。
“你醒啦!”
恒峥凤目微挑,欣赏她刚醒时分的娇憨模样,随之低低嗯了一声。
柳念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地雀跃,眼眸亮晶晶地望着恒峥,又才反应过来他此刻的侧躺姿势,微微蹙眉,接着严肃道。
“不可侧身,快平躺下,还有,我是如何上塌来的?”
恒峥乖地似狼狗,听话躺平回去,轻轻喟叹一声,道。
“自然是我将你扛上榻来的。”
柳念突得坐起身,怒目而视他。
“胡闹,你自己身子什么情况不清楚嘛!”
柳念翻身跪在榻上,伸手便要去扒恒峥的衣裳,想瞧瞧他的伤势是否被牵扯到。
恒峥两手一摊,随她动作,这一幕被进来瞧病的恒景给撞个正着。
“咳......”
恒峥朝他投去警告一眼,柳念的手已经扯开一半,露出半截肩头,抬头看见恒景,立即解释道。
“我是想看看他的伤口如何。”
恒景无视恒峥的眼神,慢悠悠朝二人走过去,顺手扒下他另一侧衣裳,右胸伤口露出,果然渗出一大片血。
恒景懒得训他,默默剪开细绢布,一边闲聊一边上药,道。
“几时醒的?”
恒景上药不似昨日那般轻巧,颇有些怨念在里头,恒峥仿佛不痛不痒,淡然回着恒景。
“约莫卯时上下。”
柳念已洗漱完备,外出接了壶热茶,回来便倒了杯给恒景,道。
“恒大哥,你昨日所说的那几株药材都采完了吗?”
恒景起身净手,接过热茶喝了口,遂回道。
“都采完了,昨日回来后我便已晾晒起来,预备日后入药给恒峥。”
恒峥此刻也躺不住,撑起身下榻,三人便一道环坐于木桌前,恒峥也不开口搭言二人间的话,听着柳念的声音,他就觉得足够安心。
柳念拿走恒峥为自己斟得一杯茶水,眼神淡淡扫过,换了杯白水给他,遂继续道。
“你说那处碗状山谷,它两侧的山坡与中部的凹地之间十分陡峭吗?”
恒景有些疑惑柳念为何好奇这个,不过还是如实的点头答道。
“十分陡峭,我采药去的是那处凹地位置,没有爬到过山坡上,不过好像有一处隐蔽地豁口,应当费些力气便能到山坡之上。”
柳念眸色转换,开口请求道。
“那恒大哥今日可否带我去一趟那处山谷?”
恒景一听这话,抬眼瞟了下恒峥,恒峥无甚所谓道。
“你们去吧,我既醒了就会无恙。”
恒景倒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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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为何要去到那处山谷,恒峥竟都不好奇一下原因嘛。
恒峥勾唇,看着大哥有些莫名地眼神,开口将话说得明白些。
“她要去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忘了之前洪城夜探的事了。”
恒景这才反应过来,柳念这姑娘玄着吶,懂好些寻常人都不清楚的东西,遂立马应下了此事。
午食后,柳念跟着恒景要出发时,恒峥起身送到帐外,嘱咐道。
“切莫一人乱跑,跟紧些大哥,早点回来。”
柳念两人离开后不久,魏怀明带着常从事前来医帐探望恒峥。
恒峥起身给魏怀明见礼之际,被魏怀明上前扶住手。
“快请起,身上有伤不必行礼,我听闻你的未婚妻子来了营地,怎么没在此处瞧见人?”
恒峥亲自为刺史斟下一杯茶,才道。
“我大哥去了附近采药,她年纪尚小,好奇心重,央求说想一道跟着去转转,我便让她去了。”
魏怀明见恒峥说起未婚妻子时分外柔和地面庞,心下有几分震惊,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竟叫恒峥如此动容。
柳念极为聪慧,此种现状下,恒峥也想让魏怀明见一面她,遂铺垫道。
“晚些时候,我会带着她前去拜会刺史,请刺史莫怪。”
魏怀明自是没将此言放在心上,又闲聊几许,便念及恒峥有伤在身,与常从事离开医帐。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柳念就回到营地,一下马便直奔医帐。
恒峥正靠在塌上闭目调息,听见那动静便知是柳念回来了。
柳念香汗淋漓,恒峥起身给她递上一块软布,待柳念擦过汗后,又递上一杯茶水,恒峥噙着笑,坐在她对面。
“慢些喝,别呛着了,午食还有些时候,你要不先回榻上歇会子。”
柳念摆头表示不要,扶起恒峥躺回榻上,自己则搬了张小杌子坐过去,待气顺后说道。
“恒峥,铭县之役,我有一设想,你可要听?”
恒峥笑意更深,似早料到此言,撑起身子靠近柳念。
“你说的我都愿听。”
柳念将这不甚安分的人按回去,望着恒峥的凤眸,一字一句与他讲起来。
“铭县兵马强于我们,所以刺史没办法进行强攻;又因城中还有盛朝的百姓,也不可火攻;安排夜袭入城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却也发觉低估了丹部的战力。”
柳念这两日跟恒家众人打听过目前的现状,对敌我双方有一定了解,接着她便又道。
“这丹部的将领据说是一位狠辣之人,亲手斩杀自己的妻子,后叛离自己的部落,求得丹部一个将领之位。且此人自视甚高,主动挑起与盛朝的矛盾,所以在我看来,你们正好可从此人独断地性子入手,以力打力,诱他出城,歼灭他及他的亲卫侍从,那城中留守的剩余丹部士兵便会不攻自破。”
恒峥极有耐心的与柳念对视,沉声问道。
“请念念告知,我们当如何诱使他出城?又当如何将其歼灭?”
柳念瞧着他装相,嗔怪白了他一眼。
“那就要说起恒大哥发现的那处山谷了......”
21. 章二十一
柳念遂将心中所想详细与恒峥和盘托出,从如何诱敌、如何引至埋伏地、又如何将其歼灭考虑得极为周全。
恒峥望着柳念的眸色始终含笑,帐侧掀开一处窗帘,柔和日光打进帐内,姑娘满心满眼坐在他的塌边,与他亲密说着话,伤口位置有些发胀又有些发麻。
“恒峥?我都说完了,你怎么没反应啊。”
柳念伸出手指点了他一下,恍惚间恒峥霎时形神归位,她说的一切其实他都听进去了。
“念念计谋甚妙,思虑周全,我认为可以一试。”
午食后,恒峥便带着柳念去往主帐,待常从事通报后,二人进帐与魏怀明见面。
魏怀明此刻不甚雅观地躺在上首圈椅里,一手还揉着额角,见二人进来,面色疲乏地撑坐起来,吩咐常从事赐座。
“民女柳念见过刺史大人。”
柳念身姿挺拔,行了一个不甚标准地江湖礼,魏怀明却毫不在意,笑容和蔼让她起身。
“快请起,柳姑娘便随守捉使坐在一处吧,虽是在这营地之中,也莫要拘谨。”
柳念是第一次见到霍州刺史魏怀明,此人长相平凡,但眉宇开阔,面相极为舒展大气,应是好相与之人,遂点头入座。
魏怀明近日正处在焦灼之际,口内都起了一颗燎泡,日日饮着败火茶,常从事也给前来的二位各倒了一盏。
恒峥知晓如今形势逼人,喝过茶后,开诚布公将那攻城之策原原本本献予魏怀明,又是一盏茶的功夫,恒峥话罢,待上首之人回应。
对方却久未开言,眉目紧缩,竟是一派严肃之色。
大帐内半晌无声,呼吸可闻,才见魏怀明沉凝眼眸,颇有些意外询问。
“此计可是守捉使想出来的?”
恒峥摆手,却唇角微扬,与有荣焉道。
“非是我,而是我身旁之人,所以特地带她前来拜见刺史大人,也好在我有疏漏时,及时为大人补充。”
魏怀明一听此话,视线当即投向柳念,眼神一扫疲惫,颇为震惊,身后站着的常从事跟着惊得张开了嘴。
柳念有些谦逊地低下头,恒峥自桌下去探她的手,安抚般轻轻捏了一下,又接着道。
“大人有所不知,洪县之所以能轻易夺回来,便是依靠柳念的计谋,若非有她识得那洪县城墙处土质不同,我等也不能通过穴攻之计攻下洪县......”
听过恒峥又一番话语,魏怀明主仆二人更为惊讶,本朝女子通晓诗文经书不算新奇,但柳念却与寻常女子大为不同,她不仅熟知用兵之道,竟还通晓极为复杂的地理之术,简直是魏怀明招揽恒家众人的一大意外之获。
自古名将奇才便不单擅用兵法,亦是熟悉天文地理,唯二者结合才能每每神兵天降。
旋即,魏怀明让常从事速去将诸位将士唤来主帐,众人一进来抬眼便瞧见恒峥身侧坐着位女子,皆是一愣,有些侧目,落在最后的恒家一行倒是淡然许多。
待诸将落座,魏怀明此时分外精神,未作间断便将柳念攻城之法告知于众人,求得诸将想法。
诸将听罢这堪称老道周详地用兵之法,俱为震撼,喝茶的手都顿在原地。
这出攻城计必然可为之一试,且按常理来断,其胜率极高,诸将唯一有些疑惑,究竟是何许人也,竟发觉了那一处天然地埋伏圈。
魏怀明见着下头一众震惊面孔,莫名有几分熟悉,他笑容萦面揭开谜底,目光越过恒峥看向柳念。
柳念略略环视过一众威武雄壮地将军,不卑不亢开口。
“其实那处地方是恒大哥采药时无意间发现得,我听他描述后便今日亲自前去瞧过,详细观察过地势地貌特征,确是一处极佳地埋伏圈,我们可将士兵们提前安排在山坡之上,有茂密树林做遮挡,待丹部被引入凹地中心,便可迅速封住狭道出口,来个瓮中捉鳖。”
此言一出,诸将更是喜上心头,看向柳念的目光灼灼,像是在看一块宝藏,刺史在上首摆了摆头,含笑道。
“好了,你们一个个的收敛些眸子,莫将柳姑娘给吓到了。邵勇杰,下午你再随恒大夫出去一趟,代我亲自去探一探那谷地。”
一三十上下的黑面大汉,突得站起,高声应是。
一应事了,柳念随恒峥回到医帐,他皮实抗造,解毒不过两日时间便又恢复的如牛一般壮实。
柳念也无留下来的必要,今夜一过,预备明日便回去洪县。
夜晚,营地一片静寂,偌大医帐里的其他伤兵早早便进入梦乡。
小帐内,彼此洗漱完,恒峥有些意味不明的瞧了眼柳念,昨夜情形特殊,二人才同床共枕,今夜他们又将如何入眠。
柳念察觉到他的目光,倒是面上无澜,反正一人一方毡毯,只是躺在同张榻上的纯睡眠而已,有何不可。
茶杯清脆磕上木桌,柳念转身便上了塌,慢条斯理将毡毯抖开,才回望向恒峥,带着些许笑意。
“上来啊,你是今夜不打算睡觉了吗?”
不大地烛火隐隐摇曳,给柳念地脸镀上柔和烛光,她的声线温柔,似一钩子般勾在恒峥心头,他热意浮动,吹灭烛火后,紧了紧身侧的拳头,往塌边走来。
两人距离渐近,恒峥垂下眸子不再去看柳念黑暗中的轮廓,有些僵硬地默默转身,平躺上榻。
恒峥闭目半晌却如何都睡不着,有些发热地掀开毡毯,发出淅淅索索地声响,柳念也无甚睡意,遂主动开口。
“你在想什么?”
恒峥喉头滑动,却未有回复,呼吸愈发沉重,他克制的分外辛苦。
柳念在里侧也是一阵淅淅索索,等恒峥再睁眼时,她已隔着两方毡毯,轻轻揽上他的肩,将头靠在他颈边,小声道。
“这回,不要再受伤了啊......”
姑娘甜而热地气息在夏末的小帐内发酵,恒峥才清醒不过片刻的神思,又是一瞬眩晕,觉得全身闷热无比,沙哑着喉咙艰难应声。
“嗯。”
听见恒峥的答复,柳念心定了不少,遂将手臂自他身上收回,撤离之际却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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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的人狠狠环住腰,灼热地大掌瞬间烫上她的脊背,她有些不知所措,腔子有些哽。
“怎么了?”
恒峥又不说话了,将人搂得更紧,紧到呼吸都带着几分急促,他将头低下来埋在柳念的发髻间轻柔摩挲。
半晌,才开口道。
“睡吧。”
可横在她腰上的手却没有收,这么个别别扭扭地男人,柳念忍不住勾起唇角,侧身想往里挪一挪。
恒峥放松的手臂再次收紧,似块烙铁,焊在她身上,唯恐人跑了。
柳念颇为无奈,出言安抚。
“我是怕压到你的伤口。”
头顶热气蓬勃,男人声音喑哑,泄出一丝不容忽视地危险。
“不碍事,但念念再动下去,我很难确保不出事。”
“......”
柳念只得重新躺回去,愿意搂着就搂着吧,只要他不怕手僵。
......
第二日一早,柳念便由恒峥亲卫护送,离开营地回到洪县城,她最近除了琢磨如何攻下铭县,还在琢磨另外一件事。
这个时代采集与冶炼铁矿的技术有限,盛朝军营内只有少数将领才有资格佩戴铠甲,但此类重甲加身,寻常将士的负重便会增长数倍,上阵杀敌的灵敏度则会降低。
柳念还记得她看过的一个关于制作纸甲的纪录片,准备研究仿制试试看,若是初见雏形便让恒峥带去军队试炼,成功后便能大幅提升盛朝将士的防御实力以及进攻能力。
营地,邵勇杰已将那处凹地的具体情况禀告过魏怀明,的的确确是一处难得的天然埋伏圈,定会让那丹部士兵有去无回。
若非柳念敏锐地觉察力,他们恐怕依旧一筹莫展,还得在铭县外头耗上些时日。
因着上回盛朝士兵的夜袭,丹部如今有所防备,也知晓了盛朝并未放弃铭县,所以城门守卫得极为严苛。
探子颇废了一番心力才将打探到的丹部情况带回营地,诸将听罢一番商议,确定下本次攻城时机。
恒峥现下已休养好伤,魏怀明便将此次正面攻城的任务安排个恒家,由恒木作主将,恒峥为副将,率营地剩余的五千余将士一同出征。
魏怀明之所以让恒家负责此次攻城,便是因为攻城之际由柳念所献,若胜则恒家揽得战功最大,但恒家心知,他们的风险也是最大地,倘若败了,便马革裹尸。
出兵这日,天还未亮,柳念一人一马早早离开洪县。
恒峥单独去到主帐找魏怀明,战事在即,里头的人不知他因何前来。
“守捉使前来可有要事?”
恒峥躬身行礼,此番前来是为早先做好打算的一桩秘事,要有足够大的码子,才能诱出贪功自傲地努忽力。
“刺史大人,末将想借您一样东西?”
魏怀明疑惑,究竟是何东西需要出兵之日才来借。
“哦?何物啊?”
恒峥便毫不迟疑指向账内一处,开口。
“便是此物,您的官服。”
22. 章二十二
掀开帐帘,恒峥已将官服收整妥当挂在马背上,率余下两千骑兵朝铭县出发,而恒木则带三千兵马先行赶往埋伏圈。
恒峥行至半路,放缓速度让士兵暂且原地待命,仅领了一行二十人的亲卫,向西南而去,就在他有些担忧之时,柳念单骑出现在视野中,弯着眉眼与他相望。
待柳念靠近,两人未下马交谈,恒峥伸手扯下包着官服的布包,递给柳念,却在对方触到的那刻,不愿松开捏住布包的手,他神色难得紧绷,喉头滑动忍不住开口。
“还是换个人吧。”
柳念使了些力道抽过他手中的包裹,与他拉开写距离,摇头。
“寻常士兵身型高大,扮上也不像刺史大人,努忽力岂会如此好哄骗。”
“那你骑马当心,万事以自己为先,切莫逞强。”
柳念知恒峥牵挂自己,大战在即,她也怕影响到他的状态,便乖乖点头。
“你也是,平安归来。”
话毕,恒峥将二十亲卫留给柳念,策马离开。
柳念在原地将大红官服套上,她此番计划扮作魏怀明本人,魏怀明身量不高,且有些瘦削,营中男儿都与他的身型有所差距,柳念铤而走险亲临战场,撒下最重一剂诱饵。
恒峥将两千骑兵以小队正三排、竖三列,大队包含六组小队的方阵队形排开,两千骑兵呈现出上万士兵的密集与宏大。
前排三组大队统一负重甲与盾牌前行,马匹荡过之处,尘土四散飞扬,兵甲摩擦间金器鸣响,分外声势浩大,后排一众骑兵阵型分散,间距拉开,虽非正面强攻,但也不能让那城楼之上的丹部知晓真正的出兵人数。
若要想引得努忽力进入埋伏圈,诱他的戏码便要做得十成十相像。
恒峥凤目凌然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披铁甲战袍,行在队伍最前列,身侧有卢昭阳伴行,由远及近像铭县城靠近。
城楼上的丹部探子,见着盛朝大军滚滚而来,为首的两位男子锐利不凡,无端使他寒毛竖起,脑后生汗。
恒峥示意旗牌兵挥旗停住队伍,自己驭马向前,手中的长枪直立,于马背上高声询道。
“努忽烈何在?”
只见城楼之上一身近九尺横肉起伏,面容四方却颧骨奇凸地彪形大汉搡开身前两位亲兵,站上前来。
“城下何人?敢直呼我的名!”
这是盛朝一众士兵第一次见到丹部名将努忽力的真容,瞬间知晓了此人傲气的缘由。
努忽力的声音不甚明亮,嗓子里像是混有砂砾在摩擦,发音生硬而奇怪,听着便叫人不寒而栗。
恒峥面色淡然,毫无惧意,鹰隼般地眸紧缩,洪亮道出。
“盛朝守捉使恒峥,奉命前来取你狗命,如何?敢不敢出城与我较量一番。”
努忽力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枯鸟嚎鸣似地恐怖笑声,嘴角跟着向一侧提去,颇有些不屑。
“盛朝竖子莫要狂吠,待我下来,便是你的死期!”
身侧亲卫有心阻止,又不敢上前,犹豫间努忽力已急步走下城楼,跨上与他共同征战过四方的哈戎名马,亲卫只得匆忙将他的弯刀送来。
努忽力喊出一声丹部语,城门骤然被守将拉开,他一夹马腹,冲杀出去。
恒峥在城门打开的一瞬,挥鞭策马预要迎战,卢昭阳靠近他,有些担忧出声。
“表哥,你重伤才愈,要不还是我上吧!”
努忽力可是丹部名将,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人物,可不像山匪头子那般好对付,恒峥不忍卢昭阳涉险,出言拒绝。
“我心中有数,昭阳你留意城楼动向即可。”
恒峥此番并非为了要与努忽力一较高下,而是为激起他好胜兴致,再引他追入有大军把守的埋伏圈。
恒峥挺立胸膛,将手中长枪从惯用的右边换到左边,策马迎头而上。
马匹奔驰,朔风贴面颊掠过,弯刀与长枪相击,铁器猛烈发出清冽之声。
努忽力这一刀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震得恒峥自左手掌心沿手臂而上发麻发疼,一直蔓延过整个左臂,胸腔都跟着颤了颤,幸好他提前倒换过手,否则那右胸口位置的箭伤定然会崩裂。
恒峥定了定神,努忽力看着他咯咯阴笑,好似发觉恒峥是个极有意思的对手,接着又是一记横刀破风劈来。
恒峥心知拖延不得,几招之后便是一副不堪受力的模样,一味躲避退让,这番姿态果真激起努忽力更要砍杀他的兴趣。
但怪就怪在,恒峥若是真的战力弱,也不会次次都能躲过砍来的弯刀,努忽力很快便瞧出端倪,愤然道。
“竖子!要打便使出全力来打,别一副孬种样子!”
恒峥便知时候已到,迅速调转马头,高声喊道。
“昭阳,速速撤兵,快!”
盛朝的旗牌兵闻言立即奋力挥舞旗帜,表达撤退的信号。
努忽力正打到兴头上,岂有让人跑了的道理,见盛朝一众士兵跑得狼狈,铠甲歪斜,一副衰弱之相,更不会放过打杀他们的机会。
因而,努忽力回望铭县城楼,振臂一呼。
“莫叫盛国宵小逃跑,速与我追上他们,一并斩杀!”
霎时,一记令箭自城楼上射出,标志战场攻守易主,飞沙走石间丹部万名士兵倾巢而出,数十里雄兵,惊得大地为之颤动。
柳念隐于山林间,感受到逃出铭县那日的震荡。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恒木与卢屹言二人将三千余士兵顺利安置在埋伏圈两侧,与花虫草木融为一体。
恒峥率领千余士兵沿着规划好的路线撤退,为了营造溃败之姿,还让一些士兵沿路丢下了随身武器。
追击而来的丹部士兵见此状况,似乎已提前感受到胜利的滋味,于马背之上哨声起伏,将盛朝士兵视作待宰的羊仔,带着极强烈地压迫气息。
但多疑如努忽力,竟在如此紧要关头挥手让士兵们停下来,征战数年的老将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滋味,但又思索不出究竟是何处不对劲。
就在此时,前头树丛突然传出动静。
努忽力眯起双眼凝视那处,敏锐握住缰绳,示意哨兵前去查探。
一抹瘦削微驼地红色身影晃晃悠悠晾过树影,似乎马上之人不擅骑术,两边跟着一小队亲卫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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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领命而上,竟发觉被团团围住的红衣人穿的是盛朝三品大员的官服,而此队人马的前行的方向,与那盛朝大军撤退的方向一样。
待努忽力得知此消息后,朗声大笑,再未犹豫半刻,疾驰追去。
他未曾想此番还有意外收获,除了一个小小的守捉使外,竟还有朝中三品大员,那便是一锅端的好时机,他断断不能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
努忽力心中暗想,他若是能杀了那朝中大员,便可继续南下一举夺得洪县,之后一路长驱直入盛朝国都,这片土地易主那就指日可待了。
努忽力难以抑制情绪的激动,驾驭着胯下骏马的速度愈发迅猛。
而与努忽力相隔不足一里地的柳念控制着马速,哪怕恒峥身边的亲卫如何催促,担心她的安危,她都始终与后面的追兵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柳念深知自己的角色在这场谋划里的重要,她必须不远不近钓着努忽力,才能让他坚定走入埋伏圈,否则一切就将付诸东流。
恒峥的千余兵马已接近埋伏圈,此刻降速等候丹部大军到来。
柳念一行夹在两方大军的中间,眼见鱼儿咬钩,不消片刻功夫,她便钻入茂密山林,消失不见。
追着的大肥肉眨眼就不见了,跟在后头的努忽力大为着急,对一众将士催了又催,唯恐差距越拉越大。
趁着这股子劲儿,努忽力如何感知出地势的异常,只按着前路的马蹄印记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往埋伏圈内冲。
待到最后一队丹部士兵踏入狭道,山头之上的恒峥一声令下,入口两侧迅速冲出精锐士兵,将唯一的出路死死封住。
山上埋伏的人手持弓箭齐齐露头,万箭齐发,射向圈里的丹部士兵,速度快而密集,凹地传出此起彼伏的哀痛惨叫,由着地势汇聚响彻山林,惊到数十丈开外都无鸟虫敢停留。
万名将士避无可避,拼命往中间挤,努忽力被围困在正中,难以突围,他只得将刀往自己队伍士兵的身上挥去,一路砍杀,血沿着他的铠甲似细线坠落。
终于靠近狭道口,努忽力未有半分疲惫,想着只要他能突围出去,那么今日这些死于他刀下的人就不算白死。
努忽力定然咽不下这口气,他必会重新带着兵马将那洪县城荡平,如同铭县破城之时一般,他会杀光盛朝所有的男儿。
眼看突围在即,却不料一记长枪从努忽力头顶飞过,笔直插在他的马前,他惊愕转过头去,却见一片尸山血海,丹部的一万余兵马快被歼灭殆尽。
恒峥驾马自山头冲下,拔出地上的长枪,矗立在狭道口,与突围的努忽力短兵相接。
努忽力深知大势已去,突而悲愤暴起,举起弯刀欲要将地面劈开般朝恒峥面门而来。
恒峥这回不躲不避,直面相迎,刀枪相接中,两人足足缠斗几十回合,打得天昏地暗,观战的人瞧得眼花缭乱,彼此却未碰见对方衣角的分毫。
努忽力自是不清楚铭县遭袭那夜被毒箭射中之人是恒峥,但却在打斗中感知到恒峥似有旧伤在身,于是乎拼命朝恒峥的伤口位置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