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境行》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章 官道雨幕 大漓王朝,冀州通远郡,一处官道。 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三州巡察使的车马队伍,缓慢行进在坑洼的官道上。 一行护卫五十余人,其中不乏手持五花八门兵器的江湖门客,巡察使耿明远大人所乘的马车,在行进间就被这些个江湖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起来,那浩荡的架势,甚至已将官道两侧铺满。 若此时对向来了车马,根本就甭想着通过。也别指望耿大人会有任何避让,不下令打你一顿,定你个违逆朝廷的重罪,那都是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幸事。 三州巡察使,那可是奉天子之命,巡查冀州、幽州、并州三州之地的正三品大员。 坐在紫色锦缎包裹的马车里,那位巡察使大人,因为天气闷热,早已将自己的官服拖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白色内衬,还袒露着胸膛,也不愿意去装往日人前的道貌岸然。 此刻他的表情略显惆怅,心里嘀咕着: ‘若昨日那个美人乖乖从了自己,这路上就不会这般无趣......’。 奸邪淫笑了片刻,便悠哉悠哉端起侍从递上前的青玉茶盏。 抿了一口,啐了一声,面露不悦。 对面的侍从,连忙俯身将茶盏接过,又将身上等黄花梨木茶箱轻手打开,耿明远瞟了一眼,指了指一个紫色翠玉的茶罐。侍从马上意会,将已经沏好的茶倒掉...... 良久之后,已经侧卧下来的耿大人品了一口新沏的茶水,眉心也变得舒展起来。 这位耿大人的马车,可不似那些寻常大户人家或者官府的马车,这辆马车的规制竟然已经达到了大漓皇氏玉辇的规制。 长三丈有余,宽近两丈,里面除了放了一张紫檀精雕的大床外,日常所用的家具,可都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和黄花梨做装饰,就说那车窗帘子的布匹,那都是青州所产最好的锦绣面料。 “大人,这冀州供奉的茶叶就是比不过青州......” “哼!冀州这种贫瘠之地,能有什么好茶。刚刚那个姓曹的府至送的东西,你可可清点过了?” “大人,小的早已清点过,黄金五百两,白银两千两,各种瓷器古董共计三十件。” 耿明远闻后便眯起眼,很满意的点头,手里敲打着那翠玉制的痒痒挠,又用意犹未尽的语气说道: “那个姓曹的,还算是识趣,就是昨天那女子......让我很不尽兴啊!” “大人莫急,明日到了金元县,小的再帮您物色佳人。” “嗯......下次办的麻利些,别扫了我的兴致!” 呵斥一番后,耿明远翘起嘴角,仰面就要躺下,却又起身补充了一句: “记得!还是要那种知书达礼的温婉女子~够润的那种~你懂得......哈哈!” 侍从连忙俯身应和,表情邪魅。 约莫一刻钟后,雨势已大到豆粒大小,在车顶上噼啪作响,吵得耿大人辗转反侧。 突然!车夫猛地急拉缰绳,耿明远顺势就向前翻滚了两圈,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侍从连忙上塌,将他扶起。 “卧槽!我特么刚要睡着,会不会驾车,我特么砍了你啊!” 车夫满头大汗,颤抖着全身,小声作答: “大......大人......前方有人拦路.” “拦的哪门子路!谁敢拦本大人的路!奶奶的!你!去叫人,把拦路的都给我砍了!” 耿明远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然后又躺下了。 侍从拨开前面的窗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在车队前方三十余丈处,一个黑色的身影立在路中间。那身影全身已被大雨浸透,显露出的身形谈不上高大,但却依稀可以看见棱角分明的健硕线条。 黑色身影就像一座雕塑,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蒙着面,若不是那闪烁眼眸,真会让人以为那就是一座雕像。 可就是那双清澈而坚毅的双眸,让侍从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也不想继续去思考。毕竟,惊扰了巡察使大人的人,这一路他们杀得还少么?于是,他拉开另外一侧的窗帘,动作轻缓,语气低沉,生怕打扰到巡察使大人。 “你们两个,上去解决了他,麻利点!” 两个壮汉便听命走出队伍。 两人面容看上去相似,应是一对孪生兄弟,都留着厚厚的胡须。左侧之人提着一根马腿粗的狼牙棒,右侧那人肩上扛着一把砍刀,刀背上还嵌着几根圆环。 两人运气而行,两双厚重的脚掌,在泥泞的路面激起水波后,便会留下深深的泥坑。 两人身形虽是高大,但速度却愈发的迅疾起来几息间。已至那黑色身影面前,两声大呵后,先是那重棒从正面重重砸下,伴随而来的还有侧面环刀的劈砍。 黑色身影并未着急躲闪,待到狼牙棒快到头顶之时,右脚后蹬,左腿一步跨出,直奔着两人中间而去,还未等两人转头侧目,只见那身影的双腿左右先后发力,接连踏在孪生壮汉的膝盖处。 “咔吧”两声。 两人的左腿和右腿膝盖处竟直接对折,随着凄惨的长长嘶吼,捂着膝盖在那泥地里翻滚起来。 那黑衣人并未回头,只是缓步向前。 又有五六人从护卫中冲出,同样疾冲而来。 黑色身影一脚揣在最前面那人胸口;左臂发力,一个侧身,躲过刺来的长剑,抓住另一人握剑的手臂,直接抡圆了甩出去;又一人就要贴身上前,黑色身影一个俯身前冲,一柄看似有三四十斤的大锤就贴着他后背“呼!”的一声掠过。 黑色身影继续向左用力横跨一步,来到那个壮汉身前,右肘猛地向上发力,直击那人下巴,只听“咯”的一声脆响后,几颗牙随着血水飞溅出来,只是就用了一击,那壮汉下巴已是粉碎。 黑色身影又一个转身,贴着一人的手臂就来到那人侧面,那手臂捆绑三根长刺,若是刚刚被那一刺击中,怕是会被直接透了胸口。只见黑色身影从侧面顺势抓住捆绑长刺的手臂,横着一抡,那长刺的光芒好像是雨中一轮弯月,直接划破另一人的喉咙,鲜血如同红色的细绸翻涌出来. 那哪是一个黑衣人,此刻那就是一尊雨幕中的杀神! 只是短短二十几息,接连上前的江湖门客,都已躺在泥地里。雨幕中的哀嚎声显得那般凄惨,好在喷溅出的血液被雨水很快冲散,让这场面看起来并没有听起来那般毛骨悚然。 此时,刚刚声势浩大的巡察使车马队伍里,所剩的护卫只有十几个身着制服的普通护卫,这些个护卫平日里就是打杂的,身手根本没法与刚刚上前的那些个江湖门客相比,他们的角色只是负责看管装载巡察使大人敛财所得的马车。一个个虽然还是握刀警觉着,但是后牙都在磕的咯咯作响。 这一路走来,他们哪见过这般阵仗啊!要知道,这可是正三品巡察使大人的车马队伍,就连当地的府至大人都要绕道而行。这几月,他们所到之地,听到的都是各州官府的阿谀奉承,看到的都是满满登登的真金白银。 耿明远已经颤抖地起身,毕竟那些哀嚎声属实让他不寒而栗。他战战兢兢地撩开窗帘,估计预见了今日大概率的悲剧下场,瞬间瘫软下去,两腿之间的长裤处早已经浸湿。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2章 三片叶子 黑色身影,赤手空拳,缓步朝着马车走来。似乎每迈出去一步,耿明远的心,都要被撕裂一分。 “耿明远!你坏事做尽!今日我就为那些被你迫害之人,取你狗命!” 那黑衣人在距离马车两丈远处,突然就站住了。 “你是何人!我可是大漓三品......” “正三品巡察使嘛!我杀过从四品,也杀过正四品,三品的官儿,老子还真没杀过。” 耿明远在马车中已经蜷成一团,声嘶力竭。 “你放过我......你放过我!这后面所有的钱财都给你!都给你!” “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钱?那些被你迫害的人,他们的命......又值多少钱?” 耿明远额头的汗好像车外的雨点一样滚落。他真就没想过这些问题。自己的命值多少钱?那些蝼蚁的命又值几个钱?他只知道,自打他记事起,他们耿家就不缺钱! 他的记忆里,一切的事都能用钱来解决,若是钱不能解决的,那就给更多的钱,若是更多的钱还不能解决,那就不给钱!抢了便是,直接杀了便是。耿家既不缺钱也不怕杀戮,他的父亲是大漓国公,他的妹妹是当今大漓天子最宠幸的贵妃! 他此时有些懊悔,自己慌乱间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可是国公之子,未来的国舅爷!你若杀我......” “我知道,未来的国公嘛......国公?呵呵......那是皇帝封的,我又不认!我只认理!杀了人就该偿命,就是我的理!” 耿明远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王法管不了的事,我来管!王法杀不了人,那就我来杀!” “嘭”的一声! 马车车顶炸开,一道青衫如同一道惊鸿而起,在雨幕中画出青色的残影,直落黑衣人的身前。落地之时,脚下竟未溅起一点泥水。 黑色身影连忙后退几步,顺势就做好对攻的架势。 “就凭你?哈哈哈......哈哈哈......” 那袭青衫仰面嗔笑,声音阴柔至极,似乎都能让这雨水凝成寒冰一般。 此人,是马车中的那名侍从。 耿明远有些恍惚,这怎会是平日里那个卑躬屈膝的奴才?可能他真的忘了,他可是国公的独子啊,那阴谋算算尽的国公父亲,怎会不在他身旁放下暗子。 想到这,耿明远撞着胆子,跳下马车,挺起胸脯,愤恨大喊: “给我杀了他!我要放干他身上的血!我要播了他的皮!” 黑衣人并未理睬,只是盯着那袭青衣,皱着眉轻声说道: “就料到了他身边一定有高手.” 那声音依然那般阴柔。 “我只是国公府的一名普通下人,上不得台面的,但是杀你,还是绰绰有余。” “第五境......昇溟?” “呦~你这小家伙眼力倒是不算差。” 这袭青衣,确为国公府的下人,但他也是已达昇溟境的幽冥秀。 中原江湖向来不把外疆的门派放在眼里,但是稍有些阅历的江湖长辈,都会听闻西疆的幽冥一族。那一族在当年的西疆也算是顶峰的门派,修得上层的西疆阴邪之功,传承也有几百年,只是在大漓开国初期与西疆众族的大战之后,便销声匿迹。 世人不知道的是,幽冥一族在当年大战之后,仅存的遗孤都被收入耿国公门下。这幽冥秀卑躬屈膝,已在耿明远身边以侍从的身份侍奉了三年,他的身份也只有府上少数几人知晓。 “小家伙,我知道你是谁,起初我只是觉得你有些眼熟,却又看不出你的修为。你那些杀人的手法确实在淬界的江湖人中,算是出类拔萃。但是几招下来,你也只是会一些初级的拳脚,仗着自己的根基深厚而已,我说的对吧?你......还只是淬界的愣头青而已!” 当世习武之人境界共有五界十二境,所谓淬界便是最初级的界,淬界之人最高的境也只能达到十二境中的第三境—淬魄,而幽冥秀的昇溟境已是昇界的范畴,是修行境界中的第五境! 也许是因自己的境界被别人看透,黑色身影目光有些惶恐,下意识的又后退了两步。他深知自己淬界的战力与面前昇界对手的差距,那不是仅仅相差一个境,是相差两境,更还隔着一个界。 最不敢想象的,就是昇界与淬界的悬殊差距! 江湖上偶有跃境杀人的传闻,意思大致是说,某某大门派的天骄,凭借自身根基雄厚或者是招法狠厉,击杀比自己高一境的对手。但是却从未有跃两境而击杀对方的天骄出现。 就好似两个不会任何拳脚的少年凭着身体摔跤,如果把昇界昇溟境的幽冥秀比作是十八岁的少年,那这黑衣人的淬界淬魄境恐怕就是五岁的稚童! “还在那磨蹭什么?赶紧给我杀了他!” 耿明远掐着腰,急不可耐的在后面喊了起来,但是幽冥秀并未理会。 “你刚刚说杀过四品的官员,想必这半年在这方圆百里内,那些在官道上被杀的官员,应该都是你干的吧?” “是我!” “回答的倒是干脆!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中原江湖人,真是有趣,以为杀了那些狗官,这大漓就太平了?” “太平不了。” “你倒是也坦率,可惜了,以你的根基,将来应该会成为一名高手,甚至有入玄界的可能,但是你今天遇到了我......” 五界从下到上,分别为淬界、昇界、玄界、圣界、仙界,若是达到幽冥秀所说的玄界,那便是各宗门宗师级别的存在,在江湖上也是很难遇到对手,毕竟那圣界之人,在这江湖上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那仙界的所谓仙人,更是在当世没人见过。 “你到底打不打?不打我就走,要是打,你就赶紧的!” 那个被幽冥秀戏谑称作小家伙儿的黑衣人,直接就是怼了一句。幽冥秀显然是愣了一下。 “你觉得你有机会杀我?” “没有。” “呦呦呦~那你又为何这么着急来送死?” “反正都是要打,你不可能放我离开,毕竟杀了我,也算是给你的狗主子,在朝廷那边积攒些功劳。” “你这小家伙~看的还真是透彻......” “你话真特么多。” 幽冥秀显然又被激怒,眼眸微红,衣袖一甩,激发浑厚丹田之力,周身殷红灵气炸起,竟惊起一圈水雾,下一息好似一团红色水球,直击黑衣人。 黑衣人右脚向后用力一蹬,双臂交叉于胸前,就要作势抵挡。那水波在黑衣人胸口前轰然炸开,幽冥秀翻身腾跃轻轻落地,黑衣人退出数十丈之远,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沟壑。 虽是蒙着面,但是幽冥秀此时已经断定对方口吐鲜血。 要知道第五境之人的丹田灵窍一旦已开,就可以将己身的气力融会贯通于一击,这般浑厚的内息,又怎是淬界之人可以抵挡。 令他有些诧异的是,对面之人的筋骨比他想象的更加坚毅。之前他遇到的淬界高手,受他这样一击,早已筋脉寸断而亡,而这家伙竟然还能站立。 于是,又是一击。 这一击之下,那黑衣人踉跄着单膝跪地,口中再次吐出鲜血,顺着那块黑色的面巾流下,染红了面前一滩泥水。 第三击! 就在那一湾殷红水波即将触碰到黑衣人身体的时候,黑衣人周身气息凝聚,瞬间遁起,好似在水幕中瞬间出现一层薄薄的光幕,那跃起的速度如幽冥秀刚刚从马车跃起时一样惊艳。 只是半息就跃到了幽冥秀身后几丈远的地方。 “呦!还真是小瞧了你!” 话音未落,从幽冥秀的袖口弹出一把软剑。如同一条呻吟的银蛇蜷曲而出,剑身周边似乎有淡淡的殷红寒气显现。 南疆有剑,谁敌幽冥! 幽冥剑招一出,便裹挟着雨水,剑气形成两寸剑芒,直奔黑衣人! 黑衣人就要再次发力闪躲,却发现自己内息已在方才那一跃之时几乎耗尽,一口鲜血再次呕出,眼见那飞来的剑气,黑衣人就将一只手背在身后...... “呯!” 一声脆响,那剑气在距离黑衣人喉咙不到半寸之时,突然变了方向,竟然向耿明远径直飞去,来不及反应,正中喉咙,一条细细的血线显现,耿明远的人头,缓缓的掉落。从那段落的喉咙处,鲜血泉涌。 黑衣人和幽冥秀都是愣在了原地,望向远方。 就在那远处的雨幕中,另一个黑衣人正缓步走来,一步竟有十丈,如同幽灵一般。虽在百丈之远,但来到两人面前应也只需几息时间。 幽冥秀见又有高手前来,来不及思虑,迅速向眼前黑衣人的胸口再次挥剑刺去。 呯!又是一声。 幽冥秀的剑......断了! 他的眼中满是惊愕。断剑旁边,只有一片翠绿色的鲜嫩叶子。 幽冥秀断定,他根本敌不过,甚至连一丝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他转瞬间就做出决定:跑! 身影就要转身掠走,哪知刚跃起半丈高度,便发出一声短搐的哀鸣,人竟然从半空中直接跌落,没了声息。至死之时,双眼竟还未闭上,还是那般惊愕的惶恐表情。 这一次,幽冥秀的太阳穴炸开了一个穿堂的血洞。 近处的黑衣人望过去,只见对方与他一样身着黑衣,与他不同的是,那人的黑衣带着斗篷,那人的脸上似乎带着红色的面具。 远处的黑衣人已经转身离去,消失在雨幕之中。 马车那边,只有耿明远分离的尸首,那些还未死的护卫,早就逃之夭夭。 近处的黑衣人摘下了面具,那是一张俊美而惨白的青涩面容。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刚刚的一幕好像仍在眼前。 若不是那个神秘之人出手,面对那一剑,他不是完全没有应对的办法,只是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一命换一命。 突然!他的眼神就亮了一下,然后出现了近乎和幽冥秀一样的惊愕表情。 那不知名的剑客,刚刚从使出第一道剑气直至死亡,只是不足三息的时间。在百丈远外,就算再快的飞器也难以在转瞬间赶到。 于是,他知道了,那三片树叶竟是那人连着打出......他算准了幽冥秀出招的方式......甚至是跃起路线...... 死里逃生的惶恐之感慢慢退去,靠在一棵树下,望着那乌黑的填空,少年愣愣出神: “那人......应该就是传闻中......玄界修行者吧......“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3章 峰峦之约 再看,彼时冀州通远郡一处高山之上。 山巅雷鸣四起,大有吞没峰峦之势。数道闪电接连劈下,火光萦绕,恐怖而雄浑之气溃散。 雷声戛然而止,风声鹤唳,雨水便倾泻而下。 如幕大雨中,男子持剑而立,一身麻布衣衫早已浸透。雨水顺刃而下,手掌轻拂而上,周身剑气骤起,寸步之内水珠被剑气聚合凝结。 “剑起!” 一声大喝,长剑悬飞两丈之外。若此时从山脚下仰望上去,那股剑气如同滚滚洪流汇集剑锋,就要倾斜而下。 “有趣!有趣!” 声音来至二十余丈外的对立山峰,一名白衣儒士覆手而立。声音虽是缓慢,但浑厚至极,如贤者之音。 “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踏进这第八境!” 白衣白发的儒士虽只是站在那里,那看上去的气度却好似那下凡的仙人,周身气息浑厚,雨未沾衣。 “老头儿!我说过,别小瞧了我!请接我这八境之剑!” 那麻衣剑客此时的剑气已气贯山河。 此人正是当今江湖上的巅峰行者—长孙无净。 就见长孙无净将内息之力浑然贯通剑气洞天,撬动洞天,燃自身气血,递出往生巅峰的一剑。 这一剑,有名:断长生! 半年前,长孙无净于凉州青连山上,坐观百丈段生崖,悟道数月。在一明月当空之夜,感崖上瀑布崩腾涌泄之水,思渐入念,顿悟破镜。 “莫非这长生之剑,可斩尽你的心魔?难道这断念之剑,就可破所有枷锁桎梏?” 白衣儒士轻捻胡须,一幅欣慰的慈祥模样。 “你以自身的浑厚洞天之力劈剑,又以玄昇境的巅峰剑意养剑......可终了,也还只是转瞬的玄魂之境,我虽可以避而不战,将你气血耗尽,哎......” 白衣长者的语气平淡,夹带着些许的惋惜。 “罢了,罢了。君子当成人之美,便接你这巅峰一剑!” 话音刚落,那道剑气已经裹挟雷电之势,袭卷着磅礴雨水,犹如数丈巨蟒,直冲而来! 白衣儒士,只是轻点脚尖,便悬于峰峦几丈之上,左手背后,右手于面前虚空就那样轻轻一抓!就见那浑厚的内息迅速在周边数丈之内形成淡淡光芒,只是一息!就汇成一面斑斓光幕,立于身前。 剑意磅礴之势,看似不可抵挡,可在与那光芒之幕于碰撞后,却未能再进一寸。 长孙无净眼眸微动,一念之间好似有一丝怅然在眼中波转。 “破!” 大儒右手在虚空中重重地向下一按。本看似针锋相对的两股气息,在一声雷鸣般轰隆巨响后变了态势。就见那斑斓光幕将那气断山河的剑气裹挟,恰似一头发光的巨兽! 巨兽立天地,岂屈这山河! 转瞬间如同巨型冰川炸裂,向四周激射出万般璀璨之光。 几息之后,竟云开日明...... 长孙无净跃到大儒面前,摆着手说道: “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我的气血就要燃尽了!” 大儒还是轻捻胡须,得意地微微点头: “你这一剑,若要搭上全部气血之力,在当世的第八境中,也怕是很难遇到对手。此战也只能算是平手。若你真要鱼死网破,燃尽自身气血与我一战,怕是……” 听闻大儒长者这番夸赞,长孙无净心里就有些欢喜起来了,连忙追问: “怕是如何?怕是如何?” 看着对面这位略显顽劣的麻衣剑客,白衣儒士拨弄着胡须,志得意满的表情不加掩饰。 “怕是......也不能......伤我分毫,哈哈!” “诶呀我去!......老头儿!老头儿!你给我站住!你这牛皮吹的也太浮夸了吧,你给我站住......别走啊老头儿,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伤不了分毫......” 长孙无净见长者转身远去,连忙碎碎念的跟在身后。 “我这一剑叫‘断长生’,这名字怎么样?是不是很大气?......哎......你是大儒,你倒是给个意见啊!......诶!我说......你别走啊!” 长者背着手径直就是往山下走,头也不回,一副洋洋洒洒的得意表情,还是笑而不语。 其实,长孙无净心里清楚,白衣儒士的这番话,虽然听起来有些伤到一个潜心悟道的剑客之心,但也属实话。 只怕是他燃尽自身气血,也还是会败下阵来。他虽是个耿直之人,但还没蠢到与自己武力值相差甚远的对手生死相搏。用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来说: “与其死在对手的剑下,还不如睡死在勾栏的温柔乡中。” 这就是长孙无净,当世巅峰的行者,既有三年内连破三境的绝顶天赋,又有放浪勾栏三个月的战斗毅力。准确的说,那当是绝顶的耐力...... 两人此时已来到半山处的一处茅屋前坐下。 “输了就得认,我会遵守约定,今日之战,就是终战。答应你的事,我会去做......酒?煮热了没?” “哈哈......那是当然!” 于是,两人便在半山腰那个酒香四溢的茅草屋前,彻夜对饮。 ...... 这山,名叫鸡鸣山。山上有一隐居老者,整日只是以酿酒为乐。 十年前,还是初入第五境的长孙无净,路过山下,闻酒香,上山寻觅。手中竟有一术士秘宝,于半山之处,盘体颤动不止,便知此山有蹊跷。 后遇茅草屋前看书的老者,自封“酿酒大儒”,是这山野的守护者,两人便有了首次交手,未曾想已是第五境的长孙无净几息后便已败下阵来。 “你之根骨,非常人所及。我受人之托,在此隐居,你每年今日,都可来此与我切磋,若胜我,这山中任何物品你都可取之,若是输了,我的陈年佳酿,煮热饮之!若是你十年后还未能胜我,那便要应我一件事,你当如何啊?” 就这样,长孙无净竟是连年败北,一比就是十年。就这般坚毅,又岂是常人所能及。败下之后,饮酒之时,大儒便会对长孙无净的剑道悉心指点,所谓亦师亦友奕对手。 也不知是从第几年开始,上山寻宝的想法,在长孙无净的心里已不是什么挂念的事,同那大儒的比试才是他朝思暮想的挂念之一,当然还有那大儒酿的一坛坛美酒,更让他心驰神往。 要说那长孙无净的习武天赋,在当世可谓独树一帜的存在,十四岁就破了淬界,来到第四境。传闻这位行为浪荡的行者,本是当朝第一名门曹家之后,不过命不太好,是个私生子。 其父正是如今曹家的家主,当朝的国公,可能放荡之行真是遗传,那位曹国公在还未继承国公之时,作为曹家的嫡长子,其言行和才学便也是小有名气。 传闻那位还年少的国公大人,到江南游学之时,邂逅车马行掌柜之女,两人互生爱意,本想着游历之后将其带回京都,哪成想,当时的国公父亲已将其与当朝户部尚书的女儿定下婚约。 父命难为,车马行掌柜的女儿自然成了名门望族联姻的牺牲品。 可那车马行的掌柜之女长孙青衣,在曹国公走后一个月,便发现怀了身孕。一气之下,父亲长孙行碍于颜面,不得不将她逐出家门。后来曹国公闻讯曾多次派人前来寻她,但都未能如愿。 本该姓曹的这个私生子,随了母亲的姓氏,成了如今的长孙无净。 长孙无净从小就聪慧,尤其是在习武方面。虽然母亲被逐出家门,但那外公怎会真的心狠,不管那执拗的女儿和外孙。怒意平息后,从长孙无净五岁开始,便暗地里找来多个江湖高手,传授武艺。 后传闻长孙无净十三四岁的时候,在当地就很难找到有资格传授他武艺的高手,因为那时的他已破淬界,非平凡武夫可敌。 长孙行将长孙无净放到了车马行,往返中原各州押运商货,嘴上说着让长孙无净出工,算是抵偿这些年为养活其母亲和他出的银钱。实际上长孙无净心里明镜着,外公无非是想着让他多加历练,寻得武艺上的机缘。 再后来的传闻就有些模糊了,说是在青州之地,遇到一位绝世高人,将其收入门下,数年后,江湖上就多了一个鼎鼎大名的浪荡行者。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4章 雨中官驿 数月后,冀州通远郡官驿—鸡鸣驿。 连日大雨,镇上行人寥寥,这官道旁的鸡鸣驿,就显得更孤寂。 一名十五六岁少年模样的驿从,从驿站的内堂顶着一个木头锅盖冲了出来,直奔着驿站马厩而去,嘴里念叨着: “小黑,我来给你送饭了!” 说罢,已至泥泞的马厩前。 少年弯腰拾起一摞料草,向马厩内那几匹探出头的驿马快步走去,可接着却用草拍了几下马头,怒斥: “走开,你们这些吃官饭的!” 说话时那表情竟还自带着不屑,径直朝着马厩的尽头走去,将草料递到了一头驴的面前。 是的,马厩尽头的一头黑驴! 驴儿瞪着双眼,刨了两下前蹄儿,有些不情愿的探出头,盯着少年瞅了好一会儿,好像又在思量,终究还是咀嚼了起来,那表情似乎在告诉少年: “算你小子有点良心,本大爷就将就着吃两口吧!” 看着黑驴愈发开心的咀嚼,少年轻轻抚摸驴头,宽慰道: “哎......最近你都消瘦了不少,这最近过境的官兵属实多了些,草粮消耗太大,等过阵子,宽裕了,我一准给你补上。” 那黑驴好像能听懂人话一样,竟冲着少年呲牙点头。 “这大漓的官驿......竟然开始养驿驴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那些许质问的腔调,并不是冀州本地人。 少年驿从回过头,仍顶着锅盖,就打量着身后两丈外的男人。 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面容俊朗,身着青衣,腰配吊玉,头顶蓑帽,手握长剑。此时正抱肩而立,见对方并非官家打扮,那驿从便挺直了腰板,上前几步。 “呵!你这人还真爱多管闲事,我喂我的驴,关你屁事儿!你难道也饿了?” “你......” 见驿从话语强硬,表情甚是蛮横不悦,那青衣握剑男子转念片刻,略显尴尬,连忙抱拳。 “小兄弟,误会了,只是见这官驿养着一头黑驴,有些诧异……” 还没等男人说完,驿从更是不耐烦的喝道: “我可没你这般的兄弟......有事就说事吧!” 见这少年愈发轻蔑的眼神,那青衣握剑男子下意识的用拇指略略推开剑格,心里想着: ‘毛头小子,这要是平日,我早将你砍了!’ 思虑再三,还是抱拳。 “冒犯了,冒犯了。” 见男子表达了足够的歉意,少年驿从的气也就消了几分,问道: “住店?” “是的,连日大雨,前方官道无法通行,附近又无客栈,可否在这驿站中借宿一夜?” 说罢,更是屈身弯腰,又是抱拳行礼。 “跟我来吧。” 少年驿从将手在腰间胡乱的抹拭了两下,带着青衣男子向内堂走。 从远处看,这座鸡鸣驿是标准的大漓官驿规制:两层的木质排屋,看起来有些陈旧,估计近些年也没怎么修缮过。 因为距离这镇上还有十余里的距离,偶有来往路过的商客留宿,驿丞也便点头通融。主要还是驿丞可将向房客收取的银钱中饱私囊,这些个驿从也都能分一杯羹。当下这年景,大漓北境大大小小的官驿大抵如此。 二人走到堂前,少年在青石板上剁了几下脚,试着将靴子上粘的泥土剁掉,盯着脚下说道: “你是知道的,我们这是官驿,非官差不能留宿,见你风尘仆仆的,也不像什么歹人,给我二两银钱,便让你留宿一晚。” “你这……” 青衣男子又生怒意:这特么跟打劫有什么区别?二两银钱怕是能在镇上客栈住上半寻,还都是上等客房,这破烂的官驿......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不情愿的从怀中掏出银钱。 少年很熟练的将银钱收入怀中。带着青衣男子进了内堂,又是很随意的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指着楼上的一个角落,青衣男子意会,也不愿再过多言语,领过钥匙,走上楼梯。 从踏进来的那一刻,青衣男子的心中的愤恨就难以消退。 如今大漓的官驿,只要你肯掏出足够的银钱,寻常人便可随意进住。别说是这官驿,就是各州的官府也都是些蝇营狗苟。 今日这小小驿站内的堂客,放眼望去,从衣着打扮便可知,皆是江湖人士,这要是在平日里,别说是这鸡鸣驿,就算是整个通远郡上,也未必见得如此多的江湖人。 青衣男子慢步踏上楼梯,便听见堂内的一处传来一句有些突兀的谄媚女子声音: “呦!瞧这剑客长得,好生俊俏,那白皙的脸蛋儿,那健硕的身材,看着就气度不凡,定是哪个名门的公子哥呢~” 青衣男子转头望去,那女子面容极佳,乌黑长发及腰,细挑眉毛,天生妩媚动人;朦胧的眼眸中,拨动着丝丝流光,标致的瓜子脸蛋,白皙剔透,脖颈更好似那冬日初雪般娇嫩柔滑;胸口远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低了许多,从上向下望去,可见那若隐若现的娇滴之处,聚拢那迷人而深邃的沟壑...... 此刻女子的动作,正倾坐在堂内的椅子上,手里撵着茶杯,拂袖间百媚而生,更是向青衣男子垂涎望来,目光对视之时,刻意挑动着眉角。 青衣男子看的恍惚愣神,竟踏空台阶,踉跄了一下,引得女子不由得掩面"噗呲"一声嗔笑。青衣男子尴尬至极,连忙快步上梯,踱步而去。 此时已是傍晚,屋外的雨仍在下着,堂内的人,三三两两的围坐桌前。 这些江湖人士都是近日来到镇上,听前方回来的人说,官道在一处崖壁处有塌方,山路雨天又崎岖凶险,便都聚集在驿站歇脚。 “你说这些个江湖的大侠,用轻功腾云驾雾而去不就行么,何必花着银子住在咱们这破烂地儿,咱还得好酒好肉伺候着。” 那个少年驿从磕着瓜子,倚靠在柜台边。 “你当他们都是能上天遁地的神仙啊,都是些小门小派的边角料罢了,你看那个抠脚的……” 驿丞示意少年瞅向一处,只见一个彪形大汉翘着个二郎腿,坐在长凳上,桌上放着一把锈迹斑驳的铁斧,看样子大概能有三十余斤重,上面还有几处不知所谓的奇怪异域文字。 大汉左手拿着大碗,将酒一饮而尽,右手就在那一直抠脚。 少年驿从看罢,一脸嫌弃。 “估计比你这瓜子儿咸。” 驿丞冲着少年玩味的说道。 “咦~你咋比我家那个老头儿还恶心!” 少年吧唧两下嘴巴,又咽了两口口水。嗯!顿时觉得嘴里的瓜子咸了不少。 其实这些个江湖客,都是因三个月前的的一道江湖召令而来。那封召令一夜之间贴在各大江湖门派的门外: 世间至宝,七月十五,鸡鸣山现世,有缘者得知! 起初各门派以为是有人闲来无事,胡乱张贴,没准是哪家捣蛋的顽童所为。 可三日后大大小小的门派均收到了此诏令,消息便在个把月内,在大漓王朝的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说这是冀州的哪个大门派,将门派的至宝拿出来,寻觅未来的掌门人选; 也有的人说,这是一位绝世高人,想通过此法,寻自己的传承之人; 更有甚者,说是某个大门派想借此招贤纳婿...... “四叔啊,你说那封江湖诏令,到底是什么人张贴的?” 少年小声的在驿丞耳边问道。 “我贴的。” 驿丞说话间手里的算盘却还在不停的拨弄着,显得不耐烦。 “你瞅瞅!你瞅瞅!你这话说的,我都没法接了,这天就这么被你聊死了。” 少年驿从用肩膀撞着驿丞,继续玩味的打趣道: “说说呗,老家伙,你之前不是总吹牛皮,说你当年混江湖的时候,是何等的威风……” “去去去!去给那桌上酒去!” 这个被少年叫做四叔、身着驿丞服饰、一直打着算盘的掌柜,很不耐烦的踢了少年屁股一脚,将他不耐烦的打发走了。 中年驿丞在不轻易间略微抬起眼眸,望着少年那很是懒散的背影,想着自己曾在酒桌上,同少年吹嘘的话,连连摇头。 驿丞暗自叹了一口气,很是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这江湖,又算什么特么的江湖?”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5章 粉色长裙 话说这鸡鸣驿,只是小小的通远郡上的小小官驿。 驿站里近两日聚集了一众江湖之客,可江湖的门客,毕竟不是过往的冠冕堂皇的官客。 酒过三巡,堂内吵闹至极。 俗话说得好,江湖之人,难免磕磕碰碰。 “大黑牛!能不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抠脚不,恶心死了~” 那之前调戏青衣剑客的粉色长裙女子捂着口鼻,冲着那抠脚大汉嚷了起来。 “你这娘们,还嫌弃我脚丫子,你那一身骚儿味,熏得这驿站乌烟瘴气的!” 抠脚大汉醉眼朦胧,转身说完话,还不忘饮一口酒,用鼻子嗅了自己刚扣过脚丫子的手,那陶醉的神情……真是……难以形容。 周围的人,都是看热闹的态势,见得那风骚美艳的女子被调戏,都是隐隐作笑。 众人的哄笑中,粉色长裙女子显得有些下不来台,眼中的杀气都要溢出来,抠脚大汉也将手放在了那把腐朽的铁斧之上。 “二位都消消气儿。” 那少年驿从快步走了过来,俯身用手中的酒坛,将大汉的酒碗斟满,又转身将桌上的茶壶拾起,把女子面前的茶杯倒上茶,笑着说道: “来者都是客,何必大动肝火呢。” 说罢又凑到这女子的耳边细语几句。就见得这女子目光先是一愣,目光异常凶狠,身旁一行的男子也要做拔剑的架势。几息之后,女子噗呲一笑,就见一丝红晕挂在娇嫩的脸蛋上。 “好吧,老娘就给你这个面子~” 话音刚落,又在就要离去的少年屁股上拍了一下,少年装做什么都没发生,哼着小曲走开了。与粉色女子同桌的那男子,并无表情,只是轻轻的摇头。 话说这二人,昨日进入驿站,便向众人抱拳,明了身份。 二人皆是凉州清风派的传人,两月月前尊师门之命下山,来到这冀州的通远郡,奔着诏令上的机缘而来。清风派在如今的江湖之上,也是略有些名望。 传闻如今这门派的掌门是一对青年夫妇,男祖师五岭道人曾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手持玉剑,斩断两位玄界剑客臂膀,经那一战,剑术据说已入归一境,要知道就算当今这武林,三十岁就能入玄界的都可称为一派宗师级别的存在。女祖师使得一袭红袖,以袖为刃,杀人于无形。 据说在三十年前,中原江湖助前朝边军与魔宗大战数月,二人协力入沙场,斩杀八位魔宗玄界小宗师。大战后江湖上便无此二人踪迹,传闻是隐居在那清风山上,成立了后来的清风派。 这清风派与江湖很多门派不同之处,是以双修而闻名,弟子成年后,要在门派中寻求双修伴侣,以门派秘法萃取门派内清风洞之灵气,精进境界,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等双方都已破淬界,方可出洞。后结伴行走于江湖,不断双修精进,寻求昇界的升境之道。 如今这二位,从年龄上来看,应算是清风派的第三代传人,女子名叫楚灵儿,天生娇媚,也是受惠于天生的俊俏脸蛋和丰腴的胸脯,让寻常男子见了都垂涎不已。 江湖上有传闻,楚灵儿本是益州府丞之女,景先八年,益州节度使欲起兵造反,府丞暗自书信密报朝廷,后被节度使以谋逆之罪处死,府上女眷被贬为妓。清风派门人下山,偶遇从青楼逃出的楚灵儿,便将其带回清风山,化名楚灵儿。 男子名为慕容文硕,本是豫州富家子弟,但家门得罪了朝廷的亲王,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逃亡江湖,最后落脚清风山。 “灵儿,还是低调些,下山前掌门特意嘱咐,这次冀州之行,江湖各大门派都会遣派高手......” “行啦,行啦!啰里吧嗦的!” 楚灵儿很是不悦,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咀嚼着,盯着离去的少年驿从打量着,这驿从貌似脑后长了眼一样,回过头来,冲着楚灵儿又是抛了一个媚眼儿,楚灵儿见后,竟凶光满目! 慕容文硕见了,也还是摇着头,喝着茶,不做声。 另一处,一桌四人,两男两女,看衣着装扮,并非中原人。此刻用南疆话小声的讨论着什么,神态警觉。 “这中原的宝物,莫非你们南疆的妖族也要觊觎一番?” 一位坐在旁桌的白胡道人摸着胡须,斜眼打量着这一桌南疆人。 “老道,明日献世之宝,虽是你们中原之物,但诏令上说了,有缘者得知!” 一个南疆的少年声音回道。不怎么熟练的中原官话,但这声音清脆至极,引得众人瞩目。少年扎着碎便儿,看起来有些凌乱,但又不乏精致,每个便尾都用银圈装饰,一身白狐锦衣,手臂串串银饰,更是耀眼。 那白胡老道显然有些惊异: “哦?看来你们南疆人还是不知中原江湖的险恶,千里迢迢赶来,怕是明日要落得个空手而归喽!” 老道举起茶杯,一饮而下。 少年本想再与这老道争辩一番,却被身边的南疆老者按臂拦住。南疆老者,轻轻摇头,目光慈祥的望向南疆少年的眼眸,少年只好作罢。 “那老道是哪里来的,看样子好像很厉害?” 此刻回到柜台边的少年驿从问向驿丞。 “龙虎山” 驿丞仍未抬头,只是轻声回了三个字。 “卧槽,四叔你怎么看出来的?莫非是你熟人?” 少年显得有些兴奋。 “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神还行。”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少年愈发的好奇。 “袜子上写着呢!” 驿丞终于抬起头,示意少年看过去。 少年放大眼眸,望过去。隐隐约约在这几个道人的袜沿上,看见不太明显的“龙虎”二字,少年顿感惊叹,连忙向驿丞竖起大拇指。 “厉害啊,四叔你这眼力不次于我家老头啊?” “呵!可别拿他跟我比,我的眼睛可辨银钱真假,可辨达官显赫,可辨人情是非!” “那我家老头呢?” “你家老头?......切!只能辨一下寡妇的肚兜颜色。” “你瞅瞅!你瞅瞅你这话说的,我又没法反驳了。” 少年与驿丞相视而笑,那两人的笑容,奸邪中透着你知我知,默契中流露出你懂我也懂。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6章 魑魅魍魉 “嘭”的一声巨响。 紧闭的驿站堂门被人一脚踹开。 门外雨势正大,狂风卷着雨水冲刷进来,将驿丞柜台上的账本都卷飞起来,堂中的江湖客本能地就将手放到了兵器上。 就见从堂外大步走进来一位身穿轻甲的军官,看军甲的颜色和款式,应是一位五品校尉。军士留着胡须,面容狠厉,隐约可见侧脸的两处刀疤。 见那一身军甲,见惯了来往军兵的驿丞和驿从们,显然是了然于心。 大漓骑兵的重甲,是用兖州的精铁所打造,为平原大战冲锋而作,甲质厚实无比,甚至连步兵的普通连弩都无法穿透,千人规制的重甲骑兵,若是放在平原之上,可抵万骑。 骑兵的轻甲较比重甲轻上许多,方便游骑作战,更加的灵活,这位军官所穿就是骑兵的轻甲。 这军官甲胄带着雨水,行进间发出咯吱的声音,那种久经沙场积攒下的杀戮之气,让人后背发麻。 驿丞连忙上前作揖行礼: “小人冀州通远郡驿丞李同仁,见过大人” 这位军士并未多瞅驿丞一眼,而是环顾堂内,打量一众江湖客,目光所至,寒光所及。 “大漓左武卫校尉,冯德勇!” 军士拿出军牌,大声喝道!堂内众人听闻,毛骨悚然。 左武卫!居然是左武卫! 那可是大漓朝廷精锐中的精锐,是大漓军神磐台明宗的亲卫军。 听说这左武卫从各地方军中每百人只挑选出一人,战场上本就都有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的战力,加之磐台明宗多年的严加操练、战场厮杀,每名左武卫都可称为身经百战,杀人如麻。 永平元年,南疆妖族联合十余小国进犯益州,连图数城,磐台明宗奉命南下迎敌,与南疆众国联军对战焦灼。磐台明宗令中军副将贾连城,率五千左武卫轻骑,千里奔袭,绕道而行,直插妖族腹地。 南疆各小国本以部落为营,并无大型城防工事,这五千铁骑犹如入江之龙,席卷南疆各大部落,所到之处,哀嚎遍野,房屋粮草皆烧之,部落贵族皆屠尽。 辗转迂回屠杀近半月,使得进犯的南疆众国不得不回援老巢,南疆之乱才得以平息。 “李大人!这些个魑魅魍魉,为何在这官驿之中?” 冯德勇走向驿丞李同仁,显得很是不悦,李同仁连忙作揖回道: “回禀冯将军,连日大雨,官道被封,这些个江湖人士是来此避雨的,明日官道通了,下官便赶他们出去。” “说的好听,怕不是都是要上这鸡鸣山的吧” “那小的便不知了。” “大人,还请多加宽容,都是些旁门左道的江湖客,上不得台面。” 李同仁从衣袖内拿出早就在衣袖藏好的两根金条,递给冯德勇。当然,因为是背着众人,别人也不知道二人交谈什么。 “一个个都安分点,可别打扰老子休息!” 冯德勇接过金条,在手里掂量几下,塞进自己怀中,向门外一招手,一行的手下五十余人,身着轻甲,浩浩荡荡的就进了堂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楼上给冯将军准备了上等的客房,将军奔波劳累,稍后我让驿从们给您烧水沐浴。” 见校尉冯德勇点头,李同仁便引着冯德勇便朝楼上走去,还不忘回头向身后的驿从们使了个眼色,驿从们立刻心领神会,准备前往后厨备菜、烧水。 堂内的众人也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些人在江湖上,一个个牛的跟大爷一样,自允自己是什么大侠,可能有些个身手好的,门派靠山硬一些的,都不把各州县的府兵放在眼里。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遇到的是大漓的左武卫,杀人不咋眼的一帮家伙,别说是杀几个江湖客,就算是江湖的门派他们都不知道灭了多少个了。 当然,那些被灭的门派,大多是想要或者已经加入各州叛军。 “仗着自己一身军甲,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个中年汉子,应该是喝了些酒,醉眼朦胧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身边人连忙上前堵住他的嘴巴。 可是,还是晚了。 冯德勇耳廓微动,转身向身后的手下轻轻点了一下头,皱了一下眉头。 就只见六七个左武卫,甩开棕色披风,从腰后就把连弩取出,冲着那醉酒男子的方向,一通点射,吓的周围众人连忙动身腾跃躲避,可那醉酒男子和同行的三个人,却来不及躲闪,刹那间身中数箭,就好像被钉在了原地。 在那些个左武卫把连弩打空之后,就见四人皆是仰面而亡,都被钉成了刺猬。至死的那一刻估计也没想过,就因为那小子酒后迷迷糊糊说了这么一句装逼的话...... 旁边的一众江湖客,早已闪身到几丈之外,都在庆幸,幸好左武卫只是朝着那一桌子点射,要是朝他们所有人射过来,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密集的攻势,怕是今天他们都要成刺猬了。 “我说过,别打扰我休息。” 冯德勇轻蔑的甩出了一句,随后径直朝着楼上走去。虽是很小声的一句,虽是很轻蔑的一声,但此刻堂内众人鸦雀无声。 “是是是!” “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了。” 堂内众人见那些左武卫都上了楼,又都进了房间,一个个也都快步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大漓的左武卫......还是这般勇猛。” 那个南疆少年品了一口茶,话语中有一种哀叹。他们这一桌是为数不多在刚刚左武卫出手的瞬间,没有丝毫移动的几个人。 一来呢,他们距离被射成刺猬的那桌属实有些远。 二来呢,他们从左武卫出手的瞬间,就判定左武卫并不想射杀他人。 其中慈眉善目的长者说道: “是啊,一个中军的校尉,居然达到了昇溟境的修为,左武卫果然名不虚传,少主,我们也回房间休息吧,以免......” “嗯,我懂。” 少年一行也上了楼。不到片刻,这厅堂内就只剩下收拾尸体的几个驿从。那少年驿从取来白布,与同伴娴熟的将尸体包裹起来,小声冲着一具尸体嘀咕了一句: “话多了吧。”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7章 游历多年 天蒙蒙亮。 少年驿从睁开朦胧的双眼,伸了一下胳膊,从床上缓缓坐起,又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推开门。又回过头,有些玩味儿的说到: “表现……还不错。” 就见那躺在床上衣衫有些不整的,不是别人,竟是清风山的楚灵儿。 话说昨夜,少年驿从将那四人的尸体,用驿站运粮食的马车拖行至几里外的山坳掩埋,回来时已是亥时,见左武卫校尉冯德勇房间油灯渐渐熄灭,便知道出去的这几个时辰,驿丞和其他驿从应该是把这些个军大爷们伺候好了。 少年来到掌柜面前,一伸手,说了两个字: “八两!” “这次一下四个人,就不能打个折啊?” 驿丞李同仁见少年要钱,赶紧上了商量的语气。 “不能,说好的,从咱这拉尸体,就是一个二两,赶紧给钱!” 少年很是坚定回答。 “得得得,你小子就是财迷!” 李同仁从匣子里取出银钱给了少年。少年将银钱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见身边那几个驿从有些见钱眼红,就调侃: “要不,哥几个,下次再有这活,你们去吧?” 几个驿从连忙摆手拒绝,那手势齐刷的不能再齐了。 清理尸体的差事向来就不是普通人愿意干的,即使你愿意去挣这份钱,但当真抬起僵硬的尸体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有那般的勇气。 这少年不仅有难得的这份勇气,还有对死亡的敬意。每次掩埋尸体前,都会将对方的衣着尽量整理的体面一些,因为他的父亲曾经说过:上面的世界本就这般肮脏了,那就让下去的人,尽量体面些。 这话是在他平生第一次同父亲掩埋尸体的时候听到的。 那一次,他们掩埋的是另一对父子,那对父子满脸是血,或许是被劫匪劫财后灭口,或许是得罪了某些大人物,已无从查证,谁又愿意去查证。 少年驿从名叫陈平一,父亲给他起这个名字,是想让他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那一次,看着那个同自己一般大的稚童尸体,少年想着: ‘他的父亲……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与那个稚童相比,或许陈平一真的是幸运的,他父亲是从死人堆里把他捡回来的,说来也奇怪,抱在怀里以后,小家伙就不哭了,他的养父本就没媳妇儿,别人都说养父命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能得上天眷顾,老来得子。 其实真正命好的,是陈陈平一。 陈平一的父亲是个瘸子,大家都叫他“陈瘸子”,他并不抗拒,只是每次听别人这般称呼的时候,一旁的陈平一的心里很是抗拒。他总会上前冲着那些大人们叫喊: “我父亲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你们不能这么调侃他!” 大人们总是蔑视一般的笑,是的,在陈平一的眼里,那种尴尬的笑,就是对他们父子的蔑视,他想着等自己长大了,若是还有人这么调侃他的养父,那他就会用自己的拳头堵住对方的嘴。 可是,那时候的自己还未长大呀。 于是,他就用拳头教训那些调侃他父亲瘸腿的孩童。 “平一啊,你不该这般冲动,若是这样冲动下去,你长大了还不得杀人放火?” 每次父亲这般教育他的时候,陈平一总是默不作声,即使手心被父亲打得发紫也是沉默到底。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可他的养父,真的就觉得陈平一做错了么?买次教育过后,养父背身过去流出的泪水似乎足以证明什么。 养父本来好酒成性,本打算潦倒过完后半生,可是陈平一的出现,让他好似变了一个人,重新拾起了木匠的手艺,这陈瘸子的手艺也真是顶尖的木匠水准,现如今,这镇上哪家大户要做个家具,修个院子啥的,他都是首选的匠人。 一来二去,也算是跟镇上的一些富家攀上了关系。 父子二人是几年前来到这通远郡安家。在此之前,父子两人赶着一辆驴车,就那样在大漓各州流浪式的漂泊了近十年。 有一次在赶路的驴车上,还只是六岁孩童的陈平一,被颠簸的驴车晃的心烦,就问陈瘸子: “老头儿,咱们这样到处走,到底为何啊?” 陈瘸子嘴里叼着烟感,赶着驴,回过头看着满脸疑惑的孩童。 “你可知,这大漓有多大?” “不知。” “咱们大漓王朝,有十三州,很多人穷极一生可能都未能行走出一州之地,甚至绝大多数的人,一生都还未出过县。我不想你也那样,仅仅做个眼界狭隘的人,我就是要带你去看看这辽阔的中原!看看这世间的百态!” 陈平一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眼界,什么是狭隘。养父能说出这般言语,又能这般毅然的坚持,陈平一心中总是会疑惑: ‘这个把自己养大的老头儿,难道真的就只是一个当过兵的平头百姓?’ 在他眼里,这位父亲的模样平平,但是他的目光,从来都是深邃的,眼眸深处,总有让陈平一看不透的东西。 自从他记事起,就和父亲奔波在路上,看过各地的风情,见过各处的河山。 陈平一也没想过父亲口中说的那些未出过县的那些人,可能那些人也想过要离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能他们的不幸,只是因为没有像他这样的一位父亲吧。 “老头儿,咱们为什么不继续走下去了?” “我累了,走不动了,以后可能都要你自己走下去。” 十年风雨,陈平一猛然发现,那个起初还算体态健硕的养父,竟也成了真的佝偻老者。头发白了,做木工的时候手也控制不住的抖了,那瘸掉的一只腿似乎比以往都要沉重好多。 于是,父子二人便在鸡鸣山脚下买了一处小院子。 这些年跟村里的乡亲们相处的很是融洽。起初陈平一还在担心自己的养父会不适应这里的生活。 可是,陈平一很快就后悔了。他真的小瞧了这个父亲。 那老头儿活得甚是潇洒,不知怎的,就很快跟附近几个村里的寡妇们,传出不少流言蜚语来。 反观陈平一,在这镇上也是没消停。正值年少且混进官驿的他,很快结交了几个镇上的混混,经常出没于勾栏之所,夜不归宿那是常事,每当陈瘸子问起,就回四个字: 昨夜当差!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8章 驿站旧事 昨夜,夜深之时。 当值的几个驿从,将堂内地上因屠杀而喷溅的血清洗干净,都凑到驿丞身边,一个驿从压低声音嘀咕: “四叔,这左武卫真就这么猖狂啊,就因为一句话,就要了四条人命!” 另一个驿从做着闭嘴的手势。 “嘘!没事少嘀咕这些,这种事你还见得少了?” 驿丞李同仁抬头望向二楼左武卫的房间方向,此刻,几名左武卫的护卫正在校尉冯德勇的门前来回踱步巡视。 “说来也是,这来来往往的官家,在咱们通远郡上干的伤天害理的事还少么?" "就说上次,路过的那个什么巡察使耿大人,相中了镇南边布行吴掌柜的女儿,就给吴掌柜扣上私通外敌的帽子,说是吴掌柜利用来往通商的便利,向北疆敌国出卖大漓边境军防情报,威逼利诱下,其实就是想纳掌柜的女儿为妾......” 说到这里,那个驿从就突然打住了,其他驿从也没谁再去接话。 驿丞李同仁听着驿从们的这番议论,只是翻了一下眼皮,却是一句话未说。 关于他们口中,那个发生在几个月前的故事,结局属实是凄惨的。 吴掌柜在通远郡府衙狱中,绝望之下撞墙自尽,掌柜的女儿,也就是在这座驿站里,当夜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从耿明远的房间冲出。 竟从二楼直接越下围栏,当场毙命。 那一夜,驿从们如同往常一样,清理地面。反反复复冲刷不知多少遍,可竟是难以完全将血迹冲洗干净。 那一夜,还是陈平一独自一人去掩埋的女子尸体。 那一夜,陈平一并未收那二两银钱。 也是在那一夜,陈平一回来后,沉默的像一座雕像。 仅过了一日,镇上就有传言:三州巡察使耿大人坏事做尽,引得天怒,在回京都途中,一行车队离奇跌落山崖,无一生还。 当地官府的人找到这位巡察使大人尸体的时候,却并没找到头颅,全身已经被野狗吃的只剩几根骨头。 他们当然找不到头颅,因为那颗头颅已在那女子的坟前。 虽说只是听说到那位巡察使的结果报应,但也还是给镇上那些心里愤恨的百姓一些宽慰。他们想着,如今这大漓朝廷腐朽昏庸,但还是有上天为民除害。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个他们口中的“上天”,竟然仅仅是不到十六岁少年 堂堂当朝国公之子,竟然就死的这样不清不白?于是,朝廷又派稽查司的人前来通远郡调查此事,问询了那几日耿大人队伍接触过的所有人,一无所获。 稽查司的人当然查到了那位耿大人的大逆不道的行径,那些事若是放在大漓开国皇帝那会,估计耿家会被诛九族啊! 消息报回了京都,为了在朝堂之上掩盖儿子的罪行,耿国公也只好作罢。 最后,不出意料,整整五十余条人命,定性为山体滑坡,意外坠崖。 可那国公大人真的就能放弃追查杀害他独子的凶手? 当然不会! …… 此时的陈平一,已收好驿丞李同仁给的八两银钱。 在雨中驱车赶路,又挖坑埋人,身上沾满了泥水。同他平日里走的最近的一个驿从,端来一桶水,陈平一便脱下衣服,在厅堂内搽着健硕的身子。 这个端水的驿从名叫赵多多,与陈平一同岁,几年前,两人前后脚进的这鸡鸣驿。 赵多多为人憨厚,圆脸圆身,突出显眼的肚子总是陈平一闲来无事时,最爱盘的东西。话说这赵多多是通远郡上赵铁匠的独子,之所以取这般名字,是有多财多福的寓意,但也不能叫赵财福,那听起来着实土气了些。 于是,那赵铁匠在酒桌上稀里糊涂的定下了这“赵多多”这个名字。 赵铁匠是这镇上出了名的老实人。 赵多多还未满一岁的时候,不知怎的,赵铁匠那貌美如花的媳妇儿,居然红杏出墙,跟镇上的一个光棍儿跑了,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家里全部的钱财。 邻里乡亲都说他媳妇儿眼瞎了,放着这么老实的丈夫不知道珍稀。也真是唏嘘,他们口中的“老实”竟成了好丈夫、好男人的唯一安慰。 可更戏剧的是后来,在赵多多五岁的时候,他的娘亲回来了。 那位妇人明显比以前憔悴了许多,乡亲们就都暗地里劝赵铁匠,别让那不知廉耻的媳妇儿再入门了。 可是,赵铁匠没有。 他只是问了一句: “这几年,那人对你可好?” 妇人痛哭流涕,并未回答,赵铁匠也没再问。就这样,破碎的家庭就要重回圆满。 两日后,妇人又无声无息地走了,并且依然带走了家里所有银钱。 赵铁匠发现后,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抚摸懵懂的孩子,一句话未说。 赵多多本该继承赵铁匠的手艺,守着铁匠铺。但赵铁匠还是觉得吃官饭来的容易些,更何况赵多多虽强壮,但只有一身蛮力和赘肉,干不得打铁的劳苦且精细的活儿。 再说他了解自己的孩子,也没那耐性。 于是,就托关系,将将赵多多送进驿站,当了一名驿从。 这所谓的关系啊,其实就是赵铁匠给驿丞李同仁的老母亲打了座一尺高的香炉。 再看此时,陈平一还在简单的擦拭了身子,临了还不忘揉了一下赵多多的肚子,后者嫌弃而又娴熟的移开他的手,将水盆默默端走。 突然间,陈平一猛地转头,就见那清风山的楚灵儿就在几丈外戏谑地看着他,那表情有些暧昧,有些……怎么说呢。 就是陈平一此时脑子完全空白了一下,没有什么少儿可宜的辞藻去形容那女子的娇媚姿态了。 陈平一全身鸡皮疙瘩都瞬间起来了。连忙用衣物遮盖自己的前胸,但仍无法完全遮住自己的胴体,那健硕的肩膀仍裸露在外。 楚灵儿迈着轻盈步伐,缓步走来,在陈平一的周身转了一圈,还用指尖轻轻触划陈平一的臂膀,陈平一所有毛孔瞬间就立了起来,有一种飘飘然的错觉。 周围的驿从们可都看的瞠目结舌。 “我也要沐浴,劳烦小哥儿给我房间送几桶热水来” 楚灵儿将嘴巴凑近在陈平一的耳边轻声说着。那娇羞的语态,那温婉的姿态,让陈平一全身酥麻。 于是,陈平一就将遮盖自己的胸口的那件衣服,迅速的移到了小腹以下。 毕竟,是男人都知道。谁尴尬谁知道。 两刻钟之后,陈平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驿从嫉妒的眼神中,提着两桶热水,进了楚灵儿的房间……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9章 鸡鸣之山 陈平一从楚灵儿的房内推开门,已是寅时。 碰见正在巡视的一名左武卫,样子有些凶悍,陈平一上前作揖行礼,左武卫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便走开了。 整个二楼的连廊,昨夜起,便被左武卫严加巡查,五步一岗,哪怕是一只蚊子都别想飞进冯德勇的房间。 见陈平一走下楼,赵多多连忙走上前,掩着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平一,那楚灵儿是有伴侣的,你这怕不是会被那个慕容文硕给你阉了!” “放心吧,不碍事!” “你要是被阉了,那将来就不能娶媳妇了。” “哎呀我去!你这胖子什么时候变的这般有远见了?能盼着我好不?” “嘿嘿,作为你的兄弟,我还是必须要提醒你,办事要有分寸。” “办……卧槽~你哪凉快哪呆着去!我有分寸。” “你那点分寸……” 赵多多目光就是在陈平一的身上一顿扫过,最后,就在那个地方盯住了。 “我特么……” 陈平一反应过来那目光的唏嘘,于是作势就要揍这个胖子。那胖子倒还挺灵活,绕着柱子就是跑啊…… 坐在堂内,离他们很近的,此刻正喝着粥的龙虎山小道士,噗嗤一下,差点把嘴里的粥全喷出来。 “无忧!切勿乱了道心。” 身旁的老道人,立起手中浮沉于怀中,手指轻捻,小道人也是照做。 陈平一回到后厨,将昨晚之事,略微夸大的,讲了大概。 大概就是那二位虽是道侣,但只修道心,不修道身,楚灵儿本就青楼出身,正值如花盛开的年纪,需要雨润滋养,而那同门伴侣,看着虽有些威武,某些功能……你懂的……不堪大用...... 听闻陈平一的一番夸夸之谈,在吃堂内吃早饭的时候,驿从们还有龙虎山的两位小道人,瞅着慕容文硕的眼神似乎都有些怪异。 也许还真是怕昨夜之事,被众人取笑,楚灵儿与慕容文硕互相不悦,略显尴尬的快步离开了驿站。 见二人远行,陈平一走出大门,双手扶着自己的腰,大声嚷道: “灵儿,记得我们的约定哈,咱们有缘再见!” 慕容文硕实在无法继续忍气吞声,想要做出拔剑的动作,却被楚灵儿按下,楚灵儿只是皱着眉摇头。 …… 话说今日便是那诏令约定的七月十五,江湖至宝现世的日子。 大雨在昨夜不知怎的,竟然停了,一大早就出了耀眼的晨日。 听闻前方官道已经通路,江湖客们一早也都陆陆续续离开,朝那远处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鸡鸣山而去。 左武卫一行算是最晚离开驿站的。 驿丞李同仁带着所有驿从恭恭敬敬地站在驿站的门口,见左武卫一行骑马远去,逐渐在视野里消失,陈平一打了个哈欠儿。 “怎么,忙活一夜,没睡?” 驿丞李同仁打趣道。 陈平一背着手,满脸得意地向堂内走去。 “哎,谁让老天爷赏饭吃,给了我一幅如此俊美的容颜……” “切!” “咦!” 驿从们不屑的一哄而散。 …… 昨夜当值,今日便可在家休假。这是驿丞李同仁给手下驿从定下的轮值规矩。 陈平一从马厩里迁出他那头驴,在那驴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就要作势上驴…… 别误会,就是上驴背上的坐着的意思。 就见那个胖子赵多多,又是小碎步跑了过来,依然是满脸笑盈盈。 “平一,鸡鸣山今天应该挺热闹,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吧。” “这两月那山上都死了那么多人,你居然还想凑这热闹,你是嫌自己命长了么。” “这些个左武卫应该也是朝着山那边去的,有官兵护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赵多多的声音还是那么憨厚。 陈平一还是习惯性的用手轻轻拍了拍赵多多的肚子。那肚子刚刚因为喝了五碗粥,此时圆的已经不能再圆了,圆的快爆了。 “官兵,才是最危险的。” 听闻陈平一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李同仁不知为何嘴角竟微微上扬。 “这些个左武卫杀人如麻,怕是今日那山上不会太平了的。听话,回家。” “平一说的对,都老老实实回家睡觉去,今日那鸡鸣山上,怕是会尸横遍野!” 李同仁冲着要离去的众人嚷着。 其实李同仁的话,并非没有依据。 那封江湖的诏令已出现三月,未必就没有那急迫性子的江湖之人,早先一步前往,先行一探究竟,毕竟那传闻的可是世间至宝。 如今这江湖,还讲什么如期而至啊,那些个名门大派明面上是行侠仗义,打着平天下之不平的旗号,暗地里却是和各州的官府沆通一气,为各州官府做官家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欺男霸女、凌驾商贾,屡见不鲜。更有甚者,为了银钱,屠戮满门。 虽说当今大漓朝廷对于这种江湖的行径有所约束,设有稽查司,专门缉拿为非作歹的江湖败类。但稽查司毕竟是朝廷衙门,是朝廷衙门那就得通些人情世故,很多惨案最终在他们手里也都是草草了事。 再说,这中原九州,仅仅是一个衙门,又岂能兼顾得当。 因此,各个富家门豪,家中都养了一些江湖护卫,说是为了自保,担心哪日仇家的门客,拔刀而来,其实就是拉帮结派,仗势欺人而已。 听闻两个月前,从兖州来的金刀门一行三十余人,踏着浓雾,进了鸡鸣山。 不到半个时辰,山下的人就听到山上浓雾中传来接连的凄惨声,听者皆是毛骨悚然。 一刻钟后,只有一人滚下山坡,衣服破烂,浑身布满深深的抓痕,每道抓痕都深可见骨。上前询问,这人满眼血红,人已疯癫,表情惶恐万分,临死前嘴里还直念叨: “别过来,别过来……” 隔了数日,又有那不信邪的。 这回是从那青州而来的东海青衫派的一行十余人,里面还有两位化灵境的剑师。 结果,还是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见了哀嚎之声,也是只有一人滚下,此人正是其中一位化灵境的剑师。 还未等张嘴,这人便直接气绝身亡。 这两次试探,让这鸡鸣山的名声可就在江湖瞬间就传开了。 但仍有那胆大不信邪的,在一个月前集合了不下十个大大小小的门派,一行超百人,浩浩荡荡的就进山了,里面也不乏多位化灵境的高手,要知道化灵境在天下各大体系中,那都是小宗师级别的存在。 哪曾想,还是不到半个时辰,哀嚎遍野,这回只有一个无头的尸体,滚落而下。山下众人等了许久,一直到深夜,也未见有人再次走出,里面也未再传出什么声响。 从此,再无胆大之人冒然进山。 在此之前,鸡鸣山也算是方圆百里的名山。冀州虽平原,偶有高山入云,那鸡鸣山,陡峭至极,若是晴日里,便可在几里外看见高耸的百丈崖壁,几乎没人能徒步登上山顶。 山腰下倒是密林之地,有很多当地人,在此开辟果林。也有传说,一些个果农,曾听到山峰之间,有凶兽鸣叫之声,就似鸡鸣,但却比寻常人家打鸣的鸡叫声要清脆,鸡鸣山由此得名。 关于这个名字,就住在鸡鸣山下的陈平一曾经问过养父: “老头儿,那山为什么不叫凤鸣山?凤凰听起来多霸气!” 陈瘸子望向那座高耸入云的山,沉默许久,后来说了一句陈平一至今未懂的话: “凤鸣在九天,鸡鸣是凡间,若见金凤舞,别了旧江山。”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0章 林中之劫 却说左武卫校尉冯德勇一行,骑着威武的战马赶路前行,一路上遇到很多个江湖之人,都是对他们纷纷避让。 冯德勇是左武卫斥候军的校尉,这一行五十余人,只是先行军。他们此行的目的,当然是前往那鸡鸣山。 如此重大的江湖之事,朝廷怎会旁观,尤其是那大将军磐台明宗,一直对那些个虚伪的江湖之人厌恶至极。 朝廷中的很多其他大人物当然也盯着那个传闻中的至宝,难道现如今赶来的这些个江湖之人,就真的是为了自己门派而来? 队伍此时进入一片杨树林,说来也是奇怪,这林中官道上竟然没有江湖客再出现,但这也不值得他们警觉,他们可是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左武卫,难不成会有不要命的敢劫道? 此时虽是初秋,树叶却已开始慢慢凋落,队伍身后能看见卷起的尘沙和纷飞的落叶。 “吁!” 骑行在队伍最前面的冯德勇猛地拉起缰绳。接着有些愣住的问道。 “是你?” 冯德勇说着,环顾四周,眼角眯着,神情很是警觉。 在队伍的正前方,一人在一颗枯朽的粗大老杨树下,正烧着一堆干草,若是平日里行军赶路,冯德勇不会停足,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无非就是一些流民,找些树皮或者野果,在路边烧火做吃食,司空见惯也就没那么警觉。 但是这一次,冯德勇却是十分谨慎的戒备起来。因为此刻,在他们队伍前方数丈远处,那个烧干草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鸡鸣驿的驿从—陈平一! 冯德勇对这个驿从有些印象,毕竟作为左武卫斥候军都尉的他,从军已有十余年的,行事向来谨慎缜密。 在他印象里,这个小驿从在那座腐朽的官驿中,并非很出众,可能与其他驿从比起来,胆子挺大,有些滑头就是他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标签。但是,现在的朝廷,大大小小的州县的庸官小隶皆是如此。 能深更半夜独自去掩埋尸体,虽然不是一般少年能做出的事,但想必也都是为了钱财,不得已而为之。在当今这个世道,那碎银几两完全可以让普通人变得不普通,让胆小的人去冲破胆。 真正让冯德勇诧异进而警觉的,是在一刻钟前,他们刚离开驿站之时,那个驿从还跟着那个驿丞唯唯诺诺的出门作揖相送,顺手递了两个包裹,一个里面装着几根金条,另一个装着干粮,这一举动,当时让冯德勇也是很满意。 想着这驿丞还是很有眼力见的,欣然将两个包裹收下。 可是此时,这驿从居然在他们之前到了此处,看那干草燃尽的架势应该早已在此等候,要知道他们骑行的可是大漓战马,脚力本就比普通马匹快上许多,正当冯德勇心里嘀咕之时,那少年驿从冲他笑着说道: “别琢磨了,我就是跑的快了些,对近路熟悉了些,也没早到多久。” 陈平一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左武卫瞬时抽刀戒备。 冯德勇虽是警觉,说话时却也还镇定。 “你……难道要拦路?” 冯德勇向前探着身子,冲着陈平一的表情很是玩味,大概要传达的意思是: 我们可不是老百姓,我们也不是普通商贾,更不是普通的官兵,我们可是左武卫,大漓最精锐的府兵,你一个小小驿从,怎么敢呢?。 “对啊。” 陈平一很平静的背过手去,仰着头盯着这群装备精良左武卫。那副成熟的模样,显然跟他还略显稚嫩的面容不符。 “哈哈…哈哈…这小驿从怕是吃错了东西吧,就凭你,你怕是连毛都没长齐吧?” 身后的一个士兵轻蔑刁侃,引得整个队伍的士兵皆是大笑,冯德勇也是忍不住的发笑。 “你说的倒也没错。” 陈平一的语气依然很淡定但却很坚定。 “你真连毛都没长齐啊,哈哈!” 面对众人的再次嘲笑,陈平一还是那副毫无惧色的表情,在队伍前左右慢慢踱步。 “我说的‘没错’,是说吃错了东西这件事,不过不是我吃错了东西。” 起初那个士兵还想继续嘲笑少年,却也缓过神来,下意识的望向冯德勇。若是这个驿从在驿站的酒菜里下毒,那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很危险。 但是行军在外,他们又怎会轻易的中毒,每次吃饭前都要对酒菜仔细的检查、试毒。 “小兄弟,我不管你抱着什么目的,别挡我们的道,我们左武卫杀人,可不需要什么理由,能和你在这多费口舌,无非是好奇你为何如此迅速的走在了我们的前面。不过…那也不重要了,我也没那个耐性了!” 冯德勇一个眼神递出,那个牵头嘲笑的士兵拍马冲出,同时长刀出窍。 陈平一并未慌张,而是很平静的摇着头,脱口而出四个字: “来不及喽……” 那冲上前来的士兵并未理会,而是双手紧握长刀,直冲少年驿从面门而去!大漓骑兵的战刀足有三尺之长,左武卫的普通士兵虽都不是个个能入昇界的强者,但毕竟是府兵精锐中的精锐,筋骨强劲,在淬界中也都算是高手。 陈平一一只手背后,另一只手作势手指轻轻向前一弹。 士兵突然视线模糊,顿感手臂酥麻,三尺战刀竟毫无招架的从手中滑落,只在半息之间,酥麻之感已传至全身,瞬间跌落马下。 陈平一又双手背过身去,就那么戏谑地看着众人,一幅绝世高手的模样。 “这烟…这烟有毒…” 那落马的士兵用尽仅存的力气说出这几个字,然后—闭眼了。 冯德勇先是一愣,听见身后左武卫众人皆是跌落马下,一股强烈的眩晕之感,从颈后直冲面门。即使已是第五境巅峰修为的他,竟然也无法调配自己的内息去压制晕沉之感,顿感全身无力,跌落下马。 在侧着头匍匐在地面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中,好像看见两个身影从那棵老杨树掠下。 其中,那一袭粉色长裙有些眼熟,但来不及再去思虑,已昏厥没了意识。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1章 屠村之仇 等冯德勇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 看着身旁那燃尽的干草堆,想要用力挣扎,却发现已经被捆绑在那棵老杨树下。 放眼望去,皆是左武卫的尸体,每个人的喉咙处,都有一道深深的剑痕。 慕容文硕此时正坐在尸体旁,用一名官兵的衣服,擦拭着剑刃。 “别挣扎了,几个时辰内,你没办法恢复内息。” 陈平一蹲在远处,手里拿着个布袋子,说话间还在从死去士兵的身上收刮钱财和值钱物件装进布袋。那个布袋正是出驿站时,送给冯德勇的银钱布袋,看上去此刻里面装的银钱比原来重了许多。 “你到底是何人?” “驿从陈平一,冯大人好像记性不太好。” “好歹毒的少年!为何要下毒?又为何要杀我将士?” “冯大人谬赞!我只是怕死而已,我大概知道你是什么境界,昇溟境的高手,我几个月前遇到过一个,很难对付,自己差点都把命搭上。思来想去,怕是我们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你,更何况你还有这么多的护卫。” 陈平一将布袋收紧,用力的系在腰间,缓步走到冯德勇面前。 “好吧,正式回答你的问题,下毒当然是为了杀你,至于为何要杀你……那你得问她。” 陈平一口中那数月前的昇溟境高手,不难让他想到了几个月前死在这通远郡的国公之子,听闻那个国公死去之时,身边便是有昇溟境的家丁护卫。 冯德勇的眼神中出现一丝惊厥,那护卫是谁对他来说不重要,那护卫是什么境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少年竟然敢杀国公之子!想到此,他的面目愈发狰狞,他一个左武卫校尉,这伙人杀起来想必也不需要去犹豫。 他顺着陈平一的目光,转头看向一直狠狠盯着自己的楚灵儿。 楚灵儿眼中血红很重,咬着牙直视他。早已没了在驿站中的那千般妩媚风姿,而是被仇恨冲刺的怒意,楚灵儿拔出匕首,走上前,抵着冯德勇的下巴。 “三年前!凉州鹿儿村!” 冯德勇眼眸空洞,脑海中三年前的那一场杀戮涌现出来。 鹿儿村本是凉州东南的一处平常村落,因盛产鹿角而闻名,传闻在鹿耳村后,有横跨百里的密林,林中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白色驯鹿,食其茸,可延年益寿,饮其血,可起死回生。 传闻曾经有位少年误入丛林深处,遇到狼群,侥幸逃脱,但却遍体鳞伤。昏迷中看见那白色驯鹿,却见那鹿主动将自己的一只腿划破,将流出的血滴到少年口中,少年昏迷一个时辰后,竟发现身上的伤竟已好了大半。 几百年来,那白色驯鹿一直被当地的村民视为神明一般。 三年前,左武卫将军冯济,率军于凉州平叛,接连败北,胸前更是深中一箭,面悬一线。其子冯德勇得知白色驯鹿之血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便率队前去鹿儿村。 起初只是想着带一只回到军中,哪曾想到了村中才得知,那白色驯鹿只是极少数的老人在林中见过而已,从未被捕获过。那些村民竟然还把鹿当成神明。 一气之下,下令集合全村壮丁入林,用全村性命相逼,但两日两夜仍未寻到白色驯鹿踪迹。 也不知是哪个心狠的手下,出了火烧密林的主意,冯德勇救父心切,便下令放火烧山,以此逼迫白鹿现身。 凉州之地,疾风之地。 那把火足足烧了半月之久,周边村落也是无一幸免,皆被火海唾沫,最后终于还是得偿所愿,捕获一只白色驯鹿。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光被这场大火波及的村落就达十余个,被烧死的百姓就达几百人。 冯德勇深知这一把火,百里之内寸草不剩,数百条人命,消息要是传到都城,怕是冯家一族都难以安生,于是下令,将侥幸从火海中逃生的百姓全部召集起来。 全部屠之。 “那是活生生的一百二十条人命!就算是土匪也只是劫财,而你们这些朝廷的官兵,却将他们一刀一刀的杀了!” 楚灵儿此刻已经声嘶力竭,满眼血红。 “你若杀我,必将……” 还未等冯德勇说完,刀尖已从他的咽喉一闪而过,一条细细的红色血线显露出来,从里面不断溢出鲜血。 楚灵儿又是一刀,直接扎进冯德勇的胸口,紧接着又是拔出刀,再次一刀……就这样接连刺了二十余刀,直至楚灵儿的手臂没了力气,此刻,她的粉色长裙已被鲜血染红,脸上也都是喷溅而出的血水。 冯德勇早已死透,身旁的陈平一和慕容文硕并未阻拦楚灵儿,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为了救活一个将军,烧山屠村,前后数百条人命。 若不是当时的楚灵儿被父亲送到水井之中,怕是她也逃不出那火海,和那血染大地的残忍杀戮。 她根本不是什么楚灵儿,他的的本名叫晨鹿儿。多么好听的名字,父母想让她像清晨的小鹿,永远焕发着朝气,永远快乐的活着。 等她从水井中爬出,看着满地亲人的尸体,首先想到的就是自杀,但当她拿起柴刀的那一刻,刀被远处飞来的一个石子打掉,救她的人后来成了她的师傅,也是一个女子。 讽刺的是,那个救她的女子竟是凉州流云寨的二当家,也是官兵口中的“土匪”。 此刻身旁的慕容文硕当然也不是清风派的慕容文硕,而是流云寨的七当家—陆许风。二人本是闻那江湖召令而来,谁曾想半月前在豫州遇到了冯德勇一行。 晨鹿儿本想着暗中下手报仇,几次都被陆许风拦了下来,作为凉州寨匪的他们,深知在这遥远的中原之地与左武卫直面交锋的后果,所以一直未能寻找到好的机会出手,鸡鸣驿可能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昨日来到鸡鸣驿,两人为了掩饰身份,是以清风派两位销声匿迹许久的传人身份与江湖人士攀谈。但这假身份瞒不过陈平一,因为真正的楚灵儿和慕容文硕就是被陈平一所杀,说起缘由,还是一年前,那作为充当一名四品贪官污吏的门客路过那鸡鸣驿…… 昨日当晨鹿儿与江湖人士起冲突的时候,陈平一就借机暗示已经识破了他们身份,直到冯德勇一行的出现,陈平一从两人的眼中那不可掩盖的仇恨便大概猜到了他们的目的。 于是按照两人的约定,半夜以送热水之名进了“楚灵儿”的房间。 得知二人就要在驿站夜里强行动手,陈平一便将两人拦了下来。两个人皆是淬界的普通境界,怎能杀的了昇界高手,且不说二人的武功是否真的能杀的了冯德勇,一旦事发,整个驿站上上下下估计都得被左武卫清算,于是陈平一便有了下毒的计策。 先不说那陈平一怎么得来的毒药,单说那下毒的方式,晨鹿儿二人都是闻所未闻。 先是在左武卫一行的早餐中,加了无味散,那并非是毒药,左武卫的探毒工具自然是检测不出。但是刚刚烧的干草,是西域的绝枯草,本也无毒,甚至陈平一的驴很是喜欢吃,但是吃了无味散又闻到绝枯草烟的人,便会中毒,在几个时辰内,失去调配内息的能力,并且全身无法动弹。 昨夜的驿站房间里的呻吟,那只是逢场作戏。 “配合些,不能让驿站的人小瞧了我,我可是通远郡战神!” 为了逼真些,骗过门前的左武卫巡查之人,陈平一让楚灵儿假装娇吟了足足一个时辰。 是的,楚灵儿的脚心被挠了足足一个时辰……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2章 左武千骑 简单寒暄作别之后,晨鹿儿二人便要起身回凉州,那江湖诏令本就是投机缘,如今又屠杀了左武卫前行的斥候军,怕是左武卫马上就会彻查此事。 “怎么,看上这小子了?” “啊…什么?” 晨鹿儿的反应有些恍惚,但目光还是盯着陈平一远去的背影。 “若是看上这小子了,我就给你绑了,带回山寨!” “七叔!莫要拿我打趣了。” “我还是想不明白,只是萍水相逢,这少年为何就要舍身帮我们,要知道我们想杀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奸恶之人。” 晨鹿儿嘴角微微上扬,默默不语。陆许风接着说道: “或许他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他是不是普通人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个好人。” “哦?......瞅瞅你这丫头这幅崇拜的模样!要不我还是去把他绑了,给你带回山寨吧!” “七叔~你……休要再取笑我了……” 两人驾马,扬鞭而去。 而陈平一的身影,也快速消失在林中。方才他觉察那林中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但环顾了几次,却未有发现。 他的觉察并没有错,此时确实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更准确的说是在他来到杨树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远处一颗树上看着他。 陈平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实施计划的时候,先后有几次,几波江湖客都想从此处路过,却都被那突如其来的飞叶拦在了林外,不得不改道而行。 不到一刻钟,身影闪到官道一处,那头有些高傲的黑驴还在静静的吃草。 陈平一翻身上驴,无需做什么指示,驴儿就驮着少年,悠哉悠哉向前方走去。那头黑驴跟随陈瘸子父子多年,在陈平一牟得驿从官职后,便一直是他出行的坐骑,驴儿不知从何时起,成了陈平一无话不说的朋友。 “小黑,这是我第十一次杀人了。” 大黑驴扬了几下脖子,哼了几声,似乎在回应。 “我知道杀戮不能解决所有事情,但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放过那些坏人……” 大黑驴走着,听着,时不时点两下头…… 一直在远处盯着他的那个黑衣人,此时已然站在一颗十丈高的大树上,更准确的说,是站在那树尖的一片叶子上,他那红色的面具似乎也无法完全遮挡住那欣慰上扬的嘴角。 话说这通远古镇虽小,但却是方圆百里的官道纵横汇集之地。 只因这通远郡北面通往并州,乃中原与北疆边贸之地,北疆的马匹、牛羊之类的通商货物每年初春时,便会大批的从官道过境;而南面接着云州,多产草药,入秋后,来往商户的车队也是络绎不绝。 从这通远郡再往东南行至三百里,亦可到青州腹地,青州多雨水,土地又是肥沃,实属中原粮仓之地。而大漓的官驿是百里一驿,陈平一所在的鸡鸣驿便是通远郡上唯一的官驿,临官道而建,距离这通远郡上仍是有十余里的路程。 陈平一坐在驴背上,嗑着瓜子,哼着小曲。察觉官道两侧有异响,但也并未言语,也未刻意的去打量。约么又行进了百米之后,忽有一身影,从官道旁的大树上一跃而下,落地瞬间略显有些踉跄,为避免尴尬,那人连忙喊道: “此…此树…此树是我……” “停停停!” 陈平一连忙将手掌伸出,示意对方别再说下去,很是疑惑的说: “你……是个结巴?” “我……我……” 陈平一没给那人说下去的机会,就抢问道: “你新来的?” “嗯!” 那人好似感觉自己这一个字说的无比顺溜。 就在这时,从旁边密林中又走出五六个大汉来,其中一个看似带头的大哥,上去就冲着结巴大汉的后脑勺拍了一下,斥责道: “谁让你出来的!” 还未等那结巴大汉开口,就见那个领头的大汉向陈平一抱拳行礼: “陈兄弟,打扰了!我这小兄弟刚来的。” 陈平一抱拳回礼: “杜大当家,今日怕是会有大事发生,附近会有很多府兵,你们还是别出来。” “多谢!” 杜大当家又是抱拳。 陈平一骑驴从几人身边走过,行出数丈之外,那结巴劫道之人,疑惑地问道: “大……大当家的,这……这人……这人是谁啊” “他……是个好人。” 杜大当家望向陈平一骑驴远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敬畏之意,那结巴匪徒却挠着后脑勺,满脸疑惑。 若是刚刚换了别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地方,独自一人,迎面突然出来几个彪型大汉,怕是都被吓尿了。 可他是谁啊,他是陈平一啊,是镇上知名风流木匠陈瘸子的儿子陈平一啊。 虽也只是个平常百姓,但能跟镇上几乎所有人混个眼熟。跟本地的土匪熟识那再正常不过了,毕竟土匪窝的家具,虽说简陋,可那毕竟也是陈瘸子花了几天时间做出来的。 杜大当家名叫杜燕飞,是通远郡远陀山的山贼首领,虽为山贼,但为人仗义,只打劫外地商贾,从不欺压本地百姓,与本地百姓更是常有往来。 哪家明日娶亲,缺了帮手,便会在远陀山下喊上一声,次日二十余壮汉便下山,跟着百姓一起忙活起来。 就算哪家遇上白事,远陀山的这些山贼也不忌讳,只要东家张嘴,便也帮忙抬棺…… 长此以往,这伙贼人成了附近村民口中的“助民帮”,当然每次帮忙少不了些许银钱,他们也不会主动索要,实在难以推脱,就只按百姓日常的工钱结算,绝不多拿一分,遇到那些个贫苦人家,少给些甚至不给,他们也不会计较。 杜大当家望着陈平一远去的身影,忽见远处有府兵大旗摇动,几人连忙下官道,冲入丛林之中,不见了踪迹。 陈平一也看到了有大批的府兵迎面而来,先是回头望了一眼,知道杜大当家他们都已远去,便安心下驴,站在官道旁,让出路来。 这府兵的行进架势应是千人有余,前面近百骑是轻甲骑兵,每一骑的马背上都挂着长槊。骑兵之后紧跟着两辆马车,后面跟着的均是步兵。 行至身旁,陈平一见到有近百人腰间挂着连弩,又有两百人手持盾甲…… 这竟是一支建制规整的千人府兵队伍,疾行而过,不断溅起路面水坑。 陈平一也是不敢直视,略低下头,瞅着路面上的水坑,用手轻抚黑驴,见行军远去,方才抬起头来,那远去的军旗赫然两个大字: 左武!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3章 破庙善行 话说陈平一骑着那头慵懒的黑驴走在官道上,并不是回家,而是去往通远郡。 又走了一刻钟后,见远处又来了一波人马,皆为黑衣,腰挂制式长刀,骑马疾驰而来,带的路边落叶纷纷起舞。 领头之人,到陈平一面前,猛地拉起缰绳,惊得陈平一心里咯噔一下,那人抱拳高声笑问: “兄台,前方可是鸡鸣山方向?” 陈平一先是愣了一下,又回过头打量,此人面容姣好,看年纪也就二十岁上下,面露善相,衣着与身后众人略显不同,衣襟处有显眼的紫色娟秀纹路,腰间挂着刻有提司字样腰牌。 “大人,前方二十里,便到鸡鸣山脚下。” “多谢兄台!可否借口水喝?” 陈平一心想着: “这哥们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脸皮厚的跟我有一拼,是真不介意啊!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啊!我可是有洁癖的人……要不管他要点钱?……还是算了,他们应该来头不小。” 陈平一将腰间水壶取下,抛了过去。 男子接过水壶,咕嘟咕嘟喝了起来……用袖口擦了嘴角,就要将水壶扔回来。 “你留着吧,路途还有二十多里呢,你留着喝吧。” “多谢兄台,稽查司顾云!若有缘再见,定还兄台一壶佳酿。” “大人客气了。” 陈平一心里又是一顿吐槽啊: “你大爷的,我有洁癖,你特么对嘴喝的,我还怎么喝!再说了,我就客气客气,你特么还真不还我,大不了回去多刷几遍呗!还要还一壶佳酿?哎,穿官服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货,当然,我陈平一除外。” …… 陈平一牵着驴,进了通远郡。 正值夏末秋初,来往经营药材、粮食商户比往日要多上几倍,也显得人气兴旺了许多。 他将驴拴在名为“庆芳斋”的商铺门口,店铺掌柜连忙出门相迎。 “陈大人,就知道你今日要来,早在这候着了。” “杨掌柜,可您别折煞我,我就一小小驿从,谈不得什么大人不大人的。” 说罢,从腰间钱袋中,取出一串银钱,递给掌柜。 “还是老样子,最好的桂花糕来两份!” 陈平一很满意地提着两份桂花糕点,牵着驴走在喧嚷的街道上,路过一处青楼,看那青楼所处的黄金地段,应是这郡中最好的“楼子”,可就算是最好的青楼,这一大早却还有几个姑娘站在楼台上,向着过往的商人,招呼着生意。 只怕是昨夜未能揽到生意,便起来上“早班”。 “呦~小陈相公,今日来这么早啊,上来坐会儿,小酌一杯啊!” 陈平一并未抬头,只是抬起手摆了摆。怕是对这“楼子”里的姑娘的招呼早就习以为常。 “改日,改日哈!” “呦~是改天再来,还是改天……再来日呀?” 陈平一闻后,竟然连耳朵都红了。心想着: “现在生意都这么不好做了么?一大早就起来干活?这么大庭广众的街上,这么调侃我?我日......算了,说改日就改日吧。” 于是赶紧加快脚步,一口气,溜了! 片刻之后,陈平一来到一家面点铺子,从怀中拿出另一个钱袋,这钱袋明显比刚刚的钱袋要大很多,颜色上也有所区别。他将钱袋轻轻扔给正在忙活的掌柜。 这个钱袋并非是在那杨树林中截获左武卫所得,而是驿丞李同仁的钱袋。 那个李四叔是个足够小心翼翼的人。一个驿丞,只是大漓的末流官绅,但他,比起那些个县丞大人来说,他从未贪得穷苦百姓的一分钱,这并非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如今这大漓的朝廷,像他们这种末流阶级的官绅,早就发不出什么官饷,若不是他向那些个江湖客敛财,怕是像陈平一这些一众驿从,早就没了生计。 他也是一个足够精打细算的人,每月结算下来的银钱,除了维持驿站的花销和驿从们的酬劳,他将剩余的钱财用作善事,那些个驿从中,就有他领养的几个流浪的少年。 “四笼馒头!四笼包子!” “好勒~” 掌柜的甚是欢喜,片刻之后装了满满两大袋子,递给陈平一: “小陈大人,真乃善人!” 面对掌柜的夸赞,陈平一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将袋子扛在肩上,寒暄几句,牵着驴远去。 不到一刻钟,便来到镇边的一处破庙,还未进门,便有几个蓬头垢面的孩童围了上来: “小陈善人来啦,小陈善人来啦。” 陈平一并未嫌弃这些个衣服破烂、满脸脏兮的孩童,轻手抚摸其中一个孩童的脑袋: “拿去分给大家。” 孩童们接过陈平一装满食物的布袋,拉着他的手,围着他踮着脚,走进破庙。 这是一座破败的城隍庙,如今城隍的泥像已破败不堪,一只胳膊和半张脸,早已掉落。 小小的破庙,竟挤满了百余众的流民,皆席地而坐。有体弱的老者,躺在稻草之上,呼吸衰弱;有嗷嗷待哺的孩童,躺在消瘦不堪的母亲怀中……每个人似乎都目光呆滞。 陈平一不知道这样的破庙,在如今的大漓,是不是比比皆是。这些人本应得城隍庇护,可城隍又有谁来庇护。 来到一个侧卧在稻草上的老者身前,轻声说道: “林老伯,这几日身体是否好些?” 老者缓慢的睁开双眼,见是陈平一,想要强撑身子坐起来,却又被陈平一轻轻按着肩膀,再次躺下: “陈善人,我这怕是时日不多了。” 听到此话,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孙女,轻匐在老者身上,抽泣起来。 “小不点儿,去把这些草药煮了。” 陈平一扶起这个七八岁的孩童,又递给他两包刚在镇上抓的草药。女童道谢后,便转往几步之外,用一口边沿残破的锅,煮起药。 “陈大善人,老朽还有一不情之请......” “我答应你!” 陈平一猜到了老者要说什么,握着老者的伸出的手。 老者只是微微的点头。 老者名叫林相辅,本是幽州天和书院先生,其子林良武,乃是幽州军左都尉。半年前并州节度使赵允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南下,进犯幽州。 幽州将士奋力抵抗,怎料那幽州节度樊憧优柔寡断,却还听信谗言,致使幽州军接连败退。 在围攻幽州首府云莱城半月之后,幽州节度使樊憧见大漓朝廷援军无望,便与赵允暗中通络,想大开城门,迎并州军进城。 左都尉林良武满腔忠义,深得幽州将士敬仰,不愿叛阵投敌,率众仍坚守城门。 樊憧气急败坏,在幽州城下设计,乱箭林良武一众射杀,将林良武人头悬于城头三日示众。 满门家眷幸得林良武旧部拼死相护,却也只将林相辅及幼女林司柠送出幽州,逃亡冀州。沦落在这通远郡行乞为生。 那日遇蛮横泼皮无赖凌辱刁难,陈平一救下爷孙二人时,林相辅已被打至重伤,伤及内脏。 话说那幽州已破半月有余。这紧邻的冀州……还会远么?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4章 禅宗高僧 通远郡城隍庙。 “阿弥陀佛!” 从陈平一身后传来一声佛音,陈平一回过头,见身后竟有四个和尚,向陈平一行礼。 “施主有大善之心,贫僧敬佩。” 陈平一起身作揖。 那靠前的老和尚向旁摆手,身后的三个小和尚便散到流民中去,将袋中干粮分拨给众人。 “大师,我不是什么大善之人,这些都是这几个月从幽州那边逃出来的流民,各个家破人亡,我也只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施主无需自谦,佛曰:‘日行一善,天必佑之,积功累德,其福必厚’。施主定是有大福缘之人,请受老衲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 陈平一连忙又作揖回礼。 “大师想必也是得道高僧,还有一事请大师帮忙。” “施主请说。” “这林老伯身受重伤,郡上郎中都无计可施,还烦请大师替其诊断一二。” “施主言重了。” 老和尚给林相辅诊了脉,又从袖中拿出一粒紫色丹药喂下,又将陈平一拉到一旁。 “这林施主本就气血攻心,加之外伤使然,伤了心脉,老衲也怕是无能为力。” “大师无须自责,想必这也是命数使然。” “阿弥陀佛。陈施主请宽心,刚已为林施主服下我师门祖传‘气血丹’,应可保他一年寿元。” “请受陈平一一拜!” 陈平一单膝跪地,双手作揖。女童李司柠也一同跪下,连着不停的磕头。 “两位施主,切莫折煞了老衲。” 老和尚连忙将二人扶起。 此时的庙外,透过城隍庙的残破的院墙,几人正盯着庙中的一切。那碎便儿少年说道: “这小驿从,真有点意思,心地倒是纯良。” “昨日见他身手,已非常人。方才在树林中下毒虽然手段上不得台面,但也是善举。中原之事,我们不便插手,少主,咱们也该上山了。” 老者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秀布袋,取出四张色彩斑斓的纸片。手指捻诀,一阵阴风袭来,纸片竟都悬停于地上一尺之处,有道道白光溃散出来。纸片不停抖动,沙沙作响,几息之后,竟演化成四只半人高的斑斓异兽。 所谓:兽在纸中藏,南疆有妖翔! 南疆妖族一行四人骑兽,疾驰远去。 他们自打陈平一今早出了驿站便在暗处跟着。 缘由是在昨日左武卫出手杀人时,有一只弩箭竟因为折射,径直朝着赵多多飞去,就在要击中赵多多的脑门之时,箭尾羽毛微动,嗖的一声,从其耳边毫厘外飞过,扎在了廊柱之上,惊得赵多多一时冷汗惊起。 而在那瞬间,寸步之内只有陈平一。一切都被南疆老者看在眼里。 老者有些迟疑,按理说若那陈平一是个隐匿的高手,在他出手的瞬间,凭自己第六镜的修为,定能看出陈平一的修为所在。 可他的判断却是这人竟没有任何修为内息,连个习武之人都不算。 南疆老者思来想去,要么是自己一时看走了眼,要么是这陈平一的身上有着不想让人知道的隐秘。 在庙外几人说话之时,庙内的老和尚耳廓微动,早已察觉庙外一切。 一刻钟之后,在七八个孩童的围伴下,陈平一将几位僧人送出破庙。 “阿弥陀佛!陈施主,老衲今日也算与你结缘,佛曰:‘菩提并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说罢,从袈裟中拿出一串黑色菩提手串。 “今日在这菩提树下,将这菩提手串赠予施主,愿施主日后广播善缘,终结善果。” “使不得,大师,这可使不得!” 陈平一连忙推手拒绝。 “施主莫要推脱,老衲身为出家人,今日见施主所行至善,也拿不出贵重之物,施主莫不是嫌弃?” “大师误会了。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下,日后到高僧寺中多送些香火。” “哈哈,一言为定。施主,咱们就此别过。” 四人行随音去。却见那四位白衣高僧,半息就到数丈外,一息竟到十几丈外、两息已到三十丈外…… “还未知大师名号!” 陈平一短暂惊愕后,连忙高喊。 “贫僧法号空静,空空如也,静默如尘……” “他们是天上的神仙么?” 陈平一低头望向仰着头的林司柠,又看了看前方几丈外的一株菩提树,说道。 “他们……是地上的神仙。” …… 陈平一将驿丞李同仁所给的一袋银钱,都换了粮食和草药,临走时分发给破庙众人,只用了半个时辰后,就到了村口。 回来的路上,陈平一有些恍惚,去了破庙那么多次,好像未见过庙门口有那颗菩提树,他去过中原各地,那菩提树应长在南方,怎么刚才自己就没怀疑。 摇了几下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觉得方才应该是出现了幻觉。 那高僧应是用了什么禅宗功法,让那菩提树就那么径直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高的禅宗高僧,相毕也该是玄界那个层级的修为,至于究竟是第七境、第八境还是第九境他没法去判断,毕竟玄界阶段的详细境界划分,他师父也未曾告诉过他。 把玩手中那串菩提手串,陈平一嘴角挂着笑。 雨后正午的阳光有些炽烈,那看似普通的手串,此刻微微闪着白光。此刻少年稚嫩的面庞,好像比那手串更加熠熠生辉。 “平一,遇到啥美事儿了,这么高兴呢?” 拿着木盆的一个中年妇人同陈平一路过,见陈平一骑着驴满脸笑意的回村,于是打趣。 “王婶儿,今日我过生日,晚上来我家吃饺子啊!” “就你们爷俩包那饺子,能吃么?” “这不是有您呢么~” “臭小子,早上就去你家包好啦,你回家下锅煮了就能吃。” “王婶儿的恩情,平一无以回报,等娶你家婷儿时,我多备些彩礼~” 陈平一一本正经的对王婶儿抱拳。 “一天天没个正行,我闺女都出嫁三年了,你还拿她打趣!” “我家闺女都出嫁两年了,你小子还敢惦记着她!” 只见王婶儿重重地在驴的屁股上猛拍了一下,黑驴好像心领神会一样,刨着蹄子就往前窜了出去。那驴背本就硌得慌,陈平一也未安马鞍之类器具,此刻在驴背上狂颠的他,连声哀嚎。 身后的王婶儿,已是笑的合不拢嘴。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5章 尊师重道 陈平一推开自家院门,一个黑影就扑过来! 陈平一不加思索地右腿后移半步,双臂抬起,就是那么一挡!就将那只大黑狗给挡在身前。 可那张布满锋利牙齿的大嘴,就冲他张开,沾着口水的粉嫩长舌头伸出来,竟有两三岁孩童小臂那般长,眼瞅着舌尖就要触碰到陈平一的脸…… 那只大黑狗足足有二百多斤,那大嘴张开流下的哈喇子,不说有半斤,也得有个二两,一身赘肉……怎么形容呢,跟猪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大黑,你…你…你真是越来越沉了……” 就算是体格健硕的陈平一,拖着狗下巴,居然也非常吃力,你就想这狗的分量,能不能跟猪有一拼。 在一旁的那头驴见这般情形,显然有些吃醋,心想着: 你这家伙母狗扑过来你就这么谄媚接着,这般亲昵!换了我,你上来就骑!今天一骑还特么骑了一上午!也不见你对我有这般温柔啊,难道就因为我是头公驴?就这么区别对待? 越想越来气。 于是,那驴就在一旁“哦哦!哦哦!”连着叫了两声。 这叫声显然把陈平一吓一跳,那可是贴着他的耳朵叫的。 于是,驴的嘴就被陈平一硬生生的合上了,就是那种双手握紧用力一捏的那种。黑驴自然很不情愿地闭嘴了,还想摇头抗拒,结果那大黑狗也叫了两声。 于是,那驴灰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厩中,还不忘把牵在头上的绳子用嘴叼着套进一根木桩子上。 若是此时,有外人看了这一驴一狗这般操作,怕是能理解为什么陈平一把狗叫“大黑”,而把那头体型更大的驴叫“小黑”了。 “臭小子回来啦,还不来见过你师傅。” 说话的是陈瘸子,此刻他正坐在院中的椅子上,身旁放着那根陪伴他多年的檀木拐杖。 他的相貌与那些个同年龄的官家贵人相比,明显黝黑且普通,但是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紧绷感,大概这就是作为一个父亲,想在自己孩子面前要树立的威严形象吧。 只是那发型……显然与平常大漓男子不同,还是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你说是短发吧,倒也还挺长,明显过了肩膀,这般长度在大漓其实并不常见;你说是长发吧,却还有很多倔强的“小波浪”。 是的,这老头居然还烫出了卷发! 那是几年前他们在途中遇到一行西域商人后的一次尝试,陈瘸子就觉得西域人的卷发好,有一种异域风情,很潇洒,配上一条皮制的发箍,别提有多洒脱。 自己是个木匠,常年坐着做工,头发若是披着,时间久了难免会在背上闷出汗来,再说这短发平日里还好打理。 于是,他思来想去,就用烧热的足签子把自己原本还算垂直的头发烫了。 陈平一想拦也是着实没拦住啊。结果……不愧是手艺人!有锲而不舍的匠人精神,反反复复、断断续续烫了二十几次,脑袋冒了一天烟。结果卷是出来了,但至此之后就没没再长过。 陈瘸子对面坐着的的,是一位双鬓斑白的老者,此时坐姿端正而肃穆。老者虽是一身素衣,但从那衣服的一尘不染,足以可看出那老者足够精致。 一块巴掌大的墨玉八卦挂在腰间,一缕浮沉端于怀中,显然一幅世外高人模样。 素衣老者见陈平一进了院子,便捋起自己半尺长的胡须。 陈平一上前,并未言语,竟是盯了素衣老者的胡子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老者的表情都有些诡异。 一把就抓住老者胡须!用力就是一拽! “哎呦!你这逆徒……!” 老者顿时下巴酥麻,捂着下巴,指着陈平一就是要脱口大骂。 陈平一把那假胡子往旁一扔,竟然就被“大黑”一个跃起就给咬住,屁颠屁颠的叼着回自己窝里玩去了。 “一天天就知道装腔作势!贴着个假胡子整得人模狗样的!就是你的为人师表?” 远处,刚进窝里的“大黑”,好像也听到了,感觉自己被提到了,似乎又感觉受了丁点儿的羞辱,于是“旺旺”朝着主人叫了几声,又低头玩那假胡子了。 “你瞅瞅!你瞅瞅!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今天为师我就要清理门户!” 老者早已没了高雅姿态,起身指着陈瘸子呵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诶诶……诶……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这么爱给自己加戏呢!” “我……我特么……算了,有此逆徒,也是为师的过错。我饿了,小子赶紧进屋做饭去!” 陈平一恭敬地屈身,向两位老者行礼,把买的糕点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转身进屋做饭去了。 “哈哈!我先抢到的……” 陈平一回头,见两个老人居然要为那糕点争执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嘀咕: “我这辈子怎么就遇到这两个不正经的家伙……幸好,那糕点我买了两份。” 片刻之后,两个老者已经来到院中另一处,手里都捧着糕点,躺在两张摇椅上,一边吃,一边晒起太阳。 “平一现在是达到什么境界了?” “你一个当爹的,瞎关心这个做什么?” “你这当师傅的如此不着调,真是有些后悔让他拜你为师了。” “你这话说的,我就看起来那么不靠谱么?我可是这中原的大境行者,所过之处,何人不得恭恭敬敬地待我。” “屁话!你就知道到处坑翁拐骗!” 陈平一的师傅听后,并未生气,竟然还有些坦然,又是拿了一块大块糕点,放入口中。 “他现在什么境界,我也难看出,不过刚刚他揪掉我胡子那一瞬间的手速,着实是很快!” “还是屁话!他手速快跟他境界能有什么关系,那还不是因为他还没找到媳妇儿!” 陈平一显然是愣了一下,然后两个不正经的老人家,摇着椅子哈哈大笑。 在厨房正洗菜的陈平一,此时显然也听到了两个老家伙的对话,顿时一脑子黑线啊。可是又看了看自己右手掌上的老茧,只是无奈摇头。 懂的都懂。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6章 江湖骗子 陈平一的这位“假胡子”师傅,自称“玄陵子”,应是江湖名号。每到一地玄陵子总是自夸是这世间行走的大境行者。为感化苍生而来,行天下大公之理,平天下不公之事。 可在陈平一看来,他这位师傅的一举一动,就跟江湖游荡的骗子无异!而且,还是一个大骗子! 陈平一八岁那年,也是在自己生辰的这一天,在云州的一处江边,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傅…… “风来~雨来~风雨都来~急急如玉令!” 那日风尘仆仆的道人在江边挥舞着一柄木剑,身前的桌子上黄表纸和几尊香炉很是显目。 陈平一在江边卷着裤腿,坐在那里玩沙子,就是那种堆起来一个小沙堆,上面插着一根小木棍,谁把木棍挖倒谁晚上就尿炕的那种幼稚游戏。 可陈平一没有玩伴啊,所以他只能一人分两角—一个左手,一个右手。 反正输了尿炕的都是自己,这样晚上就算尿炕了,早上也可以跟养父解释,这不能怪自己啊,都是昨天玩游戏输了的原因啊! “老头儿,那边那些人在做什么?” 在江边坐着钓鱼的陈瘸子,并未过多理会,也未向远处那一群人的方向看去,只是专心钓鱼。 “还能做什么,糊弄鬼呗!” 还是稚童的陈平一很是好奇,就屁颠屁颠向远处人群跑去,陈瘸子只是专心钓鱼,并未拦着。 走近发现,此刻江岸上围着竟有近百人,看衣着朴素的模样,应是这附近的村民,在人群最前排的,明显衣着华丽许多。 大家伙围着那个道人和那张桌子,窃窃私语。 “看这大师的道法,这回当是能跟‘江神’说上话了。” “是啊,咱们李家最近这牛羊每天都不明不白死在这江中,再不让那‘江神’满意,怕是都要死光了……” 在人群中最前方的一个身形肥胖之人,转身瞪了身后嘀咕的两个下人,两人闭嘴了。 陈平一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也就大概知道这大师做法的缘由。此处江边草场肥沃,村民们皆是以蓄养牛羊为生。 可近几日,郡中最大门户的李家遇到了怪事,李家的牛羊,总是离奇地在江边死去,别家的牛羊却未曾出事,这让李老爷忧心忡忡。 昨日走在大街上的李家管家,很是巧合的就遇到了街边摆摊算命的这位大师,大师一语道破李家的处境,说那些牛羊离奇之死,都是因‘江神’发怒,以此来惩罚不敬畏神明的家族,再后来就有了这位大师在此做法。 陈平一心中有一种预感,这预感来自多年与养父游历各地的经历而来,怎么就那么巧合偏偏是李家的牛羊被江神治罪,难道这江边数十里的门户,就都对神灵敬畏? 怎么就那么巧合,那个管家就能遇到这位大师?但凡遇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下人,估计都不能带着见那家主啊。 这些年所到之处,总能看到这番江湖行骗之术。 但陈平一此时只是默默看着,并未言语,本身自己就是外地来的,再说难不成这些人会相信一个八岁稚童的言语? “天灵灵!地灵灵!‘江神’大人快显灵!” 道人猛地挥出木剑,向江中一指,众人踮着脚望去。就见所指之处,好似有水波荡漾,再看时,那水波荡漾的中心处,竟然有滚滚红色江水涌出,众人快要惊掉下巴。 那红色江水越来越浓,向四周不断漫延。此时道人依然背向众人,猛地又是一剑刺出!翻滚的红色江水竟然变成了黑色。 “‘江神’大人!老道受李家家主所托,请大人现身告知缘由!” 道人大声朝着江面呼喊,短短一句话,竟然给人一种声嘶力竭之感。 其实,就是太激动,破音了。 “五百两。” 不知从哪里传来沉闷的声音,回荡在那江面之上,传入众人耳中。 “你们听到没!是‘江神’的声音,‘江神’大人显灵了!‘江神’大人显灵了!” 几声颤抖惊呼后,江边众人竟然皆是叩拜起来。 陈平一还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他才八岁,就算站在那里,在跪拜的人群中也不显眼,再说,这个时候谁还会管一个稚童是否叩拜。 “还请‘江神’大人明示~” 那老道将木剑收在身后,手指轻捻,恭敬地向江中行礼。 “白银五百两~便可消我的怒意~” ‘江神’沉闷的声音再次传来。老道转身看向还在拼了命叩拜的李家家主。见道人的眼神如此明显,那位体态臃肿的家主便也明了:这是要消财免灾啊。 “‘江神’大人,小人照做,小人照做!” 于是就差管家赶紧跑回账房取钱。不到一刻钟,管家回来了,捧着满满一箱白花花的银子。 其实,那李家家主着实有些质疑,这江神要银子做什么?难道神界也特么花银子?可是见那道人一脸严肃恭敬的模样,便消退了这些念想。 道人接过箱子,用黄色的绸缎包裹好,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几根红绳,将箱子仔细捆绑封好。猛地一发力,甩向刚刚冒出黑色江水的中心位置。 “噗通”一声,箱子就砸在了江面上,先是荡漾了几下,就见那箱子的下面再次有水波滚动,这回竟然是绿色的江水涌出,江上众人又是一顿惊呼,叩拜的更用力了。 几息之后,箱子沉下江面。又几息之后,那绿色也逐渐消散。半刻钟后,江面彻底恢复平静。 与那位家主客套了几句,接过五十两赏钱,道人潇洒远去。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众人皆已散去多时,此时江边就剩下陈平一和一直安心钓鱼的陈瘸子。 “老头儿,根本就没有什么‘江神’,对吧?” 陈瘸子微笑不语。陈平一又望向了刚刚众人围着的地方。见那个道人竟然再次现身,早已脱去那套做法时的道袍,好像换了一个模样,站在那岸边。 一个少年身影,此时从江中缓慢走出,一手拿着一根细细的竹管,一手抱着那个黄色绸缎的箱子。 陈平一叹了一口气,只是摇头,心想着: “果特么然啊!这就是个大骗子啊!还特么团伙作案!” 那两人言语了几句后,少年跪拜后便拿着箱子走了。 而那道人,却朝着陈家父子走去。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7章 八岁进缸 那天深夜,在父子租住的简陋小院里。 从那道人与养父相互鄙夷的几句调侃中,陈平一就已猜出,这个江湖骗子竟然是养父的故友。 养父似乎没有朋友,起码从陈平一跟随他游历奔波的这些年里,没有哪个人能和养父推心置腹的深夜饮酒,也没有哪个人能让养父放下所有的谦卑,去取笑对方。 “小子!要不……你也来喝一杯?” “滚滚滚!别带坏我儿子!” “呦!还知道你养的是儿子啊!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样子,整天这么呆呆的,长大了怎么娶媳妇儿?不对……是长大了……额……怎么娶好看的媳妇儿!我跟你说哈,小子,那些漂亮的小媳妇,可都喜欢油嘴滑舌的男人。” “你给我一边去!别用你那套花言巧语的行骗德行,带坏我儿子……” 坐在台阶上的陈平一,就那么一直呆呆地静坐在那里,托着自己的下巴,不去理会身旁醉态百出的两个老人。许久之后…… “是石灰!” 陈平一猛地站起,眼中似乎有光。 “好小子,原来你一直在想着这事啊!” 道人闻声放下酒杯,斩钉截铁般地望向陈平一。 “是石灰加上染料!先用密封的袋子或者箱子包起来,等到时机到了,在水下的那个人就把他们倒出来。” “还真不赖啊!你这呆儿子是行骗的好苗子啊!” “你这都是骗人的把戏,你该把骗来的银钱还回去!” 只有八岁的陈平一,就那样炯炯地盯着道人。一旁的陈瘸子只是饮酒,不言语。 “小子!你可知道,盗亦有道,骗亦有妙!苍蝇可从来不叮无缝的蛋。你只看到了我用些旁门左道的把戏骗那李家五百两白银,那你可知……” 其实大概的缘由,是那李家仗着自己家大业大,相中了染坊张家的一处院子,本该是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的顺水生意。 可哪曾想,李家竟只想以一百两的价格去买,可张家想卖的价格是三百两,所有人都以为生意一拍即散了,可哪曾想那李家动用郡县衙门的关系,就把那院子扣了下来,还把张家的家主打成重伤。 那白天用足管藏在水中的,正是张家的少东家,那白银五百两,足够小户的张家到别处另寻生路。 陈平一认真听完,然后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只收了五百两银钱给张家,还算不亏。” “哈哈哈,可我觉得亏了啊!方才,我又去了李家,去把那个李家家主的腿打残了。对了,还有那个他在郡县衙门当县丞的堂哥,也打残了。” 陈平一还是有些质疑,于是他看向了养父。养父肯定的微微点头。 “那您能否当我师傅,教我拳脚,我也要教训那些恶人!” “小家伙儿,学拳脚可是要吃很多苦头的啊。” “我不怕吃苦!” “将来有一天,你可能也要杀一些人,你杀不杀?” “杀!” 面对一个八岁稚童意念中毫不迟疑的杀戮,玄陵子和陈瘸子皆是一愣,然后面面相觑。 陈瘸子知道,陈平一从很小的时候就对那些江湖的打打杀杀颇感兴趣,还不止一次亲眼见过那些个江湖门在他们经过的路上相互拼杀。 可能是因为当时年龄太小的缘故,第一次看到那刀光血雨,陈平一竟然未被惊吓。 陈瘸子当然见不得让自己的孩子看见那些飙血场面,于是便用手掩住陈平一双眼。可陈瘸子不知道的是,那一次透过那粗超的手指间隙,陈平一的双眼却一直未曾闭上。 杀戮。在如今的中原,比比皆是。好像那些个江湖之人,逢人不说自己最近杀了几个人,都没资格上酒桌。 谁都不会在意你是否真的杀了人,亦或是你杀了多少人,别人在意的是那“道”,杀人之道。 道理其实很简单,所谓道不同而不相为谋,你若没有那杀戮的念想,我又何必跟你结交?若有人前来杀我,你才能拔刀相助。 可是大多数人都还没悟到,终将那杀你的人,可能就是曾跟你在一起喝酒的那个人。 …… 第二天一早,他们租的那个破旧小院子里多了一口大缸。大缸下面供着柴火,烧的很旺。 陈平一还在迟疑的时候,玄陵子拎着他衣服领子,就把他扔到了那口缸里。陈平一这才发现,缸里竟泡着很多药草,那股刺鼻的药味,在热水中尤为强烈,竟熏得他难以睁眼。 刚要起身,就被一把按下去。 再起身,又是一把被按下去。 …… 反反复复尝试了能有七八次啊,陈平一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躺平了。 主要还是适应了水的温度,虽不知师傅想要做什么,但自己再坚持片刻也就会出来,大不了不睁眼呗,大不了就捂着鼻子不去闻这些刺鼻的味道呗。 可是—那是持续滚烫的热水啊! 没过几息,缸中的水温就迅速蹿升上来,陈平一没在水中的身子被烫的通红。那张乖巧的、滑滑的小脸蛋儿,此时已是大汗淋漓。就感觉那一股股热气直往身体内钻,进入每个毛孔,进入肉里,进入骨头里。 那稚童的哀嚎声在院子里盘旋着,让在远处的“小黑”都止不住地嗷嗷掉眼泪!是的,那头驴哭了,哭的可惨了。 那时还体型矮小的“大黑”跑到了黑驴的跟前,“旺旺”叫了两声,那驴立刻不哭了,谄媚地用自己的头,碰了碰狗屁股。 他特么居然是用狗毛擦眼泪! 当然,那缸里自然不会是滚烫的开水,若真把水烧的滚烫,陈平一早就已经煮熟了。 外面的陈瘸子拄着拐杖,负责听那玄陵子的口令,一会撤火,一会又拱火。 是的,一个老头,居然拱火煮自己的孩子,听上去就瘆得慌! 大约泡了足足一个时辰,期间陈平一几次近乎晕厥过去。都被玄陵子叫醒,用的办法就是那种一个劲的摇晃肩膀。 想想那可怜的八岁稚童的小脑袋,在热气腾腾的药岗里,转了圈的丢当地摇摆。 你别说,想想就挺好玩! 可陈瘸子不觉得可爱,真不觉得可爱。那可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到现在的孩子他怎忍心看到这般场面。 是的,他不忍心! 于是,他转过身去,又把刚才撤走的火盆放到岗下,又添了几根柴火,继续烧。 添柴火的时候还不忘裹一口烟袋。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8章 修行箴言 等到陈平一昏昏沉沉的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 被玄陵子拎出药缸时,他已经瘫软无力地睡了过去。此时无力的睁开眼,就看见养父和师傅那关切的眼睛。 两个老头能不揪心么,那可才是八岁的孩子!别人修行入门之时,可都要等十岁之后,因为十岁的孩童经脉才能真正苏醒,所受的苦楚要比此时的陈平一少上许多。 当然,这也是两位老人一起做的决定。 玄陵子此行的目的,就是来引陈平一入门,这是他与陈瘸子几年前就约好的日子。 那是陈平一的生日,两人深知,在过完自己八岁生日之后,那个孩子就不能把自己当做寻常的孩子了。 因为,从此以后,他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 “师傅,你不是要教我拳脚吗,为什么要给我洗澡,那水很烫的。” “小子,你当知道,习武可不仅仅是拳脚招式,学会兵器。究其根本,你的身体才是你最好的武器和招式!在正式教你练习拳脚之前,要反复淬炼你的身体。” 陈平一疑惑,他不明白师傅说的“淬炼”究竟何解。难道洗澡就能淬炼身体?让自己变得强壮?那澡堂的搓澡师傅,岂不都是绝顶的高手了? 陈平一不知道的是,淬炼的关键,是那缸中的药。 当世习武之人,沐药是迈入门槛的第一步。 当然,是指绝大部分的普通人。 那些名门望族或是名门大派的幼童,可以通过服用一种特质的、价格昂贵的药汤,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目的当然都是一样的,就是通过药力的激发,不断地排出身体内的杂质。 因为这入门的方式延传上千年,那独揽药方的东海术门才能在这江湖沿袭数千年,就算朝代更迭,那东海之上,那座千亩的高耸孤岛,依然屹立在那里。 那座孤岛上,门人才不过百,但却是江湖各大门派不能忽视的存在。不仅仅因为他们垄断这价格不菲的药方,各个门派都要想方设法去讨买。还因那东海术门孤岛的峰峦之上,每一代门主,皆可入圣。 圣境—世间第十一境! 人间千年未见仙,圣境已是当世巅!自从千年前的那位仙人消失在人间,这句话就在世间流传了几百年。 “师傅,谁会和卖药的比试啊?” 身子还被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的陈平一,呆头呆脑地问玄陵子。玄陵子显然被他这番言语,引的哭笑不得。 “不要小瞧了那些术士,术士功法有三,除了精通药理,他们在锻造兵器和布阵方面,都是其他派系无法超越的。” “布阵是什么,是上战场打仗么?” 玄陵子在这孩童的追问之下,显然有些愣神,愁向陈瘸子。 “布阵可不仅仅是排兵布阵,这人世间的阴谋与阳谋,都需布局和谋划。” 当过兵,上过战场的陈瘸子显然对这布阵解释的更为详尽。 “这么说……那些术士岂不是都是些阴险狡诈之人?” “额……也不能……这么说……也不是完全对……算了,还是跟你说说别的派系吧!” 玄陵子看向陈瘸子,后者也是按着眉心,所以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所以就转向了别的话题。 …… 当世的修行派系共分十系:武夫、术士、道宗、禅宗、儒系、兵家、妖门、邪宗、魔宗、行者。这十者根据自身修行的根基特质而区分。 武夫就是最常见的体系,普通习武之人、江湖那些大小门派皆为武夫范畴,以精炼体魄和招式为特质,比如各个剑门啊、刀门以及某某派,基本上都是走武夫修行路线。 道、禅、儒、术这四系的特质很明显,除了基本的修行体魄和内息之外,还将各系的独有的修行法门灌入修行之道。 比如道家,修的是大道之术和佛法感悟,将修行者对世间的顿悟转化为修为,会演化出五花八门的道法和禅宗招式。 儒家修的是这世间的浩然正气,所谓:正气在,儒士在。将人间正气融会贯通,在修行上便可一日千里。 兵家是在体魄和内息之上,以战法为修行根基,比如对阵的战法感悟,征战的战绩,这些都可成为境界精进的依仗; 术士经于外修,并不注重体魄自身,而是外力的加持,比如药法、器械、阵法。 妖门,修的是妖术,幻化万物,迷离众生。 邪宗,修的邪气,吸纳众灵生气。 魔宗,修的心魔之术,一念入魔,便可藐视凡人。 妖、魔、邪这三系,不在中原修行者的范畴,因为他们的修行之术往往泯灭人性、涂炭生灵,传说千年前,那最后一位人间仙人,以一人之力,将三系之人逐出中原。 行者—被中原修行人士鄙夷的存在。他们无门派依靠,无固定的修行之法,往往混迹在其他派系之中。 听起来,就是世间修行的“剽窃者”,被其他派系所唾弃。虽然妖、魔、邪并非中原的正宗,但相比较而言,各路修行者们更加排斥行者。 总之,行者近乎是世间修行的最底层。 世间修行境界划分大致相同,只因各系的修行之法不同,而在各个境界所展现的功法上有所区别。 但同境界的各系的战力方面,基本相当。无论出身于哪个境界,面对比自己低一个境界的对手,几乎就可以碾压。 境界的层级,几百年来自有定数。常说的境界,是指境和界。 境,共有十二个等级。从弱到强依次为淬骨、淬念、淬魄、昇淬、昇溟、昇魂、玄昇、玄魂、玄天、亚圣、圣境、仙人。 界,是将十二层境进行境域的划分,修行之人随着境的提升,也将步入下一界的境。界之间的悬殊差距,那真可谓天地之差。 淬骨、淬念、淬魄归为淬界,是最底层的修行之界。 昇淬、昇溟、昇魂均为昇界,此界之内的修行者,会在内息和功法上得到跨越精进。 玄昇、玄魂、玄天为玄界之境,此界之内修行者便可开辟体魄的洞天之力,以洞天激化万般功法。 圣界只有两境,亚圣和圣境,此界之内均非凡人,可顿悟一方之天地。 仙界自古就只在传说中,当世修行者未曾触及,传闻那千年前的仙人可操控一方之天地气运。 常言道:修行不易,破境更难! 几百年来,在修行者中那几句箴言,依然流传至今: 世间之境十二等,又有几人可入圣? 踏境之行何人讽,皆是玄昇白头翁!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19章 淬界修行 话说,陈平一在师傅简短的介绍完大概的境界划分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并不是玄陵子说的太过详尽或是内容太过精深。 玄陵子只是简单介绍了淬界和昇界,至于更高的境界他并未向陈平一详细讲解。 至于为什么不说,陈平一自然以为就像师傅说的那样,担心一次说太多,他那小脑袋刮记不住。 真实的原因是:玄陵子他特么不知道! 玄陵子心里还嘀咕呢:这也不能怨我啊,我师傅特么也没告诉我啊! 又休息了两个时辰,已是深夜。陈平一像个蚕蛹一样,蛄蛹出被窝。 那被子被玄陵子捆绑的属实很紧。 “师傅!这是什么?” 陈平一抓着自己的手臂,冲着一旁微笑的玄陵子急促地嚷着。就见陈平一的小臂上,有薄薄的一层灰色的东西。当然那肯定不是洗澡时候搓下来的“皴”。 就像一层薄薄的淡灰色的蜡均匀的涂抹在身上。 陈平一本就光着身子出的被窝,此时在油灯下,他全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蜡人,还反微微反光,晶莹剔透的~ “这些就是从你身体中排除的凡体杂质。” “这么邪门嘛?看着有点恶心。” “你一点点撕下来就好了。” 于是陈平一就一点点尝试去把那层东西撕下来,刚撕了一块,那种粘连汗毛的痛感就袭来,但毕竟还是个稚童,毛发不会那般长。于是,足足撕了能有一个时辰。 在一旁一直默默看着的玄陵子却有些表情怪异,他心里竟然在偷偷嘀咕着: “看着撕这种东西,还真特么挺舒适的。” 估计这玄陵子强迫症应该是挺严重! 他竟然又在心里嘀咕,嘴都略微憋了几下,偷偷地低了一下头,那表情似乎让人感觉他很疼,然后竟然嘴角上扬的笑了一下。他特么想的是: “看着真是一种享受啊……舒服……真特么舒服!越看越舒服,那还有一块,赶紧撕下来……对对对……这回舒服了……哎!我那时候自己是啥感觉都忘了。如果……要是把全身都涂上一层蜡……然后撕下来,会不会更舒服……还是算了吧,我这毛……还得撕下面……算了,想想都特么疼!咦~难怪都得从稚童开始修行,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因为稚童没毛啊……” 第二日,还是如第一日一样,沐药,睡觉,然后脱毛! 第三日,沐药,睡觉,脱毛! 直到一个月后,陈平一惊愕的发现,那层似蜡一样的东西,竟然变成了粉色,就像血液被稀释后的那种颜色。 又过了两个月,粉色变成了金色,一层薄薄的金色。 半年之后,那金色不见了,那层蜡也没有了。 陈平一感觉自己身体的力量一夜间就长了好几倍,一个八岁的稚童,竟可单手将重达百斤的石凳举过头顶,师傅和义父面面相觑。 第一镜—淬骨。已成! 本以为煎熬会就此而结束,哪曾想,新的煎熬又席卷而来…… 每日吃完早饭,玄陵子便让陈平一打坐。 师傅嘴中念着不知名的心法,将陈平一的头发悬在梁上,让其倒背如流,后又让他心中吟诵心法之时冥想身体构造,吐纳气息。 起初几日,陈平一只能在打坐吐纳数个时辰后,才能吐出一口淡淡的灰色浊气。 陈平一有些急不可耐。 “师傅,你还不教我些拳脚么?” “你这小子,为何非要执迷于拳脚呢?” 陈平一沉默了。小脑袋看起来沉沉的,在那扣着自己的手指,有两根手指好像都要被他扣下肉来。 一个八岁多的稚童,何苦对自己这般残忍? 那确实是一种忍,一种近乎每夜梦里的痛忍。他梦到,而且总是能梦到。那个雨夜,那个黑的不能再黑的夜,和那些人黑的不能再黑的衣服。 陈瘸子和玄陵子也沉默了。 他们懂得这个孩童此时的沉默,因为他们也都看到了,不是在梦里,而是亲眼所见。 陈平一确实是被陈瘸子从死人堆里抱起来的,不过那些死人,却是陈平一的亲人、家人。陈瘸子和玄陵子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那个五岁的孩童可以活下来。 那孩童的眼神让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忘怀。那是一种冷漠,冷的像冰!冷的就像极北之地的冰!空洞而无任何泪痕。 五岁少年哭过,在他躲在稻草堆里,他只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哭声。 他看见自己的亲人被那群黑衣人,一刀一刀砍死,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他感谢那场突如其来的雨,让他从大火中活了下来,唯一的活下来的人。 当被那些滚烫的药水侵蚀的时候,是那份五岁时候中下的执拗,让他挺到了最后。 是仇恨,是复仇! 陈平一并不知道那些灭他满门的人是谁,陈瘸子和玄陵子也不知道。 但陈平一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去复仇。 陈瘸子和玄陵子也知道,那个冰冷目光的孩子会去,一定会去! 不知哪位高人曾经说过:修行本就是一场苦行! 没有哪个修行者可以平步青云而上,即使是那些大门派的子弟,即使是那些砸下万金只为一个孩童的名门望族,从这一点,世人不知道在修行上,上天到底公平与否。 那些只要吞下丹药,就可跨越淬界的人,看似就是走了修行的捷径。 那般药力在内脏中灼烧之痛,怕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懂得。 从这点来看,上天便又是公平的,着实有些讽刺。 一年后的某一天。 陈平一猛地发现,自己的呼吸吐纳竟然转瞬变得愈发的沉稳内敛。 最后在心中冥想下的念力竟让自己的血脉都变得磅礴起来。 入念之下,似乎还可以微微感知自己身体的穴位。 丹田的内息开始形成,而且变得愈发醇厚,那种醇厚程度让觉察后的玄陵子差点惊掉了下巴。 又是一年。 陈平一略显浑厚的内息,可以从丹田随自己意愿迸发,贯通经脉,运念之时,掌间更有隐约的气息流转。掌峰向前,竟隔空将一寸外的茶杯微微推移! 第二境—淬念。 成了!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20章 小院小酌 此时。 陈平一煮好饺子,那饺子是邻居王婶儿包的。 让两个男人包饺子属实是难为那父子。 陈平一爱吃饺子,特别钟爱。陈瘸子就一直对此纳闷,他不知道的是,他最爱吃的,还是记忆中自己母亲包的饺子。 又炒了几个下酒的小菜,陈平一做菜的手艺很是了得,在这镇上寻觅生计的时候,陈瘸子还打趣的让他去哪个酒楼当个厨子。 但陈平一很了当的拒绝了,陈瘸子也就没提这事。 陈瘸子拒绝的原因似乎很简单,他活着不仅仅是为了饿不着。 他觉得一个厨子,就算你混得再好,也是只能在后厨。他想上到前面,哪怕有一丝的希望,他也要站在人前。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看到对面的人,看清他们的脸。 他执意选择去官驿,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去看到大人物,哪怕只是普通人眼中的小人物。 他想着,他要复仇的,或许就是那些人中的某一个,亦或是某些个。 陈平一为两位老人斟满酒。 冲着养父,举起酒杯。 此时,他没有了平日里对养父吊儿郎当的模样,满眼的郑重。 他知道,如果没有这个瘸子,他活不下来,哪怕这个瘸子可能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偶然路过。 但,他就是他的父亲。 陈瘸子一副满眼宠溺的模样,举起酒杯,望向陈平一。 “老头,祝你长命百岁!” “诶诶!今日是你生日,你怎么还祝愿起我来了。” “因为你给了我第二条命。” 陈瘸子目光中的宠溺和感动溢出来,打湿了衣衫。 “这第二杯……祝你……与邻村江寡妇儿,早日大婚!” 陈瘸子噗呲一声,进嘴的酒被惊的喷了出来。 “你这小子!” 陈瘸子说罢,就要上手敲陈平一的脑袋,陈平一瞬间闪躲。 “等会,等会!我去年这个时候来的时候,你不是跟那个什么林寡妇好上了么,怎么今年就是什么江寡妇?” “见笑,见笑哈!” 陈瘸子有些面露惭愧,但玄陵子怎么就感觉那惭愧之中就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炫耀呢?。 陈平一和玄陵子很是嫌弃,但还是举起酒杯,将喝到一半,就听见陈瘸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其实,现在……是……李寡妇儿。” 噗呲!噗呲! 这回,喷了一桌的酒水。 …… 酒过一旬,玄陵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发现并没有那条他到处显摆的假胡须,于是装腔作势咳了一声: “咳!平一啊,最近这一年,你的内息,是否被他人发现啊?” 玄陵子自打陈平一他们在这通远郡安顿下来,就只是每年来一两回。 他觉得陈平一用了四年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淬魂的巅峰境界,离破界只是一步之遥。这一步有的人几个时辰内或许就可突破,有的人用上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终是不得破。 除了苦修,别无他法。 于是此来此,都是简单的指点一下他运气之法,简单的基础招式而已。 “镇上的人,倒还没有,只是今日被几个南疆的人一直跟着。怕是昨日在驿站让他们起了疑心。” “然后呢?” “老头儿,你是啥时候开始关心我的功夫了?” “臭小子,我是在关心你!” 陈平一将今日所发生之事皆告知二位老人,玄陵子接过那串菩提手串,眼神中的惊讶难以掩盖,小声嘀咕了一句: “老和尚还真是舍得啊!” 愈发看的出神,却又将目光隐秘起来,看向了陈瘸子。 陈瘸子也是略显差惊异的表情,打趣的说道: “这手串做工倒也还算上层,但跟我的手艺比起来还是差上许多,改天我给你做个,准比这个好!” “空静大师说了,我与他有缘,才赠予我,那份佛缘很难得。” 陈瘸子略显尴尬,连忙回声。 “对对对,收好,收好,一定好好保管!” 而玄陵子此刻,还在轻抚他凭空臆想出的胡须,似乎在思考什么。 “师傅……师傅……你要不要教我些高深一点的招式?” “啊……嗯……你说什么来着?招式是吧……什么招式?” “我觉得你现在教会我的这些个拳脚把式,跟普通的入门之人较量一番,还算够用。若是遇到了高手,难免……” “怎的?你又遇到什么高手了?” “倒也没啥,就是几个月前,遇到了一个昇溟境的……” “卧槽!你小子活腻了啊,那可是第五境的修行者啊!” 陈平一打量着玄陵子,那副惊异的表情,让他确信,当日那个带着红色面具的飞叶高人,并不是他的这位师傅。 起初他觉得那般身手的人,又不愿意让人瞧见长相,定是有隐情,或许就是不想让自己认出来而已。 他的至亲之人除了瘸腿的养父,那就是这个师傅了。 养父自然不应是那个人,因为那人的身形和体态,和瘸腿的养父有明显的差别。面目可以遮掩,但是体态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遮盖住的。 他当时就在想,若真是自己的师傅,那为何又不愿意露出面目。 难道是为了装成高人的模样? 若不是自己的师傅,那又为何偏偏在自己面临幽冥秀必杀一击的时候才选择出手。他不相信那人正好就在那时才路过。 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人在远处隐秘了很久。 “啊……没什么,我看出那人是高手,所以……就跑了。” “这就对了嘛,打不过就跑!这可是为师教你的第一个招式啊!” 陈平一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楚。 打不过就跑?这特么是一个正常师傅该说出的话么?作为一个修行者,不是去激发潜力,以弱对强,而是见强就散?这种事他陈平一应该做不出来。 可但是,他觉得下次再遇到跟自己实力差的这么多的修行者,还是跑吧。 真是什么样的师傅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日子久了,再差异的两个人,在想法和动作上,都会逐渐的靠拢,所谓近朱者赤。 可他师傅到底是有多“赤“?陈平一心里属实没有底啊! 陈平一这些年在驿站里见过不少江湖客,觉得他这个师傅应该是道门出身的人,但是他的言谈举止跟他见过的人大不相同,几乎天差地别啊! 你比如在驿站里的那个龙虎山老道人,咱就不说人家面态颇尊,单从人家对弟子的肃穆慧言,都是他师父不能比的。 一个名门正派,一个……顶多……也就算是半路出家的不正经道士吧。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21章 少年杀戮 吃完午饭,师傅这一次并未嘱咐些什么,只是告诫陈平一,不要轻易地让人知道他的修为,便离去了。 作为修行者,自己的内息在动用之时很容易被同境或者更高境界的人察觉出来。若是在对战之时被对方察觉,那也还好,若是提前被对方察觉,难免不会被对方算计。 可玄陵子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他担心的是自己徒儿的天资被人察觉! 那是才十五岁的少年,四年前,就在陈平一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淬魂境。 那是第三境,也是淬界修行者修为的塔尖啊。 四年三境! 什么概念?玄陵子活了这么久,去过那么多地方。就算那些个大门派的天骄之人,用个十年八年去破境,已算是佼佼者。 不,那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传闻中那个近百年来天资最卓越的长孙无净,可也才十四岁破淬界。 他的徒儿,十二岁就摸到淬界的塔尖. 所以他不得不小心提防,不得不再三嘱咐。他怕!是真的怕他的这个天资远胜常人的徒儿被别人看到,尤其是那些个名门正派。 如今这世道,那些个门派为了培养出门派的天骄之人,到处去寻觅有过人天资的少年。 于是,他就把这份担心,曾跟他的师傅去说。 再然后,就是陈平一服下了一颗丹药。 丹药对于修行者来说,再常见不过。一些特质的丹药,既可以强健体魄,又可以温养内息。各大体系对于丹药的钟爱,由来已久。 不仅仅是传承几千年的道家可以炼制丹药,如今丹药的制配已经屡见不鲜。 你比如那些个术士,炼制丹药就是基本功啊。 朝廷当然知道丹药对于修行者的大用,所以历朝历都有自己的丹药坊,就比如如今的大漓朝廷,那在京都之郊的天云殿,就是官方印证制药机构。 但丹药如同境界一样,有自己的等级。等级的高低也决定了药效和功能的差异。 丹药和兵器的等级趋同,都是对应着修行者的界—淬、昇、玄、圣、仙。 玄陵子三年前为陈平一喂下的那个丹药竟是玄品之丹。并不是他的师父所炼。 炼丹这事,不是各个修行体系都能做成的,尤其是这种高阶的丹药,只有对应境界的术士或者道家高人才能有法炼制。 那颗丹药叫“魂隐丹”,就算在玄品丹药中都是极为稀缺的存在。 陈平一自然不知道师傅从哪偷来的那丹药,听着师傅对那丹药的夸夸之谈,一口就将丹药吞下。 倒也不是真觉得那丹药何等的宝贵,就是觉得他师父太啰嗦,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再说,他师父即使对那丹药有夸张的描述成分,他师傅总不能害他吧。 抛开他师傅的良苦用心不谈,陈平一真心觉得隐秘自己的修为,应该是一件好事。 他并不担心自己被师傅口中的那些个大门派发现,然后带走去别处修行。他心里想的是,若是他有一天遇到了自己想杀的人,那隐秘的修为或许可以成为自己的必杀之计。 是的,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最想隐秘的是自己的杀戮之心。 他对于杀戮,看的很淡,毕竟在他五岁的那天夜里,他第一次看见了杀戮,杀的还都是自己的亲人。 玄陵子当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天资卓越的徒弟为何有那般的弑杀之心。 就像一颗种子,种在那里,平日里你或许不会每日都去在意。但种子就是种子,它早晚有一天会长成树。 玄陵子觉得,既然种子已经种下,就没必要把他挖出来。他想做的是在这颗种子在长成小树苗的时候,把它好好修剪。 因为他的师傅,当初也是这般对他。 可是,什么种子终究就会长成什么树! 陈平一第一次杀戮,竟也是在一片树林中。 那日,师傅以出游踏青为名,带着陈平一来到一处山谷,山谷中狼叫连连。吓得陈平一转身就要跑。 玄陵子一把就抓起他的衣领,丢入山谷中,就和当初把他丢入药滚烫药缸如出一辙。 起初陈平一,怕得只能爬到树上,结果玄陵子一记手刀,就将那颗树给砍倒,吓得陈平一只能加速在山谷中乱窜。 见陈平一马上就要被狼群追上,玄陵子站在树尖上严厉的喝道: “要想活命,就将内力散至双腿,以你修得的念力壮大气息!” 陈平一在跑动中,不断调整气息,尝试不下十余次,终有些成效。就觉得一股滚烫的气息,传至双腿,直指脚趾间,速度顿时加快,可哪曾想,竟直接撞在了树上,让玄陵子哭笑不得。 三个月后,对!师徒二人竟在那片密林呆了那么久! 陈平一彼时速度已达到惊人的地步,显然已经不是被狼群追赶的胆怯孩童。 此刻,他竟是追着一群狼! 那个追狼少年踏枝而行,踏叶而去,于林间穿梭。累的狼群中的头狼竟气喘吁吁。 一个健步,陈平一右脚踏在大树之上,树皮上竟留下深深的印记,又借力左腿膝盖抬起,直击头狼的侧脸。 头狼翻滚两圈,还未来得急起身站稳,陈平一左脚遁地跃起,遁地之脚离地之前,竟是在落叶中激起寸余的气波!抬起右肘就向头狼的面门顶去! “哐”的一声,直击狼王眉心,一声短促的哀嚎,没了气息。 为什么说此时只是对这头狼下手?因为那一群狼,都让陈平一用拳脚给揍死了。 不仅仅是这群狼,这山谷中所有大型猛兽,都被陈平一在这三月之内,屠杀殆尽! 第一次杀戮,陈平一杀了足足三个月。 正是那三个月不停的杀戮,换来了那淬魂之境! 杀猛兽和杀人的感觉是不同的,陈平一是这样觉得。 因为他第一次杀人后,仿佛闭上眼就会出现被杀之人狰狞的面容。 那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用驿丞李同仁的话来说,就是人间的罪恶之事,那人都做了个遍。 陈平一犹豫了好多天,并不是怕杀不掉那个人,而是他还不确定自己为何要去杀。 没有人强迫他,引诱他。 但他就觉得那个人该死,那个人不死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他而死。 所以,那一夜,在通远郡一个不知名的巷子里。 它迎面走去,只是一息的时间,就扭断了那人的脖子。 黑夜里,巷中那黑衣的少年,在第一次杀人后,都未曾回头多瞅一眼,便离去。 他以为自己会慌张,会害怕,会犹豫。 可他并没有。 他离去的脚步那般淡定从容,还用手帕擦去手上的几滴血迹。 夜很黑,他也不确定,他搽掉的,那是那十恶不赦之人的血,还是那人临死前挣扎而出的口水。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22章 体面上山 话说,陈平一退去驿从的衣服,换上了一身灰色素衣。 他很喜欢这件衣服,不仅仅是因为合身。 他本就是一个对衣着打扮不是很挑剔的人,只要干净,他从不拒绝去穿。 他的喜欢是因为那布衣店的掌柜。 “年轻人,别不舍得那丁点的银钱,遇到一件合身而且体面的衣服,是很难的。” 那掌柜是个老妇人,话语却很沉稳。 陈平一喜欢别人同他这样说话的方式,不去说衣服的好,而是说衣服的难得。 好的东西到处都有,但合适的却实难得。 那话语中的“体面”二字,让陈平一陷入短短的沉思。 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体面,哪怕还是试穿着未买下的衣服。 他对这个词很新奇。 与养父游历的那些年,他看过太多体面的人,太多华丽的衣服,但他从未有想过自己要去穿那些锦衣,博得那分体面。 他觉得自己应该的体面,是选择做一个怎样的人。 即使是看起来穿的不是很体面,但却让人恭敬的那种人,就像那茅草屋中,那个整日酿酒的白衣大儒;就像整天只穿着那件制服的驿丞四叔…… 于是,陈平一转身走了。 当天夜里,那个把布衣店老妇人儿子打死的家伙,在自己家中离奇地上吊死了。 第二天,陈平一又来到那家布衣店,用一块玉佩换了那件灰色的麻布素衣。 那是一块老妇祖传的玉佩。 她很后悔。 为了孩子的体面,她把这个传家宝交给自己的孩子。 若要知道会因这块玉佩,让自己的孩子惨死街头,他怎么也不会把玉佩交给他。 老妇人看着手中的玉佩,攥的很紧。 那日,少年的体面让他得到了那件灰色的麻布素衣。 今日,这件麻布素衣,让他看起来格外的体面。 “要上山了?” “嗯。” “多加小心。” “嗯。” “你就不想问我些什么?”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陈平一踏出了小院,陈瘸子站在那里愣愣出神。 良久之后,一道白色身影落入院中,竟还带着阵阵酒香 ...... 陈家的小院,离着那鸡鸣山的山口并不远。 本就一刻钟的路程,因为雨后的泥泞,不得不让陈平一花费半个时辰。 他暗自后悔,骑着小黑来就好了。 可仔细想一想,那驴腿若是满腿是泥,回去后又要用水冲洗,实在麻烦,便断了骑驴的想法。 打远处,陈平一就望到左武卫的军旗伫立在山下,那一排排列红色的阵旗着实让人心生畏惧。 仔细打量了一圈,将这一侧的山脚下一里的范围圈了起来,相毕山的北面也当如此。 陈平一继续前行,一名似小头头的士兵出列,用刀鞘指着,将陈平一拦住。 “军爷,这是不让通行了么?” 陈平一假意躲着那人的身子,向里张望。 “让他过来!” 从前方十余步外传来一位校尉的声音。 陈平一凑上前去,双手抱拳。 “鸡鸣驿驿从,陈平一,见过军爷。” “来此作甚?” “小人也是山下陈家村人,来此凑个热闹。” 说罢,陈平一从袖口里就拿出了两块碎银钱,学着驿丞李同仁的动作,用袖口遮盖,递到校尉面前。 俗话说得好,巴掌不打笑脸人,以陈平一这几年在官驿当值的经历,当然深谙大漓官场的那一套阿谀奉承之道,很顺利的便走了进去。 不过望着陈平一的背影,那个校尉毫不掩饰的冷笑一声: “还真有主动来送死的。” 左武卫此行,是奉着当朝大将军磐台明宗亲命。 这一千兵甲,可都是左武卫精锐,明面上是要维持今日鸡鸣山的安定,以防贼人作乱,实则也是冲着那诏令中的至宝而来。 当世修行者,凡是对兵家体系有所耳闻的都应知道,那位大漓军神磐台明宗多年前就已是第九境的强者,当之无愧的兵家第一人,若得这所谓至宝,也未必就不能在境界上更上一层。 兵家的修行之道,不仅仅就只是在战场上谋略和拼杀,往往一些大的机缘也可让其有机会破境,但外力的辅助有限,终了还是要强化己身已有的境界,再去探寻精进之道。 世上没有几人知道磐台明宗的精进之道,只有他自己知道,到了玄界巅峰,触碰圣界的那一步有多难。 陈平一双手揣于袖中,一幅赶来吃瓜的模样,径直的快步往前走。 “站住!” 又被前方一着黑色锦衣的人伸手拦住。这锦衣陈平一虽不认得,着实见过。 “你是哪个门派的?” “小的附近陈家村村民,就是前来凑个热闹,还请官爷通融。” 陈平一毕恭毕敬的答道。 “不行!进去的人都需登记入册,你无门无派,不得入内!” 陈平一心想着,这江湖的事那些当兵的来管也就算了,你们朝廷衙门也来管,怕是闲的蛋疼! 心里虽有些愤恨,但陈平一还是将手伸进袖中,打算再取些银钱。 心里着实还是很抗拒的,要知道,平日里在驿站要是谁能将进了陈平一口袋的钱要出来,那都够吹嘘上个把月的。 “我来给他登记吧。” 从里面走出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官道上问路,还向陈平一讨水之人。 见男子过来,拦路之人,也不好再多言语。 只见这位黑色锦衣俊俏少年,接过册子,用笔在册子上书写,忽的停顿: “你叫什么名来着。” “陈平一。” “大人......” 那个拦路人又上前,估计是担心这位大人被陈平一蒙骗。 “不必担心,他是我朋友!” 那拦路人,又只好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大漓稽查司副都尉,顾云。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多谢顾大人帮忙通融!” 陈平一连忙作揖道谢。 “诶!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我喝了你半壶!你也别叫我什么大人,就叫我顾兄吧” “哈哈,能结交顾兄,真是三生有幸!” 虽说在那官道上见过这陈平一驿从装扮,大致也就知道他的身份,但这种江湖气十足的话,能从陈平一口中说出,顾云还是是愣了一下。 也是感觉到顾云的诧异,陈平一连忙岔开话子。 “还不知顾兄刚在那册子上写的什么?” “行者,陈平一。” 陈平一如同五雷轰顶般,身子一下子就僵在那里。心中反复嘀咕: “行者陈平一……行者陈平一……” 自打跟那个看着很不靠谱的师傅习武以来,他就幻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像那些在说书先生口中的大侠,仗剑走江湖。 但混江湖的,总要有个名号吧,什么大侠陈平一、长剑陈平一、大刀陈平一……这些个名号自己都在小脑袋瓜里想过不知道多少次。 但今日听闻“行者陈平一”这五个字,顿时觉得以前想的那些名号,都特么弱爆了! “怎么了,陈兄?” “牛逼!” “啊?……陈兄……这是何意?” “嗨!这名号听着就是霸气!真带劲!感谢顾兄!” 陈平一双手抱拳,满脸享受的快步向前走,留下身后一脸懵逼的顾云。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23章 黑衣白面 话说这鸡鸣山下,外圈围着千名左武卫的兵甲。 山门处又有稽查司的衙门的人负责盘查登记,那些个前来的江湖客在山脚下安分了许多。 稽查司,是大漓朝廷维护朝纲、整饬吏治、监察百官和江湖人士的京都衙门。 早些年一直都是宦官把持,不过前朝宦官当道多年,扰乱朝纲,未免后患,大漓王朝建立之初就将稽查司衙门从三法司衙门中独立出来,由皇帝选亲信之臣管辖。 如今这稽查司的掌舵人,是左都御史顾文都。 若要攀亲戚,顾文都的夫人,还是是当朝丞相夫人的表妹。 但这顾文都能当上左都御史之位,并非只靠裙带关系,顾文都本是前朝探花郎,官至青州巡察使。 前朝的青州地域广袤,还辖如今北境幽州的半数土地,海运通络,粮产丰厚,本应是富裕之地。 怎料叛军四起,青州节度使不仅视若无睹,反倒暴增耕种和商贾赋税,后顾文都查明,节度使竟与贼寇暗中交易,私吞军饷,招募私军。 多次举荐朝廷无果后,一气之下,愤然辞官。 大漓建国之初,左都御史之位空缺多年,稽查司也均由景先帝直接把控。 景先帝常后来年卧榻之时,当朝丞相慕容辅仁多次举荐,顾文都才得以进入京都,面见景先帝,终得重用。 顾文都有两子一女,皆为人杰。 长子顾樘,凉州边军从四品将军,镇守大漓西疆多年。 二子顾云,任稽查司巡察处都尉,二十出头的年纪,竟也官至五品。 小女顾锦栀,传闻拜师天云殿,深得殿主喜爱,算是当代年轻术士中的翘楚。 “顾兄,听闻你们稽查司专门负责惩逆江湖上为非作歹之人?” “陈兄,说的没错。不过我们稽查司有六处,各有分工罢了,我隶属的巡察处,巡查就是我的本职。至于最后那些那些歹人们是何下场,那是惩戒处做的事。” “巡查……巡查也很了得的!” 顾云慢下脚步,瞅着远处那些朝他看来的人群。 “虽是巡查,但办案过程中难免打打杀杀,毕竟遇到的都是那些个江湖歹人。” “那顾兄一定是身手了得……” “身手?额……看你也不是习武之人,具体说来你也不懂,一会儿你就站在这里,别太朝前靠,免得发生什么,丢了小命可就不好了。” “多谢顾兄提醒。” 不多时,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陈平一踮着脚往前望。 虽是这山脚下还算有些坡度,即使是站在人最后面一圈的人望向前面也应不费事。 可是架不住人多啊! 那山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着实是让陈平一难受,透着人缝传出的汗臭味,让陈平一有些受不了。 毕竟都是江湖中人,五大三粗的汉子们难免不会太注意这些。 可陈平一不行,别忘了他是真有洁癖啊。 踮着脚望了半天,除了那一层迷雾,啥也没看到。 陈平一退下十余步,寻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坐下。 入秋正午的阳光着实有些暖,陈平一嘴里叼着一一根狗尾巴草,竟还顺势躺了下去。草地也很软,被太阳晒过之后蓬松且有温度。 望向天空,一只鸡腿慢慢出现在自己的眼帘中。 “卧槽!” “嘿嘿嘿,想不到吧,我偷偷地跑来了。” 拿着那烧鸡腿挑逗陈平一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多多。 他本就想来看热闹,毕竟这是通远郡近几年来的大事。 他的父亲,就是那个赵铁匠,自然不想让自己孩子来的,没办法,这家伙还是偷偷跑来了。 “今天真的会有危险,我不是骗你,你看下面,那么多的官兵,这边这么多朝廷衙门的人,你来凑这热闹做什么?” “没事,见不好,我就跑呗。” 陈平一也是无语,索性也就不再劝了。 这个赵多多是他在这通远郡交的第一个朋友,说起来赵铁匠还与自己的养父是故友,说是以前都是在同一个兵营里从军。 看着赵多多专心吃鸡腿的样子,陈平一不由得就有一种保护欲。 想着若是没有仇恨,他也会选择如同赵多多这般无虑的活着吧。 就在陈平一想的入神之时。 “看,有人出来了!” “真的有人!” …… 在山下久等多时的众人中传来哗然之声,皆是仰面望去。 山下的迷雾已经逐渐消散,一袭黑衣,面带黑色夜叉面具的魁梧身影,立于山腰的断崖之上,背手而立,俯瞰众人。 山下左武卫、稽查司皆是拔刀戒备。 “你是何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一个江湖的刀客,此时站在众人最前排,指着崖上那黑衣之人喝道。 说实话,在如此大的场面之下,还能有勇气做那出头鸟,此人也算有些勇气。就见那崖上之人忽然朗声大笑,那笑声寒烈至极,让众人不禁有些胆寒。 忽的,那人收起笑声,向那刀客方向注目,缓声说道: “金刀门阙云堂堂主,赵匪!景先六年,收青州节度使五百两,灭永宁商行李长贵满门二十三口!景先八年,在兖州鞍马县屠杀无辜村民三十六人,假以杀叛军之名换取银钱八百两!永平元年,益州青山镇,强抢民女卢氏,后屠戮满门八口,以上,可是你所为啊?” 那刀客此刻额头已满是汗珠,方才的那股锐气,在崖上之人道出他灭门的行径之事,就已转为惶恐不堪。 此刻已都是抽出刀,握于身前,做时刻要冲杀的架势。 “你满嘴胡言,我金刀门乃名门正派,做的都是替天行道之事。” 刀客赵匪此刻的回答,声音虽还算响亮,但都能听得出那声音中的颤抖,明显底气不足。 其实要是把此次前来鸡鸣山的这帮江湖之人,挨个查个底朝天,真就没几个是真正的正义之人。 这些年江湖上已没了行下仗义的风气,有的只是在乱世中对地方县官大族的谄媚罢了。 “江湖败类!不配上山!” 话音刚落,只听几声箭羽刺破之声从密林中传出,速度之快,赵匪根本来不及闪躲,箭头直刺咽喉,瞬息之后跪倒在地。与他一同倒下的,还有身边几人,看衣着应也是金刀门的人。 陈平一在远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发出惊呼,他只是盯着远处山崖上的那人的白色面具,那人似乎在某一瞬,也将目光转向了他。 那张面具他见过,但是也没见过。 同样的夜叉面容,不同的是,他记忆中在那雨幕里的,是一抹红色。 第一卷-鸡鸣之谋 第24章 守陵之人 “是……守陵人……那是守陵人!” 不知在那人群中,是哪个惊慌的江湖门客,用近乎颤抖的嗓子,高呼出这一句。 这句一出,山下那几百人规模的人群顿时就炸开了锅! “啊?怎么是守陵人?” “是守陵人,这就是传闻中的守陵人?” “哎呀,看来今日免不了尸横遍野了......” ...... 陈平一有些诧异,似乎他从未听过什么守陵人,思索之余难免会遐想,难不成这鸡鸣山是一座陵墓? 而此时,山脚下的陈家村,在陈家父子的那个简单又不失肃静的小院中,那两位老者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有许久都未曾言语两人就那样躺在各自的躺椅上,晒着太阳。 陈瘸子取出腰间的烟袋,点上,吸了一口,好像被那烟气给呛到,咳了两声。 “怎的,那小子不在家,就迫不及待整上几口?” “平日里臭小子管得严,没办法。” “你瞅你现在这样子,看上去都不像比我小上三岁的人,比我老上许多啊。” “我们都老啦,没几年苟活喽!” 那白衣老者又沉默下去,陈瘸子也不再言语,只是缓缓的吐着烟气。 …… 再看那山脚下的众人,皆是拿出武器,好像就要御敌冲杀。 顾云上前,拔刀而立。 “惩逆之事,乃我朝廷稽查司之职,你们今日莫要在此……” 但话还未说完,一只弩箭竟然从丛林中猛地飞出,那飞来的弩箭就像向下猛冲的鹰隼,贴着草间带着“嗖”的尖锐风声而来。 顾云就要作势格挡,但那弩箭已插入他脚前寸余之地。 顾云的表情变得复杂眼中有惊愕,有诧异,有愤怒,更有无奈。 他是朝廷稽查司衙门的人,大漓朝廷在建立之初,便下令收缴江湖的弓弩,因为那个大漓的建国皇帝深知,弩箭对于那些江湖组建的叛军有多重要。 因为他在当皇帝之前,也是江湖叛军。 现如今,在朝廷如此严厉的监管之下,竟然会有如此劲力的弓弩出现,这难免会让他诧异和惊愕。 况且那只弩箭明显就是冲着他而来,却又像精确地算计好路线一样,在他脚下一寸之地落下。 顾云是第五境的修为,昇溟境就算是放在江湖之上,也不是一般的强者。 但他知道,那弩箭他拦不住。 若是发出弩箭之人,奔着他的身体射来,他没办法阻挡! “稽查司?脸皮还真是厚啊!平日里怎么不见你们惩戒那些恶行,难道刚刚所杀之人,他的罪行你们一点不知?” 顾云想要压住怒意去争辩,但想想此人说的,自己也确实没办法去辩解。 若是争辩说,知道那赵匪的行径,但又为何不去惩戒?若要是说不知道,那这稽查司是做什么的啊? 所以,只能强忍愤怒和尴尬。 “我稽查司自会查明,容不得你们这些奸邪之人在此放肆。” 那黑衣之人,只是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让顾云有些猜不透。 其实,在刚刚崖上之人一路面露面,让顾云便已经几乎确认了他的身份。 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们”的身份! 守陵人,其实并不是眼前这一个人,也不仅仅是在那从林中向外放箭的人。 他们是一个组织,一个存在几百年的神秘组织。 顾云曾经查阅了稽查司几乎所有关于守陵人的卷宗,但也都是一些零散的碎片。 传闻从千年前便已有了传承,历经各朝各代,至今仍穿梭于江湖之中。 之所以把他们称为是一个组织,而非门派,主要是这些个守陵人,不像那些个江湖门派,有具体的门派立根之地。 他们似乎来无影去无踪,所过之处就只有尸体。 行天道之事,惩奸邪之逆。 顾云对于守陵人有很困惑,从他们的行径来看,其实与那稽查司竟然还属同类组织,只不过稽查司算是官方认证。 但两者在江湖中的地位可是大相径庭! 稽查司皆是奉命查处,说简单点,就是通过地方的官府上报,由稽查司内部衙门层层审批,最后去查案抓人。 而守陵人,没那么多规矩,传闻守陵人在中原各州皆有自己的秘密分部,只要听闻哪里有江湖之人为非作歹,枉顾江湖正义,便会暗自出手。 轻则杀一人,重则是灭门。 在顾云前来冀州之前,稽查司统领顾文都,也就是顾云的的老子。 通过那诏令,便已猜测出很可能就是守陵人所为。 顾文都并非庸才,这些年稽查司并未受到百姓和朝廷的认可,那是因为皇帝给他的权限实属有限,况且如今这大漓朝廷“官江勾结”就差摆在明面上了。 守陵人一直也被稽查司列为自己的死对头,每当有江湖门派之人,招人暗杀,总会有那些看起来愤恨的官员,背地里参奏顾文都一番。 其实当朝的皇帝也深知,那些参奏官员多半都是与那些被杀的江湖之人有些瓜葛的。 但那又怎样?一个刚刚上位年轻皇帝,怎有那掣肘之力。 顾文都面上不为所动,其实心里已是对守陵人恨之入骨。 但顾文都心里苦啊,实在是没办法啊! 当下朝廷正与各地大大小小的叛军征战,国库有限的钱粮都用来征讨,无力去查处守陵人这种枉顾王法的江湖组织。 况且守陵人所杀之人,后经查处,也都是十恶不赦之人,所以对守陵人的行径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今日不同,那封诏令已经闹得中原江湖沸沸扬扬,况且在稽查司、左武卫眼皮底下处以私行,这稽查司的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啊。 思量片刻,顾云正气凌然的向在场众人抱拳喊道。 “今日在场各位都是来寻机缘的,守陵人若是想继续借机杀人,那我们稽查司不会袖手旁观!” “哈哈,有趣,有趣......罢了,罢了,也不差这一时,不过在你们进山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可不好预知啊!有胆量寻机缘的,就上来吧!” 崖上之人的笑声回荡在山下,在那些江湖之人的耳中,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