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惊春到小桃枝》 第一章 翠花阴,朱门重,斜倚小栏轻眺,燕过无痕响林梢,芭蕉树下胭脂红。 莲塘烟雨蒙蒙,数枝红白菡萏傲然亭立,硕大的荷叶宛如绿色长龙,将整个莲塘穿插包围 凛冬飞雪,冰雪封盖残荷,断桥垂柳,天地一片光明。 一 莲塘的第十个冬天,月娘还是适应不了莲塘阴冷的初冬,暖阁狭小而干热,少不得聚一个冰盆子润湿,表姐椿娘刚一进暖阁就被热浪扑了满脸,汗水浸湿了鬓边的发,跟在椿娘旁边侍立的芽奴手脚麻利的解了狐裘和兜帽,椿娘露出一张娇美的红润面孔朗声笑到:“这里好热,月娘你竟也忍得住” 又看到了屋里木芙蓉长的清新忍不住赞道:“屋里温暖如春,难怪这花不俗” 月娘手上绞花剪子灵巧,细小的碎纸飞了一桌,含蓄一笑:“姐姐是磊落飒爽的人,自然喜欢大屋阔落,难免清净一些,妹子却是个享受的俗人,受不住半点冷呢” 椿娘脱了靴子也坐上了火炕,绣了暗柳的袜子在烛火下一闪一闪的,也伏在桌上托了脸看表妹绞花样子:“你手真巧,我十天半月也绞不来这么精细的花样子,怪不得祖母常常提起” 烛火下一张麻姑献寿图栩栩如生,月娘抿嘴一笑,露出一对好看的梨窝,细声细语道:“表姐总拿我取笑,不过闲着无聊打发日子罢了,表姐的刺绣才是华美呢” “妹妹嘴真甜,怨不得祖母偏疼”椿娘也露出一对酒窝,烛火中垂下的攒金珠米腊梅花耳饰熠熠生辉。 月娘屋里的云奴端了几样吃食和茶水进来,椿娘旁边的芽奴就捡了几个姑娘爱吃的,并托了茶水自顾自的放在椿娘手旁,云奴涨红了脸又不知所措,抿了唇还是把搅乱的糕果放在姑娘桌前,月娘看了一眼芽奴笑:“芽奴是个体贴的,还得是姐姐会调教,我的云奴倒是个憨的” 椿娘冷冷看向盘子里的糕果,自是恨声到位:“小蹄子好猖狂,你倒是个眼皮子浅的,去你妈妈家去吧,我是留不得了” 芽奴慌的紧忙跪下磕头,眼泪烂七八糟的滚了一脸:“小姐饶了我吧,今后我在不这样了” 椿娘也是心疼芽奴的,毕竟也是服侍了她三年余的丫头,知道她是习惯事事以自己为先,但是以后在亲戚面前怎好这样。 一时间气氛沉闷了起来,月娘看表姐虽然面上不显,手指却焦灼不安的叩着桌面,地下的丫头又是姐姐家的家生子,于是放缓了语气,拍拍表姐的手,微微笑说:“姐姐何必生气,你我姐妹不拘这些俗节繁礼” 又扬声命云奴扶起芽奴,叫云奴去给芽奴洗漱敷面。 椿娘心知肚明,只放松下来伏在桌上微微笑:“倒是让妹妹见笑了”看天色渐昏又叫回了芽奴,见她已面色如初便让芽奴服侍穿上狐裘:“妹妹也不要太劳累眼睛,天色已晚了,我先回了” 月娘放了小剪,命云奴拿了手提灯相送。 “不必了,天色还未沉,妹妹体弱早歇” “姐姐慢走” 侯在外面内室的小丫头麻利收了桌子,星奴执了牛角梳细细梳理姑娘的头发,月娘漫不经心的把玩手里的琉璃海棠花雕,玉葱的手淡粉的指甲嫣红的花雕,镜面影照一张柔婉清丽美人脸,宛如一朵含羞半敛眉的滴露玉兰。 星奴双手灵巧,心思细腻,看天色已晚又风凉雪重,只挽了一个日常的百合分肖髻,疏落的额发虚虚掩了眉,发髻后的燕尾也只用了藕荷色缎带松松绾上。 刚进了膳厅便热气腾腾,月娘来的稍晚,一同候老夫人并高堂用膳,外厅的小丫头服侍姑娘郎君们更换下狐裘大氅,月娘的雪兔绒毛斗篷已经更下,身上杏仁黄绸面绵里如意纹长比甲更显得粉颈削肩,松绿腰带勾勒纤腰素成,在艳色中更显清新可爱。 “七妹妹这一身不俗,既清新又不寡淡,姐姐粗人一个穿红搭绿喜滋滋过来,没得叫人笑话” 月娘寻声望去,却是个生面孔,微微施了平礼:“姐姐长乐,不过家常衣服罢,当不得姐姐夸耀” 椿娘拂了拂肩头,蟹壳红的团花纹绸子短袄下是一条三绿撒花八幅长棉绸裙,漫不经心道:“真是聒噪,咬人的狗不叫,不咬人的狗偏偏张狂,七妹妹你说对不对?” 月娘自是寻了八妹妹桂娘一同坐,听了四姐姐这话,年纪小的桂娘忍不住笑出声,月娘温柔的端坐并不做声。 那姑娘家本是椿娘母亲周家一个远方亲戚,三两年打秋风诉苦,姑娘毕竟脸皮薄,不知道椿娘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属实是得罪了。 那姑娘羞臊不敢在吭声,偌大的膳厅倒也安静。 许久,老夫人身旁的林妈妈过来传话: “今日老爷处理公务不回来了,老太太也怕天寒雪滑伤了姑娘们,就各自叫小厨房的做了罢” 虽说白跑一趟,倒也不用在拘泥形式,一时间负责外送的小厨房热闹起来。 四姐姐那里叫了五个碟子的羊汤锅子,八妹妹也要了蛋羹,糖蒸酥酪和玫瑰白糖方糕,月娘晚上素来喜欢清淡,老夫人另拨了一班小厨房侍候。 周三娘刚来这府上,自知身份尴尬,呼奴喝婢自然需要银钱供应,可怜女儿家娇弱,只能褪下手腕镯子打点。 椿娘母亲不愿在出面打点亲戚,便交给了强势又娇蛮的小女儿椿娘,椿娘虽看不上周三娘,到底也是大家闺秀,吩咐了小厨房不要短了客人的膳食,没想到转头派去侍候的杏奴就呈上一只银镯,椿娘自是气愤,冷声喝道:“既然人家有本事,我们也不必自作多情照顾” 用毕晚膳,管热汤的婆子传了上头丫头,霏奴和云奴自去服侍姑娘沐浴。 热汤放置了干茉莉花瓣茶叶纱包,热气蒸涌整间澡室,清凉又甜香,星奴细细搓揉姑娘的发,霏奴也拿了肥皂细细打出泡沫,月娘泡在热汤里闭着眼喟叹:“用不了多久就有好戏看了” 霏奴脸蛋红红的,不以为然:“奴没听见有戏班子来啊” “笨丫头,你这样也挺好”月娘的脸也红润,如莲瓣一样浮在桶旁,长长乌发像蛇一样盘恒在水里摇荡。 “我来迟了” 早膳已经用毕,老夫人自去闺中密友府里一叙,几个伯父或处理文书或去兵营操练,小辈一哄而散,只剩下几个姑娘家坐在膳厅闲聊。 周三娘扶着门框,局促不安的又唤了一声:“表妹,我来迟了” 月娘回头看被吓了一跳,怎么一晚不见竟憔悴如斯,若说昨晚还有几分娇美,今日就有几分颓态清苦,头发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双平髻,眼下有隐隐青黑,脸上不施脂粉,朴素的竹青绣桃花长棉比甲有些发皱,弱弱道:“表妹,我母亲来时曾说只是亲戚串串门罢了,不好多加打扰,我是来辞行的” 椿娘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拉着周三娘的手恳切的说:“表姐在待几天吧,不然显的妹妹招待不周了,再说老夫人还念叨着你呢” 月娘按下了桂娘的手,轻轻摇摇头说:“这是姐姐的的姐姐,我们不好打搅”挽着桂娘的手臂施施然出了膳厅。 “七姐姐,我们这样不好吧”桂娘想起那个可怜的姑娘有些不忍心,秀丽的小脸格外惹人怜。 “这是四姐姐的家事,我们多说无益,我这里彩奴新制了芋泥山药红枣糕,要不要去尝尝?” 暖阳新雪下,桂娘看着七姐姐婉约如半阙词立在红梅下,西子提花缎斗篷如一池冰泉,脖颈上雪白兔毛领微微拂过那张青涩的芙蓉美人面,她想了想还是挽上了七姐姐的手。 总觉得好像怪怪的,桂娘不明所以,碧空上一只飞鸟“咻”的划破云层,振落纷纷花瓣,像血一样的梅花就轻飘飘的落下又飘起。 第二章 后来在听见那个姑娘的消息时,她已经是三哥哥的良妾,大哥哥四姐姐都是大伯母的孩子,而三哥哥和已故的六姐姐都是二伯母的,三伯母的八妹妹是个独苗苗,很显然,在四姐姐的娇蛮下,她向二伯母投诚了。 (二哥哥是大伯父贵妾的儿子,五姐姐是二伯父通房的女儿) 周三娘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只知道投奔过来的姑母并不理会她,表妹娇蛮苛刻,初来乍到的那一晚她不过是说错话,贴了母亲的镯子换来可怜的膳食,因为寒冷睡不安稳,然后突然一个文雅清秀又体贴的少年郎从天而降,他不仅制止了刁蛮的恶仆,还悄悄给予她银两生活,她是感激的,所以她在头脑发热时奔向了幸福。 一个妾室而已,甚至都没有摆宴席,只是套了粉红绸喜鹊闹春长裙,草草从侧门进了三哥哥的院子,她的父母捞到银两了急忙领着弟弟家去了,大伯母没有来,表妹还是一副和善样子,拿了她之前赏仆人的镯子又套回她的手腕,这次她真的不能出去这个院子了,她坐在狭窄的喜床上,有些绝望的想。 看了热闹,月娘回了静园,刚更换下衣服,椿娘就一脸的意的进来,一把搂住月娘的腰:“好妹妹,我母亲成了她爹娘的人情,从此在不打扰,我母亲不烦了,她爹娘有了好处,她又有了如意郎君,真好” 被紧紧箍在怀里的月娘也笑起来,两只梨窝甜蜜:“太好了,姐姐真是宅心仁厚,想必不久姐姐也能觅得佳婿了” “坏妮子净会取笑人”椿娘甩开手,甩了鞋子就爬上火炕,倚在松花弹墨软枕挑灯花玩。 因着暖阁温暖异常,月娘只穿了浅云底云纹的寝衣,散了头发,椿娘早就知道这里热,脱了外面的棉袍,只留下杏红缎刺玫瑰花小袄并一条青绿的撒花绸裤,烛火下明艳动人。 月娘娇声笑道:“好姐姐,快饶了妹妹吧,赶明儿姐姐出门子,妹妹保证送上厚礼” 椿娘面上飞霞,又恼又羞,轻轻拧了一把月娘的脸肉:“小无赖,不知羞,亏祖母常常夸你娴静” “姐姐都不带我玩,真可恶” “怎么悄悄儿的就进来了,倒吓我一跳”月娘直起身子,随手剥了剥灯花,一旁的椿娘仍旧半歪在软枕。 桂娘也滚进了火炕,不大的地方一下子就满满登登,小姑娘撅嘴不高兴的说:“母亲让我找七姐姐顽,说我的文园挨着脏东西,可是明明每天都有人打扫的” 椿娘的脸有些凝固,然后又笑笑不说话,拨弄着枕上穗子玩。 “你今晚就在静园睡下好了,明早上我让云奴送你回去好不好?”月娘笑得温柔,说话又妥帖,桂娘高兴了很多。 “已经亥时了,姑娘我们该回去了”芽奴进来侍候姑娘穿鞋,老夫人有令,姑娘不可在外过夜,戌时须得回闺房休憩,上有命不得不从。 椿娘虽不乐意却也只好起身告退。 “姐姐慢走” “四姐姐慢走” 屋外风雪出奇的冷冽,椿娘路过三哥哥院中好像听见呜咽哭声,冷哼一声,催促芽奴桃奴快些走。 “七姐姐我还想吃糖糕和酥酪”桂娘趴在炕桌看姐姐描花样子,圆圆的脸颊饱满又可爱。 月娘会心一笑,宠溺的点点妹妹的鼻尖:“小馋猫,可不许多吃,吃多会积食哦” 冰盆子上置了蜜瓜梨子,在有些燥热的暖阁最是清新爽口,另有奶糕,栗子糕,白糖方糕和山楂糕四碟,彩奴呈上姑娘爱喝的冷泡花茶,八姑娘的荔枝膏子调的蜜水。 确实是静园的暖阁格外暖,往日倍受桂娘喜欢的糕点已经被抛弃了,倒是甜滋滋凉丝丝的梨子受到青睐。 “七姐姐这里好吃的真多,我母亲就不给我吃冬梨和蜜瓜” 月娘也吃了一块蜜瓜,别说,确实是降火气又止渴,烛火下,月娘的眼睛是湿漉漉的厚重,桂娘是不谙世事的明亮。 “七姐姐你这里的花瓣为什么用纱包包起来啊?味道也好淡哦”桂娘扑腾着水花,捏着木头小鸭子。 月娘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说:“不然花瓣就黏了一身啦,多不舒服” “我不喜欢寻常玫瑰花的香,又浓又俗气” 小鸭子不是很漂亮胜在憨态可掬,桂娘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是呢,四姐姐就喜欢很浓很浓的香,每次我都怪晕的” “哈哈,你呀,小心四姐姐生气” “我才不怕嘞,桂娘很厉害的!我会保护母亲保护七姐姐的!” “七姐姐谢谢小八,那小八快点长大吧” 早膳后虽然一如既往的安静,实际是各怀鬼胎,暗流涌动,对于这个消息,各有各的计量。 “母亲,椿娘自小被我娇惯,做事不稳当,恐被大姑和三叔不喜,且椿娘我已和老爷接下了府同知家的聘书…” “母亲,桂娘年幼,儿媳实在放心不下啊…” 月娘冷眼看大伯母和三伯母苦苦哀求,老夫人虽无奈却还是想要带一个孙女归家探亲。 “祖母,孙女愿尽孝心” 大伯母惊异的转过头,又放松的笑笑:“是了,月娘最是妥帖,母亲路上少不得一个知心的孙女侍候” 三伯母不说话,真是充满感激的望了一眼月娘。 椿娘拉着母亲的手撅着嘴不吭声,旁边的桂娘抱着三伯母的胳膊要哭不哭,眼圈红红的极可怜。 “只有我是六亲缘薄的,好在老太太疼我”月娘扯了扯嘴角,只觉僵的厉害。 老夫人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人,她只是挥了挥手:“你们别在我面前作秀,七丫头有孝心祖母高兴,你赶快收拾东西罢” 第三章 静园久违的安静下来了,大伯母雷厉风行封锁了四姐姐的淑园,并且送进去一批又一批的好料子,四姐姐发了好大的脾气,绞坏了好多匹料子。 桂娘也被拘在三伯母的院子读书绣花。 雪停了,天地一片苍白,碧空澄澈高远,八辆马车提提踏踏出了城门,留下一行乌黑脚印。 “七丫头,你知道为什么你伯母她们不愿意让你姐姐妹妹过来嘛?” 老夫人细细剥了蜜橘,马车狭窄,清新的香气冲淡了月娘的不适。 月娘低眉顺眼的坐在旁边的小软凳上,低低的说道:“因为姑组母和三叔公会舍不得祖母,而且归家不易,自要长住一段时间,伯母舍不得”每说一字,眼眶就热一分,手指捏的衣角皱皱巴巴。 冷不防的,嘴里被塞进了一片冰凉酸甜的橘瓣,头顶有温暖手掌抚摸,猛的抬起头,是祖母慈爱的脸,她说:“月娘也是大姑娘了,想当年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我时,你还只是一个小不点,天天哭着要找娘,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祖母每天每晚哄着孙女吃饭入睡,还有刘妈妈,每天使唤她的小儿子给找新奇玩意儿”月娘眼神温柔又欢喜,手也握住了祖母的衣角,像小时候那样。 “祖母舍不得你留在那里受磋磨,别看现在你伯母个个心慈面善的,大家出来的女子都有几分手段,我不这么说,她们岂能让你跟我去?” 刘妈妈端过来一杯温热的茶,又拿了月娘小时候爱吃的桂花蜜乳酪,无限爱怜的看着月娘,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啊。 老夫人慢慢缀了口清茶,又慢悠悠的说道:“祖母和你姑祖母三叔祖公说好了,给你说了天子太傅的小孙子,如今是巡南的知府,这样的人家极清贵,难得后辈又上进,月娘你合意吗?”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门千里挑一的好亲事,月娘低下头回道:“但凭祖母做主,月娘别无所求,只求和祖母安心过日子” 话到这里本该结束,可是老夫人又说道:“祖母是给你留了一份大礼的,待你明年七月及笄就知道了” 月娘怔愣一下,看着祖母俏皮的向刘妈妈眨眨眼,刘妈妈意味深长的说:“姑娘,老夫人最疼的可就是你了” 一路上紧赶慢赶,熬过了寒冬,行过了积雪,在初春终于到了巡南的巷酒老家。 巷酒老家比莲塘温暖湿润的多,大毛衣裳是穿不得了,早在入城前便更换了粉米掐腰宋锦短衣,米汤娇海浪纹八副绸裙熠熠生辉,外披了白兔毛长软披风,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我看你在艳些也无妨,这样也很好” 刘妈妈也笑笑说:“姑娘颜色好,是该穿些艳一点的,依妈妈看,那件朱殷的比甲也不错呢” 说说笑笑就到了巷酒城内,虞府就在巷酒的中间位置,姑祖母和三叔公早早派人时时关注祖孙二人是否快到了,第一辆马车才进城门,腿快的小厮就已经上报,大姑奶奶和三叔公立马携小辈到府外迎接。 其实在很久之前,虞家的几个姑娘郎君就对这个祖母祖父念叨的妹妹产生好奇了,这次人真的来了,都非常欢喜,看着莲塘虞府的马车缓缓驶来,更是好奇。 老夫人刚一下车,姑祖母林老夫人就抱了上去,略显激动:“好妹子,我们姐俩今晚上得好好聊聊,我已备下好酒,只等你回家” “好姐姐,我也是想你的紧” 别说小辈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就是三叔祖父也局促的说道:“大嫂二嫂,小辈还在礼不可废” “你个酸书生,老三,还没见过我的七丫头吧”老夫人罕见露出了促狭模样,倒是一旁的小辈期待的不得了,林老夫人最小的孙女跳着脚嚷道:“大叔母,清娘想看看姐姐长的俊不俊,您快让姐姐下来吧” “小丫头鬼灵精”老夫人点点清娘的小脑袋瓜,又向车上的孙女说道:“七丫头,快下车罢,咱们到家了” 刘妈妈打起帘子,一只春葱似的手搭上了小丫鬟的手,一张清丽的脸上浮出一抹羞红,缓缓踩着小凳下了马车,行动间端庄有礼,缓步走到姑祖母和三叔公面前行礼:“姑祖母安康,三叔公安康,劳姑祖母和三叔祖父挂念,月娘不胜感激。” 林老夫人褪下一个镯子,温柔的戴上了月娘的手腕,三叔祖父从刚才就不停摇头晃脑的,:“礼不可废,礼不可废” 清娘扑进月娘怀里:“姐姐真好看,清娘喜欢姐姐” 巡南大多衣裳颜色淡雅,少穿艳色,瓯绣清新脱俗,人在水乡之中焕然融为一体,月娘身上的朱殷色高领织锦提花缎比甲在素冷雪光中璀璨华贵,虽说是艳色打扮,却越显得皮肤如玉通透,人有温润清丽之姿。 月娘莞尔一笑:“姐姐也很喜欢清娘呢” 又向台阶上立着的姑娘郎君行礼:“哥哥长安,姐姐长乐” 很快就有陆陆续续的声音回过来:“妹妹长乐” “好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在好好唠唠”老夫人一路颠簸,此时终于回家,身心愉悦放松下来,肢体就开始酸痛。 林老夫人似乎也想到了这点:“好妹妹,你的屋子我叫人新打了家具,你随我看看合不合意” 三叔公还在喃喃道:“礼不可废…” “英娘,你带妹妹去荷院水阁看看她新屋子合不合意”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清娘蹦蹦跳跳的吵着要跟新姐姐去玩,生怕把她落下。 巡南果然 第四章 巡南果然好风光,主人家也妥帖,英娘已经带了清娘回去,月娘倚靠窗前,放眼望去天地森郁潭水清越,荷院的屋子也远比静园开阔,有极清幽的花香拂过窗边,沾染上衣裙。 倘若能在这里安家,应该也是极好的,不知道未来的郎婿会是何种丰姿,这时的四姐姐应该 在看礼书罢?想必也是欢喜的,月娘知道四姐姐只是气恼大伯母为何不与她商量,并不是真的呕气,如果是之前的她被贸然定下婚约,也是会烦闷,但是祖母的开解也让她满心欢喜。 初春夜寒料峭,去膳厅时需要披一件毛披风,姑祖母中年丧夫,独自抚育一对儿女,算是人丁稀少,但是她的儿媳妇给她带来了四个孙子和两个孙女,三叔祖父虽说儿女多,可孙辈里只有一个英娘,月娘了解后多少有些唏嘘。 天子崇学尚武,有志向的郎君大多长住书院,今日归家探亲,几个哥哥俱是向先生请了半天假,下午便匆匆走了,莫说姑祖母家的哥哥,就是大伯母和二伯母也是常常见不得自家孩子,月娘一年见到哥哥屈指可数,虽巷酒老家人多,可膳厅不过寥寥几人。 姑祖母家婶婶和三叔公家的婶婶都是娴静温柔的水乡女人,坐在一起宛如一对并蒂莲,两个叔叔是武将,在前线点兵点将征战沙场,家里全靠两个婶婶和姑祖母三个女人撑起来,月娘心里无比佩服姑祖母和两个婶婶,得熬煮多少心力才能保巷酒老家虞宅光辉,多少个长夜漫漫提心吊胆,月娘此时才明白祖母路上所说的话: “两撇不叫人,有房不叫家” 菜肴很丰盛,不仅有莲塘的家乡菜,还有巡南巷酒的特色菜,餐后的糕饼茶点也无一不美,家翁好酒,宾主尽欢,巷酒的酒果然爽口,月娘也情不自禁多酌两杯。 “姑娘的脸都红了”星奴麻利又轻缓的卸掉姑娘发髻上的钗环,语气轻快笑容满面。 手指抚过微凉镜面,眼神朦胧,颊生红晕不自知,美人既醉,朱颜酡也,轻风吹进屋子里,窗外月色正好,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就好像踩在了云上,欲乘风而去逐水踏浪,刚躺在架子床便沉沉睡去,云奴拉下床幔,放了鲜花熏香便退下守夜。 “好姐姐,你看我这七丫头怎么样?”老夫人今天也多吃了几杯酒,干脆和林老夫人(姑祖母)一起在清正园睡下了。 林老夫人哼笑一声:“身段像她母亲,模样像她父亲,性格倒是和二弟弟很像” 老夫人有些惊愕,转过头问:“像庆廉?老姐姐你可是看走眼了,七丫头从小就娴静非常” “哼,我这一辈子就没抓过瞎” 两个老人都不在吭声,许久,老夫人低声说:“所以我要七丫头嫁文官,从小就改她性情,封口当年所有的奴仆,我要七丫头平平安安的…” “你啊…”林老夫人轻轻擦拭眼角的泪。 “我只是不想让七丫头在走她母亲父亲的路”老夫人吐出一口浊气。,身上松懈下来。 “我唯一的儿已经随他父亲走了,我不能让我唯一的孙女也颠沛流离” “那你怎么办?府里可是虎视眈眈的呢”林老夫人不免担心,她的妹子口吻带了些玉石俱焚的从容。 “哼,外室之子,赶明儿我就叫他们各立门户” 林老夫人不免失笑:“你啊,越老越顽固” “我是顾不得了,只要七丫头嫁过去了,我就分家,那群虎视眈眈的人我必定不叫她们如愿” “你可别小瞧了七丫头,静水流深,光而不耀,心里是有主意的” 跪下!你好大的主意啊!” “我偏不嫁给他,我与周郎是真心相爱的”椿娘仰着头,眼泪浸湿了衣领,春夜乍寒,又落新雪,虽说已经冻的瑟瑟发抖,仍不肯后退。 虞大老爷冷笑连连,胡子一抖一抖道:“你的如意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想拿了老子娘的血汗钱去养野男人,我呸!” “他不是野男人,他说他是当今天子太傅家的公子,他许诺女儿了,只要我跟了他…”椿娘听不得父亲如此羞辱她的情郎,急忙辩解,膝行到父亲脚下哀求。 “我呸!当今太傅姓贺,敢妄称太傅之子,难怪能拐了你个草包榆木去了” 虞大老爷脸颊紫涨,看着忤逆的女儿恨铁不成钢,叫来夫人训斥:“看看你千娇百宠的好女儿” 椿娘煞白了小脸,踉踉跄跄扑进母亲怀里哭求:“娘!娘你救救我!救救椿娘!我乖乖嫁人了” “晚了!孽障!” 头顶传来父亲的暴喝,随后是关上的门窗和寒冷的风雪,椿娘跌足倒在冰冷的石版上,倏尔哈哈大笑起来: “月娘!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一个孤女,凭什么和我争!我能当诰命夫人哈哈哈哈哈,我虞令淑可是虞府嫡女,怎可嫁一五品小官…” 芽奴在门外听的胆战心惊,桃奴偷撇老爷夫人脸色,夫人虽有痛色更多惊惧,老爷不发一言只脸色更加冷肃 直到院子里渐渐没了声音,雪堆上鞋面,两个人脖子酸痛乏力,老爷才终于说话:“纸包不住火,我有个门生,虽是六品小官,但是聪慧又肯上进,只是有两个孩子…,莲塘,椿娘是不能待下去了…” 夫人猛然痛哭出声:“老爷,椿娘年纪还小能悔过的,且那人官阶如此低下,又有两个孩子,岂不是过去做继母…” “不要再说了!就当你我没这个女儿” 桂娘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说她院子旁边有脏东西,七姐姐走了,五姐姐又是个木头人,她想找四姐姐顽,可是大伯母说四姐姐在绣嫁妆,百无聊赖之中,竟然发现在自己和四姐姐院子后面的假山后,有个大大的洞口。 桂娘忍不住好奇,洞口隐蔽又狭小,若非桂娘身量弱小,是无论如何也钻不进去的,里面黑漆漆的,小孩子胆小又莽撞,没有新奇的便想离开,一个转身踢到了一个叮叮当当的东西。 桂娘这荷包上面图案,正拿着把玩,正巧大伯父捧了一卷画轴急匆匆过来。 大伯父最疼我,我问问大伯父就知道这劳什子玩意是什么了,桂娘刚把荷包递过去,素日和蔼可亲的大伯父骤然声厉急色的低声说:“这是从哪里拣到的?除我之外有没有第三个人看到” 桂娘年纪小,从来没听过大伯父如此严厉,眼睛滚上泪珠,拿了袖子擦拭:“假山…没有别人看到…” 直到母亲领走桂娘,直到一堆好吃的好玩的送进文院,桂娘还是不理解那天大伯父为什么这么凶,母亲说,不用管大伯父,说他是咎由自取罢了,还让自己像七姐姐一样学习,奇怪,七姐姐女学成绩一般哇!真是摸不着头脑。 第五章 天蓝的纯澈,云飘在上面柔软而温柔,碧绿的嫩柳垂在清凌凌的泉面,有小小的鱼儿游来游去,草也娇嫩的可爱,花也羞怯的动人。 三月三踏青赏花,巡南的每片草地小溪都有年轻欢快的嬉笑声,月娘也拿了藤花篮子和堂姐英娘出来赏花。 大片大片的桃花杏花梨花开的轰轰烈烈,白的粉的红的花团锦簇,堂姐荟娘年前交了礼书,巡南待嫁的女郎是要绣一双未来夫婿的鞋子的,以表俩人以后走的长长久久,而清娘未免年纪太小,月娘坐了轻便的马车头一次去别的地方。 东风柔柔吹起马车的帘子,可以闻到草木生长的味道,巷酒东城外十二里外的草地最是茂盛可爱,待英娘下车了,月娘才看得清这是多么热闹的一番景色。 未婚的男男女女都在一方草地,言语举止都脱下了家里的束缚,随从们也难得放松,英娘笑笑说:“你看,好玩吧” “是好玩的”月娘眼睛亮晶晶的可爱。 英娘难得换下端庄老成的宽袖深衣,穿了俏丽的裙衫也是清秀佳人,巷酒这里独有的瓯绣也被月娘穿上身了,留的小辫子跑起来一甩一甩的,倒是有几分娇憨可爱。 赏花也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采春菜,月娘难得看英娘这样兴致勃勃,跟在她旁边听她讲解: “这是芥菜,又叫百岁羹,做了馅饼饺子母亲和清娘最喜欢吃了,蒲公英也多采一点,祖父喜欢泡了喝,姑祖母和婶婶喜欢马齿览,卉娘姐姐喜欢鱼腥草,但是这小东西又少又难闻,妹妹你喜不喜欢马兰头?很好吃的” 英娘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一点泥土,眼睛圆溜溜的很是可爱,月娘难得见她话如此多,满心满眼里都是家里人,也摘了一把蕨菜轻声细语说:“我祖母喜欢蕨菜,我也喜欢,但是也想试试姐姐手里的马兰头呢” 英娘微微一笑:“那我必定不能让妹妹失望” 溪水还有点凉,三三两两都是来洗手的姑娘郎君,月娘拨了拨水,忽然促狭的抬手向英娘一弹,英娘愣了一下,也弹了回去笑道:“你真是个顽皮鬼,看招!” 月娘见势不好连忙求饶:“好姐姐好姐姐,妹妹知道错了,妹妹是看你脸颊上有泥土,才想给姐姐洗洗脸的” 英娘一愣,看了看水面,自己脸上并没有泥土,于是弹的更猛烈了:“你还骗我,小心我的水龙” “好姐姐我错了,那泥土早就被妹妹洗了,你就原谅妹妹吧” “哼,那就罚你…” “什么啊姐姐?” “罚你早早嫁出去,让夫婿管你” “好姐姐,净拿我取笑!我看是你早早嫁出去的好!” 远处有人在唱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月娘和英娘都凝神屏气听了片刻,月娘惊叹道:“好坦荡的歌声,好坦荡的人” “我看你就是想夫婿了” “好姐姐别臊我了,我倒是盼着找一个姐夫管住你呢” 那人还在唱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月娘心下叹息,不知道是哪个痴情的郎君,青山流水,林深高歌,他心爱的姑娘不知道懂不懂他的绵绵情意。 “循春兄弟好雅兴,不知道是哪家女郎让你如此苦等” “我等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已经来到我身边了” 江清彦有些愣住:“贺哥,你就别打哑迷了,是谁啊?” 贺循春只是又重新击鼓高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 月娘上马车时听见歌声嘹亮,不知道他喜欢的姑娘能明白他的心意嘛? 第六章 巡南地大物博之极是月娘从未见过的,就比如同样的酿酒,出名的除了巷酒老家,只有漠北的烈酒和西疆的葡萄酒可以媲美,这里的酒清亮绵长柔润,可以做各种酒的底酒,比如夫人小姐爱的桃子梅子果酒,或者文人雅士爱的薄荷酒,都是不错的调酒。 卉娘大姐姐嫁人前一晚上,叔父拿出了埋在树下的女儿红,在战场上铁骨铮铮的七尺汉子红了眼眶打开了封口:“没想到我也要喝我姑娘的酒了” 清娘抽抽噎噎的哭喊,手里姐姐的衣袖已经皱皱巴巴不想样子: “我不…我不要姐姐…走…姐姐…姐姐姐姐求求你…你别走…” 卉娘清秀的脸上浮现痛苦不已的神色,挣扎道:“清娘,我们女子这一生是注定没有家的,以后你要懂事些了” “祖母,卉娘姐姐走的那样远,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卉娘姐姐了,我想把我的一套金丝嵌和田玉花冠给卉娘姐姐添妆”月娘脸蛋趴在祖母的膝盖上,有些闷闷不乐的。 虞老夫人摩挲着小孙女的头发,有些唏嘘的说:“卉丫头是走的太远了,漠北苦寒,用不了那样精细的花冠”刚说完就看见小孙女有些挫败的眼神,虞老夫人又慢慢说:“我们七丫头不是有几张嫌厚重的皮子嘛?依祖母看,那样就好得很呢” 月娘眼一亮,脸颊两只小梨窝若隐若现的,声音也轻快了好多:“还是祖母想的周到,那几张皮子又防风又暖和,毛色也鲜亮,卉娘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若说卉娘上车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能就是祖母始终没有出来,看着从小玩到大的姐妹,看着眼含热泪的爹娘,熟悉的街道到处喜气洋洋,那个倔强的小老太太就是不肯出来,卉娘掀开车帘,因为上妆而显的妩媚的脸蛋悲悲切切,想到小时候爹爹忙于政事,母亲和婶婶又整日忙碌,都是祖母拿了糖果哄她,从呀呀学语到嫁人,在忍不了悲伤,也不想顾及礼法了,她撤下盖头,高声泣喊道: “此去山重水复路途迢迢,还忘祖母千万保重身体,不孝孙女林卉拜辞祖母!” “新娘子,别耽搁了好晨光,快捡起盖头”喜婆婆有些唏嘘,但奈何主人家交代了不能延误,也只好催促再三。 卉娘低头凄苦,正想捡起窗户上的盖头,一只苍老又熟悉的手捡了起来,她记得那只手,曾经牵过她去摘花,也曾教过她研习女学工课,一颗圆滚滚的泪珠落在手上,视线变的昏暗,她只能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说: 她看不见祖母的眼泪,祖母看不见她的孙女,自此以后,千山万水,天各一方。 马车带着林家的长女,林老夫人的孙女,林叔父婶婶的女儿,清娘的姐姐,那个温柔稳重的女孩子就这样轻飘飘的走向远方的漠北。 月娘拉紧了祖母的袖子,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母的苦心积虑,她无祖母不能长大,祖母无她不能终老,看着车轮滚滚,白发苍苍的姑祖母,痛哭失声的婶婶,立在后面帐然若失的表哥,她拼力向远方喊到: “表姐,祝你长歌有和,独行有灯,日有小暖,岁有小安,长乐无忧!” 车里伸出一只手,手上是她送的绿宝石金丝扭手镯,在初夏的阳光下温润动人。 俗语说“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又有人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椿娘要坐上简陋的婚车草草从后门出去,就在马上迈出朱红大门时,她竟然看到那个素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妹妹来送了她,桂娘穿的很单薄,站在门旁仿佛一道影子,椿娘自嘲的一笑,便扬声笑道:“八妹妹,你送我一程你娘知道吗?” 桂娘紧紧捏着一个残破的荷包,许久,递给四姐姐,低声喃喃道:“四姐姐,这是我捡到的,我没成想害了你” 椿娘微微一愣,犹豫片刻令轿夫停下,喜婆婆接过了荷包,上面依稀可见半只栩栩如生的鸳鸯和残损的诗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椿娘不自觉的笑出眼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虞孝椿竟然识人不清,把家鬼和胀鬼认做姐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七妹妹!我祝你今生今世!三生三世!都是没爹没娘的肮脏货!我…唔……”嘶吼着的新娘开始挣扎,撞的车厢微微摇晃。 喜婆婆赶紧用帕子堵住了新娘子的嘴,匆匆拉上车帘,轿夫很惶恐的飞快走了,只留下迷茫又惊恐的桂娘 桂娘对于四姐姐的突然暴起还心有余悸,四姐姐曾经娇美明媚的脸已经消失不见了,那张苍白瘦削又鬼魅妖艳的脸,吐出带着唇脂的帕子嘶吼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郎!你好狠心啊!父亲!母亲!我不要嫁人!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你们都该死!该死啊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杀了你们哈哈哈哈哈哈!都下地狱陪我哈哈哈哈哈” 喜婆婆不敢在妄动,只好一边小跑一边低声劝慰:“姑娘!姑娘!姑娘可不要说丧气话…大喜的日子…” 马车终于消失不见 “真是大快人心啊,是不是?” 桂娘惊恐的往后看去,是曾经木人人一样的五姐姐,还有已经怀孕的周三娘,两个人同样的枯槁,穿了相似的黛蓝裙子,宛如行将就木的死人。 周三娘摸着肚子,咯咯咯笑道:“蔓娘,你该吓到八妹妹了” 蔓娘有些寡淡的脸在晨光下模糊,她说:“多谢八妹妹,你真是个好姑娘…” 桂娘眼前开始发晕,世界在她眼中缩小又放大,直到闭上眼,一滴眼泪悄然落下,喃喃道… “七姐姐,你好狠的心…” 第七章 巡南鱼米丰饶,百姓富足安乐,是众多地方官职中最为抢手的,贺循春自幼在宗学习学君子六艺,是贺氏平辈最年轻的探花郎,18就是是巡南的四品知府,大大给贺氏长了脸面,就是家族宴会,也是能和贺太傅贺老爷子坐一桌的。 贺母现如今只盼新媳妇进门,大郎和二郎一家人虽在外地,但也是和和美美,而今只有三郎还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里住在知府衙门,府里只有贺老爷子和贺父贺母三人,整日里不见热闹,贺母多希望有个娇娇嫩嫩的小媳妇和她做伴啊。 正是苦夏炎炎,月娘终于迎来了她的及笄礼。 自从卉娘姐姐走了之后,林老夫人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好说好闹的清娘下了女学也闷闷不乐的,月娘的及笄礼冲淡了家里的郁闷,林老夫人打起精神,手写了帖子请贺母做正宾,有司是老夫人自请的,而赞者自是英娘姐姐,从头一个月开始准备,直到今日才算合当。 老夫人和林老夫人带着月娘见了未来婆婆,双方俱是不胜欢喜。 贺母看着立在老夫人旁边的女孩叹道:“我这一生无福,硕果累累而今不见花骨朵一支,而今见了月娘真是欢喜” 又拿了孔雀花卉镶宝石千丝缠金镯亲自为月娘戴上,手镯华美异常,月娘看着未来婆母秀丽温和的面孔,不由得想,如果娘还在,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谢夫人抬爱,小女不胜感激” 月娘的及笄礼来的都是巡南世家和官员,自是遵循礼法,一一拜谢。 重新换上幼儿时的采衣,月娘透过铜镜看见她的面容—竟再也不见了当年的童稚了吗?或许是吧! 太阳这样遥远而紧迫,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祝贺祖母,在说什么呢?好像是好福气,孙女婆家难得清贵又体贴,有人在恭维她,说她好运气,及笄这样隆重,未来婆母又是这样的温柔,她只是扯出一个笑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寿,寿考唯祺,介尔景福” 贺母不是第一次当正宾,她看着跪着收礼的女孩子默默在心里念叨:“真是和她母亲像了个十成十” 一只素玉笄插在她的发间,这是第一礼。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服” 素色的襦裙淡雅大方,从今日起,她深知她将开启另一段岁月的大门,鎏金掐丝嵌宝钗竟然意外的沉重,她低着头虔诚的受了第二礼 “愿祖母长命百岁,能陪我长长久久”月娘虽然是这样想,但她深知自己能陪伴祖母时光不多了,只能祈求岁月饶人,莫煎人寿。 待月娘戴上青鸾点翠滴红珠的金冠,她瞥见了祖母偷偷擦拭眼泪的样子,鼻子酸涩的厉害,太阳如此厚颜无耻,照的人如在沸水心如火焚,蜀锦牡丹花纹珍珠钮的礼服沉甸甸的压在月娘瘦削的肩上,好像整个天空倾斜过来。 贺夫人高声吟颂祝辞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福,兄弟俱在,以成阙德,黄者无疆,受天之庆” 而后三拜敬天祭地,受赞者唱礼,周围的女眷无不羡慕,有这样品德高尚性容淑德的婆母做正宾,真是好运气,英娘望着表妹在华服加持下清丽肃穆的面孔,她恍惚间也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但她向来寡言少语,这次做赞者还是表妹恳请的,望着来宾艳羡目光,她又何尝不羡慕呢? 在要提字时,贺母却令她的奶妈妈拿了一份诏书,在众人惊异不已的跪拜中,高声诵读: “柔婉贤淑,尔令尔嘉,今及笄礼辰,又闻婚帖已许,特赐绫罗绸缎百匹,黄金百两,紫玉如意两柄,另赐诰命三品,封号“令嘉郡夫人”…” 待众人谢恩过后,看向这个崭新的诰命夫人,无不羡慕不已,做女子,一生得一个贤良淑德品格不易,嫁一门好亲事难寻,然而就是有人什么都有,怎么就有人如此命好呢? 月娘猛的看向祖母,祖母和刘妈妈笑眯眯的看着她,这就是您为孙女求得恩典吗?实在是…实在是太贵重了… 老夫人看着亭亭玉立的小孙女,如释重负的长吐一口气,刘妈妈也感慨道:“老夫人,看着小丫头长成这样光彩照人的郡夫人,您真是不容易” 老夫人悠悠道:“那可不是吗,我把她祖父的军功都押上了,等她嫁了人,我把分家书一寄,我就轻松了” 刘妈妈打趣道:“您之前还舍不得呢,怎么现在就着急了,七姑娘知道了该伤心了” 老夫人看着人群中镇定自若,来往交际自如的小孙女,面露怀念:“你看,她想不想芳庭?那时候芳庭也是这么大的姑娘我去给她做正宾,七丫头的花冠礼服还是芳庭的呢” 刘妈妈也感叹道:“是啊,竟然一点都不用改动,七姑娘和少夫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刘妈妈,你看,虽然哪里都有芳庭的影子,但是这双眼睛可像极了寿慷和四郎”老夫人眼不错的看着小孙女,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早早入了黄泉的亲人,有她虽然莽直但满心都是她的丈夫,有喜欢吃蜜瓜的四郎,还有素日温柔的儿媳妇,如今黄土一杯,白骨一捧,她只待百年在相聚。 绝代有佳人, 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 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 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 不得收骨肉 … 远远的,应该是家庙后面的青山上,有人在唱歌,这不就是老夫人的半生写照吗?刘妈妈惊讶的侧耳倾听,又怕老夫人觉得在七丫头大日子不详,只默默诵读这几句: 绝代有佳人, 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 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 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 不得收骨肉 … 老夫人忽然说道:“怜我半生孤苦伶仃,幸得佛祖保佑怜悯,刘妈妈你回去把我的东厢房改了吧” 刘妈妈惊道:“老夫人何必自苦!当年…而今七丫头要嫁人了,你叫这孩子如何自处…” 老太太只是笑了笑:“我是为我积福呢,这一回,你就纵了我吧” 第八章 念月娘待字闺中的好时光不多了,姑祖母索性拿了银票叫月娘和英娘出去顽,祖母刚想推辞,姑祖母就抢先堵住了老夫人的嘴: “弟妹你不要推辞了,两个小姑娘无非就是去百宝阁顽,拘了孩子在家也是无聊,在说女孩嫁人就出不去了,何不让她痛痛快快的顽一次” 祖母叹了口气:“并非我拘了两个女孩,只是外面阳光毒辣,一来一回恐生暑热” “怕什么,我早叫人在车里放了冰盆子了,虽路途稍久,但坚冰难化,两个女孩一年不见得去一次的,你就放心吧” 老夫人歇了心思,又拿了银票嘱咐道:“你把这钱拿给小姐们,叫她们吃果子” 看着孙女旁边的云奴渐渐走远,林老夫人打趣道:“这会子放心了?” 老夫人捏着了香米糕慢慢嚼着:“老姐姐,你说的对,女孩子还是要多出去转转的,嫁人了怎么还会有时间,索性多拿了钱,不要太小家子气” 巡南的地形就像一只梨子,琳琅满目的百宝阁就是一个梨子核,放眼望去,这座城池宛如厚重的果肉,赋予一块苦涩梨核药用价值,从而变得熠熠生辉。 英娘细细的讲:“百宝阁有别与其他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店铺,她家只为女子服侍,而且有很多都是泊来货,西洋货,而且老板是封地巡南城的福安王妃” 月娘有些好奇,睁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好奇问道:“王妃也要做生意吗?而且表姐怎么之前没有提过?” 英娘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咱们这位福安王妃不能以常人论之,她…”话到这里,英娘顿了顿,望着表妹好奇的眼神,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 “她脑子有问题,常常说什么…皇帝平庸之类大逆不道的话…” “而且对于西洋话张口就来,对谁都先搂抱一番…福安王竟然也纵容…” 月娘想了想笑笑:“那还真是奇女子呢,表姐你和我讲讲百宝阁都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吧” 马车驶进街道,甜香的红糖油炸糕香气扑面而来,红艳艳的糖葫芦,金灿灿的糖人画,绿盈盈的薄荷梅子茶汤,小贩叫卖声透过车帘。 车内的两人可坐不住了,叫停了马车,后面跟的丫头也下了车跟在后面服侍。 两个人带了长及小腿的轻纱惟帽,微风轻轻吹过,露出一角裙裾,绯红碧翠流光溢彩。 月娘头一次看到这样繁华的景色,不免有些唏嘘,原来虽在巡南居住,但实际上对巡南一无所知,脑海里对未来的郎婿除了一点好奇,更多了一点钦佩,这样浩大的城,他又是如何费心劳力呢? “月娘,你要不要来一份条头糕?”英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捧了荷叶包的糕子,月娘也难得小女孩脾气,搂着表姐的胳膊撒娇道:“我不要吃条头糕,我要那个糖人,表姐我们去买糖人好不好嘛。” 英娘弯了弯唇角,纵着难得活泼的小表妹买了一堆小吃玩具。 翡翠茶馆二楼,茶博士提了一壶异香扑鼻的茶放在小茶桌上,对坐的两个郎君都是难得的好颜色,一个脸庞温润清正,一个容颜俊逸。 福安王自顾自端了茶盏,牛饮水似的灌下肚,喝完抱怨道:“象川兄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啊!” 贺循春漫不经心的瞧着桌案,对面楼底下有两个女郎在挑选时令鲜花,虽戴了惟帽仍然可以看得出人比花娇。 福安王口若悬河讲了半天,一看,得,这人根本没听好吧,扯了贺循春的袖子,见回过神继续抱怨道:“你竟然还敢看外面女郎?你那未过门的夫人可是一战成名了,小心她凶悍泼辣” 贺循春拂开福安王的手,看向外面的眼神温柔,在阳光下波光潋滟,一字一句格外珍重:“不会的” 福安王一愣,反问道:“什么?” 贺循春收回视线,直视着福安王的眼睛说道:“她不会,她很好,是我高攀” 福安王一下子卸了气,挥着手不耐烦道:“得得得,就我娶了一个脑子不好的母老虎,哎呀!我也好想娶两房温柔小意的美妾啊!!!” 月娘实打实震撼到了,虽说叫阁,实际上占据了半条街面,一进门就有奴婢过来服侍更衣洗手。 一层是面料铺,在阳光下千匹丝绸闪出华美璀璨的光芒,还有怪模怪样但着实美丽的洋装,一层层的裙子蓬蓬松松像发酵的千丝花卷。 英娘摸着一匹流光溢彩的浮光锦爱不释手,见她心动,旁边的女管事殷勤说道:“女郎好眼光,这匹料子可是最新款样” 英娘看了底下价格摇了摇头,谨慎说道:“日常宴席的料子就好了” 女管家立马引了另外几匹料子,也是一样的华美,英娘只好借口去看看表妹选了什么。 “表姐你选好了吗?”月娘看中了几匹适合祖母的料子,又挑了适合云奴几人的料子,此时这匹嘉陵水绿的绞花罗深深俘获了她的心。 英娘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没带够银两” 月娘命女管事取下料子包起来,拉着表姐的手颇为豪爽:“表姐今天你喜欢什么,我就给表姐买什么” 英娘忍不住乐了,点了点妹子的头:“算了吧郡主夫人,我就这么一说,咱们去二楼看看胭脂水粉” 重重叠叠的胭脂芬香堆在二楼,这次俩人倒是流连忘返了,这胭脂水粉种类繁多,比如着肉桂粉蜜胭脂,皮肤白皙的女郎抹上去,仿佛雾拢桃花朦朦胧胧的娇羞,在说这菡萏玫瑰汁子淘的唇脂,不仅甜香而且明艳动人。 首饰在三楼,月娘看着各种各样精美的首饰,发簪钗子绒花个个精致非凡,露出了一点小女孩的娇憨,英娘只选了一支枫露钗就心满意足了,看着表妹指点江山般要了一堆。 老板体贴,四楼是贵宾休息室,两个人俱是累的鬓发散乱,香汗淋漓,好在这里的冰盆子充足,休憩片刻,见是午膳时辰,英娘目光灼灼盯着表妹有些激动的说道:“我知道这里有一个非常好吃的饭馆,不知道表妹你去不去?” “好啊!那我们下去结账吧” “郡夫人安好,我们王妃说了,未贺夫人及笄已经罪过,这些东西夫人抬爱,按进货价折给夫人” 女管家笑眯眯的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直到出了门,英娘还迷惑:“可是我们并未上报名字啊” “巡南关系网交际复杂,根本不用等我们上报名字,我们进了凉云城内就已经被悉知行迹”月娘苦笑道,后背也是一身冷汗,那车厢上的谈话… 待英娘回了房,才发现桌上放了她喜欢的浮光锦和几只钗环,眼睛渐渐湿润,珍重的抱进怀里… “讨厌死了,应该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做的事啊…” 第九章 荷院傍水而建,夏日的晚上有风送来水汽,树叶飒飒,这种清凉是冰盆子代替不了的,云奴拉好满绣蜻蜓点水绿纱帐,点了熏虫蚁的香丸,也去了旁边的小塌上休憩。 石阶微凉,蝉鸣月明,月娘翻了个身竟有些睡不着,想想穿了罗衫出门邀表姐赏月,行至回廊凉亭,竟然意外看到了表姐。 英娘表姐散了头发,穿了素色罗裙坐在回廊凉亭,看上去也是在赏月,月娘怕吓到沉浸其中的英娘,低低的喊了一声: “表姐?” 英娘警醒的看向亭外,见是月娘放松下来,轻轻招手说道:“表妹也出来赏月吗?今晚月色真是漂亮” 木椅子上月娘垫了帕子,看着圆满的月忍不住感慨:“这样圆满的月,不看真是可惜了” “是啊,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让郡夫人赏脸陪我赏月,小女子真是不胜感激啊”英娘打趣道。 “好姐姐,莫非我是郡夫人就不在是你的妹妹了吗?姐姐只会拿话伤妹妹的心,可怜妹妹事事都想着姐姐…”月娘故作受伤的捂着心口蹙起眉,端的是西子捧心,如水柔情。 “促狭鬼,说你一句倒有百句来还我”英娘笑着拿了竹扇拍了拍酸涩的肩头,亲亲热热的揽住月娘。 “下次不要在给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了,姑娘家家的也要攒些私房钱”英娘收了嬉笑面容,一本正经的劝诫道。 月娘歪了歪头,刚想说些什么,又在嘴边转了一圈,笑出两个甜甜蜜蜜的梨窝,轻快的说道:“是,谢谢我的好姐姐,处处想着我” 忽然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过,在森森郁郁的林间,清凌凌的水面上空起舞纷纷,提着绿盈盈的小灯笼划出一条流星,月娘拿了旁边的小扇,侧着头蹑手蹑脚的扑捉流萤,云门罗掐腰半臂广袖上裳如同一朵盛开的栀子花,旋转间盈盈生香。 英娘拢了发也拿了小扇去扑流萤,丁香紫宽袖长罗裙在夜晚像一朵静谧的花,虽不艳丽也有自己的一番韵味。 直到被脸色苍白的家奴带走,两个香汗淋漓的小姐妹还意犹未尽。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我看床上不见你的时候,心都要蹦出来了”云奴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又复说道:“您不知道,我都要禀报老夫人了,是星奴说,您应该是找英姑娘顽了,要不然这一府的人都得被您闹起来” 月娘脸蛋红扑扑的,散乱的鬓发黏在脸颊,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轻笑道:“怪我怪我,扰了你们的好梦” 云奴跺脚道:“姑娘!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云奴不要生气了,明天有好东西给你们” “姑娘就会哄我” 英娘和她的贴身丫头翠奴向着相反方向渐渐走远,听着这一对主仆的嬉笑都沉默了下来。 许久,翠奴皱了眉头说道:“姑娘,夫人说了,她眼看是铁板钉钉的知府夫人,又有诰命加身,虞家老夫人如此千娇百宠,您最好收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英娘刚刚还红润的脸霎时间煞白一片,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又马上镇定自若的回道:“你最好闭上嘴,不然我明天一早就发卖了你,我与表妹是姐妹,哪怕她是皇后娘娘,或者是乞丐,她都是我的姐妹” 翠奴惊异道:“奴婢是夫人家里的家生子,您不能发卖我” 英娘冷冷一笑不蓿道:“别忘了,我还是家里的主人,母亲的女儿” 无视仓惶的翠奴,英娘自顾自的叫了黛奴进来侍候。 一直到到了内室的闺房,云奴才问道:“姑娘,您之前如此警惕,为何到表小姐这里如此松懈?而且依奴看虞夫人心思细腻,您又有了这样尊荣,难免不…” 月娘打断了云奴的不安,分外坚定的说道:“英娘姐姐绝不是是非不明的人,我之所以警惕是因为身处豺狼虎豹窝,稍有不慎就有殒命之险,但是英娘姐姐的眼睛很澄澈” 看着手中纱袋里盈盈的萤火虫,又斟酌说道:“且不做来日假想敌,而伤了今日情分,在者,我虽有诰命虚名,但也是嫁过去才能拿到实权,以后你们不能这样沾沾自喜,免得引火烧身” 云奴也郑重承诺:“不论今后如何,我全凭姑娘做主,在不随意干涉” 月娘弯了眼睛,微微俏皮道:“还是多多像现在这样提醒我吧,我非圣贤孰能无过,百密终有一疏,有你们在我很安心” 夜已深了,有风卷过书籍纸页,阔大的桌面上用镇纸压了为干的画,淡淡胭脂香气萦绕画卷,绕过八折素面屏风,光秃秃的架子床上,已经沉睡的郎君手里还握了一枝茉莉花,花香甜蜜怡然,寂寥的屋子也多了一分春色。 点点萤火穿过窗户,掠过书案,在花香中旋转扑朔,又复飞出窗户隐入草丛。 老夫人想摸小孙女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是看着她的发髻盘的那样精巧,于是把手放在了小孙女的肩膀上,月娘能感觉到祖母温暖的手,更加心酸,硕大的泪滴滚进衣领,冰冰凉凉的。 “祖母的乖乖月娘啊,你是个孝顺孩子,可是等祖母老了,你又该去哪里呢?” 老夫人固然不舍得,但一定要把事掰碎了揉匀了,一点点的讲给还稚嫩又执拗的小孙女,不然以后都是个消不掉的疙瘩,打不开的死结,长长叹一口气说道: “今天就咱们娘俩儿,你好好听祖母的话,咱们莲塘也好,巷酒也罢,谁家姑娘不是千娇百宠,待字闺中的姑娘更是家里的姑奶奶,祖母怎么忍心让你早早嫁出去” 许久未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老夫人很是喘了一口气,拨了拨小孙女稀疏的刘海,慈爱道: “祖母年纪大了,莲塘的虎狼窝是不能待了,祖母用你祖父和爹娘的军功,换了你的诰命,以后又是太傅家的少夫人,知府的娘子,以后谁都不能欺侮了你” 月娘伏在祖母膝盖上,一字一音都是祖母精打细算努力谋划的爱,泪水就止不住的落下。 “莫哭,祖母的家产都在这里,莲塘的,我已经寄了分家书,随他们去斗罢,你放心,祖母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定要看你的小丫头出来叫我老祖宗”老夫人有些轻快的说道。 “祖母告诉你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以后凡事多留心,谨言慎行,人贵自贵,莫丢了我虞家的骨气!” 月娘垂头称是,心里却是苦涩的,阖上眼惨笑,祖母,孙女当然知道莲塘是虎狼窝,也知道人贵自知,但是倘若孙女不伏低做小,跪膝在尘埃,又如何撑到现在,祖母,不知道您知道我的坏种苦果有多么伤心,但您放心,我虞敬涟,令嘉郡夫人!绝不愧对虞家祖先! 第十章 十月初十,贺家娶妻,百里红绸铺道,千里明灯火烛,沿路赏钱十万钱,王爷伴驾,王妃开路,十载仍津津乐道。 新的房,新的床,虞敬涟难免忐忑不安,绵软丝滑的被褥下是桂圆花生,桌上大红喜烛有小孩子胳膊粗,摇摇晃晃的发着温柔的光,桌下八碟糕点精致非凡,两盏金樽酒杯静静挨着小酒壶。 旁边的云奴和星奴也安安静静的,虞敬涟不由得想起祖母昨晚叮嘱的话: “父爱则母静,母静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家和万事兴,父懒则母苦,母苦则子惧,子惧则家衰,家衰毁三代,这话你牢牢记住,掌管一个家族并非行使权力而是人心。” 不知道,那个未见面的夫婿是何种丰姿,十八的探花郎,定是光风霁月的品格吧?虞敬涟有些期待的停直了脊背。 贺循春属实是被同僚好友灌了半醉,饶他酒量惊人也耐不住车轮战,想推开烛火摇曳的那扇门,又蜷回手指,晚风微凉,他心里欢喜却又不知如何倾诉,屋里,是他等了十五年的新娘,而他的新娘不知道是否同样欢喜,他又有些惶恐,踌躇不敢前。 “夫君,可是醉的难受了?” 他眼眸一亮,大踏步上去推开了贴了喜字的门。 屋内实在温暖静谧,以至于听见外面奴婢给贺循春请安时,她还有些懵懵,又听见他焦灼不安的踱步声音,她又怕是否他不喜自己,可是外面的脚步实在凌乱,于是她鼓了鼓气,问道: “夫君,可是醉的难受了?” 听见门开的声音,虞敬涟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听见对面人含笑的清朗声音:“并非,今夜的酒太浅薄,只为一人欢喜罢了” “夫君打的好哑迷,我竟不知怎么回答”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夫人,这就是我的谜底” 这样情深意重的话,虞敬涟从未奢想,可是就是在她人生最重要的日子,她今后人生最重要的人,亲口承诺,心,就在这一刻猛烈的跳动,她压下激动的心脏,谨慎说道:“我与夫君此前素不相识,得夫君怜爱,妾喜不自胜” 贺循春只是格外珍重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 渐渐平缓的心再次乱跳…虞敬涟咬了咬下唇,欲说还休,却道:“只愿君心似我心” 贺循春此时心跳的剧烈,但又叫他按了下去,声音微微颤抖道: “定不负相思意!” 头上一轻,眼前明亮,虞敬涟眯着眼有些惊讶的抬头望去,只看见一双清凌凌的眼睛,能照见她羞红的脸和晕红的唇。 贺循春见过许多美人,多是福安王偷偷养的女人,妩媚妖娆柔弱可依,在他看来多是有利可图风尘肮脏,但夫人不同,她的美丽是春棠欲睡,芙蓉含羞。 “夫君和我想的不大一样”虞敬涟抿嘴笑了笑,露出两个甜蜜的梨窝,在烛火摇曳下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 贺循春有些好奇,眉心跳了跳,问道:“哪里不一样?” “妾以为会是傅粉何郎的人物,没想到是松风水月的啄玉郎” 此话不假,虽穿了红袍簪了红花,却更显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比起家里的哥哥们,更有一股天然的挺拔。 贺循春弯起眼睛,装模作样的鞠了一躬:“多谢夫人抬爱,夫君真是不胜感激啊!” 一时间倒也消了所谓的陌生感,俩人俱是笑做一团,连交杯酒都撒在了手上大半。 窗外骤然下起瓢泼大雨,就好像今天街上泼洒的喜钱,打在地上发出脆响,一阵风动,桌上大红喜烛忽儿的灭了,一地桂圆红枣,咕噜咕噜的滚远了,奴仆们关上了门窗,抱着膀子回了厦房。 入眼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开始只有一声半响的雷鸣,然后是连绵不绝的小雨,打的院里木芙蓉微微颤抖,叶子欲挡住这无休止的雨露,可惜纤细的枝干也被雨水禁锢,而后是一轮又一轮的狂风骤雨,打的木芙蓉颤颤巍巍,花瓣坠落流水,流水细细不绝,又有疾风蹂躏,待到天将晓白,万物复苏,木芙蓉也从娇嫩的淡粉成长为妩媚的嫣红。 一只嫩藕似的玉臂斜斜揽了一个坚实的臂膀,贺循春微微清醒,困意上涌如潮,好在已经告假,看天色才刚刚破晓,捉了玉凉的藕臂悄悄塞入被子里,怀里是温热的意中人,窗外是寒凉飒飒的风声,贺循春才知道为何会有“从此君王不早朝”之感。 待到虞敬涟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想起来新婚第一天还未给婆母请安,慌慌张张的坐起来,又酸软无力的倒卧下去,外面恭候的女使进来说道:“少夫人不必惊慌,夫人体恤,待三朝回门后在请安就可,早餐也叫小厨房备好了,少夫人请自在一些” 虞敬涟头发蓬松,脸颊羞红,卧在被子上不肯起身看那女使,只蒙了面羞怯回道:“母亲疼爱,我却是无颜面对婆母” “夫人好睡?母亲从不拘泥形式,夫人越是自在随意,母亲越是欢喜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使已经退下去了,贺循春坐在床榻边笑的慵懒。 虞敬涟只觉得脸皮都要烧透了,滚热热的热气上涌,又羞又恼,拿了拳头去捶被子:“促狭鬼,你只会欺负我” 手还未捶到被子,便被另一只大手包住,脊背上是正在给她顺气的手,贺循春顽笑道:“别生气啦,我怎么舍得欺负我家夫人呢?我带你去吃忘春楼的小食好不好?” 巡南虽说女子不能随意出门,但是常有已婚的妇人闲逛,到了晚上还有晚市可以和夫君一起散步,倒也是一桩美谈。 万春楼二楼的厢房,虞敬涟才算是真正看清福安王妃的模样,很艳丽的一张脸,似乎有几分西疆的品格,梳的一个轻轻巧巧的包髻,柳绿团花纹绸圆袍,很松散的散着,也不系腰带,倒是穿了一双靴子,有些不伦不类的,果然话语也多是惊世骇俗的狂妄之语,不可有交集。 福安王妃康怜儿也在暗自打量这位令嘉郡夫人,知府夫人,梳了一个很俏丽的翻荷髻,粉颈削肩,石榴红宝象奔鹿纹掐腰长比甲含蓄而妩媚,面如新荷,自有一种婉约的华美,但言语却是寡淡的密不透风,叫康怜儿不免有些挫败,怎么古代人都这么死板啊! 第十一章 相比起两位夫人的凝重,隔壁间的两位倒是其乐融融,福安王艳羡不已,捏着茶盏豪饮一气,哀怨道:“象川兄,你这就不地道了,咱俩个共患难好好的,你怎么就娶了个温柔漂亮的,如今本王是孤家寡人一个,形只影单了” 贺循春脸上还笼罩了昨晚的春色,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听闻漠北似乎有不平之心,王爷怎么看?” 福安王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道:“能怎么看?跪着看呗!我一个富贵王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最多出出票子罢了” 贺循春微微凝神,盯着手里茶盏道:“昔日明威将军弃文从武保下帝君,绞杀乱臣贼子,我欲效仿,为帝君铲除祸乱” “你疯啦!你可知正因如此,虞家上下仅剩令夫人一只血脉,你也去从军,叫令夫人如何自处?在者你们贺家已经功高盖主,要不然贺太傅为何辞官回巡南”福安王震惊不已,茶盏咕噜咕噜的滚下桌子,轻脆的碎玉声惊醒二人。 贺循春深呼一口气,拱拱手道:“多谢王爷警醒象川,是象川想左了” 福安王摆摆手,又重新趴下去怏怏不乐道:“我能理解,多少文人雅士都有一颗为国分忧解愁的心,只是漠北若是开战,我是定要去援助我三哥的,到时候巡南就交给你了” “下官定当尽心竭力!” “我听闻郡夫人的表姐嫁去漠北,漠北苦寒,现如今又动荡不平,郡夫人想必很担心吧?” 虞敬涟心头一跳,脸上笑容不变,捉了茶盏慢慢把玩,说道:“王妃果然事事躬亲,漠北虽苦寒,但能为帝君效力,为百姓谋福,自然不觉寒凉,况且漠北动荡与否,自然有帝君做决定,我虽忧心,然而终究去不了,只能遥祝表姐平安” 康怜儿眉头紧锁,逼问道:“若是知府大人也去漠北呢?你也只是遥祝平安?” “王妃说笑,倒教臣妇不知如何回答”虞敬涟只垂首饮茶,腕子上的红玛瑙串珠在阳光下殷红如血。 康怜儿看着她宛如一副续续展开的仕女图,岁月静好的样子让康怜儿莫名的烦躁不安。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福安王和王妃,贺循春终于能坐回来,两两相望,不约而同的开口道: “福安王/妃或许有了谋逆之心” 贺循春惊讶自家夫人的敏锐问道:“夫人何以见得?我记得福安王妃多狂妄自大之语,她今日不一定是真心话” 虞敬涟挑挑眉笑道:“就凭她对漠北了如指掌” “夫人聪慧”贺循春也是这个意思,又补充道:“福安王并非我们想象中的贪图享乐,他对前朝二十三年的了解也是令人心惊,这里距大燕国遥远,据我所知福安王又在封地长大…” 虞敬涟捏了枣泥山药糕,轻轻咬一口,眼睛渐渐明亮起来:“那如果说,福安王妃并不是福安王妃呢?” “夫人是何意?” 虞敬涟把桌上的枣泥山药糕推了过去,贺循春伸出手也捏了一块,放进嘴里一股甜腻之味,不免皱了皱眉,虞敬涟要的就是这效果,慢慢开口道:“枣泥山药糕多用西疆的大肉甜枣,但运过来实在困难,所以人们常用本地的蜜枣来替代” 贺循春惊愕的展开眉眼,一向清正的脸上表情生动:“夫人意思是,福安王妃并非福安王妃!” “夫君果然聪慧,一点就透”虞敬涟狡黠的眨眨眼,显出几分不常见的俏皮。 贺循春也渐渐平静,手指不自觉的敲着桌面,许久有些凝重道:“看来他们筹谋许久了…” 马车驶进贺府,贺循春牵了夫人的手,护着夫人下了马车,直把小厮奴婢的活计抢了过去,旁边的云奴星奴也抿着嘴直笑,虞敬涟怪不好意思的,脸颊红霞飞起小声控诉道:“有女婢呢” 贺循春只是爽朗一笑,有些得意道:“我是妻管严,你说是不是,夫人” “夫君的圣贤书是不是偷偷换了?” “喔?夫人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不见夫君处理政事,倒是哄人的话一套比一套甜” “夫人好狠心,天知道我一片真心不假” 眼见几个奴婢小厮已经聚堆窃窃私语,又说又笑了,虞敬涟才意识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拽了笑的蔫坏儿夫君往院子里走。 携手看花深径,伏肩待月歇凉,可比南山岁月长,鸳鸯常伴芙蓉旁。 虞敬涟晚膳时终于见到了所有人。 贺老太傅虽须发皆白,但仍然像个顽童一般,坐下时猛的扯了贺父的凳子,贺父脚下一钩,凳子又猛的回来,惹的贺母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虞敬涟没见过这样欢乐的家庭氛围,也伏在贺循春的肩臂上笑起来。 贺老太傅气的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转过头对笑的东倒西歪的虞敬涟说道:“贺老三他家的,你过来,祖父有好东西给你” 虞姬敬涟不敢不从,等上前去看,贺老太傅掏了一枚玉佩,珍而重之的放进孙媳妇的手里,怀念道:“寿慷兄的孙女也这样大了,这个玉鱼交给你了,以后会有大用处的” 没等虞敬涟感伤,又神神秘秘的掏了半天,虞敬涟好奇的看着贺老太傅的动作,许久,从手里猛的丢出来一条菜蛇,吐着细长的蛇信子从袖子里窜出来,好在贺循春早有预感,提前扑了过去,揽着夫人的腰就带了过去,成功躲开了这次无差别攻击。 贺母虽然见怪不怪,但是看到小儿媳妇脸都白了,连忙叫住贺老太傅,哄劝道:“父亲,明天我们去看斗鸡好不好?” 贺老太傅一听,眼睛就亮起来了,连连答应,还指明叫了孙子孙子媳妇陪同,虞敬涟看了看无可奈何的婆母,生无可恋的公爹,还有吃瓜的夫君,也露出两个梨窝,难得欢快的应道: “好的祖父,明个儿咱们就去看斗鸡!” “谁不来是小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绝无戏言!” 第十二章 现如今的贺邸实在清冷,贺老太傅有了一个识趣的新玩伴,就丢开了贺父,整日里祖孙两个不是去南市看斗鸡,就是去八宝斋买甜饭,李婶子的醋辣米粉好吃,张大哥的猪肉馅饼也咸香,巡南的米酒喝的爽口,漠北的烈酒也能下肚,贺老太傅难得遇到吃喝玩乐样样契合的知己,高兴的不得了。 贺母也喜欢小儿媳妇,嘴巴可甜不说,针线也灵动,绞花样子也漂亮,难得人又不妖不乔的漂亮,但凡出去回来一定会给自己带点小玩意,真是爱的不得了,眼看三朝回门,贺母翻出了她曾经的头面送给小儿媳妇。 贺循春属实郁闷,除去第一天的甜蜜时光,祖父和母亲是不是过于霸道了一点?这几天难得回家,每次院子里不见夫人,问守门的,不是去陪祖父看斗鸡了,就是和母亲去逛花市了,搞的他和父亲两个人面面相觑,成了婚竟像光棍汉! 三朝回门当日,温暖的日光将竹子晃成金影,玉兰鹦鹉鎏金屏风栩栩如生,贺循春执了眉黛,一笔一笔细细在夫人眉尾勾勒,云奴和星奴立在两侧嘻嘻笑着打趣:“姑爷真是好手艺,画了这眉,奴婢怕是夫人在不用奴婢画了呢” 贺循春噙着笑,眼不离的勾勒,有些打趣道:“夫人不嫌弃我就日日为夫人描眉” 虞敬涟仰着头笑出两个甜蜜的梨窝,揶揄笑道:“夫君不喜甜羹,是不是因为嘴巴已经够甜了?” 来巡南这些时日虞敬涟很长了一些肉,尖的脸也丰润了一些,远山淡影眉秋水湖为眼,脸蛋红粉细白,娇嫩欲滴宛如一颗剥皮荔枝,她弯着眼睛问道:“夫君怎么这样看妾身” 贺循春只觉得脸颊烧火,眼神飘到屏风上的玉兰花,轻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 云奴从妆匣里找了一只四尾银丝偏凤钗,理好后退几步满意道:“夫人,这样就很妥当了” 虞家虽离城中心稍远,但坐了马车不过半个时辰,老夫人和姑祖母早早就守在大门口翘首以盼,英娘向来不喜艳色,今日也穿了姜红素面锁边圆领袍,窄窄的玉色腰带松松绾上细腰,刘海下清秀的脸也微微红润。 马车停下来,小厮搬了下车凳,先是意气风发的孙女婿,见他满脸笑意的搀了了孙女下了车,俩人这才盈盈下拜,拜见长辈们。 因着老夫人有一肚子话要对孙女婿孙女说,姑祖母带了英娘先走了,刚离开老夫人的正堂,老夫人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象川,你祖父大好了吗?” 贺循春有些黯然,摇摇头:“并未,心智仍是七八岁幼儿” 老夫人感慨道:“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 贺循春知道此时应该把时间交给祖母和夫人,于是借口想看祖母养的小狸奴,便让刘妈妈带了出去,此时小佛堂只剩下祖孙二人。 老夫人爱怜的摸了摸孙女的手,满意道:“胖了些,想来你婆母待你不错” 虞敬涟娇娇的靠在祖母手臂上,笑吟吟的撒娇道:“祖母,孙女又不是小猪,您怎么不问问孙女想不想您” 老夫人故作不知,惊讶道:“哎呀呀,祖母的小孙女定不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你说是不是?” “当然啦,所以我婆母特别叫我说,让您也搬过去同住呢” 老夫人这下是真的震惊了,拎起孙女连声问道:“月娘,莫不是你想祖母了,所以向你婆母说的吧?不妥不妥!这像什么话!一是没有住孙女婆家的说法,再有,我这么走了,你姑祖母和三叔公该伤心了” 就知道祖母肯定会不答应,虞敬涟笑眯眯的掏出来婆母交给她的信递给祖母,看着祖母疑惑的眼神,得意的挑挑眉示意祖母拆开看看。 很娟秀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的,老夫人脸色变了变,看了看明显快乐了的小孙女,用香炉烧了,嘴唇张张合合,最后长叹一口气:“真是…” 婆母那天说的时候,虞敬涟也震惊了,没等她推拒,贺母就拿了个信封,并且笑眯眯的说,看了这个,你祖母一定来,果然,祖母说得好好收拾收拾,并且要拜别老家人,所以暂定十一月启程。 虞敬涟看着化为灰烬的信封,心下遗憾,真想知道都写了什么,能让祖母这么快就转变态度了。 知府政务繁忙,见来人有急事禀报,贺循春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虞敬涟知道他所想,临行前拍拍贺循春的手:“夫君,政务要紧,我等你下了接我回家” 回家,回他们自己的小家,多么温馨的词,贺循春感性的红了眼眶,重重点头道:“我一定会接你回家的” 那边温情,这边冷肃。 一回来,虞夫人就让英娘换了衣服,冷硬的抛出话:“你今年要么嫁人,要么和我断绝关系” 英娘怔怔的愣住,眼泪在眼眶打转,她看向母亲,轻声问道:“母亲,不嫁人真的是罪吗?” 虞夫人冷笑一声,脸上有些扭曲的愉色:“当然是,你看看你的好表妹,真是事事如意,你不羡慕吗?” “婶婶这话倒是令侄女有些不解了呢?” 虞夫人惊愕失色,掉过头去瞧,英娘也猛的抬头望去,虞敬涟不卑不亢的走进内室,艳红朦胧的夕阳笼罩着她身上,英娘莫名觉得表妹有了悲壮的神性。 虞敬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母亲能对儿女说出怎么恶毒的话,怪不得英娘姐姐之前总是沉默寡言,衣服也不鲜亮,明明十六七的好韶光,却穿的如此老气,虽然愤怒,但还是放缓了语气道: “英娘姐姐,嫁对了人当然幸福,但是谁说不嫁人不会幸福?有些东西要看运气,有些东西看的是决心,倘若你决定好了,我会是你的后盾”又转头对挂着轻蔑一笑的婶婶阐述道: “婶婶,恕侄女不明白,特来叨扰” “其一,您为何处处打压表姐?” “其二,您为何总是喜欢把表姐和我比较?” “其三,您明明知道表姐喜欢读书,为什么不许表姐考取女官?” 英娘自嘲一笑,明明只是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却也能为她质问母亲,有这样的妹妹,她的荣幸,岌岌可危的亲情就高楼欲塌,只差一场瓢泼大雨,它就能回归大地。 英娘把虞敬涟护在身后,跪下 “母亲,女儿这些年总想渴求您的爱,可是今天女儿真的累了” 望着英娘慢慢平淡的脸,虞夫人终于罕见的有些慌乱,下意识的残忍回道:“你也是有人撑腰翅膀硬了,养你十七年母亲的话不听,偏听一个相处一年的外人,你可真是母亲的好女儿啊” 英娘忽然就笑了起来,脸上带着洒脱的笑,转过头安抚了表妹,看吧,这就是她的生身母亲,这张只算清秀的脸募得发出耀眼的丽色,看的虞夫人心头一跳。 “是啊母亲,我不是个好女儿?” 第十三章 “是啊,我不是个好女儿” “你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我从小到大受到的全部委屈都来自你” 虞夫人不可置信的捂着胸口,张嘴反问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忤逆!” “你个没心肝儿的白眼狼儿,我与你父亲辛辛苦苦养了你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是!这十七年我没有一天不是自己的!” 英娘暴喝一声,惊的虞夫人闭上了嘴,后面的虞敬涟只是拉住表姐冰冷的手 “你让你的家生奴婢监视我,恨不得我掉了几根头发也要禀报给你!” “你说女孩子家家不许外出,你说大姐姐远嫁咎由自取,你说衣服太漂亮只会败坏我的品德,你说女孩子要贤良淑德,可是你从来不听我想说什么!” 室内一片寂静,虞敬涟深深呼了一口气,排除一口污浊气,揽了表姐的肩膀,慎重说道:“表姐,我愿做你的后盾,你可放心把后背依托于我?” 英娘凄然泪下,哽咽道:“我信你,可我终究不想连累了你…” 虞夫人怒目而视,怒气冲冲:“虞敬涟!我虞家待你不薄!你敢!” 这个时候虞敬涟反而轻松了,她太熟悉这种质问了,而今她终于有了对抗的资本,肩膀一沉,有些盛气凌人的怒斥道: “放肆!本郡是帝君亲封的诰命夫人,尔敢无礼!” 虞夫人当头一棒,面色苍白,又强辩道:“郡夫人也好,知府夫人也好,但这是我们的家事,不劳郡夫人了” “英娘非磐石纤草,,不通买卖,更不是你的所有物,若她愿意走,我就有权利带她走!” 英娘没想到表妹竟言尽如此,向来温和的表妹一瞬间宛如一头狮子,牢牢护在她的身前,眼前渐渐模糊… “我生下来的…” “我愿意!” 虞夫人没想到她真的答应了,一屁股跌坐在贵妃榻上,染了凤仙花的长甲折损大半,十指连心,钻心的疼比不过眼前女儿的冷漠,痛的她冷汗直冒,眼花缭乱间,忽而闪现英娘小时候,她那时候不过两岁半,因为自己在睡觉,摔了不敢声张,鲜血淋漓的腿黏了衣料,剥下来一定很疼,那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在训斥她不许发出声音,女孩子家家不要大吵大闹,就自顾自睡了。 眼前多了一双素绸的绣花鞋,绣了一朵萱草花,然后是英娘惯来平板无波的声音 “母亲,我要考女官,我要逃离你的枷锁” 然后,日光晦暗,把虞夫人雕成石像。 三更,福安王府 福安王妃康怜儿摸着一封泛黄的家书。 她记得,那年初春的小雨连绵不断,院子里的芭蕉青翠欲滴宛如碧玉莹莹,纵使小佛堂烧了地龙,可难免地砖寒凉潮湿,康王氏伏在地上低声颂词,已经是三月了,在有一旬便要入宫选秀,纵使稳重如徐王氏,也少不得唇焦口燥,心烦意乱。 母亲说,家里有两个女孩待选,可进了哪个心里都不安,只求能早早撂牌子归家,她一生只有这两个女儿,只想能时时见到仅此而已,但求菩萨怜悯她少年失母,青年丧夫,保她两个女孩能承欢膝下,眼泪打湿了母亲莲紫琵琶襟如意纹薄绒长衣,暗紫的长裙像一滩干枯的血,冷冷的凝在清凉的砖地。 母亲也说,不怕“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心碎,只怕“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的寂寞,康王氏太清楚长夜漫漫的萧瑟,她今生已不抱希望在觅良缘,只望儿女两全其美。 短短几日,都京的绣品寸丝寸金,大批大批的珠宝流水似的飞入秀女的闺房,气氛日见焦灼不安,小佛堂整日有烟熏火燎的香火气。 两个不谙世事的女孩也开始不安起来,谁不知道朝天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锦绣窝? 两个女孩虽说是双生子,但容貌并不完全相同,长姐康怜儿肖父眉眼英气艳丽,体格像是母亲的欣长细挑,许是早早成熟,眉目总有一抹愁绪,小妹康敏儿却是自小娇惯,娇憨天真不谙世事。 录史册上书,天葵十三年,两姐妹天各一方,姐姐康怜儿嫁给福安王爷,从大燕国朝天城一路奔波来到巡南,妹妹康敏儿嫁入宫中在无半点消息,却没有康王氏一字一言。 翻看半点不相干的录史册,康怜儿冷冷的嗤笑一声,提了录史册就丢进了火盆,任火苗吞噬了书籍,火光中眉眼艳丽不可方物。 “夫人,什么味道这般难闻?”福安王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带了些朦胧的睡意。 康怜儿故作生气的样子吼道:“我哪里会知道?你哥哥一个王爷,怎么寄来这么粗劣的炭?熏坏了我的衣裳有你好果子吃!” 福安王不说话了,缩进被子里辩驳道:“漠北苦寒,这已经是当地最好的炭了…” 不对啊,我是王爷!又在我哥哥的地盘,这母老虎凭什么吼我?福安王又狐假虎威道:“你受不了就让侍卫送你回娘家” 康怜儿冷冷笑笑不在说话,直到书籍在盆里彻底化为灰烬,扭着细腰一步三扭回到晦暗深处。 躺在陌生的床铺,英娘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望着雕刻松柏的床架,心里莫名激动。 她随着表妹上了回贺府的马车,她很羡慕有知识的人,知府大人也就是她的妹夫,但是她感激两人都没有在提今日之事,表妹兴致勃勃拉着妹夫和她去了一个小摊子,一个小小的馄饨小摊,在夜灯初上的晚市显出温暖的味道。 二更时分,贺循春执了牛角梳慢慢梳理夫人的发,乌黑绵长,宛如一条河。 “这就是今天所有发生的事”虞敬涟摆弄着新染的指甲,柔柔粉色掺了细细银粉,在烛火下滢滢生辉。 贺循春漫不经心的玩着夫人的头发,但是一开口就是一股狠厉: “这种人不配为母,下次若在有人冒犯你,就打她五十板子丢了养花” 虞敬涟笑的可爱,褪下华服丽妆,披着烟清丝棉小袄清新脱俗,她知道,夫君是真心话,好巧,她也是这么想的。 第十四章 四更天,一场秋雨一场寒,连雨骤急,万物俱静,打更的老头锁着头插着手跑进了贺邸东角门廊里避雨,里头值夜班的家仆起来叫打更老头进来避雨,打更老头连连道谢。 “多谢小官人,容我小老儿进来避雨” 家仆玩笑道:“老丈,您别谢我,还是谢里头那个大官人吧,知府大人体恤百姓不容易,所以这里常年开着,但凡有急事或者行个方便的,都来东角门” 打更老头感激的朝里面拜了三拜,口中喃喃道:“啊呀,真是遇到好官了” “好官太难了,有多少人一辈子兢兢业业,就能在史书上留下之字片语?”平山王捏着酒杯,有些伤感的搂着旁边娇艳欲滴的乐伎,纵使屋里的炭火源源不断,但他还是穿着有些臃肿的大毛裘,旁边的乐伎倒是清凉,好似并不怕冷一样。 这个乐伎可大有来头,是平安王冬猎时捡到的,灰蓬蓬衣衫褴褛,抱着他的小腿哭诉愿做平安王的一条狗,只求有条活路,平安王就随手丢进了他府里的乐伎团。 好生康养了许久,在同幕僚宴会上,一袭红裙翩翩,舞姿虽不算高明,但一张脸却是难得的漠北美艳,身段又有巡南的窈窕,既然愿意做他平山王的狗,就也没有给她任何身份,以一个乐伎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留在府里。 天葵十三年 十一月梅花始开,一咕嘟一咕嘟开的俏丽,街上的残雪尚未融化,摆摊的小贩搓着手叫卖,清冷的日光盈着皇宫的琉璃金瓦,远远看,宛如一汪波光潋滟的金河,淌在朱红的宫墙好不辉煌的夺目。 十一月,赏梅宴,京城的女儿们都会三三两两结伴同游,摘下最漂亮的梅花,未婚的女儿佩戴桐花,让梅香浸透袄裙和床头,以佑无病无灾。 一顶青盖马车,外观看简朴无华,只道是寻常,偶尔冷风窜起车窗的帘子,便能窥到几分春色满园,外面赶车的小厮也是笑语盈盈,褐色短打束了的腰带下荡着同心结。 车厢里幽幽暗香浮动,里面鲜嫩似水葱的姑娘并不多言语,外面时不时的叫卖声勾起稍年幼的好奇,于是悄悄趁风起帘动时瞄一眼,在看长姊闭目养神,于是大着胆子在窥上一窥。 年幼的康敏儿初初离家,随着姐姐去选秀,上巳节,女儿节,以往家里并没有这样新奇的节日,街上也没有这样多的新奇玩意儿,葱白的指绕了素水色的帕子,直把好好儿的素娟揉捻的褶褶道道,过去一个叫卖糖葫芦的小童,草木棒子上红艳艳一片,元照心里很是喜欢,于是拉拉好说话的次姊低低的哀求:“姐姐,你叫礼书买支糖葫芦吧,红艳艳的,好看的紧” 康怜儿皱了清浅的眉,放下手里的绣棚,语气里都是不赞同:“朝天城不比咱们民风淳朴,你且忍一忍,待回府,我叫房家的给你做” 舅舅家的长姐李芸虽然阖眼闭神,却也并非鼾睡,遂讽道:“你遂了她吧,哭哭啼啼的更不好看” 康敏儿虽然知道是允了的意思,却也因着长姊说的哭哭啼啼而羞恼:“哼,大姐太凶啦,以后我当了皇…” 康怜儿忙捂了妹子嘴,把妹子带进怀里。 李芸暗自低看妹子的蠢样,冷冷哼了:“……罢了罢了,待回去叫礼书在买罢,你且安分些,你当这还是你家吗?” 座下胡床坐着的小丫鬟今天刚刚入职,并不知道姑娘们的相处方式,只是瑟缩着单薄的肩头不敢出声。 康怜儿好容易安抚下躁动的妹子,刚想拣起绣棚继续,就听见外面元宝叫停了马,看这小丫鬟木木呆呆的,旁边的长姐冷着一张脸,怀里的妹子脸蛋气的红红,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幸好礼书贴心,放了哨,好让这些个贵女一个个“跳下来”,立在边上等姑娘们的女侍。 高耸入云的祝寒山有天子御赐的圣安书院,许多宗门皇家郎君都在这里求学,而在祝寒山脚下,脆果似的年轻姑娘们纷纷挑选欣怡的梅花,小小白白宛如星子的小花,沸沸扬扬的开了一方草地,它们和姑娘们一起归家,在袄裙床头依旧开的新鲜。淡淡的香盈了几天不散。 康敏儿年幼贪玩,下了车挎着小藤篮,就兴冲冲的直奔最肥沃的一片,浅杏子黄的云锦斗篷飞起一片霞云。拎着裙角的康怜儿眼睛亮晶晶的,连素来冷淡的李芸,也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河水清澈见底,可见三两鱼虾怡然摆尾,康敏儿伸了胖乎乎的小手去捉,盖是书院每日朗朗书声教化,这鱼一个摆尾就绕进巨石缝里,气的小姑娘红红了脸,索幸逮了旁边看热闹的小虾,狠狠的丢进水,小虾轻轻落入水里,也悠悠然的游走,康敏儿自觉此行不妥当,忙给不见了的小虾行礼道歉。 妹妹不知去哪里顽去了,康怜儿一转身,只看见姐姐专心致志的一下一下的摘,精巧的篮子里已有了大半,青青白白的好不清新淡雅。 “姐姐,怜儿去哪里了?你可看见了?” 李卉才发现康敏儿竟然不在身边,抽出帕子拭汗,很平静的安慰妹妹:“这里是天子脚下,且这里并无外男,许是去了另一侧” 康怜儿踢踢脚下的篮子,乌浓发间的蝴蝶银钿花轻吻栀子绢花,薄薄的头帘拢住皱的眉,心里还是很不安,抬头看向姐姐说:“大姐,那咱们去对面看看行吗?” 十二岁的姑娘还没学会控制情绪,插在发髫的镶珍珠细金钗淡雅,耳边银红胜春明艳动人,薄唇轻抿,一面是妹子,一面是不想多事,旁边的小丫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随你去,她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我都花还没摘完。” 康怜儿才不看长姊的冷脸子,提了裙角就往河对面跑,余下的散发绑了鸭蛋青的头绳,在冬日的草地一忽一忽,看的李芸心里一阵毛骨悚然,她没有来的后心冒出一股子冷汗…… 惨白的绫罩住了京城的天,京城的地撒满黄纸钱,哀乐凄凉,好像一下子从春日掉到冰窖,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时不时迸发出几声尖利的哭嚎。 烛火昏黄,床上卧盖了素细纹棉被的女孩,被面上娇艳桃花仿佛吸了女孩的精气般艳红,那苍白的脸实在让人疑心,是否还能坐起来再看一看春光。 旁边小榻的康王氏脸比床上女孩还要惨白,烛火恍惚,明明灭灭,月白的裙摆也是惨淡一片,似乎到处都是白苍苍,康王氏的心坠入冰河。 康王氏自持平生无恶事,老天爷啊!为什么死的不是芸娘而是怜儿呢?头上的白菊绢花凄艳巍巍,康王氏似乎是在对着女孩,又像是对着自己呐呐道:“敏儿,你疼不疼啊?你放心,娘定不放过那贼人!” 康王氏的眼泪换不回康敏儿的命,许夫人知道,康怜儿也心知肚明,一场浩劫即将开始… 年长始一女,心亦颇自娱。生来岁未周,奄然却归无。裸送不以衣,瘗埋于中衢。乳母抱出门,所生亦随呼。婴孩无哭仪,礼经不可逾。亲戚相问时,抑悲空叹吁。襁褓在旧床,每见立踯躅。静思益伤情,畏老为独夫。? 远处有哀歌传来,康怜儿握紧了手中沾血的发带,咬紧了牙,环视这屋子里吵吵闹闹的人。 李芸依偎在母亲怀里,抽抽噎噎的,脸上还有巴掌印,好不可怜。 舅父面色红涨,怒目切齿,舅母悲悲切切怀抱着长姐,像母狼一样保护着怀里的孩子。 真可笑,真讽刺,层层霜雪淹没了康怜儿,有些僵硬的寒冷从脚底直升脑门。 第十五章 史书上述,天葵九年,谋逆的舍文亲王在大殿被割下头颅,明威将军衷心护主美名远扬,帝君欲赐二等公爵,然,月余后,明威将军邸仅存小女,上下五十口人皆被斩下头颅,帝君哀痛欲绝,举国服丧三月。 十一月梅花初开,枝头肃立了几朵冷艳的花,街上的残雪尚未融化,摆摊的小贩搓着手叫卖,清冷的日光盈着福安王府的琉璃金瓦,远远看,宛如一汪波光潋滟的金河,淌在朱红的 墙辉煌的夺目,万物复苏而青山不老。 贺府后院的回廊,只看到一片红斗蓬,走动间露出一角月白绫裙袂,两侧竹蓝棉袍的丫鬟提了大红的食盒,不过忽尔,转过廊角渐渐走远。 小佛堂里诵经声不断,上好檀香发出些极醇厚香甜的味儿,博爱众生的如来佛祖平等的注视着所有人,蒲团跪坐的老夫人闭着眼,依旧细腻的手极其规律的敲着木鱼,墨蓝如意字纹长丝棉袍平平整整,刘妈妈跪坐右后侧,褐色的袍子像一尊泥塑,只听门口风铃微动,老夫人停下手,一旁的刘妈妈就悄悄的出去。 刘妈妈打开佛堂门,是英娘,笑语盈盈的问道:“姑祖母还在念经?” 刘妈妈慈祥的笑了笑:“是呢,老夫人刚刚就听见你过来的声音了” 大抵是真的拜脱枷链了,英娘很长了些肉,脸上也不在郁郁寡欢,整日里捧了药书研读,知府设立了一处八品女官职务,是知府衙门下其他机构,是为医司,官职虽小,但仍是女子不可多得的机遇。 现如今真的考取功名了,英娘亲手做了糕点一一赠送,脸上笑模样也多了。 老夫人念好了经文也出来了,看着已是八品女官的侄孙女,揶揄道:“真是哪家的官人啊?哟哟哟,老身真是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姑祖母,你这么说真是折煞英娘了,英娘能有今天,全是表妹和姑祖母的功劳” “表姐叫我好找,今早听了表姐的喜讯,巴巴过来庆贺,谁知道表姐来了祖母这里” 英娘惊喜的回过头,拉了表妹赶紧坐下:“正想着去找你呢,谁知道你竟然找过来了,太好了” 虞敬涟含笑拍拍表姐的手,拿出了一张银票递给表姐:“我知道女官都是要自立门户的,这是我和象川的一点心意” 英娘募得酸了鼻尖,忙推了回去,眼睛里是对新生活的热切与希冀:“这些时日全凭你和妹夫帮助,在要钱可就没脸了” “这话我可就不喜欢听了,我和象川是真心把你当家里人的,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这只不过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虞敬涟挑起眉毛,反驳道。 老夫人也开口:“英娘你就收下吧,这是你妹子一家人的心意,往后不必拘泥,凡事都有我们在你身边呢” 望着慈爱的姑祖母,温柔而坚定的表妹,英娘眨眨眼,落下一滴眼泪,就这样吧,虽然我没有得到母亲的爱,但我还有很多人爱我,从今往后我要学会自己爱自己! “这身就很好,你穿上也漂亮”贺循春支了下巴,带几分欣赏的仔细端详。 虞敬涟轻巧的转了一圈,白狐领茄花紫山茶花绣丝棉长袄,下面缟羽白长绸锁边裙,犹如一朵缓缓盛开的蓝花楹,俏皮的跳进贺循春怀里,娇声问:“贺郎,是我美还是你的小青梅美?” 贺循春下巴磕在月娘肩上,眼睛转了转,笑眯眯的反问:“那夫人觉得丽娘美吗?” 虞敬涟自持谨慎,不知为何,自打和贺循春生活,愈发狂妄了,手指转着腕上的玉镯,抬起下巴,得意的轻笑:“平平无奇,不过尔尔” “心有灵犀”贺循春漫不经心的摸着月娘袄上的绣花,虞敬涟回过身伏在他的颈旁:“但她有一样我很羡慕”手臂护着她不叫她跌下去,听到这里挑起眉毛问道:“什么?” 手指在采和蓝锦袍画着圈圈,愈发显得素手纤纤,指在心口轻点:“她的真心,她有一颗纯粹的心,我没有,你也没有” 贺循春捉住她微凉的手指,得意的笑笑:“这种东西会害死人的,我的心肝儿是黑的,你的也白不到哪里,所以我们才是—天作之合” “贺哥哥!你开开门啊!我是丽娘!” 虞敬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眼睛里流光溢彩,贺循春也无奈的倒在太师椅背上:“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没办法,总不能把她晾在门外,在着还要去英娘那里庆贺乔迁宴,待夫妻两人出了门,丽娘撅着嘴绞着手指玩,见终于门开了,转过身闷闷不乐的说:“贺哥哥,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做妾也要嫁给你” “丽姑娘慎言” 听到是那个讨厌的人的声音,丽娘惊讶的转过身,台阶上两个人笑意盈盈,日光撒在他们身上温暖又遥远,雪落了身后黛青的房和墙,浅紫黧黑交织成一体的阴影,丽娘瘪了嘴,委委屈屈道:“贺哥哥,你说句话啊!” 贺循春拢了拢身上的黑狐裘衣,故作惊讶道:“昨日王同知还有意向我提亲,说是丽娘贤惠美丽,欲聘为王家妇” 虞敬涟甘退身后,当一堵墙,她一向不干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还是静悄悄的看看热闹吧。 丽娘不可置信的质问:“贺哥哥,你当真对我如此无情?你全然忘了我们当初的情谊?” 贺循春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素日温润的端方公子竟多了狠戾:“丽娘,话我本不想说这么决绝,但你最好明白你我之间的身份距离,我母亲和令尊有几分表亲,你我也只能是表亲之交” 贺循春握住月娘的手往外走,丽娘惨败着脸僵立在风雪中,擦肩而过时,顿了顿认真道“你也大了,不要在叫我贺哥哥了” 一直到车上,虞敬涟揉了揉发僵的小腿挑衅:“知府大人好威风啊,真是吓坏妾身了”偏她眼眸含水,一身皮肤宛如剔透的荔枝肉,娇嫩欲滴,盛在茄花紫的杯壁上化为一捧凝露。 贺循春伸手掐了她的脸颊,有些弹手的脸颊肉,直捏的那张厉害嘴巴像只小鸭子,在不能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夫人还是这样比较可爱” 虞敬涟脸蛋被遮住大半,嘴巴也被捏成那个样子,手刚要去拍就被钳制住,耳边又传来他的揶揄,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祖母您老人家可是看走眼了,这可不是文质彬彬的书生,这是一条裹了糖的毒蛇。 第十六章 巡南共七个县,以温岭为头安阳为尾,串联彩云湾,巷酒,凤城,杜庄,康桥,犹如美人的碧玺珠子,以连绵不绝的清岳河穿起挂在高平地段,将高平分成平霄和高霄。 巡南的知府衙门就设立在凤城中心,英娘也是在旁边十二巷用体己银票买下一个小院子,马车驶进凤城十二巷,巷口狭长马车宽阔,两人下了车慢慢行走. “这边实在偏僻,表姐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安全”虞敬涟挽着他的胳膊,幅度很小的四处打量,青石板路上还有青苔,低矮的墙面放了种红花的盆栽,积雪还没有融化,堆在墙角。 “无妨,十二巷是女官们的地盘,旁边又有衙门和其他官人人家”贺循春微微笑,手指了最尽头的红色小门,有些疏懒道:“那里就是表姐的住所” 一个巷子共有五处院子,如今也只住了三户,尽头是个不大的孩子,穿的圆滚滚的笑嘻嘻的请安:“请两位主子的安,虞女官就在里面,请随我来” 进了门,首先是一棵含苞待放的白梅树,后面的屋子看上去小巧玲珑,一间正房,里面是闺房,内室,待客厅,膳堂,储物房,左右是下人住的抱厦和小厨房洗浴间,英娘穿了秋葵黄锁边丝棉袍,有些羞涩的立在屋前,不好意思的说:“寒舍粗鄙,见笑了” 回想起在姑祖母家时,英娘住的院子宽敞明亮,呼奴喝婢十数人,现如今奴婢不过四五个,住处又简小,虞敬涟回握住表姐的手,很轻快的笑道:“哪里啊,我看这里叫表姐收拾的很雅致嘛,在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表姐不必菲薄” 贺循春上下看了看,赞:“表姐这里布置的极妥当,就是下人少了一点” 英娘无所谓的摆摆手:“这样就挺好了,快进屋暖暖” 进了屋反而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还是英娘笑了,招了她的厨娘送了糕点推荐:“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拘谨?快尝尝这米糕,我家厨娘做的最为可口” 虞敬涟捏起一块,小小的咬了一口,倒是不甜腻,米香细腻,眼睛亮晶晶的赞道:“果然好吃,难为你有这样的手艺,当赏!” 胖乎乎的厨娘笑起来很可爱,道了谢就乐颠颠的出去,进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小丫头,手里拿了茶具,手法娴熟的斟茶,茶是新茶,有些清新的苦涩。 “婶婶那边…你怎么想的?”虞敬涟捧着素白的杯,突兀的问道。 英娘怔愣片刻,苦笑:“还能怎么办,我离家这么久未见母亲只言片语,只有姑祖母劝慰我,叫我不必感伤” “婶婶未免太过无情,依我看,既然已经安顿好了,就忘了前尘往事,婶婶不念你,你也不必念着婶婶” 英娘看着表妹漂亮又冷酷的眼睛,忍不住想问:“若是我母亲过来和好了呢?” 虞敬涟登时笑出声音,双手在胸前娇俏一拍:“那就更好了,官府也在,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呗” “可…可我…是不是太无情…”英娘凝噎道,有些无措的看向从始至终隐身的妹夫,手上一块帕子绞的乱七八糟。 虞敬涟语气一转,捉住英娘的手,很诚恳的说:“这件事,只能看你自己的心,我们是不好插手太多的,且不说婶婶毕竟和你是亲母女,在有,我们作为小辈,是不能妄出主意的” 英娘自然知道,强颜欢笑道:“来来来,我们去膳厅,饭菜已经好了” 膳厅很小,更像个小包厢,上面是特色灌汤馒头,清清淡淡的清炒笋干,还有鲜香的萝卜鲫鱼汤,从福珍酒楼订的狮子头,拌的麻辣鸡丝,另有水晶肴肉一盘,酒是李子泡酒,极为酸甜冰爽,这样一桌好菜,想必也是用了大功夫。 包厢实在狭小,便只留了云奴布菜,云奴心细,料想外面寒风瑟瑟,先呈了热乎乎的鲫鱼汤,虽是粗做,倒也有几分风味,像是姑爷喜欢荤食,姑娘喜欢辣子和汤品,英姑娘倒是口味清淡,但是很能喝酒,待她布完菜,回了抱厦,里面也分了两桌人,一桌是女宾,一桌男宾,桌上也很丰盛。 里面那个胖乎乎的厨娘抱个大馒头吃的很香,旁边的小丫头和小男孩一口气能吃四五块肉,管家和马夫也是胃口很好,云奴和星奴只捡了些清炒笋子,礼书和礼画倒是能和管家喝两盅。 贺府私下也常常有聚会,可从来没有在这样小的地方和一堆人挤在一起,星奴有些好奇,看向已经撂筷的小姑娘,问道:“你今年多大了?怎么来这里做活的呀” 小姑娘脆生生的回:“回大姐姐的话,我今年八岁了,旁边的是我小弟弟和母亲,男宾的左位是我父亲,老家里遭了难,我们一路要饭过来的,幸好官人心善,我们才能有地方住有饭吃” 星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云奴不做声,她知道星奴从小姑娘身边长大,没吃过苦,不光是她,还有霏奴彩奴,她们四个也是半个小姐待遇,自然不知道外面民生疾苦,小姐又是个喜欢清净的人,她们习惯了也养成了在外沉默寡言的性子,如今听到小姑娘风轻云淡的讲述,星奴为之前嫌东嫌西羞红了脸,云奴也只能打了个哈哈:“那英姑娘给你们月钱开多少?” 这回是胖厨娘接话了:“官人心善又体贴,我们住的大间房,吃的精细粮,每个月我都有一两半的进账,又一人做了两套衣服,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星奴藏了藏腕上的鎏金桃花镯,这是小姐在她过生辰时带她去挑,平日里从不舍的戴,如今竟觉得发烫。 一阵风吹过,英娘自己放下了支窗的杆,风吹醒了她的脑子,在回过头看看贪杯的小表妹,脸蛋红扑扑的窝在妹夫的怀里,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贺循春任凭她靠着,向来清正俊气的脸有些难得的温柔。 “你带了月娘去内室休憩吧,那里有一张我常用的榻”英娘捏捏眉心,又补充道:“放心,内室是专门小憩的,里面也有屏风” 十七章 内室的东西相当少,榻上铺了席子和薄褥,素面四折屏风,一张靠窗的案几并一张细枝书架,架上放了一只白花瓶,一只晚桂悄然吐香。 许是花香太过沉醉,贺循春索性在旁边躺下了,隔了一张屏风,听着旁边平缓的呼吸声,心里安宁平静,闭上眼前听见她喃喃道:“好酒…好酒…” 英娘也从正门进了闺房休憩,胖厨娘洗洗刷刷碗碟也去午睡,小男孩关了大门也窝在母亲怀里好睡,一时间这个院子都陷入了梦境中,星奴和云奴和胖厨娘挤在一张榻上,云奴即使睡着了也是个本本分分的孩子,一动不动工工整整的平躺着,旁边的小女孩已经把腿搭在了星奴的身上,星奴抬起她的腿,悄悄下了床。 她有心想给这一家人做点什么,荷包里不过两块碎银,又拿了云奴的荷包,里面只有几块薄荷糖,星奴叹一口气,看向内室,咬咬牙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只见姑爷躺在榻上,手里的穗子要掉不掉,蹑手蹑脚的绕过姑爷,已经出了一身汗,屏风后面的小姐睡的很熟,闭上眼睛时显的年纪很小,蜷在榻上就像老夫人养的狸奴。 星奴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颤颤巍巍的褪下姑娘腕上的孔雀花卉嵌宝石金丝镯,见姑娘只是动了动眉头,脸颊红扑扑的睡的香甜,便慢慢退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她:“星奴,你手里拿了什么?” 一股寒意从脚跟蹿到头顶,星奴僵硬的笑笑,回过身说:“我怕小姐睡熟了硌伤自己,拿着放起来” 贺循春还有睡眼朦胧,眯着眼睛冷笑:“你的小心思还是等你家小姐醒了在说吧” 星奴登时煞白了脸,手上的镯子掉在地上,还有几块碎银。 英娘送表妹和妹夫时,看见星奴脸色发青神情恍惚,便关切的问道:“星奴,可是睡凉了?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星奴咽咽发干的喉咙,看看主子看看云奴,半响讪讪笑着回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没什么大碍,劳姑娘担心” 待表妹上了马车,小男孩关上门,笑嘻嘻的问他娘道:“娘!娘!,咱们晚膳用什么?” 胖厨娘拍了小男孩一巴掌-“真是个饭桶” 马车上,星奴跪在下面有些破罐子破摔,反过来质问道:“小姐,那家人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您只要肯开金口,那家人定会过的好,您为什么不帮帮他们?” 贺循春笑吟吟的打趣:“夫人,你这里怕不是要出个女官,难为她体谅民生疾苦” 星奴听了心里踏实多了,跪的也就更散漫了,全然无视了面无表情的主子和一脸担心的云奴。 一直到回了府,用了晚膳,星奴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神色,直到主子传话,她还是照原话问道:“小姐,那家人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您只要肯开金口,那家人定会过的好,您为什么不帮帮他们?” 虞敬涟还是往日温柔的模样,可是说出的话无情:“你以为他们的苦难是我造成的吗?”看着星奴还有些迷茫的脸,爱怜的摸着她的发:“是这人间啊” 星奴还是不解,云奴似懂非懂的低下眼眸,虞敬涟仰倒在太师椅背大笑,眉梢眼角都是妩媚的笑意:“人生下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吗?你尝过了肉就不会在想吃糠咽菜,他们都没有尝过肉是什么滋味,当然只能听吃肉的摆布,他们的苦难是上头的不仁,就比如,我若是个蠢的,就会把你发卖到庄子里” 星奴弯下挺立的腰,越听越惶恐,直到听到发卖二字“噗通”跪下,虞敬涟笑眯眯的伸手止住了她想求饶的话,慢条斯理的继续说:“人总有些愚蠢的善良,但是不要忘了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否则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星奴抖成筛子一样的身体慢慢僵直,低低的发出些微的声响,青石板地砖上落下两滴发乌的血滴,云奴惊骇的抬头望向上头的主子,她坐在阳光与阴暗的交界处,明亮的笑意,晦暗的眼神,带了碧玉镯的手支着头,那神情宛如一条毒蛇吐出了鲜红的蛇信子盘恒缠绕,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贴身小袄,云奴赶紧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星奴开始抽搐挣扎。 “云奴,那只镯子是我婆母送我的及笄镯子,意义重大” 云奴恍然大悟,听着上面悲怆的声音,云奴立马也不觉得星奴可怜了,她打心里觉得主子实在可怜,那样重大意义的镯子被贴身奴婢偷了,那贱奴还口口声声的顶撞主子,实在不该,于是恭恭敬敬又带了一点心疼的回道:“夫人,这种事情不该脏了您的手,星奴死有余辜” 再次抬头看,云奴觉得主子是无上慈悲的观音面容,明是慈悲暗是慈悲,心里暗暗谴责自己实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虞敬涟挥挥手,无力道“你们都下去吧,厚葬了星奴” 贺循春坐在榻上忍不住发笑:“夫人驭下之术高明,既有雷霆手段又有慈悲心肠,不过…我怎么不知道夫人何时学了变脸?” 虞敬涟穿了藕荷色小袄,下面是冰台绿的绸裤,很无力的反驳:“夫君才是厉害人物,我听闻丽娘竟为了你,绞头做姑子去了,真真是痴情人物” “夫人竟然对我用情至深,连细微小事都一清二楚,象川实在感动” 虞敬涟懒得拆穿自家夫君的假哭造作,只是闭上眼睛喃喃细语:“夫君,我有预感,这样平静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贺循春执笔的手一顿,墨汁脏污了政事文书,上面是帝君亲印。 “孤有三千精兵听你号令,命你前去漠北,探查平山王是否有作乱之心,另有福安王妃是否与平山王勾结,既日启程!” “倘若哪天我深陷泥潭,自身难保,夫人可另行婚嫁” 虞敬涟冷静的像在讨论今天的晚膳:“妾与君荣辱与共!” 第十八章 夜里大雪纷飞,棉絮似垫了一层又一层,一推开屋门,满地晶莹绵白,松柏长青也落了一层脂粉,远处天空澄澈洁净,空气是凉丝丝的清新,贺循春坐在马上肆意狂奔,身后的马车队伍已经甩的老长。 礼书苦着脸看向躺在被褥衣裳堆里的夫人,低声汇报:“夫人,已经出了凤城,马上到芙蓉镇了,在往前二十里您就能出来了” “很好,礼书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虞敬涟笑眯眯的噙着薄荷糖,一串白玉菩提手串缠绕在她的臂上,宛如一条小白蛇,赤红的穗子就是蛇信子,扫的礼书苦笑道:“夫人,既然您已经和老夫人,夫人都说好了,又何必守着个苦窝在这里呢?” 虞敬涟轻轻抚摸腕上的菩提手串,低声笑道:“我们夜里走不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吗?到了芙蓉镇,象川就是想送我回去也不能了” 云奴和霏奴在另一辆侍卫车里苦不堪言,倒也不是侍卫们孟浪,只是车里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两个人又算上娇生惯养的,偏偏侍卫长是个好人,让所有人下车行走,云奴倒是还好,拉了一个瘦小的孩子上了车—那孩子还不情愿呢,霏奴撩开帘子捏着鼻子问云奴:“好姐姐,你说夫人还得潜藏多久啊?” 旁边窝着的小侍卫闷闷道:“约莫在有二十里,在有一个时辰就能到” 霏奴长叹一声,苦哈哈的自我安慰:“好歹能有辆车坐不是?而且长这么大,她还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呢” 云奴不吭声,抱着膝盖摇摇晃晃的睡着了,旁边的小侍卫犹豫片刻,还是拿了摊子盖了上去。 自凤城偏路沿山而行,直奔平霄,约过平霄关口就是漠北边境,贺循春带了一队侍卫就只身前往漠北,胸口还藏着密旨,已经被体温熨的滚烫,马是好马,赤红如红,穿了裘衣带了毛帽只露出一截下颏,书生意气烟消云散,狠戾的气势汹汹,摘下帽子,头上热气与马儿热气交织,他凝神望去—在有一里地就是芙蓉镇。 芙蓉镇链接凤城与平霄罗城,这里人口繁多,大多都是商户,随便找了一家客栈,贺循春先进去开了一间上房,六间中房,等马车驶进去,贺循春已经脱了裘衣在大堂吃面条呢。 贺循春一口面条就呛住了,不可置信的问:“谁?谁在里面?” 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店家,在开一间上房,来三碗素面,在来一个清炒虾仁” 转过头喜盈盈的看着他,很欢快的说:“夫君,我来陪你了,你高不高兴?” 贺循春一脸无奈,招了招手:“不是说好了,我去请岳丈和岳母吗?你怎么也跟来了,岳丈知道你长途跋涉,非宰了我不可” 虞敬涟坐在他旁边,有些娇俏的抱着他胳膊:“哼!妾身不是心疼你嘛~再说了,外面的莺莺燕燕这么多,万一你被哪个迷了心,可叫我怎么活哇~”说着说着挤出两滴眼泪,挂在下巴上眼眶通红,我见犹怜梨花带雨。 贺循春伸手拂去了她的眼泪,哄道:“怎么会,我只有你一个小心肝啊,论美貌,莺莺燕燕不过俗流” 云奴和霏奴沉默着,坐在战战兢兢和大吃特吃的礼书礼画旁边,热气腾腾的面条润了干瘪的肠胃,旁边自出了城就乔装平头百姓的二十个侍卫也开始猛吃猛嚼,店家师傅陡然接了个大活,手上面团一刻不停的化为面条投进锅里。 吃完饭,众人一刻不停的回到了屋子里,贺循春靠着枕头,似笑非笑的说:“夫人真是会演戏,我都差点露馅儿了” 虞敬涟绕了一圈打量,猛的爬进床榻里面,十分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夫君骑了一天的马不累吗?我可是困倦了” 看着虞敬涟真的放心睡了,贺循春才回过神,所以说,老夫人和母亲都知道这件事?连礼书和侍卫都知道,就瞒了他一个?想到这里,贺循春气的牙痒痒,顺手抄过一盘云片糕恶狠狠的嚼着。 华灯初上,夜市上热热闹闹的,虞敬涟像平常妇人一样打扮,梳了红布包髻,旁边的桃花绢花小而多,晨雾白的丝棉长袄蓝灰的毛比甲,束了红的细条腰带,越发显的肤若初雪,容貌清丽。 贺循春牵住她的手,稳稳的向前走,高大的身影隔绝了他人探究的目光,虞敬涟抿嘴笑出两个小梨窝,戳戳他的手臂,用甜的发腻的声音问他:“夫君,妾身喜欢那支糖葫芦,你给我买好不好?” 云奴有些牙酸的捂上了左脸,回过头就看见霏奴也捂上了右颊,旁边的侍卫一个个不是抬头望天就是东看看西看看,在回过神,夫人手里已经拿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姑爷肩上抗了大包小包的,云奴偷偷笑了,其实…这样也不赖… 因为来的急,虞敬涟干脆只带了贴身小衣就藏进放了被褥衣服的马车,没办法,贺循春又让专门跑腿的,叫他提前去平霄林镇置了几身衣服,如今在附近的衣料店加急的衣服已经被穿上身,别说,手艺并不输百宝阁。 天也是刚刚擦亮,贺循春已经坐上马车准备进去平霄了,后面的马车摇摇晃晃也晃了进去。 虞敬涟穿了新置的柔粉绣草虫丝棉袄,模样罕见的娇俏,平霄的林城贺循春想照旧例,没想到平霄的男孩仗义相助,直接找了一处干净地面 第十九章 “老爷,这里又干净又清净,您住这里,不要说二三十人,就是五六十人也绰绰有余”那男孩很会说话,端了水壶“咕嘟咕嘟”的灌下去,抹抹嘴又领了贺循春想到后边的院子。 “也不必去看了,就这个吧”贺循春转着腕上的白玉菩提手串,明明这样女气的手串,偏他戴上也贵气天成,男孩赔笑:“老爷,咱们这里都是极为公道的,钱…” 贺循春知道他犹豫什么,随手丢了一个钱袋,男孩一接就知道分量很足,掂了掂揣进兜里,伸直手臂往里请:“谢谢老爷体恤,这边请” 虞敬涟坐在马车很是无聊,手里摆弄着昨晚买的九连环,旁边的云奴和霏奴梳了双平垂丝发,一个桃红一个柳绿,又都着了方便的绣花裤子,像一对平常姐妹一样坐在一边翻花绳。 外面的小侍卫捧了一个脸大的红薯,吸着气一分为二递给旁边的马夫,两个人吃的面红耳赤,时不时就有做平常打扮的侍卫“无意路过”,除了一直熙熙攘攘的街道,倒也算平和。 等马车走起来,虞敬涟已经丢了九连环,拿了不倒翁玩,圆滚滚胖嘟嘟的不倒翁穿了红肚兜,是一个笑眯眯的大孩子,手好像已经按倒他了,在放开他,就立马弹回来,桌子旁边还有一个描花样子,似乎画的十分用心。 贺循春三步两步跳上了车,脸颊冻的微红,虞敬涟伸手焐住他的脸,笑的有些不知愁的滋味:“这个不倒翁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一定费劲吧?真是好心思”然后又丢了琐碎玩意站起来,在铺了摊子的板子旋转一圈。 贺循春噙了一块花生酥糖,看着穿花蝴蝶似的夫人,忍不住笑:“难得看你打扮这样” 可不是嘛,很素雅的一套衣裤,都在领口绣了宽边花卉,又扎了百合发髻,这样素净的衣服也叫她穿的很漂亮,像粗瓷器插了一朵茉莉花,器越粗糙简朴,花就越清新芬芳馥郁。 虞敬涟扯了褂子笑嘻嘻的凑过去问:“我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刚才连路都不会走了,真是羞愧” “赶明个我叫人给你做一身骑装,你就更不会走路了” “嘿!我还真的会骑马,你不要促狭”虞敬涟躺在榻上,有些骄傲。 这下轮到贺循春吃惊了,随即又笑:“既然如此,等骑装好了你陪我去赛一次” … 马车驶进院子里,有几丛花开的轰轰烈烈,因为只住一天,所以价格高的叫人心惊。 好像有人在敲门,侍卫侧身细听,好像又有人在歌唱,明明是钦慕欣怡的一首歌硬是叫她唱的凄清无助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虞敬涟也听见了,总觉得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特别耳熟却总想不起来,旁边的云奴拿了一盘福字糕过来,一瞬间像一道闪电劈进她的脑袋: “福安王和福安王妃他们追过来了!” 第二十章 “夫人可确定了?”贺循春睁大了眼睛,后背冷汗爆了出来。 虞敬涟又想了一下,非常肯定的点点头:“绝对是,福安王妃的声音我绝不会认错” “礼书礼画,叫侍卫长带人先散了,从后山走,不要声张,一点点分批次走”贺循春叫了礼书礼画,又犹豫片刻苦笑:“夫人,这下可能真的要你骑马了” “无妨,我们先不要慌了阵脚,我看福安王他们未必发现了我们住的旁边”虞敬涟叫了云奴霏奴随侍卫长去了,眼下屋里只有夫妻二人。 一匹红马,一匹褐马,踏在洁白雪地,留下朵朵墨梅,平霄多平原,后山也只是像微微隆起的丘,时不时有马车分道驶过,地上的痕迹杂乱无章。 虞敬涟穿了墨狐裘衣,帽子下遮住眉的眼锐利冷漠,露出一截折缝改的骑装,身下的褐马很灵,跑在红马前面遥遥领先,后面的贺循春也是同色的裘衣,像道影子一样缀在后面,他有些吃惊 “没想到夫人骑术如此高超” “这是因为妾身只专攻一项,夫君却要君子六艺面面俱到” 除了这两句,两个人一直穿过了林县,通县,赶在天擦黑时和侍卫长在澄江镇有客楼汇合,长久不练骑术实际已经生疏了几分,又整整高速骑了一天马,下来时,虞敬涟只觉得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尤其膀子和腰臀,酸痛酸痛的,见贺循春行动自如,也端起脸蛋进了有客楼。 贺循春做一副行商姿态,粗声大气的叫小二:“来来来,把你们的招牌菜都呈上来,在来四个大馒头两碗稻米饭,多多搁些辣子” 小二很机灵,先端了两盆烫水:“客人远道而来,又天寒地冻,不如先烫烫手沃面暖和一下” 摘了帽子,两个人头顶俱是热气腾腾,褪了裘衣,用浸透了热水敷面,虞敬涟喟叹道:“终于活过来了” 贺循春放眼望去,除了礼书礼画和三个侍卫先到了,其他人应该是在路上了,先订了房间,搀了夫人自行去休憩。 房间很温暖,汤池东西虽少,可如今云奴霏奴都不在身边,虞敬涟也只能慢慢泡慢慢洗,脸蛋红扑扑的像扑了胭脂。 马车在通县的各个客栈停下了,分散着三五成群的进入客栈休憩,考虑云奴霏奴姑娘家不能和他们睡大通铺,干脆订了间上房叫她们去住。 云奴提心吊胆的在格外颠簸的马车上待了一天,骤然得了温暖舒适的床铺和可口的饭食几乎落下泪,霏奴也好不到哪里去,捧着大馒头就大口咬了上去。 “你确定贺循春和令嘉在这里?”午时饭桌上福安王冷冷问道。 福安王妃哼的笑出声音,艳红的指甲扶着下巴:“当然了,中介告诉我来了对气度不凡的夫妻,那女子甚貌美,就是不爱说话,定是令嘉郡夫人” 福安王慢条斯理的挑了鱼眼睛进嘴,莫名多了几分阴狠毒辣:“那我们可得好好拜访拜访我们的好邻居了” 本以为自己和夫人两人悄悄出去,待和哥哥平山王汇合在做打算,但是他一介知府,百姓的衣食父母,竟然撇了事物和令嘉到了这里,这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说皇兄已经起疑了…? 第二十一章 福安王肃肃衣领,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笑了:“好!真好!哈哈哈哈哈!” 福安王妃冷了脸:“从这里到漠北平霄边骑马只需要一个月,但是他二人感情甚笃,贺循春怎么可能舍得他夫人劳累,在者,一个娇娇女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么可能骑马” “哼,象川应该是从后山走了,走官道是一个月,若是走险路就是半个月” 福安王妃不解:“这也不算太远,她们应该是坐了马车,依贺循春对他夫人的爱重,绝不可能让她犯险” 山路崎岖不平,马儿也有些艰难,贺循春遂弃了马匹,改坐驴车,几人颇为艰难的过了雨塘关。 虞敬涟有些好奇:“夫君,依我看,漠北也并不十分远,可我回巡南老家却是感觉像过了一年那么远” 贺循春苦笑,灰葛棉的长袍灰蓬蓬的,隐在林子中像只灰雀:“夫人不知,前帝君以国长似燕尾,而取燕字为名,我们实际上与漠北,西疆,高霄俱是分界关系,但又因为天朝,天阳在漠北,西疆,所以又有了邻里关系” 虞敬涟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托着下巴眨着晶亮眼睛问:“所以,天阳的平山王和当今帝君恰如燕尾两端,如果平山王谋反,势必与漠北兆国国主联合,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天朝,是不是?” 贺循春没想到她如此透彻,点点头:“不止,前朝明威将军死保社稷,我祖父与明威将军交情甚好,所以曾想过以死明志…” 明威将军是她未曾谋面的祖父,弃文从武,死守天朝关,从敌军手里抢回来了当今帝君,那时候她的父亲是前锋小将军,玉面白袍,掷果盈车,她的母亲是祖母婆母手帕交的遗腹子,俩人一见如故,曾经也是了一段锦绣佳缘… “因为明威将军和少将军死于平山王之手,我祖父又因怒火攻心变的痴傻,帝君根基不稳又失砥柱,只好封了他漠北三城,又与兆国帝君达了协议,但眼下若平山王与兆国帝君勾结,燕国就是一块没有盔甲利刃的肥肉” 贺循春并不想触及她的伤心事,但眼看就要陷入三王纷争,他不想让她不明不白的就进来。 虞敬涟摸摸他生了厚茧的手,这样的茧子定时常常练武所致,低着头补充:“如果福安王也与平山王勾结,那燕国绝无一点还手之力,不仅如此,西疆也会来分一杯羹,高霄也会吞噬巡南” 见他目光晦暗,虞敬涟的话更加冰冷刺骨:“其实你我不必遮掩,我记得你,我小时坠入马场是你救的我,你我不仅仅是长辈定亲,也有帝君的意思,对不对?” “不!我娶你是为真心,并不是帝君可以约束”贺循春握住她的手,竟然滚烫滚烫的。 虞敬涟露出笑容,止住了他的话头:“你我婚姻一定,虞贺两家就算拼尽全力也要保住我们,或者是…我们保住虞贺最后一点血脉,对不对?” “所以,帝君予我实名却无实权,封地又在漠北松城,夫君的职务又是垄断了巡南,实务上架空了福安王,表姐嫁漠北也是制住虞家叔父,哥哥嫂子一个在西疆交界一个高霄交界,为的是钳制贺家是不是?” 贺循春有些苦涩的笑了,光风霁月的脸上两道眉毛宛如枷锁,封上了眼里无助,他也只是个孩子,却要背负起所有,这一刻他终于能塌下肩膀,躺在虞敬涟的膝盖上喃喃:“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虞敬涟手指缠绕着他垂下的发,粗黑刚硬,这样的人脾气暴躁又劳累,她说不说什么感觉,心里酸涩,一滴泪坠了下来,落进他的发:“傻子,你的和离书和奏折我都看到了” 贺循春无力极了,像漂泊许久的船终于上岸:“还是叫你发现了,我这次去就没报了活着回来的希冀,所以我要在这之前,让祖母和贺家宗亲去乡下避难,百年不得从仕,要一封和离书放你走…” “我和你生死不离,你休想在摆拖我了”虞敬涟轻声说道,完美的假面破损露出一点真情实感,眉眼多了几分坚毅,贺循春看着她,不自觉流下一行泪,他想,当初的岳丈和岳母也是这样的吗?也是在这样的道路,这样的驴车,两个人心意相通,生死不离吗? 礼书礼画不敢吭气,坐在旁边像壁花,云奴霏奴坐了车尾处蜷缩睡着了,难为两个女孩一路颠簸,礼画贴心的给罩了一层小毯子,就出去和侍卫长一起赶车。 福安王妃焦灼不安的命人备上马q匹,决心抛弃马车俗物直接去追赶,福安王笑嘻嘻的讽刺:“想不到王妃竟然也会有心急的一天,我还以为王妃没有心呢” “就算你日夜颠倒也赶不上了,不如好好享受吧,毕竟太早进入漩涡也不好受” 第二十二章 雨塘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有结冰无数的暗河涌动,林子廖落,偶尔有鸟叫,声音尖利嘶哑,等到全部人汇合,雨塘关还有一半路程,虞敬涟坐在驴车里,上面的毛毡实在闷热,气味也并不好,索性撩了帘子,猛猛吸了一大口冷冽的新鲜空气。 空气里有冰雪的清新,还有一点河水的潮湿树木泥土的草木土腥气,吹过混沌的脑袋和麻木的脸颊,真舒服,虞敬涟忍不住伸出手,目光随着手绵延到远处…等等!虞敬涟叫停了驴车。 不远处似乎有一个侧躺的人,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贺循春藏了袖箭公器虽小威力却大,侍卫长握紧了匕首过去查看,旁边的两个小侍卫也屏住呼吸步步紧逼,驴车里,虞敬涟也捏着腕上的镯子不住转动,一时间除了风呼呼的声音,四周竟然如此寂静,好像人与自然融为一体,来时的车辙印记已经被雪覆盖,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 侍卫长谨慎的用背上的长刀将人戳翻面,一张很瘦削英俊的脸上眉间一颗朱砂痣活色生香,贺循春眼眸巨震,膝盖瞬间实力,在侍卫长的惊异下重重跪下… “老爷身体没事,只是连日忧心仲仲兼日夜颠倒奔波,骤然严寒不惯昏过去了,我已经用雪搓了老爷的身体,想必没什么大碍了”侍卫里有一个祖辈从医的,见这男子气度不凡,斟酌开口道。 贺循春一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古旧的汤婆子,左侧的虞敬涟大约猜出来了,揪着夫君的衣服把玩,心里有一点直觉:“这,想必就是帝君了,竟然已经开始逼宫叛乱了吗?帝君又为何只身一人晕倒在这里,还是敌军把帝君故意丢在冰雪里,任他自生自灭” 正当虞敬涟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躺在毯子上的“帝君”已经睁开眼睛,浅色的眸子一下子就定格在贺循春身上,很艰难的伸出手,声音嘶哑:“象川,平亲王已经攻下西疆天朝城,我假借宦官身份逃出来,没成想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我的小女儿…” 礼书已经捂紧了嘴巴,旁边的霏奴也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侍卫长和小侍卫更是惶恐不安,竟然是帝君吗?幸好没误伤帝君或者是见死不救。 “既然平亲王已经有了可靠敌人,福安王又早早投靠他哥哥,我们也不必在去耗时间,我这里有一份精武卫诏令,贺爱卿可任意选择,我就不多嘴多舌了”帝君是一个很儒雅的人,即使这样也行止有度。 贺循春咬咬牙接下诏令,眼底蔓延一片血丝,声音也嘶哑:“乔云改道,我们生擒活捉了福安王和福安王妃!” 马车又沿着路线回到老地方,虞敬涟这次是普通富贵人家媳妇打扮,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云奴和霏奴穿了一样的衣服,像两个孪生子,贺循春更是朴实无华,礼书礼画做小书童打扮,与福安王的马车擦肩而过,又隐逸在小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