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梦茧》
1. 节哀
近日,仙界发生了一起大案,惨绝人寰。
靠近北天门,有一片丹泉假山,在假山背面,一个小仙姬被发现时,身首异处,伤痕累累,伤口形状诡异。
据说,有个司法天兵去到现场,吐了许久,眼珠子都吐红了,回到自己殿内不敢闭眼。
更多的古怪细节没人知道,这些都不让各仙家公开讨论。
但是大家都知道,在这小仙姬之前,还有一起类似的案件。
也就是说,凶手一直在作案,却从未被抓住。
至于凶手是谁?
或许在你我之间,藏着,观望着。
也有仙家知道的多点,说那小仙姬的身上发现了一兽族的断指甲,经鉴定来源于一只穿山甲精。
仙界的司法天神不是吃干饭的,差一点点就抓到那穿山甲精。之所以说差点抓到,是因为关键时刻,明炤出手,将那穿山甲护住,并拒不交出。
明炤何许人也?他是翼族新继任的王,也是妖族推选出来的新一代族君。他一口咬定了这穿山甲是被冤枉的。
由此,仙界和妖族,两方僵持不下。
仙界认为,此事就是妖族指使,居心叵测,妄图挑衅仙界的威信。如果妖族不将那穿山甲交出来,只能说明妖族想要挑起两方战争,当为此付出代价。
而妖族认为,仅凭一个断指甲,就怪到他妖族头上,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直接挑明道:是仙界作风不正,不想实现诺言,便制造事端,给妖族泼污水,进而冠冕堂皇地打压妖族。如果仙界要战,他妖族定当奉陪到底。
仙界对此格外来气,自己人被残杀,还被倒打一耙成小人。因此,不少仙家主战。也有仙家认为,仙界确实理亏,因为这血案发生的时机实在太巧。
为何说巧?
只因为仙界与妖族素有纠葛。
原本,十多年前,仙界便答应借给妖族一个续命的宝器,却一直拖拖拖,拖到如今终于松口。
要转交宝器的关口,一个离奇的血案蹦出来。
好了,到如今,妖族很难不认为这是仙界故意搞出来的事,就为了毁掉诺言。
这么一来二去的,双方各有说法,互不相让,剑拔弩张。
那怎么办嘛,难道真的打?
打起来,便会生灵涂炭。
人界也会因此遭殃。
还有魔界虎视眈眈,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灵霄殿内吵得不可开交,仙帝迟迟不发话。
仙界中有那位尊的,觉得不应为了此事造成更大的伤害。
其中无极真仙站出来,谏言道:“既然问题出在这血案,那便先撇开偏见,拿证据破了这血案,再做下一步打算。”
仙帝直接点头,就照这策略做。
·
华智作为司法天神,破过多个大案,上头便让他去和妖族交涉,把这血案速速破了。
无极真仙甚是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一定能马到功成。”
这份信任,让华智感受到了巨大的荣幸,这是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
他豪情万丈,这个案子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只是没想到,他出师就遇到了第一个大障碍——
妖族不肯交出那穿山甲精,也不愿意启动案件调查。
华智的豪情瞬间短了一半。
妖族族君明炤说:“要启动案件调查,可以,本君有一个条件,必须再加一个人。”
华智的豪情瞬间短了一半的一半,他问:“族君你要加妖族的人?”
如果明炤要加妖族的人,对方的品性也得考虑下,并向天庭回禀。
明炤抬眼,看着眼前玄色长衫的司法天神,冷冷道:“本君要的是纪娴山,如果她不参与,那其他就别谈了。”
明炤身边坐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姑娘。
这姑娘衣着华贵,看着二十不到,但手里却玩着十岁孩童才喜欢的布娃娃。
她眼神异常清澈,举止幼稚夸张,她抱着明炤的胳膊:“王兄,纪娴山是谁?她是我们妖族的吗?”
·
烈日灼灼,七灼峰的草都被晒蔫了。
一白一黑两个人,站在三层阁楼外的栏杆上吹风,风吹动阁楼四角的铃铛,发出极其空灵的声音。那阁楼上书三个字“巡音阁”。
“真是无法理解,他一个妖族的族君,竟然选择非要塞纪娴山进来,却不塞自己人;无极真仙竟然也同意了这个无理要求。”白衣长衫的男子忍不住吐槽。
他嘴唇发枯,喝了一大口水,连忙拿扇子给自己扇风,他胳膊上粗得夸张的肌肉便掩藏不住了。
华智用袖子给自己擦脸,望着巡音阁四处:“纪娴山当年破案无数,声名远播,还能做到铁面无私,破案之后,不论作案者身份何几,一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仙界、妖界,甚至连魔界都是信服的。所以,妖族族君才会坚持让纪娴山来参与破案。这也是族君对她的信任。”
“哼,那又有什么用?说的好听,叫做铁面无私,说不好听,就是脑子犯轴,分不清楚自己在给谁做事。得罪那么多人不自知,所以六十年前她被冤枉,贬到这七灼峰来受尽苦楚,你看有没有人给她说话?”白衣长衫幸灾乐祸,自问自答,“没有,一个都没有,哈哈。”
原本,华智的嘴唇动着,想要辩解几句,最想说的就是:这话别人可以说,但你是没有资格说的。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那白衣长衫似乎还不尽兴似的:“方才,七灼峰的峰主为我们指路时说了什么,你也听到了。这纪娴山,可能是觉得没有翻身机会了,便不再费力掩藏虚名,每日尽干些好吃懒做、霸道欺压的事。这巡音阁就是她占着的,这种人,本仙都不屑于与她为伍。”
说完,白衣长衫从袖子里拿出一壶美酒来,灌到嘴里,模样美滋滋。
华智抬头望着灼灼烈日,眼睛被刺疼,他侧头冷冷提醒道:“彦霖仙君,当差中,不能喝酒。你不要叫人发现,连累我。”
庞彦霖美美地笑,指着华智的鼻子说:“华智仙君,你终是上道了。”
华智拳头暗暗捏紧,面上倒是毫无波澜:“我们再去巡音阁外找人,耽搁不得。”
庞彦霖一挥大白袖,一屁股坐在栏杆上:“刚不是都听这七灼峰的峰主说过了么?她占了这最好的巡音阁,必然就是在这里,不多时就会回来。我们再等等。”
“妖族族君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破案的时限也只有一个月——”
“行行行,你闭嘴吧,跟念经似的,烦死了。”庞彦霖靠在柱子上,稍微凉快了些,“你要去就你去,我不去。”
华智死死看着他。
庞彦霖笑看着他的拳头,又喝一口酒:“怎么,你想打我?”
华智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我们是一起出来办事的,如果有不按规程的,那我只能禀告青莲圣女了。”
庞彦霖的笑容消失,一口气灌完所有酒,把那酒壶从三楼扔下去,眼里是无声的警告。
“呀!”一女子的惊呼声传来。
华智一阵风般,跳下楼去。
而两个女子从巡音阁下的草堆里爬出来,与华智面对面撞个正着。
当先的一位女子,二十出头的样貌,容貌清丽,一身简单的青衣长裙,洗得发白,甚至还有个补丁。
她面色唇色苍白到诡异,一头乌发顺在颈侧,身形瘦弱,眼神倒不至于涣散,但满是不在乎。
另一位被砸到的当事人,是浑身鲜亮的少女打扮,红红绿绿的,分外抢眼。
她龇牙咧嘴捂着头,大声嚷嚷着是哪个没德行的,捡起地上的酒壶,质问对面黑衣男子:“这是你扔的?”
“不是。”华智抬头看三楼。
三楼的彦霖仙君,已不在栏杆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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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亮少女跺脚:“那就是另一个了!我抓到他,要他好看。”
说着,她一甩袖子,夺步就要上楼。
华智连忙给她赔礼道歉,并在掌心摊开一个小小渔网来。
倒也不是华智想要帮庞彦霖躲事,而是他另有规划。
看着这金黄色的渔网,鲜亮少女眨眨眼,不可置信。
这渔网不算什么稀罕宝器,但是若想要修炼,那也是非缺不可的。上次小五去灵器阁购买,花了六万灵石呢。
就算是用不着,也可以换不少灵石了。
鲜亮少女便吞下了怨言,麻溜地收下渔网,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
少有见过如此大方的。
华智出手如此大方,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二人刚刚说了纪娴山的不好,若是由这两人传出去,不大好;
二是因为他想着从她们口中打听消息,比如纪娴山在哪里,正在做什么。
她们看起来是很乐意做这些事情的,只要给些好处。
华智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方才我等在楼上胡言乱语,希望两位不要放在心里,也不要让他人知道。”
这样明白地说出来,对方就知道轻重了吧。
华智期待地看着对方。
鲜亮少女没有欢快点头,反而神色变得古怪。她看了看两手中间捂着的渔网,收起来也不是,还给华智也不是,最后看着身边那青衣女子。
那青衣女子一脸的麻木,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是定定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难道是想要趁机敲竹杠?
华智忍痛,又掏了个泛着银光的狼牙棒,奉上。
那青衣女子愣了下,随后伸出一双纤细的手,拿走了那手指长的狼牙棒,毫不迟疑。
一旁的鲜亮少女呆若木鸡,目光紧盯着青衣女子的动作,满脸涨得通红。
青衣女子淡淡道:“不拿白不拿。”
华智一脸问号:你们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显得我像个傻子,礼貌吗?
青衣女子将狼牙棒收在腰间的小葫芦中,率先点头:“我们答应你,今天的事情不会告诉其他人。”
鲜亮少女生怕别人抢了一样,麻溜地将渔网收在了腰间,随后用力按了按。
青衣女子转身,离开。
鲜亮少女紧随其后。
华智连忙伸手:“二位,还有个小事请你们帮忙。”
“你说。”鲜亮少女摸着腰间的渔网,很踏实。
“你们知道如何找到纪娴山吗?”
鲜亮少女的神色复而变得古怪,她先是看着左边的华智,然后看看右边的纪娴山,忽然感觉刚才被砸到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华智一脸期待地看着这两人,给了这么多好东西,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会帮忙吧。
青衣女子此刻微抬眼皮,看着华智的眼神有了变化,从全然的空洞变为空洞中含着三分同情。
只见她慢吞吞地说:“我就是纪娴山。”
此刻的华智,活了几百年,头一次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
所以——
他们两仙君背地里讲人家坏话,刚好被人听到了?
还是说,当事人竟然躲在下面听别人讲自己的坏话,密不发作?
等等,既然她是纪娴山,一开始就知道别人讲自己坏话,刚刚她为什么要收下那根狼牙棒?
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来这七灼峰,要请她纪娴山一起破案,可是把人家说的十恶不赦却被抓包,这后面怎么谈?
能谈成功吗?
华智呆站在原地,他的豪情又少了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此刻神情如同霜打的茄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刚刚都是一场误会,你信吗?”
纪娴山撩起裙摆,从草堆中走出来,离开前伸手轻轻拍他的肩膀,言简意赅:“节哀。”
2. 还你清白
华智被纪娴山拒绝后,便跑去巡音阁的三楼找庞彦霖,那个搞砸事情的始作俑者。
竟然没找到。
庞彦霖竟然溜了,因为随手扔个酒壶,把人砸到,他就溜了?鼠辈!他竟然要与鼠辈一起共事!
找不到庞彦霖,华智气得能捶烂整个巡音阁,想要抽出狼牙棒来,发现狼牙棒已经送人……
啊——!平生第一次,华智感觉自己脑子里进了一只暴躁妖怪。
这妖怪是个鸡精,只想尖叫,放声大叫。
他方才给庞彦霖垫付了两个稀有的宝器,必须得找他拿回来!
不然这口气,忍不下去。
·
一片夜色中,七灼峰峰主的大厅里,华智怒气腾腾找到庞彦霖。
庞彦霖正美得不行。
王齐峰办了接风洗尘的晚宴,安排了美人美酒。
有美人伴酒,庞彦霖喝了个酣畅淋漓,醉眼朦胧中,看着华智走过来。
华智的头微微垂着,面色冰冷。
庞彦霖笑道:“那纪小仙不肯吧。”
王齐云看过华智的冷脸,心里乐开了花。他可不希望纪娴山趁此机会翻身,赶紧把两位仙君引到无人的侧厅。
侧厅点着两排蜡烛。
火光明明灭灭,照得有的人脸上心虚,有的人脸上怒气滔天。
进到侧厅,华智还没开口,庞彦霖便两手拢在袖子里,推了个干干净净:“要我说,她纪娴山不过一介小仙,天庭愿意给她机会做事,那是她的荣幸。既然她好歹不识——”
华智两腮上的骨头微微鼓动着:“是她不识好歹么?难道不是因为你在楼上肆意说她坏话,她才不答应的么?”
“这……你胡说什么?”庞彦霖不自在地侧身,“我是在巡音阁说了她不好,但那难道是假话?再说了,我说她不好,她又没听到,那她不同意与我何干?”
“你在楼上讲人坏话,人家就在楼下。”华智气结。
“那我也不知道她在啊。”庞彦霖两手一摊,“再说了,躲着听墙角,她这么阴险,还有理啊。”
华智仰天长叹一口气,再叹一口气。
除了这个牵涉甚广的难案,庞彦霖本身也是一滩浑水。
如果说背后嚼舌根被当事人听到,属于是小概率事情。
那么肇事逃逸呢?
华智又问他:“那你方才在巡音阁,砸到人,跑什么?”
就因为他背后说人坏话,还砸了人就跑,三天内说服纪娴山这事,悬了。
若是无极真仙问起来,很难回答。
一想到要辜负无极真仙的期望,华智就一阵无以名状的难受。
“那我不是有点慌吗?”庞彦霖翻个白眼,“避开只是正常反应而已。”
华智叉腰站在原地,牙齿咬着嘴唇许久,终于抬头,他决定还是先从最重要的事着手:“你今日砸了人,我代你陪了一个渔网,一个狼牙棒。你还我。”
一旁的王齐云惊呆了。
他嘴巴大张,第一次见人这么坦荡荡要账的。
“什么叫你代我赔?我都没答应,那是你自作主张。”庞彦霖理直气壮,叉腰。
“砸了人,第一时间逃跑,还不赔偿,你母亲青莲圣女也是这样教你的?”华智冷冷道。
嘶——这就差直接骂别人没教养了。王齐云倒吸一口气,望着庞彦霖,心里在呐喊,打起来打起来。
打起来,他们就没有精力去捞纪娴山那条咸鱼,纪娴山永生永世都翻不了身。
庞彦霖的脸涨得通红,伸出拳头要去打华智:“华智仙君你心眼如此小,为了小小的两个法器,把话说得这么刻薄!你看我今日如何教训你。”
王齐云在一旁装模作样地拉架,嘴上说不要打,一只手则按住了华智的手臂。
“不都是你赖账逼的吗?”华智倒也还冷静,“你不给,那我问青莲圣女要。”
说着,华智便去掏腰间的传音石。
庞彦霖连忙收回手,脸上挤出一个笑,掏了掏腰间的锦囊:“不就是个渔网和狼牙棒么?我只是一时没有,给你个更高阶的,成了吧?”
华智一歪头,是个旋风照天灯。
确实是个难得的宝器。
他没有发表意见,面无表情地看着庞彦霖。今日在巡音阁前,纪娴山就是这样成功敲他竹杠的。
“怎样?”庞彦霖忍着肉痛,劝说道,“这个肯定比你两个法器要值。”
华智双手抱在胸前,仍旧面无表情看着他,轻轻摇头。
庞彦霖不敢咬牙切齿,拉起嘴角,问:“那你想怎么样嘛?”
华智伸出一个拳。
庞彦霖后退半步。
华智的拳头上,竖起两根手指。
庞彦霖退后两步,捂住自己的锦囊。
·
华智走出侧厅时,外头月明星稀,整个七灼峰的吵嚷都消逝,只剩下虫鸣。
他把两个高阶法器好生放在锦囊中,然后得想想,未来两天他该怎么说服纪娴山,完成无极真仙对他的期待。
他现在还记得,无极真仙拍他肩膀时那信任、看重、赏识的眼神,就连无极真仙的那轻轻一拍,也仿佛充满了让人安定和尊崇的力量……
华智每次回想,心中的自豪似乎要溢出胸膛。
无极真仙什么人?
他可是天界位尊的,能力和见识都非一般仙家可比,得到无极真仙的看重,那可是非一般的荣耀!
所以,他可不能让人无极真仙失望。
这时候,他的传音石震了一下。
华智拿出传音石,挥手在石头上抹过,石头上便出现了无极真仙的面容。
无极真仙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了。
华智挺直背部,把白天的事情如实说了。
“事情有些棘手。”无极真仙道,“你务必和纪娴山好好沟通,这样才能顺利启动案件调查。若是她想要重新调查当年的案子,也可许诺她。”
“是,小仙知道,会想尽办法,定当完成任务。”华智很清楚,此次的血案多么重要,不然天庭不会让步,重启六十年前冤枉纪娴山的案子。
无极真仙非常满意这个回答。
他当初选华智,也是因为看中他的强毅,遇到事情绝不会轻易放弃。
另外,无极真仙还告诉华智一件事,他师父云渺真人出关,过两日要经过东荒山。
如果华智有空,可与师父聚一聚。
华智与师父云渺真人十多年未见,只因为师父闭关修行中,不可干扰。
他好想念师父,再难也要见一面。
华智听说了这个消息,便跃跃欲试,心情期盼起来。
·
心情激动的华智,懒得去房里休息,夜中疾行到巡音阁大堂。
他独自一人坐在大堂中,拿了一本册子和一支笔,苦苦思索,如何才能让纪娴山答应他们。
写了满满十页纸。
而天一亮,他没有直接去找纪娴山,而是精神抖擞地四处转悠,与人闲谈。
一边与人交谈,一边在他的册子上记录。
最后,他在集市找到了昨日那鲜亮少女,打听纪娴山。
鲜亮的少女名叫雪筠。
因为昨天那个渔网,她对华智的印象挺好的,可一听说对方来打听纪娴山,立刻警觉:“你打听她做什么?”
这两天来打听纪娴山的人不要太多。
峰主王齐云也来找雪筠打听,打听的话更是莫名其妙:“小纪她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
王齐云可是最巴不得纪娴山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受辱的。
因此,雪筠心中多有疑虑。
华智低头,看着她。
雪筠第一次被男子这样巴巴地看着,就像见到圆圆眼睛的大猫猫卖可怜,心里过意不去。
正好,娴山背了个黑色包袱,过来集市采买。包袱上打着巴掌大的补丁。
雪筠招手让她过来。
纪娴山看到雪筠,脸上带笑,抬脚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旁边的华智。
纪娴山停步。
华智疑惑地看着她,就像无辜的小奶猫。
纪娴山垂了眼皮,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华智只好追过去,与她肩并肩:“仙子。”
“你所求为何,我都知道。劝你不要白费力气,走吧。”纪娴山转头,和他对视,满眼的麻木。
“不,我觉得你不一定清楚,容我向你详细解释一遍。”华智靠近她一步,翻出自己随身的小册子。
纪娴山伸手拍开他的册子:“我对这个不关心,你不用讲了。”
华智也不恼,翻到对应的页数,给她从头开始讲,从案件的重要性,以及双方意见分歧,到破不了案的后果,做了非常详细的汇报。
纪娴山只感觉聒噪无比,但她也不想改变自己的采买计划,干脆无视他,自顾自地逛集市。
华智跟着她,就像一只跟屁虫,绕着她讲了一路。
她转身去看玉器,他就跟上;
她蹲下来买灵芝,他就排排坐。
涉及到不可告人的案件细节,华智还会凑近她耳朵,与她小声耳语。
路旁的行人都震惊了,纪娴山什么时候多了个随从?
华智自己浑然不觉,他只是在公事公办,努力地完成既定任务。
纪娴山想对他怒目,但很难。
毕竟谁会讨厌一个笑脸相迎的跟屁虫呢?
纪娴山与他拉开距离:“你退后两步,我们再说话。”
华·笑脸相迎跟屁虫·智退开两步,站直,两手捏着小册子:“仙子,你说。”
“就像你们昨天所说,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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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自私自利。你们背后嚼我舌根,让我不爽,我就是记仇,不可能答应你们说的事。”纪娴山警告他,“不要再来烦我。”
华智拉住她的衣袖。
纪娴山拍开他的手,打算回去。
华智拦住她:“首先,昨天说你坏话的,是另一个人,不是我。在我心里,你不是那样的人。”
纪娴山不为所动。
华智咳嗽了一声,继续道:“其次,你说你记仇,因为昨天的事不开心,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他知道,她说自己记仇,都是借口。
纪娴山挑眉,她确实是不在乎别人诋毁污蔑她,但没想到会被人看出来,索性坦白,“那我就明说,仙君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因为这个案子,谁生谁死与我何干呢?再自私一点说,破不破这个案子对我有什么影响呢?所以,别、再、来、烦、我。”
华智盯着她的脸,面容和昨日几乎没有差别,也没有什么表情,但神奇的是,她脸上所有的麻木都消失了。
她的眼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冷漠,爬满了整张脸,从眼神到神情都相当的锋利。
他知道,扯掉麻木这层掩饰,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华智发愣的一瞬间,纪娴山已经错身离开。
华智发力,追上去:“我还没说完。”
·
纪娴山只想摆脱跟屁虫,自顾自飞到巡音阁外的草场上。草场的边缘有一条黑色的峡谷。
这条峡谷在七灼峰与其他山峰之间,陡峭的峡谷之下是翻涌着的黑色孽气。
传说掉入这孽气之中,血肉会在眨眼之间被吞掉。
纪娴山站在峡谷边缘,望着彼岸山峰悬着的太阳,纵身往下跳。
想不开?
华智吓得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纪娴山一脚踹开他,飞身下去。
华智被踹到峡谷边缘,略一思考,这样不行,他得去救人。
转身也跳下去。
他捏诀化出一个金刚结界才免受孽气所伤,抓住峡谷边缘的一块石头,终于止住下坠。
想要观察四周情况,却被浓黑的孽气所屏蔽,伸手不见五指,完全见不着纪娴山的身影。
喊了两声“纪仙子”,峡谷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荡。
再加上,他发现,这峡谷侧面竟然是隐隐在活动的,增加了他攀爬的难度,往上爬回去都不是易事。
也不知道纪娴山怎么样了。
想到什么,他从锦囊里掏出那个旋风照天灯来,手掌从照天灯上抹过,这个灯立刻变得有一个灯笼那么大,中间镂空处发出异常明亮的光芒。
四周的孽气纷纷躲开,逃命一般。
没想到从庞彦霖那里搜刮来的宝器派上了用场。
华智又从锦囊里掏出另一个搜刮来的宝器——金刚销骨爪。这是比旋风照天灯还要高阶的宝器,庞彦霖给的时候一脸不情愿。
这销骨爪用来在这峡谷侧面攀爬,妙啊。
华智嘴里咬着旋风照天灯,使出金刚销骨爪,在陡峭的侧面荡了两三个来回,很丝滑。
他到处找寻纪娴山,没有见到她人,喊她名字,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华智长叹一口气。
纪娴山不会真的……被孽气吞噬了吧?这算是他造的孽吗?
抬头,突然看到黑暗中的峡谷侧面,有一个人影于缥缈之中,正俯瞰着他。
正是纪娴山。
峡谷侧面横生出一条窄小的栈道,纪娴山就站在那栈道上,靠在那栈道扶手上,看他挂于峭壁。
不知道看了多久。
虽然隔着两丈远,他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但他非常肯定,她在笑!
四目相对之下,纪娴山没了乐趣,甩了袖子转身就走。
华智仍挂在峡谷侧壁,抓紧机会:“我刚话还没说完,纪仙子若答应一道去破了这血案,天庭愿意重启六十年前那桩案件调查,还你清白。”
这是天庭能开出的最好条件。
纪娴山的脚步顿住。
华智心想,果然,这才是她最在乎的。他借着金刚销骨爪的力道,飞身跃起,站在她身边。
他比她高一个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纪娴山看他就像看喜悦搓手等待开饭的苍蝇,不知为何,忍不住的好笑,随即侧开脸,装作冷漠的样子:“我也不在乎这个。”
华智目瞪口呆,头微微垂下来:“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到了这地步,他竟然还坚持。
如此有毅力的人,纪娴山也只见过一个人。
既然这样,纪娴山便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答案能打动我,那我就跟你出山破案,绝无二话。”
“好,你说。”华智的脸上重新焕发光彩,他兴奋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么简单。
3. 像我这种咸鱼
至于纪娴山会问什么,华智是有预期的。
比如,天庭对她的优待是否可以更好;
比如,从今以后继续做司法天神;
比如,天界赏个稀有法器;
再不济,申请职权对峰主王齐云进行调查,出口恶气也行。
华智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龟兔赛跑中,兔子跑得快,但半路上躺下来休息,乌龟没有休息,一直跑,最后赢了兔子。大家都说,要学习乌龟。”纪娴山看着他,“那为什么不能做兔子呢?输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华智停止搓手,整个人就像被热化的冰块。他当然知道,这个故事里的兔子就是纪娴山她本人,同时他也有很强烈的预感,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华智先试探下:“如果仙子你答应去破案,就可以重新调查六十年前的案件。”
“我的问题是,为什么不能做兔子?”
“如果兔子躺着不动,那她就不能获得很多想要的东西,比如萝卜,这样她就会饿死。”华智观察纪娴山的脸色,继续道,“那她如果站起来,不仅可以得到胡萝卜,也许可以换到更好的地方生活,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旋风照天灯发出柔和的黄光,照在纪娴山脸上,她满脸麻木:“兔子也可以吃青菜,饿不死,它一直都这么活过来的。”
“那兔子如果躺着不动,就不能找伤害自己的人报仇。”
“兔子可以,但是兔子不想。”
“为什么不想?”华智打断她,不能一直顺着她的思路走,“既然别人伤害了你,为什么要放过别人?”
纪娴山轻蔑一笑:“你以为真正的问题是查不出凶手吗?查出真凶,你也无法惩罚对方,你受过的罪也无法抹去,那去查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你就继续受罪吗?”
一阵沉默,纪娴山盯着他的脸许久。
华智紧张地捏紧旋风照天灯的提手,与她四目相对。
千万不能眨眼,眨眼就输了。
在一片黑暗中,纪娴山的眼眸垂下去,重新看向华智时,多了几分平静:“继续过现在的日子,我没觉得有问题,也不觉得非得浪费时间精力,把别人犯过的错误摆正。”
华智张嘴,想要反驳她。
被纪娴山直接挥手打断:“之前你说,如果我不参与这次案件,就会导致仙界和妖族一场大战,必然会死伤无数,还引得人间生灵涂炭。真是让你见笑了,我还从不知道自己如此举足轻重,能影响这么大的局面,能决定这众多人物的生死。这世间,有我无我,我看也没什么影响。”
她只是天庭随便抛弃和冤枉的小人物罢了。
“抱歉,我表达有误,我只是想说,这次真的很需要仙子你。”华智看着她的眼睛,真诚道,“昨日巡音阁发生的事,是我们的不是。还请仙子不要放在心里,而是多多考虑大局。您的才能,没有司法天神天兵不知道的,请把它用在帮助需要的人,而不是摆在这黑暗里蒙尘。”华智说,“请仙子你走出去,帮助那些含冤受死的人吧。”
一阵唇枪舌战过后,纪娴山沉默了许久。
不是因为她被说服了,而是因为她被绕进去了。
“等等,我刚还有件事没说。”纪娴山仰头看着他。
华智预感不好。
“你只有三次回答的机会,刚刚你已经用完了一次。”纪娴山双臂抱在胸前,“劝你想好了再回答。”
华智郁结:“不是,你这……”
你赖皮啊。
“顺便说一下,不许告诉任何人你来过这里。”纪娴山警告完毕,不客气地进了隧道。
华智知道,她这是懒得客气,粗鲁地赶客了。
哼,但他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吗?
·
将到正午,日头毒辣。
雪筠正在集市,准备收摊了。
远远地一个大红衣裙的女子走过来,她妆容精致,姿态摆得很从容,但脚步急切。
雪筠满脸诧异:“管欣,你怎么来了?”
管欣喘口气,笑:“我不能来?”
“你前几日身体不适的,好些了?”
管欣点点头,随便拿起雪筠摊位上的一颗玉石,在手中把玩,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听说有司法天神来找娴山办事,她答应了?”
雪筠看着她手中焦灼变动的手指,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看来大家说的确有其事,那我得空再去找她打听。如果她能借此机会出去,或许是个大好事。”管欣笑着将玉石“啪”地放回去,脚步急切地离开。
雪筠伸手拿过玉石,望着她远离的背影,眉头轻蹙。
·
“你这地方,花了多久建起来的?”华智看着眼前的起居室。
从外边的栈道,通过一人宽的隧道,便是这小小的居室。两人展臂长宽的居室,室内墙壁凿得相当整齐,这可是很要功夫的。
纪娴山深呼吸一口气:“你还没走?”
华智提着照天灯,环视这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和一桌一椅。
床上铺着简单的竹片席,床头挂了两件绿色的外衫;
桌上摆着一副棋盘和战到一半的黑白棋子,仔细一看,是用河里的石头,自个儿磨的。
纪娴山一个人,便是幽居在这险峻的黑暗之中。
因为无人可入这里,她便可独享这静谧的小小世界。
华智甚至能想象到,她平日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燃一根蜡烛,细细品茶,自己与自己对弈,任由寂静把时间一粒一粒撒掉。
华智坐到桌前:“该黑子走,还是白子?”
纪娴山拦住他的手,“别摸,你走吧。”
这是她第二次赶客了。
纪娴山和衣侧躺在床上,不再管他。
希望他讨个没趣后,自行离开。
华智看了看床上背对着他的瘦长身影,要不还是先撤,再想其他办法?
正准备出去,他看到侧壁上放置的一把剑,就再也挪不开眼神。
剑柄上镶着一颗绿宝石,宝石周围是各种缠枝花纹。
这是传说中的守心剑。
守心剑可以感应持剑者内心的欲望并共振,以提示持剑者要守住心中升起的念头,同时它的威力不可小觑。
守心剑至今在法器簿上,排名前十。
哇,纪娴山这里竟有此等稀罕的宝贝。
回头看一眼躺着的女子,华智悄摸摸伸手拿剑。
差点够到那把剑。
只剩下一根葱的距离,剑身震动浮起,嗖地一下飞出。
华智一转身,正看到纪娴山坐在床边,手握那把剑,剑尖撑在地上,满脸杀气。
而那把剑,周身剑气暴涨,明显很不稳定。
当然,这也说明,纪娴山是有欲望的。
如果想要说服她出山,那就必须要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华智还没来得及道歉,突然“啪嗒”一声,某个竹简一样的东西掉落在地。
他往下一看,是原本用红绳挂在剑柄上的竹简。
日久年深,红绳被虫蛀断了。
华智愧疚地冲剑主人笑笑,慢慢从地上捡起来那个竹简,吹开上面一层灰,才发现竹简上歪七扭八刻着两行字,他借着照天灯的光,眯眼看:“纵使注定屡战屡败,——”
这两行字过于野心勃勃,显得格外幼稚,看的人也觉得尴尬。
纪娴山变了脸色,冲过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竹简。
不由他分说,纪娴山抓着他后背的衣服,直接把他拎上峡谷边的草场,扔在地上。
草场不远处就是巡音阁。
巡音阁前有个女子,一身红装,妆容精致,正等在那里,看到纪娴山,露出文雅的笑容,往这边走来,是管欣。
·
“说好了,我还有两次机会。”华智识趣地爬起来,去找王齐云,问哪里有修法器的匠人。
他的金刚销骨爪坏了,其中一个关节松动,得修理下才能用。
王齐云接过那法器,答应送去修,站在一旁许久,期期艾艾想要打听,纪娴山现在是什么态度。
华智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问:“彦霖仙君在何处?”
王齐云讪讪地笑:“彦霖仙君他正在西厢房休息。”
华智阴沉着脸,往厢房走去。
王齐云心道,这华智仙君不会去找茬吧。
万一两位仙君打起来,该如何是好呢?
当然很好。
王齐云一颗心躁动起来,赶忙一串小碎步跟上,弯道超在前面,火速引着往西厢房去:“想来,彦霖仙君是多有不适。待彦霖仙君醒了,我再通传给您,如何?”
华智没有理他,径直右转,往东厢房去了。
王齐云的手还指着左边的西厢房,愣在原地。院子里一个水缸,“砰”的一下,四分五裂。
王齐云更心寒了。
华智又回来了。
王齐云喜出望外,迎将过去:“要我带您去找彦霖仙君吗?”
华智摆摆手:“我休息一会。法器修好了,你就赶紧给我送来。”
王齐云勉强带着苦笑:“仙君你只管好生休息,我现在去找七灼峰最厉害的匠人,保管他给您修的跟新的一样。”
·
巡音阁外,太阳毒辣。
巡音阁三楼内,气氛冷淡。
管欣轻轻摇着圆扇:“听说你要和司法天神一道离开?”
纪娴山原本望着远处的草场,忽而垂眼:“你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去到集市,大家都知道,说你要翻身了。”管欣把那圆扇按在胸前,话锋一转,“你都不否认,看来是真的。哎呀,以后咱们三个咸鱼,也就只剩下我和雪筠无欲无求了。”
纪娴山嘴边的笑容抹开,眼底却没有笑,转头问她:“那你希望我是继续当咸鱼,还是去天界做司法天神呢?”
这直白的话问出来,管欣咳咳笑两声,她伸手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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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唇:“哎,我就是很怀念咱们在一起的日子。如果你能重做司法天神,可真是太好了,以后还指望着你吃肉,我们喝汤呢。”
纪娴山嘴角翘着点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打算出去,在这里继续过日子也挺好。”
她眼中依旧没有笑意。
“啊?”管欣仿佛吃了一大惊,胸前的圆扇呼哧呼哧直扇,扇子周围一圈的绒毛,就像是蜜蜂振翅般躁动,“你这……多可惜啊。”
纪娴山看着那躁动的绒毛上下翻飞,嘴角的笑意也淡了。
听雪筠说,王齐峰也来打听过她是否答应了华智仙君。
这么多人不希望她过得好。
那反过来,是不是说明,华智的提议真的能让她变得更好呢?
光是为了让这些人失望嫉妒,她是不是也应该重新认真考虑下华智仙君的提议呢?
可惜……她是真的不关心所谓的血案啊。
对于六十年前被冤枉的事,她也没有执着。
但是……纪娴山眼里含笑,意味深长道:“哎,你这样一说,确实有点……可惜啊。”
“啊?”管欣吃了一大惊,扇子也忘了扑腾。
·
傍晚,华智从床上起来。
他实在睡不着。事情没有做好,他心里有事,干脆去外头走走。
走到七灼峰下的一条河边,他想起来师父云渺真人,便用传音石寻找师父的踪迹。
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找到师父的音讯。明明说的是这两天会路过东荒山。
华智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潺潺流动的河面,皱眉深思。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轻快的女声响起。
华智扭头。
不远处是一身红红绿绿的雪筠,她手中提着一张渔网。
华智不可置信:“这是我给你的法器?”
“对呀。”雪筠把渔网中的大鱼收到木桶中,好几条鱼都分外肥美。
“这渔网是用来网罗妖怪的……”
“我知道啊,但也可以捕鱼。它捕鱼,真不是一般的好用,你看我这一桶。”雪筠很自豪,满满的一桶,自己吃,或者换灵石都很不错。
意外发现了致富渠道啊。
华智:……我可没有你这闲心。
雪筠收起渔网,问他:“你愁容满面的,是因为娴山吗?”
华智点头,把纪娴山的问题说了一遍。
雪筠若有所思,咬着嘴唇:“娴山去破案,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难道没有坏处?”
华智疯狂点头:“当然了,完全没有坏处。因此,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答应?就因为没有意义,她就不做了吗?”
“那你会浪费时间做没意义的事吗?”雪筠反问。
“你在帮你朋友说话?”
雪筠理直气壮,跟他拉开距离:“她是我朋友,当然帮她说话。还有啊,即使像我这种咸鱼,我也不会浪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我要是有吃有喝,不愁灵石,我才不要大晚上出来捕鱼。我吃饱了闲的没事做吗?我躺着不好吗?我喝喝茶吹吹风不好吗?”
“好像也有道理。”华智再长叹一口气,“那你帮我想想,怎么让她想做这件事。今天我苦口婆心劝她好久,她都油盐不进。再加上……”
华智想起来那个竹简,上面的两行字,他都看光了。倒是挺符合传说中野心勃勃的纪娴山——
为了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不论付出怎样的艰辛,不论失败多少次,每一次她都会勇猛直上。
成大事者,必须要跨过眼前那么多的刀山火海和煎熬。而要跨过这些,首先你需要有凶猛的信仰。
如果信仰都没有了,那……
对于纪娴山来说,这块竹简上就是她的信仰。她连这块竹简都弃置,显然,她连这些也不在乎了。
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你是很难鼓动她的。
“再加上什么?”雪筠问他。
华智摇头,转换话题:“你觉得她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她以前完全不是这样的。”
“她以前是什么样的?”
“她以前最不想选择的人生,就是躺平、毫不挣扎、接受命运安排的咸鱼。”华智想起传说中意气风发的纪娴山。
“那她是屈服于命运,成为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吗?”雪筠哑然。
华智点头,这也是他心中的疑惑,难道,就因为六十年前的冤案,她就屈服了?
雪筠手指戳嘴巴,歪着脑袋想了会,睁大眼睛:“我想起来一件事——”
正在这时候,传音石突然动了,是云渺真人的传信:“急事,勿扰,明日午时,东荒山下,法山谷见。”
大概是被弟子烦扰的不行,云渺真人抽空回了信。
华智看到这传信,大喜。
“谁啊,这么开心?”雪筠问。
“我师父。他若来了,纪娴山的问题,必然可解。”华智放下心来。
明天是与妖族约定的最后一日,可一定要顺利。
4. 上岸的救命稻草
雪筠告诉华智一件很关键的小事。
那就是,对于纪娴山来说,一个叫阿洛的人很重要。
“阿洛是谁?”
雪筠想了想,她知道的也不多:“应当是进入七灼峰之前,便认识的吧。”
之前有两次,雪筠来巡音阁找娴山,她发现,纪娴山在三楼的楼梯转角处,给一个小仙官灵石。
大把的灵石。
纪娴山神情急切,只为了追问那小仙官一个叫阿洛的人。
大概是问阿洛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小仙官不耐烦,一两句敷衍过去。叫纪娴山好生老实在这里呆着不要生事,拿着灵石便走人。
“然后呢?”华智问她,“那阿洛究竟是谁?”
纪娴山活在这七灼峰,什么都不在乎,说句行尸走肉不过分。
阿洛大概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雪筠摇头:“这得你自己去查,你不是司法天神吗?这可是你老本行,你自己去查。说到那小仙官,我倒是见过几次。之前,娴山无意破了个案子,上头便将巡音阁赏赐给她,便是这小仙官来宣旨。”
夜色中,几点萤火虫在河畔飞来飞去。
华智塌下去,紧盯着那飞舞的萤火虫,眉头紧皱,突然眼睛大张:“这阿洛与六十年前的案子有关!”
这就是纪娴山的心结!
也是回答她问题的突破口!
虽然华智不造梦,但他了解师父云渺真人造梦的前提,那就是要清楚入梦者的心结。
华智心头压了两三天的石头,终于落地。
他一手重重包住另一手的拳头,容光焕发,肩膀也挺起来。
他起身就走,要做的事太多了。
那传达天庭旨意的小仙官是谁,他得找王齐云弄清楚。
还有,六十年前,纪娴山扛下的案子究竟还牵涉了谁?
还得找同僚问问,当年对纪娴山过往经历的记载,是否有提到一个叫阿洛的人。
这个阿洛究竟是谁,又究竟在哪里呢?
·
深夜,华智联系所有他能找的人,请他们帮忙,陆陆续续收到多方回复并进行整理。
待得抬头,窗外灰蒙蒙的,天要亮了。
他综合同僚和王齐云给的信息,大概拼凑出来一个版图:
阿洛是跟了纪娴山五十多年的部下,两人情同姐妹。而在六十年前的案件中,因为纪娴山丢失证据,被污蔑为毁灭罪证。其中纪娴山被贬到七灼峰来,而阿洛被发配到远在北海的鹿州岛。鹿州岛生活环境极差,阿洛撑了不到十年,死掉了。
但是,纪娴山大概不知道,阿洛已经死了。
才会缠着小仙官问阿洛的近况吧。
华智仅有的兴奋,都变成了担忧。
他盯着桌上跳跃的烛火,若有所思。
太阳照到桌上,再爬上他的指尖。
这时,他的传音石动了,是无极真仙来问进展。
华智如实禀报这两日的情况。
还没说完,无极真仙恼怒极了:“这个纪娴山真是不知好歹,三催四请那么多回,她就是不听。她就算再怎么怨仙界,也不该渎职。只要她还是仙界一员,就当义不容辞。”
华智沉默了一会,缓慢道:“纪仙子应当也有她自己的缘由吧。”
“你不用帮她说话,能有什么缘由?”无极真仙哼一声,“可惜那妖族族君明炤也是异常顽固,非要纪娴山参与其中。与他好说歹说,丝毫不肯退让。”
华智低下头去。
无极真仙仍旧愤愤不平,敲着桌子道:“就因为这两个人,把简单一件事闹得所有人都不爽快。现在天庭里众位仙君不嫌事大,纷纷闹着直接开打。”
华智赶忙劝告无极真仙,他明日会与师父云渺真人见面,商讨办法。
无极真仙这才熄了怒火,最后劝告一句:“明日是最后的机会,务必要成功。”
华智望着窗外,阳光被一片乌云遮蔽。
忽而有种不详的预感。
掐指一算,确实会不顺,就是不知道哪里不顺,会因为什么人或事不顺。
难道是师父云渺真人有事,今日午时来不了?
要不直接去找纪娴山摊牌,尽快解决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华智赶忙起身。
午时见师父云渺真人之前,先去巡音阁找纪娴山。
·
与华智相隔不远的正厅内,彦霖仙君头疼欲裂,昨晚喝酒太多了。
此时,他的传音石动了。
竟然又是他母亲青莲圣女。
昨晚上他母亲也找他来着,问现在的进展。
彦霖仙君也很稀奇,他母亲为何对这事感兴趣。
彦霖仙君甩甩脑袋,好生和母亲一番行礼,眯着眼睛装作过度劳累的模样,一手扶着脑袋。
母亲问他今日情况如何:“那纪娴山答应破案了么?”
“还没呢。”彦霖仙君接下来吐槽那纪娴山多么难搞,自己来回奔走多么艰辛,“孩儿找了她好多次——”
这样,母亲总该觉得他上进了吧。
“你要做的是这个吗?”青莲圣女打断他,皱着眉头道,“你要做的是想办法,阻止纪娴山答应,不能让她重回天庭!”
“孩儿不是很清楚,母亲为何如此讨厌纪娴山?”彦霖仙君抠着脑袋瓜,弱弱地问,“母亲还是记恨她当年丢了证据?”
青莲圣女深吸一口气,大骂:“你怎么这么蠢?!”
彦霖仙君一哆嗦,酒意瞬间醒了,眼睛睁得有铜铃大。
青莲圣女敲桌子道:“如果纪娴山答应来调查,最后发现这案子不是妖族做的,那天庭就必须得按照约定,把你哥续命的无涯万象伞给妖族。那你哥哥怎么办?你是想要你哥哥去死啊?”
“那这案子也可能是妖界做的啊,母亲担心太多了吧。”彦霖嘟囔一句。
青莲圣女皱着眉头,恶狠狠问:“什么?!”
彦霖仙君赶忙低头,笑着说:“母亲多虑了,那纪娴山顽固得就像粪坑的石头,不会答应的。”
青莲圣女气得捂住心口:“我叫你去阻止你就去阻止,为什么废话这么多?你知不知道现在云渺真人出关了,要去东荒山给华智支招?”
“云渺真人出关了?”彦霖也大吃一惊,“听说云渺真人的造梦解梦能力一流。入梦者只要能平安出来,一般都能解开心结,大彻大悟。”
“这云渺真人多管闲事,搞不好纪娴山就答应了!”青莲圣女很暴躁,“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
彦霖仙君呵呵笑:“孩儿知道了,一定好生安排。”
今日最后一天,定然要想尽办法让纪娴山没有答应的机会。
·
一大早,华智到巡音阁,一抬头,纪娴山坐在三楼的栏杆上。
她仰面闭目,晒太阳。
华智走到她身边,在她身旁坐下。
纪娴山仍旧闭着眼睛,警告他:“这是第二次机会。”
“阿洛被发配到北海后,已经去世,去世三十年了。”
纪娴山睁开眼睛,侧头,打量他的脸色,紧抿嘴唇,沉默不语。
看来她受到的打击不小。
华智说:“只要你愿意参与调查,天界给你权限查阿洛现在的转世如何。”
“我知道阿洛死了。”纪娴山冷漠地看着他,眼睛眯起,如同一头被侵犯领地的野兽,准备发动攻击。
这次轮到华智震惊:“你知道?”
“不过,你为什么骗我?”纪娴山凝视着他的眼睛,想要寻找被拆穿的慌张,“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是说谎的人,难道是为了骗我参与调查?”
这出其不意的一句话,让华智有些慌,他双手搓了搓,示意纪娴山停一下:“我哪里骗你?”
果然还是慌了。
纪娴山撇开脸,不再看他:“阿洛十年前才去世的。你骗不了我。”
阿洛十年前才去世?
华智明白了问题所在。
那么,究竟是谁在说谎呢?
华智解释:“天界记载的资料,阿洛五十年前已去世。我不知道你为何觉得阿洛十年前才去世。”
“天界传旨的仙官告知我的。”纪娴山昂头质问他,“难不成这仙官丢了命也要骗我?他骗我有什么好处呢?”
也是,天界仙官假传旨意,一经发现,后果是相当严重的。
先是要被下到天狱,受尽责罚,再投入畜生道一百世。
但凡这仙官长点脑子,也不可能坑骗她。
华智一时也想不明白了,思考一会,又问:“仙官是否从你这里收取过灵石?”
纪娴山扫了他一眼:“那是我请仙官帮我的报酬。也就那么两三回而已,仙官从中并无多大好处,更不可能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害人。”
为了蝇头小利,而假传天界旨意,不顾那么严重的后果,怎么可能有这么蠢这么坏的仙官?
纪娴山是这么想的,华智也被她说服了,只能沉默以对。
这……
纪娴山提醒他,眼里都是冷意:“你的第二次机会用完了。”
华智抬头看了看太阳:“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仙子你都不会相信。烦请你再等一等我,我今日傍晚再来找你,你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师父云渺真人所造的梦,一定能给纪娴山最完美的答案。
·
今早华智一出门,彦霖仙君便指派王齐云的人跟上,探听消息。
跟过去的人方才回来,禀报说,华智先去巡音阁,与纪娴山争吵起来,随后便去往东荒山的东面。
因跟不上,便先回来禀报。
彦霖仙君摇着扇子,嘀咕道:“看来母亲说的不错,是去找云渺真人支招了。”
如此这般,事情就不好办了。
王齐云竖着耳朵没听清:“啊?”
彦霖仙君收了扇子,用手招呼他过来。
王齐云连忙弯腰过来,侧身听话。
彦霖小声吩咐他:“你快去准备些……”
“您说的是——”王齐云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庞彦霖一把捂住他的嘴:“叫你做就做,废什么话?你怎么这么蠢!”
王齐云退后一步,摊开双手,环顾四周,小声求饶:“这……要是被抓住了,小仙这受罚不轻。”
“我让你做的,难不成还会让你被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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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不成?”庞彦霖好言哄着。
王齐云何等精明的人,他干脆保持沉默。
庞彦霖收起好脸色,冷冷威胁道:“你要是不做,难道眼看着纪娴山翻身,把你压在脚下?”
王齐云一听纪娴山三个字,耳朵如同被蜜蜂蛰了,眉头抬起来。
老实说,这搅动天界和妖族的血案能不能破,他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关心。
不过,他王齐云此生最不能忍的事,就是让纪娴山爬到他头上。
同是凡人修仙成功的,凭什么就她能扶摇直上?她一介女子,凭什么?
王齐云的眼中涌出涛涛的妒意,但仍克制着,按下不表。
庞彦霖重新挥开扇面,潇洒摇扇:“你也不想想自己这些年是怎么对人家的。我要是纪娴山,高低得十倍偿还。”
“仙君您这误会了。不过,既然是仙君您吩咐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小仙这就去办。”王齐云笑着退出去,转身咬牙切齿地去办事。
看来他还是小看了这庞彦霖,以为是个草包,没想到背地里神不知鬼不觉把七灼峰的事摸得清清楚楚。
事已至此,至少不能让纪娴山翻身。
·
华智提前到达约定的法山谷。
有些不安,他很担心事情不顺利。
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师父云渺真人也提前到了。
师父还是老样子,他一手挑着银白色的拂尘,一手摸着下巴上白花花的长胡子,乐呵呵的。
师徒俩好久没见,只想多问些近况来叙旧,可惜眼前有事等不得。
华智迫不及待把眼下的三日之期给师父说了一遍,又说了纪娴山不愿意出山调查血案的种种可能原因。
华智有些惆怅:“只可惜纪仙子似乎是想不开,无论怎么劝,她都不听。”
顽固到让人想骂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是华智心里话。
云渺真人摸着胡子,细思后感叹:“六十年前那案子我也听说过,此间痛苦,应是无人能理解她。听你说她这六十年反复经历挫折和打压,日日夜夜应当是烈火烹油一般,正常人都熬不住,更何况她性格甚是烈刚。刚烈之人不容易折断,一旦折断,便难以痊愈。”
她现在如同溺水之人,肯定也想要爬上岸来,否则,连回答问题的机会都不会给你。她问的问题,是她的心结所在,也是真心想要一个答案,只是挣扎太久,失了力气。华儿,你当对她耐心些。”
“徒儿谨遵师父教导。”华智仰头看着师父,眼中都是敬仰。
略一思索,云渺真人便知道,该给纪娴山造个什么梦。
只见他将拂尘挥向空中,拂尘上的银丝在空中留下轨迹。
这些交错的轨迹渐渐结成了冷亮的丝线,自行挛缩成一团,最终竟凝成了一个鹌鹑蛋大小的蚕茧,表面银白。
华智伸手,那一蚕茧便落在他掌心。
云渺真人叮嘱他:“这便是纪娴山上岸的救命稻草,你可要好生保护。”
“师父,您这夸张了。”华智将蚕茧捂在手心中。
云渺真人临走前叮嘱:“必须在七日内让纪娴山入梦,否则这蚕茧内所包裹的真梦便会坍塌。”
看来,此次师父造了一个真梦茧。
华智望着手中的宝贝,只要顺利交给纪娴山,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
华智哪敢耽搁。
他只剩下这最后一次的机会,必须说服纪娴山今日便入梦,解开心结。
他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御剑飞行至巡音阁附近,太过心急,真气耗损很快,累得不行。
巡音阁的三楼有一抹青色的影子,华智不自觉露出笑容来。
看来她真的有在等他。
华智正准备招呼,那一抹影子转身,进去阁内。
恰巧这时候传音石动了,是妖族的族君明炤。
华智只得停到巡音阁下。
明炤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说通纪娴山。
华智听着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兴奋地拍拍胸脯:“马上,不超过两个时辰。”
传音石另一头的明炤便坐下来:“那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明炤让人招呼天界的使者好生休息,只有纪娴山真的答应了,他才会按照最开始的协定,交出穿山甲精。
华智收拾好传音石,又被一只手拦住。
是王齐云。
王齐云一手拿着扇子,给华智扇风,一手给他递水壶。
华智退后一步,警觉道:“你来做什么?”
王齐云笑道:“我给仙君你来送金刚销骨爪,修好了。”
华智皱眉,问他:“爪呢?”
王齐云把手里的水壶塞给华智:“仙君你帮我拿着。”
华智正准备接过那水壶,忽而想到今早掐指那一算。
不顺,难道是因为此人?
他立刻抽回手,不管。
王齐云一边从怀里掏爪,一边说:“仙君,你不喝一口?”
·
因为华智一句话,纪娴山在巡音阁顶着炎热,等了他一下午。
其间日头热,风又吹得她头好晕,不得不下楼去躲一会凉。
5. 真梦茧
巡音阁里,纪娴山下楼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和风铃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华智手中揣着那蚕茧。
眼看事情就要办成了,突然被王齐云拦住。
华智心生警惕,没有接王齐云递过来的水壶:“不需要。”
王齐云又把金刚销骨爪递给他。
华智下意识伸手去接,突然心头一跳,收回手来:“我晚上去找你拿。”
说完,他转身就走,要进到巡音阁去。
纪娴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
华智想着,待会只要纪娴山用了这真梦茧,就会认清现实,重新变成以前那个野心勃勃、肆意拼杀的奇女子了吧。
纪娴山原本是热得不耐烦了,想要回去峡谷下面的居所,清凉地躺着。下到二楼,听到楼下有交谈声,夹在风声里听不太清楚。
难道是华智来了?
这些天他为了劝服她参与调查,一次次尝试,让纪娴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被一次次拒绝,又决定一次次尝试,她尝到了某种恶趣味。
这最后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他这次要用什么奇怪的法子来说服她。
纪娴山这么想着,嘴角翘起一丝狡黠的笑,加快脚步下去。
而刚走到楼下的华智却突然头晕腿软,他立刻反应过来——糟了!
方才他站在王齐云的下风口,王齐云定是通过扇子借着风把毒药喷到了他身上。
天旋地转之下,华智转头去看王齐云。
王齐云的嘴角是平的,但仍旧能让人看出一丝强压着的笑意,那是得逞之后的快意。
华智一只手去抓王齐云,一只手假意撑腰,实则将手中的真梦茧顺着背后的衣摆落到草堆里。
这草堆齐人小腿肚子,希望纪娴山出门后能看到。
华智使出全力向王齐云扑去数步,满脸爆红,青筋暴跳。
不可一世的华智仙君,认栽吧。
哈哈,王齐云忍住大笑的冲动,接住华智。
很快,华智视野中的阁楼草场都被扭曲。
王齐云的影子如同鬼魅一样,慢慢变大,而他耳边的脚步声“哒哒哒”清晰地落在木板上,如同砸在他耳朵上,随即慢慢地远了。
·
而纪娴山从楼上下来,走到一楼大厅时,她还听得有人“吭”地闷哼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
待得她出门来,巡音阁外一片开阔的草场,草叶肥美,在夕阳下随风骚动,如同水波,一片片来一片片去。
没有人。
纪娴山冒着依旧袭人的夕阳,往草场上走,搜寻四周。
四处都无人。
难道她方才听错了?不可能啊。
抹一把汗,再走几步,纪娴山似乎看到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
一阵风过去,长长的草叶站直,银光不见了。
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几十年常在巡音阁混日子,这草场上能有什么东西,早让她熟稔于心。
总之,这银色东西必然是新刚出现的。
难道与刚刚的人声有关?
纪娴山皱着眉头,往那闪着银光的地方走去。
“娴山。”有个红衣女子远远的伸手招呼。
纪娴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管欣。
收起寻找的视线,纪娴山转身,果然是她。
管欣几步跃过来,一手挽住纪娴山的胳膊,轻轻握紧。
突然被管欣握住胳膊肉,纪娴山后脖颈的汗毛立起来了,她伸手拍拍管欣的手,轻轻拉开,道:“方才你在这附近有看到什么人吗?”
“有啊。”管欣笑靥如花,再次伸出手来挽住她胳膊。
纪娴山直接收回胳膊,退出一步,她十分吃惊地问:“是谁?华智仙君?”
“华智仙君?娴山你太把这位天神放心上了吧。”管欣终于收回了手,“我说的有人是有你和有我啊。”
这不是在耍人玩吗?
纪娴山收起最后一点笑容,她自顾再往前去找那个银色的东西。直觉这个东西不简单。
管欣问:“我刚看你在找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找么?”
“没什么东西——”纪娴山转身往巡音阁去。
管欣一把拉住她:“你不必客气,你只要说找什么东西,我帮你。多一个人,更快点,是不是?”
纪娴山垂眼想了想,便答:“那我直说了,我在这草堆里掉了个宝器。”
“哦?什么宝器?”管欣笑眯眯地问。
“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纪娴山作恼怒状。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好给你找?还是说,你宝器太多了,连掉了哪个都不知道?”
纪娴山嘴角扯出一丝笑,往草丛四处瞄了瞄:“就银色的,你可不许觊觎。”
“瞧你这小气的模样,不怕叫人看见笑话。”管欣笑她。
纪娴山低头查找草丛,随口就来:“明人不说暗话嘛。你若觉得这是小气,那我也没办法。”
纪娴山仍旧没有找到,她挥手让管欣让开一点,就这一块地方没有找了。再加上不知怎的,这一块的草丛似乎被多人踩过,草塌了一片。
管欣微微侧身,但是脚没怎么挪动。
纪娴山干脆退一点远,伸出手臂,飞跃到巡音阁的顶上。
管欣依旧没动,站在原地,问她在做什么。
纪娴山没有回答,望着更远的草场,突然起身,从管欣头顶上飞过去。
管欣转了个身,看着纪娴山飞远了,这才弯下身来,去拿脚底下那银色的蚕茧。
几乎是管欣刚伸手的瞬间,她视野余光看到了纪娴山的幻影,须臾之间,纪娴山站在了她身边。
管欣笑着从地上拿起银色的蚕茧:“难不成这就是你要找的宝贝法器?”
“谢谢。”纪娴山想要拿过来,被管欣避开了,纪娴山便笑着说,“我说怎么找不到呢。”
“对啊,谁会想到刚好被我踩到了。”管欣捏着那蚕茧,手指甲都发白了,笑着问,“你这法器是哪里来的?”
纪娴山趁机一把薅过来,握在手心里,抬头看着她:“华智仙君赔我的。”
管欣的脸微微有些红。
纪娴山看着她的脸。夕阳照在她脸上,多明艳的一张脸,多好,可惜充满了想法却藏不住。
沉寂的四周,有一片高大的树林。
突然林间一群惊鸟飞起,在她们头顶徘徊。
格外突兀。
管欣凑近来,笑着说:“我听说过云渺真人擅长造梦,他的梦便是如同蚕茧一般。不同类型的梦有不同的颜色,据说真梦茧便是冷银色。难不成这是个真梦茧?”
纪娴山抬头,盯着头顶盘旋的那群鸟。
她收回视线,翻转手掌,再摊开手心,仔细查看那蚕茧,吹掉上面的泥土。
这冷银色让人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管欣死死盯着这蚕茧:“华智仙君给你真梦茧做什么?”
“不知道了。”纪娴山打算收好这真梦茧。
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一只大白鸟掠过来,直冲着纪娴山手心的真梦茧。
大白鸟一口便将蚕茧吞咽下去,飞走了。
管欣一脸惊呼“哎呀!”,便朝着那大白鸟追去。
纪娴山慢慢跟在她后面。
皇帝不急太监急。
待纪娴山快走到峡谷边缘时,看到了那鸟似乎在空中呕吐,最后把真梦茧吐在了峡谷里。
很快,浓浓乌黑孽气翻滚着,将泛着银白色的真梦茧吞并。
管欣一脸遗憾:“都怪我不该拉着你一直看的。”
纪娴山仍旧是一脸淡漠地说:“没关系。”
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
管欣松了一口气,大事告成的松快感。
纪娴山目送着她离开,手掌翻过,手心中郝然躺着那一枚银白色的真梦茧,茧子上沾着泥。
她轻轻吹掉泥土。
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不知道华智什么时候会来,要不去王齐云那里找他?
·
华智醒来时,头痛万分,一片昏暗中,有微微的烛光。
烛光?
华智瞬间惊醒。现在几时了?
他立刻推开房门,冲到院子里,外面一片蓝天黑夜。
他抓住一个端茶的随侍,随侍告诉他,亥时已经过半。
亥时之后便是明日的子时。
也就是说,不到半个时辰,三日之期便完了。
今日果然不顺。
那颗巡音阁前的真梦茧,也不知道纪娴山发现了没有。若是没有发现……
头痛得像要裂开的石头,华智用力按住一侧头。他得冷静,好好想想,该如何解决问题。
这时候应该先给无极真仙传个信?拿出传音石,华智才发现妖族族君给他传了好多信息。无极真仙的传信也不少。
很多人都在等他的好消息,他甚至信誓旦旦给妖族族君保证一定会成功。
难道现在就要认输吗?就这样任由事态发展吗?
更重要的是,该怎么面对无极真仙的失望?
不,华智深呼吸一口,还有半个时辰,那就还有机会!
现在去找纪娴山应该还来得及。
正在这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来人是传旨的小仙官。
小仙官要传达的旨意是,华智仙君和彦霖仙君办事不力,要被革职查办。一同随来的,竟然还有青莲圣女。
华智不可置信。
就算是这件事没有办好,也不至于革职查办吧。他找小仙官再三确认。
小仙官看了青莲圣女一眼,随即将旨意给他看。
华智皱眉看完,整个人如同心死了,连每一根头发都垂下去。
他终于有一点理解,当年纪娴山被冤枉是何种心情。
他都这样难受,更不用说当年的纪娴山了。
青莲圣女站在旁边,一脸可惜道:“知你们也是为此事付出了不少心血的,天庭命你们先回去自省,后面再重新安排。”
庞彦霖走进来,扇子噗噗噗地挺欢快:“哎,此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
华智抬头看着他们,慢慢咬紧牙关,想起了纪娴山那块竹简上刻的字:
纵使注定屡战屡败;
吾亦不惧屡败屡战。
还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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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做成,没有时间迟疑和痛苦,更没有时间去做无谓的自证清白。
华智当即拿出传音石来,手在传音石上抹过,对面传来妖族族君的声音:“纪娴山答应了?”
是期待的声音。
青莲圣女给儿子彦霖仙君使了个颜色,彦霖仙君冲过去抢他的传音石:“你何必找麻烦?”
华智一把推开他,彦霖仙君猝不及防地摔了个屁股蹲儿。
华智咬着下嘴唇:“还没有答应,暂时。刚刚有事被耽误了,但是只要再给我一个时辰,一定可以行得通。所以我想请族君您宽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必然将纪娴山带到您面前!”
一阵沉默。
华智屏着呼吸。
青莲圣女扶着儿子站起来,在一旁提醒道:“华智你嘴上保证就真的能成功吗?年轻人喜欢虚张声势嘛,不是大问题。但你保证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无极真仙已对你失望透顶。再说了,三日之期就是三日之期,华智你这是为难族君。”
失败就是失败,华智是个敢于认输的人。
无极真仙对他失望,也是预料之中的正常反应,这个他没话说。当然,听着让人难受到极点……
但是青莲圣女这般直白,仗势欺人,简直就是肆无忌惮的侮辱。
华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不语。
他捏紧拳头,暗暗发誓,此番羞辱还有他儿子庞彦霖伙同王齐云在背后害他的事,如果他日不报仇雪恨,他华智就不是人。
听出青莲圣女的声音,传音石另一头的族君明炤不禁皱眉,他眯着眼睛,冷冷问华智:“你保证这次一定能成功吗?”
这样问,就代表明炤也是希望能成功的!
华智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凑近传音石,大声兴奋回答:“可以,一定可以!”
只要让纪娴山进入真梦茧,便能从中醒悟。
又是一阵沉默。
明炤正准备答应,他的一个近臣向他鞠躬,表示有话要说。
明炤便起身出去,与那近臣交谈。
近臣说:“翼王,不可答应宽限时日。”
这近臣是明炤还做翼族太子时的心腹。
“只一个时辰而已,不是一日,为何不可?”明炤问。
近臣摸着胡子道:“臣听闻人间乱世为王,也至少须得讲诚信。翼王您前面说了三日之期,现在又因为胜利在望而修改承诺,毁掉自己所说的话。那么就算这件事最终成功,也能解开此案,自证我妖族的清白,但您想想看,您的民众还会信任您听从您吗?”
明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失去民心,得不偿失。
明炤重新回到殿内,对传音石那头的华智道:“按照约定,此事必须在今晚子时之前完成。如果时限内,纪娴山还不答应参与调查,那便依照约定行事。本君也会如约等到子时之前的最后一刻。”
说完,明炤便单方面断了联系。
还是按照约定?只剩不到半个时辰了。
华智无奈,但也无法更改局面。那么他还可以做什么呢?
青莲圣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容,她拍了拍宝贝儿子的后背,让他和华智都好好休息:“已成定局,不必再折腾了。华智仙君,在天庭有新安排之前,你都不得离开这屋子。”
这是直接把他禁足了么?
真的已成定局么?
所有人都走了,关上院门。
华智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无力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黑漆漆的院子里,抬头是一片深蓝色的天,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就像萤火虫一样忽闪忽闪。
华智想起了河边上的萤火虫,和捕鱼的雪筠。他可以请雪筠帮忙!
华智正拿出传音石,突然门响了,有人“叩叩叩”地敲门。
没有回应。
“叩叩叩”又响起来。大半夜的,挺瘆人。
华智走到门前,问:“是谁?”
哗啦一声,有人站上了院墙。
华智抬头一看,天蓝色的天幕下,站着一身白衣,她眨眼:“你说让我等你,为什么不来?”
到这个时辰,她应当是入了真梦茧吧。
应当是得到了最恰如其分的答案了吧!
华智内心欢欣鼓舞,他收起手中的传音石,走近去,仰头看着她,确认道:“你愿意跟我一起调查案件吗?”
纪娴山站在院子外好久了,腿疼。
她干脆坐在院墙上:“之前你答应我的一样都不能少,还有,我要你三个宝器。”
光是在院子外听着那些对话,纪娴山都觉得他挺可怜的。
亲眼一看,这热血孩子已经被打击成一脸懵逼的傻狍子了。
她答应了!
果然,他师父云渺真人的真梦茧就是最厉害的。
华智忍不住跳起来,他脑子里如同一万只蚂蚁手脚整齐划一地掀翻了他的天灵盖。
他成功了!
终于可以开始调查案子了!
虽然过程不顺利,但最终皇天不负苦心人呐。他,华智,不会让人失望的!
他跳上院墙,拉起她的手,紧紧握着,仿佛带着信仰:“祝我们破案顺利!”
6. 事后反悔
事情终于大成。
华智兴奋地给妖族族君明炤传音。
传音石动了,是明炤找他。明炤说到做到,等到了子时最后一刻。
听到纪娴山的声音,明炤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待纪仙子和华智仙君明日到来,本君定当好生款待。”
华智手里拿着传音石,一直盯着看,不继续用,也不放下。
纪娴山打个哈欠,借口要休息,跳下院墙便走了。
·
院子里重归寂静,华智捏着传音石许久,这才鼓起勇气,给无极真仙传信。
“真仙,我已说服了纪娴山。”
这一句话平平淡淡,一点喜悦也没有。
无极真仙定然是对他失望了,毕竟,那么浓重的期望。青莲圣女也是这样说的,无极真仙对他失望透顶。
也不知真仙得知此消息,会作何反应。华智盯着传音石。
等了好一会,传音石疯狂躁动起来。
是无极真仙找他。
在确认事情真的办成后,无极真仙高兴得半天说不出话。这三天起起落落落,真是不容易。
原本觉得是一件小事,这三日却有太多阻碍。
无极真仙称赞华智,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也就是他不肯放弃,坚持到最后一刻,才能取得如此出人意料的成绩。
华智的心重新鼓动起来:“哪里哪里。完成您的交代,本来是我份内的职责。”
“事情既已成功,你明日先不要去妖族。”无极真仙叮嘱他。
“请问真仙还有什么吩咐?”华智小心道。
“老仙现在动身,明早便能到达七灼峰。”
华智有些懵,他想不明白,无极真仙为何非要亲临七灼峰。
难道有什么要事?又或者是他哪里做的不好?
·
第二日清晨,阳光明媚,院子四周的鸟儿叫得欢快。
青莲圣女醒来时心情很不错。
纪娴山再不能掺和其中,那血案破不了,天界与妖族必然要一阵腥风血雨,而她儿子续命的宝器也保住了。
光是想一想,都让人心旷神怡啊。
这样的早晨适合坐在院子里,慢慢品一杯好茶。
于是,她起身去叫儿子庞彦霖起床,喝完便可以打道回府。
庞彦霖被叫起床,连茶都不想喝,他几个朋友给他展示了几个稀有的宝器。他迫不及待回到天庭。
但不敢违逆,只得跟着母亲往正院子里去:“那华智仙君咱们要一并带回去么?”
青莲圣女看着这敞亮的天色,笑道:“当然,等回到天庭,无极真仙那老儿自然要奚落华智一番。”
而正院子里,主位上坐着无极真仙。
华智给他老人家沏茶。
无极真仙喝了一口,还不错。
他示意华智坐在另一边的凳子上。
华智不敢,他等着无极真仙的教诲。
无极真仙执意让他坐下:“老仙有愧于你。昨日联系不上你,以为华智你做不成事,便逃避了,因此颇为失望。仙帝以及众仙要将你革职,老仙也没有为你说话,真是羞愧,因此,今日一定要来亲自道歉。”
华智摆手:“是小仙办事不力,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原来,无极真仙到七灼峰,是为此事啊。
真的不必。
无极真仙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华智。
华智看清楚了,那是一枚鸡蛋大小的铃铛,只是周身黑色,残绕着五颜六色的线。
赤霞缠心铃?
这可是有名的宝器,宝器榜上排名前二十。两方对战时,其中一方若能使出这宝器,轻轻摇动铃铛,可以将对手心中最深处的欲望引出,让对方主动失控,暴露致命缺点。
这宝器过于贵重,华智不敢接:“真仙不必将此小事放在心上。”
无极真仙便拉着他的手,塞到他手中:“这赤霞缠心铃,便当作是老仙给你的赔礼,你收下才当是原谅了老仙的过错。”
华智看他如此真诚,推脱反而不好,便双手接过,捧在手心。
无极真仙总算是松了口气,轻拍华智的手:“华智,你如此有责任担当,往后,老仙也会在仙帝面前,多多为你美言。”
青莲圣女走到正厅附近,便听到有人交谈,声音还挺熟的。
越走近,越是听得明白。
青莲圣女不禁怒火中烧,大踏步进去:“这华智事情没做成,真仙你不罚他,反而要送他此等稀有的宝器,还要给他在仙帝面前美言,美言什么?美言他的无能?说他办事不力?”
无极真仙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冷下去:“青莲,你奉命来处理此间的事,竟然连血案调查已经启动都不知道。”
调查开始了?难道是在她走了之后成的?
“纪娴山她答应参与了?”轮到青莲圣女一脸诧异,脸色白了。
跟在青莲圣女身后的庞彦霖,一只脚迈进了门槛,听到这话,立刻缩回去,打算溜。
无极真仙将手中的茶杯摔在桌面上:“彦霖仙君,你当认罪?”
庞彦霖吓得一哆嗦,立刻低头进来:“不知道真仙所问何事。”
刚说完,眼角余光瞥到角落里王齐云,蚂蚱一样跪着。
庞彦霖的心拔凉拔凉的,恶狠狠盯着王齐云。
青莲圣女大概也猜到了是昨日的事,她笑着说:“真仙,你这说得吓人。彦霖不过一介小仙,他多有不足,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多多包涵,指不定是被人给带偏了。”
王齐云一听这话,立刻叫嚷起来:“谁把谁带偏了?昨日给华智仙君下药的事,都是彦霖仙君他胁迫我的。”
两人各执一词。
庞彦霖气得手指发颤,一句话说不出来。
王齐云则假装看不到,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多不容易,对此地住民也不错,哪愿意做此等荒唐的事。
这话说得信誓旦旦,叫人难以怀疑。
庞彦霖骂他:“你真不要脸,这话都说得出来。明明是你污蔑我!”
青莲圣女也在一旁警告:“你一个小小峰主,可知污蔑司法天神是怎样的后果?”
王齐云愣了一下,抹一把泪,咬牙对无极真仙道:“如果真仙不信,可以随便叫一个住民来问。”
·
纪娴山正背着一个小包,走入院子前面,就听到王齐云的一番鬼话。
王齐云不是需要一个住民嘛?哈哈。
纪娴山大跨步走进去,向无极真仙见礼之后,把自己这六十年来见过的听过的,挑了几个严重的,说给无极真仙涨涨见识。
比如说东边的谁谁谁被王齐云打压得家破人亡;
比如北边的谁谁谁被王齐云羞辱得弃仙籍堕魔道。
无极真仙听得额头青筋直跳:“若真如你所说,只能说天界管理不善,竟让此等鼠辈胡作非为。”
王齐云早就气得跳脚,不许纪娴山继续说下去:“你这是公报私仇。”
纪娴山哈哈大笑,随便捏了个诀,王齐云便不得动弹,倒在地上,嘴巴也张不开。
纪娴山伸手拍他的脸:“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年,你肆意打击伤害我,看我懒得报复,就真当我虎落平原被犬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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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帮着庞彦霖祸害华智是为什么?你不过就是想要借着庞彦霖的东风,不许我翻身罢了。”
王齐云努力挣扎,像一条蛆一样扭动,朝向无极真仙。
纪娴山一脚踢开他:“你想要赢过我,就好好修炼自己的实力。没有实力,只知道背地里搞些恶心的阴招,那就别怪别人看不起你。”
一旁的庞彦霖兴奋大叫:“真仙,你看我就说了,此事不是我一人所为。”
青莲圣女气不打一出来,拉住儿子,用力掐他的胳膊。
无极真仙嘴唇抿紧多时,对着纪娴山道:“不可胡闹!”
他此前就对纪娴山印象不好。六十年前被贬固然委屈,但此次请她出山,她却几番推辞,实在难让人喜欢起来。刚才她竟然对七灼峰的峰主出手,这简直胡闹。
纪娴山冷冷地侧脸,看着无极真仙。
气氛霎时间冷下来,华智赶忙从堂上走下来,伸手按住纪娴山的肩膀。
纪娴山瞪了他一眼。
无极真仙甩一甩银白色的拂尘:“此事已定,彦霖仙君是为主谋,革职,送回天庭,等待仙帝的发落。”
青莲圣女气得说不出话来,毕竟她自己儿子都承认了。
更何况,她还有更需要操心的事:启动血案调查的话,她长子续命的万象无涯伞,或许要保不住了。
至于王齐云,不管他在这件事里是不是借刀杀人,总之是犯了重罪,无极真仙将他发配到七灼峰的山脚下,受刑三年,受刑完毕后发往地府,入畜生道十世。
至此,这次的事终于落定尘埃。
华智看着院子里满满的午间阳光,十分欣慰,只等纪娴山和他一道去往妖族阂郡。
纪娴山则站在院子中间,手伸在半空中,凭空变出一只鸟儿来,鸟儿突地一下飞出去了。
华智问她:“你在做什么?”
那鸟儿飞回来,丢下一句话:“王齐云的恶行暴露啦。”
正好王齐云被人押送出来,他对纪娴山道:“你给我小心点,只要我有一口气,我都会来找你。”
纪娴山嗤笑:“那看来我要等很多年了。”
刚说完,外头一堆人涌进来,差点把门框急坏了,男女老少看到王齐云这被五花大绑的模样,不禁拍手称快。
有些人再次冲出门,奔走相告;还有人冲进院子里,对无极真仙哭诉,告发王齐云这些年的恶行。
王齐云重新被拖回大堂里。
无极真仙的审判变了,不仅要剥去他的仙职,永不录用,并且投入畜生道三十世。
简直大快人心。
·
既然事情已经办好了,华智催着上路。
纪娴山却说自己还有事要办。
她要办的事,就是请无极真仙按照承诺,重启六十年前的案件调查?并且让她调查阿洛的事。
无极真仙被闹了一早上,他脑瓜子都嗡嗡的,但还算脑子清醒:“华智仙君答应你的,定然不会反悔。不过,重启调查,必须在你查出血案之后。”
这话,意思是,如果血案没有找出真凶,就不给重启调查了?
气氛瞬间紧绷,华智着急起来。他明明答应了纪娴山的,但是真仙说这话,不就相当于事后反悔吗?这……
他都难以直视纪娴山,也难以直视无极真仙,这位他曾经的榜样。
纪娴山眯起了眼睛,打量无极真仙和华智两人。
她发现,和小人、伪君子打交道,还真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送走了一个王齐云,还有一个无极真仙。
华智被她看得双手捏紧。
7. 杀了人
既然他们事后反悔……
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纪娴山说:“既然你们并不愿意实现诺言,那也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那也别怪她事后反悔。
说完,转身就走。
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没有人可以拿捏老娘。
这就是纪娴山现在的人生信仰。若真要调查阿洛怎么死的,她有的是办法;至于六十年前的那桩案子,真相是怎么回事,凶手是谁,还有没有祸害其他人,她已经没那么在乎了。反正这世上林林总总哪么多人都不在乎,凭什么要求她来操心?
无极真仙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此前她既然答应,就说明这两个条件对于她来说很重要,不会轻易放弃。
于是无极真仙用激将法道:“难道六十年不查案,对自己没有自信了吗?”
纪娴山冷笑着,看着无极真仙:“你说是就是吧。反正仙界的嘴脸,我早就看明白了。只是没想到,六十年过去,还是一样的厚颜无耻,出尔反尔。”
无极真仙本来有些后悔,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但被人如此辱骂,一时间真气灌注在拂尘上,用力一甩:“放肆。”
纪娴山不为所动,迈步就走。
华智赶忙拉住纪娴山,挡着那拂尘,先劝说纪娴山:“仙子,方才都是误会。真仙他的意思是,这个月先查血案。不论血案是否查清楚,都可以重启六十年案件的调查。”
这完全就是强行挽尊了。
华智转头看着无极真仙:“真仙,您快说句话呀。”
这好不容易结成的事,难道就这么鸡飞蛋打吗?他手里捏着纪娴山,绝对不松。
纪娴山倒想看看,无极真仙要不要就坡下驴。
无极真仙也知道,此事不能意气用事,关乎仙妖两界,于是如同吃了一只苍蝇那样,艰难地点头:“就是,你年轻人火气太大。又没说不行。”
纪娴山好整以暇看着他。
华智拉了拉她的手:“仙子,你看,反正要先查血案,查完了才有时间重启,不急在一时。”
纪娴山说:“要我答应可以,第一,你要先把阿洛的资料给我;第二,无极真仙你亲笔写下诺言,承诺一个月后重启六十年前那桩案件,不得反悔。”
这话,有点把无极真仙当小人。
不过事已至此,无极真仙只能咬着牙给她写了承诺书,并且给她特意申明,不论是否破了血案,也一定会重启当年的案件,最后加盖了印章。
纪娴山拿着那张承诺书,十分满意,答应即刻与华智上路,去妖族,查血案。
·
去到妖族接管穿山甲精之前,妖族族君明炤给他们提前准备了一场豪宴。
这豪宴相当用心,可看得出明炤对这次的血案多么看重。
比之豪宴上的稀奇玩意,又或是绝世声乐,纪娴山倒是被明炤这个人惊到。
他个头高,人偏瘦,站在宴厅上,挺拔如竹,君子之姿,分外风雅,却又不失君主的霸气。
连朦胧的灯光,洒在他银白色的大氅上,都是满满的温柔。
据说他还曾是翼族王子时,便为有名的美男。今日一看,不光只是他的脸,就连他的气度也分外优秀,名不虚传。
这一顿,纪娴山十分满足,美酒佳肴享用个够。
最后,她被华智一把推回了房里休息,他郑重声明:“明早辰时,便要出门见嫌犯,你今日早些休息,不要迟到。”
纪娴山当着他的面,打了一个大哈欠,关上门。
换衣裳时,一个银白色的东西从她腰间滚出来,滚到了床底下。
纪娴山蹲下来一看,是昨日那一颗真梦茧。
真梦茧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纪娴山侧头盯着那银白色的蚕茧,许久,站起身,继续换衣服,准备洗漱睡觉。
·
早上,纪娴山被华智揪出被窝,哈欠连天。
半路上遇到明炤。
准确地说,他一早等在路口,带他们一起去大牢里见嫌犯。
明炤仍旧是一身风光霁月的装扮,但看得出非常的日常松弛。
与这样的人同行,纪娴山没法再打哈欠。
去的路上,华智把案情再次说了一遍,对着纪娴山。
“十日之前的早上,一个仙姬打北天门过,想要去丹泉下浣洗,路过假山背面时,看到女子光裸的手臂,手臂上都是血,便即刻叫司法天兵过来查看。
“经我们的查看,现场有一具尸体,身首异处,浑身伤痕累累,伤口形状也十分罕见。少有人知道的一个细节是——”
华智说到这里,一顿,侧头看着纪娴山。
她似乎心不在焉。
纪娴山继续往前走,根本不好奇。
反倒是明炤,对仙界的现场如何毫不知情,便问:“有什么关键所在?”
华智继续道:“这尸身,并不是一个人的尸体,而是多个人的尸体拼凑缝合的,且身上带有许多泥土。”
“也就是说,有多个受害人。”明炤震惊。
“是的,缝合的各个部位,腐烂程度略有不同,说明是不同时间作案。”华智道。
“还有其他重要线索吗?”明炤问。
“现场尸身,我们已经检视,都是女子,且受过侵犯。”
纪娴山从始至终,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完全不上心。
华智的眉头逐渐鼓起来。
“那这凶手必然是男子?”明炤脸色凝重起来。
“大概是男子,但也排除是女子所为。”华智继续说,“天庭在那尸身的头发中,找到了穿山甲精的断甲,再结合他前些日的行踪,刚好靴子上带有的泥土与尸身上一致,这么多巧合——”
一阵沉默。
明炤道:“断甲只能证明是谁的,或者与此案有关,但不能说明这事一定是他做的,又或许是有人嫁祸于他。”
华智问:“敢问族君,为何坚持认为这穿山甲精是无辜的?”
三人走到大牢前,明炤道:“你们说的人,我们也仔细调查过。他叫姬元,在家排行老五,外号姬老五。他生性老实,据说以前就是杀猪的屠户,不过因为一次病重,后来没法见血,于是家里人关了屠宰场,改做布庄,这点四邻都可以作证;此外,他女儿在半个月前突然半夜失踪了,于是神不守舍,到处找女儿,掉进了泥潭里,这一点,周围的人都有看到。”
果然,待到他们三人进入大牢,看到姬老五,便知道为何了。
被关在里面的姬老五,四十多的男子面容,脸上皮肉有些皱,头发乱蓬蓬的,坐在一堆干草上,有节奏地用头撞着墙,嘴巴枯白,喃喃念叨着什么。
仔细一听,原来他说的是:“杀了人……杀了人……杀了人……”
明显神智不清。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究竟是谁杀了人,又是杀了谁呢?
华智试图和他对话,姬老五完全不理他。
三人出来后,明炤说:“试问,有几个人杀人后,会承认自己杀人呢?”
一直沉默的纪娴山,抬头看了一眼华智。
华智沉默了一会,抱拳道:“族君此言差矣,也有极其聪明的人,为了掩饰,假装成疯子,反其道而行之,说自己杀了人。现在考虑到族君你的意见,我们也不能排除他杀人的可能,只能说未来也考虑到你的意见,对案情更细致研究,以免有失偏颇。”
纪娴山抬眉,不禁高看了一眼。
·
明炤走后,华智问纪娴山对案情有什么看法。
纪娴山抬头想了想,摇头说还没有。
华智瘪着嘴,不情愿道:“那纪仙子你,认为接下来应该从哪里着手调查?”
纪娴山想都没想,直接摇头:“我还不是很清楚,听你的吧。”
华智忍了又忍,便说要去泥坑看看,就是姬老五掉下去的泥坑,采集泥坑里的泥土,与尸体上的做比较。
纪娴山一路跟他过去,他在前面开道,她在后面走;他要去泥坑里挖一把泥上来,她站在一旁,没事人一样。
华智只能自己下坑里去,弄得浑身都是泥,手上也是。额头上有汗,只能用肩膀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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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娴山则悠闲地坐在一旁,翻看资料。
那是关于阿洛的资料,华智昨晚给她的,按照诺言。
资料并不是很多,但是她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相比较的,丢给她的案件资料,就放在她床边的桌子上,翻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对眼前的案子完全不上心!
她到这里来,唯一给他做的事,便是递了一根锄头……
华智越想越气,他走上岸来:“你既然答应了调查此案,就应当尽心尽力。”
纪娴山纠正他:“我只答应了参与此案,并没有答应一定会破案。我现在不正在参与此案么?”
这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不对啊,纪娴山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可是做事极度认真苛刻的,这也是为什么能长期跟着她的,只有阿洛。
华智突生疑窦:“那个真梦茧你用过了吗?”
自从那晚之后,他沉浸在兴奋之中,都忘了问纪娴山怎么发现的那颗真梦茧。
纪娴山愣了一下,想到床底下那个银白色的真梦茧,故作吃惊:“啊,原来那个叫真梦茧。我没用诶~。”
华智目瞪口呆:“你没有用真梦茧……那你为什么会答应我?”
他这模样就像是一个被玩弄芳心的少女,质问男子不爱她,为何要在一起。
纪娴山状似毫不在意,合上手里的资料:“哦,看你当时被羞辱……想到了我自己,便答应了。”
华智头痛万分:“那你赶紧用真梦茧吧,它只有七天的时限。”
纪娴山站起身来,冷冷问他:“为什么要用?”
华智的内心在咆哮,那可是真梦茧,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她竟然不屑一顾。
华智忍住内心浩荡的愤懑,耐心和她解释:“用过真梦茧,人便能活得清醒——”
“可是我为什么要活得清醒呢?不都是活着吗?在我看来,清不清醒没什么区别,也不必分什么好坏。没人在乎我,我也没什么可在乎的,更没什么可失去的。”纪娴山转身,“所以,不要拿你的那一套来规训我。”
反正,阿洛已经死了。
反正,她也并不想要在天界有一番作为,那种曾想要在人世间沸腾的欲望,已经彻底消失殆尽。
华智伸手拉住她:“但是我在乎。”
纪娴山转头看着他,眼神中的惊愕一闪而过。
华智继续说:“我在乎你。”
一阵沉默。
“我们是什么关系,才见面三两天而已,能让你在乎我?”纪娴山拉出自己的袖子,嫌恶地拍了拍泥土,“那真梦茧已经落在峡谷中,被孽气吞了。你死心吧。”
说完,纪娴山拿着资料回去住所。
华智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走远后,掏出传音石,联系师父云渺真人。
联系不上,给师父留了个信,他想要师父再帮忙做个真梦茧。
·
住所在明炤宫殿的东边,要穿过主道,才能到达。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资料中的疑点。
资料里面显示,阿洛确实在五十年前去世了,在冬天冻死的,但是为何与当初那小仙官说的不一样呢?
小仙官说的是她被发配到环境宜人的南方小岛,说她一直活着,需要有人打点才能活得好点。
小仙官也几次三番暗示她,不可向上伸冤,不可闹事,否则,岛上的阿洛会因为她而……
纪娴山尝试联系那小仙官,不知为何,对方毫无音讯。
也许她需要花时间去鹿州岛看看,这样才能知道真相。如果当年那小仙官真的骗她……纪娴山咬紧牙帮。
“纪姑娘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明炤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纪娴山抬头,她几乎要撞到他,连忙退后几步。
明炤笑着问她:“在想案情么?”
他对她的期望挺高的。
纪娴山突然压力山大。
得想办法破坏他这种期待。
于是,纪娴山问他:“敢问族君,为何当初特地指定我来调查此案?”
8. 人是会变的
夏日炎炎,又是正午。
纪娴山原本大汗淋漓,心中烦躁,遇到了明炤,突然就安定下来。
她坦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仰头看他。
明炤也低头看她。
一阵风来,把她额角的碎发吹到唇边。
明炤转开头去:“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可以做到大公无私。只要是你查出来的结果,本君百分百的信任。”
说着,他领着纪娴山往花园里去。
花园里绿树蓬蓬,阴凉静谧。
纪娴山直说:“那小仙可能要让族君你失望了。今日之我,已不是您期望中的我。”
当年的她,名满天下,确实是真正的明察秋毫,且铁面无私。
但,人是会变的。
明炤双手扶在鱼塘的栏杆上,侧头看她:“你的意思是,你变了,没有以前那般好了?”
明炤看着她的眼睛,眼神中带着温柔的笑。
被他这么看着,如同直视太阳,纪娴山移开眼神,望着池子里的游鱼:“还请族君不要对我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一阵沉默。
明炤收回自己的目光,仰头看着头顶渗进来的丝丝缕缕的金线,嘴角带笑:“本君见过许多人,有的人品行端正,有的人多行诡诈。一个人面对危险、诱惑、恐惧时的选择,决定了她的品行,因此可以说,品行便是一个人的底色。人的底色并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如果能够轻易改变,那就说明并不是她的底色,只是她的矫饰。”
明炤说完,低头看着她的头顶。
头顶的乌发之下,是她翘起的睫毛,不安地眨动着。
·
傍晚,纪娴山斜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阿洛的资料,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泛起明炤说的那些话。
他信她。
纪娴山叹一口气,翻个身,从床底下把那颗真梦茧找出来。
吹掉茧上的灰尘,冷冽的银白色在空气中弥漫。
如果她能从真梦茧中走出来,自然就能变回曾经那个嫉恶如仇的自己,就能为信任她的明炤而出力。
可是,她暂时还不想。
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要沉浸在现在这种状态中。
盯着真梦茧许久,纪娴山挥手,想要再次扔掉,却最终抓在了手心里。
这时候,门外一阵紧逼的脚步声,比常人快一个节拍,明显是来找她干活的。
纪娴山赶紧闭上眼睛,将手中的真梦茧藏在胸口。
华智推开虚掩的门,房里稍微亮敞了些,床上斜躺着一个瘦长的人,和衣睡着。
他轻手轻脚走进来,站到床边,看着她手中被翻烂了的几张纸。
纪娴山佯睡中,被他盯着很不自在,只希望他赶紧走。
华智看着她的脸,眉头轻轻皱着,似乎梦里也不踏实。哎,今天不该对她说重话的。
那些话,他说完就后悔了。
这六十年她该多难受啊,她能扛过来都不错了,他竟然还说她不对。
他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慢慢来。
佯睡的纪娴山相当不自在,只希望他赶紧走。
华智不走,从她手中抽出资料,再给她拉过薄被盖在肚子上。
纪娴山假意翻个身,推开他给盖的被子,顺便背对着他。
华智拉起被子,盖在她腰上。
然后,坐在了旁边凳子上,摸了摸纸包,快凉了,于是放在胸口,坐了好一会,才叫醒她。
纪娴山早憋得受不了了,干脆就坡下驴,假装刚睡醒,揉了下眼睛。
华智看她揉眼睛,忍不住笑起来。
纪娴山眯眼看着他:“有什么事找我?”
有事说事,快点说完,快点清净。
她不是很耐烦。
对于她这种情绪,华智倒是适应良好,他说:“你还没吃晚饭吧。”
“不用你管。”
华智从胸前掏出一个纸包来,里面是还温热的肉包子,泛着香气。
这么好?纪娴山不自觉往后靠,拉开两人距离。
华智把包子递到她面前。
纪娴山说:“只是个包子,不许谈条件。”
她真是被无极真仙搞怕了。
华智哭笑不得:“一个包子能谈什么条件?”
纪娴山这才伸手接过包子。她确实有些饿。
她撕开包子,给一半华智。
华智接过,两人便沉默地吃起来。
纪娴山有些自责。
她防人之心表现得太明显,会不会有些伤人?以后还是要对他好点?
这时候,华智三两口吃完了:“我已经联系了师父,请他老人家再做个真梦茧。”
纪娴山皱眉盯着他,把包子扔给他。
·
晚上,无极真仙通过传音石联系上华智,问他进展如何。
华智诚实说了现状,不过对纪娴山的状态美化了一些:“纪仙子今日也去泥坑查找线索了。”
无极真仙嗤之以鼻:“你不用替她说好话。她不过就是一切朝着利益。老仙我不用看都知道,她不会尽心做事。任性至极!”
华智也很无奈。
无极真仙叮嘱他:“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破案的二十多天,你可别和她走太近了。”
·
第二日早晨,纪娴山早起。
天还没亮,她蹑手蹑脚出门,怕吵醒隔壁的华智。
隔壁的华智正好出门,看到她,脸上满是惊喜的笑容:“你要和我一起破案?”
纪娴山抖了抖肩膀上的包袱:“你别误会,我有自己的事。”
华智的笑脸垮下来,他“哦”一声,没有抱怨,只说自己今日打算去找姬老五的左邻右舍,确认明炤说的话是真是假。
虽然她很清楚,自己不欠他们什么,但还是莫名还是有些愧疚。
纪娴山摸摸后脖子:“你自己决定吧,我先走了。”
“你要去鹿州岛?”华智喊住她。
纪娴以为他要阻止自己。
没想到,华智嘱咐她:“鹿州岛常年大雪。”
华智说的没错,鹿州岛一片大雪,雪深到膝盖,遥遥望去,大片的雪地上,只有几户稀稀拉拉散落着。
纪娴山抓紧身上的貂毛大氅,抬头看正午的天空,阴阴郁郁,又开始飘小雪。
口中吐出的热气在冷风中快速飘散。
她拿着华智的令牌,冒充司法天神,找了几个管事的问情况。
这管事的一听说此事,都有些心慌。前几日就有司法天兵来打听过一回,显然兹事体大。
几个管事的立刻把几个相关人等叫来,包括给阿洛临终看病的大夫,以及给她收尸的人。
阿洛确实是五十年前去世的,在一个寒夜里冻死的。
她本来就有宿疾,气血很差,当年的冤案中,她受了重刑,根本抵不住这苦寒之地的日夜折磨。
再加上她没什么灵石,更不可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苦撑十年,已是极限。大夫如是说。
纪娴山沉默着,接过收尸人递过来的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有她的遗物。
盒子里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玉环,这玉环雕刻的是一条首尾衔接的小蛇;
另一样,便是一块竹简,竹简下面打着红络子,正面只有一个字:耐。
捏着竹简,纪娴山的眼泪滑下来。
她还记得当初,阿洛受不了日以继夜的奔走忙碌,和她吵架了,嚷嚷着要走,最后又回来,叹气说,自己终究是忍耐下来了。
于是,纪娴山给她刻了这个竹简,请她以后多多忍耐,只要有口肉吃,少不了她的。
结果呢?
纪娴山紧紧抓住那竹简,心中只有无能至极的自我厌恶感。
收尸人说,这个盒子一直放在阿洛的床头,阿洛去世下葬后,便只有这个盒子还给留着,等认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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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规定,即使是去世的仙籍,也要留有遗物,等认领。如果超过一百年都无人认领,便会被丢弃。
纪娴山被关押在七灼峰,没法联系阿洛,更加没法给阿洛做担保,所以请人帮忙代劳,帮忙来看看她。
请的那个人便是仙界传旨的小仙官。
纪娴山抹掉眼泪:“曾有人来看过阿洛吗?”
几个管事,包括大夫,都摇摇头,说没有看过有其他外人来照看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纪娴山眉心的火气愈发暴烈。
来回鹿州岛的路途遥远,御剑飞行的真气损耗不少,但她一刻也不想耽搁,直接回妖界阂郡,找华智。
·
纪娴山回到阂郡,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华智一宿没睡,他在厢房里,点了一盏灯,坐在桌前,翻看这两日收集的线索,并且做整理。
纪娴山从外面闯进来,身上披着厚貂毛的大氅,苍白的脸上的杀气腾腾:“我要找到当年那个传旨的仙官,你有权限么?”
这本来就是答应好了的,华智二话没说,直接联系了同僚,查到当年那个仙官的名号以及安排。
巧得很,这仙官被派出去处理一个机密的事,无人知道他的行踪。正好就是前两日安排的。
有猫腻。
纪娴山深吸一口气,眼睛眯起来,就像是即将狩猎的猫。
华智问她:“如果真是他说谎了,你要怎么办?”
纪娴山看着他许久,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来:“血债血偿。”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骗她,她不会安于现状,更不会放任阿洛就这样死去。
华智提醒她:“你这样查很慢。”
“怎样快一些?”纪娴山靠近他。
华智向后靠,拉开距离:“鲜有人知道,我师父云渺真人的真梦茧,就是从大千世界获取的真实碎片。因此,你若是想要知道真相,我现在再联系师父,给你做一个——”
华智一转头,纪娴山已经转身出门。
华智赶忙追出去。
他正好看到,走廊上的纪娴山冲撞到明炤身上。
明炤伸手,捏住纪娴山的两边肩膀,伸手去替她解开脖子上的大氅。
他的指节按在她脖颈的绳结上时,她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自己解开,挂在了胳膊上,与他道歉。
她太冒失了。
明炤倒是觉得无所谓:“你脸色很差,头上是冷汗么?”
纪娴山用袖子抹掉额头上一圈的冷汗:“小事。族君来这里是有事要说?”
真气耗散太快,就会这样。
明炤笑着说,傍晚有设宴,要将他妹妹介绍给她认识。
纪娴山原本踏出一只脚,想要溜回自己房里,听到这句话,不禁愣住,回头看着他。
明炤低头,抿了抿嘴唇:“其实,是我妹妹,她对你们的公务十分好奇,想要了解。我作为哥哥的,便借着自己的便宜满足她的心愿。”
明炤抬头看着她:“不知纪姑娘和华智仙君是否愿意。”
华智站在门口,想也没想,爽快答应了。
纪娴山却看着明炤愣了好一会,才答应。
她也想见一下明炤的那位妹妹。
纪娴山皱着眉头目送明炤离去,久久不动。
华智问她在想什么。
纪娴山摇摇头,无力地靠在门上。
明炤的妹妹,是六十年前那桩案件的受害人。唯一幸运的是逃脱了,但扛不住伤害带来的阴影,疯了。
或许是考虑到妹妹的声誉,当年,明炤拒不承认受到侵害的是妹妹。
那时,纪娴山到妖界求见明炤,以调查案件,三次都被拒之门外,连明炤的面都没见着。
后来因为证据丢失,此案慢慢地被搁置了。
可是,一个疯了的人,怎么会对别人的生活感兴趣呢?
纪娴山努力从脑海中搜寻当年的记忆,百思不得其解。
9. 四具尸体
纪娴山洗去一身的汗,坐在桌边,从腰间的葫芦中取出那颗真梦茧。
真梦茧在午后阳光的直射下,依旧不改其色,冷冽锋利的银色。
也是,现实和真相往往都是冰冷而残忍的。
不过,纪娴山不怕,她恨不得即刻就入茧,知道当初所有事的真相,但今晚有事,时间不够,她只得重新将茧收好。
先应付好今晚的宴会。
正在这时候,纪娴山听得门外两个洒扫的女人在嚼舌根。
这两人大概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其中一个说,见过了明娜公主,非常正常,根本就不像是疯子。
另一个附和说:“你也听说过,公主被——噶——”
“噶——”
这两个人都被外头横飞来的鞋底拍得脸上通红,立马半边脸肿起来,火辣辣的。
来人是个高大的侍卫,长相粗犷,头发杂乱,脚上踩着一双泛黄的袜子。
他慢慢走过来。
那嚼舌根的两人,纷纷低头求饶,将鞋底奉上。
侍卫接过那两只鞋,穿上,对着纪娴山的门窗道:“公主重病已愈多年。若再听到谁谣传公主之事,便取你二人项上人头。”
坐在室内的纪娴山,心中明了。
看来公主曾失智的事,已经传到了民间。
纪娴山对这位妖族公主,越发地好奇。
她正准备躺下休息,被华智叫醒,让她去帮忙处理现场。
“什么现场?”纪娴山从床上支棱起来。
华智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线索。
他在这阂郡四处走动,调查各处的泥巴,是否有与尸体上泥巴一致的地方,并对各处泥巴进行挖采。
没想到,他意外发现了一具、两具、三具尸体。
每一具尸体都是缝合的,来自于不同的两个人。
纪娴山皱着眉头道:“也就是说,这是个连环杀人案。他一直在作案。”
“这些尸体对于他来说,是战利品,必然会时不时去查看。”华智坐在她床沿,紧盯着纪娴山。
纪娴山点头:“这三具尸体应该埋的都不深吧。”
看来两人想法一致,华智兴奋道:“用铲子随意可以挖开的程度,想必那作案人也生活在阂郡这一片,那他应该就是这——”
“既如此,说明嫌犯一直是住在这附近的。”纪娴山赶紧打住他的话头。
这话说得太保守了。
华智眯着眼睛道:“嫌犯就是这妖界的,以后重点调查这姬老五。你看如何?”
纪娴山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华智问她,能不能去现场帮忙,保留线索。
知道她不太可能同意,但事情实在太多太急,他才过来请她帮助。
如果她不同意,他再与她好好说道,争取多讲道理。
没想到,纪娴山一口答应了此事。
她太过于直爽,反倒让华智有种做梦的感觉,准备的一腔道理都成了废话。
纪娴山看他憋屈的样子,嘴角微微翘起。
华智问她:“为什么答应了?”
“连环杀人案,意味着,可能还会有其他受害者。”纪娴山伸手推开他,走到门口,“先去见明炤。”
华智问她为什么。
“妖族死了这么多人,他最是关心。此刻缺人手,他定会不遗余力地支持。”
纪娴山的话很有道理,不过华智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有种落寞感。
·
明炤正在办理公务。
两位司法天神来找他,他便即刻起身相迎。
得知另外发现了三具缝合的尸体,尸身都是妖族的子民,明炤震惊又愤怒,他知道这意味着,此血案是他妖族所为!
更重要的是,这嫌犯不仅残害妖族同胞,甚至染指了仙姬,这人所犯的罪,超乎想象。
如果真是这样……明炤可以断定,天界不会按照约定,将给妹妹续命的万象无涯伞送过来。
明炤咬住牙,立刻派四个人,听从纪娴山的安排去保护现场,如果有什么新的进展,尽快来报。
纪娴山提醒道:“族君,现在不确定嫌犯是谁,为了防止还会有其他血案发生,请尽快派人去各地收集上报的失踪人口信息,一年之内的都要。”
这是个大工程,也不是他们天界的人可以伸手去做的。
明炤点头,他会立刻安排,在两天之内给出汇总的结果。
这一切安排好,华智领着四个人去到现场勘查。
这四个人中有两个是经验老道的仵作,还有两个是妖界有名的捕快。
去到现场,这四个人听从华智的分工,井然有序地对现场进行可疑物证搜查,并对尸体进行了保存。
挖掘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一具骨架,明显是已经腐烂的。但从关节处可以看出来,它也是拼接的。
至此,泥坑中有四具尸体,加上天庭丹池边上的尸体,一共五具。
保存的尸体要送到停尸房进行详细的尸检,最好是能找到尸体本人的信息,再进行寻访,华智跟进这一部分。
而纪娴山则留在此地,搜查附近是否有遗落的踪迹。毕竟嫌疑人对这一块非常熟悉,他必然会经常出入此地,或许会留下行踪线索。
行踪线索倒是没有发现,发现了一个可疑的黑色人影。
中午从妖族宫殿出来,这个人影便盯着他们,一路悄悄尾随。
这人行动笨拙,且不善于隐藏,明显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看身形纤弱,必然是个女孩子。
挖掘尸体的过程中,那人影一直趴在远处的树干后,盯着泥坑中的尸体。
这个人或许与此案有关?
纪娴山假作不知,待到大家都走了,那个人影靠得她比较近时,她从袖口掏出一根捆妖绳来,唰的一下,那绳子就朝着黑影飞去。
那黑影愣在原地一会,突然从树干上跳起弹开,并甩出一只小兔子。
那捆妖绳牢牢捆住小兔子。
黑影一溜烟跑了。
纪娴山心想,糟了,都怪她太轻敌。
过去一看,捆妖绳中的小兔子,不过是个陶瓷玩具。
她拿帕子,将陶瓷兔子包起来,闻到了一股味道……
纪娴山赶紧追过去,就没有她追不到的人。
·
一路追到集市,站在人流中,纪娴山失了线索。
她环视四周,四周不过是最普通的集市,摊贩和酒楼,人流来往甚密。
这时候一阵争吵声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拉住一个中年男子,骂他揩油。
这中年男子,一身书生打扮,但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猥琐,眼光不定,嘴角压着一丝笑意。
他定然是不承认的:“这么多人来人往,不过就是碰到了,意外而已,你要如此无理取闹么?再说了,你长得美么?谁要摸你?”
此话一出,大家都去看那年轻女子的脸,她长得不错,但半分脂粉也没有,显得没什么气色,再加上脸颊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青色胎记,看起来便十分平平无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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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轻女子被大家看着,手捂着胎记,急得哭起来,她指着自己的臀部:“他刚刚特意绕道我身后,还……还捏了我!”
她受辱了,甚至都不敢说出来。
中年男子怒骂:“你不要张口就讹人。你们这些娘们,真是事儿逼逼的,以后没事不要出门来给人惹麻烦。”
说完,这男子就侧身准备跑路。
而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实情的姑娘,不仅被人审判不好看,还要被倒打一耙,她难过又气愤,捂住脸,转身离去。
纪娴山看着这一幕吵闹,有点无力。
作为司法天天神,最擅长查找证据的人,也无法解开此种纠纷。只因为在此事发生中,界定是非的界线实在太模糊,且——
根本没有证据,自然也找不到证据。
即使那个姑娘真的知道那人故意揩油,那又怎样?都是心证。
大概那些有色心没色胆的孬·种就是看中了这一点,经常干这种事,导致女子对于意外冲撞也分外敏感。
所以,即使纪娴山看到他下手了,看到他得逞后嘴角的笑容了,那也没用。
当然,律法不能惩罚他,不代表他不用受到惩罚。
纪娴山绕道,跟着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吹着口哨,往无人的小道走去。
纪娴山瞅准时机,准备出手时,闻到了一股香味,是桃子的蜜甜味,和那陶瓷兔子一样的香味。
下一瞬,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从巷子另一头冲出来,拿着一根棍子,狠狠地打中年男子的背。
中年男子化成自己的本形,是一只鼠精,想要咬住小乞丐。小乞丐腾挪闪躲,将他用棍子打扁,还均匀地撒上了一层盐,如同快乐地做着美味佳肴。
中年男子疼得变回人形,满地打滚,他被打得肋骨全断,见讨饶没用,便威胁道:“你这腌臢东西,别叫我知道你是谁。”
小乞丐一棍子将他的嘴打变形,蹲下来,一脸甜美地俯身看着他:“哎呀,我好怕呀。”
是女孩子的声音。
这小乞丐转而又像变了个人一样,满脸的冷漠暴戾,但语气很平静:“最好别再让我见到你。”
这猥琐男揩油,确实该罚,但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了?纪娴山打算上前阻止。
脚下踢到一根木棍,发出声音。
巷子里的小乞丐,旋风一般立刻跑了,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蜜桃味。
看来这就是她要找的人了,不知道这小乞丐究竟是谁,做事毫无顾忌。
·
纪娴山绕着集市追了几圈,她有些渴了。
索性去茶楼上坐一会,再回去参加晚宴。
她所在的位置,背后便是一个隔间,旁边是窗户。
看向窗外,竟然有个人影很像明炤。
纪娴山仔细看着,还真是他。
一步一步,他走近来,她才发现他眉目紧锁。
他似乎是在找人,四处搜查。
隔间里头隐约有女子的声音。
这是那小乞丐的声音?
脆脆的甜甜的。
纪娴山收回目光,从袖口掏出一个蛊虫来,放在窗台上。
蛊虫便能收集她们所说的话,进而传给纪娴山这个主人。
房间里的小乞丐说:“你要想下次不被人欺负,你就打扮好看点,穿得好看又贵气。”
另一个姑娘说:“你刚没听说么?他们男的就惯喜欢摸好看女的。我不打扮就是想要让别人别盯上我欺负。”
10. 十字标记
两人意见完全不同,那姑娘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打扮好看。
小乞丐说:“你这话说错了,人家就是盯着你好欺负,才欺负你。你要好看了,他反倒不敢毛手毛脚的。”
那姑娘赌气:“我不信。”
“如果你是坏人,你想要做坏事。”小乞丐问她,“那你是选择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对身强力壮的男人做坏事呢,还是在荒无人烟对毫不显眼的妇女小孩动手呢?你觉得哪一种更可能成功?”
一阵沉默。
隔壁听着的纪娴山,不禁一激灵,往身后的隔间看去。
好生聪慧的小姑娘!
纪娴山掏出那陶瓷兔子,不禁莞尔一笑。善于分析嫌犯的想法,说不定她有做捕快的天赋。
“肯定是对更不显眼的妇女小孩下手。”那姑娘明显气势不足了,她又捂着脸上胎记问:“可是,你说的这个,和打扮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我就不爱那打扮,打扮是给别人看的,就算给自己看的,也费时间。”
茶楼窗外,正好有一群人走过。
小乞丐喝一口茶,说:“这下面一群人有贵妇,有小姐,有婢女,也有仆从。旁边还有一对男女,和一个单独的女子。若你是个想揩油的男子,试问你会选谁?”
顺着这个话,纪娴山低头往外看去,这群人路过之处,周围的路人退避在一旁。
而街的另一头,明炤正低头与身边力壮的侍卫说着什么,眉头蹙起。
又是一阵沉默。
那姑娘将捂着胎记的手放下来,她肩膀垮下来:“贵妇和小姐,背后都是有钱有权的夫父,婢女背后有主子,情侣有男人撑腰。若是下手,很可能会遭到还击。”
小乞丐拍拍手:“你终于明白了,那……我送你一件衣裳。”
说着,她手上捏一个诀,对面的女子浑身便焕然一新。
女子惊呆了,她珍重地伸手,抚过炫目的纱布,还有前胸的一串珍珠。
这是珍珠!
她将珍珠捧在双手心中,看着小乞丐,惊呼:“这是只有公主才能穿的吧。”
小乞丐笑着说:“不知道,偷来的,送你了。”
姑娘咧开嘴笑了:“我这样隆重地走在路上,不仅没人敢欺负我,他们还会退避,毕竟踩坏了我的裙子,可赔不起,哈哈。”
小乞丐志得意满,喝完最后一口茶。
她要功成身退了。
这时,姑娘拉起小乞丐的手:“谢谢你,我懂了好多。刚刚,我还想到这样做的一个好处,那就是能让人提前注意到我。只要别人注意到我,自然就不会出现无意撞到的误会了!”
小乞丐愣在了原地,嘴巴大张:“啊?”
姑娘以为她不懂,便说:“我的意思是,这就是防范于未然啊。毕竟,有时候男子撞到女子,也确实是无意的,没有注意到嘛。让他们提前注意,就能避免彼此好多烦恼。”
·
纪娴山坐在窗边,听着两个年轻女子叽叽喳喳,心情舒畅。
有什么比女子之间互相帮助更好的呢?
小乞丐过于自以为是,想法偏激,被别人无意间提醒了想法的漏洞,应当是相当的讶异。
纪娴山很想看看她此刻的表情,肯定很好笑。
此刻,熟悉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纪娴山起身,是明炤过来了。
他来这家茶楼做什么?
难道他要找的人在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纪娴山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愣在了原地。
明炤踏着楼梯上来,正好看到纪娴山。
虽然疑惑为何她在此处,但来不及问,只是点点头,随即拉开了隔间的房门。
果然,他的好妹妹穿着一身肮脏的乞丐服,招摇过市!还把自己的衣裳赏给别人。
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明炤咬紧牙,忍住火气,伸出大掌,一把将妹妹拉出来,对纪娴山无奈介绍:“这就是我妹妹明娜,让纪姑娘你见笑了。”
明娜不情不愿被哥哥拉出来,嘴巴翘着,但也知道自己错了,低头看着别处。
这就是妖族公主明娜。
纪娴山这才有机会打量对方。
方才在巷子里没看清,只觉得对方皮肤很白,现在仔细一看,明娜的脸五官精致,皮肤紧致白皙,白里透红,如同温润美玉。
因为特别白,连带着她脸周,给人一种朦胧的雾气感。
美到这种程度,甚至要让人怀疑这是否幻术。
这就是明娜么?这就是六十年前那桩案件里逃生的女孩?
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仿佛是阳光下肆意盛开的粉白花朵,没有沾染过一丝阴影。
和纪娴山想象中完全不同。
纪娴山办过不少大案,也有不少幸运地逃脱嫌犯伤害的人,但大多一辈子惶惶不安,神智濒临失常,很难回归正常生活。
这一瞬间,纪娴山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难道明炤说的是真的,明娜并不是当年逃生的少女,只是生了一场重病?
·
明炤准备的晚宴上,华智大快朵颐,他累了一整天,实在是饿。
一扭头,发现纪娴山似乎在发呆。
真是稀奇了,她不爱美酒佳肴。
明炤无论说什么,她都很敷衍。
听说,方才是明炤领着她一道,从外面回来。
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华智撕下一口肉,很有嚼劲,他眼神在明炤和纪娴山之间,来回打量。
明炤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给他妹妹夹菜,十分宠爱。
这盛装的小公主,确实是个美人,华智上次来妖界见过。不过,这小公主是个孩子脾气,一个布做的娃娃,她一直捏在手心。
华智低头拿起一块大骨头,撕下一块肉来,问纪娴山,为何不吃。
刚说完,肉卡牙缝了。
纪娴山正盯着小公主的臂膀看,转头就看到他纠结的表情,伸手轻轻拍他的肩膀:“慢慢吃。”
明炤一直低头看着妹妹,此刻抬眼,看着纪娴山缓步出去。
·
纪娴山一路慢慢往厢房走,她望着头顶皎洁的弯月,心情沉重。
路过花园时,她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对着那半夜盛放的昙花,发呆许久。
待到露水深重,她感觉到一丝丝凉意时,便再次起身,打算回到房间。
她还有事,今晚她要入真梦茧,找到六十年前阿洛死亡的真相。
突然,一阵脚步声来。
纪娴山刚转身,明炤已经到了她面前。
他问她:“今晚饭菜不合你胃口?”
纪娴山摇头。
明炤看着眼前盛开着的昙花,沉默了一阵:“你是想要问娜娜的事吧。”
纪娴山侧头看他,他脸上是带笑的,他的眼睛里也有温柔,但藏不住的是悲伤。
她说:“我在明娜的肩膀上看到了十字标记。”
明娜今晚穿的是纱裙,肩膀上有好几层纱,但是那个十字标记所在的位置,是颜色更深的瘢痕。
纪娴山没有完全看清楚,但是她猜到了。
而十字标记,是六十年前那桩案件中的标志。
这也说明了明娜当初可能遭遇了什么。
明炤深呼吸一口,他用悲伤的笑容看着纪娴山:“过去发生的事,娜娜都忘了。”
所以,她才能活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吧。
纪娴山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有水光。
她动了动手指,很想安慰他,可是她不擅长。
安慰受害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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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这件事,一向都是阿洛来做的。
纪娴山的手指缩回去。
明炤如同下定决心一样,说:“不过,有时候遇到相关的事,她还是会受到刺激。所以,我请求纪姑娘你保密,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当年的事。”
纪娴山点头。
这一点她肯定能做到。
像是想到了什么,纪娴山问他:“听说这次血案牵扯上了仙界的无涯万象伞,族君想要无涯万象伞,是为了明娜公主?”
这事,纪娴山听华智提过一嘴。
所谓无涯万象伞,是用来疗伤的神器,可以续命。青莲圣女,她儿子据说是先天有疾,一直独占此宝器。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司法天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明炤苦笑,“经过上次的事,娜娜的内丹受损,如果不及时补上,会折损元寿。这些年,我用各种名贵丹药,给她续着,但效果不好。只能与仙界达成协定,换取无涯万象伞,来帮她修复。”
只是没想到,在交接的关头,出了此等血案。再加上目前的线索,都指向他们妖界所为。
妖界害了仙姬,这又会引发一轮新的谈判。
纪娴山问他:“你是担心仙界不履约,不给无涯万象伞?”
明炤点头。
两人一阵沉默。
明炤率先开口:“你有话都可直说。”
“族君有没有想过,自己再造一个无涯万象伞来?”纪娴山知道自己说的话有点狂,但她觉得没错,“既然无涯万象伞是人造出来的,那便依葫芦画瓢再造一个。”
这样就不必受制于人。
明炤摇头:“我问过造器师,很难。更何况这无涯万象伞是一千年前荀氏所作。如今,荀氏子孙,已经断绝,技艺失传,无人可再复制。”
所有的路,都是绝路。
作为哥哥,没有保护好妹妹,本来就分外自责,还无法帮她减轻痛苦,便更是愧疚。
·
华智吃饱喝足出门来,手上还端着一个盘子,远远地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并肩站在一丛花前,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定住了,开始不停打嗝起来。
花丛前的两人,回头来看他。
刚好门里边一个管事的出来,问他还要不要一壶酒带回去。
华智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干脆端着盘子,一鼓作气回到自己房里。
看着那一盘饭菜,他有些烦躁。他不应该跑的,跑什么跑?
拿出今日的尸检结果来整理,他看不下去。
索性先去床上躺着休息,睡不着。
直到隔壁的房门打开,关上。
华智长舒一口气,困意袭来,他眼睛闭着睡着了。
睡到半夜,烛火突然灭了,华智惊醒过来,浑身一股冷意。
再一看,外头的窗棱上,竟然有均匀的光透进来。
是隔壁!
华智立刻起身,鞋都没穿,敲纪娴山的门。
声如擂鼓。
还是没人应。
门内透出一股银白色的强光,照得屋外都是亮的。
华智一脚踹开门,只见屋内有一个巨大的结界,散发出银白色的冷光。
而纪娴山则盘腿坐在地上,被结界包裹着。
可是她本人却像是烧红的烙铁,浑身发抖,冷汗直流。
她这是入了真梦茧,却走火入魔了么?
哪里来的真梦茧?
她不是说落入峡谷被孽气吞没了吗?
没时间想这些事,华智当即盘腿将真气灌注在右手上,伸手去拉结界里的纪娴山。
他痛得咬紧牙关。
终于拉住了她的手,全是热汗。
结界顺着他的手臂,将他也包裹进了银白色的光里。
11. 她有罪!
华智进入了真梦茧。
这是纪娴山的真梦。
梦里,华智感觉全身又湿又冷,他用力睁开眼睛,只见四周一片大水,水流湍急,黄浊的河水咆哮而下,而他坐在水中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而天上,正在下着暴雨。
华智用手撑住石头,石头湿滑
他环视四周,想要找到纪娴山。
水面宽广,雨点砸在水面,泛起一层层的雾气。透过雾气,稍微能看到两侧的墨色森林,在很遥远的地方。
天地虽大,唯他一人。
华智心中焦急,他大声呼喊:“仙子!纪仙子——娴山——娴山——”
无人回应。
他想了想,索性站起来察看,差点从石头上滑落,他抓住石头,缓慢地站起来。
暴雨把他的脸都糊住,得不时抹一把。
远远地,他隐约看到上游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被暴雨冲下来。
是纪娴山!
她的头发散乱,贴在头颅上,青色的衣衫上兜了不少泥巴。整个人脸朝下,趴在水面上。
浩荡的雨水,将她推下来。
华智伸出手来,好不容易才将她的一只手拉住。
她的手冰凉。
华智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
她似乎还有鼻息,只是脸白如纸。
华智折腾好一会,终于让她再次醒来。
醒来后的纪娴山看到他:“你为何在这里?”
“你走火入魔了。”华智拉着她的手,“你快跟我回去。”
纪娴山摇头:“不,那个人骗了我!我要回去救阿洛。”
华智看着浩荡的水面,空无一人的白茫茫:“这只是一个梦境,你无法让时间倒流,也无法救活阿洛。”
“不用你管。”纪娴山愤怒地抽出自己的手,她一挥手,变出一张小船来,帆船如同湖面上的一片细柳叶,在暴雨和洪流中飘摇。
纪娴山旋身跳上那小船,操起一根船桨便拼命划起来。
华智倒也想要同她一道,帮帮她也好。
但是,提脚才发现,他的腿脚似乎僵化后粘在了石头上,与这石头化为一体了。
而脚下的洪水,正一点点的上升,洗刷过他的脚背。
纪娴山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催促他:“你不上来就算了。”
华智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
好在这时候雨小了,上游的水流也没有那么快了,纪娴山拼命地往上游划,爬得像个蜗牛。
人生第一次形象明白了,什么叫做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想要获得、维持你珍爱的人事物,就得努力逆流而上。
如果不努力,放任自流,根本到不了想要去的地方,还会离目标越来越远,甚至,会失去自己无法想象的人事物。
比如阿洛。
好在她终于划到了上游的石台。
转眼之间,她便进入了想去的地方——
五十年前。
此时的她还在七灼峰,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要去鹿州岛找阿洛。
这个时候,还可以挽回的。
可是出门的时候,被王齐云拦住,并以不遵命的理由关在地牢,错过了一个月。
刚好也错过了阿洛的临终。
她根本没有改变任何事。
拿着阿洛留下的遗物,摸过那个竹简,纪娴山的眼泪再次流出来。
头顶响起青莲圣女的声音:“谁让你那么蠢,竟然会相信区区一个小仙官的话。活该被骗。”
纪娴山转头寻找,却根本看不到任何人。
再一低头,她手中的竹简消失,周围的管事们也消失了。她跑出帐篷寻找那个声音,却发现,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她一个人。
她气得大喊:“我怎么知道别人会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做这么阴险的事情?他一个仙官,难道不就是当以身作则,维护天纪的么?”
那小仙官在她那里,也就骗了一些差旅费和安置费,算不得什么。就为了这么点东西以身犯险么?
这也是纪娴山最想不通的地方。
可是最想不到的点,往往就是你的防备薄弱点,也是别人可以伤害到你的裂缝。
纪娴山摔倒在地上,她低下了头。
她有罪。
青莲圣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怎么知道?你怎么想到……呵,这你都不知道,那你就该付出这种代价,忍受钻心的痛苦,余生好好忏悔!”
·
待得纪娴山再次醒来时,眼前仍是华智。
华智的脸上满是雨水,是他再次将汹涌湖水中的她捞起来,拉在手中。
他动作僵硬。
纪娴山才发现他的腿竟然石化了,她伸手摸他的膝盖:“这是怎么回事?”
华智解释:“因为这是你的梦,梦里发生的一切,都只与你有关。我在这里,只能看到眼前的暴雨和白茫茫的一片。”
纪娴山低头看着他的膝盖:“你怎样才能出去?”
“只能和你一起出去。”华智说。
一阵沉默。
水位渐渐高涨,华智开口说:“你现在和我出去吧。”
趁现在还有机会。
纪娴山轻轻摇头:“我还没有救到阿洛。”
华智伸手捏住她两边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这是梦,你救不活她。”
纪娴山避开他的眼神:“阿洛的死,都是因为我,我要回去救她。”
华智捏住她的肩膀,看着她,两眼中满是悲伤。
纪娴山咬牙看着他,忍住泪:“一想到那十年中,阿洛所受到的苦楚和绝望,我就没办法置之不理。如果……如果我早点意识到被骗,这些就不会发生……不,就算被骗了,如果我早点出手解决问题,而不是荒废度日,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华智,我知道这都是梦,但是——”纪娴山抬起头来看着他,“我必须要去试一试。”
她的脸上满是雨水,眼眶通红。
华智慢慢松开手,对她说:“那你快去快来。我不想被淹死。”
纪娴山点头说:“好,如果太危险,你毁了这个梦,我也不会怪你。”
毁了梦,华智便能活下去。
这一点,华智没有说,那是他的善良,但纪娴山对真梦茧的了解,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少。
说完,她再次迎着暴风雨而上。
·
这一次,纪娴山回到了七十年前。
那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纪娴山还是声名远播的司法天神。
阿洛跟着她东奔西跑,脸上满是疲倦。
纪娴山对她说,阿洛,你走吧,我换其他司法天兵来做事。
阿洛负气走了,走之前说:“你要求那么高,看谁愿意跟你!早就想跟你说了,我也受不了你的臭脾气。”
纪娴山长舒一口气。
三天之后,阿洛自己回来了。
阿洛说,你看吧,我走了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人能忍的了你的臭脾气,除了我。
再加上,她担心纪娴山光顾着破案,不好好照顾自己。
阿洛掏出一个竹简,上面刻了一个字:忍。
纪娴山眼角的泪自动流下来,转头,她再次把阿洛赶走:“你以为,没有你我就过不好日子吗?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阿洛哑然。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阿洛毅然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纪娴山以为,她想要救阿洛,终于成功了,于是等着回到同一条大河里。
可她仍旧留在时光里。
这让纪娴山很不安。
她在这里呆的越久,华智越危险,也不知道那冰冷的河水是漫过了他的胸膛,还是漫过了他的脖子,亦或是……口鼻。
十年的光阴流过去,如同白驹过隙。纪娴山被派去查一个案子,就是那个她被冤枉的案子。
仙帝发话,无法拒绝。
阿洛也被派到了那个案子里。
纪娴山非常谨慎,不会让任何人接触证据。
阿洛在运送证据的过程中,意外损毁了证据。
两人都被贬了。
不同的是,这次两人都被贬到了鹿州岛。
只要在一起,比分开要强。
可惜的是,十年之后,阿洛仍旧因为疾病和寒冷,不治身亡,死在了鹿州岛。
给阿洛火化时,纪娴山手中捏着那块竹简,这一次她没有再流泪。
头顶再次响起熟悉的声音:“都是因为你没有能力,才会导致这种局面。你永远也救不活阿洛!”
纪娴山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火堆消失:“任何人与事都有其必然的节点,不是我所能左右。你又何必,要对自己这么苛刻呢?”
这次回来,阿洛还是死了。
纪娴山终于意识到,改变她自己,可以改变结果的一部分,但并不一定能改变最终的局面。
人确实该奋力争取,但事情若已发生,也不必苛责自己,因为一果百因。
你只是其中一因,能做到的就是让自己无愧于心。
怎么无愧于心?
活在当下,不逃避问题,努力经营。
就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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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仙界的人骗了又如何?
如果她选择尽心尽力地生活,而不是每日浑浑噩噩,焉知不能改变结局呢?
就算不能改变结局,她也能坦然接纳令人痛心的结果。
消失的火堆处,出现了另一个人,是纪娴山自己的面容。
之前梦里的声音,不是青莲圣女,而是她自己。
火堆处的纪娴山冷笑着说:“那么,你要再一次选择放弃阿洛?”
两方对峙。
纪娴山扔了手中的竹简:“这只是一个梦,阿洛已经死了。”
竹简还未掉在地上,便消失无踪。
她已经失去了阿洛。
可是还有一个人,身处险境中,等着她回去。
她不想以后再后悔,再倒在地上,骂自己有罪。
这时火堆里的纪娴山又变了面容,成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一头银白的须发,他呵呵笑着:“恭喜仙子你如此快速堪破这一局,化茧成功。”
·
这一次,纪娴山回到了冰冷浑浊的大河里,清醒地看着自己被冲到下游。
靠得华智越来越近。
华智一只手平着放在水中。
他脖子以下都石化僵硬了,他还在等她。
纪娴山伸出手来,牵住他石化的那只胳膊。
华智看到她很开心:“雨小了。”
纪娴山点头,拉住他另一只胳膊,说:“我们出去吧。”
突然,山崩地裂,石头树枝砸向他们。
华智感觉到浑身能动了,他拉着她,没入汹涌的洪水中。
水流太大,把他们牵着的手,冲散了。
·
纪娴山再次醒来时,是在床上。
虽处夏日,如坠冰窟。在真梦茧中走火入魔,损伤不小。
她侧头一看,明炤正拿着湿帕子,给她擦脸。
纪娴山问:“华智呢?”
她记得真梦茧中,华智和她在一起的。
明炤脸色有些不自然:“我让人送仙君回房休息了。”
他早上来找纪娴山时,正好看到两人倒在地上,手紧紧拉着彼此。
纪娴山强撑着起身:“我去看看他。”
明炤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好,我带你过去。”
纪娴山去到华智房里,他正睡着,脸色有些苍白,明显是真气耗散了。
明炤说:“我找人看过了,仙君没有大碍,休息一天即可。你要坐在这里守着他么?”
纪娴山摇头,她回到自己房里休息。
明炤走之前跟她说,会有汤药送过来。
纪娴山问他,前日所说的失踪人汇总,什么时候能做好?
从真梦茧中出来,她下定决心,活得有烟火气一点,要有欲·望些。
第一个目标就是,破了眼下的血案。
不光是为了明娜的续命伞,也为了那些无辜惨死的女子们。
明炤安抚她不用急:“已经都弄好了,我等会让人送来。你先休息下。”
·
明炤是用了心的。
这汤药喝下肚,纪娴山周身暖和起来,四肢有力了许多。
婢女说,这是她们族君用了最上等的灵药熬制的,一般只给明娜公主专用。
纪娴山脸色潮红,笑着道:“那我要更加努力破案,才对得起你们族君了。”
正好有侍卫过来,将汇总的失踪人记录送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失踪人记录比想象的多。
这也很正常,毕竟妖族喜独居。
独来独往惯了,万一哪天有意外,很久都不会有人意识到。
资料太多,纪娴山很费了些心力进行整理和筛查。
然后她发现了一件事——
在阂郡,半个月前,同一天,有两个女子失踪。
纪娴山记得,华智说过,挖出来的四具尸体——包括那具化成枯骨的尸体,均是由不同人的躯干与肢体缝制而成。
作案人是将一个女子的大腿切下来,再缝上另个女子的双腿。缝制的时候,两名女子均还活着,因此尸体躯干与双腿的腐烂程度相当。
而失去双腿的女子,再缝上另个女子的双腿,如此循环。
因此,一般来说,作案人一次只需捕获一个女子。
没有意外的话,作案人也不会同时盯上两个受害人,这样风险太高。
纪娴山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血案比他们想的更急迫,因为——
可能存在至少一个未死亡的受害者!
她即刻起身去找华智,要尸检记录。
要快!
12. 三个幸存者
华智还睡着在,他的资料就放在床头边上,是几个小册子。
要不要叫醒他呢?
他看起来很虚弱,需要继续睡。
纪娴山站在他床边,伸手拉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拉起来。
他沉得像是一坨石头,纹丝不动。
纪娴山动动脖子,再次伸手,拉他的耳朵。
华智终于醒了。疼醒的。
他起床气挺大的。胳膊用力一甩,打到人后顺便转过身,继续睡。
就是感觉后背发寒。
他慢慢转过头,看到床边的纪娴山。
她眯着眼睛,盯着他。
看这样子,就是在想什么办法折磨他。
华智满肚子的起床气烟消云散,改为微笑:“我昨晚上为了救你,好累的,你让我好好睡一觉。”
纪娴山把手中的一叠资料给他:“案发之前,有两名女子,同一天失踪。我怀疑还有受害者存活,但是受害者数量还不确定,需要通过尸检记录来核对。”
她这么一说,华智就知道,这事有多么关键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从床头和被窝里,掏出好几份资料给她。
资料太多,一时间有些乱。
最后从华智的册子中找到了所有的尸检报告。
首先,纪娴山翻开了最近挖掘出的四具尸体的报告总结。
其中有三具尸体都是将一名女子的两条大腿切下来,再用另外的两条大腿缝合起来。缝合上的两条大腿属于同一个人,这个已经经过了验证。
切口非常整齐,说明作案人非常熟练,下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迟疑。
从尸检记录上描划的缝合痕迹来看,也侧面映证了,作案人一次比一次做得好。
细节在于,缝合上的两条腿和躯干的腐烂程度相同。
也就是说,凶手在作案时,定是已经有了一个被砍下双腿的受害者,然后凶手另行捕获一名女子,切下其双腿,再缝制在已有的受害者身上。
纪娴山总结:“如此往复,他至少是杀害了四人。”
不过,华智也指出了一个细节,他指着另外一张尸检记录:“你看这个,这个是最后发现的白骨。这一具尸体的情况有两个不同:第一,这个白骨属于一个年老妇女,但是其他的受害者都属于年轻女子;第二,这个年老妇女两边腿骨虽然有伤,但都是明显的陈旧伤,也就是双腿被人砍断后,活了很久,最后再接上了年轻女子的双腿。”
纪娴山仔细核对了这报告,看着华智:“这就说明,凶手与这年老妇人可能感情,且是这个凶手的第一个作案对象。”
华智点头:“我想了很久,或许应该从这老妇人着手,去找新的线索,毕竟瘸腿的老妇人,周围的人应该印象很深。”
他说的言之有理,纪娴山说:“好,那到时候分派人手做这个。不过,我来是找你有另外的事。”
“存活的受害者?”
纪娴山点头:“如果凶手继续按照已有的规律杀人,那么他一定会留存一个受害者。”
“被砍断双腿的受害人。”华智说,“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但是时间过了这么久,她还能活着吗?如果凶手是姬老五,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人照看她,生存希望渺茫,她一定撑不到现在;如果凶手不是姬老五,那凶手肯定已经再次作案,也不可能活着。”
纪娴山不认同:“就算时间过去久了,但是只要没有找到受害人的尸体,我们都应该认为对方仍旧存活。我们先把她称作受害者一号,另外,你看这一具尸体的记录。”
纪娴山把天庭发现的那一具仙女的尸体拿出来,给他看:“这一具尸体中,躯干是炼丹房的仙姬,但是缝合上的两条腿,分属于不同的人。”
据炼丹房所说,这小仙姬是被派到妖界采一种比较少见的草药,来作药引。
小仙姬许久联系不上,大家也没有注意到,毕竟外出采草药,忙的时候没顾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然,大家再也没有联系上小仙姬,直到司法天兵找上门,让他们去认人。
大家才知道,小仙姬遇害了,死得还那么惨。
去认人的师兄,吐了一整夜,不敢闭眼睛,一闭眼睛就惶惶不安。
发现尸首的第一时间,华智作为司法天神,即刻赶到现场查看。
且他早已看过这尸检记录几十遍,闭着眼睛他都知道尸检记录写了什么,但他之前都没有深入想过。
此刻经过指点,他瞠目结舌:“如果来自于两个人的腿,那就是说一共有两个受害人,可能活着。”
“一共是三个!”纪娴山说,“凶手在仙姬身上另外缝合了两个人的腿,那么他就需要另外捕获两名女子。这与失踪报告是吻合的。这种情况下,两名女子各有一条腿被他砍下,我们姑且称为受害者二号和三号。”
这就是为什么同一天有两名女子失踪,纪娴山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
华智摇头:“凶手把仙姬的双腿砍下来,缝合到刚才说的受害者一号身上即可,他不可能忍住不做这件事。”
纪娴山说:“是,如果他有足够时间的话,他肯定忍不住。”
但是,如果没有足够时间呢?
华智懂她的意思,但还是不同意她的观点:“你的意思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导致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处理砍下来的双腿。但是你的推测实在太没有依据了。不能做这种主观推测。”
对于一个连环凶手来说,他不可能遏制住作案的兴奋,转而去处理其他事情。
能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其他事情呢?
纪娴山又问他:“好,就按你说的,他有足够的条件,将仙姬的腿缝合到受害者一号身上,那么我们应该能在林中的泥坑里,发现受害者一号的尸体。但是,我们并没有发现,仙姬的腿也毫无影踪。”
因此,纪娴山认为,受害者一号可能还存活着,在某个看不到的角落里,生命垂危。
和受害者二号三号一起,等待人救援。
·
纪娴山去找明炤,说了此事。
明炤一听说还有三个子民可能危在旦夕,等待救援,立刻安排人给纪娴山,让她分派人去搜索。
“主要是搜索林中的泥坑附近十里,以及姬老五的家周围十里。还有其他重点位置,等我们查完姬老五之后,再行安排。”
明炤垂下眼,问她:“根据你们目前的调查,确认此事是姬老五所为?”
华智抢在前面说:“目前为止,姬老五的嫌疑最大。我们也是为了便宜行事,希望族君谅解。”
明炤作为族君,多解释了一句:“我并不是想要反驳两位。”
华智也道歉,自己反应过激。
纪娴山给明炤说明:“调查姬老五,是绝对不可跳过的。另外,我们还需要请族君你调拨人手,去寻访阂郡中,谁家曾有双腿受伤的老妇人,重点寻访姬老五家中的亲戚友人。”
明炤知道,此事他多说无益,只能给予他们需要的支持,才能尽快查出真相。
纪娴山看他这么爽快,谢过他,便准备离去。
华智肚子饿,叫了两声。
明炤叫住他们两人:“不如我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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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请两位仙君吃饭。”
华智摸了两下肚子,脸上露出了期待的微笑,点头:“好。”
“不用。”纪娴山同时出声,“我们还有要事要做,案子等着破。”
华智惊呆,看着纪娴山,这人平常不是什么都不关心吗?
一有时间就和明炤一起吃饭,或者花前月下。一想起来,华智就感觉有点不太想吃这顿饭了。
明炤也没有多挽留,将分派人手的令牌交给她,只说:“纪姑娘就算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
纪娴山看着他,微笑着出去,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
华智本以为,纪娴山是要拉他一起出来吃饭。
外出之后,路过酒楼,华智踏脚就进去。
再一转头,纪娴山已经走出去老远,走路的背影风风火火,脚底生风一般
华智追上,问她:“不吃饭吗?”
纪娴山一脸无语:“吃什么饭?还有三个受害人不知道什么处境,等着救命呢。”
说完,纪娴山转身去找明炤安排的那个人。
那个人异常高达,长相粗犷,头发杂乱,随便挽了一个发结,脚上踩着一双黑色鞋子,鞋面上沾满了泥土。
纪娴山还没走近,就想起来了,上次有两个洒扫的说明娜公主疯了,就是这个侍卫走出来教训。
当时就是他说,明娜公主只是生了重病。
侍卫自我介绍,他叫□□。
纪娴山把令牌递给他。
他接过令牌,仔细看了两遍,才愿意按照纪娴山说的,分派了几拨人,分别去不同位置寻访受害者,以及双腿受伤的老妇人。
华智肚子饿得不行,他问纪娴山吃不吃。
纪娴山一甩头,不吃。
华智说,那我去吃了。
纪娴山说,那你快去快来,限你一刻钟。
一刻钟?
华智惊呆了。
他还想为自己争取下,纪娴山已经一阵风一样,与□□离开了。
他摸着肚子:“看来真梦茧的后劲是真的猛。”
这样的纪娴山他有点吃不消。
传说当年没有人肯跟着纪娴山,只有阿洛。就是因为她一旦开始进入办案状态,就什么都不在乎,不眠不休,眼里只有案子。
简称,为了破案,不要命的人。
华智也曾经是个很有冲劲的人。他做司法天兵那会,他的顶头上司,夸奖他都是说:你有纪娴山当年那狠劲头。
当时一听这话,华智也是很陶醉的,感觉自己的形象更加高大了。
但真的和传说中的纪娴山交锋,华智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蚂蚁对大象。
有种预感,接下来,他和纪娴山会有比较多的冲突。
果然,纪娴山带领□□,一起研究阂郡的地图,分析林中泥坑附近,究竟有哪里可能藏人的所在。
她忙得灰头土脸的,眉头紧锁,但是精神头很足,仅仅盯着眼前的地图和汇总结果。
她这样聚精会神,自然看不到周围跟着她一起的人,包括□□,忙了两天两夜,像是暴晒后的死□□,躺在一边眯一会。
华智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要去很多偏远的地方,进到黑黢黢的洞里,浑身脏死了。
他当然很想要怨纪娴山,但是纪娴山一马当先,他作为一个男的,抱怨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就这么扛了两天,华智觉得这样不行,他得找纪娴山谈谈。
快点搜查到那三个可能的幸存者确实很重要,非常重要,但是……他得有命去查案啊。
13. 作案手法变化太大
华智吃晚饭的时间超过了一刻钟。
这是纪娴山第三次说他了,为什么每次都要在吃饭上花费这么多时间。
真是讨厌,华智想。
之前像条不想活的咸鱼,怎么劝都不动,固执得要命。
现在不做咸鱼了,要做拼命三娘,还用这么狠毒的要求对别人,真是……讨厌。
事不过三,华智一定要好好和纪娴山讲道理,整顿一下职场风气。
趁着大家一窝蜂去吃饭的关口,华智挪到棚屋里,非常礼貌地看着她微笑。
纪娴山胳膊抱在胸前,对他打扰自己办案的思路,非常不满,皱眉看着他:“有话快说。”
华智深呼吸一口气,继续保持礼貌,温柔地说:“我理解娴山你想要破案的急迫心情,但是我们能不能可持续一点?事情是人做的,我们先把人照顾好嘛,你觉得是不是呢?”
纪娴山看了他很久。
华智后背都发毛了,随即又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师,微不可察地,渐渐挺直了后背。
纪娴山一副对他很失望的样子:“如果你是做其他的事,慢一点也无所谓。但你做的事情人命关天,晚一刻钟,也许就错失了一条命。你要是嫌累,现在就可以不用做了。”
这话说得非常狠啊。
棚屋外头,一个年轻侍卫惊得张大了嘴,将拳头塞进嘴巴里。不过,看在华智敢说的份上,敬他是条汉子。
一时气氛冷了。
华智有些尴尬,但好在四周没人,就不算丢面子。
这件事他必须要沟通清楚:“我不是说我不做,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很累了。虽然这个事确实很重要,但是我想吃饭休息的一两刻钟,肯定不缺。”
纪娴山转头,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原本刚刚的话,她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但是……
她的想法没有改变,她叹一口气说:“你让大家今晚上都好好休息,明早再集合。”
说完,她看着眼前的地图。
华智转身出去。
纪娴山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捂住眼睛。
手掌温热,抚平些许这连续两日的疲劳。
华智说的对,人还是需要休息的。
不过,一想到梦里的阿洛,一想到苦撑十年都没有等到她的阿洛,纪娴山撤开手掌,挥手变出一个木盆,在木盆中变出冰水来。
她双脚站进去,透心凉,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
闭上眼,再睁开眼,精神了许多。
她把地图拿开,干脆从头开始,再理一遍头绪。
·
华智出去没多远,正好看到一个逃跑的小侍卫。
他原本想要追上去,问他跑什么。
传音石突然动了,是无极真仙找他。
这些天,案件启动后,无极真仙没怎么找过华智,都是华智定期给他汇报情况。
无极真仙一直都对纪娴山颇有微词,认为她做事不负责任,没有上进心,非常的自我。
说到这里,华智感慨万千,把纪娴山进入真梦茧后,日夜不停工作的事,给无极真仙说了。
他虽然对她这状态不太满意,但是她现在这状态,不该被别人质疑。
听说纪娴山现在疯了一样查案,无极真仙惊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之前不是说这事与她无干,她不关心吗?”
她只关心六十年前的那桩案子,也只关心她死去的阿洛,对别人的死活,毫不在意。
以前是这样,但现在不是了。真的完全不是了。
华智给无极真仙再次确认,他倒是不希望纪娴山这么疯魔。
无极真仙惊叹之外有几分惊喜:“看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
华智点头,再把前两日纪娴山的分析娓娓道来。
“说有三个幸存者的,也是她先发现的?”无极真仙不可思议。
华智重重点头:“纪仙子,确实看到了我们都看不到的。”
当初那么多人围着尸检记录分析,那么多人挖尸体,但是没人想到还有这个点,大家都忽略了可能的幸存者,反而习惯性假设涉及到的所有受害者都死了。
甚至,因此耽误了好多天。
那个受害者一号,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在等待。
无极真仙似乎还是不肯相信,又问了一遍:“真的?”
“不敢骗您。”华智愿意给纪娴山说好话,也是因为纪娴山虽然做起事来格外疯狂,但至少她只要求自己,不对别人做要求。
无极真仙沉默了一会,这才说:“看来,她是真有点子能力。”
这一点,华智没什么好说的。到这里,华智原本想要关了传音石。
无极真仙突然抢着冒出一句话:“华智,你好生跟着她学学。”
?
华智满脑子问号:真仙你之前不是还说让我离她远点吗?
·
华智又站在棚屋外头时,天已经黑了。
棚屋里点起了一盏灯,一个瘦长的影子投在棚屋的木柱上。
远远看着棚屋里的孤独身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来。
嗡嗡嗡的蚊子不停叫,惹得人烦躁。
这时候,远处一个徘徊的人影,狗狗祟祟的。
是之前那个小侍卫。
华智过去问他做什么。
小侍卫踮起脚,给他耳语几句后,说:“我不敢去找纪仙子,你帮我去说吧。”
华智刚点头,那小侍卫就脚底抹油,溜了,比山里的狍子还快。
纪娴山见华智进来,没有动,继续翻阅资料。
她的手指定在仙姬的尸检记录上,记录显示,她是身首异处,也就是说,凶手不仅改变了作案习惯,从一次缝合两个受害者,变成一次缝合三个受害者,同时还砍掉了仙姬的头颅。
这作案手法变化太大了。
纪娴山的直觉,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华智从外面进来,感觉棚屋里稍微凉快些,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也是,太热了,纪娴山肯定是想办法降温。
华智原本是打算把重要消息告诉她就走的:“方才下面报上来,已经找到了没有双腿的老妇,是姬老五的姑母,据说她年轻时去人间一趟,一个不防,被人砍断了双腿,老太太身体健康,直到今年年初失踪。”
“真的?”纪娴山一听这信息,兴奋地跨过去。
跨出去一步,差点被木盆绊倒。
华智跨步靠近,一把扶住她的手。
纪娴山差点撞到木桌上,但她毫不在意,挣开华智的手,她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姬老五和她的关系怎样?”
华智瞟了一眼地上的木盆,木盆中还漂浮着碎冰,有水汽渗出,又看了看她湿漉漉的鞋袜,他这才知道,纪娴山是怎么“降温”的。
纪娴山挥手,收了那一盆冰水,将脚放在桌下看不到的地方,又问了一遍:“姬老五和她的关系怎样?有没有可能的作案动机?”
华智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指尖还残留着她手指的冷意。
他沉默了一会,说:“现在还不清楚,只说并不是很好,但许多年不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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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些侍卫不懂破案,自然也不知道问什么。
“看来,咱们的调查方向没有问题。”纪娴山摩拳擦掌,事情总算有了些重大进展,“明天我们再去详细调查。”
华智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保持沉默。
这不像他的性格。
纪娴山眉目一转,心中有了猜测——或许他并不想要去参与调查,毕竟太累了。他方才与她说过。
纪娴山刚准备说,让他明日休息,不用参与。这件事有她把关即可。
华智突然开口:“你不冷吗?”
大热天,就算要避暑,也不必将双脚放在冰水里,钻心的冷,也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华智这突然的一关心,如同石子抛在了死水中心,荡起一圈圈令人眩晕的涟漪。
纪娴山愣住了。
这样的话,只有一个人问过,是阿洛。
知道他是担心,纪娴山低头笑了,安慰他:“提神而已,都是小事。”
想当年,她办案累了,什么提神的办法没有试过?
阿洛甚至为此嘲笑过她。
但她不在乎。想要做事,做难事,就要拿出点决心来。
纪娴山低头伏在桌案上,记录方才的想法,并且把明日的事列入规划。
华智仍旧木着一张脸,根本没有被安慰到。
他说:“你该不会为了提神,头悬梁锥刺股也干过吧?”
被这么一问,纪娴山微微抬头,望着桌前的空地,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两人都沉默了,比方才的冰水还冷。
纪娴山换了个话题:“太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没有回复他,但是华智已经明白,这是一个狠毒的女人,而且对她自己最狠。
华智没有说话,更没有挪步走开,就在她身侧站着。
他看着她带笑的侧脸在烛火中,如同温润的玉,挪不开眼睛。
他头一次生出了后悔,不该将她从七灼峰的安逸中拉拔出来的。
如果不是他,她还可以像巡音阁上自由的风,每日想去哪里游荡,便去哪里。
纪娴山转头,看着木头一样的他。
他眼里仿佛有水光?
华智转过头去,不让她看。
累的吗?这么委屈?
纪娴山笑着催他:“你快回去吧。”
华智说:“你跟我一起回去,我才回。”
这是在使性子?
纪娴山提起笔来,无语地看着他。
她这是不愿意走?华智下决心,今晚非要把她弄回去。
这时候,外头又走进来一个人,是明炤,他一身银白的长衫,能看出来是常服。
不过这单薄的常服,也衬得他芝兰玉树一般的风姿。
明炤脸上带笑:“原来二位都在。”
华智急忙抹了一把脸,看到明炤,他不自觉看着自己一身黑的衣衫,徒生莫名的窘迫。
明炤说:“听说纪姑娘还没有用晚饭。”
纪娴山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吃了才有精神办案。我在宫中叫人备了餐点。纪姑娘和华智仙君,不如一同回去好生休息。”明炤温言劝道。
华智心想,这是个劝纪娴山的好机会。
他刚一转头,还没开口,正见到纪娴山从桌子前面站起来,放下笔。
她笑靥如花:“好。”
华智眼睁睁站在原地,看着明炤与纪娴山肩并肩地走出去了。
他好想冲过去,冲到他们俩人中间。
14. 呔!
晚上,在宴厅,三个人坐在一个长桌上吃饭。
明炤没有吃,净给纪娴山布菜。
华智越看越气,索性低头吃菜,多吃点。
纪娴山吃了几口,便饱了。
明炤便劝她:“虽然本君也希望尽快破案,但也不急在一时,纪姑娘不要过于操劳。”
纪娴山笑了:“多谢族君劝导,以后会多多注意。”
这两人,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
一旁的华智更生气了,明明是他先劝纪娴山的,被纪娴山骂的是他,心疼纪娴山的也是他。
凭什么纪娴山听他的啊。
华智吃得更多了,差点呛着。
纪娴山看着他,心想,他今天真的是饿着了,不然不会找她谈话。
是她的错,不该对别人要求太苛刻。
回去厢房的路上,纪娴山打算拉着华智讨论案情,尤其是她今天发现的作案手法变化。
她想听听他的意见。
无奈,华智气呼呼的,一个劲往前走,压根不理她,走到拐角就不见了人影。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看来,他今天真的很累,都迫不及待回去休息了。
纪娴山追了两步,懒得继续追。
而且连轴转了两天,她真气耗散挺多,也不敢跑。
索性,一路走,一路欣赏这宫殿里的夜景。
快到拐角时,她一转头,被吓一跳。
华智黑着脸,站在拐角处,半个身子在月光下,半个身子在黑影里。
神出鬼没的。
他竟然还没有走,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讲。
纪娴山慢慢走过去,等着他说话。
华智没有说话,就静静等着她。
纪娴山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华智转身,再次走在她前面,但没有再抛下她。
两人之间隔了四五步的距离。
一路上,月光下廊檐的影子延伸着。两人踩着这影子前行,都没有说话。
·
第二日早晨,按照计划,他们是要去找姬老五家的人,问看他姑母的情况,尤其是要问清楚有没有作案动机。
纪娴山醒得早,她去隔壁,抬手敲华智的房门。
而房间内的华智早就准备好了,佩剑后,准备出门,就看到房门上的人影。
纤细的人影,被阳光贴在窗纸上。
华智看着她抬手,便用力压住嘴角的笑容。
房间外的纪娴山手抬到半空,停住了。
想到他昨天月影下的黑脸,怨气很重,她犹豫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这么做了决定,纪娴山转身离开。
房间内的华智看着她悄无声息放下去的手,失望涌上心头,嘴角的那丝笑容凝固。
看到她转身离去,他心头的失望,转变成了一股无名怒火。
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打开门,冲出去了。
纪娴山听到身后门打开,她停步,回头看了,被华智撞到肩膀,差点摔倒。
不过这么点小事,纪娴山也没有放在心上。
华智撞到她后,回头看到她皱眉,立刻停步,要过来扶她。
纪娴山摆手,她不用。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粉粉的少女跳出来,是明娜公主。
她今日身穿粉白色的纱裙,臂膀上系着绿色蝴蝶结,风一吹,纱裙和绿色丝带便在风中摆动。
非常好看灵动。
唯一不和谐的,大概就是她臂弯里的布娃娃。布娃娃很精致,穿的衣裳与明娜公主颜色一样。
这个布娃娃,纪娴山见过,上次明炤介绍他们认识的晚宴上,明娜公主爱不释手地抱着这个布娃娃,还会低头笑着和布娃娃对话。
明娜公主说,她要一起去破案。
纪娴山想要阻止,说到底案件中的一些细节,可能会勾起明娜公主不好的记忆。
明娜说,她问过王兄,王兄已经同意。
她王兄便是明炤。
纪娴山抬头,望着明娜身后的侍卫□□。
□□点头,以示他家族君同意了。
明炤都同意了,纪娴山也没什么好坚持的。
□□说,现在兄弟们都在宫门外头等着。
纪娴山便趁此机会,让□□重新去安排。
所有人分为三部分,其中两部分人按照原定计划,两人一组进行搜查,但是两部分人轮流休息。另外第三部分只抽调四个人出来,作为随时调遣,以处理应急任务。
她这样安排,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休息。
□□听她这样说,抱拳道谢。
这两天兄弟们怨声载道,□□也没办法,他做事唯一的原则就是服从,再苦再难也要服从。
□□代兄弟们谢过纪娴山,快步出去外面安排。
纪娴山还没有走到宫外,就听到院墙外一片欢呼。看来她真的是……让人头疼很久了。
华智嘴角上扬。
他说的话,她都认真考虑了。
阳光真好。
刚走到宫门口,那帮兄弟就开始传了,这事都得感谢华智仙君,他昨晚上都被纪仙子训哭了。
哭了?
他什么时候哭了?
这这是污蔑!污蔑!
华智瞬间感觉阳光不美好了,揪出昨晚上那个小侍卫,作势要打。
小侍卫当即合掌求饶:“我没说仙君你哭了,是他们传成这样的。”
其他兄弟都愣住了。
华智让小侍卫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澄清,他根本没哭。
小侍卫挣脱,一溜跑了。
华智要去追。
纪娴山出声:“华智,事情紧急,耽搁不得。”
华智这才跟上去。
没走多远,身后一群人大喊:“华智仙君没哭。”
指名道姓的,整条街都能听到了。
呔!
华智转头,眼睛里能冒火了。
·
一行人终于到了姬老五的布庄。
纪娴山先停在这附近,没有进去,先观察了一会。
布庄门口人来人往。
这两厢宽的布庄,只有一个妇女在打理,放在平时,人手是不够的,但她家生意太差,一个人也没有。
妇女呆坐在案台后头,眼角垂泪。
□□说,这就是姬老五的妻子,都叫她姬娘子,说是平常人很好。
他们夫妻的女儿失踪了。
据说,这个月初十的早上起来,就不见了女儿,夫妻俩失魂落魄地去报案。
找了,没找到,这姬娘子便这般模样了,日日垂泪。
后来,姬老五因为血案被抓起来。都在传姬老五是杀人凶手,这布庄彻底没人光顾了。
明娜突然问:“女儿都不见了,为何不去找,反而守在没顾客的店里?”
对啊,为什么呢?
按理说,如果孩子失踪了,父母就算没有头绪,也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找,奔波,根本不会再管什么生意。
更何况根本就没有生意。
这姬娘子的行为有异,纪娴山与华智对视一眼。
不止这个,华智又说:“天庭发现仙姬尸首,恰巧也是这月初十的早晨。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当初天庭着力调查他家,也有这个原因。
纪娴山摇头:“暂时想不到,只是时间确实太巧了,光靠想没有用,还需要证据。”
□□说:“兄弟们查问了周围的人,他们也有传言,说是姬老五自己杀了女儿,为了躲过追捕,因此报了失踪案。”
这种猜测不能排除。
纪娴山问□□,负责失踪案的怎么说?
□□早就料到她可能会问,幸亏他早有准备:“负责失踪案的兄弟,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也是姬老五夫妇,将布庄以及他们所住的染坊,也一一仔细查探过,没有找到任何动土掩埋的痕迹。因此,暂时排除了他们夫妇杀了女儿的嫌疑。目前在四处查探,但是没有什么线索。”
一切诡异的事情都与他家有关,甚至发生在同一时间,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纪娴山盯着姬娘子。
布庄外头有个少女,一身水蓝色,撑伞路过。
姬娘子突然惊醒,站起来。
看清来人后,脸上的笑容垮下去。
眼睁睁看着那水蓝色少女轻飘飘离去。
纪娴山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了敲:“姬娘子不知道女儿是死是活。”
“姬娘子认为女儿还活着。”华智与她同时开口。
两人相视而笑。
明娜也挤过来,笑得很明媚:“我和你们想的一样。”
□□看着她的笑容,低下头,掩盖住眼里的笑意。
他带公主出来,是对的。
·
纪娴山让□□带路,去找人查问姬老五姑母的事。据说提供线索的,是姬老五的一个远房表妹,也是姬老五姑母的亲女儿。
没想到,从这事情就不顺。
一开始是走在路上,大家说说笑笑,明娜手中捏着糖葫芦,非常开心地蹦蹦跳跳。
不知道为何,明娜突然不动了,盯着其中一个路人失神,手中的布娃娃和糖葫芦都掉在地上,沾了泥土。
纪娴山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没看到什么可疑情况。
紧接着,明娜头晕,喘不过气来,纤细的手指死死按在胸口,就像是也插入胸腔一般,手指甲上血气几乎全无,还要去捡地上的布娃娃:“小云……小云!”
华智给她把布娃娃捡起来,递给她。
明娜将布娃娃紧紧抓在手心。
□□伸手将明娜抱在怀里,非常急切:“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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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公主回去。”
看着□□离开的背影,华智不太能理解:“她身体太弱,这才走了几步路,就不该出门。”
一转头,却看到纪娴山皱着眉头,在人群中四处搜寻。
华智问她:“你在找什么?”
“明娜方才盯着一个人在看,你知道她在看谁吗?”纪娴山有了几分急切。
华智不能理解,但还是说:“她好像没有看人,看的是别人的包。”
刚好那时候,他注意到了,不就是一个蓝白色的包吗?
有什么好看的,果然小孩子心性。
华智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包?”纪娴山心中的直觉突然暴起,“那个背包的人还在这里吗?”
明娜虽然失忆了,但是能让她有反应的,一定是与六十年前那桩案子相关的物件。
那是什么物件呢?
华智转头看了一圈:“那人早走了吧。”
纪娴山摸着下巴,四处环视,最终还是放弃。
如果有时间,她可以围绕此处方圆十里,翻出可疑人来。可是,现在还有三个可能的受害者,这事得先搁置。
去找线人的路上,纪娴山再三查问了那个背包人的外形特征,以及其他突出特点。
华智就是随便一瞥,哪里记得那么清楚,他就记得是个年轻女子,斜挎着一个蓝白色布包,布包上有流苏。
流苏?
纪娴山仔细想了想,六十年前那桩案子,里面好像没有涉及到流苏。
华智问她:“这个很重要吗?”
纪娴山愣了下:“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我们赶紧去找线人。”
找到指定的地址,是一栋紧闭大门的茅草屋,能看出来,家里人不在。
隔壁邻居正在吃西瓜,探出一个头来:“你们是谁?找朱小九么?”
朱小九?
纪娴山一问之下才得知,这朱小九就是姬老五的表妹,也确实有个双腿断了的老娘,断了好些年了。
邻居吐一口西瓜籽,继续说:“昨天还有官爷来问呢,几个邻居正好都在,也都知道。”
“那你知道朱小九去了哪里?”华智问。
邻居迟疑地笑了笑:“她昨晚上背了个包袱,走了。”
纪娴山问她姬老五与这边关系如何。
邻居摇头,说姬老五好些年不与这边来往。要不是他犯了大案,谁知道跟这边还有亲戚关系呢?
线索断了。
·
中午,纪娴山回到厢房,第一件事是让人华智给□□传话,要派人去找朱小九。
第二件事是去地牢里看姬老五的审问记录。对于姬老五来说,他女儿和已经死去的姑母,是相当重要的。
纪娴山想试试看,从这个角度来审问他,能不能有收获。
华智找到纪娴山的时候,她正在地牢。
华智告诉她,暂时还没找到□□,不过事情安排下去了;随即看着姬老五,问她是否有进展。
姬老五被链条困在木椅上,仍旧一副麻木的样子,嘴上永远只有三个字:“杀了人……杀了人……”
纪娴山让人将姬老五收押,拿起资料出地牢,她才说:“总感觉他是装疯。”
但是怎么试探都没有用。
华智劝她先去吃饭。
纪娴山同意了,跨步出地牢。
她确实得考虑长远一点,破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正在这时候,地牢下似乎颤动了。
有一股异常强大的真气,如同水波一样,掠过了他们,让人头疼欲裂。
华智和纪娴山四目相对,他们都意识到不对劲。
因为每个地牢都有严密的结界控制,所以整个地牢下没有看守,看守都在地牢上的出口。
纪娴山和华智一路狂奔到地牢下第三层,也是最下面一层。
华智冲过拐角,来不及停下,一脚踏进了红色的岩浆里,立刻拔腿出来,甩脱鞋子,仍旧烫的不行。
纪娴山在他身后,被他拦住。
两人抬头,看着眼前宫殿一样巨大的洞穴惊呆了。
黑色洞穴之中,是沸腾的枣红色岩浆,热气袭人,叫人睁不开眼。
而岩浆的正中,有一方黑色玉石台,玉石台上垂挂着两片黑色布帆,布帆上满是金色经文。
玉石台上,躺着粉色衣裳的明娜公主,她昏迷不醒,衣衫不整。
明娜公主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身处如此险境?
纪娴山震惊。
明炤知道吗?
突然,黑色帆布后,走出了另一个人。
这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她的侧脸被热气扭曲,看不太真切,只能看到她身穿着同岩浆一样深红色的长衫,乌黑散落的长发垂在同样漆黑的宽边领子上,手中还拿着一把锋利的十字镐。
十字镐的镐尖,正对着明娜公主的心脏。
15. 堕魔
明娜公主有危险。
华智第一反应是运发真气,飞过去救人。
却被纪娴山一下拉住脖子后的衣领:“不用。”
为什么不用?难道看着明娜公主去死吗?
纪娴山什么时候成了胆小鼠辈?
华智来不及愕然,想要甩开纪娴山。
纪娴山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甚至使了个定身诀。
华智被定住。
他眼睁睁看着那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她举起十字镐,她咬紧牙关向明娜的胸前锤去。
一下子,就扎入了明娜的心脏,鲜血喷出来,喷到了十字镐的主人脸上。
十字镐的主人哈哈大笑。
明娜公主终于醒过来,她痛声尖叫,伸手抓住了眼前的十字镐,与那披头散发的女子搏斗,想要逃走。
披头散发的女子将明娜按在黑色玉石台上,捏紧十字镐,再次用力锤进明娜公主的心脏。
鲜血汹涌,比上次更可怕,喷射得到处都是,血液在黑色的玉石台上蜿蜒。
明娜纤白的手从黑色玉石台上垂下,手腕上有暗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滑下,没入炙热的岩浆中。
岩浆仿佛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欢欣鼓舞,沸腾得更厉害了。
而明娜的眼睛,依旧好看,盯着华智。
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华智用力挣扎,挣扎到全身青筋暴起,想要突破定身诀,但是没有办法,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连说话都做不到。
他只能站在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十字镐的主人,一次次快速抡起十字镐,砸在明娜公主身上,一次次地溅起血肉。
直到鲜血染红了明娜轻薄的粉色纱衣。
华智办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凶手作案的现场。
他潜意识知道,那是异常血腥残忍的现场,是受害人永远不愿意想起的回忆,所以,即使见过许多被残害的尸体,他也没有刻意去想象过,当时被迫害的受害人是怎样绝望地经受着这一切。
但现在,这一切都在他眼前发生了。
他愤怒得脸通红,却无济于事,他动不了,也说不了话,连骂醒纪娴山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理解,为什么纪娴山要置身事外,明明可以救人的!
纪娴山只是很平静地站在他身边,然后轻轻捏他的肩膀,罕见温柔地说:“你再等一会。”
地牢上有脚步声,看来是有人来了,她需要去妥善处理。
果然,地牢外面的几个守卫感觉不对劲,下来问她什么情况。
纪娴山堵住下去的拐角,保持微笑:“没什么,各位不要奇怪。如果有什么事,我会跟你们族君交代。”
那几个守卫,便离去了,但也有不放心的,去通知族君明炤。
纪娴山沉默着送走那几个守卫,一步步沉重地往下走,刚走过拐角,她就看到,那披头散发的女子浑身鲜红,脸上满是斑斑血迹。
那女子抹掉脸上的血迹,显得越发狰狞,提着十字镐,从黑色布帆后慢慢走出来,赤脚走在炙热的岩浆上。
华智恨不得冲过去,撕了她。
这时,那女子露出了全脸。
华智看到她的脸,瞳孔瞬间放大。
这是……明娜公主?
虽然这女子脸上都是鲜血,额心有一个黑色的火焰标记,但是,没错,她是明娜公主。
那玉石床上的是谁?
两张一样的脸。
华智心中有太多疑问。
与他相反,纪娴山毫不惊讶,她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示意再等一等。
马上就要结束了,痛苦,马上就要结束了。
接着,那赤脚走在熔岩上的红衣女子,或者说是明娜公主,她面无表情地伸手,将玉石台上血肉模糊的明娜公主,推下了岩浆之中。
如同推掉桌上的一只蟑螂。
岩浆之中的明娜公主,仿佛一团被火光吞没的雪,渐渐消失。
而那赤脚红衣的明娜公主,她嘴角微微上扬,看着洞口的两个人,款款走来。
“娜娜!”是明炤进入了地牢,他的声音焦急,脚步声仓促。
红衣的明娜公主听到这一声,脸上的狂狷得意都消失,脚步停滞,突然倒在岩浆里。
而那些岩浆纷纷逃跑一般,涌进了她胸口的内丹中。
岩浆散尽,粉色纱衣的明娜公主,那样纯净脆弱的明娜,躺在黑色洞穴中,完好无损,胳膊弯里是她的布娃娃小云。
明娜紧闭双眼,如在梦中,可全身痛到痉挛,她紧紧抱住小云。
明炤从拐角处冲出来,一把推开了纪娴山和华智,三两步跑过去,抱起了妹妹:“娜娜。”
·
华智回想着方才噩梦一般的画面,问:“你一开始就知道,两个都是她么?”
直到现在,当时血腥凶残的画面还在他脑子里回放,心神震荡。
他终于能够理解纪娴山所说的,为了救人一刻也不能耽误的急切心情。
一刻也不应该耽搁!
纪娴山刚回到厢房,她累得只想瘫在床上:“嗯。”
当她看到那个十字镐,她就明白了。
她对这个十字镐记忆可太深刻了,不可能忘记。
明娜公主手臂上的十字标记,就是这凶器一横一竖划出的。
“怎么知道的?”华智跟在她身后,团团转地追问。
纪娴山看着他没说话,她不能说,答应了明炤,不告诉别人明娜的经历。
华智说:“你不说,我自己去查。”
堂堂妖族公主,曾经历过什么事,随便查查都能知道。
纪娴山瘫倒在床上,捂着左边的胳膊无动于衷。
她看着床顶发呆,想着最后被推下玉石台的那个明娜,还有那个理智全失的明炤。
心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华智又说:“那我自己去查了。”
“随你。”
华智自己查到的,就不算是她说出去的。
华智看她捂着左边胳膊,说:“撞到胳膊了?我给你弄点药。”
方才明炤闯进来,把他们都撞到了洞穴上。华智皮糙肉厚,觉得无妨。
但纪娴山当时似乎还痛呼出声来着。
纪娴山抬手,侧对他躺着:“没有撞到。”
华智掏锦囊的手一顿:“真的?”
纪娴山又从床上起来,拿出血案的资料翻阅起来。一想到那可能的三个受害者,她睡也睡不安稳:“你好烦。”
她这是生气了?
华智第一次见她有这样的情绪。
·
华智刚走没多久,纪娴山扔了手中的资料。
她心中实在烦躁,有话必须要说,于是出门去找明炤。
内间,明炤正在床边,盯着妹妹明娜睡觉。
明娜的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就像个睡美人。
来人通告,纪仙子求见。
明炤捧着明娜的手,一眨不眨地看着妹妹,说他不见客。
来人又说了一遍,是纪仙子求见。
外间,女婢告诉纪娴山,族君不见客。
纪娴山垂下眼。
算了,也许现在还不是谈话的时机。
纪娴山正准备转身离开,明炤从内间出来。
他的脸色也很不好。
纪娴山忙走过去几步,问他明娜公主怎样。
“还在昏睡中。”明炤说,“抱歉,方才在地牢中,我一时情急,把你和华智仙君推到了一旁,不知道你是否受伤?”
当时她被推到墙上,痛呼出声。明炤方才说完不见客,脑子里才想起来这件事。
纪娴山摇头:“多谢族君关怀,没有受伤。”
当时的情况下,没人能做得比明炤更好。这时候他最是心力交瘁,她不希望他更累。
看她否认,明炤愣住。
纪娴山抬头盯着他:“明娜公主,要堕魔了,族君你知道吗?”
“堕魔?”明炤相当冷静,“不可能。”
纪娴山垂着眼睛,说:“可能族君你去的时候没有看到,明娜公主她内丹中已有心魔,并且成型,强过她的本体。”
事实上,是心魔戕杀了本体。这个戕杀的过程,复刻了被压制的血腥记忆与痛苦。
不知道演化了多少遍。
明炤冷冷否认:“不可能的,纪仙子你看错了。”
纪仙子抿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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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沉默了一会。
明炤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靠近她一步。
纪娴山后退一步。
明炤脸上是疲惫后的愕然,他看着纪娴山。
纪娴山抬头看他,笑着说:“也许是我看错了。不过族君,如果这是真的,说明……明娜公主已经重演了心魔许多遍,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容易更进一步加剧内丹的破损。”
说到底,即使明娜堕魔,也只是妖族自己的事,她一个外人,没有插嘴的资格。
纪娴山说这些,也只是身为局外人的一点善意提醒罢了。该如何做,这都取决于明炤自己。
毕竟,那是他最心爱的妹妹,那是他最柔软的部分吧。
说完,纪娴山转身就走。
明炤伸手去拉她:“纪姑娘。”
他从来没有这种逾越的举动,纪娴山也就没有防备,被他捏住了胳膊。
正好捏在了撞伤的地方。
纪娴山倒吸一口冷气。
明炤慢慢松开手,看着她。
纪娴山再退开一步,行礼:“族君有事可再找我,我先去破案。”
·
华智从同僚那里问到了明娜公主的事,她竟然就是六十年前那桩案件中逃脱的受害人!
据说那桩案件的凶器就是十字镐。
当年,纪娴山费尽心机找到这个凶器作为关键证物,顺藤摸瓜就可以找到凶手。
在这关头,她弄丢了证物。
也就因此被贬去了七灼峰,一直到现在。
虽然纪娴山的传说一直都在,但是到今天,华智才弄清楚这件事。
华智想去找纪娴山讨论,刚出房门,就见到她一脸木然地走回来,如同游魂野鬼一样。
华智想起了第一次见她,就是这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华智凑过来问她。
纪娴山坐在栏杆上,摇头。
华智问她:“那你哭什么?”
纪娴山抬手一摸,冰凉的手上沾了许多冰凉的眼泪。
连她自己都不可置信。
有什么可哭的。
纪娴山看着手心的水痕:“可能是生病了吧。”
这都什么胡话?
华智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没事。
他找纪娴山确认明娜公主与六十年前那桩案子的关系。
纪娴山没理他。
华智说:“我已经跟同僚打听清楚了。”
纪娴山垂下眼眸,擦干净脸。
“听说原本按照协议,要把无涯万象伞给妖族。而这无涯万象伞是用来修补内丹续命的……”华智托腮想了下,“族君明炤是把这无涯万象伞给明娜用?”
“嗯,她的内丹破损太严重,稀罕的灵药也无法维持。”
华智一拍大腿:“我说妖族怎么这么在乎这个案子,非要一个月内破案。原来是明炤他妹妹急着救命。”
“嗯,所以说,我们更加要努力破案。”纪娴山问他,“追查朱小九的,有消息了吗?”
华智一抹脸:“还没有,不过有人查问到了两个新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比较荒唐。
姬老五周围的邻居说,姬老五的女儿报失踪的前一天夜里,也就是初九入夜之后,他被吵醒了,起身到外面上厕所,意外发现有人来染坊,偷了姬老五家的一匹白布。
大晚上的,一匹老长的布在天上飞,尽数收入了一白衣女子的袖口中。
因是夜晚,邻居也没看清楚。
问他被什么吵醒的,他也说不知道。
第二个消息,也是初九,他家大部分染缸的染料都倒了,重新换染料,没来由的。
邻居们不理解,因为这得花不少灵石。
姬老五说,是因为他受伤了,血流入了染缸。邻居也确实看到了,姬老五的小指被切了,正好切掉了整个指甲。
而这个指甲就在仙姬的头发中发现,成为给姬老五定罪的证据。
华智说:“你有没有感觉很异常?”
纪娴山点头:“这布置,看起来像是有人要借姬老五的手,引起仙妖两界的纷争,然后浑水摸鱼。”
借了哪里,又摸了什么鱼呢?
16. 眼珠
纪娴山认为有人借着姬老五的手,浑水摸鱼。
“借姬老五的手?”华智不解。
纪娴山道:“你看指甲受伤、布匹这些事都在初九,天庭是在初十发现的仙姬尸首和指甲,一前一后,明显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如果凶手是姬老五,他何必大费周章切了自己的指甲,放在尸体的头发中呢?”
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我知道,将尸体抛在天庭的,一定不是姬老五。毕竟,他也上不去天庭。”华智说,“但是,并不能排除这是两人作案。”
“一个连环作案的人,不可能愿意让另一个人中途加入。所以我认为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姬老五先作案,后尸体被他人利用,并在尸体上加入姬老五的指甲,来引起仙妖两界的争端,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要么……是模仿作案,有人模仿姬老五作案。”
无论哪一种,都是借着姬老五的指甲,来搅乱仙妖两界。
“你为什么觉得可能是模仿作案?”
“首先,作案的习惯有变化,从缝合两人躯体,到缝合三人躯体;其次,天庭发现的仙姬身首异处,这与前面四具尸体也不一样。”这是纪娴山此前发现的异常点。
华智摸了摸下巴:“这确实是很不一样,但是……五具尸体的缝合手法没有变化,我仔细核查过,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缝合习惯就好比人写字一样,短时间内很难模仿,更何况在此之前的四具尸体都在泥坑,没人有机会模仿。再则,连环作案人也可能在不断作案中,演化作案手法。你说的作案习惯变化,算是个人手法的演变。”
他说的也很有道理。
纪娴山轻轻敲着桌子:“那就是姬老五先作案,但不知道为何,尸体被他人挖出来后,抛尸到天庭后砍了一刀,再放上姬老五的指甲。”
尸检记录上写了,仙姬脖子上的砍刀痕迹是死后造成的。
华智对此没有异议,两人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这个猜测没问题,但要给姬老五定罪,还要找朱小九确认姬老五的犯罪动机,也要找到他收集的受害人的眼珠。”
每具尸体的眼珠都被剜掉了。
纪娴山点头:“他收集的眼珠大概是放在作案现场。看姬老五他娘子那模样,应当是不知道他的所为。这样来说,姬老五定然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场所,可以为所欲为。”
华智赶忙回房里拿纸笔,把讨论的结果都记下来:“那接下来要做的事,除了找朱小九,还要找姬老五身边的人分析,看他最可能把秘密场所选在哪一处。那你去找姬老五身边人询问,我负责找朱小九,怎样?”
纪娴山颔首。这安排很适合他们。
两人分道扬镳之前,华智问她:“你刚说有人浑水摸鱼,你是有预设的人选?”
既然他已经知道明娜公主的事,也是为了办案,纪娴山直接说了:“这血案影响到仙妖两界,可是发生的不早不晚,正好就在仙界要将无涯万象伞交给妖界的时候。那就说明,是有的人不想交咯。”
“天庭有传,青莲圣女的长子长期有病,用这无涯万象伞来续命。你是怀疑她?”
纪娴山点头:“她嫌疑很大。”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盯着桌上的毛笔出神。
“即使是猜测也要谨慎。现在只证明有人要借着姬老五来破坏两界关系,但不代表一定是青莲圣女。难说就是有人想要让我们怀疑青莲圣女……”华智说,“还是要找证据。”
纪娴山当然知道,她势在必得:“那我会找到那个证据。”
华智忍不住问:“青莲圣女是不是曾得罪过你?”
纪娴山没往下说,她抬头看天,问华智是否要去吃午饭。
忙到过了午饭的时间。
华智将资料和小册子往胸前一塞,他提腿就往外走:“不用,我拿点干粮在路上吃。”
“你晚上不回来了?”纪娴山问他。
华智点头,他十分兴奋:“咱们比比谁先出成果。”
他方才说的,他去找朱小九的踪迹。
纪娴山劝他:“之前还因为吃饭时间太短和我吵。”
不久前在地下三层的地牢中,华智已经见过血肉翻飞的可怕场景。
清楚明娜和其他受害人会受到的伤害,他决定以后要更加努力,为那三个可能的受害人争取时间。
虽然,距离案件的发生,已经过去了十天,但是早一刻钟,她们能存活的希望更大。
华智跑出门外,听到纪娴山揶揄他,扔下一句话:“别提了。”
纪娴山被他逗笑了,低头收拾东西。
东西还没收拾好,华智又从外面冲进来,扔给她一个瓷瓶:“有伤就治。”
纪娴山接住,打开闻了闻,是药酒。
正好这时候,明炤那边派人送了午饭和一瓶药来。婢女说,这是她们族君为纪仙子准备的上好丹药。
·
纪娴山随便吃两口,便出门去找姬娘子。
姬娘子照旧在布庄,她根本无心做生意,看到纪娴山来了,也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纪娴山过来问她丈夫的事。
姬娘子便立刻警觉起来,拿着一旁的鸡毛掸子在布匹上拍。
布匹上落了不少灰尘,被掸得四处逃窜。
姬娘子问:“你想问什么?我夫君人很好的。”
说完,姬娘子紧抿着嘴唇。
纪娴山这次来,有两个主要问题要弄清楚。
“姬娘子,听说您丈夫有个姑母,早年双腿被人砍了。是有此事么?”
姬娘子非常不耐烦,无精打采地道:“我嫁过来的时候,夫君就已经独自一人,确实听说有个姑母,但好些年都不来往,她缺了两条腿的事我也是今年初才知道的。”
“今年初?”
“今年初,那个姑母失踪了,朱家的找过来……”姬娘子手中的鸡毛掸子顿住,索性收起来,换了说法,“朱家的就是想让我们帮忙找找,我就是那时候知道的。我夫君人好,布庄里的生意不做,染坊也没有管,陪着找了一个月。我夫君人这么好,你们怎么还怀疑他呢?”
她说的朱家的,应该就是逃跑的朱小九。
纪娴山没有回应,只暗暗观察姬娘子,并示意旁边的侍卫将对话记录在纸上。
姬娘子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脖子也无力地弯着,并不歇斯底里。
纪娴山又问:“看来您夫君与姑母感情不错,那为何两家联系少呢?”
“说了我不知道。”姬娘子又抽出鸡毛掸子来。
她很不耐烦。
纪娴山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便换了另一个问题:“您丈夫平常除了家里、染坊和布庄外,他还去什么地方吗?”
姬娘子瘪了瘪嘴,皱眉看着纪娴山:“能去什么地方?他不就是个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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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的买卖人。”
语气里的不满到了极点。
纪娴山接着问:“您夫君日常送货或者进货都是去哪些地方?有详细的记录吗?”
姬娘子重重掸一下空气,插着腰道:“你们这是要我帮着定我夫君的罪么?把人当傻子吧。你们有空不如帮我找找女儿!”
纪娴山还想说什么,被姬娘子推攘出来。
姬娘子这里没有什么进展。
好在她提前安排了侍卫去四周查探邻里的说法。
对于姬老五这个人,邻里确实认为他挺老实的。但是有点过于老实了,话不多,见着人了,总是低着头走过,不怎么理人。姬娘子也是说自家夫君是好人,但是她说的时候语气一顿,似乎也不那么自信。
至于姬老五与他姑母的事,完全没有人知道。四邻都是天南海北的,与姬老五毫无亲戚关系,只知道他家只有他、姑母、表妹,家里其他人都住深山里,山里起火,烧没了。
而纪娴山让他们去查问的姬老五日常进出,有人已经拿到了记录。记录来源是姬老五隔了两条街的布庄曲老板。
同行如仇人。
这布庄曲老板今年年初才来开店,开店第一件事就是摸清楚姬老五家的布庄生意如何,因此派了小厮盯梢和跟踪。
侍卫说,姬老五大部分的行踪都很正常,只有染料进货的时候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呢?
姬老五进货的地方在代县,代县与阂郡接壤,距离布庄也不远,一来一回,最多一天的脚程,但姬老五总是会绕远路,并且在外宿一夜。
那这样的话,小厮就没法跟了。
从年初到现在,四次去进货,次次如此。
因此,曲老板悄咪咪和问话的侍卫说,姬老五或许是有个相好的,趁着进货的机会,两人捱光。
“有车舆图么?”纪娴山心中一动。
侍卫很快买来一张车舆图,摊开来。
纪娴山的手指在图上移动着。
姬老五从阂郡去代县进染料,应当是坐马车或者拉驴车。毕竟染料还是有些重的。
那么……纪娴山锁定图上几条线路,画上标记。
这站在一旁的侍卫是替代智黎的,他年纪轻,有些不能理解:“从这里去代县,都是走的这条路,纪仙子你确定不搜这里么?”
纪娴山点头:“都走这里,人多,容易被注意到,那他就不会是在这里。”
这就是明娜公主那天说的,在人多的地方作案,实在容易被人发现,风险高。
“哦。”侍卫看着那地图,“这几条路周围都要寻找么?范围太大,花的时间肯定不少。”
纪娴山点头:“我知道。”
她正想着该如何缩小搜索面呢。
时间紧迫,必须策略性地先找重点位置搜寻。
突然灵光一闪,纪娴山指着地图问侍卫:“上次去挖尸首的泥坑在何处?你能找到具体位置吗?”
侍卫在地图上找了许久,最终指着最边缘的一条小道外边:“大概是这里。”
果然是有联系啊。
纪娴山以那泥坑为轴心,画了一个小范围的圆,指着圆中几条小路:“你们先搜查这几条小路附近。”
侍卫们也知道,可能有活着的受害人,因此不顾即将天黑,迅速地就把任务安排下去。一共三队,每队六人,两人再分三组,每组两人。
17. 指认
安排人去寻找姬老五作案的秘密场所后,已是夕阳西下。
纪娴山正准备回去,便让身边的侍卫去找人。
找的是姬老五的一个邻居,名叫方坤,他说半夜上厕所见到有人偷布来着,并且看清了那人的脸,是个女人。
纪娴山需要他去府衙中一趟,重说一遍供词,签字画押。
这样才算是证据。
如果可以的话,纪娴山希望这个证人能够按照印象描画出偷布的人什么样。
她不是没想过,拿出青莲圣女的画像让他指认,但是这样很容易混淆方坤的记忆,还是得慎重
如果青莲圣女此刻就在阂郡,直接拉着方坤去指认更客观一些。可惜啊……
纪娴山心里的盘算不少,但是见到方坤本人,她……有点偃旗息鼓了。
方坤这人格外的高,进门的时候猫着腰,瘦瘦的像是麻杆。不管干什么,脖子总是低着,像个鹌鹑。还有,他的容貌真是一言难尽,头发像枯草一样用一根藤皮系着,小眼睛,眉毛虽然很粗,但是眉头和眼睛挤在了一起,眉尾又和眼睛分得很开;颧骨突出,两腮没有肉,但是嘴巴很大很厚。
总之,他长得……让人怀疑他本人才是犯人。
他说的话可信吗?
纪娴山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立刻马上去翻他的过往记录,查查他有没有作奸犯科……
努力说服自己不要以貌取人后,纪娴山勉强决定,按照原计划让侍卫带他去府衙中。
·
彦霖仙君被拉着下凡,傍晚时终于抵达妖界。
彦霖仙君看到阂郡好玩的便走不动道,和母亲青莲圣女说道,自己不想去见妖族族君。
被违逆,青莲圣女很生气。
彦霖仙君盯着玉石铺子的一个滴血蜜蜡,看得眼珠子都不转了。
青莲圣女恨铁不成钢:“我是造了什么孽,竟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儿子。”
彦霖仙君不满的情绪到了最高点:“母亲你为何非得折腾呢?兄长想要来,您非要将他囚禁在天庭寝宫,一囚禁就是几十年,对阿猫阿狗也没有这样残忍的。孩儿呢,说了不想来,您却非要带着孩儿出来,完全不顾孩儿的想法。您的想法重要,孩儿们的想法不重要吗?”
想想出门前,哥哥问母亲能不能带他一起到妖界见识时的神情,那么卑微,那么讨好,那么小心翼翼……哎,都被母亲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庞彦霖一开始生出了对抗母亲的勇气,才能说出这番话;但这勇气越来越稀薄,不待说完他就有些后悔。
说到最后,他声音渐渐小了,微微抬眼看母亲是否生气。
青莲圣女气得脸都歪了,深呼吸两次,一甩水袖:“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我可真是命苦!我找你时,必须立刻回来。”
一听母亲松了口,彦霖仙君压下嘴角的笑容:“是是是是是。”
他是真不爱见那妖族族君。
二十年前见过一次,那时妖族公主明娜也在场,不知怎的,那公主突然就晕了,族君明炤瞬间变成了个莽牛,脾气暴躁,质问他母亲干了什么好事。
当时,明炤与他母亲差点吵起来,让人害怕。
一般人都是尽量避免冲突,但是不知为何,母亲非要过来探听案情进展。
案情进展和他们家又没有关系,实在不能理解,为何母亲要关心这个。庞彦霖只想淘几个有趣的玩意,回去和玩伴们一起共赏。
青莲圣女确实想探听下查案的进展,但她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见见明娜公主。
也不知道公主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恢复了记忆。
·
青莲圣女抵达阂郡,代表仙界来查问案情进展。
婢女霄律进来传话时,明炤正跟妹妹明娜吵架。
明娜被禁足了,因为她上午跟着纪娴山出门探案,是与智黎串通的,根本没有经过明炤这个兄长的同意。
明娜醒过来后,她觉得自己没问题,要出去找纪娴山玩。
明炤作为哥哥,当然不允许。
今日中午,听狱监说,地牢有异动,两位仙君守着时,他心都揪成了一团。
他怕妹妹堕魔,也担心妹妹堕魔的秘密被人发现,甚至被公之于众。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妹妹,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不惜任何代价。
因此,面对明娜的要求,明炤只觉得无理取闹,要软禁她。
明娜则哭闹着要绝食:“王兄,你不讲道理!”
明娜一哭,白嫩的脸上便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头都是,泪水挂在脸上如同雨打的娇花,可怜极了。
明炤也不忍心,但是他背着手,冷冷道:“你再闹也没有用。”
说完,他转身便走。
明娜瘪着嘴,大叫:“我要纪仙子,我要纪姐姐!”
明炤的脚步一顿,周身的怒气似乎降下去,但浑身更加冰冷,下一刻决绝地走出门,叮嘱侍女们:“一步也不许放她出去。”
门口的侍女瑟瑟发抖。
明娜也感觉,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惹得王兄不高兴。
就是这个时候,婢女进来传话,说青莲圣女来了。
明炤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黑了。
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掉头回来,对明娜道:“你想要去找纪姑娘,可以,但是必须由智黎带着。”
惊喜突如其来,明娜脸上泪痕还没干,眉开眼笑起来:“好,我现在就去府衙找纪姐姐。”
纪娴山除了在厢房休息,就是在府衙办事。
明炤让人喊来智黎,小声对他吩咐,让他走小道出宫。
又让传话的婢女盯着他们出宫。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去接见青莲圣女。
·
明娜出宫之前,他哥哥的婢女都在十步远的地方缀着。
这可是他哥哥最倚重的婢女。
明娜明眸一转,在出宫前停住:“霄律姐姐,我王兄与纪仙子,是吵架了么?”
·
此刻,入夜了,府衙里点起一盏盏的灯来。
方坤的口供录完了,讨要一口饭吃。
侍卫不许,打发他自己出门去买吃的。
方坤双手拢在袖子里,两瓣厚厚的嘴唇撅老高:“过河——”
还没说完,是纪娴山开口让他留下来了,去后堂打一份饭,吃完后还可再领一份灵石做赏钱。
说到底,方坤这算是无偿做贡献。
方坤一听,嚯嚯哈哈地对纪娴山作揖:”多谢仙子。“
两颗绿豆大的眼睛,眯得完全看不见了。
回到桌案前,纪娴山继续研判资料,忘了点灯,房间里又很暗,眼睛都要凑到纸上去。
明娜胳膊弯里抱着小云,蹦蹦跳跳进来,给纪娴山点上灯,凑过来:“纪仙子,你在看什么呢?”
纪娴山抬头,屋子里亮堂起来。
摇曳的灯火涂在明娜的脸上、身上。
她的脸上都是天真、清澈,这是人最容易碎掉的特质。衣裳换了碧水色的纱裙,干净柔软的,轻盈闪烁的,她臂膀上的十字标记,若隐若现。
纪娴山的脸上慢慢爬上了一丝沮丧。
也许,明娜公主忘掉那些记忆也好。
抓凶手的事情,她来做就好。
也一定会做到!
明娜歪头看着资料,又问这是什么。
纪娴山给她看:“这是失踪女子的信息。”
“看这个做什么呢?”
“研判失踪女子的家以及失踪地点,找出其中的规律,就可以判断出凶手一般在何处作案。”
“好神奇。那纪仙子你有什么发现吗?”
纪娴山无奈地道:“没有,这些信息实在太少。妖族习惯独来独往,一个人生活。一旦遇害或者失踪,往往只有大概的时间和地点。”
如果能知道这些失踪的女子都是在去往何方做何事的路上遇害的,那就好了。
可惜,她努力寻找许久,没有突破性的收获。
明娜趴在案台边,两手撑着下巴:“纪仙子,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救出那三个失踪的姐姐。”
案件信息,一般不会轻易披露给其他人,除了办案人员。因此,这一定是办案人员智黎告诉她的。
纪娴山抬头看着智黎:“你说的?”
“请仙子责罚。”智黎单膝跪在地上,心虚地低下了头,他总是耐不住公主央求。
明娜知道自己闯了祸,拉着纪娴山的胳膊撒娇:“都是我的错。王兄什么都不让我做,实在太无聊了,我逼他告诉我的。”
不可以轻轻放下,否则手下的人都这么学,风气就歪了。
纪娴山冷冷道:“出去自己领二十大板。”
智黎坦然道:“是!”
明娜却不肯:“纪姐姐,他才被王兄罚了二十板子,可不能再打了。”
这时候,纪娴山才明白,今早明娜跟着出门探案,明炤是不许的。可是为了明娜开心,智黎说谎了。没想到,后来出了那样的意外……
既然如此,纪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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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也不好继续坚持:“今天就先免了。”
明娜笑靥如花:“姐姐真好。”
纪娴山又道:“十天之后再领罚。”
来真的啊……明娜的脸垮了。
纪娴山倒是习以为常,她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这名号可不是浑水摸鱼摸来的。
事情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不可以徇私。否则,开了一点点的小口子,就会变成决堤的坝口,再也回不去原本的公正。
智黎低头抱拳:“是,多谢仙子体恤。”
想起中午的意外,纪娴山转头问明娜公主,身体如何了。
明娜想起王兄发脾气那可怕模样,不屑一顾说:“完全没有问题啦,只是晕倒而已,你们为何这么紧张呢?王兄发了好大脾气。”
“你王兄最在意你。”纪娴山拍拍她的手背,“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会很伤心自责。”
明娜的手背白得剔透,被灯火染成了温润的黄玉。
她轻轻笑了,反过来抓住纪娴山的手:“纪仙子,你对我王兄了解真多。”
纪娴山的手有些粗粝,骨节也有些大。
听老人说,手指骨节大的女人,都是辛苦过来的呢。
明娜轻轻摩挲着纪娴山的手,像小猫凑过来求摸一样。
希望以后王兄能好好待纪姐姐啊。
纪娴山哪能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她想抽回自己的手:“明娜你说错了,你王兄对你多好,人尽皆知的事。”
明娜死命拉着,不肯放开:“纪姐姐,你是不是和我王兄吵架了?”
说完,又给智黎一个眼色,让他出去。
纪娴山想起今日中午的事,左边胳膊便有些隐隐作痛,她将目光移到纸上:“你为何说这荒唐话?你王兄是妖族族君,我也不过是来查案的,不可能与他吵架。”
“那纪姐姐你受伤了,王兄送去的药酒和丹药,你为何通通拒了?”
明娜找霄律姐姐问过了。
霄律姐姐一开始不肯说,但耐不住她哭闹着纠缠,便说了今日中午的事:“纪仙子受伤了,族君派在下送去药酒和丹药。纪仙子直接拒了。在下解释了,这是族君特地从库里捡出来的上等丹药。纪仙子还是不肯要。”
霄律没敢说,纪娴山为何受伤的。
明娜便以为,纪娴山是查案的时候不小心弄的,但不知为何,两人闹了别扭。
纪娴山没想到,那么小的一件事,竟然让明娜公主知道了,她有些赧然,抽出手,从腰间掏出一瓶药酒:“我已经有了。”
明娜接过去:“怎比得上我王兄送你的好?”
“本来也不是大问题,不劳你王兄费心。”
明娜沉默了一会:“你们是不是因为我……才闹别扭?我晕倒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和王兄吵闹时,王兄听到纪仙子的名字,那隆重的失落感便涌出来了,怎么也掩饰不住。
纪娴山放下手中的资料,挤出一丝微笑:“明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明娜索性说清楚:“纪姐姐,你是喜欢我王兄的吧?”
纪娴山心口紧了下。
兹事体大,她必须要解释清楚。
她还没开口,明娜又摇头:“不不不,纪姐姐你喜欢我王兄吧,他可喜欢你了。”
明娜捧着纪娴山的手,像一只可怜的小狗看着她。
纪娴山的脸不可抑制地红了:“没有的事。”
明娜哼一声:“你们都拿我当傻子,拿别人当傻子。王兄看你的眼神都与别人不同,他以往日理万机,不苟言笑的,就是纪姐姐你来了,他才总是抽出时间来看你。”
老实说,纪娴山对明炤的印象,确实是——很闲。
她找他的时候,他总是在。
外面一阵脚步声来,纪娴山想阻止她,免得让外人听到了。
明娜却倒豆子一样都说出来:“上次你去泥坑里挖掘尸体,我去到附近,才不是去看尸体的,我就是想去看看,我王兄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她可得替她王兄把好关。
外面的人进来,是智黎。
纪娴山松了一口气。
智黎说:“青莲圣女来考察案件调查进展,在正厅等着。”
青莲圣女来做什么?
纪娴山的眉头先是皱起来,随即欣喜发狂,两手紧握,问智黎:“快去后院问看看,方坤走了么?快去把方坤找来!”
这可是个指认人犯的大好机会。
说不定可以据此机会,验证青莲圣女是不是那个嫁祸人。
18. 无香的香囊
夜渐渐浓了,青莲圣女在宴厅等了一柱香的功夫,茶水都喝过了一壶,妖族的明炤族君才姗姗来迟。
青莲圣女心头一紧,她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会容易,不过是必须要做的。
她先是找明炤问过血案的调查情况。
没有指望对方会明白告知自己。
没想到,明炤竟然耐心地款待她,甚至叫了一个侍卫过来说明现在的进展。
青莲圣女心中有些奇奇怪:这妖族族君对她过于和颜悦色。
不过,她也大致明白了,现在主要的怀疑对象,还是在姬老五,也就是那个穿山甲精身上。
青莲圣女笑了,她问:“也不知明娜公主如何了?”
明炤正端着一杯酒,手顿在空中。
青莲圣女面带着愧疚,解释:“二十年前来访,明娜公主晕在本仙面前。虽然本仙也不知道为何,但想着来探望公主,不知道现在是否安康。”
“多谢圣女关心,舍妹非常健康。”明炤说完,抿了一小口酒,眼角余光却是在打量对方。
青莲圣女看他姿态如此从容,完全不似那次发狂一般,脑子里才清醒过来——明娜公主不在宫里。
于是,青莲圣女借着疲惫,说要出宫休息,被明炤又拖了多时才能出宫。
可是出宫了去哪里找明娜公主呢?
一时没有头绪,来日方长,青莲圣女打算去办案的府衙,先去见见华智和纪娴山这两个硬茬。
如果能给他们一些误导信息,就更好了。
·
纪娴山正在后院交代,一方面,她让几个侍卫去前院点火把,无比要让院子里足够亮;另一方面交代方坤,待会在暗处睁大眼睛看清楚,院子里有没有他见过的偷布的女子。
纪娴山很兴奋,今夜她运气不错,方坤刚出门没多远就被逮回来。
这时,前头有侍卫进来禀告,说是青莲圣女在前头问纪仙子人在哪里,第三次了。
纪娴山好整以暇去赴约。
一旁跟着她的智黎问:“这样能行吗?”
“你担心的是什么?”纪娴山脚步不停,伸手示意明娜就停在后院,不要往前走。
明娜有些泄气,全然没有察觉自己的传音石动了好几次。
智黎继续说:“青莲圣女的位阶这么高,如果在下是方坤,也未必敢指认。”
有道理。
纪娴山指挥他去安排,一定要有人守在方坤身边,不要让他知道待会让他指认的是什么人。
·
青莲圣女等了纪娴山许久,三催四请才见到她本人,心中一团怒火。
纪娴山款款而来,进入前厅内。
这前厅宽阔,院子里点起了多个火把,将前厅照的通明。
青莲圣女手边放着一盏茶,茶都冷了,她怒视着来人:“纪仙子这是一朝翻身,不用把人放在眼里了。”
“在下怎么敢呢?”纪娴山回头看了一眼前院,不远处的老树后头,露出了两个人头,她十分满意地说,“当年与您交锋,一不小心证据丢失,小仙我就被贬到了七灼峰,被罚六十年。六十年啊,见到您,我战战兢兢还觉得不够呢。”
还有阿洛的账,早晚也要和你算清楚。
纪娴山端桌上冷掉的茶水,一口入喉。
她脸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战战兢兢,有的只是不屑,甚至鄙夷。
青莲圣女心头的火更盛,她一拍桌子:“你这是污蔑。”
“在下污蔑了什么?”纪娴山笑问。
“你的意思是,当年证据丢失,是我故意所为,才害你至此?”
纪娴山冷笑一声:“我可不敢这么说,平白无故的。”
青莲圣女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舒坦了几分。
也是,这是个讲证据的世道。
就算有证据,她也有的是办法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再让她去七灼峰喝一壶。
纪娴山又说:“我就算要指认您有罪,那我至少也要找到证据,是不是?”
这是威胁!
青莲圣女看着她嘴角的笑容,气得眯起了眼睛。
看来,对眼前这个小小的前司法天神,当年还是太仁慈,应当尽早斩草除根的。
到了当下,青莲圣女也只能说一句:“那好啊,我等着你。希望下次,仙子你不是嘴皮子上抹黑本仙。”
纪娴山最不爱和别人扯嘴皮子功夫了,吵赢了有什么用呢?
还不如拿证据说话。
这时候,纪娴山看到老树背后的侍卫伸手,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已经辨识成功。
纪娴山放下茶杯,迫不及待地对青莲圣女说:“恕不奉陪了。”
她得赶紧去确认指认结果,写下口供,然后让人签字画押。
夜长梦多,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
就在这个时候,明娜走到前院来。
她方才通过传音石,被王兄催着回去,便想着来找智黎一起悄悄离开。
没想到,青莲圣女眼尖地看到了明娜,一脸惊喜地奔过去,热情地与她打招呼。
如此热情,让人有些害怕。
明娜连连后退。
青莲圣女悄悄用手敲了下传音石,给儿子庞彦霖发个暗讯。
希望他尽快赶来。
于是,青莲圣女伸出双手,包住明娜公主的纤纤十指:“二十年没见,公主越来越美了呢。”
明娜努力挣脱自己的手:“你是谁?”
她不记得这人是谁。
纪娴山看出明娜的不舒适,于是拦在两人中间。
青莲圣女为何会对明娜公主如此感兴趣呢?
纪娴山示意老树后的智黎过来,接走明娜公主。
明娜公主中午刚刚晕倒过,甚至陷入了堕魔的梦魇之中。可不能再受刺激了。
青莲圣女还想要接近明娜公主,可是被严防死守,接近不得。
她回头看了一下门外,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是没来。
于是,青莲圣女嘴上说着看到明娜公主真是欢喜,又伸手从腰间解下来一个香囊,递给明娜公主。
说是香囊,可是没有什么香味。
反正纪娴山没有闻到味道。
莫名其妙送人一个无香的香囊?
那香囊摊在青莲圣女的手心,直冲明娜公主的鼻尖。
明娜公主双眼圆睁,仿佛受到了莫大惊吓,随即侧开脸,伸手按住头侧。
纪娴山赶紧扶住她:“头疼?”
明娜点点头,她浑身无力。
也不知道这香囊是有什么问题,她一闻到这个味道,浑身的汗毛就竖起来了。
纪娴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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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不对劲,一把抢过那香囊,推开青莲圣女。
青莲圣女这一系列的动作,实在是过于怪异。
青莲圣女大概也没有料到,纪娴山竟然敢推她,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
前院大门口,心中忐忑地赶过来的庞彦霖,喘气如牛,正好看到这场景,立刻跑过来扶起青莲圣女:“母亲,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包括明娜公主。
明娜看到他的脸,突发的头疼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开她的头,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纪娴山一转头,发现明娜晕倒了,双眼紧闭,浑身发抖。
这明显是受刺激了。
她赶忙让智黎背起她来。
而一旁的庞彦霖正担心母亲责罚他,便使劲骂其他人:“我母亲可是仙界的青莲圣女,位阶可不是你们能比的。你们这般对我母亲,若有个好歹,拿你们的命都不够赔!”
纪娴山一听他这么说,心想完了,赶紧回头看老树后的影子。
方坤还在那里吗?
从老树后跑出一道人影,是方坤。紧接着也是一道人影,是追他的侍卫。
此刻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哪里还顾得上青莲圣女。
纪娴山立刻招呼侍卫们去追。
再则,眼下还有明娜公主的事。
一天之内,明娜晕倒了两次,两次都在自己跟前。这次她必须要立刻马上将人送回给明炤才行。
纪娴山非常担心。
好在智黎的脚力不错,很快就抵达了宫里。
得知妹妹再次晕厥,明炤立刻从屋里冲出来,将妹妹直接抱进了自己房里,火急火燎地吩咐婢女霄律:“药!快拿药来!”
霄律立刻从另一个屋子里拿来一个小瓶子,从中倒了三颗药丸,放在妹妹嘴中含着。
做完这一切,明炤才虚脱下来,轻轻握着妹妹的手。
他脸色苍白。
他撕心裂肺地痛苦着,他想要为妹妹做一切的努力,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纪娴山看着他这模样,心中升起无力感,她什么也做不了,即使她想要帮他。
·
纪娴山回到府衙,没有看到青莲圣女。
侍卫来报,找到了方坤。
“方坤怎么说,偷布的人是青莲圣女吗?”纪娴山捏了捏眉心。
这侍卫同方坤、智黎躲在老树后,因而对此事很清楚,他领着往府衙后的地牢里去:“一开始,方坤见到青莲圣女,第一句话便是‘偷布的女子便是这人,她化成灰了我也认得’,十分肯定。可是后头抓回来了,就反悔了,坚称方才院子里没有偷布的女子。”
大概是知道那时青莲圣女,那是比司法天神的位阶还高的仙家,方坤便怕了。
纪娴山长叹一口气。
功亏一篑啊,就差那么一点点。难道就此放弃么?
侍卫说:“要不要按照最开始的供词写一份,再强迫方坤签字画押?反正事实如此。”
纪娴山摇头:“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按照流程和要求来做,否则,即使最后的结论正确,也可能因为刚才你说的做法毁掉所有努力。”
侍卫摸了摸后脖子:“那怎么办,要说服方坤吗?感觉很难啊。”
让方坤心甘情愿地指认青莲圣女,实在不易。
19. 狼牙棒给我
纪娴山去地牢见过方坤了,他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祈求放人,说他就是看错了。
方坤始终坚持,就是自己看错了,无论纪娴山怎么诱哄。
纪娴山叉腰站着,实在是累。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但是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这时候她的传音石动了,是华智找她。
华智在野外差点找到了朱小九,但被她躲过去。现在他们缩小了范围,还在排查,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人。
原来他也不顺利。
华智问纪娴山,有没有找到姬老五的秘密场所。
“快了,已经查到姬老五从年初到现在,一共四次去代县,每次都在外逗留,从中锁定了秘密场所的范围。”
只等外面的侍卫回报搜查结果。
接着,纪娴山给他说了方坤的事,她想听听华智的意见,看怎么说服方坤。
华智也不赞同强行要求人录口供,但也不同意她进一步去说服方坤。
“为什么?”
“目前为止,你也只有方坤这一人的口供。定罪需要有至少两个以上的证据指向同一个事实,能够互相映证才行。你今天就算是说服方坤实话实说录口供,也只能说明青莲圣女偷了姬老五染坊里的一匹布,说明不了其他的。你很难根据这一个证据,就说青莲圣女偷了布匹是去裹尸,是去嫁祸人的。你至少还需要找到这匹布的下落,也还得证明是青莲圣女切了姬老五的指甲……需要的证据太多了。”
他说的有道理,但是纪娴山不完全认同:“不管怎么样,青莲圣女无缘无故来到妖界偷一匹布,还刚好就是姬老五这个连环杀人犯家里的,巧合太多。哪有这么巧的事?青莲圣女必然与这个案子有关。无论如何,还是要努力拿到这个口供。”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最好是提前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纪娴山下去地牢,再次苦口婆心地劝方坤:“既然你知道青莲圣女是谁,那你就当明白,看到不该看到的,会是什么下场。”
“我要回家。”方坤颤抖地撇过脸。只要青莲圣女不知道他的存在就好。
一旁的侍卫问:“仙子,放他走么?”
纪娴山不想答应,她也很担心,放他走之后,他会不会被消失?
突然,纪娴山想到了什么,放他回家,并且小声对侍卫吩咐两句。
侍卫便远远地跟在方坤身后,在密云的夜里,一前一后地行走着。
·
方坤以为,青莲圣女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便会安全了。
这没错,但是问题在于,青莲圣女已经发现了他。
方才在府衙的院子里,青莲圣女转头看到明娜的一刹那,还看到了老树后头的那张脸,丑陋得不同寻常,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后来,明娜晕倒,一片混乱当中,青莲圣女留意到老树后头的那张丑脸看着她,如同见了鬼一样,屁滚尿流地跑出府衙。
青莲圣女挥手示意儿子庞彦霖,去追。
庞彦霖跟着侍卫一路,找到了那个逃跑的方坤。
方坤摔倒在地,被侍卫按住,双手捆在一起。
方坤口中讨饶,让侍卫不要为难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也就是这样,庞彦霖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纪娴山一个小仙,竟然敢怀疑他纯洁高贵的母亲,甚至派这么猥琐的一个人来指认他母亲偷一匹布。
他母亲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还会稀罕妖界的一匹破布?
庞彦霖把这一切将给母亲听,留意母亲的神色,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竟然敢污蔑母亲,孩儿立刻去禀报先帝。”
生怕母亲发脾气。
青莲圣女反倒没有生气,平静得让人害怕:“不着急。”
斩草就是要除根,必须让方坤这个人从世上消失。
·
纪娴山连续劳累好几天,在桌边看资料,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旁边站着一个小侍卫,他一脸乐呵地看着纪娴山:“仙子,你真是料事如神。昨晚兄弟们分散跟在方坤四周,发现有两个蒙面人突袭,立刻上前救下了方坤,这多亏了您给的狼牙棒。”
“救下了就好。”纪娴山,打个哈欠,摊开手,“狼牙棒给我。”
小侍卫卖个好:“仙子,能不能借我再使两天?”
“好啊。”
小侍卫特别开心:“谢谢仙子。”
“不用谢我,借用一天,给我三百灵石。”
小侍卫撅起了嘴:“这……”
太贵了。
于是小侍卫从胸前掏出那狼牙棒法器,爱惜地摸了又摸,才递过去。
纪娴山收了狼牙棒,和他一道去找方坤,谈条件。
昨晚,方坤差点被青莲圣女当头一刀劈成两半,那刀锋上的真气激涌,他当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没想到一根脑袋粗的狼牙棒替他挡住了,这才险险逃过一劫。
谁会来追杀他灭口呢?
方坤想起来,他掏出府衙前院时,青莲圣女似乎朝他这边扫过一眼。
一想到自己的狗命可能保不住了,他立刻就抱着前来的侍卫大哭,他愿意指认青莲圣女。
不过,他有条件,必须当着纪娴山的面说。
纪娴山去到府衙,问方坤在哪里。
小侍卫说在大狱。
纪娴山一脸疑问:“为何在大狱?”
方坤可没有作奸犯科。
小侍卫挠挠头:“他自己要求的,他说这样感觉安全点。”
纪娴山:……这可真是个清新脱俗的要求。
方坤正在地牢里发呆呢,看到纪娴山,他立刻马上膝行过去,抱着大狱的柱子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本来就丑,裂开大口一哭,更让人……不忍直视。
纪娴山让他有事说事。
方坤这才摸了泪,说他愿意指认青莲圣女,但是前提是保护他一家老小的安全,直到青莲圣女伏法。
这……纪娴山当然想要保护证人,但是问题是,这是妖界。她作为仙界的人,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权力和资源做承诺。
见纪娴山沉默,方坤提心吊胆的:“仙子你做不到吗?”
他又要哭了。
纪娴山实话实说:“我做不到。”
方坤咧开了嘴。
纪娴山赶紧道:“我做不到,但是有人做得到。我得先去请示其他人,晚点再给你答复。”
·
纪娴山要请示的就是妖族族君明炤。正好她也需要去看望明娜。
不知道她如何了,也不知道这一次晕倒……她又进入了那充满了炽热熔岩与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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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堕魔虚境吗?
纪娴山走到明炤的殿门前,踟蹰了一会,是婢女霄律过来,问她:“来找族君的么?”
纪娴山这才点头跟过去。
霄律说:“公主状态还好,早上醒了一回,族君喂她吃药后又睡下了,只是不记得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到明炤的寝殿门口,纪娴山又停下,等霄律通传后,她再进去,在寝殿外的正厅等候。
明炤走出来,就看到纪娴山坐在侧面的一个凳子上。
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炤走过去,第一件事不是问她过来做什么,而是问她吃了没?
他眼中有红血丝,明显是昨晚上都没有休息好。为了妹妹好生担忧吧。
纪娴山摇头:“我来找族君,是有事要说。”
明炤让霄律上早饭,特意吩咐要准备纪姑娘的。
纪娴山沉默了。
她思考了一会,决定还是一起吃饭,有些话,早晚要说,不如早点说,痛快点。
早饭上来之前,纪娴山先说了公务,也就是方坤的要求。
方坤的要求不难,明炤很快就应允了,他皱着眉头,找纪娴山询问:“青莲圣女与此事有关?”
“目前还没有有力的证据,只能说她很有嫌疑。”纪娴山说,“时间上的巧合很多,天庭仙姬的尸检记录显示,作案时间大致在初八的夜晚到初九的早上之间;方坤很确定,他在初九的夜晚见到青莲圣女去姬老五的染坊偷布;初九一过,初十的早上便在天庭发现了仙姬的尸首。
“再则,青莲圣女为何要去偷姬老五染坊的布呢?这事也很难说清楚。”
明炤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怀疑姬老五作案之后,青莲圣女将尸体抛到了天庭?”
纪娴山点头:“姬老五的作案证据,很快就要水落石出。”
只等华智那边的消息。
明炤沉默了一会。
纪娴山以为他是不高兴姬老五被提前认定为罪犯,毕竟这会影响到仙界是否如约将无涯万象伞送过来,这关系着明娜的生死存亡。
没想到,明炤说:“如果此案真是姬老五所作,他杀了仙姬,便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代价;往后请纪姑娘你多劳心,帮忙查青莲圣女。”
不用他说,纪娴山也要紧盯着青莲圣女。青莲圣女既然知道自己的恶性可能败露,不可能无动于衷,肯定要背后使些手段。
就是不知道她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纪娴山一直看着明炤,他说到青莲圣女时,眸光冷到了极点,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
纪娴山又想起了昨晚,青莲圣女对明娜无礼的事,尤其是那个无香的香囊。
青莲圣女的行为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纪娴山问明炤:“族君与青莲圣女,可是曾有什么瓜葛?”
纪娴山早就知道了明娜的过往,明炤也没有把她当外人,便讲了二十年前的一桩事。
原来,二十年前青莲圣女来访时,也是不知怎么的,激得明娜晕倒。
明炤道:“当时,圣女非要将一个香囊塞给娜娜,娜娜本来不肯要,耐不住强塞,接过来之后,立刻便晕了。直到现在,我也很怀疑,那个香囊里是不是有毒。可惜,请人翻找了好几遍,这香囊里的几味香料都是可以寻到的,无毒。”
20. 猪的眼睛
明炤的意思是,因为青莲圣女给的一个香囊,明娜公主被激得晕过去。
“香囊?”纪娴山皱起了眉头,“昨晚,青莲圣女便是强塞香囊给明娜公主,不过公主当时没有即刻晕倒,只是头疼,后来似乎是被彦霖仙君发怒的样子吓到了……”
明炤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脸:“纪姑娘认为,这香囊,还有青莲圣女,会否与六十年前那桩案子有关?”
很难不让人怀疑,青莲圣女知道犯人是谁,并用这香囊来试探明娜。毕竟,明娜是见过凶犯长相的,只是暂时失忆了而已。
会不会,这香囊是犯人用过的呢?
明炤刚一想到这里,咬牙切齿。
纪娴山直觉其中有隐隐的关联,但是没有确定的事肯定不能乱说,于是只说自己不知道,如果重启当年的案子,一定会彻查到底。
明炤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
正好这时候,霄律带人送上早饭来。
明炤依旧给她布菜。
堂堂族君,给她布菜。不用说,周围的人也能猜到是什么原因。
纪娴山微笑着拒绝。
明炤没有再坚持。
纪娴山问他,明娜如何了。
一旁上菜的霄律有些愕然,她方才明明都给纪仙子说过了,为何她又问?
明炤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好多了。”
纪娴山看着碗里,说:“明娜有你这样的哥哥,真好。我昨夜在一旁看到你照顾她,无微不至,真是羡慕。”
“哥哥都是这样的吧。”
“也不一定。”纪娴山笑了。
这世间哪有什么一定呢?
明炤承认:“为了明娜,我什么都可以付出。”
他微笑着看她。
昨天因为明娜撞伤了她,两人便因此疏远。
明炤当然想要挽回,但是他必须确定,他会无条件为了妹妹付出这件事,能不能被纪娴山接纳。
纪娴山扒了扒碗里的饭菜,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一字一字地说:“对于族君你来说,明娜是全部吧。”
一旁的霄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带着其他人安静地退出去。
正厅里安静下来。
明炤说:“对于我来说,妹妹是最重要的,这个原则永远不可逾越,即使我会爱上其他人……很多女子应该都接受不了这一点。”
他看着她的侧脸,她连日劳累,没什么血色。
昨日撞伤的地方,也不知道好点了没有。
纪娴山放下手里的碗,抬头看着他。
他眼里是悲伤,是期望。
她摇头,轻声说:“应该会有人接受你最爱妹妹,也能理解族君你的辛苦。明娜平白无故遭受……那样的事情,你应该很愧疚,也很自责,希望在余生保护好妹妹,免受一切伤害,所以才会如此……在意吧。”
明炤很震惊,他是真的没想到,她竟然能理解这一点,他伸手抓住她膝盖上的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娴山。”
他眼中涌现惊喜。
纪娴山于心不忍,但她知道当断则断是最好的灵丹妙药,于是抽出了自己的手:“虽然能理解这一点,也能接受最爱的是别人,但是……族君你为了妹妹,愿意抛弃一切,这一切当中也包括自己和其他任何人吧。”
明炤最爱的是妹妹,这没什么,她不在意,她在意是明炤为了妹妹,可能毁了他自己,以及站在他身边的人。
而纪娴山可以爱别人,前提是她的命运在她自己的手中。
她不愿意被抛弃,所以不会选择成为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明炤抓住了她的指尖:“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作为妖族族君,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纪娴山将指尖抽出来。
留在这里必须要说的话,她都说完了。
·
纪娴山回到大狱,告诉方坤,族君答应护他一家安全。
听到这个好消息,方坤惊到喉咙眼子的心,终于放下去了,如同石头落了地,踏实。
纪娴山递上供词:“你看看,没有问题就签字画押。”
“这么快?”方坤被她的效率惊到。
“难道你还想反悔?”纪娴山转手要抽回那张供词。
方坤赶忙拉住供词另一角,笑道:“怎么可能呢?”
纪娴山这才松了供词。
方坤大致看了下,这供词没什么问题,和他想说的差不多,没有强行要求他作伪证的任何嫌疑,于是爽快地写了名字,按了手指印。
看来这纪仙子名不虚传,是真真的铁面无私,好好办案的典范。
纪娴山一心只系在供词上,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拿到供词,她也开心。
终于做成了这一件事。
这时候传音石动了,是华智来找。
华智不久前抓到了朱小九,并且有了重大发现。原来,他抓到朱小九后,便粗略证实了姬老五的作案动机。
朱小九也觉得,姬老五与这桩血案脱不了干系,因此她选择晚上跑路。
现在,他们一行人正往回赶,详细的要到府衙里再说。
这可是个大进展。
今日许多事都异常顺利,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纪娴山开心抚掌,将手中指认青莲圣女的供词好生收着,准备等华智回来。
华智一回来,便吃上了热汤热水,换下干燥衣裳。
他们外出抓捕时,一路追到了骜山,山里下了雨,再加上朱小九为了逃命,甚至跳下了河。
华智跟着跳下河,才将她抓回来。
因此,朱小九也是一身的湿衣裳,冷得脸色发白。
纪娴山让人拿来一套干净衣裳给她换上,又上了一壶热茶。
华智几步赶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馒头。
纪娴山早已安排人在旁边记录,一切准备停当,这才开始问询朱小九。
朱小九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便从一开始娓娓道来。
姬老五幼年时是与他姑母一起相依为命的,开的是一个猪肉铺子,自家人动手杀猪,倒也还算和谐。
后来姑母结婚生子,便与姬老五没有那么亲密了。
再加上他姑父讨厌姬老五,觉得他生性残忍。姑父也是个屠夫,为了减少猪的痛苦,都是脖颈处一刀毙命;可是姬老五却不同,他总是喜欢在杀猪的过程中,一刀一刀地捅伤猪肚子,或者是切下一条猪腿,兴奋地观察这鲜血四流的景象,关键是,这个时候猪还没有死,痛嚎声,方圆五里都听得见。
姬老五说,他这时候最喜欢做的,就是看着猪的眼睛。
猪的眼睛就像人一样,会透出恐惧或者是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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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姬老五日渐大了,姑父日渐老了,便心生恐惧。
再后来,姬老五的姑母一次外出去人间时,不知为何断了双腿,虽然活着回来,但整个人性情越发古怪,需要人照顾。
他们生活在骜山中,有传闻是姬老五砍了姑母的双腿,就像砍了猪腿那样。
朱小九说,他们一家人当然知道不可能是姬老五,因为姬老五把姑母当成是母亲一样的依赖。
再则,朱小九说,母亲出事的时候,表哥跟着父亲一起外出送肉,完全没有任何可能。
朱小九那时候还小,只是幼童,但她记得,一向沉默寡言的表哥,突然就发疯了一般,喃喃说着要治好母亲的腿。
断掉的腿如何再长好呢?大家都嘲笑他。
朱小九她父亲肯定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甚至以无法兼顾姬老五为由,让他出去自己讨生活。
这便是要把姬老五赶出门,让他独自伶仃地生活。
朱小九说,父亲这样做,她也能理解,毕竟表哥实在可怖。
有次,她去到屋后面的河边草棚里给表哥送饭。原本父母是不让她靠近那里的,再三叮嘱,将饭菜放在草坪附近的一个瘸腿木桌上即可。
这是他们家的屠宰屋,腥味很重。朱小九也不想靠近。
但那一天,她突然听到一阵哈哈大笑声传出,便忍不住朝草棚的间隙里看去,正好看到一头肥猪被绑在木柱上。
表哥背对着她,吹着口哨,一刀一刀地切下了猪腿。
血液喷发出来,溅在草棚四周,还有表哥的头上。
表哥抹了一把血,用舌头舔着尝了尝,露出相当满意的笑容,仿佛吃到了什么美味佳肴。
在猪的哀嚎声中,他轻轻哼起歌来。
他的身形越发轻快,笑声越发放纵。
草棚外的朱小九,吓得浑身发冷,她拔腿想跑,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在抖,四肢僵硬在原地,如同石头一般。
动弹不得。
而朱小九对面的那头猪,一直哀嚎着,发现草棚外的人,如同见了救星,扑腾着剩下的三个肢体,伸着脖子叫得更厉害了。
它两眼死死盯着草棚外的朱小九。
朱小九失魂落魄地往四周一瞥,这才发现,草棚四壁上,全都是暗红色的血迹……飞溅的血痕,四处都是。
她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忘了那头求救的猪,一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家,大病一场。
从此,朱小九和她父亲一道,都坚持要把姬老五赶出去,不管用什么理由。
姬老五原本不愿意离开相依为命的姑母,但是没有办法,姑父和表妹带着失智的姑母,静悄悄地离开了骜山。
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朱小九说到这里,理直气壮:“这事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要怕,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防不胜防的,最叫人胆战心惊。我父亲人好,给他留了家里大部分灵石宝器。”
当然,姬老五也没有要。
他被人抛下了,难不成还指望拿这么点钱能补偿么?
朱小九知道这事,是多年后路过老屋附近。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算算已经分别一百多年。
朱小九鬼使神差地想知道表哥过得如何了,便想去老屋看看。
而一想起这,朱小九便后悔不迭。这是所有不幸的开端,只因为一时好奇。
21. 四副眼珠
表哥并不在老屋,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屋荒废了,破破烂烂。
年深日久,老屋的砖瓦都碎了,房梁被虫蛀断,于是一片片的房顶便都塌了。
房屋顶上长满了荒草,一点不比院子里的野草要逊色。
走过院子,朱小九扒开齐人高的野草,她进到了客厅里。这几间房子,也就只有客厅还坚持着,没有倒塌。
因为常年没有人居住,院子里的野草挡住了日光,再加上附近也没有邻居——当年因为她表哥杀猪的事四邻吓得搬走了,这院子便像是鬼屋一样。
也就是这时候,朱小九在家里的角落发现了一个木匣子。
木匣子非常不起眼,但是朱小九一眼就认出来,当年父亲给表哥留下的灵石宝器就是用这木匣子装着的。
朱小九打开木匣子一看,当年父亲留下的,一样也没有少。
表哥什么也没有拿,就走了。
他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不知道漂泊去了哪里。
一想到表哥过着不知怎样艰辛委屈的生活,而自己却与父母安稳生活了百余年,朱小九便生出了愧疚,即使她也觉得这愧疚不恰当。
再后来,朱小九的父亲因为意外去世,她一个人照顾失智母亲,越加体会到一个人生活的不易。
也不知道身无依仗的表哥,现在如何。
于是朱小九开始打听表哥的所在。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终于叫她找到。前两年有人告知她,有个布庄老板便是叫姬老五。
朱小九与表哥姬老五,重逢了。
原来表哥同她们一样,一直生活在阂郡。只是不知怎的,从来没有见过面。
得知表哥已经结婚生子,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朱小九也为他高兴。
甚至,表哥没有再做屠夫,而是开了布庄和染坊。
表哥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木讷寡言,也从来不提当年如何一个人走到今天。
但表哥他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朱小九长舒一口气。
当朱小九环视着布庄,看着忙碌的嫂子还有羞涩的外甥女,她也为表哥感到幸福。
不管年少时多么辛苦,现在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啊。
朱小九当时想,她来找表哥,做得没有错。
重逢之后,表哥姬老五唯一主动问的,就是他的姑母怎样了。
幼年时的相依为命,总是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朱小九告诉他,这些年母亲有时也会清醒片刻,问小五去了哪里,闹着要出门找小五。因为腿伤,母亲的身体越发的不好,找人看了,说丹元坍塌是早晚的事,要早做准备。
说到这里,两人都低头垂泪。
朱小九深知,表哥是想念母亲的,于是从去年年初开始,便与表哥两家走动起来。
到今年年初,母亲身体恶化很快,表哥便常来看她。
有一日,母亲突然从家中不见了,毫无预兆的。
朱小九疯了一样找母亲,表哥也帮着一起找,可是毫无踪影。
谁会要一个瘸腿的老婆子呢?她甚至没法走动。
找了母亲一个月,朱小九便有些心灰意冷。
她有预感,母亲或许已经死了。
母亲死后,表哥来得少了。
而朱小九心情低落,她一个人独身在家,鲜少出门。
这个月初八的时候,她得了一个有趣的宝器,是一面花纹繁复的小镜子。
正适合她的外甥女。
于是朱小九便去到表哥家里,想要把那宝器送到染坊去。她表哥一家就住在染坊的前院。
那天因为不小心踢到石头,她脚受伤了,便晚上灯火时分才到。
到了后发现,表哥家门户大敞,朱小九远远地看到表嫂子正与一个仙姬打扮的人围坐在一起,不知在笑谈什么,如同一家人。
她那外甥女头上簪着一支好看的头钗,在烛火映照下时分明亮夺目。
以前没有见过,那必然是仙姬送的。
表嫂子胳膊下夹着外甥女,与那仙姬其乐融融,这又勾起了朱小九心中的丧母之痛和独身之苦。
她看了一眼手中不惹眼的宝器,年久日深,甚至缝隙里有些黑泥。
她便转头回了家,之后许多天在家里躺着。
过了几天,她听说外甥女不见了,急得不行,要过来一起帮忙找人。
可不能再像她母亲那样丢了。
可刚找过来,就看到她表哥姬老五被人抓走。邻居街坊都说他杀了人。
瞬时,朱小九想到了幼时见过的表哥杀猪。草棚里那残忍的景象突然清晰如昨,一幕幕在她脑子里重演,连血腥味都冲入她的鼻腔。
朱小九心中忐忑不安,回到家后,总是想起那晚见到的小仙姬。
后来便是侍卫找她问话,问姬老五与母亲的关系如何时,朱小九便惊觉,表哥一定是犯了事。
便再也不敢侥幸,她要逃走,不能和表哥姬老五沾上一点点的关系。
·
朱小九说到这里,纪娴山脸色越来越严肃,她立刻问华智:“你们抓到朱小九的位置,是在骜山吗?”
朱小九和姬老五的老家是骜山。
华智点头,随即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姬老五的秘密场所就在骜山!”
说不定姬老五收集的受害人眼珠、那三个遗留的姑娘,就在骜山。
“我也怀疑如此。”
“那我立刻派人去搜查。”华智招手,叫侍卫过来。
纪娴山拦住他:“不急这一会,我先看看地图。”
她从袖子里掏出地图来,然后在地图上找到骜山的方位,竟然就在代县与阂郡的中间偏右侧。
骜山的范围还是有点大,纪娴山让朱小九指出自家在骜山的居所。
这个居所,离之前发掘尸体的骜山,也不远,才二十里的距离。
纪娴山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住朱小九曾经的家。
纪娴山提出,她要和侍卫一起,去找朱小九的老家,仔仔细细地搜查,尤其是那个宰猪的草棚。
如果所料不错,这次他们一定能一击即中,最快明日早上就能有结果。
华智问她去做什么。
毕竟,搜索这事有侍卫就够了。
“如果在草棚里真能找到眼珠和受害者,那么我们应该还能找到更多的东西。”纪娴山眯了眯眼睛。
她总是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华智兴致上头,一扫疲惫,问她:“能找到什么?”
“姬老五开始连环杀人,是因为年初姑母的死,在一次次作案中,他做得越来越好,越来越谨慎。但你还记得尸检记录上所描画的缝合手法吗?从一开始就非常娴熟。这说明他在连环杀人之前,就已经开始用活物练习着给他姑母重新找一双好腿。
“更何况,他确实是本性凶残,不让他屠宰活猪之后,必然无法遏制这种兴奋,想办法用其他的方式来替代。”
华智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
之前说姬老五每年都要外出购买大量染料,一年之内有四次外出。那么今年之前的每一年,他外出的四次,会什么也不干么?
·
纪娴山去骜山,华智留在府衙里休养生息。
他这四处搜索追踪,耗费的真气不少。
有这个空,他还不如去大狱里找姬老五,看能否从他走里探听出什么消息来。
华智把朱小九抓到,并且把他们表兄妹之间的事,都说给姬老五听了,姬老五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姬老五被铁链子捆在椅子上,脸上是暗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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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液。
他按照惯例被严刑拷打过一番,但是他仍旧嘴硬,不肯透露半分信息。
之前嘴里还喃喃自语说“杀了人”,现在什么都不说了,目光呆滞。
华智的话说完后,呆滞的姬老五突然转头,看向华智,充满了愤怒。
转而又转回头,继续扮演呆滞的模样。
看来,纪娴山说的没错,他的疯傻是装出来的。
但这也无碍,只要有证据,不怕不能给他定罪。
·
待到傍晚时分,华智收到了纪娴山的传信。
她找到了骜山草棚,在草棚的角落里找到了姬老五用罐子装好的眼珠,也找到了断腿的三个女子。
其中一个女子,断了两条腿,她的腿伤被姬老五处理过,以等待后来的其他大腿缝合。因此,她虽再也不能行走,但她还活着。
而另两个女子,一人失去一条腿。当时姬老五处理的非常急促,因此没有给他们处理伤口。其中一个女子因为流血过多而死,草棚门上全是她奋力抓过的血痕,指甲都脱落了,另一个女子则自行包扎伤口,目前虽然虚弱,但仍活着。
这活着的两名妖族女子,她们能活到现在全靠地上散落的丹药。这丹药便是从死去的仙姬的锦囊中掏出来的。虽不知有何功效,但她们二人靠着这丹药,也苟活到了救援的到来。
而侍卫们则在草棚附近的河边,发现了一个白骨坑,里面有许多的动物尸体,牛羊猪狗,都有。
纪娴山粗略看了下尸骨,尸骨上不是扭断便是刀痕。
这些动物都是受尽残忍虐待后,才死去的。姬老五一点也没有让这些生灵好过。
纪娴山回来后,在地上铺好白纱布,从陶罐里倒出眼珠来。
一共两个陶罐。
其中一个陶罐中的眼珠多不胜数,大的小的,鼓鼓涨涨的,明显是他曾杀害的动物生灵。
而另一个陶罐中,则不多不少,共四副眼珠,其中一副眼珠明显不同,是暗绿色的。
据炼丹房的人说,那死去的仙姬便是暗绿色眼眸,与常人无异。
也就是说,姬老五确实残忍杀害了仙姬,和那些姑娘们。
眼珠倒出来时,许多人侍卫都吐了,仅有一个小侍卫还□□着,他忍着翻江倒海的胃液,问:“这血案一共五具尸体,为何只有四副眼珠?”
“姬老五他姑母的眼珠,不在这里。”纪娴山早就料到了。因为尸检记录中,那具白骨的头骨上还覆盖着一面白纱布。
也就是说姬老五在给姑母接续“双腿”之前,先给姑母的脸上蒙上了布。
但这不是为了他姑母,而是为了他自己。他不想看到姑母的眼睛。
这些眼珠,再加上两个幸存的妖族女子、朱小九的供词,可以彻底钉死姬老五的罪责,即使他嘴硬不开口。
办理这个案子将近十天了,华智终于松口气。
虽然最开始,天庭要求他们一个月内破案,但现在找到凶手只用了十三天——请纪娴山出山用了三天。
更重要的是,他们救出了两个受害人,这完全就是超额完成任务。
天界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无极真仙笑哈哈地过来嘉奖他们,带来几样罕见的宝器和先帝的旨意。
对于纪娴山,无极真仙算是刮目相看了,此人确实有过人之处,让人不得不佩服。这些天光是听华智汇报进展,都能看出来这女子相当的有韧性,不怕吃苦,还聪明敏锐。
经过此案,无极真仙动了心思,如果纪娴山同意,他就破例收她入座下,以师徒相称,往后她若想要往上走,作为师傅岂有不帮的道理?
这可是天庭中众人求都求不来的,想来纪娴山若是得知,会感激涕零吧。
怎料,纪娴山接到仙界的旨意,只觉得天打雷劈。
22. 不明仙姬
纪娴山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累得倒头就睡。主要还是因为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之前虽然猜测姬老五是凶手,但没有足够的证据。这次的人证外加物证,可以确定,就是姬老五杀害了仙女,然后缝合了两个妖族女子的各一只腿。
接下来还有工作,就是找到是谁砍了姬老五的指甲,并且拿到了缝合后的尸体,抛尸到天庭。不过,那都是明天的事了。
第二天天不亮,纪娴山就去到府衙里,完成最后一点收尾工作。
可就是这点收尾工作,发现了大问题。
纪娴山的收尾工作是让朱小九以及剩下的两名幸存女子指认受害的仙姬
仙姬的尸身出事后保存在仙界。纪娴山拿出仙姬生前的画像给几位辨认。
这应当是最容易的,走个过场而已。
两名幸存女子都认定,姬老五在草棚作案时,就是杀害了这名仙姬。
但是,朱小九却迟疑了,她一手按着嘴唇,皱眉想了许久,都没有点头。
纪娴山立刻意识到,这其中可能有问题,立刻让朱小九知无不言。
“那晚我去表哥家,远远看到的仙姬不是这样的。”朱小九努力回忆,“我记得那仙姬的脸更长一些,眼角有颗痣。”
纪娴山盯着眼前的画像,画中人根本没有什么痣。
“朱小九,你确定?”
“确定。”朱小九坚定地点头。
如果朱小九说的没错,那么这个死去的仙姬,和她那晚见到的仙姬并不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中还有他们没有察觉的隐情!
纪娴山脑子中有许多疑问,但是暂不管这个,还得先确认事实。
纪娴山立刻联系天庭的司法天兵,想要问问死去的仙姬,原先是否有痣。
可惜联系不上。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个小侍卫进来通传,一脸开心:“纪仙子,天庭派人来赏你啦。”
天界派来的小女仙,真美啊,看得他神魂颠倒的。
“哦。”纪娴山顾不上这个,她想办法继续联系天庭。
天庭仍旧联系不上,纪娴山只能联系华智,让他来想办法:“你帮我联系炼丹房的人,关于死去的仙姬,我有问题要问。”
华智说好,不过要花点时间。他得先联系上仙界的同僚,再让同僚去找炼丹房的人。
“纪仙子,我方才听说,这次天庭给你许多稀罕宝器和天材地宝。”小侍卫说。
纪娴山又敷衍地“嗯”了一声,继续思考案情。
小侍卫有些着急:“我是说,这次来妖界的,似乎也有天界炼丹房的人,他们都在前厅,我就是来喊你的。”
那小女仙可真好看,一举一动都如同爽朗清风,他方才看了好久。
纪娴山一听这话,立刻让他把朱小九还有两个女子安排好,自己去前厅找人。
·
纪娴山刚到前厅,就见到无极真仙对她笑脸相迎,甚是罕见。
老实说,她还是更习惯无极真仙对她摆脸色。
无极真仙恭喜她,很快就破案了,仙帝对她欣赏有嘉,送了这许多罕见的宝器和丹药。
无极真仙就差一一介绍这些宝器。
纪娴山瞟了一眼,确实是上好的宝器,还有那丹药,确实是有利于修仙的上品,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见仙帝很是高兴,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尤其是效率超乎想象的高。
无极真仙便道:“既然已经找到了杀人凶手,仙帝命你们三天内完成所有收尾事务,返回天庭汇报。”
那端着丹药的小仙姬,应是炼丹房来的吧。纪娴山想要找她问话,被无极真仙惊得侧头:“三天?”
“是啊,现在都确定是他妖界的人杀了我天界的人,如此残忍手段。也没什么事了吧。”
纪娴山据理力争:“虽然此杀人命案是姬老五所为,但将尸体抛去仙界的,必然是常住仙界的人。还得找出是何人抛尸的。”
无极真仙不屑地一甩拂尘:“只要确定杀我仙界之人的是他妖界的人即可。你何必管那么多?”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天界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吧。
纪娴山道:“现在案子还没有完全查清,更何况,我们刚刚得知,此案中受害的仙姬,或许有两个,其中一个逃脱了。但是为何逃脱了却不上报,还是说她已经死了,都还未为可知。三天之内无法告破,还请您跟仙帝说清楚,不要毁了之前的一月之诺。”
这个案子还有许多疑点,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无极真仙虽然不情愿,但是他现在对纪娴山说的话都还挺信任,再则涉及到另一个仙姬的性命,他便勉强答应会与仙帝禀报。
他还想着收个内门弟子呢,暂时不能把关系闹得太僵。
·
纪娴山拉着炼丹房的小仙姬去到后厅中,请她帮个忙。
这炼丹房的小仙姬名字叫若晴,死去的仙姬是她七师姐若涟。
若晴对纪娴山很是敬佩,愿意配合。因为纪娴山是第一个敢于和无极真仙实话实说的,无极真仙在天界的地位也是高高在上的,只有他教训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在他面前说话的份,在他老人家面前发表自己想法,那就放肆。
纪娴山的那些话出口,若晴原本以为无极真仙不会答应,没想到无极真仙竟然退步了……
果然是威震天庭多年的人物,走了六十年仍是传说。
若晴去到后厅才知道,纪娴山是想要让她辨认人。
纪娴山拿出一张画来,给若晴看。
若晴看着那画:“是我师姐,这画是今年年初师姐去妖界采药之前,同我一道去画的。”
纪娴山又问她:“你师姐脸上有痣吗?”
为了美丽,让画师不要在画上点痣,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若晴摇头:“我师姐除了暗绿色眼眸动人,最显眼的是她的皮肤,肤若凝脂,毫无瑕疵,叫人好生羡慕。因为皮肤好,她用的那些个膏子,我们都抢着用一样的,还有其他宫里的仙姬为了得这膏子,特意与我们套近乎。我师姐也因为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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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缘特别好。”
若晴想起师姐,不自觉说了许多。
若晴与师姐若涟相处时间可不短,不可能有错。因此,结合若晴与朱小九的话来看,在案发当晚,也就是初八的晚上,停留在姬老五家的仙姬另有他人,只是不知为何,死去的仙姬是炼丹房的若涟。
那么,当晚停留在姬老五家的仙姬是谁呢?
这不明仙姬她又为何停留在姬老五家,与姬娘子相谈甚欢呢?难道那仙姬她认识姬老五,因何认识的呢?
还有,她与死去的若涟有什么关系呢?
这冒出来一连串的疑问,突然让纪娴山有点懵。她理了一遍案情,忽然才意识到,她可以找姬娘子确认!
见过那不明仙姬的只有姬娘子及其女儿。但姬娘子的女儿失踪了,那么只有姬娘子见过那不明仙姬。
这个线索可不能断了,纪娴山立刻带着画像去找姬娘子。
以防万一她还带着炼丹房的小仙姬若晴。
刚出门碰上了华智,华智昨晚上好好休息了,刚起床遇到无极真仙,便得知突然冒出来一个不明仙姬。
华智十分兴奋地问纪娴山前因后果。
纪娴山拉着他出门:“边走边说。”
纪娴山一口气说完前后由来,华智陷入了沉思:“这不明仙姬会不会与姬老五女儿失踪有什么关系?”
纪娴山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那仙姬去过姬老五家中,姬老五犯事天下皆知,难道那仙姬她不知道?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不排除她已经遇害,但尸体不知所踪。”
难道她也被姬老五暗害了吗?
两人都心事重重,一股气地往前走。
反而是跟着的若晴累得气喘吁吁,看着前面赛跑一样的两人,她很无奈。不过这关系到师姐的死亡真相,她深吸一口气,加把劲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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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娴山找到姬家布庄时,姬娘子仍旧以往一样,两眼无光地守在店里。这么几天过去,店里没什么人,连布匹上落了灰尘。
姬娘子似乎有心事,连手中的掸子都快松脱了。
见到纪娴山与华智,姬娘子懒懒侧个身,侧对着他们。
纪娴山额头上都汗湿了,她抬手抹了一把:“劳烦姬娘子帮个忙。”
姬娘子这时候抽起鸡毛掸子拍眼前的布匹:“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问我也没用,我相信我相公的人品。”
说完,她的脖子无力,软下去。
整个人都没有了光彩。
纪娴山示意华智打开画轴:“请您抽空帮忙看看这个人,是否有见过?”
姬娘子不情愿地瞟了一眼,然后眼皮一挑,看向纪娴山:“我不知道这是谁。”
姬老五行事隐蔽,他杀了画中的若涟仙姬这件事,他娘子不清楚也很正常。
纪娴山又问她:“初八的晚上,是否曾有女姬曾到你家中闲坐?”
听到这话,姬娘子的眼皮跳了好几下,她案台下放着的手微微发抖。
纪娴山和华智都注意到了,他们问到关键了。
23. 女儿的尸首
纪娴山问姬娘子,初八的晚上,是否曾有女姬到她家中。
姬娘子将手中的鸡毛掸子甩起来,摇头道:“没有这回事,我不记得了。”
关键之处,姬娘子选择了说谎。
为什么说谎呢?
华智不想放弃,他又说:“你仔细想想,初八的晚上,也就是你女儿失踪的前夜,真的没有——”
姬娘子一掸子直打华智的脸。
华智闪身躲过。
姬娘子一脸恨意:“我女儿失踪了,你们无人去管,反倒是为了定我相公的罪,想尽一切办法。哼,你们这些人。”
纪娴山冷冷说:“姬老五残忍杀害数人,此血案已经找到多个证据,不是你想替他掩瞒就可以的。你昧者良心说谎,可曾想过那些被你相公砍断了腿的人死得多惨?可曾想过断腿的人余生如何是好?”
姬娘子似乎想要反驳什么。
纪娴山抢先道:“你日夜与相公在一起,我就不信你没有发现不对。”
姬娘子将要吐出的话,被怼进了肚子。她似乎脱了力,一下子坐在凳子上,脸色发白,侧着脸,一言不发。
华智觉得,纪娴山说的话实在太狠,尤其是对于一个失去女儿和相公的妇人来说,但他也很清楚,这些话说得很有必要。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说,怎么说的时候,纪娴山已经果决地开口。
看姬娘子的反应,这番话攻心的效果明显。
华智趁热打铁:“朱小九曾在初八的夜晚去过染坊,看到你就有一位仙姬到访。还请您如实道来。”
姬娘子听到朱小九的名字,便知道这事藏不住了:“是,初八的夜晚,确实曾有位仙姬到访,她就是路过的,后来……就走了。”
这犹豫的反应,看来还是有所隐藏。
“请问仙姬为何到访?”华智问。
姬娘子喉咙咽了一口唾沫:“她就是口渴了,过来借水喝。她为了感谢我,送了我女儿一个头饰。”
送头饰这一点,倒是与朱小九的说法对上了。
纪娴山插话道:“你说的这仙姬,可是脸上眼角有一颗痣?”
姬娘子点点头。
纪娴山再次打开手中的画轴:“那仙姬的脸比这女子要长一些吧?”
姬娘子再点点头。
纪娴山和华智对视一眼,看来姬娘子确实没有见过女姬若涟。
纪娴山问她:“你知道那女姬的名号么?”
“她没说,我也没问。”姬娘子的手放在胸前,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华智让她放心问。
姬娘子指着那摊开的画幅上的女子:“你们问我这个女子,是为何?”
“这是我师姐若涟,被你相公所残杀!”一直默默站在墙角的若晴忍无可忍。
姬娘子听到这话,似乎异常吃惊:“死的仙女,是这画上的仙姬?”
她惊得牙齿打颤,似乎浑身发冷。
“是啊,不信你可以问这两位司法天神。”
姬娘子的头慢慢挪动,眼神里带着泪光,看着纪娴山和华智。
华智不明白她为何对此如此震惊,正在收卷轴的手一顿,立刻点头。
纪娴山却感觉不对,这姬娘子的反应太过异常了。
按照推测,姬娘子是知道自己相公杀了天界仙姬的,怎的知道这受害的仙姬是谁,她就如同遭受了天打雷劈?
突然,姬娘子的脖子梗住,她一手揪住自己的心窝,晕了过去。
纪娴山伸手,拉住姬娘子后倒的身体,立刻探她的气息。
因着这街道人来人往,暗中窥伺司法天神如何调查案子的人不少。姬娘子这一倒,更多人围拢过来。
眼见姬娘子这气息不对劲,她立刻指挥华智,将人抱进铺子的内间。
再请若晴帮忙看看。
“她似乎是急火攻心,受了巨大刺激,你看有什么办法?”
“没事,我有清心丹,含在口中,半个时辰即可醒过来。”若晴从腰间锦囊中虚空取出一瓶丹药来,给姬娘子服用。
随后,若晴又取出一颗艾灸丸和一个小巧的朱红炉鼎来,点燃艾灸丸,使用朱红炉鼎催动,让姬娘子好得更快些。
纪娴山认得这炉鼎,吃了一惊。
她本想问问这炉鼎的来历,被华智拉到一边梳理案情。
“死的仙姬是若涟仙姬,这件事让姬娘子异常吃惊。我想她之前一直以为,死的是初八来家里的那个不明仙姬。”华智说。
纪娴山点头:“必须要弄清楚,她为什么会以为自己的丈夫要杀了来家里的这个仙姬呢?还有,家里来了个仙姬,她的女儿便失踪了,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我也想到了。会不会是那个不明仙姬,带走了她女儿?”
“这个不好说,先不要妄加猜想,以免带偏查案方向。我们最多只能往前推一步,那就是不明仙姬与姬家小女儿失踪有关联。”
就在这时候,若晴过来告知他们,姬娘子醒了。
纪娴山掀开内间的帘子,就看到姬娘子伸手捂着心脏,无声地哭着,脸色剌白。
姬娘子一看到纪娴山,立刻奋力从凳子上起来,拉着纪娴山的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求天神帮我找到女儿的尸首。”
“尸首?”纪娴山吓了一跳,赶紧扶她起来,“你如何确定自己女儿已经遇害?”
之前不是一直说是失踪吗?
怎么看到遇害的若涟仙姬的画像,就认定女儿已经死亡了呢?
姬娘子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指着桌上的画像:“看到那仙姬的画像,我便知道,我儿……已经遇害了。怪我,都怪我!不该放任自家男人做坏事!”
姬娘子捶胸顿足。
接着,姬娘子给他们讲了一段非常离奇的事。
这事就发生在初八。
那一日,姬老五吃完午饭,便赶着马车外出去代县,进染料。按照惯例,他到了第二天初九的中午才会回来。
姬娘子知道,去代县不远,用不着一天一夜。相公这样做,肯定是有猫腻,但是她管不着,也不敢管。相公那一张脸拉着,谁也不敢招惹他。
那天晚上,姬娘子与女儿汝月吃完晚饭,便准备关门吹灯。
没想到,外头来了个仙姬,就是脸上眼角有痣的不明女姬。
这女姬身着华贵,容貌艳丽,只是外衫的领子歪歪斜斜,头上一缕发丝也被掏出来,明显刚刚经历了什么。
女姬一脸慌张地来敲门,请求留宿。
女姬来找他们也是必然,因为他们住的这一片,只有姬家最靠边,也是女姬能找到的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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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着灯的人家。
女姬请求留宿,大概也是因为姬娘子与女儿汝月两人,孤儿寡母的,对她而言比较安全。
姬娘子本着好心问她是否发生了什么。
那女姬便将自己过夜路的险事与她说了,原来她过一片树林时,走小道差点被歹人一道绳子捆住,那歹人用的绳子可不是一般的绳子,表面如同鳞片,一片接一片,内里却十分韧性,可以轻松捆住仙姬。再则她这两天受了内伤,真气混乱,打不过那歹人。
女姬把灵石宝器给歹人,歹人不要,只要活捉她。
女姬怕了,拼死逃过一劫,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到这边来,只看到他们一家染坊是亮着灯的,于是过来看有没有好心人让她留宿。她不敢继续走夜路,害怕再碰到那歹人。
正好遇到姬娘子这个好心人,那女姬便开心极了,说她名叫露华,拔出头上一支簪子,送给了姬家女儿汝月,还说相逢便是缘分,以后要多多往来才好。
这一幕,与朱小九所说,分毫不差。
“然后呢?”华智问她,“那歹人又找来了么?”
姬娘子停了一瞬,接着说:“我觉得这露华小娘子为人爽快阔绰,便安排她洗漱后与我女儿一个床睡觉,换洗衣裤都用的我女儿的……过了没多会,我相公突然回来,他和我说,他在路上拦住一个仙姬问路,被那仙姬当成歹人打了。”
纪娴山大为震惊:“所以,差点捆了露华仙姬的,便是你相公姬老五?”
姬娘子嘴唇颤抖着:“是。我听到相公这样说也很吃惊。”
纪娴山又问:“你相公说辞与那露华仙姬完全不同,且错漏百出,你难不成相信你相公?”
若晴也说:“就是,你相公在自家的地盘上,怎么还用找仙界的人问路呢?再说,问个路怎么就能被人当成歹人打呢?是不是你相公做了什么?”
姬娘子脸色变得更难看,头埋得更低,她咬住嘴唇:“人就是这样,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逃避什么。我当然怀疑相公的说辞有鬼,但我不敢深想。我最怕相公出问题,他做的歹事若被人知道,我与汝月便无依无靠,便……告知他,家里来了个仙姬,和女儿同房住下了。”
“所以你相公姬老五便谋划着要杀了露华仙姬?”华智紧紧盯着姬娘子。
姬娘子哽咽起来:“他说不能让露华仙姬活着离开,否则,他就会被人抓起来。我一想也是,便告诉他靠门这边睡着的是女儿汝月,睡在女儿脚头的是那仙姬。是我包庇了他……”
说到这里,姬娘子忍不住大哭起来,一哭就停不下来。
纪娴山问她:“那这露华仙姬,是被你夫君杀了么?你知道尸体在哪里吗?”
姬娘子哭得太猛,整个人抽起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暂时没法问话,只能等她冷静些。
纪娴山和华智赶紧到外面来,华智打算让天界的同僚帮忙排查,是否有叫露华的仙姬。
“我猜测,露华这名字大概是假的。不过你先查吧,顺便查看看初八的那一日不在天界的所有仙姬,我们拿到名单后逐个筛查。”
搞不好,天界还有消失的仙姬,但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
纪娴山的头更大了。
姬老五杀了一个仙姬,已是罪大恶极。若是杀了两个……那可真是难以想象。
24. 为了活命
24
正好,天界的同僚通过传音石联系华智,就为了说炼丹房找到人了。
这时候华智让同僚再去查问,是否有叫露华的仙姬,还有初八那天不在天庭的仙姬都有谁。
一切安排妥当时,纪娴山在内间继续问话:“那露华仙姬是被你相公姬老五杀了么?”
姬娘子镇定下来,却一副心死如灰的表情,将后面的事娓娓道来。
姬老五打定主意杀人后,拿着刀进入房间内。
姬娘子则到门口帮他看着,是否有人路过。
过了不久,只听一声刀入肉的闷声,姬老五就抱着那女姬到客厅了。
姬娘子告诉他外面没人。
姬老五便抱着那尸体到门外去,走到夜色里。
姬娘子吓得躲在自己房间里。她方才看了一眼,那女姬的脖子上插着一把刀,血液沾满了包裹着的被子。
这时候,姬娘子在心里责怪自己,是不是不该因此害人性命。
这时候突然大门响了。
姬娘子被这突然的“吱呀”一声吓到,立刻起身去门口查看,是不是相公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呢?难道不顺利?
若是让那仙姬跑了可怎么办?姬娘子先前还担心别人的死活,现在已经害怕别人跑了。
姬娘子走到门口一看,竟然是自家的女儿汝月。汝月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口,披着平日最爱的水蓝色外衫,步伐颇快。
姬娘子问她:“你是去上茅厕?”
他们家茅厕就在前头不远处,习惯晚上也去茅厕解决。
听到姬娘子的声音,汝月的背影一颤,脚步停在原地,浑身都紧绷了一般,没有回头,轻轻点头,朝着门外走去。
姬娘子嘱托她:“那你快些回来,有事喊我。”
姬娘子看女儿身影确实是往外头茅厕走去,便到客厅里坐着。
她的心不安。
等着等着,不知怎的,她竟然睡着了,也没有听到女儿回来的声音。
这时候,门外一阵脚步声靠近,姬娘子抬眼皮发现,是自家相公回来了。
她赶紧迎上去,小声问怎样了。
相公姬老五只说已经处理好了,叫她不用多管闲事。
说着,姬老五伸手要去关门。
姬娘子拦住他:“汝月方才去茅厕,还没回来。”
姬老五当时神色不对,他立刻问姬娘子:“汝月去茅厕了?”
他太过紧张,仿佛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噩耗。
姬娘子也怕得不行:“对啊,你走了没多久,她就出门去茅厕了。我方才在这里坐着等你们父女,不知怎的,就给睡着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你等等,我去房里看看。”姬老五头一次这么和缓,他抬步去房里查看。
姬娘子的心七上八下的,想要跟进去看看。
姬老五很快退出来,将女儿的房门带上了:“汝月正睡着,不要吵醒她。可能你方才睡着了,没注意到。”
姬娘子那颗心终于踏实,她拍了拍胸口:“这丫头也真是,看到我坐在客厅睡着了,也不说叫醒我。”
姬老五将她带到房里先去休息,然后又出门了,说是要处理那露华仙姬的事。
姬娘子累得不行,此刻瞌睡又被吓跑了:“你不是说已经处理好了吗?”
而且她明明见到相公抱出去的尸体浑身是血,已经身亡啊。脖子被刀砍了,还能活命么?
姬老五也没给理由,只说再去看看,让她不要等他。
姬娘子看他这沉稳的样子,与平日似乎没什么区别,于是躺床上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姬娘子起床,已经快到午时,去叫醒女儿,才发现女儿汝月根本不在房里。
那女儿在哪里呢?
家中的大门紧锁着,女儿不可能出门了。那女儿……姬娘子突然想到昨晚,女儿披着一件外衫去上茅厕,女儿当时的背影甚是可疑,只是点了点头。
姬娘子心中甚是恐惧,她越想越怕那个背影是那露华仙姬。虽然她知道这想法有些荒唐,明明相公说了他已经处理了露华仙姬……
可是……如果那个背影真是露华仙姬,那么她相公姬老五杀的那个人是谁?
一想到这里,姬娘子怕得浑身冷汗,额头上更是密密麻麻布了几圈的汗。
她想要起身出去找女儿,却突然晕倒。
姬娘子再次醒来时,她相公姬老五在身边,掐着她的人中。
姬娘子吓得哇哇哭,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姬老五跟她说,女儿失踪了,应当是被那露华仙姬掳走了。
姬娘子一听这话终于理智回笼了些。只要女儿没有死,被掳走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等到她缓过来,才想起来问:“你昨晚不是说露华仙姬已经死了么?”
“我昨晚将露华仙姬弄晕后扛出去,本来想要杀了她,没想到她提前醒来逃走了。后来我听你说女儿还没回来,去房里查看,没有看到女儿,我就想到,肯定是那露华仙姬想要报复我们夫妻,在女儿上茅厕的路上掳劫了她。怕你担惊受怕,便想着先不告诉你,我自己去找。”姬老五说这些时,眉宇间有焦灼,神情也极坦诚,“所以后半夜,我又出门去追,想要找到女儿,可惜只追到那露华仙姬,错手杀了她,不知道女儿被藏到了哪里。”
这应当是姬老五此生说过的最长、最多的一次话。
姬娘子选择了相信他,因为他说的这些比她胡思乱想的要好。
昨晚上女儿虽然行动有异,但姬娘子想,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呢?再则,她相公姬老五是个行事稳妥的人,他更不可能杀错人。
因此,姬娘子认定了,女儿还没有死,只是失踪了。
她和相公拼了命地找人,还报官了,可惜毫无线索。
到了第二天,姬娘子终于承受不住痛苦,她埋怨姬老五,惹出这些事来,害得自家女儿失踪,也不知道过得怎样了。
这时候,她是真恨自己,不该帮着相公去杀人。不然,也不至于弄丢了女儿。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姬老五被埋怨也不说话,只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这时候,族君明炤派人来抓了姬老五,说的是他涉及到杀人大案,要带回去审问。具体杀了什么人,别人不知道,姬娘子心中确实有底的。
她相公杀的是仙界的人。
怎的这么快暴露了呢?当时姬娘子心中还有些欣喜,如果丈夫被抓去,是不是也很快能查出女儿汝月去了哪里呢?
可是,妖界派了人来,查她女儿失踪的案子,问几句就走了,后来许久没有任何讯息,她去府衙里问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而街坊邻居得知她相公杀了一个女姬,手段残忍,便都避着她家走,围着她家的布庄说闲话。
若是以往有这些事,姬娘子或许会因此怄气难受。可是,现在她女儿生死未卜,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一天天的,她心中的希望枯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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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有时候,她脑子里还是会突然冒出那天夜里,女儿出门去上茅厕的背影来,总是感觉不对劲。
但是,她还是打消了疑虑。
一方面她认定自己相公是杀了露华仙姬才被抓去调查的,那就说明她相公说的是真的,自己女儿还活着;
另一方面,她是真的怕,相公杀了亲生的女儿,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儿。
因此,她日日等在布庄里,就祈祷女儿哪天自己逃脱了走回来,走到她面前来。
·
可是……直到刚才,她得知被相公杀死的仙姬并不是那晚的露华仙姬。
她忽然想到,那一晚,她相公姬老五杀了一个人,可是杀的人不是露华仙姬。那杀的人就是……她女儿汝月。
大概是因为姬娘子突然接受了现实,她突然想起那晚上被忽略的一幕——
她相公将浑身是血的露华仙姬用被子严严实实裹好,抱出门来时,露华仙姬仅有头发露在外面,散开的头发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姬娘子现在才想明白,那是一支簪花。
这簪花由好多珠子缀成,特别好看。
露华仙姬将这簪花送给汝月时,汝月特别喜欢,嚷嚷着晚上睡觉也要戴着。
汝月说到做到,洗漱完之后,还戴着那簪花。姬娘子气不过,骂了她也不怕被扎伤。汝月偏不肯,就要戴着。姬娘子知道她性子犟,便没有再管。
总之,那一晚戴着簪花的,才是女儿汝月。
而后来出门上茅厕的“汝月”头上并没有簪花……
姬娘子到了这时候才想明白,她女儿汝月一早就遇害,被她亲生父亲杀了。
姬娘子说到这里,再次哽咽起来:“都怪我……懦弱胆小,竟然相信相公的鬼话!”
此时,纪娴山和华智终于明白,为什么姬娘子改口说自己女儿已经遇害。
·
回去的路上,一行三人沉默不语,都不说话。
若晴率先开口:“看来是姬娘子忘了告知相公,女儿头上有别人送的簪花,只告知女儿睡在靠门的这一头,造成了这一出……惨事。可是……这姬老五怎么会连自己女儿都分不清呢?他杀人之前肯定会确认一下的吧。”
纪娴山道:“姬老五回家之后与姬娘子所说的话,很可能被露华仙姬听到了。她为了活命,便做了些掩饰。可是姬老五并不知道这一点。”
若晴不解:“能怎么做掩饰呢?姬老五已经知道自己女儿汝月睡在靠床头这一边,露华仙姬再怎么掩饰也没用吧……啊!我知道了,她提前与汝月调换了一头。再则,两人穿的衣裳都是汝月的……那么姬老五先去门口那头确认自己女儿时,自然不疑有他,直接用刀砍了另一头的‘露华仙姬’。我猜得怎样?”
华智竖起大拇指:“还有两点:第一,对于露华仙姬来说,用术法改头换面,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也是为何她后来出门时,姬娘子也没有看出明显破绽的原因;第二,姬老五去门口那一头确认‘女儿汝月’时,必然是看女儿的脸和常穿的衣物,确认完毕就直接动手杀了另一头的‘露华仙姬’,接着用被子裹着出门,却不知女儿已经被人掉包,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华智说完看着纪娴山,她鲜少有这么沉默。
若晴听到他这么说,长叹一口气:“那露华仙姬为了活命……竟然选择害了汝月的命……不过,这汝月的父亲要杀人灭口,这也确实很难选……华智仙君、纪仙子,若你们二位是这露华仙姬,你们会怎么做呢?”
25. 两害相权
25
若晴一直在炼丹房兢兢业业,关心的事少。这次出远门到仙界来,就因为师姐的血案。
可没想到这血案里面还套着一个案子,套着的还是个如此离奇的死局。
对于露华仙姬来说:
姬老五肯定是完全的坏人,这个没什么辩解的;
可是姬娘子一开始收留了她,还让她与女儿汝月睡同一张床穿女儿的衣裳,施予恩惠的好人呐……可是,这好人因为助纣为虐,要杀了她;
汝月是最无辜的,也是好人的女儿,可是她是露华仙姬活命的唯一出口……
若晴开始怀疑仙生——
若晴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两位司法天神,他们见过的血案多,也不知是否会有不同的见解。
若晴问,将这露华仙姬换成任何一个人,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还是同样选择杀害无辜的汝月呢?
华智说:“如果是我,我会同姬老五拼死搏一搏。再不济叫周围人来,就不信——”
“等等,华智仙君,你这是带入你自己男子的体魄吧。你忘了,露华仙姬她是个女子,且受了内伤,真气混乱,打不过姬老五,才出此下策。”若晴赶忙打断华智的话。
纪娴山紧跟着补刀:“你应当去过姬老五家的染坊,那处房子异常偏僻,居住在角落处,四邻之间并不是紧挨着的,隔着一两亩田的距离。当时如果露华仙姬呼喊,不可能立刻得到救援,还会被姬老五迅速灭口。”
若晴抱着双臂:“就是,姬娘子还在门口守着呢。”
华智摸了摸下巴:“负伤,打不过……那也好说,用姬老五的女儿汝月做人质,逃出姬家。只要能逃出去,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便更大了。怎样,这法子你没话说了吧?”
若晴瘪着嘴:“好吧,我确实想不出破绽来。姬老五为了女儿,肯定不敢轻举妄动。纪仙子你认为呢?”
纪娴山想了想:“首先,如果是现在的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当然如华智仙君所说,挟持汝月,但我不认为姬老五会为了女儿而让步。我认为露华仙姬挟持汝月也没用,大概还是要死。
“其次,当时情况危急,露华仙姬骤然发现自己逃出狼爪又入了狼窝,即将要被人谋财害命时,她定然慌了神,一时之间便难以理智考量,只想到自己逃不出去就要殒命,将自己困在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道德困境之中。急迫之中,就……做出了那样的错误选择。”
“所以,纪仙子你认为这是个错误的选择?在我看来这露华仙姬也很无辜,她已经做到最多了,她都没有亲手杀了汝月,是姬老五杀的。”
“虽然露华仙姬没有亲手杀了汝月,但是在她下定决心与汝月对调的那一刻,她就选择了让汝月去死。动手的是姬老五,但露华也要为汝月的惨死负责任。我要说她错了,是因为她伤害了别人。”纪娴山茫然地看着远处的山峦,今日天气实在晦暗,“但我也没有资格谴责她,只能说,她无论怎么做,都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谁又敢说,能做得比当时的露华仙姬更好呢?
若晴不理解:“为何是两害相权?既然她与汝月对调是做错的,那肯定有正确的解法。”
纪娴山沉默了。
华智点破:“办法肯定比问题多,但是当时情况太紧急,露华仙姬又极度恐惧,已经丧失理智。她当时要在自身性命与不道德这两者之间,判断孰轻孰重,这便是方才娴山所说的‘两害’。选择与汝月对调,害死汝月,是为不道德;但若是她当时选择了让汝月活命,大概率自己只能舍身就死,死得无声无息——这样做,她是对得起汝月,可是她对得起自己么?伤害别人是错,放弃自身性命,对不起自己也是错。可怜在她一开始被逼着落入了死局……”
这话说完,若晴彻底服气,胸闷得像块大石头压着。
感觉自己凭空老了几十岁。
而一旁的两位司法天神却没事人一样,转而讨论接下来的事。
华智说:“现在没有找到所谓露华仙姬的尸体,因此我们必须假设她还活着,想办法找到她。”
若晴忍不住搭话:“若她还活着,肯定会上报,那样仙界会为她做主的。虽然她是逼不得已才做这样的事,但她也是被逼无奈。要我猜,她大概已经被姬老五杀了。”
她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纪娴山提醒道,首先这是按照办案的原则,再则案情百转千回,什么都有可能,不能完全靠推测排除生还的可能。
华智点头:“那追踪搜查露华这一块,还是我来负责。”
他们两人之间很快形成了默契,对于分工这种事完全没有分歧,都是尽心尽力做事,没有争论谁做得多做得少。
和以前孤军奋战的感觉不同,华智格外享受和纪娴山一起做事的踏实感。
纪娴山没意见:“可惜,露华仙姬的重要证据被毁了。等会回了府衙中,我叫画师按照姬娘子的描述画出画像来。你拿到天庭,说不定能有些帮助。”
方才他们问姬娘子,露华仙姬有什么特征,或者是遗留的东西,比如露华仙姬换下来的外衫是否还在。
姬娘子说她事后害怕,想要去烧掉那外衫,没想到她相公先一步已经处理了,烧成了灰烬。
至于那簪花的样子,姬娘子倒是可以画出个大体模样来,是用珍珠点缀的方形轮廓,在轮廓之内用珠子练成一条弯曲的线,就像蚯蚓一样。这纹路在那露华仙姬的衣裳上也有见过。
对那纹路,纪娴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
回去的路还有点长,三人决定坐下来吃午饭,顺便梳理案情。
华智说:“现在还剩下三个谜团。第一个,姬老五缝合尸体用的是若涟仙姬,而不是露华仙姬。他是在哪里遇见的若涟仙姬呢?是临时偶遇的吗?还有,露华仙姬下落如何?第二个,姬老五缝合尸体后,又是谁抛尸到了天庭?又为何这样做呢?抛尸人是如何知道那被缝合的尸体的?抛尸人会不会是露华仙姬呢?第三个,就是姬老五的女儿汝月的尸首在何处?姬老五会把他女儿的尸首放置在哪里呢?为何之前的调查没有找到呢?”
若晴道:“若是真能找到露华仙姬,第一个和第二个谜团都可以解开。”
华智问纪娴山:“你还是认为青莲圣女抛尸?”
纪娴山坚持自己的看法:“青莲有嫌疑,不能完全排除。初八案发,初十发现若涟仙姬的尸首。偏偏她在初九的晚上到妖界阂郡来偷布,偷的还是姬老五家里的。不过,我也不会局限在这一种可能中,露华仙姬如果没有死,她也有嫌疑。又或者……露华仙姬会不会与青莲圣女之间有所关联?”
“这些可能都不能排除。要缩小可能,只能再查其他线索。”
“既然你去追查露华仙姬,那我去查找汝月的尸身,看能不能查到线索。”纪娴山认领了第三个谜团。
华智问她:“你打算怎么找?”
“当然是去问杀人凶手。”纪娴山吃完面,埋头喝完热汤,浑身是汗。
若晴也吃完了:“姬老五会坦白吗?”
“所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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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姬娘子等会去府衙画像后去宫里找我,一起去见姬老五。”从布庄出来前,纪娴山看姬娘子浑身无力,只得给她叫了个郎中来看。郎中说她受到的刺激太过,需得休息一个时辰。
·
纪娴山回到宫里,半路上遇到了青莲圣女。
真是稀奇。
青莲圣女刺激了明娜公主,便被明炤所厌恶,也不知道她今日又来是做什么的。
此时,两人狭路相逢。
青莲圣女的仙阶确实比司法天神要高许多。纪娴山对她低头行礼,随即便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青莲圣女叫住了纪娴山:“听说天神你怀疑本仙是抛尸人?”
纪娴山微笑着看她:“哪里哪里,不知道圣女从哪里得知如此荒唐的消息?”
青莲圣女撇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还请纪仙子你坦荡一些。如果真的怀疑本仙,就直接说。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本仙自认为经得起查。”
看她说得如此坦荡正义,纪娴山便知道,青莲圣女那边的所有证据基本上都销毁了。青莲圣女本身也不傻,她不会让人轻易找到她的把柄。
但是纪娴山也不会因此而气馁。
这世上只要做过的事必然会有痕迹,尤其是凶手自己也没有留意到的痕迹。
此刻她依旧微笑地看着圣女:“自然,真金肯定不怕火炼。小仙还有事,先告辞一步。”
这似乎话里有话。
青莲圣女有些不太舒爽,返身回来,拦住纪娴山,讽刺道:“纪仙子你案子已经破了,风头已经出了,好处也拿了,可谓大功告成,收尾的工作这三天内随便搞搞就行了,何必要为难仙帝和无极真仙给你延长时日呢?难道你还想要用以前强势的做派,来让所有人服从你?”
纪娴山冷笑一声:“圣女这可真是以己度人了。作为司法天神,破案本来就是分内事,彻底查清楚所有凶手,更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原本就是一个月的破案之约,何来的强势一说呢?”
青莲圣女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精瘦的女子:“我听说纪仙子要求仙帝延长破案时限,可惜啊,仙帝没有答应。”
“那也没有关系。经过本天神手里的案子,只要本天神还活着,一定会追到真正的幕后真凶伏法为止。”纪娴山也不打算认输,破案时间必须延长,她会想办法说服无极真仙。
青莲圣女被如此明确警告,才突然意识到,这六十年过去,纪娴山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六十年前的纪娴山还有所顾忌,会虚以逶迤,现在选择直接强硬怼回来,仿佛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一样。
多说无益,青莲圣女甩袖子走了。幸亏她早就处理了那匹白色的裹尸布,也处理了所有的踪迹。防范于未然,她也要防着纪娴山这匹野狼。
听无极真仙说,纪娴山办完手上的案子,就要开始调查六十年前的那桩案子……
·
纪娴山目送青莲圣女离开,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华智:“你帮我查天庭初七到十一,这一共五天的出入记录,尤其是北天门的。”
她虽然恢复了司法天神的位阶,但是说到底,她已经六十年不在其位,没有回去过天庭。司法天神和天兵换了一茬又一茬,估计也没有人可以尽心帮她做事。
她还是更信任华智一些。
“你查这个做什么?”
“我忽然想到,如果青莲圣女卷入了北天门抛尸这件事的话,她的行踪记录里面或许有线索。我记得出入天庭各个大门,都是必须要登记的。”
26. 我把姬老五气疯了
26
青莲圣女再厉害,她也只能消除自己手中的证据,消除不了权责之外的记录,例如出入各个天门的记录。
而青莲圣女既然要下到妖界来偷布匹,还要抛尸到天庭,那必然是有行踪记录的。
纪娴山一想到这点,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马上查个子丑寅卯出来。
华智说:“北天门的出入记录册子,落到香凝露中,很多记录丢失。从这个月初到十一的,都没有了。守门的说,当时是一个仙姬带着香凝露去凡间,不想在登记的时候,香凝露的瓶子磕碎了,都倒在了册子上。”华智说,“我本来想要查进出记录,看是否有露华仙姬的线索。没想到北天门的出问题,线索到这里都断了。”
另外三个天门的记录都是完整且正常的。
“那个带着香凝露的仙姬是谁?”
“守门的小将也不记得了。因为香凝露洇湿了册子这回事,当时那个仙姬并没有出声告知。后来发现时,已经找不到人影了。那小将因为自己当时在打瞌睡,也不敢上报这事,想着得过且过。”
“对方有备而来。”纪娴山道。
华智道:“是啊,查案哪有容易的,就是和凶犯斗智斗勇。我们在努力抓捕,他们也在想办法逃脱制裁。”
纪娴山明白,她的线索再一次断了。她必须从其他方面入手。
这时候,外头有侍卫来通传,姬娘子来见姬老五。
姬老五因为身份特殊,一直关押在宫里的地牢中。
纪娴山忽然想到另一个线索:抛尸人必然与姬老五有关联,因为切了姬老五的指甲!这两人肯定是有正面交锋的。
或许,姬老五知道抛尸人是谁,得想办法让他开口才行。
·
纪娴山带着姬娘子一道,进入宫内的地牢,见到了姬老五。
姬老五一见到姬娘子,就用轻蔑的眼神看着纪娴山,仿佛在说:“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开口?”
姬娘子见到他这浑身的伤,脏乱得不成人样,瞬时有些惊住了,习惯性上前两步,想要关心他,随后突然想起自己来是做什么……
姬娘子退后两步,瞬时泪如雨下,嚎啕哭着质问他,为何杀了女儿不告诉她。
姬老五看着妻子,目光毫无改变。
即使妻子在他面前哭成了泪人,他也毫不动摇。
他这无动于衷的样子,彻底刺激了姬娘子,她三两步踉跄过去,一把抓住姬老五的衣领子,质问他为何如此狠心,如此狼心狗肺,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竟一点都不愧疚。
姬老五望着对面的墙面,眼神散漫。
姬娘子哭累了,抹了一把眼泪,哀求他:“你杀了月儿,我不怪你了,求求你,告诉我月儿的尸首在哪里吧。嗯?”
姬老五眼神中积攒了愤怒,但仍旧一字不说。
姬娘子又求他几遍,他都无动于衷。
姬娘子被激怒了,伸手打了他一巴掌:“当年我母亲不让我嫁给你,怕是会引来祸水。我不信,今日看来,真是我自作自受啊,自作自受!”
说完,姬娘子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迅速地朝脖子抹去。
“云奴!”姬老五大喊出声。
纪娴山早已出手,卸下了姬娘子手中的匕首。
姬娘子软软倒在纪娴山怀里,随即奋力朝姬老五爬去。
姬老五额头上惊出汗来,随即又撇过头去。刚刚情急之下,他失控了。
姬娘子拉着相公的裤腿,再一次哀求:“你告诉我阿月在哪里,我去找她,安置好她。”
姬娘子哀求了许久,那是作为母亲的心在泣血啊。
姬老五张开干裂的嘴唇:“我已经安置,你不用管,好好活着。”
纪娴山让人送姬娘子回家,她自己则留下来继续审。
毕竟,姬老五开口说话,不再装疯卖傻,这可是一大进展啊。
姬老五轻蔑地看着纪娴山:“没想到你还挺卑鄙。”
纪娴山笑:“你这是过誉了,在下哪比得上您呢?再则,为了破案捉凶,在合理范围内,卑鄙点也很有必要,不然也不能让卑鄙的您开口啊。”
姬老五怒视着她,轻易不再开口。
纪娴山摆出已经找到的证据链:幸存的受害人、收集的眼珠以及朱小九的供词。
“你杀了天界仙女,已谋害6条人命。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姬老五眼神再次变得轻蔑,不再说话。
纪娴山仔细看着他的脸,问他:“露华仙姬的尸体在哪里?”
姬老五还是不说话,但是嘴角的笑意微微。
纪娴山笑:“那看来露华仙姬不仅没有死,还切了你的手指。”
姬老五脸上的笑容凝固,双眼眯起,听到后半句,他的神态又恢复了平和,终于开口说话:“你有点小聪明但不多。”
“是啊,不多,不过够了。”纪娴山说,“谢谢你提供的线索。看来切了你手指,再抛尸到天庭的,另有其人。”
姬老五继而愤怒起来:“这只是你凭空猜测。尸体是我抛到天庭的。”
“不,你没有那个本事。”
姬老五勃然大怒,脖子上的青筋涌现:“我就是能,只是你查不到。”
“哦?你以为你这样说,别人就会以为你很厉害,甚至可以挑战天庭的天威了么?”纪娴山给他鼓掌,“可惜,不会哦。司法天神我根本不会让人知道你杀了一个仙姬……更不会让人知道你过去做了什么,我会让你成为——没做成任何事的无名氏。”
·
华智根据露华仙姬的画像、已有的资料,分派人手去筛查,已近傍晚。
看着外面的晚霞,他忽然想起来纪娴山。
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
他想要去找纪娴山,问问她的情况。再则,他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她。
回到宫里,华智径直去地牢找她。
正好碰到纪娴山出来。
站在地牢门口,华智听到楼下“硁硁”的撞墙声:“怎么了?”
纪娴山捂着嘴笑:“我把姬老五气疯了。”
华智第一次见她这么调皮,不自觉被她的笑意感染,开怀笑起来。
纪娴山实在太开心了,尤其是看到姬老五无能狂怒,只能拿自己脑袋撞墙发泄的时候,她心中那口气都顺了。
不过考虑到后面还需要他的命,纪娴山又吩咐侍卫去拦住他:“日夜盯着,不许他自戕。出了事情,那明炤族君要你们的命,谁也拦不住的。”
本来一个穿山甲精杀了天界仙姬,妖界就已经理亏,必须要将穿山甲精交给天界,并考虑赔偿的事情。
现在若是让这穿山甲精没有经受残酷惩罚就死了,那真是对不起那些受害者,也相当于是给明炤的处境火上浇油。
纪娴山心情舒朗,她一边走,一边把方才的事情一二三四都详细讲给他听了。
华智笑着赞她:“实在是高。他给的这些线索,能让我们少走很多弯路。至少,抛尸的人绝对不是他和露华仙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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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娴山点头:“原本,无极真仙说只给三天时间收尾,我为此头疼,不知怎么说服无极真仙,现在他倒是给了我好思路。”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方才在府衙,遇到真仙,他说已经禀报了仙帝,仙帝仍旧坚持三天收尾。”
纪娴山志气满满:“这我知道,不过我方才想到说服无极真仙的好办法了。”
“我感觉这次仙帝很坚持,连真仙都说服不了,更不用说你了。”
纪娴山轻轻拍他的肩膀:“上次无极真仙没有用心帮忙,这次我有办法让他不得不用心帮忙,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两人说闹着走过宫廷的花圃,两张笑脸在丛花之间穿过。
而丛花的另一端是站在台阶之上的明炤,他神情冷淡,眼神飘得旷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霄律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被晚风卷起的衣袂,有些担心:“族君,晚饭已经备好,奇芽公主正等着您。”
“嗯,是该走了。”
·
华智猜的没错,纪娴山去到府衙找无极真仙喝茶。
无极真仙刻意避开她,说自己乏了,要休息一会。
纪娴山也没说什么,就等在无极真仙厢房外,坐在石桌边上,喝茶看花。
仙界和妖界的环境大不一样,能生长开放的花也不尽相同。其中,在妖界的花朵更加瑰丽华贵。
院子里便种着妖界的幽冥鸟。幽冥鸟十分有名,只因它的花朵粉粉嫩嫩,状如可爱的少女踮起脚尖,十分优雅。
纪娴山来到妖界这么久,每日风风火火的,都没怎么好好享受良辰美景。
如此甚好。
但是厢房里的无极真仙就不太好了。
被束缚着,被盯着,什么都干不了的感觉,实在糟糕。他索性出门来,坐在石凳上,让纪娴山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纪娴山却不和他只说那“三日”的事,反倒和他唠起嗑儿一般,说今日去找姬娘子问话,意外得知,周围许多人都认为仙庭抛尸的姬老五会给妖界引来大祸。
无极真仙还没品出味儿来。
纪娴山又接着说:“当时许多人围在茶馆里头,就有人不服气,说是天界无能,才会叫妖怪跑进北天门,还将尸体抛在了里头。当时这话一出,好些人给姬老五喝彩,敬他是条汉子,给妖界长脸了。”
纪娴山说完,优哉游哉继续喝口茶。
无极真仙听到这话,有点想跳脚,忍住了,等着纪娴山继续说。
纪娴山却不说了。
无极真仙耐不住,问她:“那纪仙子你当时说什么了?你身负仙籍,你得为天庭说句话啊。”
纪娴山两手一摊:“真仙认为,小仙应当说什么?小仙可没有证据是何人抛尸,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再则,方才这姬老五自己也开口了,说去天庭抛尸的就是他。他自己招供了。”
无极真仙急得跺脚:“你……那你就任由别人这样说?”
纪娴山瘪瘪嘴:“那我能怎么办?今日中午还遇到青莲圣女,她叫我剩下三天别只想着显着自己,让我随便搞搞算了。我一想,也是,就三天,能干出个什么来呢?我呕心沥血,最后若是查不出什么来,会被人说成爱显摆;若是查出哪个仙家干的抛尸……啧啧啧,这得罪人还要灭了天威的蠢事我不干。”
这回,纪娴山可是把这“三日”的利弊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无极真仙气得伸手指着她,手直抖,咬牙切齿道:“好哇,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
27. 兽族的公主
27
纪娴山怎么可以这么讨厌呢?
无极真仙好不容易对她升起来的欣赏减少了一半,但是又没办法,咬牙切齿地答应去说服仙帝。
如果姬老五去天界抛尸的谣言,被到处传扬,那天威何在?
无极真仙起身走出去院子,又小碎步回来警告:“若是宽延数日后,纪仙子你定当将抛尸之人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个抛尸之人绝对不可以是妖族的人!
·
第二日早晨,纪娴山醒得早。她昨晚心情好,睡得也踏实。
一想到姬老五和无极真仙都被她气疯了,她现在还能捂嘴偷笑。
去到府衙,她看到几个搜查侍卫一脸疲惫,便给他们放半天假,分为两组轮流休息。姬汝月的尸体肯定要找到,但不用急。
其中一个侍卫说,要去找宫里找智黎说一声,让他下午不用来交班。
纪娴山说:“我去跟智黎说吧。”
她忽然想起来,好久没有见过明娜公主,也不知道她现在好点了没有。上次去见她,她还昏迷不醒。
果然,纪娴山回到宫里,去公主居住的殿内时,在走廊上碰到了霄律。
霄律从殿内出来,手中端着饭食:“纪仙子来看明娜公主的吧?”
纪娴山点头:“明娜公主如何了?”
“还昏迷不醒着,这都好几天了,族君很是担心。”霄律蹙眉道,“族君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一心守着公主,为了公主的事发愁。”
她端着的饭食,确实没怎么动过。
“发愁?”
“是啊,公主连着晕倒两次,至今未醒。族君查探了公主的内丹,内丹破损比之前更甚,药石无医,只能靠无涯万象伞来续命了。可惜——”霄律咬牙切齿,“仙界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根本不打算将无涯万象伞拿出来!”
说完,霄律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连忙道歉:“我不是说纪仙子你。”
“那小姐你是再说我咯?”华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在纪娴山身边。
霄律更加有口说不清了,涨红着脸说:“不是的,不是的——”
纪娴山笑着轻拍她的胳膊:“没事,他逗你的。”
霄律长出一口气:“多谢纪仙子你不计较。哎,我也是被气糊涂了,昨日青莲圣女来告知族君,妖界的姬老五残杀仙界女姬,因此,仙界决定不将无涯万象伞交予族君!族君当即气得——总之,明娜公主危在旦夕呀。”
霄律走了,纪娴山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惆怅。
原来昨日上午,青莲圣女来宫里,就是告知天界反悔的事。
可怜明娜公主,那么纯粹的少女,平白经历可怕的事情,现在又……
纪娴山和华智两人进入殿内,正看到明娜公主躺在床上,她雪白的脸庞毫无血色,紧闭双眼,如同困在了梦魇之中。
床边坐着明炤,明炤一脸疲惫,握着妹妹的手,看着她的脸。
他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但是并没有扭头,眼神里的愤怒如同动荡的野火,随时要喷发。
纪娴山看他这是模样,和华智无声地退出来。
才走到长廊,华智忍不住道:“这事,天界确实做得不地道。无涯万象伞和姬老五所犯的血案,明明是两回事。”
“天界难道不知这是两回事么?”纪娴山眼神冰冷。
很多时候,不是你觉得这是两回事就可以的,对方只要打定主意耍赖,你拿对方也没有办法。
现在,她就是要想办法搞清楚,天庭为什么要耍这个赖?
正在这时候,纪娴山抬头,远远看到台阶之上有一个华贵打扮的女子,她英姿飒爽,衣裳五彩缤纷,双手背在背后,仿佛一个女将军。
纪娴山从来没听说明炤宫里有这等人物。
纪娴山打量着对方,对方也打量着她。
纪娴山没有闲心,她还有很多事做,拐过弯出宫去。
在高高台阶上的飒爽女子,她眼中的轻蔑藏不住:“就是她?”
“是的,公主。”
·
纪娴山回到府衙,接到了一个大好消息。
天界限他们十日之内破获谁是抛尸之人。
若晴一早是被传音石吵醒的,原来是无极真仙找她。
无极真仙回到天庭后,说服了仙帝,将破案日期延到十日。这个消息由她来告知纪娴山。
大概是觉得没有面子,他暂时不去妖界了。
若晴说:“这下可好了,十天,应该能破案吧?”
纪娴山笑着点头,何须十天破案。
只能说天界确实挺在乎这件事的影响。
华智有点懵:“为何突然延期了?……娴山你说服的?”
他想起来,她昨日是说过,要找无极真仙说道说道。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纪娴山洋洋得意:“小事,小事的啦。”
“看来,以后真仙要绕着你走了。”华智笑。
纪娴山道:“那可不行,我还有事要找他。”
“找他做什么?”
“帮明娜公主要回无涯万象伞。”纪娴山说,“总不能放任此事发酵,让仙妖两界打起来吧。”
华智对此不赞同:“你这样接二连三帮着妖族,和天庭谈判……往后你在天界的日子不会好过。”
纪娴山沉默了。
若晴拉着她的胳膊,说:“是啊,这个事和你无关。我今早听无极真仙说,虽然仙帝答应了延期十日,但是很不高兴。如果你现在又去,可能会……”
纪娴山侧头:“谢谢你们的关心,不过这事我非做不可。我这人有个臭毛病,想做的事,一定要试试才行,不然会后悔一辈子。”
华智叹了一口气:“我和你一起吧。”
纪娴山拿出传音石来,联系无极真仙。
若晴见状,害怕得瑟瑟发抖,立刻溜了。
纪娴山和华智等了许久,无极真仙都没有回馈。
纪娴山再三尝试。
无极真仙忍无可忍:“找老仙我何事?”
华智做好了准备,如果纪娴山与真仙吵起来,他一定要从中积极调和。
纪娴山笑了:“小仙方才得知好消息,特地来感谢您。”
“不用了,你好好办案才是。”
如此温馨?华智侧头看着纪娴山,她不对劲啊。
纪娴山说:“为了答谢您,小仙打算给您讲一个故事。当初啊,华智仙君去七灼峰找我,他答应族君明炤,必须在三日内让我答应查案——”
“等等!”无极真仙真是怕了她,“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想听故事我自己去听,不用你讲。”
“那我就直说了,天界出尔反尔,不守诺言,这可是要叫人笑话的。”纪娴山突突突一阵,说完了。
无极真仙那边沉默良久,才道:“你是想说无涯万象伞那事?”
“果然是人人都尊敬的老仙啊,我都明说,你就清楚了。”
“不用拐着弯儿地奉承。我这就告诉你,这事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别费心思了。”
“既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那可否请您告知其中缘由?”
无极真仙不说话。
纪娴山便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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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当初与族君明炤立下三日之约,您是知道的。可是,到了三日之期快到时,华智快要成功了,请求明炤族君宽限一个时辰。明炤族君也很想事成,也很想宽限区区一个时辰,可是他拒绝了。您可知为何?”
无极真仙还是不说话,可是拿着传音石的手往耳朵边上凑。
纪娴山继续道:“因为,明炤族君认为:为王需得讲究诚信。既然已有承诺,那么不能因为蝇头小利或是胜利在望而修改承诺,毁掉自己曾说过的话。因为就算毁诺之后可得到好处利益,但是众人对王,会失去信任和臣服。那么子民不再是子民,王也不再是王,因为他所说的话没有力量。”
无极真仙咳咳两声。
“我的话说完了,该如何定夺,请真仙您拿主意。”说完,纪娴山就要切断传音石的联系。
“慢着。”无极真仙哼一声,“你这是把麻烦又扔给了我。”
他发誓,他好不容易对纪娴山产生的欣赏,又减少了一半的一半……
华智站在一旁:“真仙勿怒,娴山仙子说这些,只是站在一个仙家的位置来建议。事实上,我想许多仙家都难以理解,一个小小的无涯万象伞,也算不上什么利益,仙帝为何要因此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毁约。”
无极真仙砸吧嘴,思考好久如何组织语言:“仙帝也是慈悲为怀。想当年,人间天灾时,青莲圣女散了多少修为,毫无私心地救了很多人,这可是大功德,没有几个仙家能做得到的。仙帝将无涯万象伞赏给了她的儿子,用作养命的宝器。现如今,如果将无涯万象伞拿回来,那她儿子的命就没有了。”
“可是,明娜公主也很需要慈悲啊。既然仙帝答应了将无涯万象伞借给妖族,理当按照约定来,不是吗?”
·
切断与无极真仙的谈话后,华智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和真仙吵架。如果真吵起来,那这谈判肯定没用。”
“一开始,我是打算去吵架的。”纪娴山一副理所当然,“天界的操作太无耻了。拿捏别人的命门威胁,妄称自己为正派,却可以为了自己私欲而不顾他人死活,哪里来的脸说别人是邪魔外道呢?”
华智惊呆:“然后呢?”
“然后你刚才提醒了我,不能站在妖族的立场去谈判。”纪娴山剖析,“发脾气是没有用的,只有利益才能真正打动人。我原本是这样想的:讲清楚利弊关系就好了。毕竟昨天我也是这么说服真仙老儿的,不过你提醒了我——就算我能讲清楚利弊,如果是站在妖族的立场去批判,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因此我改了主意,只给他讲个小故事。”
她鬼点子可真多,以前完全看不出来。
她笑得脸微红。
“那你觉得这次能成吗?”华智想伸手掐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已经尽力了就好。”纪娴山拉着他去吃午饭。
·
午饭晚饭两人都是在一起吃的,反正在一起就是讨论案情。
晚上回宫的路上,纪娴山又见到了那个飒爽的女将军,她身量高大。
月色洒在她脸上、盔甲上,更添了几分霸气。
她拦在路上,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纪娴山和华智停下脚步。
那女子侧头,眼带了然地说:“原来你就是阿炤的心上人。”
阿炤?
心上人?
华智侧头看了看纪娴山,抬脚往前两步,伸手将纪娴山护着:“胡说什么?”
“谢谢。”纪娴山一把推开他的手,昂首对峙:“阁下是兽族的公主?”
两军对阵,首先气势上就绝对不能输。
28. 造器师
28
“阁下可是兽族的公主?”
听说妖界兽族有一公主,特别爱扮飒爽女将军。再则,这女子的头饰,明显是兽族王贵特有的五彩羚羊发爪。
纪娴山第一眼就看出了此人的身份,只是……
听闻兽族并不承认现在的族君明炤,双方少有来往。纪娴山不明白的是,为何兽族公主会在此时来到明炤的宫殿?
此话一出,奇芽不由得震惊得挑眉,但脸上装作不在意:“是又怎样?”
天界司法神兵名不虚传。这纪娴山只是打量她两眼,就能看出来历。
“不怎么样。”纪娴山这话一语双关。
奇芽听出她语气里的挑衅,气愤更甚:“本想好言好语劝你,现在看来没必要。阿炤和我,不日将完婚,你,最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不该想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
纪娴山大笑道:“奇芽公主听了几句风言风语,便来此示威。别的嘛,本仙没看出来,倒是看出来公主的卑微。”
奇芽气得转身追回来,此刻像个被惯坏的孩子:“明明是阿炤求娶我!男子爱慕才会求娶,你难道不懂?”
“懂啊,既然族君明炤爱慕你,你又是从何处听信的谣言,认为本仙是明炤的心上人,还认为本仙会抢走你的阿炤呢?”纪娴山双手捏紧,她这话不算造假,因为明炤从来没有与她挑明。
一切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她纪娴山自问拿得起放得下。该放下的,早就放下了。
奇芽看着眼前的女子,咬牙切齿。都说仙界女子惯会装的,难说就是这会装的样子,勾引得阿炤为她痴。
奇芽懒得打言语机锋:“那本公主就直说了,我知道阿炤喜欢你,那又如何?本公主并不在乎,我喜欢他,只要我能得到他的人即可。阿炤也答应了我,此生除了我,他不会再有其他女人。因此,若是你胆敢再来勾引他,本公主定会让你瞧瞧兽族的厉害!”
纪娴山冷哼一声:“勾引?你哪只狗眼看我勾引他了?不会说话就闭上臭嘴。你不自爱,我还自爱呢。若是再听到你抹黑我,我也要叫你瞧瞧我的本事。”
世人最爱讲男人的风流往事。但纪娴山最讨厌这种事,更不喜欢自己成为别人口里爱男人死去活来的卑微女子。成为这种谈资,相当于她此生耻辱。
她这样说,也是想要让那些传谣言的人,断了心思。
奇芽气得浑身发抖:“你骂谁是狗?”
说着,她挥起手中的长刀,明显是要打起来。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华智,这时候出手拉着纪娴山赶紧走了。
奇芽当然不罢休,可是霄律从夜色中奔出来,她拉住了奇芽公主,这才作罢。
·
第二日早上起来时,纪娴山神清气爽,太阳不错。
昨晚她原本睡不着,推开窗赏月。华智听到声音,便过来她窗边,陪着她说了会话。情绪转移了,后来躺床上便睡着了。
纪娴山决定,她要往前看,所以之前的种种,她都要抛下了。
但是有的人却不这么想。
霄律早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早点,亲自端着给纪娴山送来。
霄律是明炤身边得力的婢女,除非是有要事,否则轻易不会走动。霄律上次来,还是因为纪娴山受了伤,明炤让他送药来。
那么,霄律过来,必然是有什么话要说了。
纪娴山问她:“明娜公主如何了?”
霄律低垂下头:“醒了,族君喂她一些丹药后。她又睡着了。”
“那这是好事啊。我得空了去看看她。”纪娴山开始吃饭,她等会要去府衙,继续梳理案情。
吃了两口,纪娴山抬头,这才发现,霄律还没走。
“你还有话要说?”纪娴山拉开凳子,让她坐下。
霄律踌躇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坐下来:“半个月后,族君便要和奇芽公主完婚。”
原来那跋扈的公主,名叫奇芽。
只是没想到,明炤这婚约来得突然,婚礼也这么的紧迫,显得不怎么体面。
纪娴山毫不关心的样子,继续吃饭:“这不是很好吗?听说兽族非常强大,你们族君明炤与她联姻,强强联合。”
霄律少见地有些急了:“其实族君也不想这样,他也有难处,是很艰难才做的决定。”
纪娴山沉默了。
霄律一股脑地说出了明炤为何会决定联姻,都是为了救活妹妹明娜。
原来,自从青莲圣女过来,明炤得知妹妹再也不可能拿到无涯万象伞,没有了活命的机会,他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便给兽族传信,答应与奇芽公主联姻。
兽族与妖族族君明炤关系并不好。妖族包含了翼族、兽族、水族等等,不同族群各自为王,就像明炤出身是翼族王子。而妖族族君是各个族群推举出来的共同首领,需得服众。而问题是,兽族日渐强大,不服明炤的管辖,于是脱离了妖族,甚至常与其他族群有冲突摩擦。也因为兽族强大,妖族族君明炤也拿对方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协调牵制。
而那奇芽公主很久之前便钟情于明炤,因为一面之缘。她作为兽族的唯一公主,对明炤的喜欢从不掩饰,也从不轻易放弃,只不过,过往明炤都是直接拒绝。
这次,明炤主动提起联姻的事,奇芽公主便说服兽王父亲,立刻答应和亲。
明炤和亲的条件是,兽族要借兵给他,在结婚之后。
因为他需要有人能助他与天界一战,获得无涯万象伞,救活妹妹。
说到这里,霄律看着纪娴山:“昨晚上,族君把自己关在殿内,喝了一整晚的酒。”
纪娴山将碗筷放下,问她:“那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呢?本仙只是来查案的,应该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这话听着有些冷血。
霄律咬牙道:“说这些,不是想要让纪仙子做什么,只是……希望纪仙子不要记怪族君。”
说完,霄律转身出去。
纪娴山看着眼前的饭菜,看着门口的衣角:“别藏了,过来吃早饭。”
华智从门外走出来。
他早上起床,过来寻纪娴山,便碰上了方才的场面。
他拿起碗筷就吃,然后很敷衍地安慰一句:“你别难过。”
“没有难过。”纪娴山面无表情看着他。
“没有难过就好。”华智用肩膀撞她,感叹一句,“没想到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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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族君为了妹妹,竟然能把自己卖了,真是……就是可惜了,如果天下之间有两个无涯万象伞就好了。”
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纪娴山突然灵光一闪:“两个无涯万象伞?”
说完,她起身就走,脚步匆忙。
华智忙着吃饭:“你去做什么?你不等我的?”
·
纪娴山一直记得,自己忘了一件事,但是忘了什么事呢?
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直到刚刚,华智提到两个无涯万象伞,纪娴山才想起来她忘了什么事:去找人打造另一把无涯万象伞。
要打造宝器,首先要找人。能造出无涯万象伞那样的高阶宝器,也必须是顶级的造器师,例如荀氏,但是荀氏一脉已经断绝,技艺失传。这就导致高阶宝器越来越少。
纪娴山首先要找到拥有荀氏一脉技艺的造器师,她首先想到的是若晴。
去到府衙,纪娴山还喘不匀气:“若晴,你之前给姬娘子用的朱红炉鼎可是天罡离火鼎?”
若晴支支吾吾,但还是承认了:“纪仙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想到纪仙子竟然是个懂行的,认出来这是个稀世珍宝。
若晴很后悔,那日急着救人时,一个不注意,就把宝贝取出来了。
“我记得天罡离火鼎在炼丹药上有奇效。世上最后一个天罡离火鼎,在一百年前已经碎掉了。”纪娴山拉住她的胳膊,“你这个鼎是哪里来的?”
若晴咬牙:“我……捡来的。“
“捡来的?”纪娴山一脸不信,“哪里捡来的?”
若晴不说话了,按住自己的锦囊,嘟囔着嘴:“这鼎是我的,你别想抢走。”
纪娴山赶紧解释:“我不是想要这个鼎,我是想要问谁做了这个宝器。我想要请人做另一个高阶的宝器。只要你能告诉我是哪个造器师做的,我便给你这个……”
纪娴山从腰间的葫芦取出那根狼牙棒。这也是个高阶的法器。
若晴眼睛都看呆了,她摸了摸那狼牙棒,犹豫了下,问她:“你想要造的是何法器?”
“无涯万象伞。”纪娴山盯着她。
若晴问她:“你昨日为了无涯万象伞,不是已经说服无极真仙帮忙协商了吗?”
“万一无极真仙那边失败了呢?”纪娴山说,“肯定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必须要同时多做准备。”
“你这么卖力是为什么啊。”若晴摸着那小小的狼牙棒。高阶的宝器,难得啊,竟然说送就送,还只是送给她这个中间人的。
纪娴山想了想明娜公主的遭遇:“救人。”
“可是,无涯万象伞这算是最高阶的宝器了……”若晴吞吞吐吐。
纪娴山赶紧问:“所以,你认识的那个造器师,能做出来吗?”
若晴舔舔嘴巴,看着狼牙棒,恋恋不舍收回手:“我……问问他吧。”
纪娴山迫不及待想要见见那个造器师,于是跟着若晴回房。
若晴站定:“纪仙子,我想单独联系他。”
纪娴山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等你。”
她真的等在若晴房门口。
若晴感觉——压力好大。
29. 荀氏后代
29
若晴进入自己的房间后,纪娴山等在门外多时。
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若晴是与何人联系,这么谨慎。
若晴从房间里出来,对纪娴山说那造器师做不了。
“为什么?”纪娴山太过失落,她看到那个炉鼎时,以为找到了一个能人。
“高阶的宝器都是很难的。刚才我问过那造器师了,他说就算有古籍可以找到造器的技法,还需要阴芝草来炼化,炼化的过程中,需得雄厚的真气。总之,不是那么简单的。”
“阴芝草我有。”纪娴山兴奋道。
“你有阴芝草?”若晴道,“市面上售卖的都是风干的阴芝草,我要的是活的。”
“我知道,我有活的。”
这次轮到若晴震惊,她抱住纪娴山的胳膊,就像生怕她跑掉了:“你哪里来的阴芝草?如何养的?”
阴芝草可是炼化宝器必须的引子。可是阴芝草得来不易,只因为它的生长条件实在苛刻,在幽深的谷底才可能生长,与蛇虫等毒物生活在一起。就是因为它得之不易,价格昂贵,因此许多造器师想尽办法来培殖,或者一些亡命之徒探到谷底,舍命求富贵。但是培殖的阴芝草,鲜有成功的;谷底的亡命之徒大都有去无回。
纪娴山竟然说她有活的,若晴如同听到天方夜谭。
“阴芝草可以将石头渡化为灵石。我在七灼峰的时候养了一些。”纪娴山道。
若晴惊掉下巴:“你不会是用来这珍贵的阴芝草,专门来渡化灵石吧?”
简直暴殄天物啊。
纪娴山有点不太好意思:“我当时……需要灵石。”
毕竟,她想要躺平在七灼峰那么多年,也是需要灵石的。于是她想办法培殖了阴芝草,以此来日夜自动渡化灵石。
实现了基本的人身自由。
“好,你把阴芝草给我,我帮你做无涯万象伞。”若晴太兴奋了,她要渐渐传说中活的阴芝草。
“你做?不是说别人做吗?”
若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这个冲动的毛病总是改不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承认:“纪仙子你看到的那个炉鼎就是我自己做的。实不相瞒,我就是荀氏后人,家中传有造器师的技法秘籍。我平日除了炼丹,最爱自己试着炼制宝器,有一些领悟。所以,如果纪仙子你信任我,可以将阴芝草交给我,我来试着炼制无涯万象伞。”
若晴一想到终于有机会炼制高阶宝器,跃跃欲试。
纪娴山紧紧握住她的手:“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寻到荀氏后代。好,炼制无涯万象伞的事情,我交给你了。至于阴芝草,我修书一封,你带着它去到七灼峰找雪筠,她会给你安排。你现在上路的话,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这么快,交易就定了吗?
若晴忽然有点懵,她警告纪娴山:“我……先试试,不一定成功。”
纪娴山疑惑:“你不是说自己是荀氏后代,有最好的技法秘籍吗?”
“这……我没有说谎,我是荀氏后代。但是呢,传到我这一代,也只有这些技法秘籍;秘籍毕竟是写在书上的文字嘛,真正操作的机巧,很多都遗失了……光看书也不一定能成功。”
“好吧,你赶紧试看看。”纪娴山说着便坐在她房里,拿笔墨写了一封书信给若晴。
若晴已经收拾好包袱,美滋滋接过书信:“小仙定当尽力。”
这时候,华智从外面进来,告知他们一个好消息,无极真仙和仙帝都被纪娴山说动了,答应按照约定将无涯万象伞送给明炤。
纪娴山挑眉:“青莲圣女会同意?”
“听说是同意了的。”华智也很疑惑。
一旁的若晴伸手,轻拍纪娴山的胳膊:“所以……我们刚说的,还要去做吗?”
·
傍晚时分,天上的彩云密布,纪娴山还在府衙看资料线索,这时候传音石动了,是雪筠传来的密信。
雪筠说,若晴已经到了,并且已带她去峡谷下的密室中。
若晴这段时间就安置在密室,安心学习如何炼制高阶宝器,请雪筠照顾。
雪筠为了好朋友,自然是忙得不亦乐乎。
再则,雪筠还叫她注意,王齐云前两日逃脱了,搞不好要去找她报复,一定要小心。
王齐云受罚,与纪娴山也脱不了干系,自然恨她。
这时候华智从外面进来:“族君明炤在宫里设置了晚宴,让我们一起去。”
他说这话时,看着她的脸:“如果你不想去的话,直接拒绝也可以。”
“没必要拒绝。走,去好吃好喝。”纪娴山也想犒劳下自己。这段时间查案,脑子里的筋崩得太紧了。
这次设宴,与以往不同,异常豪华热闹。
明炤坐在主位,他身边坐着奇芽公主。
奇芽公主不再是将军盔甲的装扮,而是娇俏打扮。坐在明炤身边,已有女主人的风范。
纪娴山与华智坐在侧桌。他们两人观察着四周的宴客,有些是明炤身边的大臣,还有些则是兽族的王权贵族。
宴会上其乐融融,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尤其是明炤,一扫连日来的阴郁疲惫。
此次设宴,一来是为了他的婚事,二是为了他的妹妹明娜,终于可以拿到天庭允诺的无涯万象伞。
吃饱喝足,纪娴山想要溜了。吃饭的时候,她一直被奇芽公主瞪着,总感觉这顿饭吃的不舒畅。
华智也想要走,两人便遥遥对明炤行礼后,自行离席。
出门后,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华智大概是喝了酒,兴致也不错,他主动要求和纪娴山对弈。
不自量力。纪娴山大笑着说好。
“纪仙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纪娴山回头,是明炤。
他脸上是酒意带来的朦胧笑意。
华智看着纪娴山,退后两步:“那我先回去。”
纪娴山叫住他:“别走,你就在这里等我。”
随后,她又对明炤道:“族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明炤看着她,思忖片刻道:“听说,天庭答应如约送出无涯万象伞,也有纪仙子的帮忙。明炤在此谢过。”
纪娴山点头:“本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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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天界最终答应履行承诺,想必也不是因为本仙说的那么几句话。”
纪娴山抬眸,看着远处台阶上,宴厅灯火通明,照亮一个女子。那是兽族的奇芽公主。
明炤仿佛终于释然,笑着说:“以后,就不劳烦纪仙子为我的事麻烦。”
他不希望,她因为他,而招惹麻烦。
“不是为族君你麻烦,我只是为了明娜公主。”
说完,纪娴山退后一步,行礼。
明炤点头。
两人转身,背道而行。
·
回到厢房,纪娴山打来热水,给华智敷脸。
敷完脸,华智清醒了许多,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两人当真在房里对弈起来。
为了增加难度,一边对弈,一边梳理案情。
“你查露华仙姬的,有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线索都被毁了,这个人似乎人间蒸发了一般。”华智吃掉纪娴山三颗子,“你找到汝月的尸首了吗?”
纪娴山问他:“你觉得,姬老五在杀了女儿后,可能如何处置尸首呢?”
“你找了哪些地方?”
“我命侍卫又去草棚和姬老五在骜山的故居检查,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纪娴山抬头想了想,“他家中也派人再去搜查了一遍,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容人的地方。”
“他家附近呢?你有没有找过新近动土的痕迹?”华智又吃了她几颗子,“姬老五应该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离他太远。”
纪娴山的棋艺并不精湛嘛,华智这么一会,就吃了她好多子。
“我明白了!”纪娴山惊喜,“也许我们该找的并不是尸首!”
·
第二天中午,忙了一上午的侍卫来禀,他们找到了汝月。
不过找到的不是汝月的尸体,而是骨灰。
侍卫打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幼童的旧衣裳。
侍卫说:“朱小九说,这是她母亲为表格姬老五所作。”
看来是姬老五收藏至今。
侍卫拿出旧衣裳,打开下面的暗格,可见一块白布。最开始找到这盒子,打开白布,其中便是骨灰。
这个盒子一直放在家中,但没人留意。因为大家一直想着寻找汝月的尸身,便到处寻找能容身的地方,连染缸下都找遍了。
就是没想到,姬老五已经将女儿的尸身“处理”完毕。
姬娘子看到此盒子后,抱着盒子晕过去了,因为包着骨灰的白布,就是来自女儿的衣裳。
侍卫将姬娘子安置好后,又将骨灰倒在陶瓷中放好,才将盒子拿来。
纪娴山点头,这第三个谜团终于解了。
“另外,还有件事需要禀报。”侍卫道,“方才有一个女子在四处打探案情。纪仙子您说过,在查案过程中,一定要留心打探案情的人。在下觉得有异,便让下属去跟踪。”
“你们做得很好,现在那个女子的行踪在何处?”纪娴山起身,她要亲自去追。
因为,这个人很可能是人间蒸发的露华仙姬。
30. 希望破灭
30
纪娴山一听说有女子在姬娘子家附近,打探案情进展,她激动得无以言表。
这个女子如此关心案情,那么她很可能是与此案有关的露华仙姬。
纪娴山很想知道这个露华仙姬究竟是谁,也很想知道初八的晚上,还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按照侍卫给的线索,一路找到野郊的一幢破败似鬼屋的房子。侍卫禀报:“下官追到这里时,那女子似乎已有察觉,立刻跑了;下官已经派人四处去搜。”
这女子既然要偷偷地跑,就说明她知道此案的许多关键。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纪娴山进到那鬼屋里,到处都是灰尘与蛛网,但其中有一条人多次走动留下的印迹。
印迹延伸到二楼。
纪娴山踏着咯吱作响的木板,上到二楼,一股强烈的药味扑面而来。
二楼非常简陋,只有一块门板搭成的临时床板,铺上了一块烂被褥,显然有人在这里休息过。
二楼正中还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炉子。炉子中还有炭火忽明忽暗,炉子上方架着一个碗,碗中是一碗药,药碗上冒着热气。
看来,这女子逃命逃得实在匆忙。
纪娴山命人来,收集药渣,带回去查验。
仔细查看了一周,再没有什么线索。
纪娴山实在不甘心。难道线索再一次断了?
侍卫们都走了,她停留在那被褥边上,审视着这女子的生活痕迹。
突然,她看到烂被褥下面,有一个蓝色的布片露出角来。
警觉心上来,纪娴山迅速捻起被褥一角,露出那个蓝色的布片。
原来不是布片,而是一个蓝色的布袋,布袋子下有流苏,布袋表面则绣着图案,图案与露华仙姬赠送给汝月的簪花一样!
此女真是露华仙姬!
纪娴山拿起布袋,打开来看,里面还有一瓶丹药。瓶身上有红色的印章,刻着“涟”字。
这……是若涟的东西?
·
纪娴山和华智在府衙聚头,将所有的证据一一列在案头。
“若晴说,这正是她师姐随身携带的丹药,那红色印章便是证据。只是这种带有印章的药瓶,她们炼丹师轻易不会给别人,以免被别人借着名号生事。”纪娴山刚刚找若晴确认过。
“那布包上的纹路,你去找姬娘子确认了吗?”
“当然,姬娘子非常肯定,这布包就是露华仙姬那晚上背来的。”纪娴山说,“再则,经过检验,这女子煎药是为了治疗内伤,而姬娘子曾说过,露华仙姬来到家中时已经受了内伤、真气紊乱。两者不谋而合,我推测,这个女子就是露华仙姬。”
“诸多证据,都指向露华仙姬。”华智道,“那我们需要想办法抓住她才是。”
“你天庭那边还是没有线索吗?”纪娴山问。
华智摇头:“除了出入记录,我还找人统查天界,就是想找出离开天界的是哪些人,从中进行筛查。可惜,没有可疑人员。目前看来,只能从今天的线索入手。”
纪娴山皱眉想了很久:“我记得,天界有一种仙家是不会被记录在案的,那就是执行秘密任务的人。”
华智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个,我现在去查各个宫殿的人员变动。”
想要查有什么人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要安排谁去执行,那么宫殿内肯定会有人员变动,从中可以推知有哪些人的行踪有异。
虽然在合作过程中,华智已经发现纪娴山很强,但是每到关键时刻,她总是能细心发现别人忽略的点,柳暗花明时也能给自己找出新出路。
难怪当年凭她一个人,也能威势席卷整个天庭,甚至让从没见过面的明炤对她信任有嘉。
她身上,还有很多需要他学习的。
·
华智走了之后,来了一众天兵,宣旨说要将姬老五带到天庭去处置。
姬老五并不在府衙,而且这件事需要明炤首肯。
于是,纪娴山带着一个天神,去到宫殿求见明炤。
明炤思考了一会,便答应了,不过,他有个条件。
在他看来,最重要的便是妹妹明娜。如今无涯万象伞已经在送来的途中,他没有理由拒绝。
所以,明炤的条件便是——等到无涯万象伞送到他手上,他才会放姬老五走。
他这条件实在是出乎意料,天神有些意外,再三坚称,这是天庭的命令,不得违背。
明炤十分坚持,没有见到无涯万象伞,他不会放姬老五走。
这么僵持着,天神天兵只得在府衙里住下来,等着。
反正也就这么两天的事。
·
这一整日,府衙变得热闹了些,天兵们在院子里练武的,也有不少。
纪娴山手里拿着簪花的图样苦思冥想,被外头兵器声吵到,皱着眉头看外面的打斗,满脸苦大仇深。
盯着那些形态各异的武器,她头疼。
这个时候,她目光回到簪花图样上,继续思考露华仙姬究竟是何人。
这图纹从第一次看到,就莫名觉得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六十年前那桩案子里,关键的证物就是一个十字镐。凶手就是用这个十字镐残忍杀害了一名女子,并且差点杀了明娜公主。
而那个十字镐的尾端系着一根蓝色的手工络子,络子上便是这簪花的图纹!
因为这络子图纹非常少见,编织技法很难,纪娴山推测,找到编织络子的人,或许可以更靠近凶手。
纪娴山不由得大胆推测——露华仙姬与六十年前那桩案子,也有关系。
纪娴山赶紧将这些线索以及自己的推测记录下来,以防忘记。
她立刻联系华智。
华智现在回了天庭,忙得不行。
纪娴山让她帮忙,把六十年前那桩案子的资料拿过来,给她看看,里面或许有露华仙姬的信息。
华智没有多问,立刻让人去办。纪娴山的要求,自有她的道理。
“对了,你听说了一件事吗?”华智问。
“什么事?”纪娴山疑惑,“你怎么突然如此别扭?”
“无涯万象伞在运送的时候,坏了。”
纪娴山一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外头也没有了练武的乒乓声。
这沉默反倒让人不安。
·
纪娴山放下府衙的事务,先去宫里走一趟,看看明娜。
明娜的命就指望着无涯万象伞,因此,作为哥哥,明炤对无涯万象伞的期待很大。
可是……天不从人愿。
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无涯万象伞毁损了,那么明炤和明娜的希望就破灭了。
华智说,明炤因为此事,怒不可遏,当即与天庭宣战。
押送姬老五的事更不用说,遥遥无期地推迟了。那些天神天兵都回去天庭复命,准备应战。
而此时明娜宫里,明炤正在内间陪伴妹妹。
明娜躺在床上,她醒过来:“哥哥,你不要难过,无涯万象伞损毁,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我应该亲自去接的。”明炤哽咽出声。
伞已经毁了,那他的妹妹,定然是毫无生还的希望。两人都不敢谈到未来。
明炤捏着妹妹的手,眼睛猩红。
明娜轻轻覆盖住哥哥的手背:“哥哥,我其实已经想起来六十年前发生的事……”
明娜顿时流下两行泪。
明炤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是哥哥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你没有任何错……”
明娜哭着摇头:“但这也不是哥哥你的错……我们只是不幸遇到了这样的事。哥哥你已经尽力了。过去,每一天,眼睁睁看着哥哥你愧疚对我,我心中很沉重。因为,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我只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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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哥哥你快乐,而不要因为我……我知道哥哥你喜欢纪姐姐,可是你为了我……都是为了我。”
明娜满脸都是泪。
明炤伸手,轻轻给她擦掉眼泪。
可是眼泪越擦越多,就好像堵了六十年的洪水,突然之间打开了闸门。
明娜自己也拼命擦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干:“我也不想哭的,可是为什么眼泪这么多?”
擦着擦着,明娜的脸都被擦红了,浑身颤抖不止。
明炤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了妹妹:“对不起,我是哥哥,我应该安慰你的。”
可是,受了那么大伤害的你,却在安慰我。
门外的纪娴山听着兄妹二人的对话,不禁红了眼眶。
从始至终,不论发生什么事,明炤对妹妹只有最低最低的祈求:活着就好了。
可是……现实却如此残忍。
纪娴山转身想要离开,却看到了奇芽公主。
她站在廊檐拐角,一身青色褙子红色长裙,脖子上挂着一长条红色披巾,在风里站着,不知道看着纪娴山的背影多久。
纪娴山以为她要吵架,没想到她竟然非常冷静,还邀请纪娴山到花园一叙。
这……是要干什么?
“你以为本公主要找你吵架?”奇芽公主还是一样的率性跋扈,说话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纪娴山想到她上次的“勾引”言论,没什么好脸色:“难道不该这样想?”
“我听信别人谣言,以为是你贪恋阿炤的权力和美色,用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奇芽公主梗着脖子行礼,“奇芽在此向纪仙子你道歉。”
明炤的……美色?
额,纪娴山震惊之外有些害怕,她实在是难以想到,嚣张跋扈的奇芽公主就这么轻飘飘地给她道歉了。
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纪娴山赶紧侧身,避开她的行礼:“既然只是误会,那便不必大动干戈。在下还有事,告辞。”
溜了。
奇芽却拦住她的去路:“纪仙子,你是天界的人,你一定有办法救明娜,是不是?”
纪娴山摆手否认。
奇芽再次矮身行礼:“只要纪仙子有办法,奇芽可以答应纪仙子一切要求。”
“一切?”纪娴山有些想笑。
“一切。”奇芽眼神坚定。
纪娴山突然生出了逗她的心思,双手背到背后,严肃道:“那叫你把阿炤让给我,你也愿意?”
“这……”奇芽犹豫起来,一脸我就知道你想要这个的气愤,“你是真的有办法?”
纪娴山看到她这表情,心中快要笑死,竟然能让兽族受宠溺爱长大的唯一公主吃瘪。
她“啧啧啧”道:“看来,也不是一切嘛。正好小仙也办法……奇芽公主你不必为难了。”
奇芽公主却一拍亭角柱子:“好,一言为定,只要你能救明娜公主,我可以让出阿炤。”
她一脸视死如归。
看来是真的下了狠心,也是真的喜欢明炤。
纪娴山摆手:“我方才就是逗你玩的。”
“我知道纪仙子你嫌弃我卑微,为了男人可以付出到如斯地步。但是我奇芽公主可不这么认为,喜欢一个人,只和我自己有关,喜欢就轰轰烈烈地拥有,不喜欢就干脆利落地斩断。拿得起,放得下。”奇芽公主生气了,“你既然喜欢阿炤,就直接答应好了。这般推三阻四,真是让人讨厌。”
纪娴山哭笑不得:“我是真没办法。”
正好这个时候,传音石响了,纪娴山掏出来的时候,触发了若晴发来的留言:制作无涯万象伞失败了,还要继续尝试吗?
奇芽公主凑过来看。
纪娴山坦然给她看:“你看,我说了没办法。”
奇芽公主指着传音石:“既然可以制作,不就是办法吗?纪仙子,你快给她回复,让她继续尝试,试到成功为止!”
没看出来,你看问题的角度,挺积极的……
31. 春拂
31
若晴去到七灼峰,见到了传说中活的阴芝草,特别激动。可是真要开始炼制高阶宝器,还是无涯万象伞这种续命的宝器,挺难的。
若晴按照祖上传来的秘籍,她钻研了多种思路,一一进行尝试,最终都失败了。
要铸成此伞,除了需要精密的技法,还需要有极深厚的真气在最后一步推动。总之她办不到,尤其是这么短时间内。
若晴通过传音石,把现状跟纪娴山说了。
“所以你要放弃吗?”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十分急切。
若晴一脸懵:“你是……纪仙子?”
纪娴山拦住奇芽:“方才是兽族的奇芽公主。不过,我的意思也是,请你不要放弃。技法的问题不大,熟能生巧,肯定可以做到;至于真气,你更不用担心,到了炼制的关键步骤,我会解决。”
这是为了明娜所做的尝试,明炤肯定愿意用真气来换妹妹生存的机会。而奇芽公主……估计也不会推辞。
·
一片夜色中,纪娴山慢慢踱步,往厢房走去,脑中推演着案情。
突然,厢房门口的廊檐下,看到了华智,他坐着,手中对着两本书正在仔细查看。书里夹着一颗夜明珠,光线柔和,照亮他的眉眼。
纪娴山走过去,和他肩并肩地坐一起:“有什么线索么?”
“还没有看出来。”华智很自然地把手中的册子给她一本,“这是统计的各个宫殿的人员信息。你手中的是一个月前的,我手中的是最新的。”
两人就这么比对着,熬了将近一夜,发现了一件事。
青莲圣女的宫内有个酿酒的女仙,名叫春拂,被另一个女姬取而代之。
春拂?
纪娴山想起来,六十年前查案时,她与春拂打过照面,春拂的眼角确实有一颗泪痣。
纪娴山的想法说完,华智拍板:“她就是要找的露华仙姬。”
“看来她是被指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了,一时半会,应该找不到她在哪里。”纪娴山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调查?”
“先问清楚,究竟是谁做主指派的,因为何事指派的。她是酿酒女仙,需要她做什么秘密任务?”
指派秘密任务的司部,是存在的。他们不会提供任何纸质证据,但是只要有人就有口,就能问出东西来。就是问起来,不会很顺利。
·
第二天,纪娴山和华智一早去府衙。剩下的时间不多,他们还得尽快找出是哪位仙家抛尸到北天门的。
经过街道,街道上的早点摊贩很多,热火朝天报名的人排队更长。
是报名参·军的。
明炤和仙界宣战的事,终于让人有了实感。
去到府衙,却突然接到天庭的旨意,让他们不必再管这个案子,赶紧回到天庭去述职,防止被战事牵连。
“为什么?”华智问。
调查可是纪娴山争取了好久,才得以延续时间的。
来宣旨的仙官哪敢随便说,问就是不知道。
纪娴山拉住华智:“别追问了。外面都要打起来了,能不能查出来,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
“难道不查了吗?”华智有些生气。
“谁说不查了?”纪娴山道,“能抛尸到天庭的,只有天庭的仙家才能办到;现在最大的嫌疑人是青莲圣女和春拂仙姬。咱们回去天庭查,也是一样的。”
那小仙官又恭喜纪娴山:“无极真仙让小仙告诉天神您,六十年前的那桩案子,已经启动调查,您可以开始了。”
·
既然要离开了,纪娴山还有两件事需要做。
第一件事,她去找明炤,手中拿着一本册子。
明炤正为了征军的事忙,头疼得不行,霄律给他打来热水敷头。
正好霄律从议事厅出来,纪娴山便把册子给她,叮嘱道:“这是我统计的近一年内失踪女子的信息。请你们族君注意,失踪这么多妖族女子,还需得加派人手查明才行。”
第二件事,纪娴山要去找明娜公主告别。
从明娜公主晕倒至今,她还没有见过明娜公主。
“明娜公主她不在。”宫女满脸慌张,都快哭了。
若是让她们族君知道此事,她们都不用活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明娜公主。”纪娴山忽然想起来,“智黎是贴身侍卫,他在吗?”
“也不在。”宫女害怕得直抖。
纪娴山安慰她:“或许是智黎带着公主出去了,我现在出去找她。”
这时候另一个婢女满脸欢喜地来了,手中捏着纸条,这是智黎写的,告诉她们不用担心公主。
既然见不到公主,纪娴山便回去收拾她和华智的包袱,准备回到府衙,和华智汇合,回天庭述职。
不过在去到天庭的路上,纪娴山无意中看到了一个人影,白色的纱裙,身形很像明娜公主。
这女子的身影从巷子口闪过,似乎被一个干瘦的年轻男子逼到了墙角。
明娜公主遇险了?
纪娴山眉头一皱,立刻跟上去。
明娜公主的哭泣声传来:“你不要过来!”
看来这是个巷子死角,明娜公主逃不掉了。
纪娴山正穿过巷子,打算出手,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男人的身形,隐藏在房屋顶上。
是智黎。
智黎低头盯着巷子后发生的事情,眼睁睁看着明娜受伤害,还不出手?
这……
而且明娜公主自己的法力绝对不低,面对区区小妖,为何不自保呢?
纪娴山察觉有异,她停下脚步,贴在墙角,堪堪避开了智黎的检视目光。
这时候,男子兴奋的声音传来,他搓着手:“谁叫你勾引我?”
是逼迫明娜公主到死角的猥琐男子。纪娴山低头沉思着,手中捏着狼牙棒,随时准备出去。
“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明娜公主愤怒的声音。
“还抵赖,方才不是你看了我一眼,还对着我笑么?现在还装什么清高?”男子翘起一边嘴角笑着,忙着解开裤子,“别装什么良家妇女,大哥哥现在让你爽一爽。”
“你能不能放过我?”明娜颤抖着问。
纪娴山握着狼牙棒的手捏紧,抬头看智黎。他竟然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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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动不动,似乎只是监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男子解开带子到一半,被这话快笑死:“凭什么?”
“我没有做过坏事啊。”明娜不停抽泣,“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男子懒得理她:“为什么为什么?烦死了,还不是你运气好,遇到了哥哥我。”
“你真的要伤害我吗?”明娜停止了哭泣。
男子笑:“这是伤害吗?哥哥只是给你一个被爱的机会。”
“你为什么一定要伤害我呢?”明娜抹去脸上的眼泪,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眨着长长的睫毛,仰头看他。
男子看着贴墙站着的弱小女子,那小模样怪让人想要怜爱的,他脱了裤子,哈哈大笑着往前走去:“看你这害怕的怂样。”
纪娴山看了一眼智黎,他仍旧一动不动。
纪娴山捏住狼牙棒,不行,她忍不了了,先救人再说,抬脚准备冲出。
明娜浑身颤抖也停止了,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笑着说:“你要做坏人,那就不要怪我替天行道。”
男子不觉有异,他只是很少见这么美丽的女子。
明娜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手掌长的木棍,迎面走向男子,如同投怀送抱一般,伸手捅向男子的脖子。
男子伸手去握,这不是很轻而易举的事吗?
没想到,眼前柔弱的女子,竟然轻松绕过他的手掌,插进了他的眼睛,轻轻搅动。
“啊!”男子痛得抱着眼睛大吼。
而明娜手中的棍子上,勾着一个眼珠,鲜血滴在地上。
明娜收起无辜的眼睛,她抬头,轻轻收起目光,变得睥睨不可一世,再次拿木棍,在男子的身上一下下捅着,恶狠狠问他:“不是你说要伤害我的吗?你们这种垃圾,死有余辜!不配活在世上!”
纪娴山冲出巷口,看到眼前这一幕时,被狠狠冲击到,站着许久没法动弹。
她被冲击,并不是因为这血腥的场面,也不是因为被甩到地面的眼珠。她见过更加血腥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
她被冲击,是因为眼前如同报复的恶魔一般的明娜公主。
明娜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以前如同琉璃般纯粹易碎的她了。
“停手!”纪娴山喝到。
明娜转过头来,她的眼睛里,是血一般的黑红色,神态与那日地牢中堕魔一样:“他奸·杀了那么多女子,难道不该死吗?”
纪娴山原本的愤怒,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就变成了痛苦的悲悯:“明娜……”
她温柔地叫着明娜。
明娜却恍若未闻,用尽全身力气,似乎报复某个人一样,将那男子戳得千疮百孔,鲜血喷射,在明娜的身上。
而那男子却没有死,痛苦得直呻吟。
纪娴山看着那些戳伤的位置,她突然明白,明娜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明娜很熟练,并且很聪明地避开了关键位置,就是为了——
让她的猎物能更久地体验痛苦,让他们付出代价。
纪娴山想要上前两步制止,明娜歪头看她:“纪仙子,我们妖界的事,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32. 舌头被拔掉
32
纪娴山扛着包袱,重新回到宫殿内。
纪娴山去而复返,让霄律很是意外:“纪仙子需要见族君?”
纪娴山点头。
霄律入内通禀后,带着她入内到议事厅。
纪娴山跟着进去,才发现,奇芽公主也在里边,坐在明炤身边。
纪娴山道:“请族君屏退其他人。”
奇芽看了看纪娴山,又看了看明炤。
不等明炤发话,她自觉出去。
明炤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纪娴山。
纪娴山一脸严肃,把今日在巷子里所见所闻都详细告知:“明娜公主这种做,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巷子里,当时还有智黎在。
纪娴山问智黎怎么回事,智黎低着头,不说话。
他誓死效忠的主子,是明娜公主。
但纪娴山猜到了,她说:“智黎应该也知道这件事。”
明炤沉默了许久,道:“这都是小事,娜娜做这些事时,肯定不清醒。”
“现在族君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纪娴山道,“这对于明娜公主来说,是一个隐患。她堕魔的状态越发不好,失控是早晚的。”
很多事情,一开始都只有一点隐患,就像是一颗桃子,上面烂了一点,放任不处理,随着时间推移,整颗桃子都烂透了,一口都没法吃。
纪娴山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但她不得不说。一想到死掉的阿洛,她就后悔,当初为何没有早点行动起来,没有早点挽救。问题总是会以可怕的滋长方式,最终呈现在面前,避无可避。
“我知道了。”明炤重新提起笔,“纪仙子离开,我就不送了。”
·
纪娴山和华智回到天庭,第一件事应当是述职。
不过,没人理他们。因为妖界的宣战,此刻天庭也处于紧张的备·战氛围中。
修整过后,纪娴山和华智一心一意继续破案,他们还得找出抛尸人是谁,还得找出露华仙姬,不——春拂仙姬的行踪。
不到半天,他们就查到了关键信息:春拂仙姬确实被指派到了秘密任务中,在初九的那天。
至于她参加了什么任务,没有任何记载。因此,也没有人知道春拂仙姬的行踪。
“如果春拂仙姬确实在初九那日被指派秘密任务,那她应该回过天庭。”纪娴山道,“我记得,领取秘密任务,要本人到你们忘岳司来报道吧。”
忘岳司负责的小仙官面无表情:“按理来说,司法天神您说得对,必须要本人来领取令牌。不过——”
华智看着他,急躁:“不过什么?”
他受不了这个慢吞吞的小仙官。
小仙官继续面无表情:“此事之前另有仙官负责,小仙才调来没几天。当日春拂仙姬没有来,那仙官他造了假,造假后正巧被人抓住。”
“那仙官呢?我有话问他。”华智道。
小仙官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死了。”
“死了?”纪娴山疑惑,“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他造假后被人查出收受贿赂,于是被发配往七灼峰去。半路上死掉了。”
华智仔细观察这人的脸,真是发现不了任何的多余信息,相当适合在忘岳司这样机密部干活。
“是谁贿赂他?”纪娴山抓住重点。
“那仙官没说。”
线索至此断了,纪娴山和华智走出忘岳司,讨论了下,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有人替春拂仙姬掩藏了行踪,或者说不希望她露面。
“你觉得是谁帮春拂掩盖了行踪?”纪娴山问。
华智想了想:“这个暂时不好说,还需要详细调查春拂仙姬身边的日常,再作判断。不过,我听你的意思,你有怀疑的人?”
纪娴山点头。
“青莲圣女?”华智低头看她。
她皱着眉头,只要在思考案情,她就是这样用力的表情。
纪娴山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她直说:“最近,春拂仙姬的包上那个络子,让我想起来,六十年前那桩案子里,关键证据十字镐上,也有这样的络子。因为形态非常特别,编织技法巧妙,所以当时是重点证据。”
“是……那个丢失的证据?”华智看着纪娴山。
她当年可是因此被贬到了七灼峰去。
“嗯,我方才在司法殿找到了当年的资料簿。我记得,当年我把络子的纹样画出来夹在其中。”
“纹样一样吗?”
“画着纹样的纸,不见了。”纪娴山说。
华智问:“确实有些蹊跷,究竟是何人所为呢?不过,此事与贿赂的事有什么关系,你为何会怀疑到青莲圣女头上?”
“当年我遗失证据的事,与青莲圣女不无干系。”纪娴山似乎想起了很久的事,眼光看着远处的飞宇楼阁,“当时我在司法殿内办案,夜里时她拿着令牌要查找资料,我便放她进去,莫名其妙睡着了。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移交证据时,才发现证据遗失,而我也发现了迷烟留下来的痕迹。原本按照正常流程,继续查青莲圣女找到证据就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何,上头从来没有讯问过我遗失证据的过程,只是简单确认证据遗失这件事,就匆忙定了案,将我送到七灼峰。过程迅速,且非常松懈,我猜测——青莲圣女很在乎那个证据,因此想办法毁掉了。由此,我一直怀疑青莲圣女,她与六十年前的那桩案子脱不了干系,也和那把挂着络子的十字镐有关。
“至于方才的贿赂案,主角是春拂仙姬,她身上的络子,便和六十年前一样。也就是说,春拂仙姬定然也与六十年前的案子有关。这样两相对比,我怀疑,青莲圣女与春拂仙姬,或许是共盟,或是有秘密约定。因此,我怀疑青莲圣女帮她贿赂,隐藏踪迹。”
华智仔细想了想:“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也不无道理。天兵们集中研究过当年这桩案子,发现确实处理相当武断,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记录过于宽泛简单。那接下来,我们要从青莲圣女和春拂仙姬入手。”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年还有青莲圣女的参与。
“我说的只是自己的猜测。为了防止查案思路偏差,你还是负责去查春拂仙姬的周围,是否有可疑情况。我去查青莲圣女和春拂女姬的其他行踪细节。”纪娴山皱眉望着眼前的丹池。
这丹池边上,便是曾经若涟仙姬被抛尸的地方。
她望着汩汩的池面,出神许久。
终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或许查出抛尸人,她就能知道六十年前那桩案子的真凶是谁……
·
一具女尸被人发现在北天门的丹池边上,死的是个仙姬。
有人到司法殿报案。
纪娴山正好在司法殿,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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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起赶往丹池边上:“死者是什么情况?”
难道又是缝合尸体?
不应该啊,姬老五都被抓起来了。
那人道:“没敢细看。”
纪娴山的眉头皱起来,心道不好,加快脚步,赶往案发现场。
去到现场,尸身被几件轻纱遮盖住。
纪娴山问:“这是谁干的?”
这会破坏现场啊。
华智比纪娴山早一点到,他正维护秩序,不让其他仙家围过来。把事情交给其他人,他凑过来,小声道:“发现人说,一开始这仙姬的下半身没有裤子,衣衫被拉到了腰部以上。有仙姬自发送了几件衣衫盖住。”
“裤子被人褪去?”纪娴山皱眉。
华智点头。
纪娴山又问:“那她的舌头是不是被拔掉了?”
华智又点头:“和六十年前那桩案子的受害者一样。”
六十年前,在明娜公主逃跑后不久,有仙姬的尸体在妖界被发现,就是下半身没有裤子,被侮辱过,并且舌头被拔了。
没想到,过去了六十年,同样的作案手法发生在另一个受害人身上。
纪娴山蹲下来,拉开衣衫衣角,露出受害人紫色的脸。
她又用纱布包裹住手指,拉开仙姬的下巴,看到了血洞洞的口腔,依稀可以看出,舌头是被钝刀割下来的。
周围人实在太多,在此处保留证据还是不太合适。于是纪娴山让华智召集更多司法天兵来,先将周围的仙家驱散,再保留证据,并验尸。
经过确认,这杀人的手法,与六十年前的案子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是,对方改变了抛尸的方式:从掩藏在妖界,到抛尸在北天门的丹池,这样人人经过的地方。
“对方更大胆了。”华智说。
纪娴山点头:“手法更加纯熟,说明这六十年,他并没有停止犯罪。不过,这次抛尸方式的改变,也说明他的生活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六十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受害者。”华智长叹一声,“如果六十年他都在杀人,那么数量一定可观。不过,这些受害者都在哪里呢?”
纪娴山点头:“这种人一般都会有熟悉的作案习惯,他当初选择了明娜公主作为受害者,很可能他的狩猎场就是在妖界!”
纪娴山忽然想起来,那么多的妖界女子失踪,她从口袋里翻出一本册子。
“这是什么?”华智凑过去看。
“这是之前统计的妖界失踪人员信息。”纪娴山誊抄了一本,她指着其中一块记录,说,“你看这里。”
华智惊了:“好多代县失踪的女子,还有祈城的。”
“祈城和代县挨着。”纪娴山提醒他。她当时为了搜索姬老五的作案地点,可是很仔细地分析过妖界的地图。
“代县与阂郡也是紧邻的!”华智突然想起来,“或许凶手就是在这一块位置作案。六十年前就是在这附近,遇到了明娜公主——”
纪娴山与他对视:“不错,看了我们想要找到六十年前的凶手,也还是要从妖界入手。”
但是他们还有春拂仙姬的事,于是两人只能分开行事。
纪娴山彻查春拂仙姬,华智去妖界探查凶手可能的行动窝点以及过去六十多年的仙家出入记录。
一个连环杀手,六十年间杀人无数,他的行踪必然有规律可循。
33. 不想输
33-
要搜查春拂仙姬,那必然要先查问她身边的人,还有她的出行记录,找出她日常的惯例以及与众不同的地方。
春拂在青莲圣女的宫内做事。青莲圣女所在的宫殿专门司膳,安排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方面。而春拂,便是负责酿酒的一个小小女仙。
春拂的日常便是根据上头的需要,采集材料完成酿酒。有的时候她会为了特殊材料而离开天庭两天,比如说春拂最后一次离开天庭,就是因为上头需要云菇酒,而云菇酒要用到妖界的一种特殊菇类,这菇类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也就是说,动机对上了,地点也对上了。
离开天庭的时间是初八那日,时间也对上了。
所有证据严丝合缝地对上。
当然,春拂还有一个特殊的小爱好,她在忙里抽闲的时候,自己编织些特殊图案的络子,她编织得比那些司制宫的人还要精巧厉害。
为此她也很是得意,不过青莲圣女似乎不喜欢她做这个,好几次当众说过她,不让她编制这些玩意,有一次语气太重,说得春拂面红耳赤的。
纪娴山要求看那些络子饰物,因此叫人带着去春拂的住所查看。
带路的仙官迟疑了下:“我家圣女不在,等圣女回来再做主吧。”
青莲圣女不在?
纪娴山立刻抓住重点:“你家圣女离开天庭了?”
离开了不是更好吗?青莲圣女不在,她才有可能进去查看线索。
“……是。”小仙官意识到,可能说错话了,圣女交代过,不许他们泄露行踪。
这支支吾吾的样子,明显有隐瞒。
纪娴山皱眉:“你家圣女离开多久了?”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答案,因为她查查出入记录,轻松就能知道。她问这个问题,就是为了打乱小仙官的阵脚。
果然,小仙官看着司法天神这满脸疑心,他慌了:“这个……小仙也不知道,也许是昨……昨日?”
纪娴山声音放低:“算了,你先带我去春拂仙姬的住所。”
“是是是。”小仙官连忙答应,在前头带路。
走了两步,他才意识到不对,转头看一眼旁边。
纪娴山步伐稳健,面色冷肃,不像是能接受反悔的那种人。
小仙官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纪娴山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将春拂仙姬的住所再三仔细查看,不管是物件摆放,数量等等,她都一一记录在册。
她将春拂仙姬的黑木柜子打开,柜子里都是她做出的各式络子、编织的包还有鞋子。其中有许多纹路都与送给汝月的珍珠簪花一样,也与六十年前那桩案子中的凶器的络子一样。
因此,春拂仙姬与两个连环血案相关,是最核心的要点。
就像是对弈中的关键一步,只要有这一颗棋子,就能大获全胜,局面反转。
可是要拿到春拂仙姬的证词,必须要先找到她。
可是怎么找到她呢?她现在藏在哪里,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纪娴山静坐在春拂的床边,闭眼思考,如果她是春拂仙姬,无端卷入一场你死我活的凶案中,害死了无辜的汝月,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她,遇到了若涟仙姬,接下来她会做什么呢?
嗯,是关注案情。纪娴山想起来,之前她和明娜公主一起去姬老五家的布庄,明娜晕倒那次,应当是见到了特殊图案的络子,激活了掩藏的创伤。而那个络子主人,正是在姬家布庄外关注的春拂仙姬。
除了关注案情呢?
要疗伤。
在遇到姬老五之前,春拂仙姬就受伤了,后续与姬老五打斗,不可避免会加重伤势。这也是为何她栖身的小阁楼中会有煎服的药物和若涟仙姬的药物。
昨日上午,她接到妖界侍卫的回复,再没有找到需要治疗内伤和外伤的可疑女子。之前追踪到阁楼里,纪娴山找人列出常用治疗内伤的药方,让侍卫在阂郡、代县及其周边的医馆监视询问,确实找到了春拂仙姬抓药的医馆。可惜,春拂仙姬似乎料到如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守株待兔没有用。
可是,春拂仙姬还是需要治疗的啊。从她的医治记录来看,她的伤情严重。
纪娴山起身,她要去炼丹房走一趟。
·
“这确实是若涟师姐的药瓶。”说话的是一个仙姬,名叫若鹭,“我仔细查看过,里面的丹药用于治疗内伤。”
纪娴山疑惑:“可以治疗内伤?”
“对啊,我们炼丹房里的内伤丹药,用的都是上等药材,可凝聚真气,加速好转。”若鹭不明白,眼前的天神为何如此震惊。
若鹭接着道:“不过,这瓶中丹药几乎是满的,最多还能放一颗。”若鹭说,“似乎没怎么用过。”
纪娴山也曾查看过药瓶,她也知道没怎么用过。
但她没料到是治疗内伤的药物。
如果这丹药可以治疗内伤,这说明春拂仙姬在逃脱姬老五家之后,遇到过若涟仙姬,若涟仙姬为了帮她治疗内伤,送她一瓶丹药。
在初八那个凶险的夜晚,这两位去妖界获取材料的仙姬相遇了。
然后若涟仙姬死了,春拂仙姬逃了,掩藏在人群中。
问题是,春拂仙姬为什么不用这丹药,反而冒险去医馆拿药呢?
纪娴山头疼不已,她该如何找露华仙姬呢?
纪娴山走出炼丹房,不知不觉走到了北天池的丹池边上。
她望着湖面发呆,突然抬头,眼眸一亮,她想到可能成功的方法!
她掏出传音石,准备联系妖界的侍卫时,发现丹池边上还有一人,是个白衣的男子,他的脸色比白衣更苍白。
纪娴山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将传音石收起来,慢慢踱步过去:“可是彦仲仙君?”
白衣男子格外瘦,颧骨突出无肉包着,骨感很强,两腮无肉,就像是使劲嗦住口腔才能如此,病态感极强。
白衣男子打量纪娴山,微笑着点头,姿态又十分儒雅:“你便是传说中的纪仙子?”
“不敢当。”纪娴山看着他,“丹池刚发生过血案,彦仲仙君还是去其他地方赏风景为妙。”
“多谢纪仙子提醒。”彦仲仙君歪头,一手握拳,用拳头捂住嘴咳嗽,喘平后才道,“本仙现在也不在乎这些了,能活一日便一日,只想多看些良辰美景。”
“仙君你能想通便是最好的。可惜那无涯万象伞损坏了,明娜公主和仙君你,都……”纪娴山十分可惜的模样,长叹一声,“真是可惜。”
彦仲仙君听到这话,垂着眼睛笑了,眼神却突然变冷变锋利:“没办法。纪仙子如果没有其他事,本仙回去休息。”
彦仲仙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纪娴山忙笑着说:“仙君你如此体弱,我不太放心,随你一起吧。”
彦仲本想推辞,但他看了一眼纪娴山。
纪娴山的笑眼中,如同古井无波,幽深不可测。
彦仲仙君便同她一道,往母亲青莲圣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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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膳宫去,他住在正北的偏殿中。
一路上遇到其他仙君,点头而过。其中有个司法天兵,远远看到纪娴山,给她打了个手势,纪娴山恍若未见。那天兵有些急,但也没有办法。
纪娴山随着到偏殿门口。
彦仲再次抬手:“多谢纪仙子,送到这里即可。”
这是要赶人了。
纪娴山指着偏殿院子里的石桌:“听闻彦仲仙君擅长画像和对弈,小仙不才,但喜欢对弈,更喜好与高手对局。彦仲仙君可否赏脸?”
彦仲仙君看着石桌上的黑白棋子,他眼皮垂下来,笑着:“当然可以。”
一个人下棋的风格,可以看出这个人的行事作风。
他不希望司法天神,尤其是纪娴山探知自己的生活,但是有机会探探这个纪娴山,是个有趣的机会。
很快,一盘棋局开始。
两个人没有走多少颗棋子,棋盘上到处是散落的棋子。
两人都非常冷静淡定。彦仲仙君想要知己知彼,纪娴山也有同样的意思。
这时候,华智从外面走进来。他是有急事找纪娴山,找不到他人,司法天兵小六说,看到了纪娴山。
华智便追到这里来。
追到这里一看,这两人竟然正在下棋。
再一看,纪娴山这到底是个什么章法?她执白子,可是白字有好几颗马上要被包围了,而且近乎随机地分布在棋盘上。
更重要的是,纪娴山似乎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毫不知情,居然能保持冷静地快速下子。
而彦仲仙君呢?是个非常稳的人,即使吃子,也皱眉盯着棋局,一点不松懈。
纪娴山很快就要输了吧。
华智和纪娴山对弈过,他赢了她不少棋子。如果那场对弈完结,他必然能大胜。
观棋不语真君子,华智急得不行,但还是忍着,只是脚忍不住,焦躁地轻轻点地。
纪娴山接二连三被吃子,虽然每次都不多,但是……华智憋不住了,对纪娴山道:“你这快输了,让我来。”
让他来,说不定还能有几分胜算。
纪娴山看着自己精心的布局,本想拒绝,眼珠子一转,答应了,起身让位给他。
华智集中精力,拿出大敌当前的专注力来,可惜……纪娴山之前下棋太烂了,他想要力挽狂澜,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刻,彦仲仙君吃子,嘴角的笑意压不住了。
纪娴山在旁边看着,观色,也观彦仲仙君惯用的手法。
时机到了,纪娴山不能再忍,再忍就必输无疑,她不喜欢输。
她一把推开华智:“让我来。”
华智被推开的时候很无奈:“不可能赢。”
纪娴山坐下来时嘴角带笑,那就让你见识一下。
纪娴山一坐下来,彦仲仙君如临大敌,神色严肃起来。
纪娴山三两下,竟然将散落的棋子连接起来,如同将星星之火连成了漫天大火,吃掉了彦仲仙君一小块又一小块。
华智还没看明白,这棋局就被纪娴山四两拨千斤地破了。
彦仲仙君抱拳:“在下技不如人。”
他倒是坦荡。
·
棋局已了,华智和纪娴山离开偏殿。
华智问她:“你怎么来找彦仲仙君下棋?”
“我怀疑,昨日被杀的仙姬,与他有关。”纪娴山冷冷道。
“为何?”华智大惊。
怎么突然怀疑这个人?
34. 另一队人
34
为何突然怀疑彦仲仙君?
纪娴山道:“他的手腕下,有一个钝口,有血迹。看着像是被咬的牙印。”
“昨天死掉的那个仙姬,被人拔了舌头,凶手在作案过程中,不慎被咬伤,也是有可能的。”华智点头,“我已经拿到了尸检记录,仙姬的门牙后有残留的血迹,但无法确定是拔舌造成的,还是其他原因。再则,单凭手腕下有个印记,很难确认是牙印吧。”
纪娴山点头:“确实很难印证,不过我的怀疑也不算空穴来风。”
“我翻查过青莲圣女各个天门的出行记录,她每年出行的时间都很有规律,在每个月的月头。同时,我还发现她的儿子彦仲仙君也出去了,是从南天门。这两人的出行时间基本保持前后两天的差别。虽然不知道他们这样频繁离开天庭是做什么,但可以肯定,两人之间的出行是有联系的。
“再则,我方才和他下棋时,看到他手臂上有许多红斑块,斑块上涂了黄色的膏药。这种膏药的气味我曾经闻过,是专用于治疗蜱露怪这种至寒妖物的咬伤。蜱露怪只能生长在妖界寒湿之地,这就说明他近期去过妖界。或许,他这些年规律地离开天庭,与妖界有关。”
华智点头:“看来,他确实很有嫌疑。”
他之前也翻查过出行记录,自认为是个非常认真负责的人,没想到纪娴山竟然还能发现他遗漏的信息。
纪娴山问他:“你去妖界走访妖界失踪情况,如何了?”
“根据天兵们的回报,妖界失踪的妖怪多在云旎河的两侧,而云旎河刚好穿过了代县、骜山和阂郡。”华智说,“河周边的人都认为是合理有魔族的爪牙潜伏,专门祸害他们妖界的女子,用来练功。”
“有人见过女子被袭击的过程吗?”纪娴山问。
“没有任何根据,但是我发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就是不同区域的受害人周围,对于遇害原因的口径一致,都说是魔族爪牙作案。”华智眉头紧锁。
“如果口径过于一致,那么,很可能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纪娴山道。
华智忽然想起来:“你刚才翻查的出入记录还在么?”
“怎么了?”
“我在妖界查到,失踪女子几乎多是在月末的时候。刚才你说青莲圣女总是在月头出去天庭,而彦仲仙君迟滞两天。这时间……有些巧合。”
纪娴山立刻明白,她赶忙带着华智回到司法殿,两人分别拿出自己的记录笔记,配合着对照时间线梳理,还真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
华智目光如炬,手指着彦仲仙君的名字:“接下来要好好查他。”
纪娴山似乎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冷气。
华智问她:“怎么了?”
纪娴山道:“帮我把六十年前的出入记录也找出来核对。”
两人在尘封的库房里,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
天庭一共有东西南北四天门,每个天门的记录都有一箱子。纪娴山和华智分工,一人负责两个天门的记录。
画出彦仲仙君的出入记录后,他们发现,六十年前,彦仲仙君便是一年出去两次!
纪娴山咬牙:“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连环作案了。”
“他一年才出去两次,你很难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就算是让我根据这个记录来办案,也很难怀疑他是连环作案。”华智伸手,轻轻按压在她的肩膀上,“而且明娜公主当年虽然逃脱了危险,但是她失心疯,忘掉了一切,就算妖族族君明炤让你继续调查,你也无法问出凶案详细信息。”
“确实,当年的巨大难点在于,连案发地点都没有找到。”纪娴山垂头丧气。
华智安慰她:“就算是现在有出入记录,你已经明白凶手很可能是他,也很难凭空猜测他的作案地点,不要太自责。”
纪娴山仍旧垂着头,突然,她抬起头,看着华智,眼睛雪亮:“我知道怎么缩小他的作案地点了!”
纪娴山手指着出入记录:“他这些年一直逍遥法外,作案技巧越发成熟,并且是有固定的作案场所,而且这个场所不在天庭内,因此需要每个月出去一次。而他每个月出入时间只有两天。根据他之前对明娜公主行凶,可以推测,他应当就是在妖界作案。来去时间也相当合理,看来我们还是要去妖族细细查探才行。”
华智把天兵交给他的尸检报告拿出来:“昨日那死去的仙姬,据说原本是被派去妖界谈判的一名女姬。”
方才下棋时,华智急着找纪娴山,就是这个原因。
“那就相当于是两国使者了。”纪娴山仔细看着尸检报告,“凶手的作案手法和六十年前一致,只是更熟练了。看来,凶手现在是胆子很大,无所顾忌。”
“如果我们猜的没错,彦仲仙君就是幕后凶手,那他确实很有动机。我听说,他天生有顽疾,需要靠无涯万象伞来续命。现在伞坏掉了,他寿元将近,作案频次加大,也很可能。”
纪娴山点头:“损失无涯万象伞,可能触发了他作案对象的变化。需得有人盯着他。”
这是第一次,对仙姬作案。这仙姬还不是普通仙姬。
“我现在去交代几个天兵,让他们盯紧。”华智立刻出门去。
和纪娴山在一起办案之后,他也不自觉变得风风火火,说话做事,雷厉风行。
“好,我去妖界走一趟。”纪娴山必须要去妖界暗中察访。
她要想办法找到作案现场,再则,对于如何找到春拂仙姬,她有了新的想法和安排。之前答应了无极真仙,要在十日之内确定抛尸之人是谁。只剩下五天了,需得尽快,避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你要小心,现在妖界对我们防范甚重,抓到仙界的人,赏金丰厚。”华智提醒她。
·
纪娴山来到妖界,先是去到阂郡,没有拜见妖族族君明炤,而是先与智黎接头。
这几天,她回到天庭,寻找春拂仙姬的事情,都是智黎在处理。
智黎是主战的。因为他眼睁睁看着明娜公主受到了那么多伤害,好不容易要拿到无涯万象伞了,最后竟然功亏一篑,希望升起了又被踩碎,看着都让人心痛。他认为,族君做得没错,这一次一定要和天界好好打一场。
不过,智黎也希望抓住那个抛尸的仙姬,还他们妖界一个清白。
智黎给纪娴山汇报:“拿着画像去找人,找不到。不过,我们发现还有另外一队人在暗中查探露华仙姬。纪仙子你知道此事么?”
“另一队人?”纪娴山心头一跳,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一队人是妖界的人,还是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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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
“说是妖界的人,不过也装扮极为隐晦,四处打听。”智黎说,“我们去各个医馆查问看病抓药的记录,几个大夫都说,已经有人来查问过了,甚至还有两个医馆的记录被撕了。”
“妖界的人……”纪娴山心中有数了。
“纪仙子,在下认为,不可能是妖界的人。如果是妖界的人,光明正大地找人不就好了,何必偷偷摸摸。”
纪娴山道:“就是因为见不得人,所以才叫妖界的人出面去问。接下来你要帮我做两件事。第一件事,你要派几个人去找,找出妖界哪些人在打探露华仙姬。”
纪娴山想起来一件事,青莲圣女殿内的仙官说过,她离开天庭有几日了。为何离开天庭了,现在看来,答案很明显了。
“好,在下一定问出是谁在背后指使。”智黎问,“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你们要尽快找出露华仙姬,在别人找到她之前。”
如果是青莲圣女先找到露华仙姬,那么露华仙姬这个活人证据,或许就要彻底消失在
“这个在下明白,不过,实在是没有线索,阂郡周围一圈都被翻遍了,那仙姬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智黎有些为难。
“无妨,我有了一个新思路。”纪娴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露华仙姬有内伤在身,需要抓药看病。我们想要通过有效药方来抓住她,她大概也能猜到,会想办法来避开这种常规追查,自己根据药方来分散寻找药材,或者让人代买。你去找个厉害的大夫问下,治疗内伤有哪些必不可少的药材,并且让他列出可以替代的药材,再根据这些药材去查各个医馆的记录。”
智黎茅塞顿开,“在下在搜查过程中,确实发现过几个异常的抓药记录,现在立刻去追查!”
纪仙子不愧是声名远播的司法天神,她总是能预判到别人的预判。
这样看来,抓到露华仙姬,就在眼前了。
·
青莲圣女回到天庭第一件事就是去到偏殿里,找儿子彦仲。
彦仲正在房间里画画,画上是一个女子,方脸剑眉,目光刚强,身姿魁梧,英气满满。
青莲圣女看到这画,脑子里的血突突地涌,头晕起来。
她勉强关上门,压低声音,怒喝道:“我说了不让你出去仙界,你为何不听?”
彦仲仙君手上不停,手中的细毛笔不停地绘制着:“母亲何必发那么大脾气?孩儿也不会再劳母亲费心多久。”
青莲圣女深呼吸一口气,死死盯着眼前的瘦弱儿子,咬紧牙关:“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我和你弟弟?”
彦仲仙君收回枯骨一般的手,垂着眼睛将笔挂起来,欣赏画中女子,一个字不说。
青莲圣女这个母亲,被当成了空气。
她怒不可遏:“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了,消停些,不要再惹是生非!”
彦仲这才说话:“知道了,母亲不必烦心。反正无涯万象伞已经毁了,明娜公主也活不了,更加不可能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纪娴山那个蛮牛,她查不到这些。孩儿即使灰飞烟灭了,母亲你也是安全的。”
青莲圣女心中的怒气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心寒,涌进了她的胸腔;而心寒与怒气之间,是一种怜悯,对自己的怜悯。
35. 切碎的记忆
35
抓露华仙姬的事,全部交给了智黎。
纪娴山带着两位天兵,从府衙出来,转头去拜见明炤,不久前明炤给她传信,明娜记起了六十年前的凶案细节。
纪娴山和明炤约好了见面的时间,但她还是迟到了。她和两位天兵穿着深色的衣袍,从头到脚包裹得很严实,仍旧在路上被人拉着去领赏,甚至还有人对他们吐痰:“你们这些仙界的人,言而无信,道貌岸然,都不是好东西!”
好在有个小侍卫经过,他认出来纪娴山,这才帮助他们解围。
纪娴山终于进入宫内,见到了明娜公主。
明娜脸色苍白,病弱地躺在床上,明炤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
纪娴山站在床边,仔细打量明娜。
上一次见到明娜,是在小巷子里,她用一根木棍,把成年男子捅得浑身是洞,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那时候的明娜,享受暴力的快乐。
与这时候截然不同。
明娜说:“我想起来,那凶手先把我打晕,然后拖了许久的路程,经过一片桃树林。”
“公主为何说是桃树林?我记得案发是晚上。”
“是晚上,但我闻到浓郁的桃子香味。”明娜望着青纱帐,眼神涣散,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他拖着我进了一个竹楼。”
说着,明娜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头,她头疼欲裂。
明炤心疼她,将她抱在怀里:“没事,想不出来,就不要强迫自己。”
纪娴山又问:“公主还能记起凶手的相貌,或者是其他特征吗?”
明娜咬着牙:“我能记得都只是碎片一样的画面,当时我中途醒来,看到他戴着黑色面罩,只有眉眼露在外面……”
“无妨,按照公主的记忆,我让人画出来。”纪娴山转头对其中一个天兵安排,“你派人来负责此事,越快越好。”
而纪娴山则先行告退。
临走之前,明娜努力支撑着上身,看着她:“纪仙子,你要帮我抓到他!”
上一次见面,她们针锋相对。
“这是本仙的职责,公主放心。”
·
纪娴山去到府衙里,取阂郡以及周边的详细车舆图。
她正伏案细细研究,华智风尘仆仆赶过来:“我已命人盯紧彦仲仙君,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纪娴山点头,继续研究车舆图,将明娜公主记起来的信息跟他说了。
“光只是靠桃子的气味,很难确定什么。”华智摸着下巴,“为了搜查朱小九和露华仙姬,这周围我都跑遍了,因此我知道,在阂郡、代县和祈城,种植的桃树到处都是。”
纪娴山皱着眉头:“那看来桃树林这个信息,作用不大,只能到确认地点的时候用。”
华智点头,他从胸前掏出一本小册子来:“这是我记录的三个城邑中,女子失踪时的大概位置统计。我来的路上想到了一个确认凶手作案位置的方法。”
华智说着,抽出一根毛笔,根据失踪女子的位置信息,一个个地点在车舆图上。
他只画了五个点,纪娴山就知道了他的用意:“凶手的作案位置,定然是在这些失踪位置的中心。”
华智点头,递给她一支笔。
纪娴山接过笔,和他一起伏案点画,不一会就完工。
两人站直身体,拉开与书案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子失踪的地点,主要分为四块。
纪娴山换了朱砂笔,在每一块最中心确定一个点,这样就获得了四个红点。将四个红点连成一个椭圆,即可确认其大致的圆心所在。
纪娴山和华智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拿起车舆图,立刻动身。
马上就要天黑了。天黑了可不好分辨桃树和其他什么树。
·
纪娴山刚出府衙,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影瘦瘦干干的,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走到一个面馆里,背对着他们而坐。
纪娴山皱眉:“那是彦仲仙君?”
华智摸着下巴:“不太可能啊,我让几个人盯着。如果真有问题,他们早该告诉我了。”
纪娴山盯着那背影,琢磨着是否要走过去一探究竟。
这时候智黎迎面跑来:“纪仙子,公主说她想起了那凶手的长相。仙界的画像师还没到,想请您先走一趟。”
纪娴山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两相权衡后,说:“让明娜公主先等等,我有要紧事,晚上定然会来找她。”
明娜公主的记忆不会跑,但是凶案现场的证据和痕迹,可能会被毁损。
时间不等人,纪娴山不再管什么彦仲仙君的事了,她当机立断,去搜寻作案现场。
他们顾不上真气耗散,直接御气飞行,定在空中,观察暮色中的旷野,旷野中树木参差。
桃树低矮,间隔稀疏。但是竹林就不一样了,密且高,会随风摆动。
不多会,他们就找到了明娜所说的那一幢竹楼。
竹楼和竹林都被十里桃林围住。鲜少有人能走进来,还不迷路的。
此时,天几乎全黑了,纪娴山和华智停在阁楼顶上,屏息观察四周,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没人在这里。
于是,他们点燃火折子,进入二楼。
这竹楼建造的非常精巧和扎实,摆设也相当的讲究,如果忽略这满地暗色血迹的话。
地上铺满了血液,它们的颜色深浅不同,显然是来自于不同时期的受害者。
华智蹲下,用一把小刀,从地上刮了一块,凑到微弱的火折子前查看:“血迹湿腻,看来,凶手近期有作案。”
纪娴山没有回应。
华智抬头,只见纪娴山站在一面墙边上,仰头看着墙面上钉着的小东西,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正面墙壁。
直觉不太好。
华智起身,走近一看,被腥臭味冲得直皱眉:“这是受害者的舌头?”
这些就是凶手作案中收集的战利品了。
纪娴山点头,她弯腰去看最下面一排:“还没有开始腐烂,应该是一个月内的受害者。”
时间长的舌头,都风干成了一长条,形态诡异。
而在挂着的舌头下面,有两把凶器,是十字镐。十字镐的下面挂着络子。
络子上的花纹,纪娴山见过,在春拂仙姬的房间里,在六十年前的那桩案子里。
当年明娜公主死里逃生,她身上就插着这样的十字镐。被呈上作为证据。
华智正准备将两个十字镐收起来,作为证据。
纪娴山阻止了他:“凶手作案频次增加,他还会回来。”
华智赶紧缩回手,他差点忘记了这茬:“你是想要当场抓获?”
“这样更有说服力。”纪娴山拿着火折子,往后面一个小隔间走去。
直觉这里面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华智示意她站在门后,自己抽出匕首,对准隔间门缝。
他给出眼神示意,纪娴山当即拉开竹门。
没有任何动静。
气息沉默得让人觉得诡异。
火光照亮了这个小小的内室。
内室中有几口缸,每一口缸有成人展臂的长宽。而几乎每一口缸中都插满了画幅,只有其中一幅画挂在房间中央。
画上的是以为窈窕女子。
纪娴山慢慢走过去,她手中的火折子照亮了画中女子的容颜。
这是……明娜公主。
华智指着画像的一角:“你看。”
纪娴山看着画像左上角的一绺头发,粘在画纸上:“凶手给每个受害人都画了画,还取了他们的头发。”
似乎映证一般,纪娴山从缸中抽出一幅画,打开来,果然,是女子的全身画像,左上角沾了一绺头发。
纪娴山捏紧手中的画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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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视如同小山一样堆着的画幅。
这些都曾是美丽的生命,悄无声息地殒没了。
华智走到门口没有满的那口缸前面,捡起最上面的一幅画,打开。
画中女子郝然跃然纸上,她方脸剑眉,目光刚强,身姿魁梧,英气满满。
·
纪娴山再次御气飞行,回到宫殿去。
她还记着明娜公主的事。
谁知道,公主的侍女说,公主出去了。公主担心记忆再次消失,自己去府衙等纪娴山。
纪娴山只得再次出宫去府衙,寻明娜公主。
府衙中也没有明娜公主的身影,值班的侍卫说,明娜公主根本就没有来过。
没有来过?
纪娴山有些担心。不过据侍女所说,明娜公主外出时带着暗卫,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是现在夜深了,明娜公主她在哪里呢?
纪娴山循着常走的小路,走到一半,她突然定下来。
旁边的小巷子里,有个小酒馆。
明娜公主女扮男装,她坐在酒馆前,端着酒碗,一饮而尽。
她身旁站着智黎。
这时候纪娴山的传音石动了,是华智的传信:天兵被迷晕,跟丢了彦仲仙君,你之前看到的那个人,可能就是他。
纪娴山看完传信,走向明娜公主。
明娜公主看到她,笑靥如花,递给她一碗:“纪仙子。”
纪娴山接过酒碗,但直接放在了桌上:“听说公主你想起了凶手的相貌——”
“当时脑子里有个人像一闪而过,可是随后便忘了。”明娜毫不在意地喝下一大碗酒,十分畅快。
如果真的忘了,就该惋惜。
明娜在想办法掩盖凶手的信息。
为什么呢?
纪娴山眉心皱起来。她明知道明娜有所隐瞒,但无法强迫公主告知真相。
明娜起身,歪倒在智黎的怀中,她挣扎起来,眼眸晶亮,问纪娴山:“仙子你,曾经被人那般冤枉、抛弃,你如何能抚平心中的伤口?”
“我会查明真相,将他们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明娜仰头看星空中漫天繁星,“绳之以法,这件事就能彻底过去吗?我听说,纪仙子你最忠诚的下属,因为你死掉了。你把坏人抓起来,你的阿洛……也不会重新活过来,你心中的痛苦能到此为止吗?”
明娜直视纪娴山的眼睛。她的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剖对方的心底。
纪娴山撇开了眼睛。
向来,纪娴山的人生守则就是堂堂正正做人做事,作为司法天神,更应该是做好榜样。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得知阿洛的死因后,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每一个夜里,她闭眼躺在床上时,都有挣扎过,她应该手刃假传旨意的仙官,应该去杀了那个仙官。
纪娴山干巴巴地说:“任何人做错事,都应该付出代价。”
可是,仅仅只是将那个仙官绳之以法,代价太轻,根本比不上阿洛的命。
纪娴山为之苦恼,她想要选择的,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她一直在逃避这个苦恼,直到被明娜公主直接戳中。
明娜走近两步,咄咄逼人地看着纪娴山,脸上是释然后的笑容:“看来纪仙子还没有想清楚,毕竟过去好多年,你查案,都查的是别人的血案。”
纪娴山重新看向明娜,明娜的目光异常坚定,其中有火焰熊熊燃烧,又像是熔岩翻涌。
明娜已经想清楚,并且做好了抉择。半个时辰之前,她在府衙门口,见到了那个凶手。
所有被切碎的记忆全部重合。
凶手甚至脸带笑意看着她,如同看着掌中玩物。
明娜被他的目光盯着,浑身不自觉发抖,抖得浑身冰凉。
那个凶手,最好不要落在她的手里。
否则,她曾经受过的痛苦,会千百倍施加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