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嫁》
7. 第 7 章
王大娘子笑容不复,孙大娘子左一句好颜色,右一句颜色上佳,这与直接说外甥女只是个空有颜色的草包有何区别?
皎芙山眉微蹙,今日乃她首次见孙大娘子,自无得罪之处,为何孙大娘子会针对于她?
“表姑娘着实长了张易惹人羡妒的脸,我这半老徐娘见了也没忍住多瞧上那么几眼,”张大娘子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又徐徐道,“听闻表姑娘在去年赏菊宴上作的诗进了前三,恰逢今日鸟语蝉鸣,不妨即兴作上那么一首诗,好让大家也都晓得你那前三得的名副其实。”
皎芙心下感激,知晓张大娘子这是想借此让她正名。
要是平时,被人当草包当便是,可她身后还有整个陈伯府,她不能因个人之私,害得伯府成为旁人的笑柄。
她不敢再藏拙,起身微屈膝冲张大娘子行了一个万福礼,再冲众人行礼,语调温软:“树暗蝉鸣急,天高鸟语稀。此时怀旧隐,敢道故山薇。”她微颔首,“让各位见笑了。”
女眷们低声窃语,心下已有了计较。
“好一句树暗蝉鸣急,天高鸟语稀,生动又贴切。”
说话的乃翰林学士的孙媳曹大娘子,这曹大娘子未出阁前,也是汴京城出了名的大才女,她说了好,旁人自不敢再说什么。
皎芙不认得曹大娘子,只能从曹大娘子梳的发髻分辨此人已为人妇,微屈膝行礼:“能入得娘子的耳,实乃皎芙之幸。”
曹大娘子笑着点头回礼:“表姑娘过谦了。”
被当众下脸,孙大娘子的脸色自好看不到哪儿去,想到什么,嘴角噙笑:“想不到表姑娘才学深厚,按理说方才以景作诗表姑娘该在前三才是,怎不见其名?”
皎芙毫不见慌乱,从容答道:“皎芙才疏学浅,又因偏爱鸟畜,遂发挥得要比景物略好些。”
“人各有所长,难为表姑娘心宽没钻牛角尖。”孙大娘子笑得牵强,对皎芙的不喜愈甚,如此伶牙俐齿之人,怎当得入府。
此事一过,皎芙又陪王大娘子坐了会儿,方才跟随其他女眷告辞离去。
前来赴宴的宾客甚多,饶是错开请辞,也仍旧有些堵塞,皎芙几人只得在原地停驻片刻,迨马车驶来。
东院的男客陆续而出,见女眷立足迨之,也都稍滞起来。
忽地,一轻啧声响起,杨侍郎家的纨绔杨三郎双目直勾勾盯着皎芙:“也不知那是哪家娇娘,略施粉黛尚是天人之姿,若是着起浓妆来,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众人循视望去,纷纷点头应是,更有的竟当众说起污言秽语来。
立在人群里的徐瑾安听不下去,大斥道:“众目睽睽下对人品头论足,已非君子所为,遑论对方是一娇娘,尔等家中也母有姊妹,他日旁人也在大庭广之下遭人说笑,又当作何感?”
此言一出,无异于当众打人耳光。
杨三郎当即辩驳道:“你少在这儿浑说,非君子所为,你倒是君子,又何故拿圣贤之言来遮掩你污秽的私心。”
徐瑾安双手握拳,怒目而视。
杨三郎佯装害怕忙后退了几步:“哟,这是说到你心坎儿上了?我不过说了两句就这般护着,别是你跟她——”
未叙之言,被骤然袭来的一拳截断,又因双足不稳,狼狈摔倒在地。
杨三郎拊地坐起,怒道:“谁,谁敢偷袭小爷?”
萧长风走上前直踹向杨三郎的胸膛。
杨三郎闷声再倒地,疼痛难当,认出动手之人是谁,心下有骇,又不想当众丢了脸面,只得硬着头皮质问:“萧世子何故揍我?我素日行事固然荒唐了些,却无伤大雅,就是犯了律例,也有两寺来判,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给我定罪。”
萧长风面上默然不改,周身戾气外泄:“污我耳了,不服大可来战。”
杨三郎气闷,又不敢真与其一战,汴京城谁人不知萧世子文武双全,这些年入了武德司,手上更是沾染了不少血,练家子也不见得敢贸然与其动手,何况他一个手无寸铁的纨绔?
嘴上却未丧气:“萧世子好生嚣张,你就不怕我让我爹参你一本。”
“尽管参,不缺那本。”萧长风又看向徐瑾安,“你也不过如此。”语罢,他疾步而去。
有杨三郎这个教训在先,在场之人哪儿还有先前的兴致高扬,逐一四散开去。
徐瑾安望着萧长风的背影久未回神,萧世子似话里有话。
这边的动静,皎芙窥见了一二,未深究,随舅母表姐妹上了马车。
然此事未作遮掩,不过一日,还是传入了伯府。
陈老太太不见喜怒,端起茶盏吃了口,才问坐在侧坐的王大娘子:“此事你如何看?”
王大娘子犹豫再三,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君子所行合规合矩,淑女才能免受市井流言所累,唯恐再发生诸如此类之事,儿媳觉得还是得尽快把皎丫头的亲事定下来,一来能卸下大家的一桩心事,二来皎芙也能安心待嫁,少出行,不受那流言之苦。至于那萧世子所为,儿媳不敢多加猜测。”
陈老太太放下茶盏:“那徐家小子当众出言驳斥,可见是个端正心怀正义之士,”她摇头叹道,“先前我只替皎丫头往低了看,一则她身体有恙;二则伯府立在这儿,但凡那人想得到伯府的庇佑相帮,总得对皎丫头倍加敬重,昨日那遭又点醒我,若夫家势弱,护不了她可如何是好?”
王大娘子起身:“母亲多虑了,有您,有伯爷,再不济还有三郎在,怎会任人把皎丫头欺负了去?”
陈老太太抬眸:“倘那人伯府也得罪不起,又当如何?”
本她不该有这种顾虑,这些年伯爷府已恢复了元气,皎丫头不是莽撞不懂分寸之人,按理说不会惹下滔天的祸事,可不知为何,她这两日心绪不宁,老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王大娘子顿口不言。
陈老太太摆摆手:“行了,也不急于这一时,那徐小子真要有心,理该递了草帖子才是。”
王大娘子忙从妈妈手中接过帖子,笑道:“这不巧了吗,一早就送过来了。”
陈老太太挪了挪身:“给我瞧瞧。”
流轩阁。
皎芙听银兰说完,不忿之余,对萧长风出手揍人一事满是疑惑。
他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银兰比皎芙还气:“呸,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都被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也就那些市井杂碎才会不分场合口吐污言秽语,幸在徐修撰仗义执言,才制止了那群人。”
没听见皎芙应声,她歪头望着皎芙:“可是奴婢说错了?”
皎芙摇头:“你说得在理,徐修撰乃正义之士,当得一个好字。”
“姑娘这话可说错了,徐修撰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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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正义,心里想必也有姑娘,”银兰左右张望了眼,见屋子里无旁人,又道,“我听说,徐修撰往门房递草帖子了。”
大昭娶妇,先起草帖子,两家允许,再起细帖子。
当然,也可请中间人作伐。于官宦世家来说,这中间人也有门道,若两家家世相当,则由家中长辈来作伐,家中长辈不便出面或家世相差甚大者,要么乞身份家世尊贵者出面,要么先递草帖子。
皎芙一惊,她以为再过些时日徐瑾安方才会往伯府递草帖子,不想今日就递了。
想来,徐瑾安也满意她。
如是想着,朱唇微勾,双眸漾起点点星光,也自把萧长风所言之事忘却在脑后。
三日后,恰是伯府小辈向陈老太太请安的日子。
两位郎君请安讫,就各自做事去了。
王大娘子、皎芙、三位姑娘端坐在官帽椅上,同陈老太太说这两日发生府上与城内发生的事。
忽地,一婆子匆匆跑了进来,屈膝行万福礼,得到允许后方才起身行至王大娘子身侧,俯身冲王大娘子耳语了一句。
王大娘子双目睁大,面带讶异,思忖再三,冲陈老太太欲言又止道:“母亲,安阳侯府的宋大娘子来咱伯府了。”
传完话,婆子颔首退出了厅。
听此,陈老太太也略为疑惑:“自那件事后,伯府与安阳侯府都多少年没来往了,今儿怎就上门来了?”不待王大娘子答话,她又道,“也别在这儿胡乱猜测了,你赶紧去。”
王大娘子应是告退。
皎芙却坐立难安,如外祖母所言,近年伯府与安阳侯府无往来,今日却贸然上府,让她不得不多想。
坐在首座的陈老太太瞧出皎芙的心不在焉,出言问道:“今日这椅子被撒了苍耳不成,害你坐得如此不安稳。”
皎芙惶恐起身:“外祖母见谅,是皎芙心不静,皎芙回去就抄清心咒。”
陈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岂会看不出皎芙心里装着事,又想起安阳侯府忽上门拜访,心里已有了计较。
她摆摆手,冲在座的小辈道:“今日就到这儿吧。”
皎芙与三位姑娘行礼告退。
陈老太太叫住皎芙:“皎丫头你留下。”
皎芙心微颤,知晓自己终是瞒不过陈老太太,权衡再三,仍隐去了相国寺那夜的真相,将与萧长风的纠葛和盘托出。
她双膝跪地,言辞恳切:“皎芙绝无招惹之心,此生从未想过攀权附贵,只求平安顺遂,望外祖母成全。”
安阳侯官从三品,大昭官阶三品或往上,隔一品如隔天堑,如今安阳侯府已有昔日一半殊荣,若能得一门好姻亲相助,如走捷径,可省下诸多麻烦,而这捷径,可不是她区区一个知州之女所能提供的,如此道理她能想到,萧世子、安阳侯府不会不明白。
故纵使萧世子愿舍近求远,宋大娘子也绝不会答应。但今日宋大娘子仍上门拜访,便只余一种可能,纳她为妾,这样既全了萧世子之愿,也不会妨碍安阳侯府寻一门更合适的亲事。
此世道于女子本就艰难,何况是始终低正妻一等的妾氏。
哪怕是贵妾,也需得听主母的训,被主母立规矩。
此外,托林府杜姨娘的福,令她极为不喜妾氏。
种种一切,她都不想为人妾。
……
8. 第 8 章
陈老太太眼神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皎芙,思绪交加,良久她才出言道:“你先起来,事情如何还未可知。”
语罢,她又招来张嬷嬷,浅声吩咐了张嬷嬷几句,才起身行至皎芙跟前,弯腰将人给扶起:“纵是三十年前,他安阳侯府也不敢拂了我陈伯府的面子,何况现下他安阳侯府还未重获官家信任,我陈伯府就更无低人一等之说了。
另则,你父亲好歹也是杭州知州,官家亲自任命的五品朝臣,且还有陈伯府做你娘家,怎就攀不起他安阳侯府的门楣了?”
知晓老太太这是在宽慰她,皎芙鼻尖泛酸,哽咽道:“是皎芙的错,又害外祖母操心了。”
然不安仍困顿着她,初入伯府那年,明明她察觉有人推了她一把,才会因脚下湿滑摔入寒冷刺骨的池中。
但舅母说她恍了神,三位表姐妹说她贪玩,外祖母也说此事乃意外。
也是从那时起,她收敛性子,府内外皆避其锋芒,不出风头,只盼着外祖母能看在母亲的份上,为她挑选一门还算过得去的亲事,从此搬离了伯府,不再过这说话行事都要慎之又慎的日子。
她恨,恨只这样的日子都可能成为一种奢望。
现下她只求一切皆是她自作多情,也好过真落得那般被人折辱的境地。
正院厅内。
宋大娘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直言道:“今日我来,是为结两家之好。”
王大娘子心下讶然,试探问:“不知是府上哪位姑娘能有幸得宋大娘子垂青?”
“垂青倒谈不上,是我不争气的大儿子中意贵府的表姑娘,这不,特求我来问问贵府的意思,”宋大娘子话锋一转,“早前就听闻表姑娘容貌昳丽,是个孝顺有主意的,想来入了安阳侯府也能谨守本分,不会争那不该争的。”
那日得知世子从赏莲宴回府,她便将人叫到了跟前,以世子的性子,她原以为会无功而返,不曾想世子竟说要迎娶陈伯府的表姑娘。
要是陈伯府的嫡出姑娘倒也勉强当得世子妃,这前面加了个“表”字,身份可就差了一截。一番打听之下,也果真如此,父亲虽为杭州知州,却一直不受父亲待见,别看当下陈伯府对这表姑娘视如己出,那都是表姑娘的母亲用命换来的,一旦表姑娘出阁,那份情也就散了,再想得到伯府的帮衬,只怕伯府会推三阻四,这是其一。
其二:安阳侯府娶的乃品性谋算眼界兼备之人,表姑娘祖上乃商贾之家,母亲去得也早,又无女使专门教导,即便到了伯府得到陈老太太悉心教导,眼界谋算还是不能跟被精心规培的姑娘们比。
故,这表姑娘担不得安阳侯府世子妃之位,可迎为贵妾。
王大娘子垂眸掩住了眸中的讶异与杂乱,又思忖着该如何答复。
倏然,张嬷嬷疾步行至厅中,向宋大娘子与王大娘子纷纷行礼讫,又行至王大娘子身侧,俯身把陈老太太的话传达给王大娘子。
王大娘子心下愈发惊骇,老太太竟知宋大娘子为何而来,老太太可没预言的本事,遂老太太只能从皎丫头口中得知。
皎芙为何会知晓,必事先与萧世子通了款曲。
止住思绪,她温声温气道:“承蒙宋大娘子厚爱,可这皎丫头的亲事向来由老太太做主,老太太是何想法,我这做儿媳的也不敢妄测。”
宋大娘子正了正身体,道:“既如此,那我便等老太太有决策后,再前来叨扰。”
宦官世家纳妾,只需遣派个可靠的人前去商议即可,哪儿犯得着她这个当婆母的亲自登门。
愿再来,不过是看在此人乃是世子出口所求。
儿子难得有所求,她这个做母亲的自得办得妥当。
她也不怕伯府不应,但凡伯府有点脑子,就知这是一门上好的亲事,于两家有益而无害。
王大娘子起身应好,又亲自把人送上马车,方才回身再度来至静安堂。
未隐瞒,她把宋大娘子的话一字不落说给陈老太太听。
陈老太太长叹了声,问:“伯爷可回府了?”
“已使人去请了,”王大娘子纠结再三,终没按捺住心中所惑,问道,“母亲何故为难?萧世子既事先与皎芙通了气,二人应心意相通才是,我们做长辈的,合该成全。”
陈老太太又叹了声,摇头道:“若此事真有这么简单倒好了,皎丫头她不愿。”
“可是怄气安阳侯府不能以正礼相迎?”王大娘子追问道。
陈老太太又犯了头疼,抬手招来张嬷嬷,迨张嬷嬷为她按摩太阳穴,方才觉好受了些,缓缓道:“我看是落花无意,流水有情。皎丫头一向有主意,倘她真有意高门,早早就使法子让我们知晓,这么些年,她可有漏过半分?”
“母亲,我知你疼皎丫头,皎丫头在府上这些年,我们何曾亏待过她?”王大娘子小心觑了眼陈老太太,硬着头皮道,“三娘要还在,未必会推拒这门亲事,毕竟与安阳侯府联姻于伯府百益而无一害。”
流轩阁,皎芙自从静安堂回来,就坐立难安。
银兰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她这般,也一并忧虑了起来,双手叠放紧贴在腹前,笃定道:“无论发生何事,银兰都会伴在姑娘左右。”
皎芙自信银兰,自幼时银兰就伴在她身侧,母亲去后,看着母亲长大的方嬷嬷也缠绵病榻,不日也跟着母亲一并去了,只留下她和银兰在那冰冷无情的院子守孝。
于她而言,银兰不止是她的女使,更是疼她护她的姐姐。
她扭头认真打量银兰,中等身材,碧玉之姿,加上那双做什么都可口的巧手,即便离了伯府,也能把日子过得滋润。
“银兰,你可有想过出府,过平民的日子?”舍不得归舍不得,她已因自己的私心多留了银兰几年,若再把银兰留在身侧,银兰可真就要成老姑娘了。
银兰仓皇跪在地上,双目泛红:“姑娘,奴婢不想出府,奴婢想一直伺候姑娘。”
“我知你对我的忠心,”皎芙起身把银兰从地上扶起,“但银兰姐姐,我想你幸福,”她扭头看向院内,“这高墙大院固然好,说话做事无一样被拘着缚着,终是比不得在外自由,”她转身行至妆奁前,拿出一个檀木盒,取出里面的身契递给银兰,“现下你已是自由身,去留皆随你。”
银兰执拗,不肯接过,心里也愈发担忧,急问道:“姑娘,究竟发生了何事?奴婢的确笨了些,不见得能给姑娘支招,可奴婢还是想替姑娘分忧。”
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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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摇了摇头,强扯出一抹笑,安抚道:“无事发生,就是有些想母亲了。”
她时常想,母亲仍在人世,她也未来这伯府,她们母女二人,方嬷嬷和银兰,她们四人仍住在那院子,春来赏花扑蝶;夏日搬张椅子到葡萄架下躲凉,饿了就随手摘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秋来同母亲去郊外看满山红叶;冬日运气要好些,还能碰上下雪,届时就能同银兰堆雪人。
那样的日子想想就美哉,可惜终是庄周梦蝶。
银兰素来皎芙说什么,就是什么,未作他想,宽解道:“听说徐修撰也是杭州人士,若徐修撰得空,姑娘方能同徐修撰偕行杭州省亲,亲自到主母牌位前诉说思念。”
皎芙眼神黯淡,真有那么一日么?
现下她只盼外祖母舅舅能念在母亲昔日为了伯府下嫁至杭州,为伯府换来翻身之机的情分上,能遵从她的意愿。
她也不能将此事全寄托在伯府上,她需得见萧长风一面,告知萧长风她无需他的交代。
结果如何尚不可知,总好过在这阁楼里长等。
念及此,她吩咐道:“银兰,遣个可靠的去打听萧世子可有常去的地儿,切记,此事不能让旁人知晓。”
银兰纵心有诸多疑虑,未多问,应是而出。
宋大娘子于伯府可是稀客,哪怕王大娘子噤了当日在正院伺候的仆妇们的言,底下还是有人猜测宋大娘子所为何来,又因有几日前萧世子怒揍口无遮拦纨绔一事,就有了萧世子心系表姑娘,要同伯府结两家之好一说。
这事只传了两日就冷了下来,原是才诞下皇子的淑妃还未出月子,母族就因贪墨西北赈灾粮款一事被官家问罪,罪不至死,活罪难逃,舍弃阖族大半身家,又主动请辞举家迁回柳州老家,此事才算作罢。
张家虽不是累世望族,却三代入仕,祖上又是商贾出身,遂仆妇小厮就张家舍弃的家产为几何争论了起来。
平民小厮拿此事作乐,官宦世家却人人自危,且不往远了说,就单看大昭这几十年,被查出贪墨的几人,严重的也只是吐出赃款,再贬去几千里的贫瘠之地,何曾如张国舅这般,赔上了阖族大半个身家不说,还被夺了官职。
如此,且还是官家看在淑妃诞下皇子有功,若无淑妃诞下皇子一事,这张家不定落个什么下场。
皎芙深陷囫囵未脱身,自没心情去关心这些事,借要去铺子上查账,才得了王大娘子出府的应允。
账自还是要查的,查完账她从铺子的后门而出,上了掌柜提前备好的马车,前往萧长风回安阳侯府的必经之路等候。
堵人此举实乃下下之策,实在是这几日外祖母舅舅对联姻一事态度含糊。
她惧欲杀她的萧世子,不愿为人妾,亦不愿入安阳侯府,只能剑走偏锋。
能说服萧长风皆大欢喜,不能说服,就只能再作打算。
等了两刻钟,未见萧长风人影。
银兰劝解道:“姑娘,回府吧,咱去求老太太,老太太一向疼你,会允了你的。”
皎芙苦笑道:“此事能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倒好了,”听见外面的马蹄声,她轻掀帘布侧目望了过去,见她等的人来了,忙出声唤道,“萧世子留步。”
……
9. 第 9 章
见萧长风拉住缰绳,使马停下,皎芙放下帘布,躬着腰下了马车。
早得了她授意的银兰,冲马夫使了个眼神,领着马夫走至五丈外方才驻足而望。
皎芙冲萧长风行了个万福礼:“今日唐突,实属无奈,还望世子见谅。”
萧长风回以一叉手礼,答道:“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皎芙未敢与萧长风对视,叠放在腹前的手又收紧了些,缓缓道:“上次许是我未说明白,平白害世子为难,故今日特寻此机来与世子言明,世子无需给我交代,”她微颔首,诚恳道,“还请世子收回纳我入府的话。”
萧长风剑眉微拧,是他那日未说细致,又或是母亲觉得皎芙的出身略差了些,才把娶妻改为纳妾?
他注视着眼前收起利爪,低眉顺目的姑娘,问:“你是不愿为妾,还是不愿嫁我?”
前者倒好处理,母亲那说不通,他到殿前向官家求一圣旨便是。
若是后者,他凤眸微眯,不嫁他,难不成她还想适那姓徐的?
他的问话,出乎了皎芙的预料,她小心应答:“安阳侯府累世功绩,饶是偶遇搁浅,现也即将雨过天晴,世子文才武略兼备,且得官家重用,前途不可限量。我只是五品知州之女,见识浅薄,眼界更不如在世家贵精养出来的姑娘们,不敢妄求入安阳侯府。”
萧长风怒意翻涌,戾气外溢:“说到底,你就是不愿嫁我,”没等皎芙回话,他直言道,“我意已决,你只管安心等待出阁。”
皎芙脚下一软,单薄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世子品性高洁,应不会做那等强人所难之事。”
萧长风眼神骤变,往皎芙逼近,冷声道:“我就是强人所难又如何?”
那志在必得的眼神,似在无声告诉皎芙,她乃他盯上的猎物。
猎物想险中求生,只能殊死一搏。
她刹住后退的步子,抬头迎上萧长风的凤目:“萧世子要报那日我下毒的仇,要杀要剐直说便是,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亲事?”
是自己太过愚蠢,竟真信萧长风有宽宏度量,不追究她那日的冒犯。
今日皎芙身着铃兰刺绣浅绿褂子,下身浅露杏色百迭裙,湛蓝丝绦束腰,略施粉黛的面容上可见倔强,但那双潋滟有珠光的桃眸里却泄露出丝丝惧意,令他恶意顿生,骤然伸手抓住皎芙的手臂,不顾皎芙的挣扎,一把把人拽进自己怀里。
顿时,女子的馨香绕鼻,掌下堪堪一握的柳腰他稍用力就能折断,桃眸里惧意慌乱恨意交加,却无丝毫威慑,反倒像在乞他怜爱,被咬住的樱唇如雨后的蔷薇,娇艳欲滴,诱他采撷。
本只想吓吓她,现下他却舍不得放手,想将这人长长久久禁锢在怀中,任他为所欲为。
皎芙未料到萧长风有如此孟浪之举,任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撞入那如磐石般的胸上。腰上宽厚炙热的手掌,浓烈的男子气息,皆让她心慌羞愤不已。
她再度扭动身体欲挣脱,声音发颤:“放开我。”
时刻留意这边的银兰,见自家姑娘被轻薄,拔腿奔来:“你个。”
念及此事张扬出去只会给自家姑娘带来麻烦,她又生生止住了话头,用尽全力加快步子。
欲念如狂风骤雨突袭而来,萧长风懊恼之余,也终松开了被她禁锢的人,扭身侧对着皎芙,声音略染哑意:“随你怎么想,这桩亲事都不会有变。”语罢,他疾步而去,连马都被他忘却在脑后。
哪怕萧长风走远,皎芙仍处在惧骇与羞愤中迟迟不出,恍若丢了三魂七魄般木愣愣立在原地,吓得银兰连连抹泪咒骂始作俑者。
过了好半晌,皎芙的魂魄方才归为,躬着身子,手捂胸,如那搁浅已久的鱼大口喘着粗气,浑身的力道尽失,连站立都艰难,她只得把身体靠在银兰身上:“回,回去。”
刚才这遭敲醒了她,萧长风并不忌惮她身后的伯府,否则岂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行如此孟浪之举?
如今八字只一撇,萧长风就敢这般,他日自己入了安阳侯府,岂不是任他拿捏生死?
认命么?
不,还未到绝路,她不能放弃。
银兰搀扶着皎芙上马车,见皎芙的手腕上一圈赤色,忙取出随身携带的药膏小心为皎芙上药,愤愤道:“轻薄姑娘不成,便对姑娘动粗,这与那市井无赖有何分别?”上好药,银兰看着皎芙欲言又止,“姑娘,那世子非良人,姑娘你。”想到什么,她及时顿言。
皎芙收回手,心下泛苦,扭头面向帘布暗自思忖该如何说服舅舅,不让她联姻。
行了一段路,萧长风才后知后觉马被他落下了。
欲折返,又恐皎芙瞧出他的异样,只得作罢。
刚进安阳侯府,就有小厮来报,说母亲在正厅等他。
“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对世子妃的人选有何想法?虽也有先迎贵妾入府的先例,难保不会有好事的乱嚼那舌根子。思来想去,还是得按照礼制先迎世子妃进门。”宋大娘子语调轻快,面带喜色。
迨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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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定下,二郎大姑娘的亲事也都能张罗起来。
就因为世子迟迟不肯定亲,他平日里没少被二郎大姑娘埋怨。
二郎为男子,晚几年定亲倒也无伤大雅,难的是已及笄一年的大姑娘,要再耽搁下去,就该沦落为整个汴京城的笑柄了。
萧长风未落座,站得挺立:“不用那么麻烦,陈伯府的表姑娘担得世子妃之位。”
宋大娘子拍桌而起:“胡闹,让一个不受父亲待见的五品知州之女当我安阳侯府的世子妃,你让旁人怎么看我们安阳侯府,他们会说,安阳侯府自轻自贱,连一个不是孤女胜似孤女的人也瞧得上。”
萧长风嗤笑道:“何时我安阳侯府的名声,需一个女子来维系?”他上前一步,“要真有用,我又何需进武德司?”
宋大娘子一噎,铁青着脸:“哪个官宦世家不靠联姻来巩固地位?这些年你树敌众多,朝堂上的那些人每每提及你,都欲除之而后快,有人援手则不同,既能助你躲过诸多算计,也可保你仕途顺遂。”
这几日她已物色好了人,只要世子点头,她明日就能上门提亲去。
“母亲只看到联姻带来的好处,却不曾细想这些得到这些好处需付出什么,”见宋大娘子陷入沉思,萧长风踱步到左侧的官帽椅上坐下,又道,“张国舅贪墨一事只是开端,其被牵连进这事的还在苦恼该如脱身,母亲又如何确保与安阳侯府联姻的那家,没牵扯其中?”
自入了武德司,他从未在母亲跟前提及朝廷局势,今日若非为了说服母亲,他绝不会说这些话。
美色误人,从前他必嗤之以鼻,托皎芙的福,他今日深刻体会了遭其中的昏聩。
这些话宋大娘子都听进了心里,心有不甘:“那我安阳侯府绝不能因世子妃之失,沦落为旁人的笑柄。”
萧长风知晓母亲这是松口了,答道:“自不会让母亲失望。”
宋大娘子冷哼道:“你倒对她的期许颇高。”
心下不由对皎芙多了些不悦,这八字还没一撇,已引得世子悖逆她,他日真要进了安阳侯府,世子还指不定得被撺掇成什么样。
陈伯府。
皎芙如往日般,前往静安堂向陈老太太请安。
但这次她并非行的万福礼,而是跪拜礼:“皎芙不愿入安阳侯府的高门,恳请外祖母全了我的心意。皎芙犹记得母亲曾说过,人这一生有太多身不由己,勇者尚能全力一搏,懦弱者只能听之任之。外祖母,皎芙不想做那懦弱之人,愿外祖母舅母成全。”
……
10. 第 10 章
陈老太太目露哀伤,放在双膝上的手隐隐作抖,扭头叹道:“她还是怨我啊。”
是了,怎能不怨?
陈伯府再落败,仍有爵位加身,三娘又琴棋书画皆通,是汴京城有名的才女。这般女子,再不济也能嫁个世世官宦之府,却被她指给了商贾出身,在这汴京城毫无根基的新科进士,从此背井离乡,想见上娘家人一面都难。
那林紘是个值得托付的,三娘还能宽解自己一二,偏生那林紘是个拎不清,冲妾灭妻的主儿。三娘性子要强,平常通书信只言好不诉苦,若不是三娘放心不下皎芙,只怕三娘会带着那些酸楚一并入土。
王大娘子放在腹前的手收紧,这几日为了安阳侯府提亲一事,她日日不得安宁。
好不容易同伯爷一起说通了老太太,她那不争气的三郎又来闹,还说什么,安阳侯府也没比伯府好到哪儿,表妹左右都是做妾,倒不如给我做妾,还省了不少后宅麻烦。
听完,她就扬起戒尺,狠狠打了三郎一顿。
这去安阳侯府做妾能跟在伯府做妾一样么?论爵位,安阳侯府始终高陈伯府一品,何况,人萧世子年纪轻轻就官至五品,且这五品跟寻常的五品还不同,就是四品忠武将军见了萧世子,也得以礼相待,不敢轻易摆弄官威。
另则,继张国舅一事后,汴京城人人难安,萧世子又得管家信任,纵有传言说萧世子不念旧情,大家仍想跟萧世子交好。一旦安阳侯府与陈伯府联姻的事传出去,定少不了人来拜见,何愁拉拢不了人心?就连三郎的亲事也能往上提一提。
瞧出陈老太太心有所软,她顾不得当这恶人,冲皎芙道:“皎丫头,你说这话不止寒了我的心,更是寒了疼你护你的外祖母的心。你母亲既把你的终身大事交由伯府,可见你母亲对伯府的信任,况且,那安阳侯府并非虎狼之地,汴京城多少姑娘想进安阳侯府也没能如意。萧世子为人也洁身自好,后院不见一个通房女使,这过去了,那就是萧世子的第一人,这男子对自己的。”
见府上三位姑娘还在,她不好再详说,只囫囵道:“总之,哪怕世子妃进门,你于萧世子而言终归是不同的。”
一行热泪从皎芙眼角滑过,悲从心来:“舅母只捡着好处说,为何不曾提一句府外的人是如何评价萧世子的?行事狠辣,睚眦必报,对府中的嫡亲弟妹尚漠之冷之,这样的人如何托付终身?又岂敢对其托付终身?”
她抬手揩拭掉泪,索性破罐子破摔:“舅母外祖母皆知,皎芙恐难有子嗣,”她悲惨一笑,“一个没有子嗣的妾,晚年会如何?是独守着那空庭院了却残生,亦是三尺白绫横挂梁头?”
如此私密之事即便她不说,在这厅中的人多少也能从过往的事中抽丝剥茧,猜到一二,故她不怕丢脸。
托萧世子的福,于性命比起来,其他事自然也就微不足道。
何况,此事传扬出去,于伯府的名声也不利,她那舅母定会想法子让人闭嘴。
陈老太太扭头如故,浑浊不失精明的目中泛着泪花,皎芙所言,字字句句都落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已因伯府失去了自己的嫡亲女儿,她还要为了伯府,把三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也推入火坑吗?
可整个伯府荣辱与共,只有伯府好了,她方才能颐养天年。
“此事你容我再想想,”她摆摆手,“我今日乏了,下去吧。”
皎芙还想再言,陈老太太已被张嬷嬷搀着往里屋走了。
说辞再感人肺腑,最是有效的还是首次。
今日也堪撕破了一层脸皮,别的不说,就说舅母,定已对她生了怨恨。
琢磨再三,皎芙不愿错失良机,起身离了厅,直接跪在了院中。
见她这般,王大娘子猜测到皎芙这是下了狠心,挣脱了被月锦搀扶的手,折返至皎芙跟前:“你这样,是在把我伯府推入不义之地,你扪心自问,自你入了这伯府,我可曾为难过你?你众表姊妹可轻视过你?你外祖母更是把你捧在心尖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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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指着皎芙,不忿道:“你倒好,不感念伯府对你的好便罢了,还企图把伯府推入无情无义之地。”
伯府今日的荣华,乃伯府用母亲聘礼去打点买来的出路。
这话皎芙不能说,也不敢说,一旦说了,那这伯府便再无她容身之地。
搬出去?只怕她前脚出伯府,后脚就会被萧世子强掳走。
萧世子的眼神透露给她,萧世子把她当成了猎物,作为猎人,岂会轻易让猎物逃脱?
“舅母息怒,能得伯府庇佑多年,乃皎芙之幸,皎芙没齿难忘,但亲事乃女子一生重事,萧世子绝非我良人,是以才冒着大不敬的罪求上一求。”语罢,她挪身朝王大娘子叩首一拜。
月锦心下憾然,唇微启,欲说什么,又碍于王大娘子在,终是无出一言。
墨锦蘭锦相挽而立,未褪稚态的蘭锦尤为不安,表姐母亲于伯府乃有功之人,伯府这些年也的确善待了表姐,现下牵扯到阖府利益,说舍弃表姐就舍弃。
她只是个庶女,姨娘更对伯府无功劳,他日若也有高门前来提亲,是否也如表姐这般,否管对方是否为良人,都会应下?
墨锦却不作蘭锦这般想,她认为皎芙在犯蠢。
为人妾又如何,只要得萧世子喜爱,不照样荣宠不断,世子妃再气,顶多也就是打骂两句。
且这世子妃还没定下来呢,她要是皎芙,就抓住这难得的机遇,或哄或骗,这世子妃的荣头不就到手了?
至于性子,姨娘说了,否管再冷漠的男子,美色当前,大多当不了柳下惠。
皎芙容貌身段皆好,何愁抓不住萧世子的心?遑论,这萧世子本就看中了皎芙的美貌。
王大娘子被皎芙这番话气得不轻,笑道:“若非你招惹了那萧世子,宋大娘子何故会上门提亲?”她手指着院外,“如今只因你一句非你良人,就要陈伯府去得罪萧世子,你置整个伯府于何境地,又至你舅舅于何境地?”
……
11. 第 11 章
皎芙身体一软,双手撑地,头埋在两手之间,自嘲着呢喃:“是了,是我自己招惹来的祸事,可为何无人问我一句,我是否愿意招惹这等事端?”
王大娘子没听清皎芙说的话,只当已让皎芙动摇,意味深长道:“伯公府安好,你尚能安好,哪怕将来无子嗣绕膝,只要伯府不倒,就无人能撼动你的位置。”语罢,她拂袖而去。
月锦犹疑一二,并未跟上去,行至皎芙跟前,弯腰欲把皎芙扶起来,却被皎芙躲开了。
她如满月般的面上不见半分不悦,一双杏眸里噙着对皎芙的怜悯:“表妹,母亲的话固然难听了些,细细想想,也不无道理,与其平白与安阳侯府树敌,倒不如结两家之好。你若觉得贵妾辱没你了你的身份,我再去母亲那说道说道,看此事有无转机。”
皎芙抬眸与月锦四目相对,她自也瞧见了月锦一闪而逝的算计,嗤笑道:“纵使你们把那萧世子夸上了天,我也不愿嫁他。你们当真觉得应下这门亲事就可高枕无忧?这世上不乏亲家演变为仇家,届时伯府又该如何,顺势而为撇清同我的关系?”
月锦面带复杂:“你不是轻易听信谣言之人,你为何愿舍泼天的富贵,择一个身世单薄之人?”
起先她只以为皎芙是在置气安阳侯府在作践她,听了皎芙方才所言,她才知皎芙不是恼安阳侯府的折辱,而是从始至终都不愿入安阳侯府。
皎芙收敛好情绪,平静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端跪在院中:“我无表姐的鸿鹄大志,一隅小院,一猫一狗,若再得一懂我知我的人相伴,此生便无憾。”
要是先前,她不定能给出月锦一确切答复,托萧世子的福,好让她彻底对伯府死心。
纵使她再怎么小心谨慎,在利益跟前,她仍无足轻重,可随意被舍弃。
她不愿余生再这般过活,也从奢望荣华富贵,她想有一处自己的院子,想能做主自己的人生,那日日子清苦些也无妨,至少她不用仰人鼻息而活。
月锦压下心中惊诧,正色道:“世间女子诸多,又有几人能觅得良缘,达成心中所愿?”她起身目视前方,“母亲那边我还仍会去说合,妻总好过妾。”
皎芙真能成世子妃,日后能帮衬伯府和她的地方就愈多。
这是打定主意让她嫁入安阳侯府了。
皎芙悲从心起,双目空洞仰望湛蓝的天空:母亲,昔日你是否也如我这般无力,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仍被人捆了手脚往前推。
红日高挂,静安堂院子里的花草焉焉的,毫无精气神。
屋内,端坐在椅子上任由张嬷嬷按太阳穴的陈老太太,问:“皎丫头还跪着?”
张嬷嬷手一顿,应是。
“你说,我真要把皎丫头送去了安阳侯府,三娘在下面会不会无法瞑目,那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呐。”陈老太太双目湿润泛红。
张嬷嬷打幼时起就伺候在陈老太太左右,自能猜到些许陈老太太的心思,收手立在旁侧,小心道:“三姑娘一向懂您的心思,岂会不知您是为了大局,”顿了一息,她又道,“今早陈六传来一消息,说昨日瞧见表姑娘上了另一辆马车,因他挂念表姑娘的安危,遂跟了上去,见,见到。”她垂下头,顿言不语。
那陈六是陈伯府的家生子,擅珠算,做事也麻溜,且懂善察言观色,陈老太太这才会把陈六留下,后又重用陈六,交了不少铺子给陈六打理。
陈老太太扭过身来,追问道:“见到了什么?”
张嬷嬷不敢再有所隐瞒,如实道:“见到表姑娘同萧世子在一处,两人还有了肌肤之亲。”
陈老太太离座起身,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俩人要真有私情,皎丫头不会长跪不起,若说没私情,皎丫头又独自去寻萧世子,两人甚至还有了肌肤之亲?”
张嬷嬷不确定道:“会不会是表姑娘想求萧世子免了这桩亲事?想来萧世子不愿,表姑娘这才。”瞧见陈老太太面露不悦,她立马止住了话头。
“萧世子对皎丫头有意,这桩亲事就有转机,”陈老太太手指着门外,“你去同大娘子说,此事我已有决断。再让门房去安阳侯府传句话,就说我请宋大娘子过府一叙。”
只要宋大娘子点头,摆在眼前的难题即可迎刃而解,她也不用再去纠结取舍。
张嬷嬷应是而出。
陈老太太张嘴欲叫住张嬷嬷,想到什么,她迈开步子来至院子。
只见皎芙已被烈日晒昏了头,香汗挂满了皎芙红彤彤的面庞,樱唇不复娇嫩,已见干裂,本就瘦弱的身体歪歪倒倒,饶是如此,皎芙仍挺着腰,不愿屈服半分。
丫鬟银兰,也跪在皎芙的身侧暗自抹泪。
她长叹了声,朝皎芙走了过去:“你这又是何苦?”
皎芙见到陈老太太,又是一叩拜,扯着发干的嗓子:“求外祖母成全。”
陈老太太这次未朝皎芙递出手,居高临下问道:“假若不是妾,而是以正妻之礼相迎,你又当如何?”
皎芙不见丝毫犹疑,一字一顿:“皎芙不愿入安阳侯府。”
传言安阳侯府的宋大娘子掌控欲极强,妒心也甚重,被安阳侯抬进侯府的姬妾无一所出,已见宋大娘子的厉害之处。
姑且不论传言真假,就萧世子那喜怒无常的性子,也够令人心惊胆战。且那夜相国寺萧世子泄露的杀意,每每想起,必冷汗连连。
教她与一个阴晴不定,极可能杀她的人日日共处,还行那等亲密之事,她实在办不到。
陈老太太气急,大呼道:“冥顽不宁,”喘了两口粗气,她又道,“你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起。”话落,她在张嬷嬷的搀扶下回了屋子。
望着陈老太太直起腰身的背影,皎芙心知此事再无回旋余地。
纵是她搬出母亲的旧情,她还是输了,于外祖母而言,再深的愧疚也抵不过伯府的前景。
她苦笑了声,双手拊地而起,失魂落魄回了流轩阁。
银兰紧跟在皎芙身后,唯恐皎芙一个想不开,作出什么傻事来。
看着双目空洞无神坐在凳子上的皎芙,她又泪意漫涌:“姑娘,你别这样姑娘,奴婢心疼,”她紧抓着皎芙的手臂,“姑娘不愿嫁,我们就不嫁,我们走,走得远远的,任谁也寻不到。”
银兰的话点醒了皎芙,她还可以走,离开伯府,离开这汴京城,萧长风再手眼通天,也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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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外去。
“舆图,给我舆图,算了,还是我来。”自说自话间,她已起身行至书架前,从一本杂记中翻到了大昭的舆图。
往南定不成,他们要发现她跑了,第一处查的便是杭州。
她手指微挪,边看舆图,边从脑中翻找出先前看过的游记杂记。
“姑娘,”银兰左右张望一眼,压低了声音,“此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现下我们先去梳洗,把汗浸的衣衫换下来。”
不提尚且不觉,现下皎芙才察觉浑身黏腻得厉害,她从舆图上撤回目光,抬腿进了里屋。
皎芙已从静安堂的院中起身一事,很快便传到了王大娘子耳里。
她讥讽道:“我还真当她是个有骨气的,这才多久,一个时辰不到就熬不住了。”
月锦把点好的茶轻推给王大娘子,温声道:“表妹一向聪慧,知晓祖母心意已决,便不会再作那无用功。不过,以祖母对三姑母和表妹的疼爱,祖母不该这么快下定主意才是,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王大娘子垂眸看着茶盏里饽沫绵密,且经久不散,甚是满意地颔首:“不错,这茶道你算是入门了,”她双手端起茶盏,吃了口茶,才又道,“依我看,你祖母跟你起了同个心思,也罢,宋大娘子要真肯让她当那世子妃,也是她的造化。”
“那依母亲看,宋大娘子会不会改口?”月锦问。
王大娘子放下茶盏,又正了正身体,才答道:“这会不会改口,不在宋大娘子,而在于萧世子。”
这几日她也没闲着,让人去细细打听了番安阳侯府,才知萧世子早在几年前就与宋大娘子离了心,此前任由宋大娘子说破了嘴皮子,萧世子也不愿成亲。
以宋大娘子的眼界,皎芙该入不得宋大娘子的眼才是,故开口要皎芙的,十有八九是萧世子。
这男子真怜一个女子,必舍不得让其屈于人下。
月锦向来冰雪聪明,几番思索,也明白了王大娘子言语里的意思。
王大娘子以手覆住月锦放在腿上的手:“你素来要强,亦不愿被人比了去,萧世子心里真要有她,那她就是安阳侯府的世子妃,而你,”她一顿,悻悻道,“只恨我快上了一步,早早给你定了人家。”
月锦还未及笄,她已操持了起来,是以月锦及笄没几月,便许字给了开封尹家的张二郎。
那张二郎学富五车,却无心仕途,白白耽搁了几年,好在张二郎改了心意,今年参选即上榜,现同那徐瑾安在一处任修撰一职。
待一年期满,张府或伯府运作一番,张二郎的仕途定会顺遂。
想到日后见着皎芙要低皎芙一头,月锦的手收紧,杏眸里翻涌着妒意,不过眨眼的功夫,又被她掩好:“母亲为了我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我若因此等小事责怪母亲,乃大不孝。何况,表妹能成为世子妃,于阖府上下都有利,他日我若遇到什么难事,乞到表妹跟前,她定不会坐视不理。”
看出王大娘子的忧虑,她又道:“母亲也不必忧心表妹会因为此事与伯府离了心,表妹子嗣艰难,要想在安阳侯府站稳脚跟,少不了伯府的帮扶,她拎得清的。”
……
12. 第 12 章
今日,又是阖府小辈向陈老太太请安的日子。
行礼讫,皎芙同伯府的三位姑娘立在一旁听训。
不过一炷香,陈老太太就摆着手道:“行了,都下去吧。”
往日里,请安怎么也得半个时辰,今日就这么草草结束,不由让人生疑。
出了静安堂,月锦侧目看向皎芙:“看来表妹好事将近了。”
皎芙神色淡淡,让人瞧不出喜怒:“承蒙表姐吉言。”
方才请安时,外祖母多瞧了她两眼,便是确认她是否已想明白,又或是已认命。
他们既想让她认命,她便如了他们的愿,好让他们不对自己生出防备,自己也能更好地准备离去的事宜。
月锦觑了皎芙好一会儿,方才收回目光:“表妹能想明白就好,闲云野鹤的日子固然好,前提得有权势相护,不然以表妹举世无双的姿容,日子怕是难以安生。”
皎芙恍神了一瞬,垂下眼附和道:“表姐说的是。”
表姐所言不无道理,看来她还得好好谋划一番。
月锦走远,蘭锦才缓步上前,望向皎芙欲言又止道:“你真想好了?”
皎芙苦笑着反问:“我如何想重要么?”
什么血脉亲情,什么人情愧疚,在利益跟前,都不值一提。
闻言,墨锦蔑道:“矫情。”
话落,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蘭锦和皎芙二人。
蘭锦面带尬色:“四姐说话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皎芙摇头,示意自己不会放在心上。
半个时辰后,陈伯府正院的厅内。
宋大娘子端坐在厅内左侧的官帽椅上,笑道:“能同伯府结两家之好,是我们安阳侯府的福气。”
陈老太太坐在首座,轻放下手里的茶盏:“两家交好,确是一桩美事,”她叹息了声,无奈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那福薄的三姑娘,临走前乞了我这老婆子两件事。第一件事乃待皎丫头孝期满,把皎丫头接来伯府;另则,为皎丫头寻一良人,不求对方高官厚禄,但求对方能善待皎丫头,不让皎丫头受了委屈。”
她双手叠放在腹前,浑浊的双眸中多了些落寞,面带惭愧,接着道:“说到底,是我这老婆子对不住三娘,如今她撒手人寰,我这当娘的,自得应她心中所求。”
宋大娘子听明白了,陈老太太这是嫌他安阳侯府只给了表姑娘妾室的身份。
她不动声色回道:“瞧您说的,表姑娘出生在官宦之家,又得伯府庇护,他日入了安阳侯府,只要她谨守本分,谁人也不能将她轻看了去,又遑论薄待。”
陈老太太感叹道:“人老了,顾虑也就多了,今日若真应了你,让自己的嫡亲外孙女给人做妾,将来我又有何颜去见老伯爷,又有何颜面去见我那苦命的三娘?”
这是铁了心不让表姑娘做妾了。
宋大娘子心下不悦,为难道:“安阳侯府败落归败落,这些年却从不敢忘祖上留下的训诫,世子妃既当知礼懂礼守礼,又得才能谋略并济,”觑了陈老太太一眼,她又道,“晚辈绝非质疑伯府,实在是表姑娘到伯府时日尚浅,恐在汴京城官宦世家的女娘前露怯。”
陈老太太眉头微蹙,口气冷淡:“事关女子声誉,今日就是结不成两家之好,我也得唤皎丫头过来一趟,好让大娘子也瞧瞧,她会不会露怯。”语罢,她就递给张嬷嬷一个眼神。
张嬷嬷领命而出。
宋大娘子敛下的眼眸里滑过恼意,嘴上却道:“您是长辈,但凭您安排。”
陈老太太瞄了她一眼,稳如泰山。
今日这局,已赢了。
倘萧世子那边真只愿给皎丫头一贵妾的名分,只怕宋大娘子已起身请辞。
得令的皎芙不敢耽搁,跟在张嬷嬷身后来至厅内。
她欠身行礼道:“祖母万福,”侧身面向宋大娘子,“大娘子万福。”
宋大娘子轻嗯了声,抬眸便见皎芙姝丽的容颜,笑道:“此前便听闻伯府的表姑娘姝丽佳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她话锋一转,“只是这靠颜色搏宠始终是下作行为,表姑娘,你觉得呢?”
皎芙如何没听出宋大娘子是在嘲讽她,没显出半分不悦,不卑不亢道:“大娘子见多识广,说的自然在理,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晚辈只得听之受之。”
先前认为宋大娘子是个厉害的,乃是她的猜测,现下看来,宋大娘子不仅厉害,对她还甚是不喜。
宋大娘子怒道:“你素日里便是这般对长辈说话的?”
皎芙扫了眼陈老太太,瞧陈老太太并未插手之意,便知此事还需她自己应对。
一番思索,她才不急不缓道:“长者问,晚辈不得不答,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娘子见谅。”她语调平稳,未见一丝慌乱。
她心知,若她故意触怒宋大娘子,外祖母定能听出来,到时外祖母便知她仍未想通,后续未必不会防范于她。
可她要是把姿态放得低了,丢了自己的脸事小,害得伯府丢了脸面就是罪过了。
碍于陈老太太在,宋大娘子纵使心中不满,也不好做得太过,轻哼了声,视线落在茶盏上:“这茶有些凉了。”
“稍等。”皎芙款步走至茶案前,取来一只新的茶盏,单手拎起水壶烫盏,又往烫后的茶盏里加了两勺茶粉,加少许水调膏,再分七次注汤击拂,最后又用清水茶粉使茶汤幻变为青山流水。
她小心将点好的茶端至宋大娘子身旁的案上,后退几步,才缓缓道:“晚辈技艺不佳,不知能否合大娘子的口。”
皎芙一番行云流水的点茶技艺,宋大娘子皆纳入眼中,却并无消除她心里对皎芙的不悦。
她端起茶细细端详:“茶色不够白,茶香不浓,”她喝了口,又道,“余韵也差些。”
不待皎芙应话,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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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就接过了话:“看来这安阳侯府是觅得了能人,把大娘子的嘴养精了,难怪皎丫头点的这茶不合大娘子你的心意。”
皎丫头点的茶她鉴赏过,也喝过,皆当得一个佳字。而皎丫头刚刚点的茶她瞥了眼,与往日里皎丫头点的茶一致。
宋大娘子面色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常:“老太太您可就别打趣晚辈了,并非晚辈苛责表姑娘,所谓在其位,就得担其责,何况世子妃代表的乃是整个安阳候府,若在这点小事上落人口舌,那岂不贻笑大方。”
皎芙垂下眼,袖间的手紧攥着,宋大娘子是在点她呢,心气大地想要世子妃之位,却连点茶这等小事都做不好。
陈老太太面色也不怎么好看:“既如此,倒是老婆子妄想了。”
宋大娘子离座起身:“老太太您说的哪里话,这点茶的技艺多练练也就出来了,”她觑了眼立在原地,垂下眼的皎芙,“巧在侯府还真有一人擅茶道,待吉日定下了,我便把人借给表姑娘几日,省得日后被旁人挑了错处。”
亲事要定,但她心里的这口恶气也得出了。
陈老太太哪里不知宋大娘子这是在给皎丫头立规矩,这还未定下亲事就被立规矩,日后真入了安阳侯府,皎丫头的日子……
好在,宋大娘子终是松口了,待皎丫头嫁进安阳侯府,便是世子妃,如此倒也对得住三娘的嘱托了。
今日若真随了宋大娘子的心意,那伯府的脸面也丢了,遂她道:“给先贵妃当过女使的杨嬷嬷曾过府教过府中的姑娘,皎丫头表现虽不出众,号在没出过差错。”
宋大娘子自知杨嬷嬷,先贵妃的左右手,正三品令人,能坐上此位的人,规矩礼仪自不必多说,其心思谋略非常人能比,故汴京城的勋贵世家听闻杨嬷嬷辞了宫中的差事,开府当起了教习嬷嬷,纷纷登门请人过府授课。
她也遣人请杨嬷嬷过府教习,奈何杨嬷嬷总不得空,只得一推再推,不曾想被她处处挑刺的表姑娘,竟上过杨嬷嬷的课。
她虽恼表姑娘使狐媚技俩迷住了世子,还不至于昏头,因这等事得罪了杨嬷嬷,讪笑道:“能得杨嬷嬷亲自指点的女郎自不会差了,往后表姑娘还得下苦功夫练练才是。”
皎芙纵心下委屈恼怒,此刻也只得点头应是。
离了正院,她匆匆回到流轩阁,双手拊在桌上面朝地,苦笑出声。
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
瞧,这就是伯府以为的好亲事,还没定亲,就当着外祖母的面如此嫌弃数落她,若今日不是在伯府,而是在安阳侯府,宋大娘子还不知怎么冲她发难。
由此可见,她嫁入安阳侯府的日子必百般艰难。
不行,她得走,走得远远的,谁也寻不到。
至于日后的安全,她可多制些傍身的药粉,把容貌给掩住,待安定下来,再聘几个力大的妇人,怎么着也比入安阳侯府强。
……
13. 第 13 章
静安堂。
陈伯爵同王大娘子一起来至厅内。
行礼讫,陈伯爵与王大娘子纷纷落座在厅内左侧的官帽椅上。
陈伯爵开门见山:“母亲唤我们过来,想必是您已同安阳侯府相谈好了皎丫头之事。”
陈老太太颔首:“不错,安阳侯府将以世子妃之礼迎娶皎丫头。”
陈伯爵扭头与王大娘子四目相对,面上带着喜色:“这是喜事啊,”见陈老太太兴致不高,他忙止住笑意,询问道,“不知母亲为何事忧虑?若是因那门生,母亲大可不必忧心,待回头儿子再为他谋一桩好亲事便是,横竖不会亏待了他去。”
陈老太太摆摆手,叹道:“那宋大娘子不是个好相与的,我还坐在那儿呢,就不管不顾地给皎丫头下脸子,我是看在眼里,”抬手轻捶着胸,“疼在心里啊。”
王大娘子觑了陈老太太一眼,方才小心道:“许是宋大娘子心里不痛快,这才失了分寸。”
陈老太太将双手叠放在腹上,意味深长道:“否管怎么样,今日皎丫头到底受了委屈。皎丫头嫁进安阳侯府,能否快些立足,取决于伯府的态度。”
陈伯爵一点就通,思忖了片刻,才道:“皎丫头乃我的外甥,她出嫁,我这当舅舅的理该给她添妆,”他瞥了眼王大娘子,才接着道,“那便按照伯府嫡出姑娘的分例,给皎丫头多添几箱妆,母亲意下如何?”
陈老太太看向王大娘子:“大娘子,你觉得呢?”
王大娘子笑得勉强:“伯爷如此安排甚好。”
“只是这般?”陈老太太不动声色问。
王大娘子如何没听出老太太这是不满她的答复,牙一咬:“那儿媳再给皎丫头的奁资里添四箱。”
本她想,月儿已在夫家的身份上低了皎丫头一头,那她便在奁资上多作些文章,总归不能让月儿在奁资上输了皎丫头。
方才伯爷允诺要从公库里给皎丫头嫡出姑娘的奁资分例,那她能给月儿的奁资便少了些,哪知老太太仍不满意,非得让她也添妆,少了还不成。
若皎丫头嫁的是寻常人家,她倒还能在添的妆上做些手脚,可皎丫头嫁的是安阳侯府,正如老太太所言,若添的妆差了,那丢的可是伯府的脸面。
安阳侯府如何看待皎丫头她不在意,却不得不在意伯府的脸面,是以这四箱妆不仅得添,还得往好里添。
陈老太太满意点头:“那便如你所言,接下来的一应事宜,还得辛苦大娘子操持。”
王大娘子起身应是。
待王大娘子与陈伯爵离去,陈老太太思来想去,唤来了吴嬷嬷。
她感慨道:“这几年大娘子掌握着伯府的中馈,纵有不妥之处,却无大错,我这老婆子的心也该放下了。”
吴嬷嬷同张嬷嬷一般,随陈老太太一同入的这陈伯府。这么多年过去,她多少也清楚些陈老太太的性子,也知晓陈老太太不会平白无故说这番话,却不敢直问,只能顺着陈老太太的话道:“大娘子固有过人之处,但整个伯府还需您坐镇。”
“我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皎丫头,”陈老太太抬眸看向吴嬷嬷,“今后,我就把皎丫头交给你了。”
吴嬷嬷心下诧异,老太太居然要她去表姑娘的那儿。
当初三姑娘远嫁到杭州,老太太也未把她和张嬷嬷给出去,如今却……
思绪回笼,她恭敬应道:“老奴定尽心照顾好表姑娘。”
“你眼光狠辣,明日你亲自去集市挑几个可用的,皎丫头也该培植可用之人了。”陈老太太吩咐道。
吴嬷嬷应是退下。
翌日,皎芙看见吴嬷嬷领着四个脸生的丫鬟来到流轩阁,心下疑惑顿生。
许是瞧出了皎芙心中的疑虑,吴嬷嬷主动道:“老太太心疼表姑娘,遂差遣老奴去集市择了这四个身有所长之人交于表姑娘,”她从衣袖里取出四个丫鬟的身契双手呈给皎芙,“如何用,又要如何调教,表姑娘只管吩咐,老奴定竭尽全力把事办妥当。”
皎芙听明白了,外祖母不仅给了她四个有一技之长的丫鬟,还要把吴嬷嬷给她。
她入伯府的时日不长,却也听说过吴嬷嬷曾被外祖母带入这伯府,吴嬷嬷心细,做事妥当,自得外祖母重用,用左膀右臂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此心腹,现下却给了她,一时间她心内五味陈杂。
纵使皎芙知晓有了吴嬷嬷和这四名丫鬟在,日后行任何事都需慎之又慎,但长者赐不可辞,她只得收下。
接过吴嬷嬷递出的身契,她回身到了书房。
恐吴嬷嬷瞧见她近日看的游记生疑,思忖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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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她寻来火折子,把游记和不全的舆图点燃一并投入了火盆中。
书上所写与那残缺的舆图皆已记在她脑中,计策也已有了雏形,待她完善后,即可施展行动。
奈何吴嬷嬷日日督促她苦练礼仪规矩,计策迟迟得不到进展。
权衡再三,皎芙趁给陈老太太请安,向陈老太太说了要放银兰出府的事。
陈老太太起先有些迟疑,毕竟银兰自幼就服侍她,用来当通房再合适不过。
然则她已给了银兰身契,陈老太太还是点头应允了。
以防有心之人生疑,皎芙吩咐银兰寻个地儿先安顿下来,后续再听她吩咐行事。
今日七月初七女儿节,也是安阳侯府前来伯府下定礼的日子。
吴嬷嬷早早就张罗起新来的丫鬟青柳为皎芙梳妆,又从柜中取出一件岱赭色的襦裙予她换上,方才催促她前去侧院。
下定礼无女子出席一说,吴嬷嬷这般安排,必是得了外祖母的吩咐,使她去见萧长风。
迫嫁,被羞辱,又日日苦练规矩皆因萧世子,她不愿去见他。
故她放缓了步子,本一刻多钟的路程,生生被她走了两刻多钟。
原以为萧长风已离去,不曾想萧长风竟气定神闲地坐在凉亭里的石桌前。
她上前微欠身行礼道:“见过萧世子。”
萧长风放下手里的茶盏,侧目看向来人。
玉肌雪肤,腮红不减桃花,双星里波光流转,阳光斜洒在身上,非但没夺走皎芙的颜色,反而衬得皎芙愈发娇艳夺目,他目光久久未收。
他脑中浮出一句词: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心内等待的不悦,早已散去,心里眼里唯有眼前人。
皎芙却不喜他的注视打量。
她垂下眼,掩住了眸中的不愉。
意识到自己失态,萧长风挪开目光,从怀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雕刻着山水的玉佩放在石桌上:“此玉已伴我多年,今日便予你。”
皎芙满心讶异,阴晴不定,还想要她命的人竟送她玉佩?
他难道不知,赠送玉佩,是为定情?
否管他知不知,她都不能收,遂婉拒道:“此玉贵重,又是萧世子的伴身之物,我受之有愧。”
……
14. 第 14 章
萧长风手拿玉佩起身,朝皎芙而去:“我说你收得,就收得。”
眼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皎芙汗毛倒竖,惶恐后退。
不过几步,她的手腕就被他攥住。
他的手掌烫得她连连往后避让,却没能得逞。
萧长风双眸半眯,居高临下盯着面上慌乱的皎芙:“你怕我。”
凶名在外,曾还想杀自己的人,谁不怕?
这话皎芙不能说,也不敢说,支支吾吾道:“萧世子神威,我只是一闺阁女子,自是怕的。”
许是她的错觉,她话语才落定,竟觉得萧长风身上的戾气撤去了些,就连攥住她手腕的手,力度也轻了些。
萧长风递出手中的玉佩:“拿好。”
皎芙拒绝不得,只好伸手接过。
她再度试着收回自己的手,还是没成功。
“别动,”萧长风取出前几日在风铃间买来的玉簪,插入皎芙的发髻间。
仙姿玉质,压倒群芳,说的正是眼前人。
松开她的手,他退回到石桌前坐下,等候皎芙的回礼。
不明所以的皎芙被萧长风盯得头皮发麻,放在腹前的手不觉紧握着。
萧长风脸色一沉:“你没准备信物。”
皎芙有一瞬的迷茫,下定礼有准备信物一说?
她寻了个借口:“来时有些匆忙,落下了。”
萧长风哪里没听出她的口是心非,冷哼了声,视线落在她腰间佩戴的香囊上:“我瞧你那香囊不错。”
皎芙抬手捏住香囊,更慌了,这香囊里放着她制的防身药粉。
上次为避免惹祸上身,她已推脱说手里的药粉已无剩余,假若被萧长风瞅见这些药粉,那……
双星转动,她不动声色道:“此香囊粗糙上不得台面,与世子您的身份也不符。”
“无碍,我不介意。”
皎芙见萧长风铁了心要香囊,心一横,道:“承蒙世子看得起我拙劣的绣工,待回头我绣一个新的给你,可好?”
萧长风轻抬衣袖:“那便在香囊上绣一株莲花。”
不待皎芙应声,他又看向桌上的茶:“听闻你点的茶甚是不错,刚好这儿器具一应俱全,就有劳林姑娘了。”
皎芙山眉微拧,那日宋大娘子给的难堪与屈辱一一浮现在眼前。
几个呼吸,她方才松开紧掐着手指的手,缓步走到一旁的案前,单手托袖拿起茶壶放在铜釜上烧水。
萧长风端坐在石凳上,时不时瞟向皎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浓郁的茶香味扑鼻而来,如人一般,频频惹得他侧目。
皎芙将点好的茶端至石桌上,后退两步,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四肢并拢:“萧世子,请。”
萧长风端起茶盏,见盏中的茶色泽奶白,茶香四溢,纵是没有茶百戏作辅,已然挑起他的好奇,想早些知晓这茶的味道。
入口绵密,回味悠长,没忍住,他又喝了口,适才放下茶盏,赞道:“林姑娘好手艺。”
皎芙在心里嘲讽一笑,面上不显,微颔首回道:“萧世子不嫌弃就好。”
送走萧长风,皎芙速速转身回至流轩阁,好让自己心内的情绪得以纾解一二,行至一半,恍然想起银兰已被她送出府,当今由吴嬷嬷掌管着整个流轩阁,假使她带着不满回去,难免不会惹得吴嬷嬷生疑。
念及此,她刹住步子,心间似被压了一块巨石,让她连呼吸都艰难。
这偌大的伯府,终无她的一席之地。
罢了,她纠结这些做什么,左右自己要离去,有无一席之地已不重要。
寻了个无人的凉亭坐了会儿,皎芙才起身回流轩阁。
“表姑娘好福气,这定礼不仅由萧世子亲自送来,送的定礼也皆是珠宝缎匹等精贵之物,足以见得萧世子对表姑娘的看重。”吴嬷嬷笑着道喜。
皎芙故作娇羞之态:“吴嬷嬷就别打趣我了。”
待吴嬷嬷一走,她双眸无波,静静坐在凳子上,扭头看向窗外枝头上不时跃起的鸟儿,满心羡慕。
兴许陈老太太也同皎芙一般心内介怀着那日宋大娘子的嫌弃,竟从徐嬷嬷那儿讨来了一本书,反复嘱咐皎芙要照着册子上所写苦练。
随书一并送来的,还有另一本小册子,册子上记录的乃是徐嬷嬷曾在宫中所历之事。
皎芙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哭的是外祖母这般费尽心机,却不愿成全她。
笑的是,有了这书这册子,她在安阳侯府的日子不会太过艰难。
否管陈老太太如何想,皎芙面上乖巧地听从着老太太的一应安排,背地里已吩咐银兰按计行事。
这日,皎芙练完规矩,得了王大娘子的应允出府查账。
同往日般,她来至玲珑阁二楼的厢房,未立即进去,侧目冲身后跟着的两位丫鬟道:“近日嘴有些馋了,想吃一坊的樱桃烙和胡饼了,”她摘下腰间的钱袋递给两位丫鬟,“我查账一向慢,无需着急。”
这樱桃烙和胡饼虽都在一坊,却隔了好几条街。
想到此,为首的青鸳面带犹豫:“我跟小桃要都走开了,那谁来服侍姑娘?”
皎芙笑道:“这铺子是我的,我还使唤不动两个人了。”
如此,青鸳只得跟小桃退出玲珑阁,前去一坊买皎芙所说的吃食了。
掩在暗处的银兰,见两个丫鬟已走远,快速进了厢房,冲皎芙道:“姑娘,马车已准备妥当。”
皎芙轻嗯了声,换上银兰准备的襦裙,戴上幕蓠从后门上了马车。
银兰则留在厢房,佯装她一直在厢房看账本。
今日她要去二坊北的一家药铺,那儿有她所需的全部药材,另则这家药铺的掌柜钱五曾欠下她人情,并言明他在这汴京城的路子还算广,道上的事皆可寻他。
能得这钱五的人情,实属意外,两年前她初到汴京,从三表哥口中得知有这么一家药材全的铺子,便寻了过去。她一眼便瞧出钱五中了毒,且这毒不常见,她也只是在残本上看过此毒,还未亲眼见过,心下好奇,难免多看了两眼。
也恰是这两眼,被钱五猜出她懂药理,还认得他所中之毒。
钱五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她对那毒也着实生出几分兴趣,便一拍即合。
不知是钱五有几分气运在,又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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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误打误撞,钱五的毒解了,自然欠下她人情。
她以为用不上这个人情,未曾想有朝一日她要凭借这人情离开这汴京城。
马车停下,皎芙的思绪也归笼,嘱咐了车夫两句,她才缓缓穿过小巷,来至药铺。
四处查看了番,见无旁人,她摘下幕蓠,径直走向暗自打量她的钱五。
睹见皎芙的面容,钱五立刻绕出柜台:“原是林姑娘,前两次抓药你都是遣人来,这次怎么亲自来了?”他压低了声音,“可是这次要的药药性更猛?”
皎芙扭身面朝后院:“此次来,是向你讨要你昔日欠下的人情。”
钱五往一旁退了几步,跟在皎芙身后进了后院。
时辰有限,皎芙没跟钱五寒暄,直言道:“我需两份路引北上,以及可靠的人护途中安全,办好这事,你欠我的人情就一笔勾销。”临了,她又补充道,“所需银钱皆由我出。”
钱五静默了几息,问道:“何时动身?”
“北边冬日路不易走,”皎芙微仰头看着院内的长得葱郁的树,语调斯理,“越早越好。”
“有了消息,如何知会你?”
听此,皎芙便知钱五是将此事给应下了,松了口气,缓缓道:“玲珑阁后门,就说寻兰姑娘。”
钱五点头应好。
皎芙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单子和准备好的银票一并递给钱五:“这是我要的药,钱若不够,回头再给你补上。”
钱五数着手中的银票,五张两百两的银票。
对折起来,收入怀中,他才展开皎芙给的单子,上面的药有三味剧毒,其他的药也都或多或少带些毒性。
“你自便,我去抓药。”不待话洛溪,他已拿着单子往外而去。
皎芙扫了眼一眼望到底的院子,也转身回到了铺子里。
站了一柱香,就有客人走了进来。
她立即戴上手中的幕蓠,扭身侧对着来人。
“这是方子,劳烦了。”
这是徐俢撰的声音?
皎芙侧目看向了柜台处,挺立如松,举止娴雅,果真是他。
“稍等,”钱五把药包好,冲皎芙道,“姑娘,药好了。”
皎芙微点头,缓步来至柜台前拎起药包:“多少钱?”
钱五见她如此生分,就知她不想让旁人知晓他们认识,瞄了眼算盘,才道:“共十五两三百钱,给十五两就行。”
皎芙轻嗯了声,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钱五。
钱五接过,找给皎芙一张银票,三十五两银子。
皎芙瞅着柜台上一堆碎银,问:“没银锭么?”
“小本生意,碎银用得多。”钱五有些无奈。
皎芙垂头看了眼自己的钱袋,根本装不下那么多碎银,索性道:“那就存着,下次我再来。”
语罢,她拎着药包离开了铺子。
小巷杂乱,时不时还能听见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她蹙着眉,加快脚下的步子。
倏地,一流里流气男子嘴叼着一根干草,拦住了皎芙的去路:“小娘子,这是要到哪儿去?”
……
15. 第 15 章
男子赤裸的眼神让皎芙极为不适,边后退,边探向腰间的香囊:“我的小厮就在巷子外。”
男子步子微顿,不过眨眼,又迈步逼近皎芙,看向皎芙的眼神愈发不怀好意,坏笑着道:“这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就是不一样,这身段,这手,都勾得我心痒痒,来,让哥哥看看你的长相。”说话间,他已按捺不住扑向皎芙。
皎芙慌乱侧身,避开了男子地突袭,手里拎着的药包也掉落在地。她哪儿顾得上药包,紧绷着身体眼也不眨地盯着男子,欲伺机冲男子挥洒香囊中的药粉。
瞅准时机,她正扬起手,耳边就传来一声厉呵。
“住手。”
瞥见徐瑾安手拿木棍冲过来,皎芙迟疑着放下手,虽危险还未解除,但她也不愿在徐瑾安跟前暴露。
然徐瑾安的到来,并未让男子生出惧意。
男子抬手擦了下鼻子,嘲讽道:“就你这瘦弱身板,还想学人英雄救美,也不怕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皎芙听得眉头直皱,顾不得暴露自己,扬起香囊把毒粉撒向男子,自己则速速抬起衣袖捂住口鼻,不住用眼神示意徐瑾安也屏住呼吸,却忘了自己还戴着幕蓠。
隔着幕蓠,徐瑾安的确没看清皎芙的眼神暗示,却把皎芙的动作纳入眼底,虽不清楚皎芙做了什么,却下也下意识屏气。
有了上次萧长风的教训,皎芙先前制的药都扔了,全换成了新的,并加大了剂量。
这不,不过两个呼吸,本还嚣张至极的男子身体就开始晃悠。
意识到自己中了招,男子愤恨地指着皎芙,到了嘴边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已不省人事地栽倒在地。
见此,皎芙呼出一口浊气,从钱袋里摸出解药,自己吃了一颗,又递了颗给徐瑾安。
徐瑾安扔下手中的木棍,接过解药,未犹豫直接放进嘴里,咽下后,捡起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药包递给皎芙:“此处鱼龙混杂,我送姑娘出去。”
皎芙惊魂未定,点着头:“如此就谢过公子了。”
她避开男子,缓步沿着小巷走。
跟在皎芙身后的徐瑾安,望着皎芙的背影欲言又止道:“姑娘懂药理?”
进药铺觑见皎芙,他就觉得皎芙身影熟悉,后听见皎芙的声音,已然确认是皎芙。
他不知皎芙为何会来此处,也不知皎芙为何会抓那些带着毒性的药材,他只知皎芙不愿被人认出,遂他并未戳破。
他今日来这儿,是家中母亲的药该续了,此处是僻坳了些,胜在药材新鲜便宜,是以母亲的药他皆在这儿抓。
未入仕前,家中贫困,让母亲一人操持家里家外,他于心不忍,知晓山上的药材还能卖些钱,就多上了些心,如今开个伤寒病痛的方子也还算手到擒来。
皎芙侧身瞧了徐瑾安一眼,知晓徐瑾安已认出她,转身面朝徐瑾安,欠身道:“望公子能替我保守此秘密。”
徐瑾安回礼道:“姑娘只管放心,此事在下会烂在肚子里。”
闻言,皎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些,回身边继续往小巷外走,边缓缓道:“昔日见母亲缠绵病榻,就痴心妄想想习得医术缓解母亲病痛,可惜,我太过愚笨,至今无所成。”提及母亲,她的桃眸中涌现出思念,
窥见她身上的落寞之色,徐瑾安脚下的步子快了些许,念及陈伯爵言语里的暗示,他只得放缓步子:“姑娘有心了,令堂在天有灵,必感欣慰。”
皎芙轻嗯了声,未再作声。
出了巷子,看到停在路旁的马车,她转过身面朝徐瑾安:“多谢公子相送,告辞。”
言罢,她回正身体朝马车而去。
立在原地的徐瑾安,目送着马车离去。
这一幕,被执行公务的萧长风纳入眼底,他单手紧握着腰间的佩刀,青筋迸现,周身戾气四溢。
同行而来的蔡安不明就里,四处张望:“副使,可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张国舅贪墨案明面上已讫,暗地里官家却吩咐武德司彻查此事。有张国舅这个前鉴在前,其同谋自得藏严实了,前几日副使想出一计,抛出诱饵,诱敌上钩。
一番顺藤摸瓜下,查到了这处。
奈何这儿龙蛇混杂,为避免打草惊蛇,遂有了守株待兔这出。
没发觉异色,后知后觉萧长风这是怒了,他小心道:“要不副使你先回去,这儿我由我一人盯着。”
萧长风不出一言,疾步往栓马的方向而去。
纵然皎芙头戴幕蓠,那空谷幽兰的气质整个汴京城也寻不出几人,是以他一眼就认出了皎芙。
心内怒火中烧,下定礼后,她便是他的未婚妻,现下他的未婚妻竟遮遮掩掩来这种混乱之地会见别的男子,那男子还险些成了她的未婚夫。
一盏茶后,皎芙乘坐的马车骤停。
她欲问马夫怎么回事,车帘就被掀开,萧长风黑着脸钻进了车厢。
“他就那么好,让你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也要去与他私会?”萧长风咬牙切齿道,眸中燃烧的怒意,似要把皎芙燃烧殆尽。
他的一番指责,让皎芙一时忘却了惊慌,取而代之的是恼意与屈辱。
理智犹存,下一息她便知他看到了她去那巷子。
一边是自己和徐俢撰的清白,一边是自己的秘密暴露。
两番权衡之下,她选择了前者,她不能泄露自己的秘密,更不能透露自己的筹谋。
“捉贼捉赃,萧世子如此断言,可有凭证?”她语调平缓,面上也不见初时的慌张。
萧长风恨极了她此刻平静无波的模样,抬手掐着她的脖子,强迫她直视自己:“为何要换装去那混杂之地?”
脖子上的力道,让皎芙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下意识抬手要掰开那掐着自己脖子的大手:“放,开我。”任她使出所有的力气,也没掰动半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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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的手也未撤去。
明白自己的挣扎无用,她收回手,艰难道:“去见,故,人。”
眼见手下的人脸色苍白,萧长风终撤下了在皎芙脖子上的手,冷声追问:“为何大费周章去见此人?徐俢撰又为何会在那儿?”
没了禁锢,皎芙如重回到水中的鱼,扭身双手拊在身下的软垫上,大口喘息。
脑中却不敢停歇半刻,思忖着该如何作答。
待吐息恢复平缓,她心里也有了答案,回复道:“初到汴京,曾受过此人的帮扶,恰逢身体不适,想着那人开了个药铺,索性就换了身行头去拜访。徐俢撰去那儿,也是为抓药。”
萧世子乃武德司副使,能官拜此位,心思必然缜密。假若她说假话,一旦萧世子寻过去核查,必会败露,如此,倒不如真假混杂。
她也不怕钱五会使她露馅,毕竟日日浸淫在药材里的人遭了别人的暗算,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至于她抓的那些药,钱五就更不会对旁人言了,要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他欠她的人情还没还。
萧长风半信半疑,嘴上却道:“身体不适就请府医,伯府请不到好的大夫,就由我来。”
皎芙见萧长风已无一开始的怒意,乖顺点头应声:“好。”
且不说发生了今日之事,就是没发生此事,她也不会真让他为她请府医。
“你我已有婚约,更该牢记身为女子的本分,安阳侯府的世子妃不能坏了声誉。”萧长风警告道。
皎芙紧掐着袖间的手,自尊似被扔在地上任人踩踏碾压,身体更是不受控制的抖动。
感受到眼眶发热,她立刻别过头,声音发颤:“是。”
萧长风只能看到她的完美惊艳的侧颜,以及被她咬着的娇唇,他俯身抬手擒住了她的下巴,偏头吻上了她的唇,在她挣扎时离开了她的唇。
她噙着珠光的双眸也落入他眼中,也自捕捉到了她眸中还未褪去的嫌恶与憎恨。
那还未平息的怒火再度窜涌上来,他又低头吻了上去。
这次他并未立马离去,借机撬开了她的贝齿,吸吮着她的甜美。
皎芙如五雷轰顶,有那么一瞬,她想不管不顾地对这登徒子用药。
多可笑啊,前一息告诫她要谨守女子本分,下一息就如此欺辱她,这等行径,与小巷里的男子有何分别?
眸中的泪还是没忍住,顺着眼角滑落。
这时,她宛若置身在无尽的深渊里,随她怎么跑,怎么逃,周围都是黑暗,看不到丝毫光亮。
皎芙的静默,换来了萧长风的一分怜惜,动作轻柔了些,搂住皎芙腰肢的手却不自觉收紧,让皎芙的身体贴近自己。
蓦地,他尝到了一丝咸味。
睁开眼,就见皎芙泪流满面,双眸空洞无神。
萧长风的心骤然一痛,略显无措地抬手揩拭掉皎芙脸上的泪。
……
16. 第 16 章
还在深渊里的皎芙仍未停下脚下的步子,哪怕身体疲软不堪,她也仍旧往前挪动着脚步。
忽地,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命乃天定,凡人岂能轻易更改?
不,她不要认命,若余生都要活在这无尽的黑暗里,那人生还有何趣,活着又有何意?
念头刚起,她便窥见了丝亮光,她喜出望外地跟着亮光而走。
走着走着,就觉唇上一轻,有什么物什在她的脸颊上揩拭。
眼珠微动,便见萧长风那张俊颜。
思绪瞬息回笼,她别过头,躲开了萧长风在自己脸上的手:“够了么,够了还请萧世子离去。”
萧长风握手为拳,凤眸中燃烧着灼灼烈焰,紧盯着皎芙。
皎芙被他这般注视,极致不安之余,也有些懊悔,她不该惹恼他的,要是这人一怒之下又掐自己,自己又还能活着么?
命只有一条,她的命不能就这么白白断送在情绪如此反复无常的人手上。
她回头与萧长风四目相对:“萧世子当街拦下马车,已然引人注目,要是萧世子再在车上停留,我坏了声誉事小,连累萧世子乃至安阳侯府成为旁人嘴里的谈资就不好了。”
萧长风拂袖而去。
见萧长风策马走远,被赶下马车的马夫战战兢兢走到马车前:“姑娘恕罪,实在是来人气势太盛,小的又恐节外生枝,这——”
“你拦不住他,回去吧。”皎芙放下掀开的帘布一角,舒了口气,好在萧长风没昏了头,待马车驶入了巷子,才把马车给拦了下来。
否则,她避开两个丫鬟,悄悄离开玲珑阁的事会败露不说,就连声誉也保不住。
稳妥起见,她又吩咐马夫多绕了两圈,又在前一个巷子下马车,步行回到玲珑阁。
推开二楼厢房的门,银兰就迎了上来:“姑娘,怎去了这么久,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皎芙取下幕蓠递给银兰,边往屏风后而去,边道:“不妨事,我已交代好,有了消息便会知会你。”
在银兰的帮助下,她很快就换回衣服。
待她速速看完账本,青鸳两个丫鬟也把她吩咐的吃食买了回来。
那边,萧长风下了皎芙的马车,就策马回到二坊北。
他未回蹲守之地,而是径直去了皎芙去的那条小巷。
才行半里,就见前面围着几名妇人。
“真是报应,这两年就因为这浪荡子我们过了多少提心吊胆的日子,照我说,就该趁这浪荡子昏着,把这浪荡子的罪根给废了,看他还能祸害谁家的姑娘。”
“你可别浑说了,真要给他废了,小心他回头报复你。”
“也不怪这浪荡子青天白日就动那心思,我在家远瞧着那姑娘也动心得紧,那身上的气质,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那姑娘也是走运,幸得贵人相救,不然可不得便宜了浪荡子。”
萧长风听到这儿,加快了步子,来到妇人们围的这处,果然如妇人们所言,那欲行不轨的男子躺在地上。
“让让。”他出声道。
妇人们见萧长风气势不凡,纷纷往一旁挪步。
萧长风来至男子跟前,各处查验了番男子的身体,并无外伤。
余光瞥见男子衣襟上沾染的白色粉末,他轻捻了一点放在鼻翼前嗅。
这是毒粉。
他立马起身,反复确认身体无恙,弯腰粗暴地把男子从地上拎起来扔给蔡安后,才循着妇人们所指的路,来到药铺。
他开门见山,问道:“今日气质出众,戴着幕蓠的姑娘,与你是旧识?”
钱五见萧长风不是善茬,顺着萧长风的话回道:“有过一面之缘。”
萧长风四处查看药铺,又问:“她今日来抓的是何药?”
钱五应答自如:“姑娘气虚,我开了些补气益血的药给她。”
萧长风转身面向钱五,直直盯着钱五:“那一穿青衫的男子何时来,所来为何?”
“您这还说的,来我这儿,自是为了抓药。至于那公子何时来的,”钱五佯装思索,过了两息,才道:“我正好替姑娘抓好药。”
“你帮过她?”
钱五被萧长风盯得浑身不自在,干笑着道:“举手之劳罢了。”
他算是听明白了,此人是林姑娘引来了的,且此人同林姑娘的关系非同寻常。
林姑娘既这般说,那他与林姑娘打个配合也未尝不可。
况且,这助人可比被人救来得好听。
要是萧长风没在那浪荡子身上发现毒粉,他就信了。
他记得,皎芙说那比寻常蒙汗药药效烈的毒粉,制药者已不在人世。
一个不在人世的人,又怎会制出同效之药?
还有眼前之人,看似对他恭敬惶恐,实则应对自如,寻常的药铺掌柜可没这等胆识。
林皎芙,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双眸微眯,无论她藏着什么秘密,他都会挖出来。
已回伯府的皎芙还不知萧长风已对她生疑,她到王大娘子那儿报了个平安,才回流轩阁。
挑拣着花样的吴嬷嬷,抬头瞧见皎芙,忙把花样放回漆盘里,上前拽着皎芙的手又复回到桌上的漆盘前:“这些都是当下时兴的花样,表姑娘快瞧瞧哪个好看。”言语间,她又拿起一个花样给皎芙看。
皎芙身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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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疲倦,转身走到软椅前躺下,慵懒道:“嬷嬷你决定就好。”
“这如何使得,这嫁衣一辈子只穿一次,理该慎之又慎,”吴嬷嬷扔下手中的花样,面向皎芙,“你与萧世子的婚期定在来年二月十六,算过去也就堪堪半年光景,复杂的花样咱绣不了,简单些的还是可以的。”
皎芙神色平平,既无女儿家出嫁前的娇羞态,眸中也无对成亲的期待。
她翻身侧对着吴嬷嬷:“那先放那儿,回头我再挑。”
吴嬷嬷叹了声,终是随了她。
日日练完规矩,又练八雅的日子已够苦闷,当下皎芙又被吴嬷嬷督促着绣嫁衣,日子就更难捱了。
难得吴嬷嬷不在,皎芙避开院内的丫鬟,一个人偷溜到偏院散心。
倏地,耳边传来两道窃窃私语。
“你别是听错了,张二郎岂会做出一掷千金狎妓的事来?”
“这还能有假?张二郎此等风流行径,都传遍离汴京城了。”
“那三姑娘岂不是……”
“未婚夫豪掷千金为的是别的女子,这女子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妓子,这事换作谁都心中不快。好了,不说了,主母可吩咐了,不得嘴碎提这事。”
张二郎狎妓?
皎芙心下惊诧不止,先前张府上伯府下定礼,她被墨锦强拽着去看热闹,自觑见了那张二郎。
张二郎仪表不俗,周身浩气,瞧着不像是那等能做出狎妓事来的人。
她微摇了摇头,看来真应了那句,不得以貌取人。
立在假山石旁的月锦,愠怒地捏紧了手,走出来质问道:“表妹不在阁中绣嫁衣,却到这儿来听刁奴胡言乱语,祖母若知晓,该得失望了,毕竟祖母对表妹期望甚高。”
月锦话语里的阴阳怪气,让皎芙黛眉微蹙,她缓缓转身看向月锦,冲月锦颔首道:“眼有些乏,就想着来这花园瞧瞧。书上说,遇事不得急躁,不得贪多,外祖母对我们这些小辈素来宽容,想来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
“表妹向来得祖母欢喜,自是比我了解祖母的心思,”月锦上前两步,“那表妹就更该得听祖母的吩咐,伯府尚有祖母为表妹筹划,这去了安阳侯府可就只有表妹一人了,届时就是祖母有心帮表妹,恐也逾了规矩。”
纵是她知晓祖母此番费尽心机为皎芙筹谋,也是为了伯府,可她心里就是不快。
她是伯府的嫡女,也是祖母的嫡亲孙女,就因她的亲事没皎芙的好,也就想起时问上一句,跟皎芙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这些她都忍了,皎芙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凭什么来耻笑她这个伯府的嫡出姑娘?
……
17. 第 17 章
皎芙心知张二郎狎妓一事让月锦心里不快,是以只当方才乃是月锦恼后的气话。
奈何月锦咄咄逼人,话里话外都说她离了伯府什么也不是。
她垂下眼眸,掩住了桃眸中的不悦,缓缓道:“表姐今日的话,皎芙一定谨记在心,他日绝不会让伯府和外祖母为难。”
皎芙的逆来顺受,让月锦宛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憋闷的那口气怎么也出不得。
她冷哼道:“如此甚好。”言尽,她扭身就走。
月锦走远,皎芙呼出一口气,心里本就不痛快,如今更是郁气上头,低头回了流轩阁。
才进屋子,青鸳就笑意吟吟走上前来。
“表姑娘,这是门房遣人送过来的,说是萧世子亲自送来。”言语间,青鸳已把手里的木盒双手呈给皎芙。
一听是萧长风送来的,皎芙连接过都不愿。
她还是伸手接过,却未打开,直接放入妆奁中。
青鸳面带疑惑:“表姑娘,你就不看看萧世子送了你什么么?”
皎芙敷衍道:“回头我一个单独看。”
“是了,这可是萧世子第一次送您礼物,是得多上些心,”想到什么,青鸳好奇问,“前些日子你绣的香囊,可是给萧世子的?”
提及香囊,皎芙才想起自己应了萧长风要给他绣香囊。
每日的事已这般多,她哪儿来的时间绣香囊,可要是不绣,回头萧长风闻起来,她又该如何作答?
瞥见还等着她回复的青鸳,她有了主意:“还真被你说中了,”她把绣了一角的香囊翻找了出来,把囊塞入青鸳手中,“绣嫁衣已快要了我的双眼,实在绣不动香囊,你就帮帮我,可好?”
青鸳面带犹色:“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我房里用的穿的,不是你做的,就是她做的。”皎芙铁了心要把这绣香囊的差事给推出去。
她不想给一个屡次要杀她的人绣香囊。
青鸳推脱不得,只得点头应下。
今日,皎芙练完规矩,就收到了银兰差人递来的消息。
钱五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中秋夜即可起身。
按捺下心内的悸动,她嘴角微扬,桃眸迸发出灼人的光彩。
散值特意绕路而来的萧长风,拜见过陈伯爵,被伯府的家丁引领着来至偏院,远远就见皎芙展颜而笑的模样。
这不是他首次见皎芙笑,却是第一次见皎芙笑得如此会心。
笑靥如花,娇态万千,看得萧长风眸色顿变。
家丁侧目就见萧长风紧盯着皎芙,距皎芙几丈远的地儿又有丫鬟,知趣地安心退下。
察觉出有道灼热的视线瞧着自己,转身望了过去。
认出那是萧长风,她心内的欢喜荡然无存,又恢复至平日里的模样,生生忍住扭身就走的冲动,微颔首冲萧长风行礼道:“见过萧世子。”
萧长风走近,取出衣袖中的方木盒递出:“你手腕空空,此镯刚好。”
这玉是官家赏赐给他的,阳绿辣色,当初妹妹见了心生欢喜,向他讨要,他没给。
昨日偶遇一男子买手镯相赠佳人,遂才想起自己也有此物。
皎芙不知萧长风又唱的是哪出,后退两步,缓缓道:“我素日里动作大,不宜佩戴此物,世子不妨拿回去赠给适合的人。”
她巴不得与眼前人桥归桥,路归路,又岂会再收他所赠之物?
萧长风没听她所言,取出方盒里的玉镯,强硬地拽过皎芙的手,把玉镯套入了皎芙的手腕。
皎芙肌肤如雪,此阳绿手镯戴上去,衬得皎芙愈发亮丽动人。
“给你的便是你的,不可推脱。”他告诫道。
皎芙缩回手,后退至距萧长风三尺远,方才停下。
她的避如蛇蝎,让萧长风心生恼意,冷声问道:“我的香囊在何处?”
闻言,皎芙暗自庆幸自己的明智之举,她从容答道:“香囊现在我住处,我这就遣人去取,烦请萧世子等待片刻。”
语罢,她便转身冲正朝这边张望的青鸳使了个眼神。
青鸳会意,即刻上前来。
“你把那莲花香囊给萧世子取来。”皎芙吩咐道。
青鸳应是退下。
知道皎芙上心,萧长风心里的恼意散了些去,行至石桌前坐下:“过来,我有事问你。”
闻言,皎芙心悬起,局促坐在萧长风对面。
“上次你说制药之人已身去,前段时日,在你换了身行头去的那条巷子里,我又发现了此药。”萧长风说话之际,凝视着着皎芙,不愿错过皎芙的神色变化。
皎芙敛眸思忖半息,解释道:“那日我抓药折返回马车,遇一浪荡子调戏,情急之下就用了新买来的药粉,”她面显疑惑,“我倒还真不知那药粉与我先前所用的一致。”
此番萧世子面上是询问,实则乃试探。
既如此,那她倒不如和盘脱出。
能打消萧世子的疑虑固然好,若不能,萧世子也拿不住她的把柄。
萧长风轻笑了声,不愧是心思深的猫,装得一手好蒜。
“那药危险,用时使用者也易摄入,待过些时日,我送个适用的物件给你。”
有个傍身的物件也好,遇着危险,或能寻得一丝生机。
皎芙面带惊愕,他竟要送她防身之物?他不是来追究她的么?
见此,萧长风不由放轻了语调:“我是你的未婚夫君,待成亲后就是你的夫君,你可以依靠我。”
皎芙生平第一遭听见此话。
说这话的人,还是想杀她的人,她只觉得可笑,面上点头应道:“是。”
萧长风不满意她的反应,甚至从她的答复中感受到敷衍。
她不信他。
又或从未信过他。
思及此,他烦闷得紧,握手成拳,质问道:“就这般不待见我,今日若是那徐俢撰对你说这番话,你又当如何?”
饶是已知晓他阴晴不定,他倏然发难,还提及徐俢撰,不免让皎芙有些无措,出言解释:“萧世子多虑了,我岂敢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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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你,我同徐俢撰的确有过几面之缘,但绝无任何逾矩之处。”言外之意,徐俢撰不会说此话。
萧长风更觉窒闷,愤然起身:“你这模样,着实可恨得紧。”
皎芙离座起身,接连后退,惶恐道:“是我不好,害你不悦,我这就离去。”言未绝,她已扭身迈开步子。
他觉她可恨,她又未尝不可。
真是可笑,两两相憎的人竟要结为夫妻,无需深想,已够令人害怕。
好在,她已谋到出路,好让自己免于水深火热中。
才行几步,她的手腕就被人抓住,正欲作声,耳边就响起三表哥陈玉徽的声音。
“纵然萧世子与表妹定下婚约,但男女有别,萧世子此等行径怕是不妥。”言尽,着竹青刻丝锦袍的陈玉徽已至这边。
这到底是伯府,萧长风收回手,转身与陈玉徽相对:“听闻陈三郎好事将近,恭喜。”
陈玉徽瞄了皎芙一眼,见皎芙无碍,松了口气,笑道:“让萧世子见笑了,府中适龄的姊妹皆已议亲,家母难免着急了些。”
回府闻萧长风登府,正与表姑娘在侧院会见,他就匆匆赶来。
今世做不成夫妻,亲眼瞧见她过得幸福也足以。
怎料萧长风竟在府中对表妹动手动脚,还惊到了皎芙,他自容忍不得,遂出声制止。
“这儿有我招待萧世子,表妹若有事,不妨先回屋。”
先前他领命下杭州接表妹,算上在路上耽搁的时日,他同表妹同行了将近两月。
那时的表妹没这般沉稳,也非现下这般喜怒不于形色,有着她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来伯府不过半载,皎芙就变了,但他仍能觉察出皎芙真正的喜怒。
如此刻,表妹静静立在一旁,面上淡然,实则极为不耐。
皎芙微颔首:“那我先告退。”
萧长风望着皎芙略带急促的背影,剑眉微蹙,她果然不待见他。
“圣贤言:君子不强人所难,以萧世子的学问,理该比我理解得透彻。”陈玉徽终是没忍住,提醒道。
他悔恨,表妹搬出三姑母为伯府作出的取舍,可见表妹有多不愿嫁给萧长风。
母亲说,表妹与萧长风有私情,表妹这是在使性子,他将信将疑,后来见表妹接受此事,不见一丝不情愿,遂他不得不信。
今日他亲眼所见,表妹不喜萧长风,更对萧长风无丝毫情意,一切皆为身不由己,他怎能不悔?
假若他早些察觉,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现萧长风已至伯府下了定礼,想解除这桩亲事就更难了。
他当下能做的,唯有告诫,其他的,还需从长计议。
萧长风的凤眸中翻涌着怒意:“陈三郎是以表哥的身份说此言,还是另有私心?”
伯府自以为将此事遮掩得好,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陈三郎既对自己的表妹生出了那种心思,哪怕一直克制,仍在苦闷时没忍住吐露出了心事。
一个两个都觊觎他的人,他岂能不恼。
……
18. 第 18 章
陈玉徽虽不像萧长风早早功名加身,头脑也绝非泛泛,已明白萧长风窥破了他对表妹的心思。
没遮掩,他索性道:“两者皆有,”他上前一步,“你与表妹定亲不假,却未完婚,未完婚,那就还没成定局。”
萧长风眸色一变:“那我倒要瞧瞧,陈三郎如何改了这既定的结局。”
把香囊取来的青鸳,走近就看到三公子和萧世子剑拔弩张,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萧长风走向青鸳,摊开手:“给我。”
拿到香囊,他扭身径直朝院外而去。
回到流轩阁,皎芙吐出一口浊气,垂眸见手腕上阳绿色的手镯,速速摘下来放入妆奁中。
她没花功夫去揣测萧长风赠她玉镯的用意,她细细算着时日,距中秋圆月只八日,她得想个妥当的法子出府脱身。
陈玉徽见萧长风,还与萧长风闹得不欢而散之事,很快就传入王大娘子耳中。
王大娘子叠握着双手,恨恨道:“他怎这般糊涂?”想到什么,她又抬头问禀告的婆子,“可听到两人说了什么?”
婆子摇头:“传话的人说萧世子气势太甚,他心生惧意,不敢太上前。”
王大娘子摆摆手:“行了,退下吧。”
婆子退下,坐在王大娘子右侧的月锦才出声询问:“母亲可是担心三哥的心思被萧世子知晓?”
王大娘子叹了声,面带愁容:“这只是其一,这两年因这事,三郎跟我生分了不少,心里怕是还积着不少怨气。年轻气盛的小子,最是激不得,万一有谁在这时候给他出个馊主意,”她长叹了声,“可就糟了。”
月锦将斟好的茶端给王大娘子,开解道:“母亲不必如此忧心,三哥不是没分寸之人,母亲要还忧虑,不妨把三哥给支走,正所谓眼不见,心就不念。”她话锋一转,“表妹也真是的,明知萧世子是为探望她来,竟舍下萧世子直接回屋了,这既拂了萧世子的一番心意,也失了礼数。”
张二郎把那妓子安置在了府外,虽张府的催大娘子许诺伯府,绝不会让那妓子入府,但她心中仍扎着一根刺。
张二郎为一个妓子一掷千金的事在整个汴京城已传扬开,汴京城的贵女们只怕已在背地里笑开了。
假使那妓子再怀有身孕,那她的脸面不得丢尽?就连伯府,近几年也难以挺直了腰说话。
为避免此事发生,她已让母亲暗示催大娘子,务必要未雨绸缪。
自己耗尽心神处理这等腌臜事,皎芙却同那萧世子浓情蜜意,她自然不快。
另则,她揣测此乃皎芙故意为之,只是赠个物件,遣人送到门房即可,何苦亲自登门,这不就是告诉她:瞧,我的夫家不仅比你好,也甚得夫君心。
如此,她哪儿还会让皎芙好过?
王大娘子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由对皎芙生出几分埋怨来:“如今还没嫁到安阳侯府,就已不管不顾了起来,他日进了安阳侯府的门,还了得?”她越琢磨越觉不对劲,愤然起身,“哼,她也不想想,要不是有老太太从中斡旋,她哪儿能做正妻。”
月锦垂下的雅睫掩住了眸中的得逞,跟着起身安抚道:“母亲,您先消消气,气坏身子可就不好了。”
女儿这般贴心,思及张二郎干出的糊涂事,不免又怒上心来,将月锦的手放在手里:“张家那事让你受委屈了,亏我先前还觉张家那二郎是个好的,没想到竟为了一个妓子,连自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她轻拍着月锦的手背,推心置腹道:“好在催大娘子是个明事理的,她既承了口,那妓子就否想母凭子贵。你啊,也别太将这事放在心里,左右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回头你入了张府,她要安分,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未尝不可,她要起了别的心思,想个法子将人处置了就是,总归不能因这等事跟那二郎有了隔阂。”
月锦何尝不明白王大娘子话中的意思,这世上的男子就没不偷腥的,或早或晚罢了。只要中馈在她手中,他也愿敬她为正妻,纳几个妾又何妨。
明白归明白,她心里就是有一股郁气出也出不得,咽也咽不下。
次日,皎芙款步来至静安堂给陈老太太请安。
行礼讫,她退到一旁听训。
陈老太太拨动手中的佛珠,问道:“皎丫头,你将亲手绣的香囊赠给萧世子了?”
伯府各处都是人,陈老太太知晓此事,皎芙并不讶异。
她如实答道:“定礼那日,我未有准备,萧世子向我讨要香囊,我就应下了。”
陈老太太点着头:“原是如此,”她侧目看向皎芙,“昨日你走后,三郎同萧世子闹了脸红。”
皎芙双星睁大,随后走到厅中:“是皎丫头的不是,”她微欠身颔首,“请外祖母责罚。”
事到如今,她说什么都只是借口,倒不如主动担责。
不过,三表哥不是莽撞之人,萧世子又是贵客,怎会发生不快?
莫不是三表哥在替她抱不平?
“此事你的确做得不妥,这几日你就好好在院中做功课,若无要事不得外出。”陈老太太沉声道。
王大娘子所言,不无道理。
皎芙若在,两人纵是心有不快,多少也有些顾虑。
但皎芙撇下萧世子走了,这不是伯府的待客之道,
想到这儿,她又补充道:“《女训》《女戒》各抄十遍。”
皎芙不敢有怨言,应是退回到原位。
王大娘子未掩不满:“你也别怪我多嘴,自你入伯府起,享的是伯府嫡女的分列,就连你出嫁,伯府也会以嫡女的分列相待,否管你怎么想,在我们心里,你就是伯府的嫡出姑娘。身为伯府的嫡出姑娘,理该以伯府的声誉为先,”她面露失望,“可你瞧瞧,你昨日干的是什么事,这要传扬出去,旁人该如何看待伯府?”
皎芙后知后觉,昨日到底是自己意气用事了。
她不敢辩驳,低垂下头:“是皎芙思虑不周,皎芙定谨记舅母今日教诲,以伯府为重。”
王大娘子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正色道:“你与萧世子的婚期既已定下,除了安心待嫁,日后房里的事也该操持起来,”她扭头看向陈老太太,放软了语调,“母亲,您以为呢?”
陈老太太嗯了声:“大娘子所言有理,”她不再拨动佛珠,问道,“皎丫头,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皎芙哪里会想这些事,嘴上却道:“皎芙自认无外祖母和舅母如炬的眼光,还请外祖母和舅母帮帮皎芙。”
立在皎芙左侧的月锦,一直留意着皎芙的神色,原以为提及此事,皎芙难免会有妒色,不曾想皎芙全程平静,似在论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究竟是真不在意,还是藏得太好?
她偏向后者,萧世子除了在外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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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不怎么好听,人冷淡了些,论身份功名,放眼全汴京城,能与萧世子媲美之人寥寥无几,又生得一副俊美容颜,女子见了,动心只是迟早的事,皎芙恐也难以免俗。
王大娘子等的就是皎芙这话,塞几个自己人到皎芙房里,除了能知晓皎芙的动向,也不怕皎芙真同伯府离了心。
这枕头风的厉害之处,只有体会过才知道。
她佯装无奈道:“你都开口了,我这做舅母的还真能坐视不管不成?此事我就多上上心,也免了你的后顾之忧。”
皎芙感激道:“谢过舅母。”
她岂会猜不到王大娘子的打算,左右她要离了这伯府,逃了这婚,王大娘子再多的心思只会落空。
“墨丫头的亲事看得如何了?”陈老太太骤然问道。
王大娘子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答道:“挑了两户人家,还得看墨锦自个儿的意思。”
墨锦有苦难言,王大娘子不是让她给不惑之年的副将当续弦,就是让她嫁给扬州商贾之家的病秧子,虽都是给人当正头娘子,可嫁给谁,都没个盼头,还白白虚废了光阴。
这话无论是以前还是现下,她都不会说,也不能说。说了那就会遭母亲记恨,届时不仅她讨不到好处,还得连累小娘跟她一起受罪。
她强扯出一抹笑,回话道:“母亲的眼光向来好,全凭母亲做主。”
在这伯府,除了陈老太太,皎芙跟墨锦的交道打得最多,哪里看不出墨锦是在强颜欢笑。
想来舅母择选的人家,都让墨锦不满意。
想着自己还深陷泥沼,纵使她有心帮墨锦,也无余力,只盼着墨锦能尽早想出个对策,一旦亲事定下,想退可就难了。
韶光迅驶,不觉已至八月十四。微风轻拂,阖府皆是桂花香,婆子们两日前已忙着张罗过节一事。
皎芙靠在树下的秋千上,嘴角浅扬,今晨一早静安堂传来消息,说她可以在府中走动了,这也意味着外祖母撤除了她的禁令。
这几日她也没闲着,边领罚,边思索怎么出府与银兰会合,就在昨日,她已想出个妥善之法。
“大喜,大喜啊,三公子升迁了,正六品赤县令,主母高兴,让大家都去领赏钱呢。”同青鸳一起来的丫鬟红柳喜滋滋道。
闻言,皎芙也替三表哥高兴,寻常地域的赤县令多为从六品,三表哥却是正六品,可见辖地乃大昭富庶之地。
三表哥一年前入仕,外放两年,做出些功绩,又有伯府打点,往后定平步青云。
如此喜事,她需得跟舅母贺喜。
途中,她听丫鬟说舅母去了静安堂,遂她又掉头来到静安堂。
“皎丫头来啦,”王大娘子满面喜色冲皎芙招手,“正要遣人去知会你,你外祖母高兴,特允你们小辈明日出府游玩。”
那日她听了月锦出的主意,觉得甚好,当晚她就寻到伯爵,跟伯爵提起此事。还以为怎么打点也得有段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还是个天降的好消息,扬州的赤县令,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
同府中的表姊妹一起出府,更不易招人生疑。
如是想着,皎芙也面带笑意:“恭喜外祖母、舅母,以三表哥的博学才智,日后定能扶摇直上。”
王大娘子笑着剜了皎芙一眼:“你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不怪母亲疼爱你。”
……
19. 第 19 章
当晚,皎芙在床上辗转难眠。
欢喜即将天阔任鸟飞,忧愁筹划恐有疏漏,难以顺遂。
翻来覆去许久,直至四更方才悠悠睡去。
被青鸳叫醒,皎芙洗了把脸,又由着擅梳头的红柳摆弄了好一会儿,起身到正院去跟表姊妹会合。
闺阁女子少出府,就是得以出府了,也不能去瓦子玩乐,自少了好些乐趣。
今日乃中秋佳节,汴京城必张灯结彩,瓦子准备的杂技定比平日还要精彩,是以众人都面带笑容。
然因道上巷子都人头攒动,伯府的马车无法驶到瓦子,姑娘们只得提前下马车,戴上幕蓠,步行去瓦子。
皎芙安静跟在表姊妹身后,不动声色瞄向随行的婆子。
护她们安全的小厮离得远,易摆脱,婆子跟得紧,想要脱身还得用些功夫。
眼见一婆子不慎被人挤开,她当即有了主意。
她放缓步子,只顾着往前行的婆子并未留意到她落了后,远远跟着的小厮,免不了被走动的行人遮挡住视线,何况她刻意弯着腰,小厮就更看不到她了。
不敢耽搁,趁婆子还未察觉,她以来往的行人做掩护,很快就得以脱身。
来到附近同银兰约好之地,皎芙速速上了马车,边匆匆换上银兰准备好的衣裙,边道:“出城。”
伯府的人很快就会察觉她不见,任伯府怎么寻,也不会想到她会出城。
皎芙所料不错,一行人临近瓦子,婆子就发觉皎芙不见了。
为首的刘婆子道:“你们两人先护送姑娘们进去,其余人随我回去寻表姑娘。”
月锦回身叮嘱:“务必要寻到表妹,若人手不够,就回伯府唤人。”
只盼这是个意外,否则……
墨锦和蘭锦的好心情,在知晓皎芙走丢之际瞬无。
墨锦跺脚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走丢,真是笑死个人。”
蘭锦将自己藏在婆子身后,告诫自己不去看周围的人,战战兢兢道:“四姐你别这么说,表姐也不想的。”
回去寻皎芙的婆子们已与小厮会合,十来个人立马四散开来寻人。
苦寻了好一番,也无果。
唯恐皎芙遭了歹人毒手,刘婆子唤来人回府禀告,自己则又领着婆子小厮寻起人来。
同一时刻,皎芙乘坐的马车已驶到路上,速度也比先前快了好些。只需半个时辰,她们就能顺利出城。
不知为何,越是临近城门,皎芙的心愈发不安。
坐在皎芙身侧的银兰也如此,她手心里全是汗,抬眸望着眼前变得相貌平平的人,问道:“姑,姑娘,我们出了城去哪儿?”
皎芙瞧出银兰的紧张,抬手轻拍着银兰的手背:“一个时辰后我们同镖局会合,届时我们跟着镖局一同北上。”
瞥见银兰倩丽的容颜,她又翻出奁盒,取出里面她制作的面具,给银兰戴上。
时间紧迫,又得掩人耳目,这面具做得多少有些粗糙,遂她又取出胭脂水粉以遮掩瑕疵。
一番下来,银兰原先的面容已被掩藏,寻常人难以瞧出容貌的文章。
过了好一会儿,马夫的声音传来:“姑娘,今日出城的人不少,得多候一阵了。”
皎芙山眉微蹙,叠放在腿上的收紧,轻嗯了声。
素日里还不觉,今日的时辰过得犹慢。
殊不知,她不见的消息已被萧长风知晓。
他今日受邀观戏,倏然见伯府的人行色匆匆,把人拦下问了个究竟。
知晓皎芙走丢了,他心下窒闷得慌,撇下友人,又遣人到武德司递信,四处寻皎芙。
几番打探,方知皎芙恐不是遇歹人,而是她自己摆脱了伯府的人离去。
为何要撇开伯府的人,又去了何处?
思及前两日得来的消息,说那钱五同道上的人皆有接触,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他那未婚妻是要借钱五的门路离开伯府,甚至是要离开汴京城。
她从始至终都不愿嫁他。
她宁愿面对那无尽的危机,也不愿嫁他。
顿时,滔天的怒意与愤懑胶交织,周身戾气高涨,萧长风将刚赶到的蔡安从马背上拽下来,翻身上马道:“去找钱五,务必要问出他今日安排的人在哪儿会合,又去往何处。”
语罢,他策马往安康门而去。
此处离安康门最近,陆路水路皆通,皎芙要想尽快出城,极有可能从此门离去。
被撇下的蔡安挠着头,心中满是疑惑。
又怕自己耽误了事,抢了一匹马去找钱五。
景阳门前,出城的马车行人排成了长队。
很快,就轮到皎芙所乘坐的那辆马车。
马夫往核查的监门官手里塞了一个钱袋:“车上的乃我家姑娘和她的贴身丫鬟,此番出城,是收到本府的亲眷突发病症,还望您行个方便。”
监门官不动声色将钱袋收入衣袖,上前掀开帘布,看到两位女子惶恐坐在车内,忙放下帘布,摆摆手示意赶紧出城。
马夫会意,侧身坐上驭座,缓缓出了城门。
见此,皎芙和银兰齐齐吐出一口浊气。
皎芙悬着的心仍未落地,出于稳妥起见,她冲马夫道:“时辰还充裕,换条路走。”
此马夫名张六,是玲珑阁的掌柜特意务色的人,嘴紧人也老实,先前皎芙避开伯府出行,都是马六驾的车。
张六没多问,应是后,驱使马车走上另一条道。
他们出城不过一刻钟,萧长风就策马来到景阳门,叫来监门官主管,亮出身份牌,吩咐道:“此城门暂禁出行。”
主管一见身份牌,马上领命行事。
此举立马引来了出城人的不满。
萧长风一一稽查,都未发现皎芙,猜测皎芙已出城,冲主管吩咐了句“正常通行”,又翻身上马追赶而去。
林皎芙,你最好能迷途知返,否则。
他凤眸微眯,眸中泛着寒意,拉住缰绳的手青筋迸现。
蔡安已从钱五嘴里问出皎芙与镖局的会合之地,他择了条最近的路赶过去。
皎芙和银兰已抵达会合之地,还未到时辰,镖局的人也还未至。
她局促地坐在马车内,紧攥着手,心里的忐忑达到了极致。
万不可自己吓唬自己,伯府没那么快觉察她生了逃匿之心。
倏地,耳边传来“嘚嘚”的马蹄声,皎芙全身绷紧,在听见马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惊得动也不敢动。
银兰的情绪也被她带动,挪动身体与她相偎在一起。
“下来。”
皎芙桃眸瞪大,这声音是萧长风。
他怎么会来?
不行,不能慌,他就是来了又如何,你现在已换了脸,他未必能认出你来。
这般想着,她又心安了些,扭头冲银兰耳语了两句。
银兰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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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芙,端坐在皎芙对面,强迫自己镇定。
车厢外边,张六被萧长风摄人的气势吓得冷汗连连,仍硬着头皮问:“马车上乃我家姑娘,公子你为何无故呵斥我家姑娘下马车?”
萧长风冷笑了声,凤目紧盯着车厢,似要透过遮挡的帘布看穿坐在车厢内的人。
皎芙没听见萧长风作答,心知若不让萧长风见着人,必不会轻易放人。
她递给银兰一个眼神。
银兰会意,起身弯腰挪步掀开了一角帘布,佯装生气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们不过在这儿歇脚,如何碍着你了?”
银兰掀起的一角帘布,恰能露出皎芙半张脸。
瞅着眼前陌生的脸,萧长风伸手一把拽过一旁站立不安的张六,冷声道:“百密一疏,他是你的人。”
皎芙一怔,她竟忘了萧长风见过张六。
被拎着肩头的张六面色如土,低垂下头,不敢看皎芙。
萧长风把张六扔了出去,紧盯着皎芙。
只差一步,自己就能离去,可现在……
皎芙颓败地闭上了双眸,疲惫道:“银兰,下去吧。”
计划乃她筹谋,如今事情败露,理该由她一人担责,何必把无辜的银兰拖下水。
银兰担忧地望着皎芙,痛恨自己无用,无法帮到姑娘。
她还是听从姑娘的吩咐下了马车,却未走开,惶恐守在马车旁。
萧长风遏制不住愤怒,上了马车就抬手把皎芙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
面具有粘性,这般被生硬扯掉,痛得皎芙们倒吸了口冷气,皙白的脸瞬间泛红。
萧长风并未怜惜,把手里的面具重扔下,单手拊在车壁上,把皎芙半围在怀中,用另一只手捏住皎芙的下颌,迫使皎芙与自己对视:“不想伯府落罪,就乖乖嫁我。”
心下期许落空,皎芙心里只余绝望。
“伯府为了一己之私,推我入泥沼,我为何要管伯府死活?”脑中浮现陈老太太疼惜她的眼神,她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颤,“况且,仅是逃婚,伯府至多落个教导不严的指责,不至于获罪。”
萧长风冷笑道:“那若是伯府卷入了张国舅贪墨一案,这罪是落还是不落?”
这些时日抽丝剥茧,已查到涉案之人,其中一人与伯府还关系匪浅。
纵使伯府未参与此事,以官家宁可错杀的心思,伯府轻则停爵,重则贬为庶人。
皎芙脑袋一空,伯府怎会被牵扯进张国舅贪墨一案。
她无意听舅舅提过一句,说官家那番严惩张国舅,实乃杀鸡儆猴,那这被抓出来的猴下场会如何,已不必多想。
不对,萧长风用的是“卷入”二字,那就是伯府未直接参与贪墨。
心神已定,她抬眸与萧长风四目相对:“萧世子此言,已有以权谋私之嫌。”
萧长风笑了,不愧是他看中的人,不过几息,就抓住了关键,难怪能把逃匿的一应事宜安得如此妥当。
她改了周身气质,若非他见过车外那马夫,还真被她糊弄了过去。
姝丽妍姿,玲珑剔透之人,合该是他的。
如是想着,他微偏头吻上了皎芙赤色的娇唇,强硬撬开皎芙的贝齿,无视皎芙的挣扎捶打,重重吮吸皎芙的甜美。
一吻讫,凤眸中未散的怒意与欲色交织在一起,鼻尖轻戳着皎芙的鼻尖,呼吸仍旧还有些厚重,声音泛哑:“你只能是我的。”
……
20. 第 20 章
皎芙的桃眸里氤氲着一层雾气,无尽屈辱占据她心头:“我不过一不得父亲喜爱之人,伯府也视我为棋子,世子要取我性命拿去便是,犯不着屡次作践胁迫我。”语罢,眸中的泪再忍不住,滚落而下。
她用力别过头,秋风吹起了马车的车窗帘布,微凉的风轻拂在她脸上,也唤回了她的理智,她不该说这些话的。
否管萧长风为何不直接动手要了她的性命,既萧长风迟迟未下手,便意味着萧长风有顾忌之处,可她方才戳破了,万一她的话冒犯了萧长风的尊严,萧长风不管不顾杀了她,那她……
萧长风被皎芙的话气得不轻,他何时要她性命了?
他真要要她性命,她岂能安好活到现在?
察觉到手背上的灼热,心头那蓄势而发的怒意瞬间泄了口,他生硬道:“不杀你,也没作践你。”
闻言,皎芙回来的理智又飘散开来,嗤笑道:“萧世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相国寺那晚,拦下我马车那次,哪一次没对我动手?”她抬手揩拭自己火辣辣的唇,满是嘲讽,“这不是作践,又是什么?”
皎芙的质问,让萧长风拧紧了眉头:“相国寺乃本能所为,此后绝没对你动过杀意,”他伸手揽住皎芙的腰肢,让皎芙与自己紧密贴合,两人的呼吸也立马交织相汇在一处。
“你是我的未婚妻,自能与你亲近。”他说得理所当然。
皎芙扭动着身子,双手抵在萧长风的胸膛上,用力推搡跟前厚颜无耻之人。
几番折腾,非但没能把人给推开,反倒把自己累得喘吁吁,桃眸中的水雾又厚重了起来。
那呼出的气息洒落在萧长风颈间,如玉手拂过,眸色顿变,看向皎芙的眼神变得灼热。
皎芙如临大敌,后缩着身子戒备着。
她的防备与厌恶化为一盆冷水,浇灌在萧长风身上,他收回手,厉声道:“婚期我会与伯府再谈,倘再发生此事,绝不轻饶。”言尽,他掀开帘布下了马车,冲张六道,“送你们姑娘回府。”
银兰进了车厢,就见自家姑娘的唇肿了,两颊赤红,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自责道:“是我没用,没能护好姑娘。”
皎芙抬手拭掉银兰脸上的泪,安抚道:“我没事,就当被狗啃了。”后面那半句,是她故意说的。
萧长风固然可恨,但她恼怒之下的质问与嘲讽,萧长风都未对她生出杀意,可见萧长风说未想杀她的话没作假,既如此,她也不必逆来顺受。
泥人还有三分气性,遑论她不是泥人。
至于伯府,萧长风真要想置伯府于死地,她自认还未有那个本事让萧长风改变主意。
发觉马车已掉头,皎芙的心沉而凉,此番回到伯府,伯府必会对她严加看管。
她抬手掀开车窗的帘布,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青山大树,忽见一只雀儿在枝头跳跃,满心羡慕。
雀儿尚能自在翱翔在这广阔天地,她这个人却只能被困在那高墙深院之中,何其不公,何其可悲。
马车行至城门,张六就被伯府的人呵斥了下来。
皎芙心知自己再难出府,当即道:“且慢,我有事要嘱咐张六。”
“伯爵吩咐定要尽快把表姑娘带回府,还望表姑娘不要让奴才为难。”
皎芙并未退让:“我今日做出了此事,就不怕把事闹大,到时候伯府丢了脸面,你可担待得起?”
“表姑娘尽快。”
见张六来到车窗前,皎芙又张望了眼四处,伯府的人皆已站在三尺外,她又递给银兰一个眼神,示意银兰看驭座,见银兰颔首,她才取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张六:“把这些银票送到坊北的草药堂,就是我上次去的那小巷里,再带一句话给掌柜:无心让你卷入此事,此后仍两清。此外,你这段时日多盯着些草药堂,假若掌柜被抓走,让惠娘务必想法子把消息递给我。”
她又取了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张六:“这是给你的压惊钱,以及办妥我吩咐之事后的赏钱。”
张六惶恐才接过银票,伯府的人就上前把张六驱赶开。
见皎芙被伯府的人接走,一直跟在马车后的萧长风,也拉动缰绳,策马而去。
半个时辰后,皎芙和银兰被带回伯府。
本皎芙不愿让银兰跟着他回伯府,奈何银兰拼死也要跟着,加上伯府的人也不愿放人,她只得应了银兰。
她被张嬷嬷领至静安堂,脚才迈入厅内,一只茶盏就砸落在她脚边。
陈老太太怒不可遏起身,伸手指着皎芙:“我倒不知你心里藏着那么多怨气,竟一声不响干出了这等事,你可真是好样的。”
皎芙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皎芙并不后悔此举,只恨筹谋不够周全,未能得偿所愿。”
她此般行径,无论放在哪儿都乃大逆不道。
既大逆不道,那她说再多都无益,倒不如坦然受过。
陈老太太抬手紧捂着胸口,急喘着粗气。
坐在厅内的王大娘子忙起身,生怕陈老太太被皎芙气出个好歹。
瞅着陈老太太被张嬷嬷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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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落座,王大娘子扭身瞪着面带担忧的皎芙,恼道:“你还有何不知足?自你同萧世子定亲的消息放出去后,汴京城哪家姑娘不艳羡你能得这这么一桩好亲事,你倒好,非但不懂珍惜,干出离府出走的事来,你这把我,把你外祖母的心摔在地上踩啊。”
皎芙留意着陈老太太,吃下两口茶,又被张嬷嬷用手抹了番胸口,脸色已见好转。
她收回目光,敛下眼眸:“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这是最后一次退亲的机会,哪怕她知晓伯府不会应下,她仍不想留下遗憾。
陈老太太怒拍了下桌,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母亲既把你的亲事交予我,那我就能做了你亲事的主。纵是砒霜,你也得给我强咽下去。
皎芙讥笑着应下,心如死灰。
瞧,她尚能狠下此心,你又何必顾念着昔日的她对你的怜惜之情?
“滚回院子思过。”陈老太太双手发颤,又怒又恨。
怒皎芙再三忤逆她。
恨皎芙枉费了她一番苦心,她事无巨细为皎芙谋划,换来的却是皎芙满腔的怨恨。
皎芙应是起身,她抬眸看向陈老太太:“萧世子说,伯府卷入了张国舅贪墨一案,要想伯府平安无事,舅舅还得多上些心。”
语罢,她迈步而出。
既伯府已不顾念母亲留下的人情,那她就只能跟伯府谈利
萧长风不愿放过她,她总得从萧长风身上讨要些什么回来。
闻言,王大娘子急急起身追问道:“你所言当真?”
不怪她质疑皎芙,实在是才发生了皎芙逃婚一事,常人遇此事必会震怒,又岂会同皎芙说这等要事?
陈老太太也蹙着眉,面上浮现出虑色。
皎芙刹住步子,回身答道:“真或不真,舅母让舅舅查探一番即知。”
言尽,她又迈开了步子,回了流轩阁。
未见银兰,恐银兰代她受罚,遂吩咐青鸳去打听一下。
张嬷嬷沉着脸进厅,接过了话:“家主遣人来通传,他已做主把银兰赠给萧世子,让表姑娘无需担忧。”
皎芙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他们凭什么,银兰已是自由身,凭什么想索要就索要?
呵,无需担忧,她是不用担忧,萧长风此举不过是告诫她:想让银兰安然无恙,就别动歪心思,乖乖嫁给他。
怒从心来,喉咙难受得厉害,她“哇”一声喷出一口血,身体直直往地上栽去。
……
21. 第 21 章
看着地上的血,张嬷嬷慌张上前接住皎芙,急声唤道:“表姑娘,表姑娘……”
眼看怀中的人不省人事,她又吩咐上前来帮忙的青鸳:“快,快去禀报家主和老太太。”
青鸳领命而出。
陈伯爵从王大娘子嘴里听闻皎芙所言之事,正欲遣人来请皎芙过去详问,却得知皎芙吐血,人也昏了过去。
他赶忙吩咐心腹道:“去马厩里挑匹马,务必让大夫尽快过府。”
原本他以为因皎芙出走一事,会被萧世子发难,熟料萧世子只说要将婚事提前,又开口向他讨要曾服侍皎芙的丫鬟。
虽那丫鬟已是自由身,但这丫鬟撺掇皎芙出走,着实可恶,凭这他就能要了这丫鬟的命。
他不知萧世子为何要那丫鬟,却愿成全萧世子这个心意。
方才他又从王大娘子嘴里得知,萧世子已查到伯府卷入张国舅贪墨一事,惊骇之余,也知萧世子对皎芙很是看重。
否则这等要事,萧世子不会对皎芙言说,还是在这等情况下。
思及此,他又嘱咐王大娘子:“皎丫头那边你多盯着,我遣人去查那事。”
王大娘子点头应是,待陈伯爵离去,她把心腹唤到了跟前:“吩咐门房,无我的口令,表姑娘不得出府。还有,若有人上伯府来寻表姑娘,都打发了去,切不能让表姑娘与其接触。”
“是。”
半个时辰后,流轩阁。
大夫收回手,摸着胡须道:“大悲大怒,又忧思过度,方才出现咳血之症。”
王大娘子询问道:“何时能痊愈?”
大夫摇着头,叹息道:“有道是心病还需心病医,要想痊愈,方得解开心结。”
了解皎芙的病症,王大娘子未再停留,转身去了静安堂,隐去大夫最后那句,其余的话一字不漏都说给了陈老太太听。
陈老太太长叹了声,疲惫地摆摆手。
王大娘子会意,退出了屋子,匆匆回到正院。
进厅就见月锦坐在椅子上等她,她不由得抱怨道:“她要是有你一半省心,就不会出现今日这档子事。”她坐在主座上,接过月锦递来的茶,吃了口,又道,“她病了也好,省得再闹腾出什么幺蛾子。”
月锦也骇然皎芙竟不声不响逃婚,也由此而知,她这表妹并未表面上这般温顺无害。
“萧世子如何说?”她问。
王大娘子放下茶盏,轻笑道:“他倒是对你表妹情根深种,非但没追究,还要把婚期提前。”
月锦眼眉微蹙,提醒道:“怪我先前大言不惭,认为表妹会把伯府当依靠,现下萧世子对表妹这般上心,那表妹就有了别的选择。万一表妹想通了,此刻她心里又怨恨着伯府,她会不会——”
王大娘子拍桌而起,打断了月锦未说完的话:“她敢,”她请哼了声,“伯府能让她当世子妃,自也能让她当不安稳这世子妃。”
月锦见王大娘子胜券在握,心下松了口气:“看来母亲已有了打算。”
“本来没打算,现在有了,宋大娘子正为萧世子务色侧妃,假使这侧妃不是个安分,娘家也不差,可有得她头疼的。其二,宋大娘子对她的不喜已摆在了明面上,你说要是宋大娘子知晓今日之事,她会作何想?”王大娘子理了理衣襟,“这婆母要想整治一个新妇,可容易得很。”
“万一宋大娘子迁怒伯府?”月锦有些担忧。
听此,王大娘子眼里闪过愤懑:“此事自然得用些技巧,”想到什么,她抬头望着月锦,“这几日你多来这边走动,往后用不上固然好,真要遇上了事,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月锦微颔首:“全听母亲的。”
皎芙咯血昏厥一事,在次日传入萧长风耳中。
他剑眉微蹙,昨日分别时还好端端的,怎会在回府后就咯血,莫不是伯府的人对她做了什么?
怀揣着疑惑,他来至伯府,在家丁的引领下,来至流轩阁。
吴嬷嬷见萧长风来,连忙上前行礼道:“老奴见过萧世子。”
得到萧长风免礼示意,她扭头看向皎芙的闺阁,面带忧虑:“表姑娘鸡鸣时分醒过一次,喝了些水又睡了过去。”
“大夫怎么说?”萧长风沉声问。
吴嬷嬷低垂下头,支支吾吾道:“大夫说表姑娘此症,”她窥了萧长风一眼,见萧长风面显不耐,硬着头皮道,“乃大悲大怒所致。”
大悲大怒。
萧长风手握成拳,不顾吴嬷嬷的拦阻,径直入了皎芙的闺阁。
来至床前,便见苍白无血色的皎芙安静躺在罗汉床上,似是梦见了什么不好之事,不安地摇着头,山眉紧蹙,如葱白般的玉指紧攥着被子。
见此,他的心揪疼了下,压低声音问:“大夫可有说过她何时能康愈?”
吴嬷嬷面带难色,说了恐惹萧世子不快,若不说萧世子追究起来,她难免会被降责。
纠结再三,她才缓缓道:“表姑娘体弱,又心思过重,要想完全康健,还需解开心结。”
自上次被皎芙药倒,萧长风闲时也会翻看几页医书,故知晓吴嬷嬷所言乃郁结于心之症。
原来她不止不愿嫁他,还把此事当成了过不去的心结。
胸腔内又被愤懑填满,他想上前把床上的人拽起来,好问问她嫁给他到底有什么不好,竟让她这般避如蛇蝎。
身侧的手被捏得“咯吱”作响,他死盯着床上睡得不安稳的皎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愤恨回身而出。
汴京城的人皆说他冷心无情,在他看来,冷心无情的人是那让他屡次心生挫败之人。
被魇住的皎芙深陷在泥沼中,筋疲力竭的她已放弃挣扎,任由泥沼将她吞噬淹没。
天命不可违,此话果然不假。
老天要让她深陷窘困之地,任她怎么掏空了心思谋划,每每以为成功之际,就会被一只大手抓住,再重重扔回泥沼中。
耳边无数道声音让她认命,让她余生在充满算计的深宅内院中过活。
她拒绝的声音被淹没在这些声音中,渐渐地,她双目失去神色,变得空洞无神。
屋内,服侍皎芙吃药的青鸳,看着洒了一床的汤药,急得都快哭了:“表姑娘自昨日醒过一次,此后就一直被梦魇着,汤药喂不进去,就连水灌进嘴里也不下咽,这可如何是好。”
立在一旁的吴嬷嬷眉直皱:“你先给表姑娘换洗一番,我去禀告老太太。”
陈老太太一听皎芙已两日滴水未沾,药也喂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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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儿还顾得上生气,匆匆来到流轩阁。
今日的皎芙面白如雪,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两鬓的秀发已被汗打湿。
她伸手指着皎芙,侧身问吴嬷嬷:“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她只是忧思过度?”
吴嬷嬷也奇怪得紧,看向青鸳。
青鸳低垂头回复道:“吴嬷嬷刚走,表姑娘就浑身发起烫来,奴婢已为表姑娘擦洗过一次了,还是烫着。”
陈老太太急了:“那还等什么,赶紧去请大夫。”
“已使人去禀告大娘子了。”青鸳如实道。
陈老太太这才松口了口气,在张嬷嬷的搀扶下坐在桌前的凳子上,满是复杂地望向皎芙,叹道:“当初三娘也没见这么倔,怎么到皎丫头这儿就。”
张嬷嬷和吴嬷嬷对视一眼,纷纷垂头不敢接话。
陈老太太起身坐在床沿,拿起皎芙的手轻拍着,怜惜道:“你这丫头犯什么倔,那萧世子属意你,有他护着你,宋大娘子就是心有不喜,也奈何不得了你。女子这一辈子,所图的无非就是有个愿敬重自己的男子相护,萧世子年纪轻轻已大权在握,日后袭了爵位,更会拥有无上荣耀,届时他再替你向官家讨要一个诰命,那你便是这汴京城尊贵的人。如此良缘,你怎就瞧不上眼呢?”
皎芙紧闭着双眼,不时摇着头呓语道:“不要……我不要……”
陈老太太轻拍着皎芙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外祖母在呢,不怕。”
大夫匆匆赶来,只歇息了片刻,就开始为皎芙诊脉,良久才收回手,起身道:“姑娘脉搏虚浮,如今又高热缠身,我先开一剂药给姑娘服用。”
“先前的药都没喂进去,这次的能行吗?”吴嬷嬷满面忧愁。
大夫捋着胡须,忖道:“可试一下麦管,”他话锋一转,“我还是那句话,心病还需心药医,姑娘若继续溺于梦魇,恐会迷失心智,到时就是华佗再世恐也难为。”
拿到方子,青鸳和吴嬷嬷纷纷出了屋,抓药的抓药,备麦管的备管。
陈老太太被大夫的话吓得不轻,她怎么也没想到,皎芙这次的病这般迅猛。
她被张嬷嬷搀扶着再度回到皎芙的床前,居高临下凝视着皎芙,声音发颤:“你母亲托着病体也要为你苦心筹谋,你今日为了抵抗我抵抗伯府,竟甘愿被梦魇着,你可对得起你母亲的良苦用心,她若在天有灵,只怕会悔恨昔日的苦心。”
被淹没在泥沼底的皎芙,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提母亲,还说母亲会对她失望。
不,她不要让母亲失望。
她伸手欲掀开阻挡她的泥垢,好一会儿,她才刨开泥垢,探出一只手来。
时辰迅驶,她终于从泥沼中站起身,也睁开了眼。
骤然的亮光让她不适地抬手遮挡住眼,瞥见床边有道颀长的身影,她不觉往里缩着身子,缓慢放下遮挡住眼的手。
看到萧长风那张面无表情的俊颜,她眉头一拧,打量着四周,确认这是自己的闺房,戒备顿生:“你为何在这儿?青鸳,吴嬷嬷。”
许久未说话,她声音带着哑意。
那防备与一闪而过的嫌恶,又让萧长风怒从心上起,质问道:“这就是伯府的待客之道?”
……
22. 第 22 章
听见皎芙的声音,一直候在屋里的青鸳立马上前,察觉到萧长风的怒意,又生生停下步子,进退两难。
吴嬷嬷闻讯而来,自也发觉萧长风面色不愉,扫了眼虚弱至极的皎芙,忖道:“萧世子息怒,表姑娘梦魇了许久,想是还未恍过来,您多担待。”
语罢,见萧长风面色有所缓和,她速上前欲将皎芙扶起来:“老奴伺候表姑娘起身,萧世子不妨挪步至外屋?”
萧长风轻嗯了声,转身出了里屋。
皎芙在吴嬷嬷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了身,粗喘着气,身体各处都难受得厉害,气弱声嘶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吴嬷嬷接过青鸳递来的帕子,边细细为皎芙擦拭脖子和手,边回复道:“大夫说你忧思过度,又被梦魇了三日,可把老太太和萧世子担心坏了。”提及萧世子,她暗自打量皎芙的神色。
皎芙呆了一下,旋即又苦笑了声,把身子往下滑:“我想再躺会儿。”
她不想去应对外屋那个人。
吴嬷嬷似猜到了皎芙心中所想,不免叹了声,劝道:“你已经几日未进食,需得吃些东西再躺下。”
皎芙也真觉饿了,点头应下。
等在外屋的萧长风,亲眼见着青鸳端着一晚粥进里屋,现下又端了出来,不由出声问道:“她不吃?”
青鸳刹住步子,恭敬答道:“吃了两口,就不愿再吃了。”
萧长风伸手把粥端在手中,快步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凝视已重新躺回去的皎芙:“起来再吃些。”
皎芙只觉得心烦,翻了个身侧对着萧长风,不想搭理萧长风。
萧长风心内本就憋着一股气,此番见皎芙不理会他,憋屈得慌。
他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收紧了放,放了又收紧。
“拿自己的身体怄气,不是明智之举,”他移来一张圆凳坐下,“还是你想借如此苦肉计,让伯府或我改变主意,别痴心妄想了,伯爵恨不得马上把你嫁给我,以结两家之好,他想让我帮伯府度过此劫。”
皎芙蹙着眉,心中燥意恒生,胸闷得厉害。
她抬手轻捂着胸口,嘴张着,难受得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恼恨挤出三字:“走,你走。”
萧长风压制不住心内怒火,起身一把将皎芙掰过来,让皎芙面向他。
却见皎芙脸色煞白,浑身冰凉,就连呼吸也变得艰难,仿佛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他马上放下手中的碗,边抬手为皎芙顺着气,边冲还在外屋的青鸳道:“去请大夫。”
凤眸中滑过一抹懊恼,他跟一个还病着的人见气做什么,真要有个好歹,他心里也不好受。
她昏睡着几日,他心里总挂念着她,怕她真就一睡不起。
他放软了语调:“你先调养好身体,其他事等你康健了再说。”
皎芙欲说话,喉咙似被人扼住了般难受。
最后索性闭上眼,不去看萧长风,默然忍受着身体内外的难受。
她没精力给自己把脉,却知晓,此次病逝来势汹汹,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如此也甚好,省得还得耗费精力去应对那些让人生厌的事和人。
几日未进食,就连汤药都是用麦管才喝下的,用虚弱至极来形容皎芙的身子也不为过,偏偏这样的身体,还又大动了肝火。
这不,又睡了过去。
大夫摇晃着脑袋不住叹息:“这郁结于心之人就如那易碎的瓷器,需得娇养着,切不能让她动怒,一旦动了肝火,轻则昏厥,重则病症加重,”他瞄了眼皎芙,欲言又止道,“以姑娘偏弱的底子,怕是将来得缠绵病榻。”
闻言,吴嬷嬷面色如土,恨自己不该走开,也恨自己没能拦着萧世子。
青鸳抬手抹着泪,她来流轩阁不久,因表姑娘素日里从未苛责过他们,性子也温和,不会动辄打骂丫鬟,是以她无比庆幸能遇到这样一位主子。
当下主子病症反反复复,大夫说得还那般可怕,她岂能不担忧?
匆匆而来的王大娘子也听见了这番话,眉头紧拧,皎芙的身体可不能这时候出现岔子。
现在伯府正逢多事之秋,要是萧世子这时候再借此为由,退了这门亲事,可就糟了。
她觑向萧长风,看到萧长风紧盯着床上的人,悬着的心放下。
来前王大娘子在招待曹祭酒家的苏大娘子,三郎不日就要起身去扬州上职,这次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归来,趁三郎还未起身,她需得尽早把亲事定下来。
另则,黄大夫说,大郎身体每况愈下,至多也就一年光景了。
大昭规定,兄长故去,弟弟需常服大功之丧,服期为九月。
她同陈老太太思忖再三,为了不耽误三郎以及府中的适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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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郎女娘,婚期都迟不得。
她试探了番苏大娘子,苏大娘子对此安排并无不悦,现下只待几日后交换细贴,再择个吉日下定礼,此事就算定下了。
萧长风又留了会儿,方才离去。
回了安阳侯府,他就唤来书童竹青,吩咐道:“去库里挑拣些补品送去陈伯府。”
竹青点头应是,并未立马离去,而是小心翼翼道:“主母遣人来传话,让您回府后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
萧长风轻嗯了声,回屋换了身便服,才不急不缓来至正院。
他冲宋大娘子行交叉礼道:“母亲。”
宋大娘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萧长风,问道:“中秋那日,听闻你大动干戈出了趟城,所为何事?”
皎芙逃婚本就不宜宣扬,另则,萧长风也不愿让宋大娘子知晓此事,遂道:“一点小事,不值一提。”
宋大娘子“噌”一下起身,质问道:“究竟是不值一提,还是你铁了心要欺瞒我,”她轻笑了声,接着道,“我说好端端怎就要把定好的婚期提前,原来是某些人不安分,竟干出逃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不待萧长风回话,她又道:“早前我就说她一个不受父亲待见,又早早没了娘的女郎不堪为世子妃,你偏说她能担世子妃之责,”她恼怒指着指向院内,“她就是这般担的责?”
若不是偶然听人提起,她这个当娘的还不知自己的儿子瞒着他干了这等糊涂事。
一个昨日能撇下伯府出走的女子,明日就能撇下安阳侯府一走了之,届时安阳侯府就会成为汴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为人人所嗤笑。
那伯府也是个不经用的,一个闺阁女子暗自谋划那等事竟毫无所觉,更在事发后遮遮掩掩,连责罚都没一个,此等家规,还真真让人唏嘘。
萧长风自知瞒不住,索性直言道:“此事已过,无需再提,母亲若觉脸上无光,近段时日少出府便是。”
宋大娘子被气笑了:“我倒是不知你还是这等痴人,那狐媚子究竟对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竟让你迷失了心智,连这等奇耻大辱都能忍得下?”
这已是世子再次为了表姑娘忤逆她,若再放纵下去,岂还了得?
她扭身决然道:“如此罔顾礼法之人,不得为世子妃。”若非碍于两家的颜面,她连安阳侯府的门都不愿让皎芙入。
……
23. 第 23 章
以正妻之礼相迎那人已不情愿,若以妾礼相待,只怕那人会闹得更厉害。
何况,大夫说了,此时那人受不得气,真要怒上心头,只怕那人真就缠绵病榻了。
纵使那人把他气得牙痒痒,他仍不愿那人煞白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也不愿在名分上委屈了那人。
“大昭律令,凡已定亲不得轻易毁约,至于母亲所言的世子之责,一有胆识谋略,险些将我瞒过之人,母亲还觉她不堪重责?”他反问道。
恼归恼,他不得不承认,皎芙的心思谋略非常人所能及,这样的人,打理安阳侯府这些俗事岂不是手到擒来。
宋大娘子接连点着头:“好啊,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倒是头一遭知道你如此能言善辩,”她拔高了声音,“却是为了一个狐媚子。”
萧长风剑眉拧紧,正欲纠正,就被厅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娘,大哥太偏心了,他居然把我先前看上那只玉镯送给了伯府的那个狐媚子。”
说话的乃是安阳侯府的嫡长女萧俞宁。
她步履匆匆来到厅门,就见她嘴里偏心的大哥正立在厅中。
那拉长的脸,以及周身外泄的戾气,无一不彰显大哥心情不佳。
萧俞宁小心迈开腿,快步走到宋大娘子身后躲着,底气不足地对上大哥的目光:“我可没说错,你就是偏心,我可是你唯一的妹妹,”她撇了撇嘴,“别人家的哥哥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妹妹,你倒好,宁愿给一个外人,也不愿意赠你妹妹。”
萧长风讥笑道:“母亲所谓的礼仪规矩也不过如此,母亲下次想约束人前,还需得以身作则。”
语罢,他就回身离去。
母亲上次去伯府冲皎芙发难一事,他也是最近才得知。
那人如此抗拒入安阳侯府,想必也与此事有关。
宋大娘子望着萧长风离去的背影,心里憋闷着的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逮着萧俞宁数落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的一言一行皆关乎到安阳侯府的颜面,你这副样子,要被旁人瞧了去,别人该质疑我安阳侯府的规矩了。”
萧俞宁径直走向一旁的官帽椅上坐下,面上颇为不耐:“规矩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个人被一个死物拘着缚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安阳侯府的脸面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撑起来的,你与其盯着我,倒不如多管管二哥,他已经三日没回府了。”
想到什么,她又侧身,眼神迫切地望着宋大娘子:“母亲,你不是要给我说亲?我恰遇到一长相不俗,又仕途有望之人,母亲你要不就成全了女儿这次?”
宋大娘子满腹的说教,当听见女儿说有心仪之人之际,立马抛却到了脑后,追问道:“何府儿郎?”
萧俞宁兴冲冲道:“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徐瑾安徐俢撰,我打听过了,他家只一个孤母,家产是单薄了些,但我们安阳侯府也不缺那三瓜裂枣。”
宋大娘子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她后知后觉,自己的确太过纵着女儿了。
先前因着这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小些时候又爱黏着她,她自对女儿多了些偏爱,素日里只要女儿言行举止不要太过,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正因为如此,才养成了女儿这般散漫不成体统的性子。
这要换作旁人,哪儿能说出如此不知羞的言论,偏生女儿还毫无知觉。
“这些日子休要再出府,给我在院子里好好练礼仪规矩,什么时候练好,什么时候再出来。至于你说的那徐俢撰,休要再胡思乱想,区区一届白衣,岂能配得上你。”她斥道。
萧俞宁的脸立马垮了下来,知道母亲这是动怒了,不敢再提徐瑾安的事,上前挽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道:“母亲,我不想练规矩,你就放过女儿吧。”
这次任由萧俞宁怎么撒娇,宋大娘子都未松口。
她可不想再被世子当面奚落。
陈伯府。
皎芙修养了几日,虽气色仍不佳,好歹有了些精神头。
她被青鸳搀扶着来至院里树下的秋千上坐着,抬头望着不时从空中掠过的雀儿,桃眸里尽是向往。
忽地,门那处传来些许动静,不一会儿,王大娘子就领着两个身段姣好,上等之姿的丫鬟进来。
王大娘子扭身看到皎芙在院中,立马展露出笑颜:“上次你不是托我给你物色两通房,”她往一旁挪了两步,指着两位丫鬟道,“你瞧这二人如何?”
端药来给皎芙喝的吴嬷嬷,目光从两个丫鬟身上扫过,脸微沉。
挑这等姿色的丫鬟放在房里,那不是把世子往外推吗?
也就是表姑娘花容月貌,饶是现在乃病体,仍没被这俩如花似玉的丫鬟比了下去,这要换作旁人,只怕已被这两丫鬟攀比下去,男子又哪儿能心无旁骛地把心思放在妻子身上,可见大娘子的心思不纯啊。
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否则岂不是招大娘子记恨,只盼表姑娘能上些心,把这俩丫鬟给退回去。
她缓步来至皎芙身侧,提醒道:“表姑娘,该喝药了。”
皎芙收回目光,接过药一口饮尽,方才回复王大娘子:“谢过舅母,”在王大娘子以为此事已成之际,她话锋一转,“只是这用的人是萧世子,要不等下次萧世子来看望我,我把二人唤上来让萧世子亲自瞧瞧,他若觉得妥,我再把人带过去也不迟。”
她缓了口气,又道:“舅母可别多心,我是苦恼若萧世子瞧不上这二人,我又该如何处置这二人,让她们做洒扫的活儿,未免虚废了这等姿容,要是放在我跟前伺候吧,那外祖母给我的这些人又该如何安放?”说到最后,她面带难色。
先前不在意,是觉得自己筹划能成功,不会嫁给萧长风。
如今她被隔绝在这流轩阁,纵是她想到了法子,也难以施展,何况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妥当的法子,遂她只能入安阳侯府。
以宋大娘子对她的不喜,想来还有一场硬战要打,她恐分不出别的心神再去应付舅母送来的两位眼线,如此,倒不如早早把人退回去,省得往后再费心神打发二人。
听此,吴嬷嬷松了口气,看来表姑娘对萧世子并非全然不上心。
王大娘子脸色顿变,偏偏她又从皎芙的话里挑不出错来,只得佯装哀伤道:“早知是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我接它作甚。现在好了,千辛万苦将人寻了来,又遭了嫌弃。”
皎芙哪里不知王大娘子这是强塞不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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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了不易。
她忙接话道:“是皎芙的不是,害舅母费心了,倘舅母舍得,只管把这二人放在我这儿,但当不当得通房,还得世子见过了才知。”
王大娘子觑了眼二人,皆巧目倩兮,想着天下男子皆好色之辈,何况萧世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不愁入不了萧世子的眼。
恐皎芙从中作梗,她又劝解道:“你这般为世子考虑,乃是好事。这女子要想得男子长久庇护尊重,切不能生了妒忌之心,尤其是萧世子这等身份的人,一旦拦了,只怕会生了嫌隙。”
皎芙颔首应道:“舅母的话皎芙定牢记于心。”
“如此我就放心了。行了,人也我也给你送过来了,就先回去了,你好生养病。”语罢,王大娘子就回身离开了流轩阁。
皎芙又觉困顿,转身便欲回屋,余光瞥见还立在院中的两人,扭头冲吴嬷嬷道:“她们二人就交给嬷嬷了。”
吴嬷嬷点头应是。
三日后,萧长风又来探望皎芙,随他来还有一名大夫。
此大夫先前在太医局任职,后因得罪了宫中的贵人,主动请辞,开了个药铺,当起了坐堂大夫。
吴嬷嬷曾乃陈老太太的心腹,自知皎芙身患寒症,此番见萧世子领着大夫来,恐事情遭暴露,心下局促得紧。
萧长风携大夫去看望皎芙的事,很快便传到静安堂。
王大娘子正跟陈老太太禀报皎芙大婚的一应事宜,听闻这事,惊得离座起身,满面忧色:“这可如何是好?”
陈老太太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仍稳坐在罗汉床上,沉声道:“此事萧世子早晚就会知晓,瞒不住的,且看看萧世子是个什么反应。他要心里真有皎丫头,未必会介怀此事。”
“万一萧世子追究伯府隐瞒之责,又该如何?”王大娘子说出心中顾虑。
陈老太太从容端起茶,吃了口,才缓缓道:“你觉得此事同皎丫头出走一事比起来,孰轻孰重?”
闻言,王大娘子如吃了定心丸。
是了,寒症跟离府逃婚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微欠身颔首,主动认错道:“是儿媳一时慌了心神,让母亲失望了。”
“你啊,太过高看安阳侯府了,也把皎丫头看轻了。”陈老太太话语里皆是不满。
但凡大娘子不轻看皎丫头,也不至于如此。
与此同时,流轩阁。
皎芙面色平静地收回手,静坐在凳子上,等着大夫的诊断。
见大夫迟迟不说话,萧长风剑眉微拧:“如何了?”
大夫看了皎芙一眼,并未在皎芙脸上看到惊慌,方才徐徐道:“姑娘郁结于心,又身有寒疾,二者相撞,是以此次的病症才会如此凶猛。姑娘先前用的方子我看过了,可继续服用,我再开一副药给姑娘,望能缓解姑娘的寒症。”
皎芙颔首道谢:“如此就有劳大夫了。”
吴嬷嬷领着大夫出去,一时间外屋只余皎芙和萧长风二人。
皎芙本就与萧长风无言可谈,遂萧长风未开口,她便静坐在凳上。
萧长风坐在皎芙对面,他看的两本医书上恰有此症,故知晓女子患有寒症不利生养子嗣。
……
24. 第 24 章
“子嗣一事本就不宜强求,你若因此事而耿耿于怀,大可不必,我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萧长风宽慰道。
这两日他因公务一直脱不开身,这才拖延至今才来看望她。
哪怕知道她可能不愿见他,但他却想看看她。
起先他还有些抗拒这种上赶着找气受之举,可见不着她,他又总念着她。
时日久了,萧长风也渐渐回过味来,他早已将她放在了心上。
他,钦慕她。
是以想时时刻刻见着她,想同她亲近,更想她也如自己一般,也能心系于他。
子嗣重要,却不及她重要。
皎芙心下诧异,世间男子,能说出此言之人寥寥无几。
方才她倒不是不能回拒大夫的把脉,又觉无必要,她身有寒疾一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早晚都会知晓。
既如此,倒不如早些把这事放在明面上,也省得日后来追她的隐瞒之责。
当然,皎芙也抱了一些其他心思。
男子皆重子嗣,何况萧长风还是安阳侯府的世子,肩上的子嗣之责只会愈重,而她跟伯府却欺瞒他如此重要之事,一怒之下,他退了这门亲事也未尝不可能。
届时她名誉有损,伯府断不会再起让她联姻的心思,她便可以寻个普通人嫁了,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现下这般,她倒不知是该感激他的既往不咎,还是失望。
见皎芙呆在原地,萧长风以为皎芙被打动,看向皎芙的眼里不禁泛起丝丝怜惜:“药仍需喝,能康健固然好,若康健不了,他日也不会抱憾。回头我遣人送些蜜饯和御寒之物来,你只管收下,要再缺什么,你只管吩咐他,他都会一一办妥。”
萧长风凤眸中的怜惜与柔情,恍了皎芙的心神。
他今日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管何故,不发怒便是好的。
她正欲点头回复,就见王大娘子送来的二人进了屋。
其中一个叫香梨的,把端着的茶水放在桌上,后退两步,微侧身冲萧长风行礼,秋波流转,声音宛若黄莺:“见过世子。”
空着手进屋的那位,中规中矩行礼:“奴婢清宁见过世子。”
近几年萧长风见多了那些贴上来的女子,一眼便知晓这二人打的什么心思。
他盯着皎芙,压着怒意,问:“怎么回事?”
昨日皎芙就听吴嬷嬷说,这二人心思不正。
长了这副相貌,生出一些旁的心思倒也无可厚非,何况人本来就是王大娘子送来给萧世子当通房的,心高气傲些也属正常。
只是不知二人今日此举,是她们擅自做主,还是听从了王大娘子的吩咐。
这事本就没什么可隐瞒的,遂道:“她们是舅母挑的通房,正巧世子也在这儿,不妨好好瞧瞧,看这二人——”
话未说完,就被萧长风冷声打断:“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无福消受她的好意,日后也休要提此事,滚。”
香梨和清宁忙垂头应是而出。
“你也无需准备通房,我不需要。”萧长风放缓了语气,话语里却带着不容拒绝。
仅是她一人,已够让他头疼,他哪有心思再去应对旁的女子。
况且,那些女子都不如她。
皎芙到了嘴边的话,只得生生咽下,顺着他的话道:“好。”
萧长风只觉今日的皎芙尤其温顺,也不似前几日那般抵抗他,注视着皎芙的目光也愈发缱绻,声音温润:“你那丫鬟被我安排在书房,日子倒也过得清闲,你无需担忧。至于那助你的药铺掌柜,我也不曾降罪。”
闻言,皎芙松了口气,他没为难银兰和钱五便好。
她道谢道:“谢过世子,给世子麻烦了。”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萧长风不喜她这般,总觉这样有些疏离。
瞧她面带疲色,他起了身:“你且安心养病,得闲了我再来看你。”
皎芙起身冲萧长风微颔首,想着萧长风会不喜,咽下到了嘴边的谢词,改话道:“世子慢走。”
随大夫出去的吴嬷嬷,拿到方子,就吩咐青鸳出府抓药去了。
本她想进屋瞧瞧情况,可大夫这儿又不能短了人,只得耐心陪着大夫。
也正因如此,才给了香梨和清宁二人可乘之机。
此番见萧长风出来,她立马往后退了几步,不动声色打量萧长风的神色。
未在萧长风的脸上看觑见异色,心下的不安这才消除。
把萧长风和大夫送出流轩阁,吴嬷嬷速速折回到里屋,劝解已躺在床上的皎芙:“萧世子今日非但没因你隐瞒他之事发难,还愿同你好好说话,可见萧世子是真的将你捧在了心尖上。表姑娘,这世间女子所求的,不正是有个疼爱自己的男子能护自己一生吗?”
没听见皎芙回话,她又道:“退一万步讲,事情到了这步,萧世子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横竖都是嫁,你又何必犯倔?往后就该多迁就多哄着他,好让他能护着你,他日入了侯府,我们也不至于举步维艰。”
皎芙轻嗯了声,吴嬷嬷说的道理她都懂,也正这么做着。
正如吴嬷嬷所言,她嫁入安阳侯府已成了定局,宋大娘子又不喜自己,若她再把萧长风往外推,只怕她在安阳侯府的日子过得比现在还要艰难。
另则,银兰还在萧长风手上,万一萧长风在她这儿怒气未纾,回去冲银兰发难就遭了。
至于吴嬷嬷说萧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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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捧在心尖上一事,她却不敢苟同,假若萧长风真对她属意,又岂会一再二,再而三逼迫她?
得到准确的答复,吴嬷嬷欣慰地点头:“如此甚好。”
静安堂那边本就留意着流轩阁的动静,遂王大娘子送到流轩阁的两位通房无视规矩,当着主子的面就勾搭萧世子的事,也传入了陈老太太的耳中。
她拍了一下小几,愠怒道:“让大娘子过来一趟。”
这一等,就是三刻钟。
陈老太太虽无初时的怒意,却未免王大娘子的礼,她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流轩阁的事,可都听说了?”
王大娘子不敢起身,叠放在腹前的手收紧,硬头皮道:“怪儿媳眼瞎目浊,竟挑出了两个毫无规矩的贱婢,害得伯府在萧世子跟前丢了脸面,请母亲责罚。”
她的确遣人点了那二人一句,没想到那二人竟胆大包天,直接荐起了枕席。
这下好了,不仅丢了脸面,还触怒了老太太。
陈老太太冷哼道:“我瞧那二人长了副好相貌,恰逢伯府也多年未添新丁了,我就做了这回主,把那二人赏给伯爵,也不枉费你苦心挑选了一遭。”
语罢,她便起身里屋走去。
见此,王大娘子只得将嘴里乞求的话吞咽回肚,嘴角泛苦。
老太太这是借此事敲点她,手不能伸得太长。
可她要是不伸长些,将来皎芙反过来对付伯府可该怎么办。
陈老太太都亲口吩咐了,王大娘子纵使再不情愿,也只得把那二人安排入伯爵院中。
那二人果真不是个安分的,去了伯爵院中不过三日,就哄得陈伯爵将这二人抬为了小娘,成了伯府半个主子。
她欲去教训一下这二人,又被府中的琐事缠得抽不开身,只得让那两个贱蹄子再得意几日。
韶光迅驶,转眼流轩阁院中的树上全没了枝叶,皎芙也穿上了裘衣。
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养,她的病也见好,眉宇间却有一缕忧色时隐时现。
这日天放晴,皎芙手捧着汤婆子来至院中的秋千上坐下,静默地仰望着湛蓝的天空,留意着云层的变化。
吴嬷嬷从静安堂回来,就见皎芙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忙上前道:“哎哟表姑娘,你这身体好不容易才好有所好转,怎又开始作践上了,”她上前扶着皎芙的手臂,“走,我扶你进屋。”
皎芙知晓吴嬷嬷不会在这事上纵着她,乖乖起身,由着吴嬷嬷搀扶进屋。
来至里屋,吴嬷嬷先查看了翻火盆里的碳,才踅身冲皎芙道:“这再有十日就是你与萧世子大喜的日子,听伯爵说,林知州近日便会入城,老太太已吩咐人去收拾客房了,让你只管安心。”
……
25. 第 25 章
皎芙扇睫微敛,顺势掩住了桃眸中的落寞与无奈。
这一日终还是要来了。
“表姑娘,”青鸳手捧托盘,笑意吟吟走了进来,“这是萧世子遣人送来的,说让表姑娘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吴嬷嬷走过去揭开一看,是件金绣云霞孔雀纹对襟青色大袖衫。
乃喜服。
她小心接过托盘,扭身看向皎芙:“表姑娘,你瞧萧世子多贴心,晓得你这段时日养病没心思绣嫁衣,早早就备上了。”
青鸳接过了话:“何止,那送喜服的小厮说,头饰晚两日送来,这是要把一应事都包圆呐。”
皎芙扯出一抹笑,却不及眼底,询问道:“可给了打赏?”
“表姑娘只管放心,奴婢接过后就给了,”青鸳上前两步,“奴婢这就服侍你试喜服。”
皎芙拒绝不得,只得由着青鸳和吴嬷嬷折腾。
她身子本就单薄,病了那一场,就愈显消瘦,但这不该缩水的地方却一处没缩。
而那送来的喜服,如用那尺子量过的一般,正好合身。
表姑娘肌肤赛雪,柳腰盈盈一握之余,也凹凸有致,加上表姑娘那清丽脱俗的气质,此番换上喜服,哪怕未施粉黛,已仙姿玉色,这要是再佩戴上凤冠,涂抹上胭脂,还不知美成什么样。
难怪凶名在外的萧世子,在表姑娘跟前会化为绕指柔,吴嬷嬷如是想着。
林紘是在三日的午后到的伯府,皎芙也在这日被陈老太太短暂解除了禁令,得以出流轩阁楼,到正院去见林纮。
进了厅,她就瞧见已四年未见的父亲,正风尘仆仆坐在厅左侧的官帽椅上。
她收回目光,微欠身率先冲陈伯爵道了个万福,随后才冲林纮行礼。
林纮自妻子陈三娘撒手人寰,就未再好好看过他这个嫡女。
如今见嫡女出落得亭亭玉立,比之昔日的陈三娘有过之而不及,呆在了原地。
回过神来,他怅然道:“这些年是我忽视了你,你纵是对我心存怨恨,我也不怪你。”
皎芙垂眸立在原地,这便是她的父亲,一句话就轻松将她置于不孝境地。
她平静答道:“父亲说得哪里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女儿怎会怨恨您?”
陈伯爵也沉了脸,哪儿有一来就把自己的女儿说成不孝的。
他在,林纮尚且如此,在杭州那些年,林纮还不知怎么往外甥女头上扣帽子。
“皎丫头在伯府这几年,心里可一直都惦念着你这个父亲,每年都会寄好几封信问候,林兄这是没收到?”他帮衬道。
林纮神色一僵,他还真没收到信,正是因为没收到信,他才以为皎芙先前在知州府做那些都是虚情假意。
无需多想,他也知那些信函是被何人截下。
林纮脸上的忿色与难堪,被陈伯爵纳入眼底,也猜到了一二。
他发难道:“自古以来,婚姻讲究的便是门当户对,昔日因伯府的错举,害得我三妹妹含恨而终,好在我三妹妹有先见之明,否则我这外甥女还不知被那心思狠毒的人磋磨成什么样。”
林纮哪里还坐得住,起身道:“自三娘随我回杭州,我便给足了三娘应有的体面,是以陈伯爵所言,我实难以苟同。”
皎芙不觉收紧放在身侧的手,他居然有脸说给足了母亲应有的体面。
假使真给了母亲的体面,母亲岂会一而再,再而三被杜小娘挑衅,杜小娘能有此般胆量,不正是父亲给的底气么?
陈伯爵冷哼了声,抬手指了下皎芙:“那你倒说说,我外甥女寄的信函都去哪儿了?”他重拍案几,“今日她昧下信函你不知,你又岂知她往日都做了什么?我三妹妹的性子我这个当大哥的最清楚不过,她还不屑跟一个小娘争宠。”
这话给了林纮当头一棒,那段被尘封的过往也被揭开。
是啊,清高的三娘,不屑跟一个小娘争宠。
他也恰恰痛恨三娘这一点,一个被伯府舍弃的弃子,凭什么总高高在上。
他是她的夫,是她的天,更是她的依靠,她理该迁就他,也该想方设法得到他的宠爱。
但她是怎么做的?
即使他日日宿在表妹那儿,她也浑然不为所动。
他是个男子,身怀铮铮傲骨,岂能容得她那般挑衅,表妹不同,表妹时时刻刻都捧着他,他在表妹那儿捡回了他的傲骨,也自发疏远了她。
念及此,林纮羞愧地低垂下头,久久未出一言。
“你们父女许久未见,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父女叙旧了。”语罢,陈伯爵起身离去。
尽管已四年未见,因着母亲的缘故,皎芙仍无话对林纮说。
可她是晚辈,为避免被挑错处,她还是主动询问:“父亲今日身体可康健?”
林纮坐回到椅子上,吃了口茶,才缓缓道:“我一切都安好,你祖母原想亲自送你出嫁,动身前染了风寒,只得打消了这心思。”
他看向皎芙,眼里夹杂着些许愧疚:“大婚后,你便是安阳侯府的世子妃,那萧世子又颇得官家的心,纵是在这贵人遍地的汴京城,旁人也不敢轻看了你,”他叹了声,“这伯府倒真为你寻了门好亲事,你需得牢记伯府这份恩情。”
皎芙在心内冷笑了声,她这父亲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耳聋眼瞎,嘴上却道:“父亲教诲,女儿定铭记于心。”
林纮满意颔首:“伯府现下愿护着你,全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你我父女情分虽不多,但你身上流的到底是我林家的血,你若有难,林府也难以独善其身,你可明白?”
皎芙如何不明白,这是要让她往后多帮衬林府,这一点倒是跟伯府的打算心照不宣。
她微欠身道:“道理女儿都懂,可安阳侯府。”她点到即止,未再多言。
林纮浸淫官场多年,自听出了皎芙的为难。
“你素来聪慧,在安阳侯府立足只是早晚的事,无需多虑,”他又吃了口茶,“林家商贾出身,黄白之物也积攒了些,加上你祖母又从她的私库里出了些,绝不会让你在嫁妆一事上丢了脸面。”
皎芙讶然,她来汴京时,祖母已从她的私库里给了她些许好物,现在又为她开了私库。
祖母如此,她心内也是感激的。
先前在杭州,父亲专宠杜小娘后,正是有祖母从中干预,杜小娘才不敢仗着父亲的宠爱肆意妄为。
但祖母只是父亲的嫡母,也不敢干预得太多。
即便如此,祖母还是招了杜小娘记恨,让父亲同祖母生了嫌隙,是以母亲重病那两年,祖母就搬去了庄子上,每年只回府短住一月。
止住思绪,她欠身道:“女儿在这儿谢过父亲,谢过祖母,”她站直身体,看向林纮,“祖母年事已高,住在庄子多有不便,不知祖母可搬回了府中?”
林纮叹气道:“我劝过你祖母两次,她说庄子住着清闲,就不回府里了。”
皎芙欲言又止道:“有句话,女儿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我父女,不必见外,有何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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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直说。”
皎芙直言道:“祖母出身官宦之家,其眼界思虑非常人所能及,先前府上有祖母坐镇,从未出过岔子,其能力手段父亲应比女儿清楚才是。”
她只字未提杜小娘,却又让父亲句句联想到杜小娘。
见林纮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她又道:“倘父亲真想把祖母接回府中,亲自走一趟便是,祖母疼爱您,心里挂念着府上,必会随您回府。”
林纮忖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待我回了杭州,就去把你祖母亲迎回府。”
达到目的,皎芙微松了口气。
又同林纮唠了几句家常,方才回流轩阁。
静安堂。
陈老太太拨动着手中的佛珠,眼未睁,问道:“皎丫头跟她父亲叙旧得怎么样?”
张嬷嬷未有隐瞒,如实道:“表姑娘是个知分寸的,自尊着敬着姑爷。姑爷得了林老太太的指点,携了十八箱物件上汴京,小厮正领着林知州的人往表姑娘院里抬呢。”
陈老太太颔首道:“那林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只是这隔了个肚皮,做起事来难免有些畏手畏脚,”她睁开眼,“但愿皎丫头不会走林老太太的老路。”
“大夫不是说了,表姑娘的寒症有所缓解,只要表姑娘再服用半年,想得子嗣也就容易了。”
“也怪我,要早知道谢大夫有如此本事,该早早请他过府,也省得皎丫头平白遭了那么多罪。”陈老太太颇为懊恼。
先前倒不是没请过别的大夫为皎芙诊脉,得出的结论都大差不差,又因此事事关女子声誉,不宜声张,是以自那之后就没再请过别的大夫。
若不是萧世子把谢大夫请来,只怕她到现在还以为皎丫头的寒疾药石无医。
与此同时,安阳侯府。
萧俞宁怒气冲冲来至萧长风的院子,不管不顾冲进了书房,愤然道:“大哥还真替我寻了个好嫂嫂,明明已与你定了亲,竟还去招惹旁人,人教坊司的妓子尚且知道好女不事二夫,她倒好,吃着碗里还看着——”
萧长风拍桌而起,戾气四溢:“无凭无据就如此坏人名节,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再让我听见你平白污蔑她,家法伺候。”
萧俞宁缩了缩身子,仍旧不服,声音却小了些许:“我才没有胡说,她要不是主动去勾搭徐俢撰,岂会让徐俢撰属意?”
她今日满心欢喜去寻徐俢撰,无意听见有人打趣徐俢撰,她才知徐俢撰并非未开窍,而是早早把心遗落在了她那即将过门的嫂嫂身上。
有亲事,还去招惹别的男子,这分明就是水性杨花。
萧长风剑眉微锁:“张口闭口满是污秽之词,竹青,送姑娘回院子反省,没我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萧俞宁满腹委屈,眼眶泛红,吼道:“我要去告诉娘。”言未绝,她已跑了出去。
萧长风望着萧俞宁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妹妹要真把这事说与娘听,只怕娘对阿皎会愈发不喜。
念及阿皎对他的客套,他瞬改拦下妹妹的决定。
他需得利用此事,让阿皎明白,在这安阳侯府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要她依赖他。
至于那徐俢撰,他会让他知道,什么人不能觊觎。
待阿皎入了府,他定不会再让阿皎轻易出府,一则他不想让别的男子瞧见阿皎的昳丽之姿,二则难保阿皎没绝了离他而去的心思。
每每想起他险些失去了她,他就一阵后怕,他绝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