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月》
1. 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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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安十二年,三月初一
春夜雨声淅沥,风里都透着湿意,空气中淡淡的草木芬芳氤氲开来,莫名让人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一青衣少女披着衣服坐在窗前临摹着一张小字,被鼻间萦绕的淡淡草香渐渐安抚了心绪,她却秀眉微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方才梦中的情景着实可怖,但要她挣脱这梦魇又着实不易。
那人的丑恶嘴脸犹映在眼前,她实在无法忘怀。
天边蓦地响过一阵滚滚春雷,瞧着窗外雨势渐大,舒月的动作顿了一下,凝神再欲誊抄,就听见门口处传来严厉的斥骂声
“天杀的小蹄子,竟偏把姑娘的花儿遗忘在外头,这牡丹是要呈给太后娘娘的礼,精贵难得得很,现下叫雨浇了透又折损了花枝,可怎么好!”
舒月闻听此言,略一犹豫便扔下笔径直向外奔去,把侍墨在旁的大丫鬟雪绵惊了一跳,未等她回神,舒月已站在了园中。
“哎呀,哎呀,姑娘怎的这样子便冲了出来,淋了雨如何使得!”园中管事的婆子劝解无果,慌慌然扯了把伞便要往舒月头上遮,却到底有些迟,舒月一头青丝已然湿透,连碧色裙摆也沾上了些许泥点。
她俯下身去护那两盆初初长出花苞的冠世墨玉,但雨大风疾,牡丹花已断了几根枝条,连花苞也受了些波及。
“嬷嬷…快着人再多去取些雨布来。”舒月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雨水,指挥着人把牡丹安置好,才安下心被丫鬟婆子们急急地簇拥回去换衣绞发。
待得她换好了干净衣衫被塞进锦被,舒月的奶嬷嬷胡氏已然得了信儿匆匆赶了来,一进门先把院子里侍候的众人发落了一遍。
前个儿老爷夫人奉了老夫人还乡去为老夫人的兄长扶灵,而姑娘因为花朝节入宫献艺在即,便独个儿留在了府中,夫人走前将姑娘交予她照料,谁知本已安寝的姑娘竟会出了事。心慌慌然的胡氏抬手接了小丫鬟奉来的热姜汤,回头却见舒月红着眼圈皱着鼻子一脸抗拒,一时不禁又心疼又好笑:
“姑娘既是素来不喜姜味,为何又巴巴地冲到雨里去,几株牡丹再珍贵难得都不过只是费些银钱,伤了自身姑娘您可实实在在要吃苦头。”
勺子伸到眼前,怕胡氏又念经般絮叨着提起爹娘出门时的叮嘱,舒月忙作乖巧状,皱着眉头把汤给喝了。
胡氏这才稍稍安心,看着舒月服了驱寒的汤药又絮絮叮嘱雪绵好好照顾姑娘,被舒月再三保证好说歹说才肯回去休息。
听着胡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舒月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冷不丁一阵凉风钻进了帐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啊嚏——”
“姑娘……”想到嬷嬷胡氏的叮咛,雪绵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舒月却摆着手道无妨,反而问她道
“我先时便让你配的那服药可配到了?”
雪绵唯唯,虽不知姑娘为何要在太后寿辰将至之时故意淋雨称病,但姑娘既如此做了,定有她的道理。
有了老天爷襄助的这场春雨,此番花朝节,相府的嫡次女孟舒月染上风寒卧病在床,未能入宫为太后献艺。
舒月在人前皱着眉头咽下一碗碗苦药,私下里笑容却不断地自唇间漫出来。
这药是她陪母亲入庵中祈福添香时自一位善心的比丘尼处偶然得之,能把她这病程延长而不伤身,待半个月后她的风寒好全,那狡诈的三皇子定能有了新的指婚对象。
话虽如此说,但一味躲懒装病不能见人也不得出门,舒月无端有些闷,便让雪绵给她讲些探听到的坊间的罕事来逗乐。
雪绵一连从张家李家的田地纠纷讲到市集小摊上两个小贩因为几个铜板大打出手,把舒月听得直打哈欠。
左不过是些许银钱上的事,竟也值得争吵多日,舒月摇头,实在无趣。
直到这日,雪绵急急地奔进了门来,却笑得眼角眉梢俱是喜意,还向舒月卖关子道
“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姑娘听了一准高兴。”
舒月刚咽了一口药,嗓子里苦得很,贝齿咬上一颗黄澄澄甜蜜蜜的糖渍梅子,皱起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是爹娘他们回来了?”
“非也非也,是——”雪绵故意夸张地拉长了音调,只她话音未落,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了一阵清泠如泉的女音,急切地唤了一声舒月的乳名。
“阿皎!”
舒月闻声便难以置信地凝眸,只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一袭妃色衣裙的女子已掀了帘径直奔到了她面前,含着泪笑望她,嗔道“瞧这小脸儿白的,好端端地怎会着了风寒呢。”
来者是舒月的长姐若云。
“阿姐!”舒月喜出望外地抱住了姐姐,眼里也洇出泪来,孟若云出嫁不久便随姐夫去了边关,如今已历三年,姐妹俩实在是分别太久了。
两人相拥着哭了一场,才缓缓地收住了泪。
舒月一面用帕子替姐姐揩净了泪痕,一面就问起来问她怎会有空回来。
孟若云握着舒月的手,淡淡叹了一口气。
前不久承平侯府的老太君仙逝,小侯爷得了信儿便要回府料理丧事,只他如今正任着指挥佥事,与舒月的姐夫韩昭同属一麾之下
2. 避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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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二月里刚行过冠礼,按皇家惯例,今年便该为其定下正妃人选了。
端详着自家妹妹花朵般娇艳的面庞,带露含情的一双眸子,孟若云沉思良久,不禁垂下头去,羞愧难当。
待在丈夫身边久了,她当然也能知晓些朝堂之上的事,便也就此能猜到玉贵妃和自家娘亲的心思,眼下太子亡故,夺嫡之争虽未摆在明面上却也着实是暗潮汹涌,玉贵妃是娘亲的堂妹,妹妹若嫁给了三皇子,亲上加亲不说,搭上了自家爹爹这条线,便更能巩固三皇子在朝中的地位。
如若三皇子真能荣登大宝,妹妹正位中宫,玉贵妃母凭子贵,外袓父府中便能在出了一位贵妃之后,再出一位太后,一位新帝外甥,外加一位沾亲的皇后娘娘。
这是无上的荣光,于自家自然也是百利而无害的。
可这些荣光和好处,代价却会是妹妹阿皎的一生。
她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舒月脑顶的头发,叹气道:
“傻阿皎,你若是打定主意不愿嫁给三皇子,只装病怎么能行。”
舒月愣住,阿姐果然还是阿姐,自己的心思向来瞒不过她。
孟若云急道:“你装得了一时,安能装不了一世?若贵妃娘娘要定了你做儿媳,你再装病也是无用的,眼下花朝节已过,宫中可有传闻,娘娘为三皇子看上了哪家姑娘吗?”
舒月无奈地摇头,若玉贵妃真看上了哪一家的女儿,她让雪绵安排在外打探消息的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想起那日晌午,三皇子将她拦在宫院廊下说的那番对她志在必得的话,舒月的一颗心不免打起抖来,攥紧了姐姐的手,她把那封奇怪的信的事也悉数告诉了孟若云。
“那封信是从信鸽儿的腿上取下来的,三皇子叫人燃了火将那纸笺放在火上烤方才显出字来,内容我没太看清,只不似咱们邬泽的文字。”
舒月说着便懊恼不已,若不是自己应了公主之约同其一起放风筝,风筝又恰落入三皇子的院子,她怎么会撞上这桩秘事,又被三皇子抓住。
孟若云大惊,原以为妹妹入宫仅是母亲和玉贵妃娘娘二人的想法,却不想三皇子竟也生了要娶妹妹的念头,且生这念头的缘由并非因为爱慕。
“那你现下打算怎么做……”孟若云有些慌神,此事干系重大,如若处理不慎,后果将不堪设想。
“姐姐暂且配合我就得,余下的事我自有计较。”
舒月知道娘亲早已被贵妃娘娘许诺的美好将来冲昏了头脑,可她也相信,自家爹爹在朝堂多年,他会有最明智的判断。
隔日丞相孟廷璋一行人便回了府中,闻听长女叙说完得以回京的缘由,老侯爷一门俱是国之栋梁,孟廷璋对其一直颇为尊敬,嘱咐妻子先去照看卧病的女儿,他整装梳洗,先行去侯府吊唁一番。
只他前脚离府,后脚宫里的赏赐便流水一般送入了府中。
锦缎珠玉珍玩,名贵的药材一箱箱地直接堆在相府院子里,玉贵妃还特意另择了一位太医来。
“这俱是娘娘的心意。”
玉贵妃身旁的管事太监亲自来送的赏赐,隐隐猜到府里这位二姑娘日后的身份,他脸上带着和气的笑,说话亦带了几分恭敬。
“听说二姑娘为了照看太后娘娘的寿礼,不慎淋雨染上风寒,贵妃娘娘心疼得紧,只是她宫务缠身,出宫又殊为不易,只得叫奴才带了医术高超的太医来,又亲赐下这些东西给二姑娘,供姑娘补身解闷之用,娘娘说待姑娘大好了,再入宫去给娘娘请安不迟。”
玉贵妃此举,便是极看重女儿了。
丞相夫人杜氏望着这一切笑得春风满面,一家子女眷谢了贵妃的恩德,杜氏往管事太监手中塞了一只装满小金锭的锦袋,又给随行的众人一人赏了一把金瓜子,这才目送他们离去。
舒月闷在锦帐里,怕叫人看出端倪,她只是叫姐姐代她去谢了恩,杜氏回来的时间并不久,还未曾知晓小女儿到底病得如何,是以长女代妹行礼,她一时也没觉得有甚不妥。
等杜氏指挥着丫鬟仆妇们将一个个箱笼抬进舒月的倚兰轩,舒月早已叫雪绵为自己弄好了一个略显憔悴的妆容。
劳太医在外稍等,杜氏先行去卧房中看女儿。
“娘的乖乖阿皎呦。”
杜氏一见小女儿面色苍白楚楚可怜的小样,一颗心便如同被重拳捶过,当下对着舒月便拭起泪来。
舒月姐妹俩素知娘亲虽时常会犯些糊涂为人所利用,但向来都是个极疼爱孩子的人,舒月是她亲生的女儿,卧病在床多日病情未有起色,杜氏岂有不心焦之理,因此见她垂泪,姐妹两个心下便都有些后悔,若云嗫嚅着欲说真相,抬眼便见舒月轻轻朝她摇摇头,忙低声清咳起来。
孟若云心下暗骂了自己一声,扶着杜氏起了身,她笑着宽慰母亲道:
“娘亲,前个儿为阿皎看诊的郎中们都说了,阿皎这病于性命无忧,只是这风寒诱发出的虚症若要大好需得颇费些时日静养,娘亲舟车劳顿怎可再多劳神,不若暂且将阿皎交予我来照看吧。”
长女向来端庄持重,行事稳妥,杜氏闻言只觉心中安慰不疑有他,嘱咐好雪绵备好给太医的酬谢金,她亲自带着丫头去挑给玉贵妃请安致谢时的回礼。
姐姐代她行礼时已悄悄遣了丫鬟来报信说玉贵妃派了太医来探舒月的病情,舒月略一思忖便找好了应对之策,母亲前脚走,舒月后脚便将雪绵提前找好的,府中一位丫鬟家患有体虚之症的妹妹扶到了自己床上,再放下床帐。
这位姑娘的身量与舒月相当,且舒月是闺阁在室的世家贵女,哪怕寻了医者来诊脉也只是悬丝而诊,并不会见到她的真容。
就此,在杜氏进宫向玉贵妃请安之前,舒月风寒难愈转成虚症的事,已然传出了丞相府,也传到了玉贵妃耳中。
玉贵妃登时便有些踌躇起来。
原本无论容貌品性,家世亲疏,孟家阿皎都是成为自己儿媳最好的人选,但就当下景况而言,这“最好”二字怕是要打些折扣。
旁的且不说,单就身虚体弱这一项,孟舒月嫁为皇子妃便不够格,更遑论此番生病,是她自己奔进雨中护那劳什子牡丹花所致,且还因此,失了为太后贺寿献艺的机会。
行事鲁莽且蠢,玉贵妃想想心下便打起鼓来,还好自己没能听了皇儿所言直接去求皇上下旨赐婚,堂姐的女儿再生得美又如何,到底是相府里千娇万宠惯了的小女儿,娇憨得紧。
再见堂姐杜氏,玉贵妃便没了先时的熟稔亲切,略略嘱咐杜氏好好照料舒月,玉贵妃便推说身有不虞,叫人好生送了杜氏出宫。
杜氏在玉贵妃处受了冷落自是心情不佳,谁料孟廷璋带了侍从自侯府回来,也是沉着脸,孟若云望了一眼跟在父亲身后的丈夫,后者与她对望一眼,只悄悄摇了摇头。
晚膳孟廷璋兴致不高,问了几句舒月的病势便没话了,一家人便默默用完了饭。
饭后韩昭带着孟若云回了房,拉着爱妻软若无骨的小手,韩昭下意识地生了亲热之心,被孟若云狠拧了一把腰肉,当下便故作委屈地努努嘴
“众人都捧着阿皎也罢了,云儿你也是岳父岳母亲生的女儿,好容易远嫁归来,岳父母竟也……”
舒月可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丈夫这话一出,孟若云气得红了眼圈。
本想就此表明自己爱妻之心的韩昭顿时慌了神,正想说句什么描补,妻子却先把妻妹装病之事给吐露了出来。
“阿皎也是为难得很,不许你挑她的不是!”
这人在屋中坐,罪状天上来。
挑剔妻妹之名,韩昭可不敢当,略觑了一眼妻子的神色,他便同她说起,今日岳父不悦的缘由。
“阿皎这病来得突然又总不见好,岳母入宫见娘娘也没像往常一样被宫人礼敬有加。”原本妻妹卧病未能入宫便引发了众人诸多猜想,如今杜氏入宫待遇又不比从前,风言风语便愈加多了起来。
这种话初初返京的韩昭都能知晓,孟廷璋在这一路上又焉能听得少?
孟若云惴惴不安。
而当下另一边的正房之内,杜氏听完丈夫的话,已忧心地哭起来。
出身高贵的杜氏也同小女儿一样是家中得宠的幺女,性子软且善信他人,孟廷璋从前甚爱妻子明媚可爱胸无城府的模样,然而当下,他只后悔没能早给妻子讲明一些道理。
女儿就此被冠上这么一个体虚柔弱的名声,莫说是嫁给三皇子,便是京中略有些名头的世家大族,都不会将她纳入儿媳的人选里。
眼下阿皎十六岁了,若这般花一样的年纪都婚事艰难,再过几年便只有留在家中的份了。
孟廷璋不怕女儿留在家中,但如今这世道总对女子有些不公,更何况人言可畏。
他和妻子商量着,是不是先早些给女儿相看人家。
翌日清晨,孟廷璋同杜氏一起,来了女儿的倚兰轩。
“爹爹今日休沐?”舒月倚在藕色如意云纹的大迎枕上,见此放下了手上的话本子,杏眼亮亮地看了看父母,她示意雪绵倒茶。
3.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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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陆灼丧假已过,后日便该启程了……
孟廷璋便为女儿女婿安排了一桌送别宴,韩昭觉得陆灼家甚为冷清,便向岳父提议,是否可以请陆灼一家同聚。
前几日去侯府吊唁,孟廷璋对陆灼的印象颇佳,陆灼年纪轻轻便军功卓著,为人谦逊恭谨,是个可造之材。
孟廷璋当下便应了。
丞相好意相请,二夫人孙氏急匆匆地整衣理妆,见陆灼手上持着一卷兵书,仍是一身便服,当下便把丞相亲自写的请帖给他瞧,催着他去更衣梳洗。
因是去赴宴,陆灼换了一身外出做客的常服,头戴青玉冠,身披银白色的长袍,衣袖和领口处浅金色的祥云纹层层荡开,眉眼间少了战场之上的肃杀之气后,愈发显得他剑眉朗目,清俊挺拔。
“大哥真好看”,一旁的陆穗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笑眼弯弯。
陆灼被夸得有些脸热,想起一会儿说不定会见到舒月,心便有些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临出门时,阿宝留恋地扯住他袍襟,陆灼挥挥手让它回家去,翻身上了马又有些后悔没能带上它。
如果见到舒月,她能认出它呢?
一时到了相府,杜氏带着若云和丫鬟们迎了孙氏母女去后院,瞥见陆灼也禁不住一愣,当下便和孙氏夸起陆灼来。
“小侯爷不愧是将门虎子,瞧这通身的气派。”
听见有人夸自家侄子,孙氏很是高兴,然在杜氏面前不好太得意,自谦了几句便又赞起舒月姐妹来。
听说舒月病着,孙氏便又特意带着女儿去倚兰轩探望,关怀了几句舒月的身体,席间孙氏同杜氏坐到一处时不免宽慰于她,杜氏因此对孙氏多了几分好感,知道女儿是为了避嫁皇子才装病,又得了自家夫君的叮嘱,想到刚刚在门口处见到的陆灼的风姿,杜氏心思微动,言语上便状若无意地向孙氏打探起陆灼的婚事。
孙氏闻言,唇边绽出一抹苦笑,扯着帕子眼圈微红:
“说来不怕夫人笑话,先夫与哥嫂去得早,少安十岁便失了爹娘,家中徒留下我们这老弱妇孺,外面人明面上赞我家满门忠烈,战功赫赫,背地里却不乏嫌我们家门零落通身晦气的,少安又是个倔脾气,一心怕旁人笑话了陆家,磕头磕的头上青紫,也要叫我送他上战场。”
孙氏深叹了一口气:“说来也是我做婶娘的不是,他这一去六年不回头,我只恐耽误了人家姑娘,到现在也未能给他说上亲。”
杜氏闻言大悦,面上却不显,劝慰了孙氏几句,她叫丫鬟带着陆穗去园子里逛逛。
舒月彼时正裹了厚衣衫在园子的秋千上读前个儿未看完的话本子,瞧见陆穗生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舒月便叫雪绵去厨房寻了些好吃的小食来款待于她,陆穗乖巧且嘴甜,一口一个阿皎姐姐哄得舒月眼睛弯弯,一大一小正谈得舒心吃得高兴,忽见不远处滚过来一只胖胖的白绒球,黑黑的小嘴,圆似豆的亮眼睛,舒月有些惊喜,正欲上前查看,哪知那小狗儿身虽胖却灵活,一下便抢走了舒月手里的核桃奶糕。
舒月惊了一跳,一旁小小的陆穗却未慌,站起身来中气十足地叫
“好你个阿宝,竟敢抢阿皎姐姐的吃食!”
她不唤则已,一唤阿宝便乖乖地滚入了她怀里,亲昵地蹭蹭陆穗,又用湿漉的鼻尖讨好地去碰舒月的手。
舒月这才看清它是一只小狗,阿宝似怕她认不出来似的,在她眼前一骨碌地翻个身,露出米分色的肚皮来。
陆穗被阿宝逗得哈哈笑出声来,舒月的目光却凝在它脖颈那串铃铛上。
“绒绒……?”
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阿宝歪头抖了抖耳朵,突然兴奋地翻身而起,往舒月怀里扑去。
这一幕看懵了陆穗,更看懵了因小厮报信赶来的陆灼。
蓦地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她抱着阿宝,站在一束暖阳之下,朝他笑。
手指轻竖在唇边,陆灼示意妹妹不要作声,哪知陆穗会错了意,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哥。
舒月这才发现身后站着位男子,匆匆然收拾着同阿宝嬉闹被弄皱的衣裙,舒月禁不住霞飞双颊,娘亲叮嘱过今日陆小侯爷一家来府,叫她先不要乱走,是她觉得屋子里闷得要命,才央着雪绵陪她到园子里透透气,却遇见了绒绒,还好巧不巧地,被陆灼撞了个正着。
扯了袖子急急地遮面,舒月连陆穗也顾不上了,回身便往倚兰轩走,哪知身后绒绒一声吠叫,陆灼已按下了身旁小厮,主仆俩在舒月身后向她请起罪来。
“今日陆灼的属下看管爱犬不力,不慎叫它偷跃上马车也来了府中,这才冲撞了姑娘,若姑娘因此身有不虞,陆某定当会负起责任,只是狗儿如何皆凭人教导管束,今此一事姑娘只管迁怒陆灼即可,万不要……”
陆灼言辞恳切,又说得义正辞严,还叫她不要迁怒绒绒,舒月听得好笑,她本也不是忸怩作态之人,见陆灼行事尚算君子,她回身径直走到他跟前,一双美目直盯着他,逗道
“若我说这狗儿冲撞于我,我必要扣下它来,陆公子又待如何?”
舒月靠得不算近,然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缓缓地萦绕在他鼻尖,使得陆灼一张俊脸渐渐涨红,手脚无措地退后两步,陆灼垂下头不敢直视舒月的眼睛,怕被舒月看穿自己的心思,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若得姑娘喜欢,自然也是这狗儿的福气,姑娘若真愿留阿宝在身边作陪,陆灼也不应有反对之理。”
舒月瞧着他的窘样暗暗发笑,于是故意依言留下了阿宝。
而陆灼因着这一出变得既欣悦又失落,欣悦于她还记得当年名唤绒绒的小狗,失落于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相府盛宴,陆灼味同嚼蜡。
彼时另一边的孙氏已从女儿处知晓了相府花园之事。
虽觉得自家侄儿贸然进花园有唐突相府嫡女之嫌,然听女儿的描述,她莫名觉得陆灼是开窍了。
阿宝是他父亲
4. 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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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灼前脚走,孙氏本欲即刻便开始找媒人预备提亲,然这亲事如今还只是上次口头提过,为显对舒月的重视,她先行去探孟廷璋夫妇的口风。
孟廷璋在朝尚未归府,杜氏一人接待了她,孙氏便不再掩饰欲结亲的意思,向杜氏试探究竟。
杜氏晚间便同丈夫说起了这件事。
孟廷璋起先对陆灼并无他想,等妻子眉飞色舞地同他讲她为阿皎寻到了一位好儿郎,他还很是重视,待听得人选是陆灼时,孟廷璋却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眉。
没能得到意想之中的反应,杜氏忙凑到他身边,与幺女如出一辙的杏眼澄澈明亮地盯着他看,脸上莫名一热,孟廷璋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自家媳妇是好看,咳咳,扯远了,想到承平侯府欲求娶女儿,他本能地有些抵触。
平心而论,陆灼的确是个好的,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有胆识也有魄力,且正直踏实肯干,敢于跳出父辈以xie泪为他筑起的安宁荫庇,挣回一份独属于自己的荣光。
这样的好儿郎,若非他家已没了根基,陆灼自身又在战场上搏命,他一定会考虑他。
“少安不合适。”孟廷璋沉吟半晌,撂下了五个字,杜氏却想不通,丈夫分明也知道,女儿如今名声受损,极好的人家那是够不上的,陆家人口简单,孙氏性情温和,虽是长辈但到底不是陆灼的亲娘,平日里手便不会伸得太长,女儿一嫁过去就是正经侯夫人,依着陆灼的脾性,女儿想必也不会遇上后宅里妻妾成群闹出来的腌臜事。
她和丈夫琴瑟和鸣了一辈子,自然也希望女儿也能遇上这样的人,先前准女婿是三皇子,她这做岳母的自然不敢奢望这一层,但若女婿是陆灼就不一样了,别的不说,只阿皎嫁过去了要在侯府受了委屈,他们夫妻俩就能打上门去将女儿护在身后。
“如今边地常有小国进犯,虽不足为惧但将士们也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云儿已经嫁了韩昭,刀剑无眼,她整日总是惶惶,阿皎比她胆子还要小,更不得担惊受怕,还是许个从文的人品端正的士子就好。”
幺女性子柔和,不似长女爽朗,带刺的蔷薇迎风便可绽放,但娇美的牡丹花还需温柔的人来照料才更妥帖。
这边厢夫妻俩没谈拢小女儿择婿的事,另一边孟若云的汀花馆里,姐妹俩同个被/窝儿,正倚靠在一起说悄悄话。
舒月散了钗环,一头乌发如流云般倾垂而下,把头靠在姐姐怀里,俯身要去听若云腹中娃娃的动静。
若云的肚子尚且平坦,但里面竟已有了一个跃动着的小生命,舒月由衷觉得既新奇又感动,一颗心也似在温热的水里面泡过,忍不住喟叹出声:
“真好呀!”
若云的脸上微微浮着一层薄红,小小的生命的存在不经意间为她镀上了一层母性的光辉,让她变得愈发温柔。
瞧着妹妹欣悦万分地同腹中孩子做互动,有趣有爱的对话惹得若云忍俊不禁:
“就那么高兴?”
“当然高兴了,很快就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儿软糯糯地唤我姨母啦,想想我便开心。”
“那小娃娃的姨父呢?”突然想到什么,若云觑了觑舒月的神色,试探道。
“什么……姨父?”听到此话舒月故作不解,欲要岔开这话题。
“阿皎不是小孩子了”孟若云拍拍妹妹的手,让她看向自己:
“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舒月无言,空气便一下子有些凝滞
见妹妹未能接话,孟若云别过头去,阖了眼
“你一日未嫁,三皇子就总能有机可乘,哪怕正妃人选已定,若他不死心,迎你为侧妃也是可能的。”
舒月伏在枕上别开脸,她如何能不知这道理,只是看惯爹娘,姐姐夫妇的鹣鲽情深,她不免也会生出些痴心来。
这世上的一心人难得,但能得到一心的又焉知不会是她呢?
既然老天容她成功逃开了三皇子,想必也是支持她的
只是现下看来,容自己犹豫、挑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夜舒月心乱难眠。
丈夫不欲再将女儿许给从武之人,杜氏再择人选之时,便又看上了工部尚书家的小儿子。
这位小公子名唤卫霖,同舒月一样,同样是家中嫡出的幼子,貌端温柔,甚爱诗词,且写得一手好字,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未曾定下婚事。媒人跟卫家夫人提舒月的时候,卫夫人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舒月的美貌在京中乃是数一数二的,堪为皇子妃的女子品性也绝不会差,自家霖儿若是知晓,定不会似以前一般多番推诿,之前并不敢想自家能攀上这么一桩极好的亲事,事关皇家,又事关舒月的名声,媒人对于前事并不敢多言,只说这孟二小姐和贵府二公子乃是天上地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良缘,侥幸碰上也是老天开眼。
卫夫人唯唯,心思微转,她当即去了相府求见杜氏,若这门亲事真的可成,以孟相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他日自家儿子平步青云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氏对卫夫人的来访并不诧异,只是她开口便是要定下这亲事,倒叫杜氏有些微微不舒服起来。
卫霖比之陆灼更下了一层,卫夫人越急切,杜氏便愈发觉得愧对她的阿皎。
早知如此,她不该应了宫中那位堂妹才是。
不由自主地揉皱了手中帕子,杜氏强笑着应承卫夫人:
“夫人如此热情且看重阿皎,令郎也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论理予不该有所犹豫,但如今她父亲不在家中”,顿了一顿,杜氏又道
“这婚嫁之事,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毕竟是儿女一辈子的事,如若夫人不介意,可否寻个机会让两个孩子相看相看。”
邬泽民风较为开放,如今早已不提倡盲婚哑嫁了。
丞相夫人提的要求也无甚不合理之处,自家霖儿生得一副好相貌,若得孟氏女一眼相中,岂不更好。
卫夫人欣然应下
5. 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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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前香灯久点不燃,是极不好的意头,故舒月母女出寺时,寺中众僧瞧着相府的马车远去,尚书公子又苦留不住,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无人在意,角落里一个面有青痣的小僧匆匆然出了寺。
杜氏回了府,显而易见地,脸上阴云密布。
舒月的面色也不太好看,玉贵妃嫌弃她,却也从未将话放在明面上,而卫霖敢在灯油上做手脚,便是在打了自家一耳光还不算,又将巴掌伸向了自己。
若云一瞧便知今日舒月的相看多有不顺,趁杜氏回房换衣,若云拉着妹妹回了汀花馆。
听舒月叙述完今日种种,若云气恼不已,秀眉蹙起来,手里帕子已绞成了一团麻花。
舒月却不以为意,结亲本就应该是一桩两相情愿的事,卫霖不喜她也就罢了,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官家的嫡公子,竟在佛祖座下对她一个小女子耍些不入流的手段,真是令人不齿。
这般郎婿,便是他日后悔意丛生来寻她,她也不会谅解。
见妹妹未有心伤之意,若云的忧虑淡了些许,握了握舒月的手,她朝地下呸了好几口。
“佛祖明鉴,让你早日识清了宵小,也算是一桩好事。”
舒月笑着点点头。
若云见妹妹笑了,才放下心来,自匣中取了一份明日晨间的戏票出来。
“这是……”
“这是你爱看的那本《桃夭记》的戏,因是京中较时兴的本子,便有人买了它来排戏,戏中演李桃夭的那位如卿姑娘,听说唱得极好。”
邬泽民间文学艺术盛行,且崇熙帝亦是爱好看戏听戏,因而坊间话本内容丰富,戏楼更是随处可见,但这出《桃夭记》盛行不久便能被搬上戏台,舒月很是惊喜。
“竟有此事!”舒月摸着戏票,眼里既兴奋又期待。
将话本子里的故事搬上戏台,想想便比看书要有意思得多了。
但是……
想到难过的杜氏,舒月的心里又有些放不下。
“你且安心,娘亲自有人照料”看出了妹妹的顾虑,若云安抚她道,“而且这票是爹爹着人去买的。”
“啊?”舒月瞪大了眼。
自家爹爹平日里不太赞同她与姐姐出门嬉闹,看戏也是在家请人搭了戏台来看的,更何况若云姐姐现在有孕……
“哎呀”按下舒月在桌前坐定,若云叫自己的丫鬟去取备好的两身儿男装。
她先行换上,低头望了望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长舒一口气
“还好没显怀。”
赞了姐姐一句公子好生俊俏,被逗乐的舒月答应次日与她同去。
次日一早,姐妹俩相伴来到了戏楼,上了二楼雅座中坐定。
《桃夭记》讲的是阖家被诬后的员外千金李桃夭从商后东山再起,桃夭的夫君方成山为替岳家翻案以身犯险混入反派一党,反派搅弄风云民不聊生,桃夭与方成山夫妻联手干倒反派,救自己的同时也救黎民于水火,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故事。
望着台上将军方成山的英姿,冷不丁地,舒月想起了陆灼来,边地苦寒,所以桃夭要给方成山缝厚厚的羊皮子袄,姐夫出门时,姐姐也亲手缝了一双靴子来着,陆灼没有妻室,似乎不会有人为他挂心。
想起自己靠近时陆灼通红的耳尖,舒月不由得笑出声来,一位战场上无惧无畏的将军竟然被她逗都会脸红,怪道会没有妻室。
台上彼时正演到男女主离别的场景,李桃夭正哭得凄切,听见舒月“不合时宜”的笑声,孟若云狐疑地看过来,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舒月忙忙地正襟危坐,认真看起戏来。
只她看了不过须臾,楼下似有人声吵嚷,舒月循声望去,一个登徒子在众人的惊呼中直接跃上了戏台,拉扯住了饰演李桃夭的如卿姑娘。
“爷昨个儿出了十两金,买了你如卿姑娘为妾,如今你竟敢收了爷的钱不听爷的话,反而愈加在这些公子哥儿面前抛头露面起来……”
他口口声声诉着如卿水/性/杨花,并展了如卿父亲卖女儿为奴的字据给众人看。
如卿一见那字据,便止不住地打起抖来。
赌鬼父亲已抛弃她与娘亲多时,娘亲患病他尚且不管,如今却又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可以换些银钱。
她跪在台上哭得声声泣血,将这缘由讲给众人听。
闻者却无人上前,为这弱女子仗义执言。
登徒子力气颇大,如卿被他扯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要躲,那人撅起了肥厚的zui/唇便要/亲/她。
一个女子当众/被/人/轻/bo,台下围了一圈好事者,却无一人上前,为如卿/解/围。
舒月看不下去,交待身旁跟出门的相府护卫看顾好有孕的自家姐姐,她抬步便往楼下去。
只她未至楼下,已有人冲出了重重人海,跃上台去将如卿护在了怀中。
如卿含泪,眼红红地,却欣悦地望向他,眼中情意浓得化不开。
“如卿是我的人,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来者身形清瘦单薄,一副书卷气,但话音却有力量,掷地有声。
舒月闻听此言,不由顿住了脚步,刚要赞一声好个有担当的男儿,视线下移,恰巧那人也看到了她。
青衣白袍碧玉簪,正是不久前才惹过她的那位尚书家的二公子,卫霖。
舒月瞬间明白了他为什么会不愿同自己结亲,但念起他做下的事,舒月实在难对这人生出好感,哪怕他为了心爱之人,敢于出面。
卫霖再有气势有担当却也到底是个文人,眼瞧着便不是那有力气的登徒子的对手。
舒月便叫过自家带来的四个护卫去帮卫霖的忙,孔武有力的护卫们得令,上前一人一边抓住登徒子的四肢将他牢牢地困住,咧开嘴冲其露出“和善”的笑容。
登徒子见卫霖有人护着,如卿又抵死不收他的钱,声声诉着她与他并无瓜葛,如若不信可以报官。
而人群里有人见这“闹剧”胜负已分,已叫嚷起来站在了如卿卫霖的那一边。
情势扭转,那登徒子便一叠声地冲护卫们告起饶来。
“各位仁兄,各位好汉,且饶了小的吧!”
6. 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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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舒月心绪起伏,默然无言,若云见她如此,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卫霖固然可恶,但三皇子不肯罢手,这才是更大的症结所在。
娘亲因她的婚事愁肠满腹愧疚难当,佛寺之事已成,卫霖今日所说便不宜再与她多言了。只是如今有三皇子在背后搅弄,她若要洗脱不吉之名怕也要费一番周折,且她若洗脱这污名,三皇子求娶她,便又更加容易得多。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舒月让姐姐先不要将今日戏楼之事说与他人听。
略一沉吟,一个念头萌生在脑中,陆灼的脸便随之浮现在了她眼前。
甫一回家她先去了一趟父亲的抱朴斋。
抱朴斋是孟廷璋的书房,掩在两丛绿竹之间,建在一方小小的池塘之上,中铺一石径,径下流水淙淙,一风吹过,竹影婆娑。
见舒月来了,孟廷璋的侍从贺安恭恭敬敬地行礼。
贺安笑道:“姑娘来得巧了,老爷也正让小的去寻你呢。”
说罢便引着舒月往里行去。
跨入门槛便见举头处横挂一匾,上书“慎思怀德”四字,两侧黄花梨木的花架镂刻着祥云纹样,上面各自摆了一盆茂盛的矮子松,金丝楠木条桌之后,便是一侧书格。
孟廷璋坐在书案之后,背后是一座巨幅兰草图大插屏,那图正是前朝书画名家石翀之作。
舒月盈盈行了一礼。
“阿皎来找我,可是为了前几日同你娘亲去佛寺里那桩事?”
舒月并不惊讶,娘亲为此事苦闷良久,定会和爹爹说起的。
她点头。
孟廷璋唇角微微逸出一丝苦笑,手掌无意识地握了握自己所坐的官帽椅,他望向女儿的眼睛。
“阿皎以为,事到如今,你该当如何?”
毕竟事关女儿终身,他想听听她是如何想的。
这正中舒月下怀,早在来此之前,她便想好了该如何做。
舒月伏下身,极郑重地向孟廷璋叩了一下头。
“女儿恳请爹爹,速速为女儿择佳婿,定婚约。”
她如今要考虑的第一要事,并非儿女情长,而是如何把自己同孟家,从三皇子的虎口中救下来。
看着女儿坚定的神色,孟廷璋没有太意外,只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舒月径直问他道
“爹爹以为,承平侯府的陆灼陆少安如何?”
此话一出,孟廷璋倒没了先时的镇定,未出闺门的女孩儿在父亲面前给自己寻找夫君未免太不象话。
“阿皎你……你……”只是舒月语出惊人,孟廷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喜欢他?”
旁的不说,他可还记得,之前陆灼一家过府赴宴,陆灼养的狗吓到了女儿,且陆灼还把那狗留下了,女儿非但不厌恶,还欢喜的应下了,承诺会好生照料那狗儿。
“你对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孟廷璋脸色微沉,猜疑自家女儿总是不好,然若女儿真对陆灼有了心,陆灼那小子……
定是动机不纯,包藏祸心!
想到这一层的孟廷璋愈发坐不住,嚯的一下站起身来,他叹了一声
“阿皎啊……”
而后该说什么?!
孟廷璋叹出这一声,又不禁顿住。
是怪女儿不该被陆灼撞见?
还是怪她不该留下阿宝?
抑或是不该……
不该什么?
顿住的大半晌,孟廷璋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然对上女儿澄澈分明的杏眼,他却又释然地朗声大笑起来。
侯府中意他的阿皎,陆灼也肯护着女儿,女儿若真对陆灼有心又有什么不好呢。
出了抱朴斋,舒月头一桩事便是找贺安替她去一趟大明觉寺,卫霖与自己差不多时间到的寺庙,三皇子若要有所安排,寺中必要有内应才是。
于是贺安得了舒月的吩咐,安排了两队人马,一队守在三皇子府外,一队留在寺中伺机而动。
只一连多日,均无所获,只听说有一哑巴了的青痣小僧因烧香灯时不慎打翻灯油伤到了香客,被逐出了寺去,贺安本欲寻他来问话,只是那小僧竟然不知所踪了。
舒月听了微微叹气,如此也只能暂时罢手了。
知晓了女儿的想法,杜氏的一腔负罪感终于减轻了些许,怕这桩亲事再似尚书府那般横生枝节,翌日一早,杜氏亲自去了一趟承平侯府。
杜氏来得突然,孙氏毫无防备,匆匆然理了理妆容,孙氏带着人亲自迎了杜氏进门。
“夫人来此是为了?”彼此一番寒暄,孙氏带着微微的喜意轻声问。
上次略略探了杜氏夫妇的口风,对方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说考虑一下,孙氏心里虽打鼓,但念着陆灼在边关又未归府,她倒也没有太着急。
直到前不久舒月在佛寺被传出了不吉之名,孙氏才有些慌了。不管旁人说什么,舒月是她亲眼见过的孩子,貌美乖巧,善心又大度,侄儿受了家法她非但不恼他冒犯了自己,反而写信来致歉,至于佛前点不燃灯之事,孙氏想,佛祖那么忙,一时疏忽或一时看走了眼都是有的。
如此这般安慰着自己,念起舒月,孙氏便对她愈加怜爱了起来。
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却三番五次被冠上不好的名头,孙氏想想便叹气,当真是委屈她了。
听着孙氏的语气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略带试探,杜氏悄悄把结亲的意思透给了孙氏。
孙氏一听,抚掌大笑,当下便叫人去取了红纸写了陆灼的生辰八字来,和舒月的放在一起,待寻了大师来批命合婚。
杜氏被她一串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得说不出话,待回过神来,她才微笑着道
“姐姐也有这个想头就好,只不必如此着急,还是先问问小侯爷的意思?”
虽说现在陆灼只有孙氏一个长辈,但孙氏毕竟不是陆灼的亲娘,若不知会他一声便为他订了亲,万一他有所不满,抑或是并不心悦于女儿,将来因此与孙氏、女儿有了龃龉,她岂非又一次伤了她的阿皎?!
谁料孙氏竟当场拍了板。
“臭小子,阿皎这么天仙下凡似的姑娘,他还能不满意?”
陆灼定然满意得很,孙氏喜滋滋地想,只是在杜氏面前不好太得意忘形。
再者,有些话总该让她那/傻侄儿/亲口对舒月说才更好。
哼,孙氏颇有些傲娇的想,此番若能帮侄儿抱得美人归,侄儿开心,她就是这陆家的大功臣。
话虽如此说,陆灼的苦她看在眼里,疼在心,若舒月的到来真能抚平陆灼内心的伤痛,她便真没有负当年长嫂所托,将来到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念及此,孙氏脸上的笑容愈发多了起
7. 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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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信上婶娘对他说的话,陆灼只觉得难以置信。
婶娘孙氏在他眼中一直是贤德淑德,任劳任怨的人,拥有这个朝代女性全部的美好品德。然这一回,他婶娘不知用何方法,竟骗得了丞相与夫人将阿皎许嫁于他,且还在信中认真仔细地让陆灼同她,同孟家一起把他与阿皎这婚事板上钉钉,无论谁问起来,都需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坚称,他与舒月,是天定的良缘,娘/胎里便订下的姻亲。
陆灼对此先是哭笑不得,而后便深深地担忧起来,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他暗骂自己蠢笨至极,定是因为自己在离家之际不慎透露对舒月的情意,婶娘便拼着“欺君之罪”,也要叫他圆了这心愿。
即使自己对舒月……可这委实也太荒唐了些。
陆灼记得牢牢的,孟氏阿皎是要议亲不假,可韩昭也说过,舒月堪配的,只有温润如玉的有才之士,像自己这种行武的粗人……
想不通婶娘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但陆灼笃定,这法子定不是舒月喜欢的。
舒月值得任何人付出真心,更值得这世上所有的欢喜。
想起那日花园里舒月搂着阿宝笑眼弯弯的样子,陆灼有片刻的失神。
直至毛笔饱蘸的浓墨“啪嗒”一声滴落在素白的信笺上洇出一团污色,连累了剩下的几张信纸,陆灼才回过神,重将毛笔沾满,他再欲写信,却发现桌案上的一沓信笺没了踪迹。
抬眸看去,穿着黑色盔甲的韩昭站在他的桌案前,手里捏着那沓将染未染的信笺,满脸不悦地盯着他。
陆灼垂下头,面无表情地研墨,声音亦平缓无波:
“给我。”
韩昭将那沓信笺扔在一旁,两手握着他这位兄弟亦是未来“妹夫”的肩膀:
“陆少安,你要做什么?!”
“写家书”
“向我婶娘表明我的想法”
“孟家姑娘貌美尊贵,少安不才,只懂骑马打仗,整日里喊打喊杀,实乃粗人一个,恐误了姑娘良缘。”
韩昭有所问,陆灼便照实答。舒月乃韩昭的妻妹,孟氏姐妹俩向来感情甚笃,来日若舒月过的不如意,韩昭定然也不会舒心。
他与婶娘把这事解释得明白得当,若真能在圣上处退了婚,便是一举多得的事。
重又展开一张新的信笺,陆灼提笔给婶娘孙氏回信。
谁料初初写了开头二字,韩昭便疾步上前,抢了那纸笺揉成了一团,纸团应声落地,滚到了角落里。
陆灼见状,饶是平日里脾气再好当下也不由地皱起了眉:“韩兄一再阻止少安,究竟为何意?”
明明韩昭也知道,舒月并不喜欢他这种人。
韩昭颇为急切地扯住了陆灼,他对着他展开了另一封孟若云所寄的家书,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话音掷地有声:
“陆少安,阿皎经不起再一次的议婚失败了。”
“如若你现今不肯应下这桩婚事,阿皎恐怕只能铰了头发去那山中的庵堂里做姑子。”
因为相信陆灼的人品,他把从若云处得知的,卫霖佛寺里给舒月使的绊子,三皇子对舒月的刁难悉数讲给了陆灼听。
陆灼呆住,心蓦地空了一块,空处似被细针戳过,一丝丝地,缓缓抽痛起来,手下意识握紧成拳,他的脸色不由得沉下来。
他从未料到,在他注定只能匆匆停留的地方,即使尊贵如阿皎,也会如此受挫。
瞧见陆灼面露不忍,韩昭记着妻子的嘱托,躬身郑重地向自家兄弟施了一礼
“少安,阿皎是个极好的姑娘,还求你能念在你我兄弟情份,孟家与陆家的交情上,救她一回,莫要眼睁睁地瞧着她,落入三皇子那狡诈之人凿出的火坑当中。”
陆灼默然,阿皎是他心上的姑娘,他又怎会舍得她心伤难过?
是以,哪怕明白这桩婚事仅是权宜之计,作为舒月名副其实的未婚夫婿,陆灼亲写了奏疏重述了父辈为其和舒月订下姻亲的事实,并让人快马加鞭传回了崇熙帝那里,以谢君恩。
婚事既定,崇熙帝为显仁德,叫钦天监监正重又亲自为陆灼和舒月合了八字,又特赐翡翠玲珑双璧一对,头面双副,黄金百两,锦缎若干,并一副百子千孙的白玉屏风,以贺陆孟两家合婚之喜。
得知陆灼并没有推翻自家的“谎言”,孟廷璋和杜氏,若云皆松了一口气,三人对陆灼的好感便又更上一层楼。
四月二十七,诸事皆宜,因着自家侄子无暇归来亲自行下聘之礼,早在半月之前,孙氏便修书一封回了陆氏祖宅,请了陆氏本家的族长出山,代陆灼的父亲出面同孟廷璋商定婚期,清晨一大早,孙氏便亲自拎了两只大雁,带了十二位司喜嬷嬷,一位全福太太,指挥着人抬了聘礼来孟家,陆家并无多少亲戚,陆灼又远在边关,舒月本不甚在乎这些礼节,但当孙氏真的浩浩荡荡带了人来,拍着她的手,跟她说咱们陆氏长孙媳妇儿嫁进门定不得有半点差池遗漏的时候,舒月真真切切地红了眼圈。
世人皆笑她孟氏阿皎被人多番厌弃,落难的凤凰再也没有展翅的机会,但她的家人,所有的家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救她于水火。
包括那位同她说话会烧红耳尖的小侯爷,她的未婚夫婿,陆少安。
感念着孙氏真挚热烈的疼惜之情,舒月重重地点头,她定然会好好的,叫那些等着瞧她笑话的人们都看看。
她孟氏阿皎,定然会活成这些恶人最不希望她成为的样子。
女主人定亲,阿宝也被打扮得愈发精致漂亮,颈上用红绳系着一枚镂刻精致的铜制百福锁,长长的白色绒毛既柔且顺,在阳光下发着柔和的光。
相府安排了席面在前院宴请侯府来下聘的陆氏一干人等,瞧见自家娘亲与相府夫人正谈得热络,陆穗悄悄地撇下了一直随着她的丫鬟和奶娘,匆匆忙忙地拐进了舒月的倚兰轩。
守门的小丫鬟知道这是未来姑爷的妹妹,自家姑娘的小姑,含笑行了礼,便去告诉了
8. 叶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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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恍便到了秋季,临近中秋,舒月的祖母徐氏返了京,与她同行的,还有其娘家一位侄女的儿子,舒月依律该喊表哥的,名唤叶屺。
叶屺去年中举,却因伤误了当年的春闱,预备明年应考的,徐氏怜他一人入京无人照拂,故封了一封信给自己的丞相儿子,带了叶屺来,让他能安下心好生精进,最好来年春闱能一举夺K。
孟廷璋向来是个惜才之人,又甚为孝顺,叶屺又是母亲娘家的小辈,不仅为人谦逊恭谨,文章策论也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于是听到他来借住,自然就没有拒绝。
倒是杜氏略有微辞,叶屺再好,也是个未婚的儿郎,云儿如今已婚有妊,然阿皎才初初定下了婚事,少安又常年不在京中,叶屺住进来,知晓缘由的自会说相府惜才体谅小辈,就怕遇上那起子不知事又爱嚼舌根的人,又白白将女儿拉入舆论的漩涡中去。
念及此,杜氏望望娇花似的小女儿,叮嘱她一会儿在府门迎侯祖母时,不必穿得太过华丽惹眼。
一旁的若云和妹妹对望一眼,皆不由地微微一笑,舒月扶了姐姐在绣凳上坐好,又到杜氏身后亲昵地搂了她的肩,撒娇道
“是,女儿得令”
杜氏听着舒月故意拐了弯的音调,知晓女儿是在安抚自己,伸手拂了拂她的脸,嗔骂着道
“定亲了还没个正形儿,娘这是在同你说正经事呢。”
没等舒月答言,若云倒是先一步接了茬道
“娘,阿皎长得好,打扮再素净也是人群里一眼便能看到的那个,况那叶家表弟是个举人出身,那么有才华的人必定也会是个君子,君子知礼,不说阿皎现下已与少安定下了亲事,便是阿皎未曾定亲,身为君子,表弟也不会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的。”
杜氏帮舒月把垂下的一绺头发往耳朵后面拨了拨,无奈地道
“但愿如此吧。”
不多时,杜氏身边的二等丫鬟丹栀急急地来倚兰轩禀报徐氏快到了。
她吵吵嚷嚷的,舒月的奶娘胡氏先一步皱了皱眉头拦了上去。
“到底是夫人善心才得提拔上来的蠢丫头,没见夫人正同姑娘们一处说话呢,谁要你巴巴地凑过来……”
丹栀望着她的样子,唯唯喏喏地低头,胡嬷嬷是府中伺候久了的老人,又亲自哺/养了二姑娘,府中姑娘们俱都是待下宽和又好说话的人,胡氏便愈发有些张狂,平日里其他人也教她要躲着胡氏走的,哪知今个儿竟让她撞上了。
胡氏问丹栀,是出了什么事。
丹栀便乖乖巧巧地答,门房那边来报说老夫人和表少爷已入了京城,马上就进府了。
胡氏哼了一声,回头便换上了一脸喜气,面上笑容多到圆胖的脸上差点挂不住,脚步匆匆,她直接跨进了内室。
“夫人,老夫人和表少爷快到了,奴婢特来告知夫人和姑娘。”
杜氏早便闻听胡嬷嬷那大嗓门,刚刚又听见她不知分寸在丹栀面前颇为摆谱,再加上舒月上次淋雨卧病,哪怕此事是舒月主导,胡氏仍有失职之嫌。
胡氏是被人越发惯出脾气来了!
杜氏冷下脸来。
“嬷嬷先出去吧,我与娘亲姐姐马上就出去了。”眼见杜氏面有不悦,同姐姐若云对视一眼,先行开口打圆场,央着胡氏道:“祖母素来重规矩,总不好叫她多等。”扯着杜氏的手向外走。
“哎哎”不仅未能讨得杜氏母女的好,反惹了夫人不喜,胡嬷嬷的老脸登时有些挂不住,再跨出门槛时险些跌了跤,惊魂未定地一回头,却发现了身后偷笑的丹栀。
因而望见徐氏老夫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簇拥下缓缓走来,胡氏泪眼婆娑,先一步叫起委屈来。
“老夫人,奴婢日盼夜盼,可把您盼回来了。”
她本就是徐氏给孟廷璋指的通房,奈何孟廷璋不喜她未曾近身,娶了杜氏后夫妻恩/爱/,如/胶/似漆,胡氏姨娘梦碎却又舍不下相府给的好生计,嫁人后多番筹措才转了回府,恰逢杜氏产育又不知胡氏前事,便应了婆母的话,把阿皎交由她照顾。
阿皎自幼貌美性子柔,对胡氏颇为信任,胡氏便也一直颇为真心地待阿皎,对杜氏也无谮越,只是今日杜氏没来由地在舒月姐妹面前给了她没/脸,她实在是恼火。
见徐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而关心上了孟若云的胎,胡氏眼珠一转,先去向徐氏身旁的表少爷行礼。
叶屺微微颔首,眼在触到一袭天青色软烟罗裙的舒月时,微微一愣,没有回神。
他满心仅剩下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月觉察了他的视线,便退后微微欠步,略略施了一礼,叶屺脸热心慌,便也飞快转过了视线。
退回舒月身后的胡氏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垂下眼藏住心思。
晚间府里照旧安排了一场接风宴,席间孟廷璋不由得考校了叶屺几句,叶屺答得从容,孟廷璋便愈发兴致高昂,一时间宾主尽欢,欢声笑语不断。
一顿饭吃下来,孟廷璋已唤起了叶屺的字,子淳。
叶屺被安排在了孟廷璋书斋后面的临风阁,环境清幽,若叶屺有任何学问上的问题需要请教孟廷璋,也很是方便。
孟廷璋许久没有遇上如叶屺这般天分甚高的年轻人,兴致高又喝了不少酒,待到回房去,竟是失了睡意。
杜氏因着白日里胡嬷嬷的事,心下也有些不得劲,于是今夜,夫妇两个一起失眠。
杜氏叫人到小厨房去取碗醒酒汤来,一面又嗔丈夫道
“左不过是个略有天分的年轻人罢了,官场上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偏今日就如此高兴。”
丫鬟很快便把汤送来了
孟廷璋歪在床头就着妻子的手饮汤,不由嘿嘿笑
“雪茹,不瞒你说,我悔啊!”
“若子淳早一些入京,早一些入府,阿皎也不一定要被陆少安那小子拐了去。”
叶屺家中行商,性情温和,敏且好学,不同于陆灼的锋芒外露一团冰雪,叶屺如春日里的晚风,令人心旷神怡。
杜氏内心默默为陆灼这个准女婿流下同情泪,有韩昭在前,孟廷璋实在是不愿再得这么一个从武的女婿。
9.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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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中秋之日渐近,念及陆灼身在边关无法回京团圆,侯府中只余孙氏并陆穗母女俩,想必冷清得紧。
杜氏和孟廷璋商议着,是不是邀请她们一起来过节。
既然儿女亲事已定,孟廷璋也没有犹豫,便以杜氏的名义给承平侯府下了帖子。
毫无疑问,孙氏很欣欣然的应下了,自侄子同舒月定亲以来,陆穗时常会去相府同舒月玩,可她自己却因着府中事务冗杂又无人帮衬,没能多见上舒月的面。
自家女儿年纪尚轻未通情爱,帮侄子表表心意什么的,还得让她这个婶娘代劳。
亲自去挑了几样礼物,孙氏喜滋滋地带着女儿登了门。
青蓝色顶的妆花云锦马车在相府门前缓缓停稳,孙氏甫一掀起门帘,就看到车前有一墨绿色长袍的少年朝她行礼问安,如松如竹,气质清雅,杜氏微笑着朝他点点头,牵着陆穗的手下了车,一众的丫鬟婆子俱都侯在门边迎接她们,顾不上打听少年其人,孙氏并陆穗先行去给相府的太夫人徐氏问安。
徐氏彼时正在佛堂里,燃了香为孟家诵经祈福,听见下人来报说亲家太太和亲家姑娘来了,徐氏脸上不辨喜怒,直至经书诵完,才在丫鬟搀扶下起了身。
而此时孙氏母女已在杜氏的陪同下,几尽饮完一壶热茶。
徐氏在太师椅上坐定,先寒暄几句后略夸赞了几声陆穗,便说自己头疼得有些厉害,对着孙氏下了逐客令
杜氏略有些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婆母此举,真不知道是给谁没脸。
今日白天孟廷璋应了同僚之约出门作客,要到傍晚才能归来,杜氏为了维持相府的体面,便把怒火压了再压,强笑着道:
“娘为府里祈福难免劳神,今个儿晚上相爷还叫备下了筵席,且请人排了娘爱看的戏,儿媳这便带咱们亲家夫人并穗儿逛逛,娘既然头痛,那便早些养养精神吧,若是实在难过,中秋夜宴不必出来也使得。”
话里微微带着刺,杜氏说罢便先行起身告了退。
孙氏便也带着女儿跟随她出了门。
瞧见杜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孙氏忙笑着打圆场道“我早便坐不住了,一心只想着去见我那惹人疼的侄媳妇儿,只是来了这般久,竟也未见到她的面,这中秋佳节,阿皎未在府中吗??”
见孙氏并不在意,杜氏略略放下心,这才笑道:“这孩子现下还在厨房里捣鼓呢。听见阿穗来便说一定要给妹妹露一手。上次见阿穗来咱们府里多吃了几块云露糕,她便央着厨娘教她做呢。”
舒月对自己家用心,孙氏更是高兴,打发女儿先去寻舒月,她与杜氏坐在湖心亭上闲聊。
孙氏这才想起方才见到的少年来,便问起杜氏少年来者何人。
杜氏便如实说了,叶屺是徐氏带回的娘家侄孙,颇好文墨。
孙氏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方才徐太夫人的一番操作,她隐隐有些不安。
晚间筵席,徐氏带着女眷们独坐一桌,杜氏和孙氏带着女儿,分别坐在了下首。
徐氏并不言语,若云舒月连带着陆穗便起身分别给徐氏敬了杯酒,也无话了。
杜氏心里便愈发不舒服起来,她知道自己未能为丈夫诞下一子,便始终都是在婆母徐氏心上扎了一根刺,她爱丈夫,丈夫亦早便倾慕于她,舍了徐氏和公爹为其定下的婚事也要迎她入门,亦是为了她奋发图强,小心筹划才得现在稳居丞相之位。
直至堂妹宫中生了皇子又得封贵妃,徐氏才不像刚过门那般待她冷然如冰,她也曾想过为丈夫纳妾,或是容着徐氏给丈夫塞人,只是她到底也是肉体凡胎没有容人之量,孟廷璋也并非凉薄之人执意不肯,徐氏拗不过儿子这才作罢。
后来贵妃堂妹喜欢幺女阿皎,自女儿八岁上便有了欲结亲的玩笑话,徐氏听闻此事后便愈发把小孙女如玉似宝般宠着,直至女儿初次入宫便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压下了一众贵女,拔了头筹名声略显,贵妃娘娘真的有了结亲之意,徐氏才开始真心地称赞她这个儿媳。
人人都道她嫁女入宫是为了母家荣耀,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到底是为了家庭和睦罢了。
同侯府结亲是因为事出紧急,谣言如同脏水一波一波的尽情往她的阿皎身上倾倒,徐氏不在府中来不及知会于她,况且当下除去陆灼,他们没有更好的人选。
可陆灼比之三皇子,名位上自是差了许多,但若对上那叶屺,杜氏心里想,还是她亲手择来的女婿更好。
徐氏有意让侄孙在舒月面前露脸儿,想着听戏左不过都是她常听的那几出,侄孙无甚用武之地,徐氏微微沉吟了半晌,便吩咐身边的人去知会儿子,听戏听得絮烦,不妨也学文人志士做些风雅之事,作一场以月为题的飞花令来玩。
亲娘难得这般有兴致,孟廷璋安能有什么意见,当下便着人搬出了一座绣有百荷图的屏风来,男宾女眷,隔此对题。
叶屺正中下怀,跃跃欲试,孟廷璋说出了一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望着屏风后看不真切的娇小的女孩的身影,又再次吟诵了《陈风·月出》里的那一句。
徐氏赞了一声,但舒月不曾理会,叶屺其人,似乎不若他看上去的那般清风朗月,反而汲汲营营太过。
她转过身,只顾同陆穗说笑,准姑嫂俩小声地探讨起这云露糕的做法,谈得高兴了便又扯起了京里哪家书坊又新出了话本子。
没得到想要得到的反应,叶屺眼里盈满了落寞,坐回原位又饮了一杯酒。
孙氏也同杜氏聊得热络,却不时关注着舒月的动向,脑筋转得飞快。
叶家这位举子能赢过陆灼什么?论名位,论资历,论被皇帝看重的程度,陆灼皆在他之上,圣上一纸婚书,更是将这婚事板上钉了钉,只是小儿女,还需得时时见面才能有感情。
舒月长时间都见不到陆灼,然这个叶家的表公子,可是要在这丞相府里长住的,要长住半年之多!
这可真是不妙,大大的不妙!
侄孙吟诗
10. 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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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经择选,最终舒月和陆灼的婚事被定在了年后二月十八,杜氏这边甚觉仓促,然舒月的婚事几经波折,实在是不宜再折腾了。
恰巧前不久邬泽东面的小国祁岳来犯,祁岳国都地处沙漠之中,其国大部分的土壤不宜垦植,国主又年迈昏庸,使得国家内里争斗不断,略有些势力的祁岳国贵族便盯上了邬泽这块“肥肉”,从民间组了军队来欲打下邬泽边陲的几处沃土,陆灼与韩昭戍边立功,成功地击退了一队来探虚实的祁岳敌兵。
这对于他们这种常年征战在外的人算不得什么,然崇熙帝为表体恤忠臣之情,特特地准了陆灼即刻回京受赏,并有言如无必要,陆灼可在大婚之后再返边地。
得知此事,承平侯府上下自是一片欢腾,而丞相府这边,杜氏甫一得了信儿便喜滋滋地来倚兰轩将此事吿知了女儿。
舒月彼时正同若云一道绣她出嫁时要穿的嫁衣,邬泽风俗,女儿家出嫁时的嫁衣乃至新/婚/第/一/夜/夫婿的寝衣都要新嫁娘一针一线绣出来,且针脚越细,绣工越精湛,夫妇两人之间的情意愈加绵长无断绝,日后的生便愈加和美顺遂。
这俱是极好的意头,哪怕陆灼心中另有他人,舒月想,只图个顺遂也是好的,还望老天看在她平日诚心祝祷的份上,保她心愿得偿,保她顺顺利利地嫁到承平侯府去,让她和孟家,不必在处在三皇子的阴影之下。
在心间暗暗呢喃着老天保佑,舒月不由得走了神,手中的绣花针戳进又戳出,险些戳透手指肚儿。
“啊呀!”一声惊叫,把一旁的若云,雪绵和梅青俱都唬了一大跳。
“怎么,听到小侯爷回来,一下子便失了魂不成?好好的针偏往自己指头里戳……”若云笑着安抚妹妹,一面又忍不住打趣。
“哪有……”舒月被姐姐说的脸上热腾腾地似要烧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揉皱了嫁衣的一角又抻平,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只见过一面而已,如此便要成婚,陆灼该是会很讨厌自己的吧。
可若有其他良策,她也不会轻易许嫁他人。
“阿皎你无须劳神,小侯爷人品尚佳,孙氏夫人人极好又很是喜欢你,来日你在陆家的日子定然不会差的。”
姐妹俩正说着,守门的小丫鬟笑眯眯地来寻她们,说是宫里来人下了帖子,请丞相府夫人、舒月重阳节时入宫参加宫宴
孟廷璋身为朝廷一品大员,原本作为他的亲眷,杜氏及舒月、若云俱是有资格入宫去为太后庆重阳佳节的,若云因已嫁入人妇,且孕已六月余,为保身体安然无虞,此番便不宜去宫中了。
舒月知道,自太子重伤难医而亡,皇后娘娘失去了这唯一嫡子,便常伴神佛每日添香,再不愿过问宫中的勾心斗角诸事。
故崇熙帝便将一应要务俱交给了眼下位份最高又最得宠的玉贵妃。
想到这重阳宫宴也与那母子俩有关,舒月本能地不愿入宫去。她撒娇似的缠着若云,要留下陪她。
若云知晓妹妹的症结所在,安抚地为舒月撩起额前一缕碎发,又揉揉舒月的掌心。
“你去向爹爹娘亲提提看吧,应是没问题的。”
梅青奉了绕好的银红色丝线来,状若无意地笑道
“入宫赴宴本是一桩极荣耀的事,等闲人家便是一辈子也得不来一回,咱们相府得圣人青眼就不一样了,只消向皇上告罪,便是不去也使得。”
梅青恭顺地垂着眼,这番话却是说的甚为张狂无/脑,若是被有心人听到耳中去御前编排……
若云大惊,当下便要责罚于梅青。
舒月却心起疑窦,梅青素来话少温柔,行事勤勉,今日为何会有这般轻狂之语?
她瞥向梅青,后者却得了若云之言已然被人带下去,暂且留在了外院伺候。
“阿姐未免也太好/性儿了,竟容得梅青这般言语且不重罚……”
若云抚了抚日渐隆起的小腹,面上不禁漾起恬然的笑。
“得给这小家伙儿积福呢。”
舒月便也笑起来,心里却千回百转,思索着入宫赴宴之事,姐姐不能去了,若自己再不能前去,岂不是真如梅青所说?
玉贵妃以太后的名义一再相请,自己若不去,岂非太过刻意,白白给人留了话柄?
思前想后,舒月还是决定前去。
在邬泽,重阳节同花朝节一样同属盛大节日,禀承先祖仁爱为先的治国宗旨,宫宴上除了为年逾七十的忠良之臣、坊间名士举办千叟宴之外,会另开一席,以敬太后,舒月要参与的,便是太后这一席宫宴。
邬泽的宫宴通常都在夜间承办,暮色四合,舒月便与杜氏一起入了宫。
杜氏被人引着入了座,舒月却因尚要在太后面前献艺,被人带到了供献艺贵女们临时休憩的映秀阁,御前献艺是京中贵女们在人前崭露头角的好机会,但盛名与“污名”齐聚于一身的孟舒月因为已然定下了婚事没有这般同她们争奇斗艳的烦恼,略试了试琴音的准头,舒月从容起身,在一众贵女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施施然饮下了一杯宫女送来的热茶。
“孟家妹妹真是好福气啊,被皇子厌弃了,还能有小侯爷从小许下的姻缘。”
说话的贵女是卫霖的妹妹卫银澜,自家哥哥因着舒月佛寺不吉之事也得了骂名,秋闱名落孙山不说,前几日竟又被人发现与戏子纠缠不清,父亲动了大气差点打折他一条腿。
孟舒月这个不吉之人让她们家祸事连篇家宅不宁,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连带着自己的名声也受了牵累,如此种种,她凭什么转头就能安安心心嫁人!
这委实太不公平!
卫银澜越想越气,话里愈发带刺,直直地冲舒月扎过去:“咱们可没有妹妹这般好福气,声名狼藉也能白捡来一个侯夫人当当,只是既然妹妹早有婚约在手,又欲入宫为皇子妃,是否太过贪婪任性?”
卫银澜说着便看向了周围的几位贵女,有同样嫉恨舒月的人已经开始应和她。
雪绵听得气极,冲上前便欲同他们理论,岂料舒月将她拉回身后,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
雪绵一腔怒火无人吐,委屈巴巴地望向舒月。
舒月不紧不慢地自桌案前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了卫银澜,凉凉开口。
“卫姑娘今日既称我运气好我便认下了,只是贪婪之名于我相府太过严重,舒月实不敢领受,至于婚约之事,‘许婚皇子又被厌弃’是舒月都尚且不明的事,未知姑娘是从何处听来?‘与小侯爷的姻缘’,我与陆侯的姻缘是
11. 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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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捂着扎出血洞的手疼得咬牙切齿,陆灼径直大步踏进了房间,一/撩/纱帘,舒月半/眯/着眸子,颊/上/透出/极/瑰/丽/的/淡/玫/瑰/色,莹/白/指/尖/抓/扯/着/藕/S的/缎/面/床/单,一头/乌/发/被/汗/浸/湿,贝/齿/狠/咬/着/花/瓣/般/娇/嫩/的/唇,渐渐洇/出/一/汪/xue/色。
“阿皎!”眼前少女的模样明明美/得/惑/人,可望在陆灼眼里,无亦于刀/尖/挑/心。
他放在心上妥善珍藏着的姑娘,皎/洁/如/月/般/的/姑娘,竟被人用/如/此/龌/龊的手段/暗/害。
一腔怒火似奔腾的江水无法遏制,陆灼/抽/出藏于腰间的短刃。
“解药交出来!!”
“呵”闻言三皇子不由得笑出声来,陆灼愈急,他反而愈发高兴。
“你从何而知本王有解药?又从何而知她是中了毒?”
“这间房通着本王的书斋,本王未开府之前常在此处小憩,孟舒月常入宫伴公主左右,安知今日不是她孤注一掷,为引诱本王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毕竟这京城之中人尽皆知,孟氏是为本王所弃的女人。”
“本王不要的东西被你陆少安捡走了,东西坏了你反而来怪本王是吗?!”
“本王还未曾问罪孟家,放任有婚约之女来本王小憩之处自/荐/枕/席,究竟是何居心?”
“你!!”陆灼持刃,眼里怒火滔天。
“陆……少安”突然背后传来少/女/浅浅的/嘤/咛/,陆灼定在了原地。
“陆少安”舒月伏/在/枕/上/轻轻地摇着头
“莫要伤了他性命。”
“你无证据,伤他便是伤你自己。”
“阿皎”一时情急也忘记了称呼,陆灼径直奔向了舒月
“阿皎,有没有怎么样?”
舒月复又摇头,用/尽/气/力将陆灼扯向了自己
她/贴/近/了/他/耳/畔,眼/泪/沾/湿/了/他/颈/
窝:
“先……带……我走,莫要叫我娘知道……”
她说,陆少安,我信你。
舒月的情况实在不宜久留于此地,且宫中人多眼杂,舒月又是和三皇子在一起,为保万全,陆灼叫过随侍的心腹青松,让他代自己去给参宴的孙氏送个信,让其知会杜氏,舒月同自己在一处,尚且安好。
聚揽清音之上,由崇熙帝率百官亲自给太后奉了重阳贺词,太后赐宴于诸夫人,说句不必拘束,大家便观赏起诸女献艺来。
太后不是墨守成规之人,向来赐宴也想与下同乐,故太后所在的宫宴,与其说是诸夫人领受太后恩德,不如说这是她们互通消息,维系利益的交际场合。
彼时孙氏正同杜氏一处赏着舞乐,素闻自己的侄媳妇阿皎擅琴,一曲幽兰操弹得如同昆山玉碎,至今无人可比拟,当下便压抑着期待的心情,满心自豪地等待她的阿皎入场。
听杜氏说阿皎抽签抽到了第十二,孙氏悠悠哉抿了一口果酒,倒是不急。
谁知她的大丫鬟春枝匆匆然奔了出去又急急奔回她身边,俯/身/在/她/耳/侧,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孙氏唬了一大跳,闻言瞠目结舌。
瞥一眼正在和其他夫人小声攀谈的杜氏,孙氏强自定了定心神,待杜氏闲谈已止,孙氏才缓缓地把舒月中毒之事说了。
杜氏大骇,不待杜氏说完,起身便要去寻女儿。
自然又被孙氏按住。
“说是雪绵也被打晕了,阿皎现下同少安在一起,少安会护好她的。”孙氏长舒了一口气,不消说自家侄子对阿皎的真心,只冲自家那小子嫉恶如仇的性子,她敢打保票,有陆灼陪着,阿皎定然会无恙。
孙氏拍着胸/脯/给杜氏吃定心丸,望一眼坐在太后下首的玉贵妃,杜氏重又坐回了座位,只是神情仍然紧绷,不肯有所松懈。
这瞬间她百感交集,既感慨又生气。
女儿中了“埋伏”,多半是三皇子的手笔,心思腌臜如斯,实是令人不齿,但女儿能够临危不乱,在心神尚且不佳的时候想到的第一桩事是留证据,不轻举妄动。
女儿真的长大了,且远比她想的更加聪慧坚毅,着实让她心有安慰。
陆灼着人寻了一辆马车,叫着妹妹陆穗一起,假借了妹妹突发胃疾的名头,将舒月送出了宫,略略交待了陆穗先行回府待消息,他带着舒月直奔霁霞山。
霁霞山是医仙暮渊真人的居处,虽是仙山倒是离皇城颇近。
霁霞山终年云雾缭绕,水丰木盛,山路泥泞难行,若非陆灼熟识山中景况,又早便寻了信鸽向暮渊求救,暮渊派了人下山来迎,只怕是天亮也难上山。
“早便说过再不来我们这山里了”身着玄色衣衫,淡金下裙的优雅女子挥了挥手中桐叶绫绢扇,不由牵了牵嘴角,凉凉开口揶揄陆灼道
“我竟不知重诺如陆小侯爷,也会有这般食言的时候。
陆灼素来知其为人,闻言并不恼,入了房间左看右看不见暮渊身影,便径直入了暮渊平日看诊的诊室,将舒月放到枕上,回身便朝那女子拱了拱手
“阿皎为人所害昏迷不醒,且无解药,还望释月师姐慈心,替少安向师父通传一声。”
“呸,虚长你几岁而已,听你这般说道,真成了老/妈/子了,没得倒叫人厌烦。”
释月呸了一口,话虽如此说,然她生就一张娃娃脸,身形又娇小,连/腰/上/系/着的药囊都绣成憨态可鞠的猫猫头形状,若说她同陆穗一般大,也并不违和。
然人虽看着天真可爱,但陆灼却知道,释月是个极具从医天赋的人,尤擅解毒之事。
听说暮渊下山未归,留话把舒月交给了释月照顾,听释月说此毒不难解,陆灼才暂且安下心来。
释月为舒月探过脉复又施针,最后从猫/咪/药囊里翻出一个细长的玉制小瓶来,叫陆灼扶舒月坐起来。
陆灼一愣:“我?”
释月极嫌弃地睨了他一眼,拍拍/床/边:“不然呢?除了你现下这里还有别人吗?坐起身来便于/吞/药/啊!”
陆灼方/坐/到/了/床/上,将舒月扶起,靠到自己肩上。
方
12.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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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月为舒月复诊过脉,又加服了一碗祛毒健体的汤药,确认全无大碍,这才安心让他们下山。
雪绵早在舒月陆灼上山之时就被青松安排人送回了丞相府,是以现在舒月身旁并无人服侍。
陆灼来得急,马车又不易攀山,故昨夜,舒月是伏在陆灼背上被他背来的霁霞山
现在看着释月牵来的那一匹骏马,舒月同陆灼对视一眼,面上浮起的红霞,比晨起天边那一道朝霞还要更艳。
陆灼先一步觉得不妥,忙把释月拉到一边。
释月瞅了他一眼,又指向她的宝贝马驹。
“少爷,我这儿荒山野岭的可没处寻马车去,把我这宝贝乌雪借你我已经肉疼了。”
“要不,”释月的唇角漾起一丝坏笑,“你们怎么来的就且怎么回去呗。”
心蓦地一顿,陆灼回头望向舒月,后者恰巧也望过来。
现下除了乌雪,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舒月摸了摸乌雪的黑的发亮的鬃毛,复又欠身含笑对释月致了一礼,道
“如若释月姑娘不介意,还望小侯爷带我一程?”
介意?有什么可介意的?
释月觉得舒月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可回身已见她平素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师弟陆灼已冲着乌雪走了过去。
小样,释月默默腹诽着她心口不如一的师弟,真当她看不出来这小子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怕舒月受伤,陆灼先行扶她上马。
手指相触的瞬间,舒月的脸也红了,但她也知道今日若不过了此关,哪怕天黑她也别想回家去。
念及此,舒月深吸了一口气,自行紧抓住了陆灼的手,被他一带,在马上稳稳坐定。
陆灼不禁失笑,还是自己太不了解舒月了。
孟家柔弱貌美的二姑娘,柔弱于她仅是伪装。
霁霞山地势高峻陡峭,草丰林茂,寻常人极易迷路于此,若非乌雪被释月驯养于此,只怕舒月他们下山,还要颇费些周章。
下了山,眼见着再过一个转寰,便可瞧见大路舒月和陆灼不由得相视一笑。
忽听“嗖”的一声,伴随一阵疾风划过耳畔,数支羽箭自重重密林中飞了出来,直冲着乌雪的前腿s/h/e去。
乌雪登时跪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长且凄惨的嘶鸣,它陡然摔倒的力道过重,马身整个侧翻而下,正当舒月要摔出去时,陆灼一手狠勒了一下乌雪的缰绳,带着舒月腾空而起,而后稳稳落在了地上。
就在他们落地的瞬间,一支羽箭却从背后疾飞而出,陆灼见此,直接俯身把舒月护在了怀中,转过身袖箭对着恶徒弹射而出,覆着鸟形面具的恶徒们见拼不过,索性持刀砍了过来,陆灼正要上前将其击杀,其中一人却转了攻击目标,正中舒月冲过来,陆灼情急之下抄起被打伤的恶徒掉落下的刀刃,直直刺入了那恶徒的眉心。恶徒的鲜xue/迸溅/而出,溅到了他面前,舒月纯白色的衣裙之上。
怕恶徒又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伤了舒月,陆灼急急向那逃窜的恶徒们追去,见任务失败,恶徒也不恋战,冲着陆灼嘴角咧出一丝邪笑便立刻毫无犹豫地咬破了早就藏在身上的毒药,自尽了。
舒月站在林中,看着自己的一身血色和眼前遍地的尸身残箭,被吓得心止不住地乱跳,几欲从口中跳出来,无措地后退两步,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惊魂未定得险些瘫在地上。
陆灼呢?陆灼还好不好?!
“陆少安,陆!少!安!”她连声大叫,却无人应答
她双手捧住脸,无助地跪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阿皎!阿皎!”一只绑着银制护腕的手伸到了她眼前。
她抬眸,就听见那人轻声笑了。
“阿皎别怕,我在呢。”
陆灼还活生生地在她眼前。
他说,他在。
狠狠揪着的心蓦地没了束/缚/,舒月含着笑哭起来,扑到了陆灼怀中去。
“陆少安,你吓死我了……”
“莫怕,你不要哭”
舒月一哭反而把陆灼整不会了,方才他的小臂为护舒月还生生地被砍了一刀,虽说这一刀在他数年的边关历练中并不算什么,看现下景况他陆少安中的这一刀也不算亏,只是,舒月哭了。
陆灼百感交集。
心爱姑娘的泪滚烫,烫得他的心也滚烫的,生生泛起疼来。
“阿皎,别哭,你别哭”陆灼手足无措,他想抱她,想哄她,想为她拭泪,奈何手一动便连带着伤口一起,汩汩地又流出x/u/e来,在陆灼天青色的衣袍上洇出一团/刺/目/的/红。
舒月这才发现,陆灼竟因着护她,伤了手臂。
顾不上自己如何在陆灼面前失态,舒月直接扯下了自己的裙子的一角帮陆灼捆扎止血。
陆灼尚来不及阻止,他甚至来不及告诉舒月,身为武将,又是暮渊的徒弟,他日日随身携带着的那把玄心刃,刃身有一细小的暗格,暗格里藏着的,是极好的愈伤之药。
但望着他心上的姑娘动/作/轻/柔地为他包扎,哭红的眼里是满满的担忧。
陆小侯爷在刹那间觉得,似乎伤好不好得快什么的,根本不是那么重要。
暮色四合,天不知不觉便暗了下来。
陆灼受了伤,乌雪受过驯养虽然已经追回,但也受了伤,看如今景况,今日定是无法再归府了。
舒月略一沉吟,她与陆灼虽是身在外,但好歹身上都略有些值钱的物件,山脚下有几户庄户人家,问询一番略略休息一下也好。
今个儿遇了这么一桩事,无论是她还是陆灼,都已经身心俱疲了。
微微有些忐忑,舒月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对老夫妻,姓刘,听见舒月说是路遇山匪,故欲来此借宿一晚,又见他二人身带血污,神情疲惫,善心的刘大娘不疑有他,连忙将舒月和陆灼让进了屋里。
刘大爷平素常进山寻些药草,故陆灼一坐定,他便叫妻子取了自己治伤止x/u/e的药匣来。
不忍拂了老人家的好意,陆灼全数收下了刘大爷的药膏。
二人言谈谦和有礼,虽瞧着是贵人之派却并无什么高傲的
13.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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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敌寇仓皇逃窜之时,陆灼疑心这伙人的来路,便将死士的面具扯了下来,又拾了几支箭镞,死士当然都是生面孔,人死一了百了再无从査证,但凶器刀剑之类,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听到舒月的话,陆灼才从重重心事中清醒,禀了烛火前去查看,才发现这死士用的面具外面乃是二重冷铸铁所制,内里却是厚且润的白色石羊皮,石羊的皮软且韧,皮面富油脂,石羊素以祁岳驯养为多,至于冷铸铁,邬泽也向来是没有的。
冷不丁又想起入宫陪公主那日无意中瞟到的,三皇子取下的那张信笺,舒月不由得喃喃出声
“难道……又是他?!”
“难道?”
“又?”
“他是谁?”
陆灼一头雾水,阿皎虽貌美高贵,但性情温和可爱,平素未曾倨傲亦不曾苛待他人,看今日那伙人来势汹汹,状似寻仇,舒月又怎会与人结仇?!
“是……三皇子”
下意识地,舒月脱口而出,而后又笃定地重复一遍。
“是三皇子,景王。”
怎么会?
陆灼难以置信,三皇子在同舒月的婚事上动心思,着人下药让舒月昏倒,却从未想要伤了舒月,害她性命。
舒月对于三皇子,是个堪为正妻的女人,更是个堪登帝位的踏脚石,这道理,他和舒月都明白。
所以,闻听舒月此言,陆灼更是讶然。
舒月便把那日同公主在宫院的事说给了陆灼听。
京城,景王府
三皇子纪承钧着人包扎好了伤口,吩咐来看诊的太医封严了嘴,他皮笑肉不笑地扯起了唇角,叫人去寻了御史监事陈升来,御史台的长官御史大夫乃是崇熙帝处的人,纪承钧暂时无法任用,然这小小的陈升,他尚还能手拿巴掐。
陈升听见景王有请,巴巴着,狗腿地来了。
“三王爷,有事您招呼?”
纪承钧瞧着他哈巴狗一样谄媚的笑容心头不由得一阵恶心,自身旁小几上的水晶福字盘中丢了只江州贡来的蜜橘下去。
陈升诚惶诚恐又毕恭毕敬地接住了,伏身下去讨好地望向纪承钧
“可是谁人又碍王爷您的眼了?”
纪承钧就着身旁侍女的手呷了一口茶,方慢悠悠地说道
“晋北军大营四品指挥佥事陆灼,重阳佳节擅闯皇宫内院,该不该罚?”
擅闯皇宫内院,无论是谁,俱该受罚,情节严重者,当斩。
可陆小侯爷几日前才从御前获了嘉奖,如今甚得圣上青眼,恰巧重阳佳节赶回,圣上便允准他随侯府众人一同入宫参宴的呀。
望望三皇子阴鸷的神情,陈升嗫嚅半天,却是丝毫不敢多言。
陈升低垂下头,复又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
陆小侯爷常年不在京,怎会惹到景王呢。
“陆少安蒙我天家恩德,入宫参宴,却私下配剑藏锋,闯入本王素日在宫中所休憩之处,安知他没有包藏祸心?”
陈升大惊,好端端的,小侯爷闯入王爷休憩之处做什么呢?
见纪承钧冷眼瞧他,陈升强自定定神,躬身道
“下官明白。”
反正是否参陆小侯爷一本又不是他能决定的,就…上报御史大人罢了。
陈升前脚走,便有纪承钧的手下前来复命,说陆小侯爷同孟二姑娘的行迹已摸清楚了。
纪承钧瞄一眼自己缠了纱布的手,强压下心中怒火,淡声道
“讲。”
手下轻瞟了一眼自家王爷的脸色,垂头拱手行礼,方道:
“王爷神机妙算”
“陆小侯爷的确带着姑娘上了霁霞山”
纪承钧冷笑一声,昔年陆少安的父亲陆威身受重伤,百毒侵体,饶是陆家人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地去求了暮渊来,也只是为陆威延了半年寿命罢了。
许是怕年幼的陆少安再走上自己的老路,将来落到无药可救的地步,陆威亲自求了暮渊收陆少安为徒。
他让卫银澜施给舒月的那软筋散,无色无味,寻常大夫并不能识得。
他不给舒月解药,陆少安便只能带着舒月去寻暮渊求救。
由此,自己便可……
“二姑娘的身体确也无大碍了,只是……”黑衣属下是其中的头头,叫鸦青,觑了觑纪承钧的神色,鸦青后面的话踌躇着不敢说出口。
纪承钧闻言,沉下脸来。
“怎么?!”
短短两个字,却听得人寒气直往头上涌。
属下鸦青腿直打颤,膝盖一软便直直地跪下了。
“回……回王爷的话”,鸦青垂着眼道,“属下们赶到的时候姑娘同陆小侯爷已经遭人伏击,小侯爷同那伙子人战作一团,属下们怕露了行迹使事态更加复杂,小侯爷再怀疑到王爷身上,”
他顿了一下,“那伙人伤的伤,不伤的也全数吞毒自尽了,小侯爷身手再好再敏捷,因要护着姑娘,手臂上还是着了一刀。”
鸦青快速说完,未等纪承钧说话,他直接手掌护心,额头贴地,以示忠诚。
谋划被不知从何冒出的一伙人给打乱了,王爷一定会恼怒的吧?
“哦?”
哪知原本斜倚着金漆三足凭几的纪承钧听完非但不恼,反而兴致盎然地望向他,嗤笑出声。
“原来这陆少安在外多年,竟还惹了仇家?!”
纪承钧禁不住抚掌大笑,能从他人之处借力,自己岂非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有意思极了。
陆灼听舒月说完,方知纪承钧竟是如此野心昭昭不择手段,对于舒月为何会一朝病倒又因何坏了名声的那件事,他担忧之余,看舒月的眼光除去钦慕,现今那更多了几分欣赏。
“所以咱们两家的这桩婚事真的是我急中生智拿来救急的产物。”
舒月说着,愈发觉得自己过分了,对着陆灼躬身又是一礼。
“你万不必如此”陆灼直视着舒月的眼睛,“这件事情你能想到找我,少安荣幸之至。”
“也乐意之至。”
后面这句陆灼没能宣之于口,他只藏在心里。
看着舒月困倦地小口打着哈欠,陆灼微微有些抱歉,仔仔细细检查过床/褥/无异样,他催着舒月上床休息。
“村子里的陈设比不得相府,阿……委屈姑娘了。”
说罢
14.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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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昨个儿被陆灼同样上了愈伤的药的乌雪已恢复了活力,陆灼便独个儿带了它往镇上去,当掉了衣服上的一只玉坠子,雇了一辆马车并买了一些农家常用的物资回来,余下的银钱亦全数留给了刘大娘夫妻。
陆灼亲自驾车,带了舒月回相府。
望见舒月,徐氏先一步将其搂入怀中,挖肉蚀骨一般号啕痛哭起来。
杜氏强忍着纷杂的情绪,哆嗦着嘴唇欲语泪先流,若云亦是在后红了眼圈。
知道徐氏只是半分真情半分做戏,陆灼又在场,舒月本不欲哭的,奈何瞧见杜氏和若云,还是忍不住哽咽。
陆灼随孟廷璋来了抱朴斋。
听陆灼将这几天发生的事的前因后果桩桩件件讲明,孟廷璋红着眼圈既后怕又感慨良多,若非陆灼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女儿于水火,他的宝贝女儿,他的阿皎,危矣。
拍拍眼前自家准女婿的肩,孟廷璋长舒一口气,他从没像今天这般,看陆灼如此顺眼。
“少安,”孟廷璋由衷地道:“多谢。”
陆灼同孟廷璋对视,万语千言尚不及这二字的分量。
准翁婿二人不由又坐在一起,聊到了三皇子。
知晓了重阳夜宴时阿皎遭遇的那桩事,孟廷璋恨不能亲手剐了三皇子,然眨眨眼心思微转,孟廷璋还是按捺下了心思。
辞别孟廷璋,陆灼欲往外行去,哪知自里面一推开门,正撞上手持一卷书卷来抱朴斋请教孟的叶屺,陆灼忙后退一步,对其微微颔首
“敢问仁兄是……”
“鄙薄书生怎当得小侯爷下问”叶屺赶紧笑着自谦,“草民单名一个屺字,字子淳,是……”叶屺顿了顿,笑得煦如春风:
“是阿皎的……表哥。”
陆灼不由得皱眉,因为他唤的那声阿皎。
略一沉吟,陆灼面上也带了爽朗的笑:“原来叶公子竟是阿皎的远亲啊,您瞧我这常在边关不常回京,于这亲戚关系上都生疏了,既然公子是阿皎的表哥,阿皎又已与我陆少安定了婚事,少安日后,也称呼公子表哥就是了。”
叶屺满口的话被噎住,片刻又垂下眼藏住了心思
“小侯爷天皇贵胄,荣宠加身,子淳如何当得起您一声表哥呢。”
“阿皎既是我陆少安未过门的妻子,夫妻同心一体,公子当得起阿皎一声表哥,怎当不起少安的?”
叶屺哑然,他未曾想到,向来被他视为粗鄙兵蛮子,承袭祖宗荫庇的陆少安,竟然也能如此能说会道,巧舌如簧。
尤其是他那句“夫妻同心一体”,实在刺耳得紧。
陆少安有什么可得意的,他只不过是早自己一步,得了同阿皎定亲的先机罢了。
周易有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他不急。
叶屺对陆灼的话未置可否,面上笑容不变,他微微行了一礼
“舅父还在等子淳,待有来日,子淳再和侯爷叙话。”
陆灼点点头:“表哥自便。”
听着这句“表哥”叶屺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虽然他很快便恢复了笑容,那一丝不耐还是被向来谨慎心细的陆灼察觉到了。
没有再戳穿叶屺,陆灼低头笑了笑,心情莫名的好。
见叶屺径直入了抱朴斋,陆灼转而向外走去,抬眼却见舒月正在影壁处站着,身后的雪绵倒是捂嘴偷笑了一声。
舒月站在这儿已经多时了。
她本欲去寻父亲商量三皇子的事,谁知却撞上陆灼和叶屺都在院子里。
她不欲与叶屺再有什么瓜葛,想要直接离开的,陆灼和叶屺偏又涉及了她。
陆灼说,自己和他,夫妻同心一体。
听得舒月莫名想笑,陆灼这人倒是怪会说的,还跟着自己的辈分,唤了叶屺一声表哥。
叶屺面上的笑都快崩不住了,舒月当下也是。
“你我夫妻一体同心?”舒月冲陆灼抱拳,“小侯爷说得有理有据,舒月受教了,下回再遇上叶公子,定会把这套拿来用的。”
陆灼心虚地摸摸鼻子,虽然舒月当它是搪塞之语,他却是认真的。
心里揣着三皇子这一桩事,孟廷璋心不在焉,对着叶屺也只是草草指导两句,叶屺察言观色,早早地告了退。
隔天孟廷璋便上奏崇熙帝,重阳节宫宴本就来往人众多,宫禁松弛引发祸患,虽然侍卫队直接结果了几个来路不明的人,然却被自家入宫向太后献艺的女儿阿皎亲眼撞见,直接将其吓昏了过去。
“陛下知道的,臣幺女阿皎养在深闺向来未见过如此xue/xing之事”孟廷璋垂头拱手“这才骤然生病,重阳宫宴未献艺即离宫。”
崇熙帝瞥一眼孟廷璋,又瞧一眼压在御案之下,御史台新呈上来的,弹阂承平侯陆灼藐视君威,无诏擅闯入宫的事来。
宫中人多眼杂,只消悄悄让自己的心腹去略略查问一下,便可将当夜情形大致还原出来。
御史状告陆灼的擅自闯入的宫院,可是三子承钧所住的地方。
陆少安为何会擅闯三皇子的宫院?
三子和陆少安可从没有过什么过节。
唯余一事,便是同孟氏女的婚事。
为三子守宫院的宫人斩钉截铁说姑娘骤然晕倒在外面,掌事便好心将其搭救入内并去回禀了三皇子,三皇子本着关怀之情,带了太医急匆匆赶来,小侯爷却突然出现,打伤了侍卫并对三皇子出言不驯。
“少安应也是关心则乱”崇?帝望向堂下的老臣,“他年少气盛,念其素日功绩,朕此番只罚俸,不用刑。”
“皇上!”孟廷璋牙咬得死紧,崇熙帝只字不提三皇子对女儿的险恶用心,反而用对陆灼的惩戒来强行掩盖此事,这对舒月如何公平?
“皇上!臣女……”
“孟卿!宫宴生变之事朕已着人拿下了宵小,便是已为阿皎做了主了!至于陆少安闯宫之事朕也已格外容情!其余的朕不想再听!!”
眼见着孟廷璋有不依不饶之势,崇熙帝越发恼怒,事已至此他还想怎样?难不成扯下遮羞布把三子做的事推出来,丢皇家的脸不成?!
臣子再有冤屈也只是臣子,但儿子再差,也是他的儿子啊!
懒得再理孟廷璋,崇熙帝直接拂袖而去!
晚间,崇熙帝
15.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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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得了你父皇的首肯出宫去玩,可还高兴吗?”玉贵妃摸了摸女儿脑顶的珠翠,把髻边的流苏弄正,淡淡地道。
“当然好玩啦”进来的纪明姝正是最好玩的年纪,因着膝下唯此一位公主,崇?帝待女儿如珠似玉,宝贝得很,凡女儿有所求,只要不是太过分,崇?帝都会满足。
女儿天真烂漫,娇俏可人,崇熙帝舍不得女儿嫁人,由此纪明姝虽是到了议婚的年纪,却迟迟未定下驸马。
“十月里你生日”,玉贵妃笑着唤女儿小名“凝欢可想好要如何过了?若想好了可要早日同母妃说,母妃好早日吩咐下去,着人帮你筹备起来。”
“左不过就是请些素日同我交好的世家贵女们入宫来,陪我听戏赏花玩乐一番。”
纪明姝叹了一口气,再筹备又怎样,宫里的生日宴都是有成例的,不过就那几个花样,果品菜色,戏名变变罢了。
“母妃为凝欢组个赛马会可好?”玉贵妃握住女儿的手拍拍,赛马是邬泽世家儿郎闲暇时较为常见的竞技门类,让心上的姑娘一睹马上的英姿,对于京中的儿郎而言,是件既快意又欣悦的事。
许多男女也是通过赛马会相识钟情,共成佳偶的。
自己堂堂公主,生辰却要以赛马会相庆,纪明姝并非小孩子,玉贵妃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再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也知道自家母妃是何用意。
纪明姝不言语,母妃前年就在为她谋算着要选一位佳婿,崇熙帝舍不得她出嫁,她自己也一直没能有看上的儿郎。
人人都知道她是公主,都宠着她捧着她,谄媚的嘴脸和往上爬的心思昭然若揭,她看了便觉得他们着实讨厌,更失了婚配的心思了。
纪明姝念及此便连连摇头,扯了玉贵妃的手摇了又摇,扑到她母妃怀里去,环着她的腰撒娇道
“不嘛不嘛,女儿不想嫁人,就想永远同父皇母妃在一处,永远不分开”
女儿向来嘴甜,素日里讲话熨帖,总能把玉贵妃的心捂得暖暖的,但如今心里念着快失去储君之位的儿子,玉贵妃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强自把心中的焦灼感与不耐烦一齐压下,玉贵妃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温柔地哄着纪明姝道:
“说的什么孩子话,女儿家,到底还是要嫁人生子的,夫妻和乐,儿孙满堂,那才美满。”
纪明姝垂着头不说话。
玉贵妃抚了抚心口,又柔了声音道
“凝欢,只是去看看,讨个好意头,也安你父皇同母妃的心行吗?”
玉贵妃心思百转千回。
儿子花在孟舒月身上的心思已悉数落了空,孟廷璋那条路注定是走不通了,眼见着皇上对自家儿子的态度也越来越差,玉贵妃心一横,她必须另为她的钧儿辟出一条路才是。
鲁国公府同陆家一样,也是辅佐皇上登基的一大功臣之家,老鲁国公现下已因年迈致仕,其子承袭了爵位,其子功绩不显,其嫡孙却甚有才学,小小年纪便入了枢密院任职,现下虽官声不显,然鲁国公府乃钟鸣鼎食之家,自家女儿贵为公主,便是嫁进去也是下嫁,鲁国公与自己成了姻亲便是同三皇子一荣俱荣一损倶损。
鲁国公府乃百年世家,比之根基只存了三代的孟氏一族更为树大根深,更何况现任的鲁国公,并不怎么高看孟廷璋,二人在朝堂之时,时常政见相左,颇有嫌隙。
玉贵妃对此想得也比较简单,现下谁能与孟廷璋分庭抗礼给她的承钧加保障,她便会同他站成一派。
纪明姝虽然自小受宠,对外有些娇纵,然内里却是个极其乖巧敏感的女孩,觉察到母妃想她出嫁之心已急不可耐,纪明姝浅浅叹了口气,松口答应了玉贵妃的提议。
玉贵妃心中的闷气一扫而空,当下面上便带出笑来,一叠声地吩咐着宫人们快快呈上女儿素日爱吃的吃食,又着人把公主生辰及赛马会要筹备的诸事逐一去写了单子来,细细安排一番。
纪明姝见此心里没来由地失落,母妃如此急于让她嫁人,似乎不像她想的那样舍不得她。
面对佳肴,她味同嚼蜡,全无兴致。
看着女儿闷闷不乐,玉贵妃主动提议,赛马会也可请些志趣相投和贵女们来作陪,与女儿同乐。
纪明姝眼前一亮,“女儿想请谁来都可以吗?!”
如若是请谁来都可以……
纪明姝头一个想到的是舒月,杜氏同玉贵妃是同出一门的姐妹,玉贵妃从前又甚为喜欢孟舒月,便常常传她入宫来陪伴女儿,是以,虽然舒月略长纪明姝几岁,地位也及不上明姝尊贵但二人平素姐妹相称,感情很是要好。
前段时间舒月一夕病倒,卧病在床。纪明姝本欲带了人出宫前去探望,奈何母妃恐其沾染了病气硬是不许,对舒月的喜爱也比不上从前了。
以前常听嬷嬷说,舒月阿姐将来是要给自己做三皇嫂的,可谁知父皇圣旨一下,阿姐竟被定给了她未曾谋面过的小侯爷陆灼。
纪明姝得知此事时还找崇熙帝狠狠哭了一鼻子,哼,凭那陆灼是个什么劳什子侯爷,安能比自家哥哥俊美又尊贵?
心里愈发气闷,纪明姝更想请舒月来陪她过生辰了,她倒要问问舒月,那位小侯爷到底有何处能胜了自己哥哥。
“女儿许久没能见舒月姐姐了,姐姐之前病着,女儿一直甚为挂念,生辰宴定是要请姐姐入宫同我叙话的。”
纪明姝有点不好意思:“姐姐是最了解我的喜好的,她若来了,也能为我掌掌眼。”
玉贵妃噎了一下,但难得女儿不再排斥婚嫁之事,她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眼见明日便是纪明姝生辰,怕孟舒月再有法子多番推诿让女儿失望,玉贵妃特命宫人在公主生辰的前一日去相府传旨。
宫中人来相府传旨时,陆穗恰巧来此寻舒月玩,听着请舒月入宫的是玉贵妃母女,陆穗脸色沉下来,先一步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她人虽然年纪还轻,但那日重阳夜宴之事,她每每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凭他们什么龙子凤孙,却也不能害她的哥哥嫂嫂!
时隔那么久,又有夜宴前事,父亲闹到御前去,三皇子已被皇上寻了由头,打发他在府思过了。听风声玉贵妃也吃了挂落,舒月本以为玉贵妃已厌她至极,不会再宣自己入宫了。
今日是……
“为贺公主生辰,娘娘特意着人办了赛马会,娘娘知公主
16.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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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马会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极好的天气。
舒月带了雪绵乘车入宫,马车在宫门口缓缓停下了,舒月甫一掀帘,早便迎侯在此的人便上前来给舒月请安。
是纪明姝的大宫女阿绣。
“姑娘您可算来了,我们公主可都盼您盼了许久了。”阿绣上前亲扶了舒月另一只手,便又笑道“就连娘娘也念叨着呢,姑娘同小侯爷定了亲便也只在重阳宫宴上出现了,倒是好久没能坐下来再同姑娘好生叙话了。”
舒月心下一咯噔,面上便绽出了一抹笑容来,同玉贵妃叙话?她现在还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娘娘慈心。”
一行人说笑着便径直往兰林殿去了。
行至殿门口的时候,恰巧三皇子也往殿中去。
舒月冷不防地同他打了个照面,当下便急急地后退了半步,蹲身行礼。
“景王爷安好。”
纪承钧站定,看向面前的姑娘。
湖蓝色缎面的长裙,配以淡青色绣玉兰的小衫,鬓边斜插一只黄翡镶珍珠的步摇,耳上坠着与步摇同色的玉珠子耳坠,玉色披风裹住了曼妙的身形,整个人显得简朴而又清雅,比之同聚的穿红着绿的其他贵女,舒月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但这反而使她更吸引人注目。
“表妹,”纪承钧喟叹一声,如此佳人,便是没有根基,娶了来放在家中,也不失为一景。
更何况她有那般的出身。
到到嘴的肥肉没能入口,纪承钧分外不甘,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他又向舒月走近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故作关怀道:
“表妹的病都可好全了?本王怎么瞧着,妹妹清减了不少,到底陆少安是个尚武的粗人”话至此处,他伸出手来,欲触舒月的脸庞。
“众目暌睽之下,还请景王爷自重。”
触碰的动作被舒月状若无意地躲开了去,纪承钧非也不着恼,他朗声大笑起来,“我只是为表妹惋惜罢了。”
说罢他当着众人的面对着舒月俯耳下去
“陆少安断不如本王会怜香惜玉,你此番立誓不嫁本王,本王倒要看看,你能执拗到何时。”
面上漾起笑意,舒月盈盈向纪承钧重又施了一礼
“臣女谨遵王爷教诲”
“定然会时刻警醒自身,万不会负王爷所望。”
她也学着纪承钧的样子悄声对他道
“还请王爷一定拭目以待。”
“你!”权威被挑衅,纪承钧分外不悦,只是他还未再说什么,仪慧公主纪明姝挽着玉贵妃的手出来了。
甫一见了舒月,纪明姝便将规矩体统都浑忘了个干净,松了自家母妃的手一整人便扑过去将舒月狠狠地抱住了。
“阿皎姐姐,我可太想你了。”
玉贵妃轻咳了一声,纪明姝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便立刻松了手,悄悄冲舒月挤了挤眼睛。
舒月便也冲她笑了笑。
又是一番行礼问安,舒月带了雪绵跟在了纪明姝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皇家的赛马会场地,洛山野原。
洛山野原专供邬泽皇室行马围猎之用,野原旁边设一校场,崇熙帝若要考校皇子的骑射武功,在此地便皆可完成。
赛马也算得上邬泽儿郎最为普便的的竞技项目,哪怕志在从文的世家公子,也会对此略懂一二。
在邬泽,赛马共考校参赛者上、中、下三术,下术为驯马,中术为御马,上术为纵马。
三者皆为试探,骑马者同马儿的默契程度,其技艺的纯熟程度及纵马奔驰的速度。
因着玉贵妃早已向鲁国公府透露了自己的意思,鲁国公府将这次赛马会看做攀上贵妃的桥梁,中下两术的比试,鲁国公府所出的那位枢密院公子周茂,表现极为亮眼,引得一片叫好声不说,台下不少受了纪明姝邀请的贵女们,脸上俱都带上了羞涩的晕红。
淑女君子好逑之,好的儿郎,也是如此。
玉贵妃让宫女用银签子拈了颗蜜饯小口地吃着,一面觑向身边的女儿。
纪明姝正同舒月说笑,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笑话,都掩着唇轻声地笑起来。
玉贵妃颇有些不悦别开眼去,如此这般地向身边的宫女吩咐下去。
周茂下一场正该表演御马之术,只见他单手撑在马背上,身体悬空,随马飞驰,面上却丝毫未有慌乱之色。众人自是一片惊叹,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连舒月亦被吸引了过去,周茂马技若此,看得出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耳畔冷不丁地响起一阵轻咳,舒月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正对上陆灼探究的目光。
蓦地想起陆灼昨夜的行径和那句“你是我未过门的妻。”舒月不由自主地一阵脸红心跳,迅疾地别开了眼,垂下头去。
若纪明姝能看上周茂,那也挺好的,她默默地想着,却没有再抬头。
人群中却又猛地爆发出欢叫着的声响,舒月禁不住抬眼看去,却是周茂纵马疾驰而来,手里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束怒放的鲜花,一时马儿在舒月同纪明姝所处的位置停了下来,周茂下马,径直冲着她们走过来。
“此花乃微臣家中暖房所养,恰逢公主生辰之日盛放,微臣便谨以此花献于公主,敬祝公主芳辰。”
周茂双手奉花,态度恭谨,只一双眼睛却状若无意地往舒月身上瞟去。
玉贵妃瞧了个正着,纪明姝也不是傻的,可为了自己的面子,她装作无事发生,推说对此种花有致敏之症,未能收下花来。
周茂有些失落,却垂下眼藏住了心绪,含笑告退去准备下一场比试。
陆灼也瞧见了方才的一幕,饶是舒月今日穿的再素淡不过,却总有人为她所吸引,念及此,他不由得没好气地嗤了一声。
前有三皇子后有叶屺,如今又添进来一位国公世子,当真是叫他头痛。
这一瞬,陆灼恨不能即刻将舒月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着人重又收拾了场地,让参赛的公子们略略休息了片刻,今日赛马会的重头戏,纵马即将开始。
纪明姝不愿只坐在原地等候比赛的结果,便扯着舒月也要了两匹小马,公主突发奇想也要骑马,马房奴才准备不及,仓促之下只得先行给寻得的两匹小马喂了些草料,并让两个通马术的小太监照顾好公主她们。
纪明姝略通些骑术,小马儿又素来温驯,小太监跟着走了不远,她便挥
17.马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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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灼救下纪明姝后,便急急地重又赶赴舒月身边。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自己一眼。
心中酸涩难言,纪明姝垂下眼去,不再往陆灼的方向看。
“阿皎,你的脚伤得如何?可还能动吗?”
“凝欢……公主她……还好吗?”又是不约而同地问出了声。
这次陆灼倒是没有谦让,知道舒月挂心着纪明姝,他先行把纪明姝安好的消息告知舒月。
“公主尚且安好,你毋须挂心”陆灼说着便蹲下身,忧心地望向舒月的脚。
虽然鞋袜未除,但依稀能看得出舒月脚踝处隐隐隆起的形状。
陆灼心忧不已,下意识地想去看看舒月到底伤得如何。
舒月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霞飞双颊。
这年头女子的双足甚为珍贵,轻易不能示人,更何况,对方是位男子。
陆灼怔了怔,方觉自己唐突。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陆灼冲舒月道
“还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在霁霞山上,陆灼已然背过了舒月,二人现下又有婚约在身,如若再要背,也不会有不妥。
可今日赛马会人多眼杂,且其中还有不少上次重阳节宫宴时站在卫银澜那派,人前背后说舒月坏话的人。
舒月本能地不愿让人落下话柄。
“我还好,我可以自己走的。”咬住牙强撑着一旁的一颗枯树干站起身来,钻心的疼痛自脚/踝/的伤处一点一点似河水润入土壤般渐渐蔓延至全身,舒月眼里也漫出泪来。
脚软身重,她不受控地向着身前的方向倒去,被眼疾手快的陆小侯爷托住了。
红着耳尖义正辞严,陆小侯爷强自冷了冷脸
“孟舒月,伤到便是伤到了,莫要逞强!”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舒月莫名没了脾气,乖乖地将手伸给了陆灼,欲伏在他背上。
哪知陆小侯爷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竟直接将舒月打横抱了起来。
“阿皎姐……”
纪明姝乘着四人抬的软轿经过,原本她是想要邀舒月一同乘坐的,奈何见到了这一幕,她登时住了喊舒月的心思,急声催促着抬轿的小太监们换了道儿快些行去。
“你……”
“阿皎你的脚肿得这般厉害,必然是受/不/得/力的,若真由着你一个人走,我还要为你担惊受怕,远不如我直接将你抱出这林中,你不必受痛,我……我也能安下心来。”
陆灼一番话说得极为正经,然下意识便能红了的耳尖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被人珍视的感觉很好,心间涌起一阵暖流,舒月捂着嘴轻轻地笑起来。
一时走出林间,玉贵妃正寻了御医来为纪明姝看伤,而崇熙帝听宫人禀报说公主的马受惊,公主与孟氏二姑娘双双受了伤,甫一下朝也匆匆然赶来了洛山野原。
“姑娘!”顾不上诸多人在场,雪绵望见舒月,头一个冲了出来,泪眼汪汪。
而诸位贵女瞧见陆灼将舒月抱出林中,已然窃窃私语起来。
舒月全然不在乎,她早便料到了。
给了陆灼一个“放心”的眼神,舒月把手交给雪绵,在其搀扶下下了地,先给崇熙帝、玉贵妃行礼。
纪明姝诊伤之时已略略地将自己和舒月缘何坠马之事讲了不少。
说不上是怎样的心境,她将陆少安救下她的事只字未提,将自身惊马却让能安然无恙的功绩,悉数算在了舒月头上。
由此,崇熙帝即刻让舒月免礼,连看她不再顺眼的玉贵妃也用帕子拭了又拭红了的眼圈,一连声地唤她“真是个好孩子。”
舒月望了陆灼一眼,后者安抚地朝她笑笑,示意她,他并不在意。
舒月和纪明姝被一同挪进了洛山野原旁行宫的偏殿里,而崇熙帝在观赛马的高台上正襟危坐,等待着侍卫总领一行人核查出究竟是何人如此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伤害他最宝贝的小公主。
一番诊治之下,御医携了女医出来,向崇熙帝表明,公主只是略微擦伤,而孟姑娘的脚伤虽略重些,只要细心涂药安心将养,也不会妨碍什么。
崇熙帝点头,陆灼惴惴不安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令众人原地等待,不容离去,崇熙帝命侍卫官带人,将接触过公主的众人挨个盘问了一遍
不多时,侍卫官先行将寻到的部分与之有关的线索呈给崇熙帝。
因为陆灼今日总管赛马会的禁卫军,兼又目睹了事发过程,崇熙帝便也将他一同留了下来。
女儿和舒月无事,崇熙帝也不急了,让侍卫官先行把线索搁置在一旁,他看向陆灼。
他想先听听陆灼的意见。
瞧着那疯马的状态,陆灼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然尚需验证。
陆灼沉思片刻,请求崇熙帝容他去饲马场看看。
崇熙帝自然应允。
宫中的马匹皆由专人看护饲养,陆灼带着众人寻了一通,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陆灼有片刻的迟疑,举步向那匹疯马所居的草栅处走的时候,瞥见的东西让他不由地一愣。
那是一坨半干的马粪便。
不同于其他的马粪,那坨马粪半干后呈现出极其怪异的橙红色。
“是秋芜花。”
陆灼不由得恍然大悟,他之前只怀疑马儿的吃食有异,却不想竟会是这个,让人取了些马粪来,陆灼交给了太医查验。
“是秋芜花。”陆灼躬身向崇熙帝道:“回禀圣上,正是秋芜花,此种植物生在祁岳的边境之处,祁岳边境多砂石,不利于草被生长,然秋芜花比较耐干旱,且生长速度快,之前不知它有毒之时,祁岳边地的老百姓常拿秋芜花做饲马之用,马儿作抽搐癫狂之状,时间一长便会死去,当地人这才知晓它是毒草。
太医也证实了陆灼的说法,那匹疯马早在当时便被陆灼钉死在地上了,太医为验毒,请人剖了那马儿的肚子。
马肚子里果然发现了未消化的秋芜花。
真相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晓,崇熙帝连连点头,对陆灼愈加满意,众人见风使舵,自是也恭维起陆灼来。
却无人在意,站
18.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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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明姝独自倚在桃红色缠枝莲纹的大迎枕上怔怔想着心事,她一连几日意兴阑珊,玉贵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只顾着儿子的前途,倒是把女儿狠狠地伤了。
事实就摆在眼前,可是玉贵妃依旧不肯承认,仍然坚持认为她拳拳的一颗慈母心全数是为了儿女,她如何有错?
如此想来,玉贵妃既明白是自己看走了眼,却又因着身份和母爱之名,执拗地不愿意同纪明姝说一句软话。
由此,这母女俩同居于一室,仅隔一段宫墙,彼此却是冷了下来,终日无话。
崇熙帝心疼女儿平白沾了这桩冤孽的婚事,周茂行事固然愚不可及难以饶恕,但念及玉贵妃,如若不是玉贵妃自作聪明,女儿岂会成为这天下人的笑柄。
愈想心中愈发恼怒,崇熙帝直接命敬事房的总管太监撂下了玉贵妃的绿头牌。
素来到此传喜信儿的小太监今次苦哈哈地来传这份旨,玉贵妃听闻此旨直接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怎么办……怎么办……”玉贵妃慌慌然紧抓住身旁管事嬷嬷的手,把后者的手直掐出了一道红痕。
“皇上本就颇厌钧儿了,如今再厌了我……这今后我们母子可如何自处呢!”
玉贵妃哭出声来,她的钧儿如此出众,若因最近发生的这桩桩件件彻底让崇熙帝对钧儿失了慈父之心,玉贵妃懊悔地直想撞墙,“鲁国公府的路子也没走通!”
儿子可是自己后半生的指望啊。
玉贵妃痛哭出声的时候,纪明姝恰巧就站在兰林殿内里,通玉贵妃寝居的小径之上,自家母妃同嬷嬷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她耳中。
自己被母妃选中的人害得几近丧命,为人所耻笑,然她的亲亲母妃非但不心疼懊恼女儿受到了伤害,还考虑到婚事不成,哥哥的前途便又如同进了死胡同,暂时失了转寰。
桩桩件件,呕心沥血,哪怕是为女儿安排婚事,玉贵妃汲汲营营所为了的,也只有她的儿子纪承钧。
纪明姝站在原地冷笑出声,亏她还听了阿绣禀报“公公来传旨,玉贵妃受了大委屈”故匆匆忙忙地赶来安抚自己伤心的母妃,奈何她一心念着亲娘,亲娘心里眼里却只有哥哥一人。
冬日午间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纪明姝身上,她却因为心中下了一场大雪,而只感受到砭人肌骨的寒。
再金尊玉贵的女儿也不过是儿子的陪衬品,纪明姝想,这何其不公,又何其讽刺!
她转身便要离开,回身的瞬间却又不禁顿住。
不在此处,她又能去哪儿呢?
天地之大,于她,却只有小小的一方宫院。
含着眼泪,纪明姝笑得颇为凄凉。
“公主……”一旁的阿绣见她如此心里也不是滋味,方才玉贵妃的一番话阿绣亦是听到了的,可是她也只是个奴婢,并不知该如何弥补两位主子之间的裂隙。
阿绣焦急地思索应对之策,猛然间舒月的脸庞浮现在她脑海中。
“公主,咱们去丞相府瞧瞧新生的瀚哥儿和彧哥儿吧。”
若云韩昭的双生子,大名分别是孟瀚,韩彧。
小哥俩儿生得虎头虎脑,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一逗便咧出极灿烂的笑来,当真是人见人爱。
孩童的天真无邪可以感染人,使之暂时忘却不快,阿绣希望自家公主见了相府的两位小公子,可以真的开心起来。
纪明姝也很喜欢可爱的小孩子,左右在宫中只能庸人自扰困顿万分,她点点头,带着阿绣去崇熙帝处求着出宫去。
女儿的婚事横生枝节,崇熙帝也是为女儿担忧万分,现下见纪明姝愿意出宫去散心,崇熙帝的心略略安下来,高兴地又下赐了不少东西,让纪明姝带去相府。
纪明姝到访相府的时候,恰巧陆穗也在,正同舒月一起,一人抱了一个小娃娃逗趣,守门的小厮正要通报,被纪明姝摇头制止。
人如其名,瀚哥儿大大咧咧,弟弟彧哥儿就稳重些,众人便都笑说这两个娃娃一个肖似他们的父亲韩昭,另一个必得从文,继承他外祖父的满腹经纶和半壁书山才使得。
只是玩笑话,孟廷璋却听进了耳里,叮嘱陆灼提早预备好给瀚哥儿的武学课,他一头埋进自己的藏书阁里,琢磨着有哪些书本集注的,可以现在就念给彧哥儿听。
他一叠声地安排又有翻找,饶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陆灼也弯着唇连声应好。
只杜氏笑得合不拢嘴,嗔骂丈夫太过异想天开。
舒月瞧着父亲的认真翻找的样子笑眼弯弯,一家人身体健康无灾无难,彼此和乐融融,这便是她最想要的。
她坐在散着融融暖香的壁炉旁舒/服/地长叹了一声,岂不知她这惬意恬然的一幕,晃花了站在门口未往里进的纪明姝。
纪明姝有些愕然又有所羡慕,孟舒月不过仅是区区一介丞相之女,她却什么都有了,美貌,富贵,才情,还有许多许多,几尽多得要满溢而出的来自家人的关爱。
和小侯爷陆灼。
那样英武俊俏,神勇无双的陆少安,即将成为孟舒月的夫君。
而反观自己,纪明姝想,堂堂公主,父母双全,尚有兄长,可哥哥护她,更醉心皇位,父皇疼她,更专心于江山社稷,在母妃眼中,自己远不如哥哥纪承钧重要。
心中百转千回,纪明姝的手渐渐握紧了,肩膀微微抽搐。
眼睛酸涩,她强忍着不哭出来。
“公主!”恰巧舒月抬眸往大门口看去,望见纪明姝,舒月高兴得合不拢嘴。
自十月里那次赛马会受伤分别,舒月已然许久都不曾见过纪明姝了。
心中欢悦,舒月提着裙角径直往大门口跑来,孟廷璋这才发现公主驾临,忙让乳/娘将小哥俩抱走了,匆匆忙忙带着家里人迎接纪明姝。
纪明姝便疾声道无妨,将崇熙帝给的礼物交给了哥俩的母亲若云。
若云自是笑着替儿子谢纪明姝的恩典。
纪明姝浑然不在意这些,夸赞了几声小哥俩生得健壮又好看,一扬起脸来,她状若无意将目光瞥向了站在舒月的陆少安。
觉察到公主殿下
19.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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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舒月的话,纪明姝心中紧缚着的那根绳子,蓦地断了。
身为公主,她从来矜贵,便也常常有些自傲。
陆少安同舒月姐姐婚约既成,不日即将成婚,她却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陆少安动了心。孟舒月待自己如亲姐妹一般,便是寻常之人,也该遏制自己的情感,常人都耻于如此行事,更何况自己贵为公主。
但听完舒月那番话,纪明姝由衷觉得,如果舒月姐姐对陆少安并非真心爱慕,那么自己必然也可以争一争。
纪明姝想着便心中欣悦无比,彼时相府众人出门相送,她也笑意盈盈。
一时出了相府,初初跨上马车,纪明姝便听见一清醇似酒的男声自车外转来,唬得她急急跨上车去,又不禁掀起车帘侧耳听起来,分外好奇。
正是欲外出去书坊寻些书册的叶屺。
纪明姝不识叶屺其人,但见其衣着及行事做派也是个知礼之人,并非寻常的布衣男子。
纪明姝知道丞相府中并无这般年纪的男丁,心里微微纳罕,她悄声知会阿绣,让她安排人在外去探那位公子姓甚名谁,是何来路。
不多时行至宫门口,季明舒带着阿绣举步向兰林殿行去,却正撞见卫银澜带着侍女自殿里出来,在后的侍女手里捧了好些精美的匣子,看大小,应都是女子的饰物。
望见纪明姝,卫银澜喜滋滋地上前来,先给纪明姝见礼
“银澜见过公主,给公主请安。”
纪明姝对重阳节宫宴那日卫银澜在映秀阁的事早有耳闻,望着笑得有些谄媚的卫银澜,她实在生不得一点好感。
轻轻嗤了一声,纪明姝抬了抬下巴,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卫银澜没料到纪明姝是这种反应,脸色不由得白了一下,她强自挤出来一张笑脸。
“嗯”纪明姝看不上卫银澜,更不欲与她再多攀谈,草草应了一声算作回应,纪明姝带着阿绣侧过这主仆俩,往正厅行去。
“姑娘……”卫银澜的婢女有些担忧地扯了扯卫银澜的衣服,今日贵妃娘娘说了那番话,但未在景王殿下和公主,乃至皇上面前过明路,她只怕自家姑娘还有得要熬呢。
“真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丫头!”
卫银澜不由得冲婢女呸了一口,纪明姝贵为公主,再瞧不上她,她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但这区区婢女,竟也敢泼她冷水不成?!
越想越气,命婢女就地跪下,卫银澜径直亲自上手,甩了婢女两耳光。
她生着气,下手便愈发重了,不多时,那婢女的两颊便高高地肿了起来,被手掌扇出两道红痕映于其上,分外鲜明。
几个巴掌扇完,卫银澜心里的气方才顺了些许,她气定神闲地整了整衣裙,吩咐挨了打的婢女重又把玉贵妃下赐的东西拿拿好,看着婢女红着眼圈不敢则声,卫银澜重又志得意满,欣欣然出了宫院的大门。
伺候玉贵妃的老嬷嬷将这件事看得分明,寻到机会便将此事如此这般地向玉贵妃禀报了。
“娘娘,瞧那卫家姑娘的样子,”老嬷嬷觑了觑玉贵妃的神色,挥挥手叫捏肩的小丫鬟先行退下,她自行接下了捏肩的活儿:“似是不堪为王妃的。”
想着卫银澜的样子,老嬷嬷不禁嘟囔,心眼儿小又无脑,如何配得上自家景王殿下。
玉贵妃虚阖着眼手里持着缅宁国使者进贡来的玉轮揉脸,昏昏欲睡。
崇熙帝暂且厌了她,她却不能因此失了斗志,再误了她钧儿的前程。
孟廷璋的这条路断了,另辟的鲁国公府这条路因着周茂这个蠢出生天的祸色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周牧山躲在家中无脸见人,周夫人便一连多日托了关系寻了人脉来自己这边说尽了好话,只求自己能为她那位蠢儿子求求情,让皇上能网开一面。
开什么玩笑,玉贵妃念及此,恨的牙痒痒,自己落到这步田地是拜谁所赐,他们好厚的脸皮,还敢来求情!
两条大路皆无法通行,玉贵妃只得另寻小路行走。
现下既无好人选给纪承钧立妃,不如就给儿子立几个侍妾吧,玉贵妃想,京城里的女儿家多,显贵的门户却仅有那位几个,故许多女儿家哪怕嫁给人家做大房,也比不上嫁入王府做侍妾来得尊贵体面。
卫家便是这种人家。
卫大人虽官拜工部尚书,但为人刚正,不知变通,且他是穷乡僻壤的出身,小门户里出来的举子,在京中并无根基,孟廷璋夫妻当时也是看中这一点,才同意自家女儿同卫二公子卫霖议婚,为的便是方便给舒月撑腰。
卫家因着卫霖弃了家族同戏子如卿私奔之事已丢尽了人,卫银澜的婚事也因此变得高不成低不就,分外艰难起来。
她在这节骨眼儿上许卫银澜入景王府,便是解了卫家夫妇的一桩心头大事。
卫家岂有不感恩她之理?钧儿既从这桩婚事上同卫家搭上了关系,同其他小官的路子便也可借机依样画葫芦。
况皇长子祁王醉心文学,次子太子亡故,四皇子之母菱贵人出身微贱,自家钧儿只消获得了皇上的好感,便可在夺嫡一事上稳操胜券,祁王只生得一嫡女一庶女,太子尚来不及有所出,如若自己能得孙子,哪怕是个庶出的,也可缓和钧儿与崇熙帝的关系了。
卫银澜再娇纵自视甚高也不打紧,玉贵妃想,这般蠢笨,倒是愈发好拿捏了。
卫银澜被选为景王良人入住景王府的时候,舒月微微有些诧异,纪承钧没了她也会多的是女人可娶,只是她却不明白,狡诈如三皇子,怎会娶这么一个女人。
“很生气?”说话的正是陆灼,赛马会过去许久,舒月的足伤早便不再碍事,只前日不慎复碰到之前伤过的地方,陆灼便忧心重重,生怕她的脚落下什么病根儿,巴巴地又上山去求了释月来为舒月诊伤。
释月为安陆灼的心,还真的捣鼓出了一瓶药,只是这药金贵难得,蹊跷得很,需得随制随用,陈了一刻钟也使不得,可这当中的一味药偏又独独生于霁霞山中,需得释月回山取之。
也恰好陆灼蒙圣恩,现下休沐无事,于是便由他日日取药送药照看舒月,孙氏等人对此乐见其成,自然也由着他去。
“你很在意?”方才问出口没得到想要的回答,陆灼紧张地复又开口,面上无波,但怀里被男主人揉皱毛毛的阿宝却扬起脸来挣扎向舒月的方向,委屈巴巴地,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
20.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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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一,卫银澜草草地入了景王府,因着只是个侍妾,她只敢身着一身儿桃红色的新娘宫装,乘一顶加了红顶子的寻常官娘子所乘的小轿,自王府的偏门入内。
王府四四方方的大门敞开着,偏就不让走,卫银澜的大丫鬟素枝和卫家雇来的喜婆一左一右地搀了卫银澜的两只手,跟在门后的小厮抬了六十抬的箱子,俱是卫银澜的嫁妆。
皇子娶亲,宫中皆有成例,良人即使为皇子府中最下等的有名份的侍妾,份例上也是该应有尽有的,论理这卫良人再不济,也是圣上同娘娘点头赐下来的,良人又是出身尚书府的嫡出女儿,怎会像如今这般寒酸?
喜婆搀扶着卫银澜,心中却已悄然打起鼓来,卫家的这位姑娘,怕是惹了景王爷不快。
纪承钧端坐在正厅的上首呷了口茶,看着卫银澜一步一步朝她走近,他身形未动,手指无聊地轻敲着茶杯。
他在等卫银澜给他磕头请安。
景王爷见自家姑娘来了却纹丝未动,甚至于面上无波一丝笑也无,素枝瞥一眼自家步态盈盈满脸欣悦的姑娘。
王爷不太喜欢姑娘,姑娘定然会伤心万分的。
素枝为姑娘难过,然卫银澜盖头掩面暗自欢喜,素枝便愈发垂下头去,不敢则声。
“王爷……”卫银澜羞答答地喊,纪承钧哼笑一声,站起身来手一掀,便掀掉了卫银澜的盖头。
卫银澜只当是纪承钧的“爱好”、“情/qu”,便愈发ru/an了ya/o/身,同纪承钧撒起娇来。
纪承钧冷笑一声,什么尚书府的贵女,也不过如此。
他带着人径直入了内室,/泄/火。
因念着卫氏兄妹为他做事并不尽心,把事做得漏洞百出不说,还总是弄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毁了自己的计划,纪承钧把火气尽数撒在了卫银澜/身/上。
轰隆一声,外面骤然下起大雨,室内花枝尽数摧折。
良久,卫银澜/忍/着/疼/爬起来,看着一脸冷然的景王爷,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桩事,竟委实如此折磨人吗?
她深以为异,明明大多数人都很欢喜。
“早日为本王生下个男丁,你便还有些用处,卫家效忠本王,本王也可暂保卫家一二,只若是你不能做到”纪承钧睨着她,唇角绽出一抹笑容来
“本王能抬你尚书嫡女为妾,别人当然也使得。”
纪承钧捏住卫银澜的下巴笑起来,笑容却如同淬了冰般森然挂于脸上,卫银澜心下一凛,眼神闪烁,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纪承钧的招数与花样繁多,但此言既出,便只把她当作一件器物,一个工具一般。
这如何能使得!
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从地下爬起,想不通的卫银澜挪动到了凳子上。
纤细指尖擅抖着,卫银澜脑中走马灯般过滤着急事要事。
她现下恨的事只有两桩,一桩是早知方才景况,她该去讨好公主和景王爷,二是那日到底没能完成三皇子纪承钧交代的事,让丞相府的孟舒月好好地,狠狠地丢人。
也不妄自己为了害她,伴了青灯两个月,涤净浓浓罪恶感,才敢于在玉贵妃面前毛遂自荐。
纪明姝安插在哥哥纪承钧府里的暗卫来报卫银澜满心欢喜入王府却在嫁进去第一天就让哥哥讨厌得很,在府中备受闲气。
纪明姝向来看不惯卫银澜这种素来无脑偏又在背后爱嚼人舌根的人,心中快意万分,仿佛帮舒月出了一口恶气,纪明姝匆匆忙忙地便要去丞相府,同舒月说这个好消息。
说是要寻舒月,纪明姝同崇熙帝请旨时面色微红,说到底,她去这一趟是为了舒月,亦是存着别的心思。
她有心想再多去见见陆灼的面。
奈何按捺着欢喜之情到了丞相府,陆灼却不在,现下家中暂且诸事皆顺,孟廷璋有意带他去见见同僚,听听官场上的事,陆灼是武职,然入了官职,自家阿皎从此又与他命运牵系一线,孟廷璋便愈发觉得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于他如此,于陆家少安就更是如此。
陆灼一向对孟廷璋这个自己的准泰山极为尊敬,泰山大人如此为他着想,他如何能不应?
当下便随着孟廷璋出了门。
在相府门口恰又遇到了欲向孟廷璋讨教的叶屺。
因着早与几位友人有约,不好去得太迟,孟廷璋暂且同叶屺说“如今有要事相商,其余容后再议。”
叶屺目露失望,心思微动,陆灼一本正经地替孟廷璋答言
“因赴宴之人都为朝堂上的同僚,实在不好叫大人们多等”陆灼冲叶屺微微颔首“还望表哥体谅,莫要叫少安与伯父误了时辰才好。”
听见是议朝堂之事,叶屺的眼睛一亮,若能得大人们青眼………
便是不能得人青眼,听听也对自己的将来大有裨益。
叶屺本能地想跟着,只还未开口,陆灼径直向孟廷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伯父,时辰已是不早了。”
叶屺噎了一噎,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他主动退到一边,循着陆灼的话头催孟廷璋快些离去。
叶屺含着笑,眼里莫名闪过一丝愠怒,他很快又恢复了面上的云淡风清,却不知这一点神色的变化,尽数落入了陆灼眼里。
叶屺其人,不足为信,还是多些留意他便好。
临上马时,陆灼多了个心眼,他留下了平日里随侍的青松,让他随时留意着叶屺的动向。
“悄悄地”陆灼小声知会青松,“看样子他不是个满眼圣贤书的,切记不要轻敌”
青松郑重且又认真地点头,陆灼同孟廷璋一走,他便小心翼翼地盯上了叶屺。
纪明姝性子急,眼里藏不住情绪,心里亦藏不住什么,她一见舒月便将卫银澜的事说给舒月听,舒月念着她同自己起过龃龉,又有卫霖前事,对这人乃至卫家都没有什么好感。
但纪承钧的做派……
她庆幸还好纪承钧对她早便外/露/了情绪,使得她一早便看清了他为人。
纪明
21.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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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廷璋派去的小厮云书也常随他外出的,虽是下人但尚算有些见识,将那半截玉璧接过来,放在手心里细细打量,云书的目光变得犹疑。
那截玉璧虽是残损,玉质却极为细腻,触手温润,色翠且艳,玉璧被镂刻成了腾云驾雾的蟠龙纹样,雕工精致,玉龙凌驾云端栩栩如生。
哪怕自己不太懂玉,云书掂了掂手里的东西,仔细地将其打量一番也知道,这块玉璧绝非凡品。
那么这个孩子……
小厮打量着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如此贵重的东西,这小乞儿连饭尚且都没的吃,又何来如此贵重的物件????
心头疑窦顿生,小厮都下意识认定,这玉璧乃小乞儿为换一顿餐食而盗窃所得。
如此小小的年纪便生了偷盗之心,云书深叹了一口气,再看向面前的小乞儿时,心中便生出了些许厌恶之情来。
想到此处,望望四周并无人看过来,云书径直走上前去,朝小乞儿挥了挥手,待其上前,便拽住了小乞儿的衣襟一路裏狭着他走,将他带离了原处,寻了一处角落才停下来,因为力气大,倒把小孩带的一个趔趄
“说!如此精贵难得的东西,你从何处偷来的?!”
小乞儿被吓坏,哆嗦着唇不敢则声,扑通一声跪在了小厮的面前。
“大爷行好儿,哦不,大爷明鉴……”小乞儿跪在地上叩起头来,心中也暗暗后悔,他实在不该因此,便把这东西拿出来的。
懊悔的捶捶自己的脑袋,小乞儿抬手便要去夺回那玉璧,奈何人矮力气小,又没有吃东西,被小厮看出了意图,灵巧地躲过,一下子软了脚,摔倒在地上。
“大爷……”小乞儿的脸色苍白,两行晶莹的泪便顺着眼眶洇出来,洗刷掉脸上的两行污痕。
这小孩子哭得分外委屈,云书无措地挠了挠头,心中倒是生出来一股子不忍来。
“好了,你莫哭了,且跟随我一同回去吧,必然不会叫你再饿肚子。”
小乞儿含着泪定定地看云书,面对他伸出的手却是没有握上去。
他对云书已生出了戒心,不愿意再信任于他。
趁云书不备,小乞儿抢回了那半截玉璧就想跑,云书本还想再追,骤然想起自家相爷同小侯爷还在酒楼等待,暗骂自己误事,云书匆匆忙忙地上了马往酒楼奔去。
一时见了孟廷璋和陆灼,云书奉了衣裳先行吿罪,彼时陆灼湿掉的半面衣襟已干了不少,陆灼未说什么,自行去酒楼供客歇晌的小房间里换衣,只孟廷璋倒是暗暗纳罕,承平侯府离这里并不远,而云书同陆灼年岁相当,向来处事伶俐,今日却不知为何,偏偏耽误了工夫。
他因此问起云书,为何归来的有些迟。
云书垂下头心中暗暗打鼓,不敢同相爷扯谎。
但若说起小乞儿的事……
那孩子再可怜行迹再古怪,也实在是与他这为小侯爷取衣裳的差事不相干。
更何况自己并没有拿到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从何来说明自己没有扯谎?!
云书暗暗摇头,正自踌躇万分,陆灼换好了衣衫,自房间里走了出来。
走出的男子剑眉英挺,身材伟岸,墨狐皮的披风,一袭藏青色的衣袍,玄金色绦带系于腰间,垂下一朱红色穗子,上方系着晋北军神机营的铜制嵌玉的腰牌,在一众人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他卓尔不群。
于是方才同桌饮宴的诸位大人越加褒扬之词,向孟廷璋称赞起陆灼来。
恭维之声过于多了,使得孟廷璋倒无暇再问云书所遇前事。
云书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小动作倒被陆灼尽数收进了眼底。
今日饮宴可谓是宾主尽欢,且还有不少人称赞他这准女婿,孟廷璋心神俱悦,哪怕有陆灼为其挡酒,他仍旧喝了不少。
因为之前答应过舒月,要帮她照料父亲,陆灼见孟廷璋如此不禁略有些心虚,放心不下自己的准泰山大人,陆小侯爷亲自送孟廷璋回了相府。
舒月心忧父亲自不必多说,见陆灼换过了衣衫也只是略瞥了几眼,一迭声地跑去吩咐大厨房,速速熬些解酒温胃的汤来。
舒月没发话,杜氏也没开口让自己先走,陆灼同准岳母坐在相府正厅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舒月的态度分辨不出喜怒,陆灼摸摸鼻子心里七上八下,他由衷地,还是不希望阿皎生他的气……
他看向杜氏,有意问询,然杜氏亦含笑看着他,倒叫他不好再问出口了。
不多时,解酒汤熬得了,舒月同雪绵先后各捧了一盏,舒月路过陆灼,倒是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陆灼落寞地垂下眼去。
舒月便禀明杜氏,要亲自将熬好的汤送去给父亲。
杜氏安能不晓得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气性格?唇角微微漾起一点笑意,她知道女儿是生起了小侯爷的气,有些别扭罢了。
此时此刻,杜氏分外赞同亲家夫人杜氏的说法:
“小儿女家家的,咱们这有了年纪的人就该不闻、不问、不搀合,凭他们自个儿折腾去。”
于是,杜氏分外优雅地起身,施施然自雪绵手里接过了一盏汤,对舒月道
“你爹爹那里自有娘亲照顾,你且安心就是。”
说罢望了一眼陆灼,又朝舒月努努嘴:
“你且忙你的。”
舒月无奈扶额,奈何娘亲转头便走,决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步履轻快已然走远不说,还把雪绵也叫走了。
雪绵捂嘴偷笑,一点也不犹豫地顷刻之间便“背弃”了她这个主子。
舒月深吸了一口气,把青瓷莲花瓣的小碗往陆灼身旁的小几上一撂,言简意赅
“这是你的。”
陆灼闻言欣喜,却觑着舒月的神色委实不敢笑一点儿,他喉/头/滚动,腹中打了好些草稿,半天只说出这一句。
“多……多谢。”
舒月不说话,陆灼便默然饮汤,偌大室中便仅剩陆灼饮汤时碗盏并小银勺相碰而出的声响。
良久,陆灼陡然想起一事,现今离重定的婚期不足三个月了,因着他之前一直未归,归来又莫名其妙同舒月遭遇了许多事,自家筹办婚事如火如荼,他倒是忘了问问舒月,相府
22.残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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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那孩子受为难,陆灼的目光里闪现出一丝不忍,他沉下声,知会青松道:“你且去将那孩子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区区一个小乞儿,竟能平白得到一块玉,而且还能让藏珍阁的老板闹着要拉他去见官。
藏珍阁的老板在京城做了数十年生意,什么样儿东西没有见过?能让他这般惊骇的东西,定然不会是寻常之物。
陆灼暗暗纳罕,对那块让人骇然的玉壁不免也多了几分好奇。
青松上前和那老板交涉,得知承平侯府的陆小侯爷要管,那老板客气地向陆灼拱了拱手,便依陆灼所言将那小乞儿两手反扣,交给了青松。
小乞儿可不认识什么权贵侯爷,见老板绑了他要交给旁人,小乞儿登时惊慌失措,张开嘴便冲着青松的胳膊咬过去,青松吃痛一松手,那孩子便失去了束缚,撒腿便逃。
他不逃还好,一逃陆灼深以为异,忙从马上跳下,反手拎住了小乞儿的小臂,将其擒拿住了,压在地下。
这小乞儿看上去也不过仅是八九岁的模样,脸上一团污秽,鼻尖儿冻得红红的,连手上都结了冻疮,身形矮小,骨痩如柴,身上亦只裹了一件结了冰壳儿的灰黑色破夹袄,那袄都破了洞,内里的棉絮半露不露,被雪打的湿了都结上冰碴儿,在这般冰天雪地里这孩子能活下来,也是殊为不易。
“你们……你们这些人都欺负人,”小乞儿呜呜哭着,故作凶狠地剜了一眼陆灼,谁知陆灼却并没像旁人一样斥骂于他,反而给他递了一块松绿色的巾帕
“把眼泪擦擦干”,陆灼没再多说什么,小乞儿怔了一怔,乖乖地拿着帕子,抹了一把小脸。
陆灼带着小乞儿进了一家客栈,同掌柜的要了一间房,点了一桌饭菜,又叫青松比量着去外面衣裳铺子里,买件小孩子能穿的衣服。
青松便带着他去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热水澡,小乞儿露出了真容,陆灼见此微微一笑,这孩子看上去五官周正,眼里透露着一股机灵劲儿,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小乞儿心有戒备,不肯轻易换下衣服,手里紧紧地握着那装玉佩的破旧锦囊,小小的眉头亦皱得紧紧的。
陆灼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呷了一口掌柜送来的热茶,倒是没有逼迫他。
直到热气腾腾的饭菜上了桌,那小乞儿的神色才微微松了下来。
他望着香气四溢的饭菜,心里蓦地打起鼓来,这位贵气的先生对他这般好,会不会有诈?方才在当铺里那么多人都盯着他的玉佩不放……
念及此小乞儿心中忐忑。
他看看陆灼,又看看青松,垂下头不言语,眼睛却悄悄的瞥向桌上的美味佳肴。
陆灼的目光,敏锐地盯了过来。
小乞儿红着脸正要辩驳,哪知肚子不争气的竟然响了。
“我…我没饿…”他梗着脖子口不对心。
“知道了知道了小祖宗”青松不知道陆灼的想法,但却对着小孩子没了耐心。
他亲自取了干净的碗来,用筷子夹了好肉好菜放在碗中,递给了小乞儿。
“饿的什么似的,还不快吃饭。”
小乞儿觑了觑陆灼的神色。
“嗨,你这小孩儿”青松又给他盛了一碗粥“不用乱看了,我家侯爷可是个大好人,平素都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杀坏人的,他今日好心把你救下来,你呀,就烧高香吧。”
听见青松这般描述陆灼,加之饭菜的香味儿一缕一缕往他鼻子里钻,肚子确实饿了。
他不再迟疑,快速的吃了起来。
许是饿了许多天,小乞儿吃得很多,但因为手上冻疮疼痛的缘故,他的动作微微有些不协调,吃得便有些慢。
陆灼便耐心地等。
终于小乞儿吃饱,望望桌上凌乱却空了的碗盏,他无端地有些赧然。
安排了青松去门外把守,陆灼开口便问小乞儿从何而来。
小乞儿心中像栓了吊桶,七上八下。
在家时,阿姐再三叮嘱他过,若有一日出门在外,亦不要轻易的相信别人,尤其是不要告诉别人他是什么身份。
小乞儿犹豫半晌,方踌躇着道。
“我……我上京城来求药的。”
小乞儿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叫做阿康,来京中是为了替重伤的姐夫求药的。
“我阿姐身怀有孕,姐夫伤重又需得有人时时在旁照料。”
阿康说起家中的姐姐夫妇不免又滴下泪来,他天生便生得身形小巧,实际却是个十四岁的男子汉了,他自小没有爹娘,是靠姐姐在乡里做豆花带大的,姐姐本来为了他坚决不肯出嫁,非要招赘入家门,可是他家穷得叮当响,又有他这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弟弟,莫说是招赘,便是找了媒婆儿来让姐姐正常出嫁,怕也鲜少有人问津。
阿康姐姐见此便歇了心思,本欲带着弟弟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奈何那日下河洗衣服竟自峡谷处救了一位男子回来。
那男子昏倒在地,连续发了多日高热才堪堪活下来了一条命,只是一觉醒来,却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阿康的姐姐见他无所居处,心下一动便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同他们一起生活。
于是寻了个喜庆日子,阿康的姐姐姐夫便成了亲,婚后不多久姐姐有孕,本来一家人都觉得这下日子有了盼头,奈何几个月前阿康的姐夫出门劳作突然触发旧症,昏迷在地,求了十里八乡的郎中来皆说无药可医了,阿康的姐姐当夜哭得肝肠寸断,天一亮便拿出了当时姐夫送姐姐做定情信物的半截玉璧,要独个儿出门到京中来,看看还有没有法子能够救姐夫。
姐姐身怀六甲,阿康怎能忍心让她四处奔波?
于是他只能假意支持姐姐的决定,待夜深人静,阿康寻了些许碎银,趁姐姐疲惫入睡的时候带走了玉璧。
他要替姐姐来京里,为姐夫寻得一线生机。
阿康兀自想得非常的圆满,然出了家门他才知晓,这外面的人并不似家乡的乡里乡亲那般淳朴善良。
他来到京中不久,便被人讹诈了银钱,阿康气不过上前理论又挨了打,连棉袄都被扯破了,为了生存他想在酒楼给人做帮工赚钱,却又因身材矮小被人嫌弃,无奈只得沦落街头,暂且乞讨为生。
但是冬日天寒地冻,讨
23.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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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玉璧你是从何处得到的?”孟廷璋握住玉璧的手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望向陆灼。
想过这育碧并非凡物,但是孟廷璋的反应,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陆灼一时有些犹豫,看孟廷璋现下的反应,如若自己将实情和盘托出,孟廷璋必然会去客栈里寻阿康,万一背后干系重大,阿康那孩子又未曾见过这种阵仗,一下子慌了要逃,自己又该去何处找他呢?
“世伯您不要着急。”屏退了众人,复又叫青松同云书去门外等待,陆灼深吸了一口气:
“如若少安没有猜错,这枚玉璧必定是宫中的东西吧。”
孟廷璋点了点头,神情严肃。
月明星稀,大雪如鹅毛般纷飞落下,云书同青松守在廊下,跺了跺皮靴上的残雪。
先前的那枚玉璧被陆小侯爷放于锦囊中,后又被相爷握在手心里端详,云书望见二人复杂的神色,自觉地退后几步站的甚远,所以云书只看到了那玉璧依稀的轮廓,那块玉剔透晶莹,油润泛绿。不知为何,云书莫名地觉得,这块玉璧像极了他见过的那块。
心莫名的跳得极快,语书一改平日肃立的模样,低沉了音调和青松攀谈起来。
“青松兄弟你可知,侯爷拿来给我们的东西是什么来路?”
青松一哂,狐疑地望向云书,看自家侯爷和丞相大人的反应,此物必定是件极为重要的东西,既然是重要的东西,侯爷没发话,他必然不可以乱说。
这个云书……
念及此,他本能地抿紧了唇,垂下眼不欲再与云书多言。
云书看青松嘴严得厉害,知道他并不信任自己,一时也有些讪然。
云书只得把白天自己奉相爷之命前往侯府,为小侯爷取换洗的衣服,却在回程路上撞见小乞儿,发现他有一块玉璧的事说了出来。
青松心下一凛,抬起眼来怔怔地望向云书。
他前后的神色改变得太快,云书心想,那八成就是了,陡然又想起一事,云书抱拳向青松:
“兄弟这桩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家相爷,还请兄弟在我家相爷面前切勿多言。”
云书把遇见小乞儿的事说完便后悔了,万一青松嘴快,给他说漏了可如何是好?
这边厢云书额前冷汗直流,抱朴斋中的陆灼和孟廷璋翁婿俩越谈神情便越加严肃。
这块玉璧不仅价值连城,且为宫制玉璧,更重要的是,孟廷璋搓了搓手,压抑下纷杂的心绪
“这块蟠龙玉璧无论是水头成色,还是雕刻的式样纹路,都好似……”
“好似先太子所佩戴的那一块玉璧。”
邬泽传统,历代皇子诞生之时都会由能师匠人在蟠龙玉佩上雕刻一个专属于他们的符号,在玉璧的背后刻上相应的福纹,并拿到佛前开光。以此来祈求上天庇佑,为皇子降下福泽。
“这是先太子的玉佩。”这种话孟廷璋自己说起来也觉得骇然,他一下子自官帽椅上站了起来。
邬泽佛学盛行,笃信神佛的他相信人既已死,亦有鬼神之分,可是太子当年狩猎坠马,从高高的崖上跌落深涧被水冲走,寻得尸身之时虽面目全非,但太子腰带之上便佩着这块象征身份的玉璧,纵使它随太子跌落时磕在石头上摔得断裂,但当日种种,众人皆是见证,而且自太子去后,皇后娘娘日夜伤心,不愿接受现实,崇熙帝还曾多次派人去深涧下调查太子坠马是否另有隐情。
只可惜一番调查之后,得到的结果仍是太子爷失足坠马,没有任何不符合太子身死这一事实之处。
由此崇熙帝虽然伤心难抑,也渐渐接受了他文韬武略兼备的唯一嫡生子坠马落入山涧,英年早逝。
崇熙帝都已接受了这事实,旁人再不愿意接受,也只能接受了。
只不过此后帝后离心,再不恩爱似从前。
孟廷璋深叹了一口气,便复又问起陆灼玉璧的来处。
孟廷璋如此信任于他,陆灼略一沉吟,把阿康的话全数告诉了孟廷璋。
“这个孩子……”孟廷璋复又坐回椅上,手撑着桌面,手指一下一下轻叩在桌面上。
他看向陆灼:“少安,这孩子品性如何?他的话能信吗?”
“少安还未能同他深交,这孩子胆子尚小。我总觉得他没有完全信任我。但是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个会扯谎的孩子。”
陆灼俱实以答,念起阿康冲他叩头之时的声声悲泣,人的情感也似玉,动作表情可以假装,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感情,可实在无法作假,反璞亦才能归真。
他真真实实的说出他的想法,反教孟廷璋对阿康更加好奇了起来。
没有家世,没有背景,身材矮小如同幼儿,竟与因伤病故的先太子扯上关系?
难不成先太子真的还活着?
是阿康的姐夫?
孟廷璋越想越觉得疑云重重。
他直截了当的提出,让陆灼把阿康接进丞相府。
陆灼便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他们的想法再多,现今没能见到阿康口中的姐夫,便全数都是推测。
而阿康,并不知道这玉璧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若然急于得到答案,吓到了他与他的家人们,岂非得不偿失?
当务之急,是上山寻了师父暮渊来,带他去给阿康的姐夫问诊。
但此事必要悄悄处理才行。
这边厢抱朴斋灯火通明,身在倚兰轩的舒月却也没有了睡意。
眼下夜色已深,陆灼匆匆来府寻父亲,且商谈多时亦不见他出来,舒月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
辗转反侧难眠,舒月索性重又披上绒袄,去大厨房要了一些暖身的汤并点心,带上雪绵匆匆地赶去了抱朴斋。
“姑娘,相爷吩咐了,今夜他与侯爷有要事相商,任何人不得打扰。”见书月举步便往里进,守在外院的贺安先一步拦在了她面前。
平素贺安从来没有这样拦过自己,舒月越想越觉得陆灼寻父亲的那桩事透着古怪,便换言说自己怕爹爹议事辛苦,只来此送些粥汤糕饼,并不会入斋内。
姑娘素来都是自家相爷的掌上明珠,被舒月的一腔孝心打动,舒月又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进书斋打扰,贺
24.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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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阿康说他姐夫的病十分严重,不敢再耽搁时间,翌日崇熙帝甫一下了朝,陆灼便留了下来,上奏崇熙帝他要带着舒月去一趟陵城老宅。
毕竟崇熙帝虽许陆灼婚后再返边关,但这并不表示他每天可以无忧无虑地四处乱走,而正相反,每日朝会,他必然要到场,以免崇熙帝有所问,他无所答。
听见陆灼说要带着舒月同回老宅,崇熙帝微微有些讶异,看陆卓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丝玩味。
“怎么?马上就是新年了,出过正月便是你娶亲之时,为何现在这般匆匆出门?”
都是过来人,少年郎有了心上人,难免都会醉翁之意不在酒,生出些一亲芳泽之心。
崇熙帝抚掌而笑
“少安,孟家阿皎需与你名分早定,但如今还尚为闺阁在世的相府嫡女,亲事未成便带了人出去,怕是不妥吧”,“再说……”
再说他这头允准了?孟廷璋那个老古板的那一关能过?陵城与京师相隔甚远,他们这一去,再回来怕是赶不上除夕的。
孟家阿皎是孟廷璋夫妇的心肝肉儿,这心肝肉儿再在家过这一个年便要被陆灼这个狼崽儿叼走去,崇熙帝才不信,临近春节,孟廷璋那边会松口让陆灼带走闺女。
哪知陆灼深深冲崇熙帝施了一礼
“丞相大人那边,少安已获了准许。”
闻听此言,崇熙帝不由得一噎,暗骂一声孟廷璋这个老狐狸。
好好好,他这闺女的亲爹都放行了,又偏让陆少安来问自己,合着这恶人都由他这做皇帝来当是吧?!
崇熙帝强笑着没好气地点了头,心中却不由得磨刀霍霍向廷璋。
正好临近节下,政事处理的差不多,编撰的新一批官学课本快出来了,还要派个人盯进度,崇熙帝,那不如就是他素来勤勉的孟卿吧。
陆灼却不理崇熙帝心中拨弄烂了的算盘子,在崇熙帝处表面上过了明路实际上却只是找了借口,若要让人不找出破绽,安然查出真相,还要细细谋划一番才是。
出了宫门,陆灼飞快地翻身上马,向着丞相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纪明姝裹着一袭烟紫色的灰鼠毛披风,内里是玉色带白色滚边的绒袄,配着藕色暗云纹下裙,怀抱着一束开得正艳的红色蜡梅花,站在廊下怔怔然不知所措。
梅花儿又艳又清香,还颇具风骨,纪明姝一向喜欢得紧,在梅园赏了大半天花,她命管打理梅园的小太监取了花剪子来,亲自给玉贵妃挑了一束。
她知道母妃同她一样,甚爱梅花。
但当她喜滋滋兴冲冲的赶回兰林殿,尚未跨进门便见到母妃找人寻来一堆男子的画像,同殿里行事得利的冯嬷嬷并崇熙帝新派来做她礼仪教习的嬷嬷一起,为她重新选择良婿。
纪明姝一顿,脑海里便浮现出陆灼的脸来。
明明那样好的儿郎,才配成为自己的夫婿。
眼里划过一丝不甘,纪明姝问阿绣
“今个儿叫你去御书房给父皇送汤,你说你看着陆小侯爷了,可是真的?”
阿绣不知公主为何这样问,但公主既有所问,她便也俱实点头。
陆灼散朝之后还专门去了御书房,应该是有什么要事在身的。
“只是小侯爷走的时候脚步匆匆的,想是皇上又给他派什么差事了吧”阿绣一边给纪明姝拂落披风上的雪,一边低声嘟囔道。
纪明姝咬了咬唇,抬步便往御书房走。
陆灼彼时正在抱朴斋,同舒月、孟廷璋一处说话。
按着之前的想头,由陆灼出面,先在崇熙帝面前过了明路,以带舒月回老宅祭奠为由,免了众人对他们此次行程的猜忌,再以舒月体弱需复诊为由,请了暮渊出山,一行人便带了自凌城转个弯儿,直奔阿康的故乡蕲城去。
无论如何人是一定要救的,但陆灼按捺着纷杂的心绪,当务之急,他要先行确定一件事。
舒月只在从前宫宴上远远见过太子一面,自己年少便离家远赴边关,未曾见过成年的太子。念及此,陆灼请孟廷璋亲自绘就了一副太子的画像,让青松带去,先行给阿康辩认。
这边厢陆灼一行想的颇好,然宫中纪明姝早已找崇熙帝闹了一场。
纪明姝也是恐惧天威的,崇熙帝虽然她的生身父亲,但皇家向来先君臣后父子,便是父女也是如此。
恭恭敬敬行过礼,纪明姝小鸟儿一样缠着崇熙帝撒娇一口一个父皇喊的崇熙帝心花怒放。
“说吧”崇熙帝呷了一口景州贡来的新茶,笑眯眯地看向女儿
“又瞧上了什么好东西?还是又想出宫去玩?”
哪知纪明姝却只拽着他的手摇又摇,不是。
“哪是什么?”崇熙帝放下茶盏。
“父皇,”纪明姝笑眼弯弯“女儿想请孟家舒月姐姐入宫来陪我。”
崇熙帝一顿,纪明姝又道:“女儿随夫子学画已久画技却无精进,孟家姐姐师从孟大人,画得一手好丹青,又又与女儿情同姐妹,若女儿要寻人指点,想来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崇熙帝无言,心中却在暗忖,为何女儿要选的人是孟家阿皎。
阿皎的确画得一手好丹青,尤其擅长模仿石翀石大家所绘的兰花图,女儿要向她请教画技自然是好事,但这时机,确实不妥。
自己前脚刚成全了陆灼,后脚就让人家的未婚妻子入宫陪伴自家女儿,未免太过不合理了些。
念及此,崇熙帝清了清嗓子,缓下声音同女儿解释。
“你舒月姐姐和陆家少安成婚在即,陆少安父母的灵柩都安葬在他们陵城祖地,他们小夫妻俩尚需前往祭拜。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孝义人伦,皆无可悖。”
邬泽以孝义治天下,如此让臣子之妻悖了告慰翁姑的旧俗只为了伴驾自己的公主,崇熙帝想了又想,不妥,还是不妥。
纪明姝失落地垂下眼睛,亮亮的眸子失了光彩。
原来陆灼散朝后会留下来,是要带孟舒月去祭拜父母。
回忆起赛马会那一日,陆少安救她时僵硬的动作,疏离的眼神,再对比他义无反顾将舒月打横抱起,丝毫不在意在场众人是如何看他,如何看他们,纪明姝一时竟无言再同父亲辩驳什么……
她带着阿绣走下了御书房的长阶,一步步行至了卸花园,阳光晴好,寒雪微融,但她心上却缓缓地结了一层霜花出来,极寒,寒得让她红了眼圈,站在灿烂骄阳之下,也
25.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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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排就绪,陆灼先行独自去了客栈。
阿康有饭吃有衣穿,又一连休养了多日,面色已渐渐恢复了红润,望见陆灼来,他很是高兴。
简单问询了几句阿康的近况,陆灼没再多言,将带来的画像展开来与他看。
“你可认识此人?”
画中的人眉目俊朗,服彩鲜明,芝兰玉树,贵不可言。
阿康端详了一会儿,眉眼间疑惑重重。
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即使眉眼肖似,他亦不敢将其与自家脸有残疤,腿瘸指粗,伤痕累累的姐夫相提并论。
“这……”阿康欲言又止。
陆灼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迟疑。
怕说出画中人的身份会惊到了阿康,陆灼轻缓了声音问他道
“他可是你口中重病难医的姐夫吗?!”
见阿康眼睛乱瞟,根本不敢答言,陆灼蹲下身,直视着小少年的眼睛。
“阿康,画中之人实为我的一位故友,他离家多年,父母亲人都很想他,你那玉璧实在像是他的物件儿,所以我才有所一问。”
阿康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这…位…我姐夫真是先生的故友?!”
他声音欣喜难抑,救了他命的先生竟是姐夫的故友,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先生一定会不负他所托,将姐夫医好的。
阿康兀自高兴,岂不知他这番话对陆灼而言,重如千钧。
太子竟然真的还活着。
陆灼陡然觉得,此去蕲城,行事必要处处当心才行。
事不宜迟,叮嘱了青松着人将阿康好生看顾,陆灼第一时间赶去接了舒月,带着她重上了一趟霁霞山。
有乌雪引路,这次上山倒也不十分困难
舒月彼时才头一遭见到了传闻中医术神乎其神的医仙暮渊。
眼前的人不似话本子里描写的那样道骨仙风,反而极是朴实无华,与其说是医仙,其形容更似一位生活在乡村的平凡老人。
暮渊大雪天也只着了一袭灰布麻衣,头发仅用一半旧的粗木条子挽起来,头戴着一灰黄的碎了边的斗笠,手里用粗树枝子串了两尾鲜鱼,裤腿儿也半挽着,草鞋上沾了几许泥点,看样子是刚从溪边钓了鱼来的。
“安小子!”一抬眼望见陆灼长身玉立在前,暮渊先一步嘿嘿笑起来“你小子好口福,我这才寻了两杆子小鱼儿来,你便闻着味来了?”
说罢便扯着陆灼的手将其往屋里带:“你又空手来的?!好歹也是个侯爷,酒自是没老汉我亲手酿得好,但怎么烧鸡也不给我带一只来?真真是抠门儿”
“师父……”陆灼一时叫他说得分外赧然,复又望向舒月,不由得涨红了脸。
“这我还带了人来呢。”
暮渊这才发现,他抠门儿徒弟的背后,还站着一位形容干练的姑娘家。
因是上了山,舒月故意舍了式样繁复的锦袄衣裙,卸了钗环,头发也用银丝镶玉珠的发箍高高束成一束,整个人看上去分外飒爽干练。
暮渊抚了抚全白的胡须,上下打量了一眼舒月,瞧着她气色不像身体有异的样子,便转了回头看向自己的徒弟
“这位是……你之前说过的……你那被人下过毒的病弱媳妇儿?!”
一番话说得舒月的脸也红了,强自稳了稳心神,她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道
“还未当面谢过医仙前辈同释月师姐上次解毒救命之思,舒月这厢有礼了。”
她把带来的两小坛父亲藏于酒窖之中的梨花白取了出来。
“安小子,你这媳妇儿可比你这个臭小子会做事儿。”
“什么这厢那厢有礼没礼的。”瞧见两个小小的酒坛,暮渊嘿嘿笑“老头子最烦酸腐的文人士子那一套”眼珠转了转儿,暮渊又道
“会做鱼否?老头子我旁的东西啥都不好,一好酒,二就是好吃。”
舒月赧然,她倒是不会做鱼吃。
“好啦师父就是跟你们开玩笑呢”正当舒月犹疑之时,释月自屋中出来,笑眼弯弯地望向陆灼同舒月,一面又自暮渊手中接过了鱼串儿,自顾自提着鱼去了屋外的小厨房,示意无措的舒月提着小酒随她来。
暮渊见徒儿红着脸被自己说懵,忙让了人让屋里去。
粗陶土烧制的茶壶滚了二滚,暮渊老神在在地盘腿做在木头方小几的一侧,陆灼见了,忙规规矩矩地为其斟了茶。
暮渊呷了一口茶,方开口问陆灼
“你这小子整日忙得很,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日寻我何事?”
陆灼素知他师父这人的性子,为人心慈却遇事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也最讨厌别人说话拐弯抹角。
于是,陆灼也开门见山,把阿康和当朝太子并且还活着的事实告知了暮渊。
与他所预料的一样,暮渊大惊。
“我不会同你下山,你也不许去趟这趟浑水!”
沉吟良久,暮渊同陆灼道。
因沉疴难愈,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墨渊没能够救下陆卓的父亲陆威,这对于暮渊而言,是他数十年从医生涯中最难以忘却的,沉痛的事。
他对不起对他有着满怀期望的陆家众人,更对不起,但令暮渊没想到的是,彼时已得知结果的陆威非但没有怪他,反而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少安交给了他。
“为国征战陆某无悔,但是如果可能的话,我不这小子再走我的老路了。”
陆威的心愿极其简单朴实,他只愿他的儿子能够平安便罢了,其余都不重要。
奈何陆灼这小子骨子里带着陆家人的血性,对医道的喜爱完全比不上对家门荣耀的渴求,于是暮渊只堪堪教了陆灼一些战场之上,避毒保命的法子,其余的对他没有苛求。
但没有苛求是一回事,陆少安在他眼皮子底下跳进火坑又是另一回事。
他闲云野鹤,不屑官场的争斗,却也知道,太子若殒命,多的是盯着那个位置的人。
若太子真若陆卓所说,重伤将死,他救不救得了太子是一回事,陆灼若是救了太子,便是将自己置于那漩涡之中了。
想起他昔日对陆威的承诺,暮渊别过头去,十分不赞成安小子的做法。
岂料陆灼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你喜欢那个丫头吧?你自己跳火坑也罢了,那丫头也要随你一起跳火坑吗?”叹了一口气,暮渊只能拿舒月来劝自己倔强的徒儿。
“舒月愿意同徒儿来此,便也是与徒儿同样的想头。”
“太子受害,重病将死,传他身故定为有心之人的奸计
26.掩饰
陆灼为免有人看出端倪,特又雇了一辆车护送阿康返乡,约定两车殊途同归,这边他与舒月、暮渊一行人行至陵城,转而又到蕲城。
而此时离阿康所居的缘木村,尚还有段距离,但人命关天,况又是太子,陆灼不敢有所怠慢,马不停蹄地赶赴缘木村。
月明星稀,舒月他们才初初寻到了阿康的家,略略算下脚程,阿康应早他们几天到家,舒月仔细盘算着,现下上门应该也算不上突兀。
临街买了些农家常用的物品,兼又有暮渊备下的珍贵药材,一行人便往阿康家的小巷行去
只是初初走进小巷,便听得哀乐声声,院子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舒月一怔,陆灼先一步冲了出去。
入眼是高高吊于门口的素白魂幡,一口黑漆漆的木头棺材静静立在院子里,四角上俱燃着白烛,肚腹已渐浑圆的女子身披一袭麻衣,含泪轻轻诵着安魂的经文,阿康搀着女子的一只手跪在地上不停的抽噎。
陆灼心一紧,连忙上前看个究竟。
“先生……”阿康抬眼,望了过去,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去。
“先生……我姐夫他……已经过世了……”
陆灼难以置信地顿住了脚步,他身后的舒月亦怔怔地向他看过来。
“怎么会……怎么会……”陆灼喃喃着向前奔去,棺木已被钉得死死的,连逝者的脸容,亦不得一见。
“这……”陆灼望着这满堂缟素,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心间涌出,渐渐遍袭全身,他踌躇着,老半天才从牙齿间挤出了“节哀”两个字。
然这一点子的安慰,于阿康姐弟而言,聊胜于无。
“恩公,”因夫君新丧而哭肿眼睛的阿康姐姐名唤青荷,见到弟弟口中救下他命,又予弟弟吃穿,且口称为自己夫君故友的陆灼,宋青荷强撑着已有些笨重的身躯,先给陆灼、舒月行礼致谢。
碍于礼法,陆灼不便伸手搀扶于她,倒是舒月急急地走到了宋青荷面前,将人扶住了,柔声安抚她
“姐姐快莫要如此,当心身子。”舒月愧疚地看向宋青荷哭肿的眼睛,心下愧疚万分,若不是她瞻前顾后,多番筹措,贻误了救下太子的时机,太子又怎么会……
愧疚感如江水一般一波儿又一波儿的冲击着舒月的心,她当下便崩不住,眼眶一酸也拭起泪来。
而陆灼亦是悔恨万分,垂在身侧的手兀自握拳握得紧紧地。
“斯人既已去,不可追也”饶是暮渊行医多年,见惯了生死,但看着当下的场面,他也不由得深叹一声。
生者既已逝,现下该顾念的,自然就该是活着的人。
听着暮渊的话,舒月第一个先明白了过来,扶着宋青荷在一旁的榆木小凳上坐定,她先一步将青松手中的诊箱取了过来,拱手向暮渊道
“还有劳师父,先行为阿康的姐姐看诊。”
丧事筹办自是诸事繁杂,哪怕乡村葬礼比不得在京中隆重,阿康姐弟在乡中并无亲戚可帮衬,阿康又离家多日才归,眼下的这桩桩件件定是阿康姐姐一人操持,怀有身孕又兼心中悲伤难抑,舒月实在担忧她腹中的孩子会有什么闪失。
舒月的一番话点醒了陆灼。
太子已死,事情无可转寰,但太子的遗腹之子,皇家的嫡系血脉,他尚可守护。
他亦躬身向暮渊行了一礼,阿康姐弟随之一愣,也对暮渊行起礼来。
一时暮渊开了方子,叫青松去抓药,因着屋中没有其他女眷,舒月便亲自扶了宋青荷进内屋照料于她。
临出屋门时无意中听见后窗下一块砖瓦落地,宋青荷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了哀伤的神色,舒月端了药来给她,瞥了一眼角落里残缺了一块的手杖,一时也没有多言,放下碗盏便走出了屋子。
宋青荷疲惫心伤,饮下安胎药便睡了,阿康熬了锅粥,配上玉米饼子和野菜给他们果腹,只因心情沉重,大家都吃得不多。
阿康家只有木板子隔出来的三间小房,暮渊不在意吃住,选了其中一间草草收拾便入睡了,青松便自告奋勇留下随侍。
至于舒月,陆灼甚怕她同自己一同出门会吃了苦,在村中寻了间单独的大点的住处,陆灼给了那户人家些许金银,让舒月住了进去,而他自己,就守候在舒月门外,保护她的安全。
安排好舒月进屋,陆灼望着被皑皑白雪映得微微发亮的天色,心里五味杂陈。
数日的筹谋顷刻之间便再也派不上用场,他真的有种自己十分无用的感觉。
此事若换做他人来做,是不是会比他处理的要好,
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陆卓不由得蹲下身子,难过地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冷不丁身上暖意萌生,竟是舒月借了屋主一件打猎用的皮袄给陆灼披在了身上。
“你……天气寒冷……你注意身体。”
“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还没睡?”见是她,陆灼唇角淡淡地勾了一下,挤出来一丝笑:“多谢孟二姑娘。”
舒月听见这称呼,心下微微一动
“情急之下唤我阿皎。”
“长辈天子面前唤我舒月。”
“私下里陆小侯爷竟客气疏离至此,只肯唤我一句孟二姑娘吗”
她直视着陆灼,明亮温和的杏眼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明明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舒月想
哪怕仅仅是盟友,她,和陆少安也不该如此生分才是。
然而这样陡然之间生出来的心思也惊了舒月自己一大跳。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她在隐隐期待什么?卢少安对他客气疏离是应该的呀,陆少安明明有心上人,却又不得不娶自己,舒月想,对自己的爱人负责,陆灼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
“你……”
陆卓被舒月的话震惊到,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心中生出一点雀跃,他回过神来刚要回答,舒月转头又往屋里跑去。
“阿皎我……”
“今天很晚了,我先睡了啊”
“呯”的一声,舒月应声关门,堵住了陆灼隐藏在喉间的那句话。
夜色昏暗,陆卓并不能看清舒月的表情,但听着她话中略显雀跃的语调,陆灼心中的阴霾微微淡了些许,却又不由得暗暗纳罕。
依着舒月,平时善解人意,爱推己及人的性子,遇见今日这种葬礼,又见阿康姐弟的苦痛,似乎不该有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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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
他正在想着,冷不丁舒月却又拉开了门栓,白皙的小脸在深夜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红润,如同一颗水润饱满的水蜜桃
她垂着眼不看他,只轻声道
“陆少安你要不要进屋来睡?”
“反正……反正”她红着脸却又大大方方地道
“反正也不是头一遭了嘛”
陆灼的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看向她。
后者见他不动,啪的一声又将窗关好。
“舒月……”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外面那么冷你若是冻僵冻病了可怎么办啊!”舒月这番话脱口而出,陆灼惊了一跳,舒月亦是。
她愈发觉得自己变得奇怪得很,陆灼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何需她来担心。
“阿皎……”陆灼却不由得弯了弯唇角,把那皮袄子又往身上裹了裹、
“阿皎你不必忧心我,只管去睡!我在外边守着,我安心!”
见舒月兀自垂头不答言,径直往屋里走,他顿了顿,又情不自禁地道
“阿皎,我……有你在我身边我……我很开心”
翌日清晨,阿康的姐夫便下了葬,过了头七,宋青荷的胎像稳下来,陆灼便着舒月去和宋青荷谈,要以友人之名,带宋青荷姐弟去京中住,太子已死,但孩子尚在,他得保他们无虞。
舒月不置可否,闻言端了碗安胎药便去了宋青荷处。
宋青荷自是哭哭啼啼不肯应,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出身寒微,而弟弟却告诉她,夫君乃是富贵人家的出身。
今日舒月的一番话,便更是让她确认了这一点。
这让她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和孩子绝对不能离开这片土地,连丈夫也不能。
“我应了夫君,决不会离开此处半步”
“孩子是我的,我们娘俩儿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宋清荷拽住书月的手,哭的嘤嘤切切,好不可怜。
尽乎执拗的她,甚至想要赶舒月走。
望了望角落里重又被钉好的手杖,舒月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没有再执着于劝宋青荷走,略略宽慰了宋青荷几句,她吩咐青松帮忙收拾行装装车,自己和陆灼同出了门去,要陪暮渊逛逛乡中巿集,顺便买些东西给宋家姐弟,回来便启程。
舒月的声音不辩喜怒,但已在内室床上的宋青荷闻听此言,蓦地松了一口气。
陆灼三人甫一出门,便携了暮渊上车,劳暮渊在车上稍等,陆灼同舒月没有去市集,转而来了宋青荷家断了一半墙壁的后院。
后院荒凉破败,院子最深处,仅立一半人高的草垛,雨雪纷飞过后连路亦变得泥泞。
望着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舒月同陆灼对望一眼,皆是叹息。
陆灼故意同舒月说笑起来,一步步朝着草垛渐近。
忽然草垛后响起碗盏破碎的声响,继而裂出来一道缝隙,眼前闪过一个灰扑扑的人影。
说时迟那时快,陆灼迅疾起身,将那人制服在地。
被俘的人默默无声,陆灼却在他身后跪了下来。
“微臣神机营指挥佥事陆灼,救驾来迟,万望太子殿下恕罪。”
27.抉择
那人原本还挣扎着要逃,哪知陆灼一行礼,他反而捂着脸,蓦地号啕大哭起来。
此时距父皇宣告他因病亡故,已整整过去了三年,而他遍身伤?隐姓埋名地躲入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每日劳作,倒也算是了却了前尘。
至于什么天湟贵胄,龙子凤孙,与他而言,早便该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可今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来寻我……”纪承锐躲闪不及,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陆灼忙上前去,想要扶他起身。
“滚!!!”喉间发出低沉的怒吼,纪承锐伏在地上号啕着锤地,为什么还有人要记得,他曾是太子。
“太子哥哥…我是舒月…孟舒月…”冷不丁的,耳边响起一阵清泠泠的女声。
纪承锐不由得抬眸,他记忆中矮小身弱,苹果脸的小姑娘就那么出现在他眼前,蹲下身来关切地望向他。
“阿皎……”
纪承锐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先行用灰扑扑的衣袖遮住脸。
“我不曾认识你们,请快些离去罢!”冷硬下心肠,纪承锐道。
“太子哥……”舒月还想再劝,陆灼却扯住了她的手,冲她摇摇头
舒月不明就里,只好跟他走。
舒月和陆少安,一走就再没有回头。
见他们没再回来,纪承锐一瘸一拐地自草垛中挪出来,却咣的一声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他翻过身以手撑地,想要借力起身,猛然一低头看见自己长满老茧和裂口的粗厚手掌,纪承锐陡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情不自禁地高吼一声,两行泪自眼眶流出来。
他纪承锐,他可是纪承锐啊!!!!
“我们就这么走了,太子哥哥真的没关系吗?”被陆灼拉着隐于墙后,舒月叹了口气,眉尖微微蹙着,满目尽是担忧。
记忆中的太子哥哥一直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今日颓废成这般模样,见者怎能不叹惜。
“太子……哥哥?!”陆灼一顿,心中醋波微起,握住舒月的那只手越发紧了紧,他力气大,舒月柔/嫩′/的指尖如同被铁箍子箍着,伸展亦不灵活。
舒月望着两人交扣的手指,不由得红云爬满双颊,忙嗔陆灼道“陆少安,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陆灼自识得舒月以来,因着父亲多年在外一朝病死,母亲又殉情决绝离去这件事,便一直隐忍着情意,决不敢唐突佳人,但现下见舒月恼怒,他不知自何处犯起了一股子浑劲来,硬是拉着舒月不撒手。
“陆少安,你!”舒月又挣了挣,陆灼不仅不撒手,反而将两个人的手/抵/到了嘴/唇/边。
“阿皎……你为什么叫他们哥哥呀?”他喃喃出声,盯向她明亮的杏眼
这里有太子哥哥……
丞相府里有叶屺这个表哥……
陆灼心揪揪然:“阿皎……”,
“我……你也可以叫我哥哥的……”
舒月愣住,怔怔地望向陆灼,她不是不知事的小童,陆灼此言,怎么那么像……
表露心迹?!
可他……
那他那日在山上同释月姐姐那么亲密,又算什么呢?
一脚踏两船,登徒子!!
念及此的舒月笑不出来,抬脚狠狠地踹向陆灼的小腿,她恼羞成怒。
练武之人端的是钢筋铁骨,小腿上的肌肉被锤炼的硬且韧,舒月这一踢并未对陆灼造成多大的伤害,倒是把他惊了一大跳,蓦地将手松开来
“阿皎,你……你有没有事?”
“你!”舒月见其如此气不打一处来。
这厮究竟是个呆木头还是个真狐狸?!
不愿再与他同处这么个尴尬的境地,舒月飞也似地逃出去。
阿皎这是,害羞了?
陆灼手指微蜷,不由得低声笑起来。
“咳咳”青松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冲陆灼清了清嗓子,见他家小侯爷笑得开怀,他也忙翘起嘴角扯出一个大笑容。
“嘿嘿,侯爷您……”
谁料陆灼下一秒便敛了笑,严肃道“找我什么事?”
陆灼对他肃然,青松便也不敢还之以笑容,收回嘴角便躬身道
“姑娘叫属下收拾行装,属下便一刻也不敢耽误。拿了大包小包到车上。却看见老爷子一人等在那里,不知姑娘同侯爷要何时动身?”
这番话一秒钟便打破了陆灼的绮思,他挠挠头暗骂了自己一声,叫青松先去陪暮渊,他追着舒月的方向去了。
岂不知他同舒月藏于暗处恍神的这点子工夫,纪承锐真的以为他们走了,步履蹒跚的入内,恰撞上折回来的舒月。
空气一时凝滞,几乎落针可闻。
“相公,你回来了……”听见熟悉的半跛脚步声,宋青荷欣喜地掀开布帘向外走,一掀帘便看到了舒月同纪承锐面面相觑。
看了一眼墙角未撤干净的白幡,宋青荷愣了愣,当时便给舒月跪下了。
看这样子,正在院中小厨房烧火的阿康也匆匆地奔进了屋子里,对着舒月跪了下去。
“姑娘!姑娘!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不愿让夫君随你们回去,才编造出如此的谎言,看你与那位公子的穿着和作派,我家相公既是你们的故友,便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出身,我只是出身贫苦的一介弱女子,又有幼弟在身旁,今日若让相公回京,我与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再相见了……”
宋青荷伏在地上,嘤嘤哭泣。
纪承锐也看着舒月,轻轻摇头。
人都是自私的,舒月很能理解宋青荷的想法,但想想宫里面常伴青灯的皇后与当下波云诡谲的朝局,尤其是纪承锐明明没有死去,当时的人却一口咬定太子重伤去世,幕后的操纵者究竟是谁,还未浮出水面。
这人隐身若此,舒月不敢想,若然自家爹爹与其对上,又该是谁输谁赢?!
必须得把这幕后黑手抓出来才行。
心思百转千回,舒月忙躬下身将宋青荷扶了起来。
“青荷姐姐快不要如此,当心身子!”
宋青荷红着眼眶,希冀地看向她。
舒月不敢有所承诺,忙垂下眼去定定神,复又望向纪承锐。
目光逡巡至纪承锐残缺的双腿,舒月柔下声音
“姐姐,太……瑞成哥的腿尚需医治,还有爱晕厥的沉疴,咱们都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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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地给他医好才是。”
纪承锐在这处村庄里名叫梁瑞成,是以,舒月唤他瑞成哥。
纪承锐听她所言,提起的心方才落下来,望着舒月,脸上露出感激的笑。
阿皎既然说他这腿能治,他便信她。
舒月闻言自是也欣悦不已,笑吟吟复去车上请了暮渊老爷子下车,她不禁调皮地对陆灼眨了眨眼。
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不论纪承锐现下是作何打算,他没有再排斥他们,这便是好事。
陆灼亦长舒了一口气。
经暮渊仔细地一番望闻问切,纪承锐不仅仅是腿能治,连脸上的伤亦有望好全。
大家的脸上便都带了笑容,宋青荷喜极而泣,舒月便抚着她肩膀安抚。
“只是,他这腿初伤之时便未好生医治,如今残骨未正,若要想使得骨头正位,行走无碍,须得把这残骨重新打折重接才是”暮渊抚了抚胡子,望向眼含期待的纪承锐夫妻俩。
断骨之痛虽比不得极刑,却也足以令人胆寒。
宋青荷紧张地握住了纪承锐的手。
“既是有向好的机会,容我脱去这烂旧的皮囊”纪承锐大喜过望,眼睛亦在熠熠闪光“我自当尽力一试,方不负大家为我奔波至此!!”
他强撑起身子,在阿康的搀扶下冲着暮渊重重作了一揖。
“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因着治腿尚需耗费些时日,然宋青荷这里,却又无趁手的物件,陆灼从暮渊处要来了一张详细的物件,药材单子,一人赶车,往距缘木村最近的明山镇赶,去采买暮渊所要用的东西。
冬日冷风凄厉,陆灼一人驾车走在枯木林中,忽听风声嗖嗖,陆灼不由得回身,身后却并无一丝异样,仅有风卷残雪,唰唰作响。
纪承锐的伤要紧,陆灼不敢有所停留,重又裹了裹身上舒月定要他穿上的那件羊皮子袄,心下不禁在想,等到了镇上定要给舒月买一些京中不常见到的新奇小物件来耍玩。
然而,他初初走出了风雪漫卷的山林,一柄长刀径直朝他飞了过来。
马儿扬蹄,发出长长的嘶鸣声,惊飞了一众树上的鸟。
京城,景王府。
听了鸦青所禀报的舒月一行人的行踪,纪承钧不由得切齿冷笑。
陆少安啊陆少安,真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蠢,去陵城陆氏祖宅不过只是障眼法,但他带上暮渊那老头儿,又一头钻进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他倒是要看看,陆少安带着舒月,究竟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咱们的人安排好了吗?”
“回王爷的话,人马都已齐备,弓箭手也已备好了。”
“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是。”
鸦青恭敬地道,目光却变得犹疑不定,要知道那些弓箭手全数混在随仪慧公主出行的队伍之中,若来日陆灼一行人真的在途中遇袭,陆少安同公主,便是仇敌了。
鸦青念及此,不禁暗暗心疼纪明姝来。
“报——”忽听门外一声高嚷,一王府小厮匆匆然奔进了正厅。
“蕲城急报,陆少将军在山林中与一众来路不明的人打了起来。”
28.治疗
在长刀飞过来的瞬间,陆灼敏锐地腾身而起,而对方见未砍中,还欲再砍,陆灼便直接一脚踩上其肩膀,双腿同时使力,在其转头时用双腿狠狠控住对方的头颅,袖箭如雨,向那敌人扎过去。
身重多箭的那人手臂被陆灼的袖箭钉住了穴道,手使不上力,长刀欲落的瞬间,被陆灼一把抓住。
陆灼大吼一声,挥起长刀砍向对方,后面顷刻之间却又冲出了数人来。
陆灼暗忖,这群人未占上风却穷追不舍,似乎意在耗尽他的心力体力再下杀手,而自己还尚有要事未能办成。
不敢再恋战,陆灼反手一挥长刀,震慑住宵小,自己匆匆然一头扎进了镇子。
陆灼到镇上时正值晌午,市集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人多眼杂,那伙子追砍陆灼的人里有不少人亦受了伤,于是便悻悻然撤了退。
陆灼买好要用的东西,心念一动复又去当地的兵器铺逛了逛,来时拦住他的那伙人所用的长刀刀背甚厚,刀身较宽,刃尖发黑,全然不似邬泽常见的长刀式样。
可遍寻了一周,亦不见这样的长刀款式。
不好过于耽搁时间,天色微沉,陆灼赶回了缘木村。
所需之物已备齐,见天色已晚,吃过晚饭,暮渊嘱咐纪承锐,陆灼等人一齐养好精神,明日大家要齐上阵,帮纪承锐断骨重接。
陆灼自是唯唯,只是明显心不在焉。
舒月暗暗纳罕,见大家都睡下,陆灼却兀自在窗外踱来踱去,舒月披衣也往外行去。
“你今日怎么了,是去购置东西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吗?”
陆卓哑然,摸了摸鼻子,他忙推书月回去睡,此事事出突然,是他没处理好,他并不想她平添忧愁。
舒月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淡声道
“陆少安,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其实很不会撒谎?”
陆灼愣住
“你若是撒谎,就会挠头发,耳尖也会红。”
舒月笑着眨眨眼,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你很不会撒谎的,快别瞒着我了。”
陆灼只好把事情告知了舒月。
舒月气恼不已,当下便呸了一口。
“又是他吗?”
陆灼不置可否,他心中倒是还有个疑点。
“现下还不好说,咱们还需得把太子殿……”
咣当一声,屋后砖石滑落的声响打破了雪夜的寂静。
陆灼蓦地停住了话头,起身查看。
周遭安静,并无异样。
翌日晨起,暮渊便要开始为纪承锐治腿。
因着治腿需剥/掉/长/k,陆灼、阿康并青松三个男子留于室内协肋暮渊,舒月陪着宋青荷在外面等。
早在初次为纪承锐诊治腿伤之时,暮渊便说过他这腿需得断骨重接,断骨之痛,非常人所能承受,故此大伙儿都悬着一颗心,舒月的手与宋青荷的相握,后者的手不时轻轻颤抖。
“相公他……”
室外的人担忧不己,室内的陆灼等人也并不轻松,陆灼在旁按住纪承锐,青松则在后扶住了他,阿康人小身弱,便从旁协助暮渊。
一时除去衣/物/束/缚,露出纪承锐伤痕斑驳且畸形的双腿,筋rou扭曲,简直触目惊心。
阿康自是见惯了自家姐夫这双腿,而陆灼同青松早便也常见战场上的流血牺牲,所以大家见此伤口也没有太过纳罕。
纪承锐见此神情也不由得微微放松下来,紧张慌乱的心绪渐渐平稳。
可当那折骨蚀心之痛真正袭来的一刻,纪承锐还是忍不住痛吼出声,手指用力,几乎揪掉了陆灼的皮肉。
陆灼暗自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硬是紧紧地按着纪承锐,没有一丝动摇。
舒月同宋青荷不知内里到底情况如何,然纪承锐撕心裂肺的痛叫早已从房内传了出来,响在她们耳畔。
宋青荷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泪雨潸然。
同陆灼一样,舒月也握住了宋青荷的肩,怕她一时承受不住,会因过于担忧,冲进房去。若是干扰了医治的进程,后果不堪设想。
室内的纪承锐面无血色,几欲昏死过去,他口中咬着的木棒上尽是凌乱的牙印,而暮渊也是在他断骨之后,快速地将他长歪复又被折断的骨头重新复位,以木板和长且韧的布条固定。
骨头接好,众人将纪承锐放平,他今日受了这般苦楚,力气早已消耗殆尽,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了。
望见卧室厚重的大门终于被打开,宋青荷再也按捺不住担忧的心绪,匆匆然向屋子里头奔去,心疼地拭去纪承锐脸上的汗水一一拭尽,将头靠在他胸口听着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宋青荷才终于将心安放回肚子里。
而门外的舒月望见陆灼的笑,也不由得笑出声来,他们终于成功了,倒是陆灼身后的暮渊适时地开口道:
“安小子,丫头,你俩先别忙着高兴。”
舒月同陆灼复又对望一眼,惊异地看向暮渊。
“躺床上那小子伤的骨歪筋扭,便是我如今为他矫正过来,他要想如同从前一般走路,可还尚需一段工夫。”
断骨重接,仅是第一步,纪承锐常年不良于行,筋肉也有一定程度的委缩。
现下已近年关,此事急不得,但是陆灼与舒月的婚事,却又不宜再往后推迟了。
孟廷璋通过陆灼的信,在他们一行人与纪承锐见面后不久便知晓了这里的情形,但若要推迟婚期,三皇子乃至崇熙帝处,难免都会生疑。
现下诸事未定,三皇子虎视耽耽,他们只得小心行事。
与暮渊商量一番后,陆灼决定与其兵分两路,他带舒月先行回京,青松随同暮渊,留下照顾太子殿下。
“只是如此一来,”暮渊捋一捋自己长长的白色胡须,拍了拍他安小子的肩,“我老头子就赶不上你与这丫头的成亲礼了。”
“师父……”经过多日的相处,暮渊待舒月与陆灼并无二致,舒月也是真心诚意地将暮渊视作一位和蔼可亲的亲人般的长辈,乍一说起分离,又兼听到暮渊如此一言,舒月莫名心酸酸地。
“嗨!到底是个小女儿家,几句话就招惹了你难过!倒是我这老头子的不是了,”暮渊故作玩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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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既是舍不得我,莫不如再见时给我做顿鲜鱼,好酒管饱,可好?!”
舒月噗嗤一声笑,顽皮地冲暮渊重又行了一大礼,“师父有言,舒月自当遵命。”
诸事安排皆妥当,瞧见今夜月色尚好,暮渊瞅一眼陪他在纪承锐床前正襟危坐的安小子,恨铁不成钢地一脚踢上去。
恰逢此时舒月同宋青荷煮了甜汤来,给大伙儿做宵夜。
听见门外两个姑娘的谈笑声,暮渊先同陆灼努努嘴,陆灼会意,速速开门,将舒月手上的汤接过,复又去帮宋青荷,宋青荷将陆灼,舒月视为恩人,哪肯让陆灼帮忙,推辞之间一个不慎,竟将刚出锅不久的甜汤洒在了陆灼的手上,白日里被纪承锐抓伤的手背也被波及,陆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咬牙忍痛。
他没作声,一直望着陆灼的舒月却注意到了他神色上的变化。
陆灼尚未来得及遮掩,带伤的手已被舒月捧起来。
班驳的抓痕与淤成一片的青紫,使他的右手手背高高的肿起来。
宋青荷先一步啊呀叫出了声,陆灼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抽,手却被舒月拉住,硬是不放。
宋青荷望望两人之间的眼波流转,情愫暗涌,识趣地端汤跨进屋里,复又关上了门。
明月皎然,洒落一地碎雪,两人月下对望,倏尔间,俱都红了脸。
陆灼不自然地清咳一声,舒月方醒过神来,飞快地收回手,低下头来又不免语气带上几分幽怨
“陆少安你怎么孩子似的,伤了手也不会说的吗?!”
“不过区区小伤,何至于拿出来说。”陆灼一怔,手下意识地向后藏,宛如犯错被抓包的幼童,被抓却还不忘为自己开脱。
“我就说师父午后为何送我一瓶愈痕膏。”舒月故作生气地撇撇嘴“敢情是给你的”。
“阿皎我……”以为舒月真生气了,陆灼忙殷殷切切地开口,“我不是故意……”
“陆少安!”站在月光下穿着雪青色梅花短袄的少女明明身量纤纤,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你需得答应我”
“今后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一概不许瞒我亦不许骗我!”
“否则”
“否则”舒月一顿“咱们便是连朋友也做不成。”
“阿皎……”话到嘴边复又咽下,陆灼望着气鼓鼓瞪着自己的少女,轻轻地垂下眼掩盖住眼底的落寞。
他实在不知道舒月会不会应他。
若她未应,自己的心思如此剖白于她眼前,徒增她的烦恼,今后他与她,便真如她所说连好友都做不成。
若她应了……
这样好的姑娘,实在不该背负陆家女人的宿命。
唇边绽出一抹苦笑,陆灼抬眸复又看向他心上的姑娘,浅浅地应了句好。
舒月这才转怒为喜,“命令”陆灼伸出手来,好让她替他上药。
她严肃却又认真,陆灼其实很享受这一刻。
雪簌簌而落,掩盖了后院新踏过的凌乱脚印,陆灼不由得笑起来,这帮不知从何而来的狗/东/西,的确不怎么聪明。
29.挑明
陆灼同舒月回京,倒还是意外之外的顺利。
一时到了丞相府,孙氏带了陆穗同舒月娘亲杜氏一道儿早便守在了相府的门口。
倒是不见了叶屺。
陆灼微微有些纳罕,一时抬眼只见舒月的祖母徐氏在奶嬷嬷胡氏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向他们走了来,面无表情地轻声问舒月
“回来了?同你表哥一样,快过年了倒是偏爱往外跑”望见朝她行礼的陆灼,也仅是淡淡地颔首。
舒月自是知道祖母对她这桩婚事一直颇有微辞,娘亲杜氏也告诉过她,在三皇子之后,祖母有意撮合她与叶屺。
但陆灼温润知礼,在祖母面前亦十分恭敬,即使祖母不喜陆灼,亦不能让他,尤其是孙氏和陆穗在的时候面上过不去。
舒月忙忙地搀了徐氏另一只手往正厅走,听着她一路叙说“疯疯癫癫的”“没过门就跟人跑了”等语,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徐氏一向不太喜欢母亲,亦常有遗憾她与姐姐若云并非男儿之语,舒月听得久了,于此也转了心境,对徐氏也是面上恭敬,私下该如何如何。
用过晚膳略略叙话,孙氏见天色已晚,带着女儿起身告辞。
出乎意料地,陆灼提出要略留一留,杜氏顿觉讶异,倒是孙氏闻言心花怒放,心道相处这么多天,果然小夫妻的感情愈加好了,忙忙的推着女儿行礼,告辞。
陆穗望了哥哥嫂嫂一眼,捂着嘴便轻声笑起来,乖乖地随母亲离去,临走还顺手“掳”走了欲往舒月怀里扑的狗狗阿宝。
阿宝呜呜呜委屈的哼叫,陆穗恍若未闻,强行把阿宝带走。
舒月心一动,想起来阿宝的小样子,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冷不丁抬眼,恰对上陆灼澄澈却带笑的眸子。
“陆少安”对上那双眸子,舒月由衷地道
“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旁,为我挡箭,护我周全”
薄而亮的月光如纱,轻轻地笼在了他们身上,舒月白皙的脸淡淡地往外透出粉来,看得陆灼心里一阵悸动。
“阿皎,我……我”那句话几乎冲口而出。
“嗯?”
“我……”他还记得,舒月说过他与她,他们的婚约,仅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那他就不该当真
也不敢当真。
念及此,心中涌出一股失落的情绪,陆灼垂下眼来,不再直视着舒月。
舒月却还在望着他,等他的下文。
“我……我是说……”陆灼按捺下乱跳的一颗心,定定神方道
“孟世伯还在抱朴斋等我,缘木村的事,该向他仔细禀报一番才是。”
说罢他径直往抱朴斋去了。
陆灼说得似乎甚为有理,舒月心里虽泛起了一丝丝涟漪,但还是点了点头。
若云带了双生子随韩昭回韩氏宗祠祭祖了,带了雪绵回倚兰轩,一连累了多日,经过了惊心动魄,本该拥有重重睡意的她却着实失了眠。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不禁仰头,直视着堆锦簇绣的帐顶。
陆少安……有没有喜欢过她?
她的直觉告诉她是有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
“是了,他喜欢释月师姐……”口中兀自喃喃,舒月一声长叹。
而另一边的孟廷璋在听了准女婿陆灼将纪承锐这一桩事悉数禀明,一时心情激动,感慨良多,本想第二日便上山去见上太子殿下一面,奈何又被陆灼劝住,只得作罢。
陆灼出了抱朴斋,方觉还有一事未曾告知舒月,但望望天色,他还是怕扰了舒月安眠,只得让隔日来寻舒月说话的陆穗代为转交。
望见陆穗噙着笑给自个儿递信,舒月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拆了信一看,不觉面上作烧。
信上记着的,乃是陆灼寝衣与外袍的尺寸。
“哥哥说,如此就有劳舒月姑娘了”陆穗故意沉下声音学着陆灼的声音说话。
舒月莫名赧然,口上不自觉地便回道
“话不必说得如此客气,都是我该做的。”
“正是呢”陆穗笑吟吟道:“我就说我哥哥是正经得太过了,嫂嫂马上过门了,你们幼年就相识了,又彼此相处了那么久,如今怎么就反而生分了呢。我哥哥同你说话都犹犹豫豫的,那里像个沙场作战的将军了。”
“幼年……相识?”陆穗此言一出,舒月懵懵然。
“喏,不是因为它吗”看见卧在舒月脚步用嘴巴舔舔小狗脚的阿宝,陆穗努努嘴:“姐姐你不是也知道它曾叫绒绒?”
“绒绒?”舒月一顿,那日见到阿宝带着那样一串铃铛,恍然间便如绒绒重又出现在眼前,没有想到,阿宝竟会真的是当年的绒绒。
“可那串铃铛……”阿宝比之当年,长大了不少,经年累月,那样的铃铛与丝绳,亦不会光亮如新,鲜艳如初才是。
“绳子和铃铛我哥知道那是你送阿宝的,特特地寻了好些铺子才配上一样的,每当它们有些泛旧,便会换上新的。”
陆穗无奈,她哥这心思昭然若揭,偏偏最该了解这心思的人却还云里雾里,当真是要急死个人。
哥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到如今也没跟阿皎姐姐把事挑明,而阿皎姐姐遇上哥哥的事情也总会莫名其妙的红脸,陆穗真的着急,明明阿皎姐姐也对哥哥有好感的呀!
他们两人三番四次面对生死,又兼相处一段时间,此时竟还隔着一层窗户纸不成?!
这如何使得?!
自诩最佳小姑子的陆穗是个急性子,匆匆然扯住舒月的手便开了口。
“阿皎姐姐,我哥他心悦你!只心悦你!从见你第一面时,他就在你这儿丢了一颗心!”
陆穗复又巴巴拉拉一大通,舒月全然未纳入耳里。
陆少安,心悦于她?
那释月师姐呢?陆少安与释月分明那样熟稔亲昵,她眼睁睁地看着释月被陆少安逗笑,两人相处间是那样默契。
可是她却又不能否认,陆少安待她,的确很好,非常好。
至于见的第一面,舒月还是觉得陆穗夸张,两个人都不过是孩童而已,怎就值得“丢了一颗心”?
更不必说,他们相处之下,陆灼虽有离她颇近之举,但多半都是为了护她所为。
若真如陆穗所言,陆灼对她有心,那又何必……
且那玉插梳……
舒月一时,竟觉得分外无措。
陆穗见舒月的脸色半白半红有失神之状,恐其不信她的话,复又指天发起誓来,说让她只管安安心心地嫁入承平侯府来,哥哥绝不会委屈她半分的。
陆穗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对男女间的弯弯绕儿尚且懵懂,不敢随口向她承诺什么,三言两语对陆穗搪塞了几句,借口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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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赶制陆灼大婚时用的寝衣,舒月便着人将陆穗好生送了出去。
转眼间,新年已至。
因着陆穗先前的一番话,舒月总觉得心神不宁,心情也不似从前畅快,而恰逢韩昭奉若云回京边关亦有要事要报,陆灼一忙起来,倒也暂时无暇顾及于舒月了。
陆穗小小年纪心里藏不住事儿,生怕是自己性急做错了什么。因此甫一寻到机会就去找了她哥一趟,连珠炮般将她找过舒月的事在陆灼悉数抖搂了个干净,陆灼自是讶异,一抬眸看见妹妹自责的样子还是将满心的焦灼狠狠地藏在了内心深处。
毕竟妹妹只是希望他幸福。
暗自叹了口气,陆灼低缓了声音道
“阿皎所虑不错,我的确不想娶她。”
陆穗讶然,眉头皱得紧紧地,不高兴地撇嘴道
“骗鬼的,我才不信你会不愿意娶她……”
“你都说了,你心悦于她。”
陆灼苦笑,心悦于她不一定要娶她。
陆灼轻声问妹妹,“你觉得你娘亲这一生过得辛苦吗?”
陆穗疑惑地望向他。
“年少守寡,一个人抚育女儿并侄子,因没有他人的帮衬,婶婶一个人支应门庭,还要受人非议,受了多少苦?”
陆灼垂下头去,眸间难掩失落,他缓缓地这
“阿穗,我是你哥哥,你自然觉得我千好万好,但对于其他女子而言,我并不是良配。”
舒月说过她与他,仅是权宜之计。
而他能护着她陪伴她走出那泥淖,他已经很满足了。
喜欢却不必在一起,陆穗实在是想不通,气恼地跺跺脚,她一点也不觉得他哥有多好了。
自陆少安身后的书柜里翻出那枚玉插梳,陆穗将它甩在陆灼面前
“陆少安你就是一个胆小鬼!”
“阿穗你……”
陆灼顿了一下,状若无意地道
“你若喜欢……也可拿去。”
气冲冲走出陆灼的屋子,陆穗坐在廊下的长椅上顺气,一时踌躇着又犯了难。
“红樱”她问身旁的大丫鬟,“若是我能将那玉插梳重又给了姐姐”
“陆少安那胆小鬼会不会生气啊?”
“要不,试一下?!”红樱最是忠心,也最是了解自家姑娘的,这层窗户纸不帮侯爷和孟家姑娘捅破的话,自家姑娘只怕连饭也吃不下了。
可是,如何让哥哥不生气呢?
陆穗又在苦恼,连红樱亦在冥思苦想。
“姑娘,或许阿宝?!”
冷不丁地,红樱想出了一个主意。
次日陆穗照常过府,临走时故意叫走了阿宝,陆灼在家,阿宝有时会去承平侯府住几天,听见雪绵嘟囔了一句,舒月也没有在意。
没想到阿宝晚间竟回来了,脖子上挂了一个红色的小锦囊。
“这是……”舒月仰头看抱阿宝进来的雪绵。
雪绵也疑惑,说是侯府车夫亲自送了阿宝回来,叮嘱自家姑娘吩咐了让舒月务必看锦囊,且收下这物件。
望见雪绵捧来的那盛玉梳儿的锦盒,舒月皱了皱眉。
锦囊里的纸条上,陆穗让她记得看玉梳内里。
舒月依言将手指触上月弧,碰到略有沟壑的纹理。
内里是一行小字:
“皎皎如月,灼灼我心。”
30.衷情
转眼间到了新年,除夕庆得隆重自不必说,大年初一若云并韩昭夫妇俩就带了双生子回来,丞相府上下自是一片欢祥。
姐妹俩许久未见,若云从陆穗并雪绵处知晓妹妹阿皎近日心情不佳,特意把小哥俩交给了乳娘,又把丈夫韩昭赶去了客院,将舒月留在了汀花馆。
舒月心道,什么也瞒不过姐姐的。
夜幕低垂,灯火萤萤,舒月抱膝坐在床头,对若云絮絮说着这些天的事情。
托着腮听妹妹说完,若云微微弯起眼睛,伸手揉了揉妹妹脑顶。
“阿皎可是,喜欢少安了?”
既然陆少安心中有妹妹,阿皎心里若也有他,婚约既成又两情相悦,那自是再好也没有了。
“我……”舒月这边还在想不通陆灼心上有她却又偏偏推拒娶她之事,被姐姐看穿倒也没有忸怩作态。
“他人是个好人,但偏偏……”偏偏行事上太过婆婆妈妈,没得令人生厌。
小女儿家自是有些娇态,若云嗤嗤笑了两声,“是哦……这人实在是让人讨厌。”
舒月略有些赧然,回身把头埋在枕头里便不作声了。
若云心下了然,便安抚地又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你且放心,你与陆少安已然有婚约,过年陆少安自是要来咱们家里拜年的,到时侯我必得让你姐夫好好的问讯于他。”
“是否对你有心。”
“是否对那释月姑娘有情。”
“为何……拒绝娶你。”
陆灼是准女婿,杜氏同孙氏又尚且投缘,年初二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杜氏便也约了孙氏一家上门,口里言说是叫陆灼来陪韩昭,孟廷璋喝酒,实际上也是默许了他的身份罢了。
孟廷璋,韩昭,陆灼并探亲归来的叶屺在前院里开了一席,舒月祖母徐氏,孙氏,杜氏带了双生哥儿为一席,怕女儿在家的最后一个春节过得拘谨,杜氏特特地让舒月带了陆穗,同姐姐若云单开了一席。
觑了一眼同自家爹爹,姐夫寒暄的陆灼,想起那柄玉插梳,舒月莫名心烦。
她没好气地别开眼,松了手里拴住阿宝的绳子,任由它小炮弹一般冲向陆灼,“炸”他陆少安一个措手不及。
阿宝兴奋地扑住陆灼的袍角,拽着他跟它走,陆灼便笑吟吟地随它走,临近女眷那一席又觉不妥,于是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呼噜了一把它头上翘起来的呆毛。
“阿宝,吃得越发圆胖了。”陆灼一面轻挠了一下小狗儿冲他露出来的粉肚皮,一面眼带笑意,看向舒月的方向。
瞥见陆灼望过来,舒月掉转了视线,回头欣赏起陆穗新制的裙子上的纹样。
陆灼有些失落,叹了一口气。
若云察觉到陆灼同舒月间情愫与怅然并存的微妙气氛,故意悄声问起舒月为陆灼所制的,大婚要用的那件寝衣的进度。
“大婚在即……我……我当然是制好了的。”
“哦,”若云故意将话音提高了些许,转头同陆穗道“阿穗,你可听到了啊,这衣服裁制好了,你哥哥却还未曾试过,一会儿定要叫他回府试一下才行,若是阿皎做的不合适,现下再拿来改制也来得及。”
陆穗忙笑着称是。
席间上来了一道炙羊肉,羊肉醇香,肥而不腻,配上烫热了的酒自是让人格外吃得开怀,若云念着韩昭近来赶路匆匆,本就身心有些疲累,不宜饮酒过度,便吩咐管厨婆子去厨下备好醒酒汤。
“爹爹那一碗自有娘亲备着”若云轻咳了一声,“咱们便只给大姑爷备一碗便罢了。”
话是说给婆子听的,眼却看向妹妹。
舒月顿时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只不知为何,她不想遂姐姐的愿,便对站在身后的雪绵吩咐道
“即使如此也不好厚此薄彼的,你便去叫厨下再给表哥和小侯爷各备上一碗罢。”
“表……哥?!”陆穗听到舒月对叶屺称呼的转变,才后知后觉舒月是在生自家哥哥的气。
论理是该生气的,自家哥哥那么大个人,于情/事/上却如何一只锯了嘴的葫芦,若她是舒月姐姐,她必然也会生气。
但是那位叶公子……
那位叶公子对舒月姐姐是何心思,在座的人皆心知肚明。
何况孟家祖母徐氏,还巴不得叶屺这个“表哥”,替代了她哥哥去。
陆穗有些坐不住,寻个借口便去找娘亲孙氏。
而此时,叶屺恭敬地举杯,正一一给桌上的人敬酒。
“小侯爷,”叶屺笑吟吟地,面上春风和煦,“值此新年,子淳特恭祝侯爷新的一年,诸事如意。”
“哈哈哈”叶屺话音未落,韩昭抢先道“如意,少安定是如意的,毕竟马上就是新郎官了么,只是”韩昭顿了一下,又回身为陆灼斟满了一杯酒:
“少安你也真是的,怎么让子淳给你敬酒?他既是相府表亲,阿皎称表哥的,便也算得上是你的舅兄了,且不说这婚事还未成,哪怕是成了你也不该在你这表舅兄面前摆起你侯爷的谱来。”
说罢朝陆灼眨眨眼。
陆灼见舒月面色不霁,本是心事重重,然听了韩昭的一番“舅兄论”,登时回过味来,持着酒棒站起身来,朝同座的三位一一敬过酒去。
“是少安的不是”陆灼躬身,将酒杯一一碰过去,“还望岳父大人,姐夫,”轻轻一顿,陆灼看向叶屺,面上带出笑来咬重了字音
“舅兄海涵。”
孟廷璋早便对这女婿满意得不得了,自是一叠声应下了,而韩昭听见自家好兄弟这声“姐夫”,亦是身心畅快,只叶屺讪笑了一声,看向陆灼的眼神里带了些晦暗不明的东西。
有了陆灼这一敬酒,大家,除了叶屺都很开怀,孟廷璋酒兴大发,便命小厮再多拿些酒来,一时间前院朗声大笑声不断。
若云和舒月对望一眼,皆有些好奇,便让梅青同雪绵去打探下出了何事。
听见雪绵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禀明,若云同正巧寻了孙氏回来的陆穗皆揶揄地看向舒月。
舒月面上浮红,但心中却越发气恼,在此坐不住了,她索性站了起来,带了雪绵去园子里吹吹风。
陆穗便又去告知孙氏,孙氏便让身旁服侍的人去知会陆灼。
迎着落雪,舒月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不疾不徐地走在小石径上,石径上的雪积了薄薄的一层,院墙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并孩子们的欢笑声,四周俱是喜气洋洋的,只她却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不言语,雪绵便也未曾则声。
沉默地走着,耳边却蓦地响过一阵脚步声,速度极快,只一瞬,却又很快被掩在了重重鞭炮声之下,舒月拧眉,欲追过去探察究竟,鞭炮声之后,一切却又归于沉寂。
这委实不太正常,舒月便回头问雪绵,可曾听到了什么声响。
雪绵懵懵然摇头,方才的那阵鞭炮的声音极大,她只顾捂耳朵了,倒是未曾注意到有什么其他的声音。
忽又听得啪啦一声,舒月冲雪绵嘘了一声便冲着声音来处寻去。
声音出在一处后院废弃的大缸里。
“啪啦……啪啦……”
离的越近,声音竟越发清楚明晰,雪绵跟在舒月身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
“汪汪”一声响起,雪绵长舒一口气,方如释重负地自大缸中将沾染了一身雪水泥土的阿宝提出来。
“姑娘,是阿宝这个小东西呢。”雪绵瞧着阿宝可怜兮兮地眨着一双狗狗眼看看自己又瞧瞧舒月,禁不住笑眼弯弯
“定是它胆子小,害怕鞭炮声,所以躲在这里。”
雪绵兀自笑得欢悦,舒月的疑心却未松下来,只是阿宝的模样着实滑稽好笑,她不由得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忽然又肃了一张脸。
陆灼站在一弯朗月下,朝她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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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阿皎……”陆灼轻轻地叫道。
“大节下,侯爷不在前院饮酒作乐,来此做什么?我爹爹同姐夫、表哥应该是都还未退席吧”舒月的嗓声清亮,语气中却透着客气与疏离。
“阿皎,韩兄白日里便找过我了。”陆灼道
“你是一位那么好的姑娘。”
“不光是我觉得你好,婶娘、阿穗,师父,还有释月师姐都觉得你好。”
“你这样好的人,可以有更好更美满的白子,值得更……”
“那便上报皇上,将你之心意剖白给他听便是,断了你我这婚约,我也不会留恋。”
舒月垂着眼,突然没好气地道。
“既然这桩婚约于你于我都是束缚,快刀斩断了他便是,何苦让你又要在我爹爹娘亲面前演戏,甚至违心唤我表哥一声舅兄。”
“我……我没有觉得勉强,能与你成婚是我之幸,我……”
陆灼犹豫不决,他对舒月的心苍天可鉴,只若是舒月……
舒月怎能步自己娘亲与婶娘的后尘?陆氏之妻,往往担惊受怕一生,到头来也是两手空空,生活便注定与美满和乐再无关。
“陆少安!”舒月突然扬起脸来,似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一双美眸明亮如星般盯向他。
“虽然我不曾知晓你先前为什么不肯对我担白,亦不曾清楚你为何多番玩具于,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究竟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娶我?就现在,就当下!”
少女的情意来得太过浓郁且炽烈,灼烫了少年郎的一颗心。
他完全被自己的真心实意所控制,看着少女的眼睛,认真且坚定地说了句好。
在陆灼应下那句好的瞬间,漫天烟火齐放,灿若繁星,陆穗雪绵自石径边的小树丛钻出来,韩昭并若云,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真挚地冲舒月陆灼他们道了一声恭喜。
“适才你在前院酒宴上,唤了我一句什么来着?”韩昭用手肘捅了捅陆灼的胸膛,故意问他道“再叫一声给为兄听听看呢。”
知道自家夫君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孟若云笑着朝自家妹妹挤挤眼睛。
先前自己那么大胆的一番话想必也被姐姐同姐夫听了去了,舒月当下更加不好意思,狠狠嗔了陆灼一眼。
韩昭暼见妻妹的小动作,便起着哄复又把陆灼往舒月的方向推。
舒月始料未及,当下便急急地向后退了两步,岂料石径长且窄,又有布满雕花的石阶,舒月一脚踏空,整个人便不由得仰面向后倒去。
说是迟那时快,在舒月仰倒的瞬间,陆灼顺势向前,一把将舒月拉了回来,陆灼的力气本就比舒月大上不少,他一拉,舒月便又直直地倒进了陆灼的怀里。
众人且讶然,悄悄地垂头低笑,只韩昭在他们身后重又嗤嗤笑出声来。
“你这小子倒是……妙哉!”
韩昭鼓着掌,若有所思地道
“倒是又教了我一招。”
他此话一出,原本脸红的舒月倒是也往姐姐方向看。
韩昭如愿,收获了亲/亲/娘/子若云的一记粉拳。
璀璨如星的烟火布满了整个天空,恰如人们盼望着的美满生活,一样灿烂。
与此同时,皇宫里的饮宴也在进行着,过除夕众大臣皆有五天休沐,故今日正月初二,皇宫里的饮宴也只是家宴。
心中有一块大石压着,纪明姝没有什么笑意,席间多喝了几盏果酒草草的给太后皇帝行礼拜过年,纪明姝推说自己喝得果酒有些上脸,需去湖心亭中吹吹风。
玉贵妃见女儿双颊微微有些晕红,不疑有他,便叫阿绣与公主同去。
迎着湖畔的微风,纪明姝略略恢复了些清明,扶着阿绣的手正要往回走去,冷不防天边飞来一只鸟儿,纪明姝了然,便叫阿绣拆了鸟腿上系着的纸笺来看。
“咚”的一声,纪明姝直直地坠入了湖中。
31.暗流
公主坠湖,阿绣霎时间吓白了脸,愣了半晌才惊声尖叫起来,宫院内瞬间乱做一团。
纪明姝坠落的那湖叫做千镜湖,乃邬泽皇家地脉所系之处,其唯独与别的湖泊不同的便是四季皆呈为不同风貌,且冬日湖水虽冷,却不至于凉成坚冰。
纪明姝也因此堪堪捡回一条命,原本只是撞到头惹人心忧,待头伤好得差不多,竟然发起了高热来,两颊红晕不退,口中更是呓语连篇。
好好的女儿成了这样子,崇熙帝和玉贵妃自是担心不已,崇熙帝派了总管太监一日三趟地过来,玉贵妃也亲自守在女儿身边,眼瞧着正月都出了,奈何纪明姝还是未醒。
公主出事,但舒月也无暇顾及,因为今日,是她与陆灼大婚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舒月便被杜氏并雪绵从暖融融的床褥间挖了出来,绞面上妆。
崇熙帝既是赐了这一回婚,便索性把这体面给全了,除太后、玉贵妃特多给了一份添妆礼外,崇熙帝又特下赐了八位司礼女官并两位全福婆婆来,让舒月以超一品大臣之女出嫁规格的婚仪出嫁。
全福婆婆们俱是办久了这差事儿的人,一面给舒月绞面开脸,一面就一唱一和赞起舒月来,“姑娘这皮肤细嫩的,好似剥了壳的荔枝似的,软嫩地似是能出水儿呢。”
“是呀,这般天仙似的佳人,小侯爷也真真是有福气得很呢。”
几句话把要成亲的两个人都给夸了一番,众人皆笑起来,只杜氏红着眼圈,拿着帕子拭了拭微湿的眼角,待舒月绞完面净过脸,她从全福婆婆手中取过七宝梳子,倒是没有跟着派来的司礼女官唱起备好的贺词,反而直接学着平民人家嫁女的贺词,看着菱花缀玉铜镜中娇美可爱的女儿的脸,微微牵起嘴角弧度,絮絮低语:“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尾梳梳到通,多子多福乐无忧”。
话音未落,她已落下泪来。
她的小女儿,她珍爱却对其有歉疚的女儿,今日要离开她了。
女官为舒月换好了婚服。
舒月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乌发满头,缀锦簇玉,一袭红色婚服以喜字暗纹衬底,配以金丝绣线、珍珠,整件衣衫在渗透进房的阳光的映衬下,灿若云边朝霞。
“姑娘真是太好看了”舒月新选上来的四名陪嫁侍女碧波、碧水、青婉、青玉纷纷赞叹道。
雪绵奉了盖头来,也是一脸笑意。
“娘亲唯愿阿皎,一生安乐顺遂。”杜氏帮舒月拨了拨凤冠上微乱的流苏,和大女儿若云一起,帮她盖上四角缀了如意珠,上面绣有如意团花的织锦盖头。
众人正说笑着,杜氏身旁的大丫鬟丹栀敲了门笑吟吟来禀,说是姑爷来迎亲了,带着一大群人,在前院作行催妆礼,同叶表少爷拼酒过关呢。
陆灼并无亲生兄弟,今个儿来迎亲,带着的都是自己神机营出生入死的兄弟。
舒月这边亲近的男丁不多,孟廷璋便否了大女婿韩昭去陆灼那边帮忙的事,要他留下来,同叶屺一起,带着他从本家氏族请来的几个年轻儿郎,给舒月壮声势。
韩昭忙不迭地应了,既然他此生做定了陆少安的姐夫,这声姐夫他定不能让他这侯爷连襟白叫的,嘿嘿。
叶屺会一口应下,让陆灼和舒月都始料未及,不过叶屺肯顶下舒月兄长的位置,为舒月送嫁,舒月当下还是真诚地同他道了谢。
彼时装红锦遍布的庭院里,陆灼正被叶屺同韩昭拦着,作一首催妆诗来听。
陆灼瞄了瞄四周的陈设,浅浅勾了勾唇。
“皎月逢春云出岫,菱镜台前见红妆,红玉缀锦知何似?应是盼蕊借东风。”
他身后的兵士弟兄们便一叠声地起哄叫起好来。
外面热闹,雪绵便带了几个小丫头出去凑趣,又学了外面的诗来给舒月听。
“姑爷说了,这诗就叫《盼月》。”
舒月脸上不免作烧,还好这盖头遮着,旁人暂且看不到她红透的脸。
叶屺有诗来为难陆灼,韩昭便命自己的副将金茂取来他们行酒时的大缸,大缸圆且高,众人对望一眼,金茂笑着朝陆灼拱了拱手,就道:
“今个儿将军娶新妇,属下并无什么旁的好东西好送,送上这缸酒来,待这酒喝尽,方可迎娶佳人。”
“啊……这?”众人皆议论纷纷,觉得此事着实是在为难人,不说这酒短时间内他们这么多人喝不完,就算喝完了,众人皆醉,又如何迎亲?
“若不然,只唤声姐夫也使得。”韩昭道
陆灼微一沉吟,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孟廷璋,孟廷璋点头,示意他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陆灼便着人打开大门,抬了酒缸出门,拱手向街市上凑趣的众人道“今日陆某大喜,便请诸位同饮,饮者饮过皆可获喜钱红封一份。”
有喜酒喝,有喜钱拿,众人岂有不应之理,没多久,一缸酒便见了底。
韩昭愕然,却也偷笑,这本就是逼陆灼唤他一声姐夫来听,没想到他竟自己寻了个法子来,还白得了个慷慨待人的好名声。
罢了罢了,韩昭心道,这酒的事儿本就是临时起意,自己本就想陆灼喊声姐夫的,陆灼若真是一根筋自己喝了,来日被若云和岳父岳母埋怨,他才真的要哭。
“不知姐夫可满意?”陆灼眼带笑意,对着韩昭躬不身子施下一礼。
“你……”一句姐夫称得韩昭赧然又高兴,忙挥手对陆灼放行。
陆灼重又谢了叶屺和韩昭“总不能浪费兄长为我备下的这酒才是。”
行过礼,他大步流星地往正厅去,先去拜孟廷璋。
舒月被雪绵和喜娘搀着,先去辞别父母。
舒月伏在地上,未语泪先流,重重地叩头下去。
孟廷璋忙让人将女儿扶起,妻子在旁忍着泪叮嘱女儿为妻之道,孟廷璋拍了拍陆灼的肩,红着的眼眶中透出的深意不言而喻。
叶屺就站在厅堂一侧,望向那抹身着红色婚服的窈窕身影。
不由地暗暗掐紧掌心,在陆灼牵过舒月的前一秒,他径直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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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背舒月上花轿。
舒月无亲生兄长,而陆灼也因这一点,才亲自来接舒月上轿。
由叶屺代行兄长之职,说来也并不唐突,谁都希望女儿的婚事更圆满,所以,孟廷璋并没有拒绝。
舒月也只得道了句多谢。
“阿皎……这并不是结束。”在放下舒月的那一刻,叶屺用仅他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对她笑道。
舒月望向叶屺温润带笑的眉眼,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多谢,叶表哥。”掌心无端沁出一层冷汗,她飞快地扯住了轿帘拉好。
坐在轿中,舒月的心莫名慌乱起来。
与此同时,已成为三皇子纪承钧侍妾的卫银澜正在兰林殿中纪明姝的寝居内,照料于她。
纪承钧代帝妃去贺陆灼和舒月的亲事,不在府中,公主自落水后状况不佳,玉贵妃担忧过甚,急火攻心,一下子便晕厥在床,郁郁多日,卫银澜瞧到了机会,便着人递了牌子入宫来侍疾,玉贵妃现下暂且安稳,卫银澜有心将事做到底博个好名声,便来了纪明姝处摒退了宫侍,亲自照看她
因为服侍公主不周,导致其落水,阿绣被打得皮开肉绽现下正被关在柴房里,等待受审,因而今日是初初被抬上来的二等丫鬟锦儿盛了熬好的药,给卫银澜。
“孟舒月……陆灼……”
纪明姝摇着头喉间传出低低的呢喃声,喘息声无意识地加重,两行清泪便从眼眶流了下来。
卫银澜的端着药碗的手一顿,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惊喜万分,她匆匆着人去请太医,伏下身轻唤了两声纪明姝的名字,。
“公主,公主您快醒醒呀,莫要吓银澜啊……”
“孟……舒月,好狠的心……”
卫银澜本就伏在纪明姝身侧,听此一言不由得面色一凛。
难道是纪明姝同孟氏女起了什么龃龉,惹得那孟舒月竟要以此泄恨?
可纪明姝向来视孟舒月如同亲生姐妹,甚至于因为看自己不爽,多次找自己的麻烦,这才惹的王爷不喜她。卫银澜想不通,孟舒月缘何要害公主,大冬日里,将她推入水中。
兹事体大,关联甚多,卫银澜捂着嘴平复了一下心绪,她必须得搞清楚,孟舒月害公主的理由。
为纪明姝掖了掖被角,她假意试了试药温,推说药凉了,借此叫过锦儿来,问她阿绣现下在何处。
锦儿迟疑地望她一眼,近来公主和娘娘都病着,阿绣也被打丢了半条命去整日昏沉,前个儿她倒是从给阿绣行刑的同殿太监处得了些细枝末节来,只是……
她哆嗦着唇,只不敢则声。
卫银澜瞧出她欲言又止,忙从腕上取下了一个金钏子来,套到锦儿手上。
锦儿望她一眼
“公主是自己跳下去的。”
这边厢,陆灼并舒月已在侯府拜堂,纪承钧的小厮自观礼的人群中悄悄走到了纪承钧身边。
只不知他说了什么,纪承钧当下便大吼一声,止了陆孟两家的大婚之礼。
32.暗流(下)
纪承钧这一声大吼,温馨和美的场面瞬间被打破,舒月亦讶然,掀了盖头定定看向他。
身着退红色团花福纹织锦绒袄的孙氏本坐在上首,瞧着一双恩爱小儿女,握着站在身侧的女儿陆穗的,喜极而泣。
然而她盼了那么久的这场婚事,整个陆家都盼了那么久的婚事,却无端被打断了。
孙氏当下便略有些着恼,嚯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只是语气仍然恭敬。
“景王殿下代陛下来我承平侯府贺婚,我侯府甚觉荣幸,也感念陛下及殿下恩德,绝对不敢有一丝的怠慢,不知臣妇是哪里安排的不妥当?惹了殿下厌烦,竟会出言阻止少安和舒月礼成。”
她言语之间透出的不悦颇为明显,只纪承钧却浑然不在意,语气森然道。
“事关仪慧公主落水一事,本王也不敢有所懈怠,即刻便要带陆小侯爷并新晋的侯夫人入宫去,将公主落水一事厘厘清楚。”
公主大年夜落水一事甚为蹊跷,众人本就疑心之下更生议论,如今景王爷纪承钧竟偏偏将其拿出来,放在侯府大婚时说。
要知道,因着陆小侯爷圣眷正浓,又娶的是丞相嫡女,这场婚礼可谓是宾客满盈。
纪承钧没表态还行,甫一表态,众人皆扬起脸,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纪承钧将话说的掷地有声,望向舒月的时候眼里亦带着得意之色,舒月只恐他又摆出些什么乌糟的手段来,轻扯了一下陆灼的袖口,她沉下心悄声对他道
“既然他说的这般笃定,又偏偏在你我婚仪之时,此时口舌之争已是无用,不如就听从他的,进宫去吧!若行事光明磊落,自是不怕有鬼来缠的。”最后一句,舒月嗓音清脆,在杂乱的议论声中,有如泉击山石,亦是坚定万分。
纪承钧嗤笑一声,对舒月做了个“请”的姿势。
安抚了下孙氏,略过亲友担忧的目光,舒月叫雪绵斟过酒来,微笑着同陆灼一起敬谢了参宴的众位宾客,卸了钗环整装,舒月陆灼上了马车,随纪承钧向皇宫走去。
车上,舒月依在座位上想着心事,陆灼反倒笑着安抚他道:
“无甚要紧,若他有什么招数要对付我们,使在明面上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舒月叹了口气:“容他这般行事,实是我对不住你。”
若将来太子纪承锐的伤真能恢复如初,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他陆少安帮太子,就是和三皇子纪承钧站在了对立面上。
更何况陆灼因为她孟舒月,早便与纪承钧撕破了脸皮。
舒月默默地垂下眼帘。
一时车行至宫门口,脑中灵光一现,舒月着人去禀了纪承钧,要先行去给崇熙帝请安。
纪承钧没有拒绝,人已经在宫里了,疑罪未清,孟舒月再聪明,也难以逃出去的。
听大太监方长全来禀承平侯夫妇入宫了,刚阅完一张奏折呷了口茶的崇熙帝皱了皱眉,该赐的赐了该赏的赏了,这夫妻俩婚仪一毕便入宫,能是为了什么事呢?
他不由得望向方长全。
方长全觑了一眼圣上的神色,低下声道
“景王爷倒是与他们一同入的宫。”
崇熙帝按了按眉心,这怎么又和三子扯上了关系。
“叫他们先进来。”
因着事出紧急,舒月仅是卸了头冠,头戴一支赤金珍珠的步摇,一头长发亦挽成了妇人式样,并一身儿海棠红如意茶花罗的衣裙,瞧着蓬勃又生喜庆。
今儿是大婚日,她与陆灼本不该在此的。
舒月盈盈一跪,同陆灼一道先谢君恩,不卑不亢,而后才说起纪承钧那一桩事。
方长全咋舌,眼珠儿转了转,又垂下头去
证据尚无,崇熙帝倒还镇定,听罢便问起儿子,是从何得到的消息。
“儿臣……儿臣自是从……”纪承钧一顿,不由得踌躇万分。
此番若说出卫银澜来,若此事为真便罢了,如若是虚言,自己必会在父皇面前留下妄言不庄重的名头,这该如何是好?
纪承钧不由得暗恼,倒是叫孟舒月先占了先机。
正在犹豫之时,陆灼躬身拱手向崇熙帝道:
“此事真相未明,陛下不若先去看望下公主吧。”
左右落水一事的真相都系于纪明姝一人之身,陆灼暗想,不如劝崇熙帝去见公主一面,也全了舒月对纪明姝的担忧。
彼时兰林殿中,卫银澜揪紧了手中的锦帕,在玉贵妃寢居外来回踱步,虽然不曾知晓纪明姝堂堂公主为何会自己跳了湖,然公主既嘟囔着孟舒月,此事定然与那孟氏女脱不了干系。
孟舒月害得自家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柄,自己却转头便得了好姻缘,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卫银澜心中的惊喜远大于恐慌,她现在恨不能将受伤过重无法接受盘问的阿绣扯到她眼前,好让她早些明了这事的真相。
“你且去将太医请来瞧瞧公主,公主有醒转的迹象。”卫银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派去侯府的人不知有没有告知王爷,公主呢喃间讲出来的秘密,但是王爷也好玉贵妃也罢,必然要听公主亲口把事情讲清才是,再把这一切厘清之前,卫银澜暗忖,自己切不可轻举妄动。
玉贵妃的宫人来禀公主的丫鬟锦儿去传了太医,道是纪明姝似有清醒之兆,因女伤怀而卧病的玉贵妃强撑着起身,欲去看望女儿。
身旁的老嬷嬷苦劝不住,只好搀着她来了纪明姝的寝居。
望见玉贵妃亲临,太医指挥着女医助停了施针的手,向玉贵妃请安道:
“公主先前肝气上炎,急火攻心之时又骤然落水,以致风寒外侵,突发高热,体内寒火相加,才会气逆昏迷,现下公主已修养多日,内热已退,故而有神志渐清之像,实乃大喜。”
“微臣当下便令女医助为公主施针通气血,已助公主早日清醒。”
“妹……若公主能早些清醒”卫银澜顿了顿,上前冲着玉贵妃便叩起头来,唇角带笑流下眼泪
“真真是太好了。”
玉贵妃狐疑地向后一暼,卫银澜倒是哭得情真意切起来。
面上无端多出来几分真心,玉贵妃叫人搬了个绣墩子来给她坐。
卫银澜便给锦儿使了个眼色,奉了自己在府时熬炖好的参汤来,给玉贵妃饮用。
锦儿方才透了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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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给卫银澜,现下正自惴惴不安,端了参汤,一抬眼正对上玉贵妃愁容遍布的脸,手不由得便颤抖了起来,手中滚烫的汤水差点泼向玉贵妃的衣裙。
“丧了心,瞎了眼的小蹄子!”陪同玉贵妃前来的老嬷嬷不禁眼疾手快地挡在了玉贵妃身前,狠狠的踹了锦儿一脚。
“我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是公主是公主自己那么说的。”锦儿受了一脚,心里的惧意便一股脑涌上了头,对着玉贵妃胡言乱语起来。
“公主说了什么?!”听见事关女儿落水之事,玉贵妃猛的坐直了身子。
“公主……那日公主……阿秀陪同公主,收了一封奇怪的信,公主……公主便自己跳进了水中。”锦儿支支吾吾语不成句,正自犹疑之时,纪明姝睫毛轻颤,却是醒了过来。
“母妃……”纪明姝幽幽醒转,气虚力微,脑中混沌不清,亦是花了好一段时间神智才略略变得清明起来。
玉贵妃哪里能见得女儿变成如此憔悴的模样,当下便搂住纪明姝大哭了起来。
崇熙帝等人赶至兰林殿时,便听得众人哭作一团,宫殿门旁守着的小太监忙不迭地,将公主已然清醒的事情向皇上报喜。
崇熙帝自然大喜,先去探望病势初初好转的女儿。
公主的寝殿,陆灼身为外男,自是不好随意进入,只有舒月得了准许,随崇熙帝一同入屋去。
纪明姝虚弱地靠在玉贵妃怀中,望见一向疼爱自自的父皇入内,她强撑起一张笑脸,乖巧地道
“凝欢参见父皇,女儿不孝,让父皇担忧了。”
崇熙帝见女儿虚弱得面无血色自是心疼,长叹一声,伸手抚了抚纪明姝的头发。
“公主可好一些了?”冷不丁地身侧响起一阵清泠泠的女声,纪明姝凝眸看过去,唇角刚刚漾起的一丝笑便僵住了。
舒月的衣裙,一瞧便是新妇的装扮
“你……”
“同……陆小侯爷……大婚了”
那张信笺上所记的,侯府那日漫天的灿烂烟花,同陆灼舒月相拥而笑的画面,一字一字都似是火种,灼痛了纪明姝的眼睛。
孟舒月……她视如亲生姐姐的孟舒月,居然一直在骗她……
说什么权宜之计,她分明嫁得如意且舒心,攥住身上锦被的一角,纪明姝泪珠滚落,轻轻翻了身过去,她借口自己累了,让众人都先出去,留舒月在此陪陪她。
出得兰林殿,崇熙帝不由剜了儿子一记眼刀,如若纪明姝落水真是孟舒月做的,女儿缘何还会留她作陪。
“你今日,极美”纪明姝淡淡地笑,“果然我母妃说得没错,成婚那日的女子,是最美的…”
“凝欢……”
“不必问我缘何落水了…你走吧…”
纪明姝的笑意冷冷的“那答案不会是你想知道的。”
几日后大殿上,纪明姝当着合宫众人的面,承认了自己失足落水的事。
回至居处,将素日收到的一张张信笺慢慢抻平理好,纪明姝禀起一盏烛火将其烧了个干净,沉下声道
“你去寻鸦青一趟,就说他主子说的事,我同意了。”
33.温情
一时回到侯府夜色已深,绣着双喜字的红灯笼亮的灼人,侯府门前却静悄悄地。
没了他俩这大婚的主角,想是宾客早尽数散去了,舒月不由得叹了一声气,眼里透着一丝落寞。
及至下车之时,陆灼伸手扶舒月下车,却是将她的手握紧了。
“阿皎”他的声音醇厚且清洌,轻轻传入舒月的耳中去“今日,委屈你了。”
女孩家,谁不是盼着成亲之日欢喜和美,喜气盈盈?
悉心筹备的婚事却横生波折,纵他爱她的心是真的,但是……
舒月回眸望向他,面色禁不住红了一片,羞涩是一重,羞愧却更多。
若不是三皇子对她处处使绊子,陆灼乃至陆家岂会难堪若此,出身侯府,世代忠良,竟在大婚之日遭人猜忌居心不良致皇女落水,便是公主昭昭清明为她与陆灼洗脱这没有缘由便挂上的污名,舒月仍是惴惴不安。
自己当初一心只想着能够逃了三皇子这个火坑,却忘了皇家权柄向来足以高过一切,她装病也好,嫁人也好,不拘她做了什么,没能让纪承钧称心如意,她和孟家,就已开罪了纪承钧了。
卫霖当时不愿娶她才是明智之举,无论是谁娶了她,只若是同她和孟家沾上关系,便已然也成了纪承钧的眼中钉。
而陆家一惯中立清流,素来便只知保家卫国,从不参与朝堂上的党派之争。
舒月眨了眨眼,垂下头不由得长吁了一声,欲将手从陆灼的手中抽回来。
她到底还是对不住他,拖他和陆家入了这滩泥淖间。
陆灼察觉到舒月往回抽手的动作,亦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
“阿皎……”
“陆少安……”舒月沉吟良久,低低地出了声
“先前咱们说过的一年后和离……”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被面前的男人紧紧地搂住了
“阿皎……你不要说了”
“你……”心口似被细针戳过,一丝一丝地漫出痛意来,陆灼小心翼翼却又极为坚定“你不是说过在意我的吗?从前是我太过软弱,从不敢承认对你的心,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心悦于你,我们又已经成亲,你若真的在意我,和离二字便不要再提!”
“陆少安……”
“阿皎……”陆灼轻轻地将舒月耳侧的一缕碎发放回她耳后,在她耳边缓缓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但是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我不会害怕谁,今后无论是孟家陆家还是你,都有我。”
“大哥!阿嫂!”冷不丁地自大门边钻出了一个小脑袋来,陆穗吩咐众人把门大开。
红鞭炮噼噼啪啪地响起了,亲朋故友便一窝蜂地涌上来,将他们围在其中。
舒月讶然,眼中的欢喜却难掩,“大家……”
“大家伙洞房都没闹,这新郎官连杯酒也未敬来,总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我这妹婿吧?!”韩昭笑呵呵地道“当年我大婚时的仇可还没报呢,如何能放过他?”韩昭揶揄地看向陆灼,众人便一叠声地附和起来。
陆穗亦捂嘴笑着道“若不是我在马车前看到你们互诉衷肠叫大家忍了片刻,韩大哥即刻便要拘了哥哥去酒桌上的!”
“你说什么??”
舒月这才知道,方才同陆灼一时的亲昵全数被人尽收在眼底,当下面上便腾地烧了起来,只是人无处躲藏,正慌着呢,戴着大红花囍字铃铛的绒球球儿阿宝不知从何处奔了出来,喜滋滋地欲扑上女主人的怀。
舒月毫无防备被它撞了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又被陆灼托住了y/a/o。
四目相对,陆灼眼底情意灼灼。
舒月索性将头埋到他怀里,陆灼便笑着向大家伙儿拱手道
“阿皎是新嫁娘,难免面皮薄些,不比我在军营呆惯了面皮自是厚的,大家伙儿若有什么调的笑的,只管冲我来,要拼酒也只管来,陆某定然会一陪到底。”
众人闻言欢欣鼓舞,越发起哄起来,陆穗便同若云一起,带着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舒月先去新房。
临走前,若云不忘冲丈夫眨眨眼睛。
一时入了新房,入眼便是一片喜庆的红,下铺了厚厚的绣了吉庆福纹的绒毯,大红喜被上绣着的鸳鸯精巧莫名,配以喜上眉梢的鹊鸟勾勒在四角,绣了暗花喜字纹的锦帐层层叠叠地垂着,镂刻着榴花的烛托托着儿臂粗的红烛,灿极的烛火映着,舒月的脸越发红扑扑地透着粉。
正自出神之际,若云又将舒月拉到妆台前坐定,重又梳洗上妆,连白日的大红盖头亦盖了个好。
而眼下,初初坐定于酒桌旁的陆灼却又想走,合衾酒未喝,礼未成,总不能委屈了舒月。
韩昭嗤嗤笑起来,自家媳妇儿果真料事如神。
当下便招呼着弟兄们簇拥着陆灼去新房。
雪绵方奉了喜称上来,叫陆灼挑盖头。
碧波碧水青玉青婉四女,则分开奉着合衾酒、子孙饽饽、如意锁并合/欢/佩站于其后。
共饮过合衾酒,食过子孙饽饽,舒月这位新嫁娘少不得又被人一番调侃。
陆灼笑意盈盈地望向她,亲自将她与他剪下并互绾成缕的头发放于锦囊以如意锁相合,锁在一处。
合欢佩自是一人一半,合于一处的。诸礼皆毕,陆灼被人催着出去敬酒,步履匆匆的,却又不忘握了握舒月的掌心,叮嘱雪绵道:“你们姑娘劳碌了一整天了,好生照料她。”
雪绵望望羞涩的自家姑娘,自是笑着道好。
一时陆灼等人走远,舒月方卸了钗环进了浴房沐浴,在被浴房的热气,蒸得睡意昏沉,舒月刚想偷懒眯一会儿,在旁侍奉她的雪绵突地急急地拍她。
“姑娘!不得了了,姑娘!”
舒月迷迷糊糊的,手上又被雪绵塞了一册书。
看见那本装订精巧的书册,舒月回过神来,磕睡也醒了。
“雪绵,你……你先下去吧”
昨个儿娘亲和姐姐硬要押着她看,被她好说歹说混过去了,如今……
舒月一点也不困了,但是一想到今晚要和陆灼……
舒月捧着那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怎么……怎么可以……”她赧然到想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不期然门外有人敲门,以为是陆灼归来,舒月忙忙藏到了/床/上/去。
门一开,却是侯府管厨的许婆子冲着雪绵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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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侯爷吩咐,新夫人累了一天,叫给夫人送些吃的来。”
一碟虾仁小饺,一碟精致的牛乳菱粉香糕,一盏香栗玫瑰粥并几碟佐餐小菜,自是落胃温暖,最抚人心。
舒月见此不免心温突突的,极是熨帖,便轻声吩咐碧水去前院给陆灼传话,又叮嘱许婆道:“今日侯爷饮酒,必得备上碗醒酒汤才是”。
舒月的一番话,是出于关怀亦是对陆灼的感激,听在坐于他身旁的韩昭耳里,却又是另一番意味。
陆灼手里的酒他早便换过水来,只是新婚小登科的陆少安,在意的可不是水与酒。
念及此,自诩好姐夫的韩昭大刀阔斧地拦在了新晋妹婿身前,彼此对望一眼,陆灼会意,脚步虚浮着装醉。
去浴房收拾得当,陆灼才忐忑着一颗心往新房走。
雪绵等人笑着冲他行礼,口称姑爷。
陆灼不由地弯弯唇角,叫了随侍的小厮玉树带他们下去领红封。
室内暖融融地点着香,烛火摇曳,似无人声,陆灼不由得放轻脚步。
舒月伏在枕上,抱臂睡得香甜,鼻息轻缓,似一只慵懒的猫咪,一袭大红色的薄/纱/寝/衣/裹/住玲珑/身/Zi/,陆灼不由得念起之前于霁霞山间,环/抱/舒月的那一夜。
今日能娶到她为妻,全似入梦一般。
喉间莫名发干,他禁不住伏下身,轻吻住舒月的眉心。
被亲的舒月不由得轻颤,鼻息温热浮于耳畔,她轻轻地低喃:
“陆少安,娶我你当真无悔吗?”
她一字一句,声音软绵却坚定“我绝不是普普通通温柔如水的女子,我孟家的事……”
“我要的,是一心一意,是独一无二。”
“你当真愿意吗?”
闻听此言的人收了绮念遐思,将她正过来直视自己的眼睛。
“阿皎,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在舒月心悦他以前,他早便爱了她许多年。
月光一般皎洁明媚的姑娘,他的心上人,拥住她的那一刻,他的心便早就在她身上了。
“阿皎……”陆灼望着她,突然放开了手,“你若然不信,今日咱们便不……”
陆灼说罢便要起身。
而舒月闻听他此前一番话却是浑身皆松泛了下来,伸手拉住陆灼的衣袍边,舒月却是笑了。
“陆少安,今日这番话可是你同我说的,现下一字一句皆是真心,若然你真的负了本姑娘,到时再有和离之举,也必定是我孟舒月看不上你。”
舒月一向便知道,自己先是孟舒月,再是陆灼妻。
舒月此番话一出,陆灼动作一顿先是讶然,定定地看了舒月一眼,方才大笑出声。
他的阿皎,从不只是貌美娇柔的丞相千金。
“当然”他爽快地答应下来“若然日后我有对不住你之处,少安自当悉听夫人处置。”
他这声夫人唤得太过顺口,舒月反应不及,双颊早已红透。
陆灼瞧得心甜,头脑一热便不由得吻上她侧脸,锦帐轻纱缠绕住衣带,两个人不期然便倒在了一处。
眉黛羞颦聚,朱唇暖更融①。
34.试探
窗外一缕日光探进室内,映在帐子上,遍地洒金。
陆灼在军中操练久了,早已没了赖床的习惯,只是今日……
舒月的脸正贴着他的胸口,温温热热的鼻息,带着少女独有的馨香,轻轻浅浅地浮于他颈侧,心潮起伏,陆灼不由得长吸了一口气。
昨晚还是太孟浪了。
可舒月,他心上的姑娘,竟真真切切地成为了他的妻子。
这美梦?然成真,美好得太过不真实,圈住舒月的手不禁紧了些许,陆灼轻轻抬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痒……阿宝……”
舒月犹在半梦半醒间,不由得呓语出声
“别闹……”
挥起的手掌下所触的手感不同于狗狗的皮毛,舒月一惊,睁开眼,正撞入陆灼一双黑沉的眸子。
“呀!”她不由得叫出声来,看清房间内漫目喜庆的红,才终于后知后觉地长舒了一口气。
她怎么忘了,昨日她已嫁了陆灼为妻,昨日,陆灼已是她除父母外,最亲密的人了。
面上不禁飞上两朵红云,舒月整个人垂下头埋在他怀里不敢动。
“醒了?”陆灼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微微的哑:
“昨夜……”
“昨夜……”舒月禁不住随着他喃喃出声,不免愈加脸红心跳。
“辛苦阿皎。”凑上前在她唇上偷个香,陆灼不由得笑起来,手指轻蹭舒月的鼻尖,他堂而皇之道
“辛苦娘子。”
舒月不敢看他,却还是轻轻应了。
陆灼低低地笑,舒月羞恼不已,掩在被子下的手缓缓拧上陆灼的腰侧。
“别靠那么近,热。”
“我不。”
这两字吐出口的时候,陆灼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这话说不出的孩子气,他……
这下换成舒月弯起了眼睛,他还挺可爱的。
两个人难得亲昵,门外却轻轻地响起了敲门声
“侯爷,夫人,该起身了……”
新婚第一日,舒月作为新嫁娘,正该要敬茶。
陆灼不禁皱了皱眉,婶娘恨不得他与舒月浓情蜜意,妹妹陆穗也自是不会来打扰他们。
“你慢慢来毋须着急,我先去看看。”蹭了蹭舒月脸颊,陆灼温柔道
先行整好衣衫打开了房门,陆灼望了一眼门外的人,脸上的不悦褪了些许,吩咐雪绵带了碧水碧波先进去服侍舒月,陆灼半是生气半是无奈地搀住了方才出声敲门的白氏。
白氏母子曾蒙陆灼母亲救命之恩,进府为婢后处事妥帖,陆灼的母亲很信任她,待白氏生女不久后恰逢陆灼出生,陆母便叫白氏当了陆灼的奶嬷嬷。
“阿皎昨日累着了……左右婶娘是不在意的”陆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嬷嬷又何必这般早呢。”
白氏听出陆灼对舒月的维护,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这不是卯时了吗?谁家新嫁娘卯时还不起身的”
白氏道:“凭夫人的出身,该是最知礼的才是,这话论理不该我来说,二太太不在意,可陆家族中还有长辈呢。”
这就是对舒月的不满了。
陆灼素知他这位奶嬷嬷事事以他为先,以陆家为先,本以为她也会因着自己的缘故对舒月爱屋及乌,奈何她却对舒月生出几许不满来。
白氏垂着眼话说得恭敬,舒月被陆灼当个玉菩萨似的供着,在二太太、姑娘眼里自是哪里都好,只她偏生看不惯。
相府嫡女如何,艳冠京城又如何,美人灯似的体弱多病也不必说了,只是自家少爷自沾上了她,这侯府便多生波澜,白氏暗暗地哼了一声,怪道儿景王爷和那卫公子都不肯娶她,有福之家怎娶得无福之女?
“嬷嬷”陆灼沉声道“我心悦阿皎,娶她为妻乃我之幸,如今我与她夫妻同心一体,还希望嬷嬷,待她如待我。”
说罢他便阔步重又往新房去,有件正事,他可还没做呢。
“回来了?”陆灼进得房来时,舒月正由雪绵服侍着换上一袭海棠红的如意绒袄,下着同色系的滚了白色兔毛绒边的裙子,配以羊皮小靴,愈加显得大方明媚。
她的发亦已绾好,珍珠步摇缀于其间,清雅且高贵。
陆灼却揺头,站在她身后一把抽下了那支珍珠步摇。
“哎你——”舒月话音未落,那柄玉插梳轻轻落入她发间
“好看。”陆灼由衷地道
身侧的雪绵带着碧波碧水嗤嗤低笑,舒月面上红烫得厉害,轻轻嗔了他一声。
“王婆卖瓜”
“插梳好看,我娘子也好看。”
“贫嘴”
夫妻俩正说话,白氏又请了人来催。
陆灼带着舒月往外走,舒月便故意地问起白氏的事。
方才在房内,雪绵她们已打听得了白氏其人,并将她在新房门前的作派向她学了个干净。
陆灼是个拎得清的,还知道在这人面前维护于自己,舒月心里微甜,却也知自己决不能看轻这嬷嬷,于她,须得敬着,也得教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才行。
一时行至正厅,孙氏同陆氏族长老爷子坐于上首,下面是陆灼隔房的几位叔伯婶娘,还有几位平辈的兄弟姊妹。
陆穗站在孙氏身侧,冲她笑眼弯弯。
“请新人——”
“敬茶——”
随着司礼官一声令下,陆灼和舒月跪在蒲团上,分别先给孙氏敬茶。
白氏奉了茶盘上来,邬泽的新婚敬茶,男女各有不同,女方敬茶时的茶杯比较矮且平,敬茶前虽持杯三拜,方可敬茶
轮到舒月时,那茶杯莫名厚重了些许,触之灼人,舒月几乎拿不住,望了一眼方才备茶的白氏,见其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舒月假意不慎倾翻了杯子,快速收回了手,滚烫的茶水和着杯底外沾染的滑腻石灰愈发生热,尽数洒落在白氏的衣裙之上。
白氏自是明了那杯下有什么文章,当下便骇得大叫起来。
众人不明就里却又不免慌乱起来。
舒月便吩咐雪绵速去厨房取些香醋来急用。
白氏跌在地上,手上的灼烧感无法忽视,她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哀哀叫痛。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孙氏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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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惊叫出声。
“似……似是石灰灼伤所致”有在旁的人已然开口瞧出了些端倪。
石灰遇水生热,必然会伤人,跟在舒月身旁的碧波碧水见此,皆望向瘫坐于地的白氏,眼里的气恼与嫌恶毫不避人,去取香醋匆匆归来的雪绵把盛醋的瓷盆奉于舒月,而后轻轻地拉了拉她俩的衣袖。
雪绵悄声道:“姑娘初初入侯府,不好挂脸生乱,你俩莫要惹出事端。”
二女不悦地咬了咬唇。
正说着,舒月蹲下身来,先请白氏将手置于香醋中,再一叠声地唤人去请郎中。
回身望见一脸愁容的孙氏,舒月顿觉有些不安,而陆灼也回过味来,看一眼舒月复又看向白氏,神色复杂。
见堂外站着的一众丫头仆妇皆悄声议论起来,陆灼朝孙氏行了个礼,一下子握住了舒月的手
“这便是我承平侯府的侯夫人,若然你们有人不敬她,也必是不敬我,不敬二夫人。”
他声线低沉,话却掷地有声。
众人也皆垂首,恭恭敬敬地给舒月请安。
“这少安媳妇儿,可不是个软杮子”趁着陆灼携舒月出外训诫下人之时,堂下亦有人在悄声道。
孙氏斜了周边人一眼,自是附合侄子,吩咐人先带舒月去整衣理妆。
孙氏的大丫鬟领了人来将厅堂收拾停当,又重备了敬茶一应物件儿,待得舒月同陆灼敬完茶出来,已然日上三竿。
被方才这一桩事闹得没了心情,舒月提出要出府去散散心
“阿皎……今日原是我对你不住,我没想到,嬷嬷她会……”
“我能理解她。”舒月道,“她一直伴你长大,视你如同亲生,你甫一成亲,她便不再是你护在你左右的人了,心中难免会难过些。”
“只我却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子”舒月道“我从不害人,却也不怕人使些小心思的。”
话说着,便出了城,陆灼才发现这马车竟然是往霁霞山去。
“阿皎你……”陆灼大喜过望,舒月竟与他心有灵犀。
舒月方指指身旁的食盒礼品,“成亲之日师父他们来不得,这些糕饼礼物带去,也好叫他们沾沾喜气才是。”
她知道的,陆灼同暮渊名为师徒,情分上却如同是父子,儿子成亲“父亲”不到场,多少还是遗憾的。
这次到访霁霞山乃临时起意,暮渊并不知情,见了彼此,倒是分外惊喜。
“好小子!”暮渊见他先拉了他出去,叫青松来,陪陆灼试了一套拳法,而后满意的翘了翘胡子。。
“没娶了媳妇儿,忘了师傅。也没乐的找不到北。”
陆灼抱了抱拳嘿嘿笑,提来的两坛好酒往桌上放,说要陪暮渊尽兴。
众人一派欢欣之时,房间内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释月怀抱着一个蓝色斜纹缎子的襁褓,襁褓里小小的婴儿大眼骨碌碌的转,好奇地打量舒月。
“这是……”舒月一顿,猜到了什么的她顿时笑意盈盈。
“青荷丫头生了个大胖小子”暮渊笑道“除夕夜里生的,大名没正经取呢,乳名就叫做阿年。”
35.抉择
舒月在宋青荷的鼓励下怀抱起阿年,小小的婴孩面颊透着粉,一双大眼睛正好奇地盯住了舒月看,嘴里发出可爱的咿呀声。
“他长得真好看,眉眼像太……瑞成哥,鼻子和嘴巴似你”舒月瞅着阿年笑,又回身望望给阿年裁肚兜的青荷。
“像成哥便很好”宋青荷羞赧地垂下头去,经过暮渊一番妙手回春,纪承锐现下已能独立行走,虽然走的仍是慢,但总归已不需人搀扶,面上的伤疤也已尽康复,没了伤疤身体也见好,纪承锐面上笑容也多了,整个人愈加温柔俊美,待她也更为体贴了。
只是一想到纪承锐可能出身于富贵之家,宋青荷的心便开始惶惶,及至生下阿年,这恐惧感也没有丝毫的消弥。
她怕纪承锐会离她越来越远。
瞧见宋青荷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舒月轻拍阿年的动作顿了一顿,正要开口说个什么笑话来逗趣,宋青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舒月妹子”,宋青荷道:“我知道你是个善心的,救得了阿康又带暮医仙医好了成哥,只是你能否同我交个底。”
她殷切切地望着舒月,后者的心却一凛,复又望向她的时候,眼底明显带着些犹豫。
借口要替暮渊做条鱼尝尝,舒月将阿年交回到宋青荷怀中,匆匆地离了这屋子。
这鱼是舒月特意跟丞相府里一位大厨子学的,简单易上手,味道也很不错,倒油,蒜片花椒爆香,五花香略炸后铺底,舒月把陆灼帮忙剖好膛的一尾鲜鱼烹入锅中,再舀上一勺花雕酒并一碗调好的酱汁,小火慢炖便是。
山中天寒,雪水亦是初融,舒月呼出的气都带着浅浅白烟,陆灼便嘱咐舒月先进屋去,他留下看火就好。
舒月想起在宋青荷屋里时宋青荷的眼神,本能地不想回房去,于是她问陆灼
“承锐哥哥伤愈了,他可曾同你提过,将来要如何吗?”
纪承锐乃皇后所出,人品贵重,年少时便被立为了太子,如若他当年没有被传身死,现下的朝局,未必会是这般暗潮汹涌的景象。
陆灼亦在沉思,身体逐渐恢复的纪承锐自是不甘心只一辈子藏匿于乡野之间,更何必现下有了阿年,堂堂小皇孙,该当拥有他该拥有的一切。
而且青荷,救他于危难之间又忍痛辛苦为他生下孩子的女孩子,他该当让她过上好日子。
陆灼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舒月,纪承锐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体有望痊愈之后,便一直想着要如何回宫去。
。
正巧了释月来厨下寻些果子酒,便催着他们,说老爷子饿了。
做得了的鱼肉嫩味足,暮渊、纪承锐吃得高兴,自是又多喝了几杯。
席间阿年哭了,宋青荷便又匆匆回了房照顾孩子。
醉酒且心绪难抒,纪承锐伏在桌上,突然呜呜哭出声来。
这些年他苟且偷生,过得着实不易,如今有了向好的希望,他怎能不激动?
“我是……是纪承锐啊”他哭着,忽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呯的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地叩下头去。
为臣,他尽不得忠,为子,他尽不得孝,怎能不苦,如何不苦。
宋青荷彼时就站在屋外,小阿年不肯休息,闹得厉害,她带了儿子来,正要掀帘进屋,哪知便听到了丈夫的哭声。
眼眶不禁泛酸,她紧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饶是再怎么愚昧不知事,她也很清楚,“纪”乃是国姓。
小阿年肉肉的小脸散发着温热,黏黏糊糊地贴上她胸怀,宋青荷的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沾染了孩子的包被。
屋内的声响停住了一?,宋青荷急急地噤了声,强撑一张笑脸进得屋来,说是被儿子绊住了脚。
小小的奶娃娃闹起来都是常事,众人不疑有他,轮番抱着小阿年又是一番稀罕。
只有舒月,注意到了宋青荷微红的眼角。
因着纪承锐这一遭痛哭,众人也皆淡了玩乐的心思,思绪纷繁,舒月拉着陆灼告了辞。
两个人下了山,换乘上了承平侯府的马车,车上舒月念起宋青荷不免泛起心疼来。
她应该只想过普通人的平顺日子吧。
见舒月兀自长叹一声,陆灼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将个烧好的松枝伴竹图案的手炉递到她手中,手指揉搓着她的,“别总皱眉头,阿皎,将你平白卷入这桩事来,是我的不是。”
陆灼也很是懊恼,如若不是他对阿康的恻隐之心被舒月和孟廷璋知晓了,纪承锐的这桩事,本不该把孟家牵进来的。
“一味顾着替别人担心,成亲之日也有诸多的不愉快”陆灼不由得拥了舒月入怀,“我对你不住。”
陆灼的肩膀宽阔,胸怀温热,舒月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咚咚的,心和身一下子俱都松泛下来,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一松,她迷迷糊糊地搂住了陆灼的脖子。
“我好累,信你。”
舒月虽生得貌美娇柔,却甚少在外对他露出如此慵懒软糯的一面,陆灼当下便呼吸一窒,嘴角轻轻地翘了一下。
一时车子行至府门前,望了一眼怀中已然睡着了的自家媳妇儿,陆小侯爷解下了自己的玄色大氅,把媳妇儿裹了个严实。
“呀,哥哥你们……”陆穗今日无聊,正想等舒月回来陪她说几句话,便索性在门口等了,听见响动兴冲冲赶来,却冷不丁得了自家哥哥一声警告
“你嫂嫂累了一天,莫要吵到她了。”
陆穗有些悻悻,话却是憋不住的,叫不得嫂嫂,她只得同自家哥哥讲。
“哥,今个儿宫里透出些消息来,说是皇后娘娘病倒了。”
“嗯。”皇后常年心郁难抒,又兼前几年丧子之痛,虽是对外说娘娘心属佛祖常伴青灯,然她身子虚耗透了的事,也早便不再是什么秘密。
小姑娘的话在口中滚个来回,轻声地嘟囔着
“可若是娘娘拒绝用药,又怎么办呢?”
心蓦地咯噔一下,陆灼的手握了又松,按理,该是请出纪承锐的时候了。
见得了纪承锐与阿年,皇后娘娘再心如槁木,也能枯木逢春。
只是……此事究竟该如何行之,还需细细思索一番才是。
这边的陆灼皱起眉头正自思索,另一边霁霞山上,宋青荷扶着因醉酒而呕吐不止的丈夫,心疼得直给他拍背,释月见状嗤了纪承锐一声,自猫咪药囊里掏了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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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了颗药来,一掌便拍进了纪承锐口中去。
“没出息的男人。”身为暮渊的徒弟,她自是知晓这纪承锐的真实身份。
从宋青荷手中抱过阿年,释月深深叹了口气
“青荷妹子,若你决意要跟随于他,势必会受伤害,不如早做打算。”
“什么打算?”相处了近两月,释月是个什么人,宋青荷很是明白。
释月处事通透,但她亦早便知晓,自己会同纪承锐渐行渐远,直至再也抓不住他的手。
“他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
重伤时施救,穷困时收留,虽然与纪承锐成婚是宋青荷的私心,但这也是纪承锐应下来的。
更何况,如今还有阿年,他与她的骨血,尚在襁褓的小小婴孩。
“姑娘,舒月妹子吞吞吐吐地不肯同我交底,我却知道我家夫君必然不可能是普通人,求你告诉我实情。”
枕边躺了3年的男人,宋青荷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谁,值得舒月陆灼如此讳莫如深。
“他是……”
“释月!”蓦地一声怒吼,暮渊杵了杵手边的拐棍,冲她揺头
“噤声!”
似是下定决心,释月偏就执拗得很,身为纪承锐的妻子,宋青荷应该知道也有权知道他丈夫究竟是何身份。
从角落里抽得了一支细长的青竹竹杖,释月将竹杖躬身奉于暮渊的同时,低低地却又笃定地吐出了几个字。
“他纪承锐,是当朝太子。”
“你!哎呀!”暮渊举起竹杖,却又狠狠将其甩于地上。
释月说得不对却也对,如若纪承锐真的不再甘心于如此田园生活,这层窗户纸早晚都要捅破,若要心伤,青荷丫头早晚都要面对这一遭。
宋青荷似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愣在原地僵直着身子,只有颤抖的手。暴露了她凌乱的心绪。
“纪……承锐……”全无高嫁于太子的欣喜,宋青荷内心翻腾着的,全是恐惧。
“知道了,心安了”宋青荷起身抱过儿子,笑叹了一声,向释月笑道“多谢姑娘。”
说罢便借口阿年要哺/乳/,将释月师徒挡到了门外去。
借着烛火,宋青荷怀抱儿子,打量丈夫纪承锐的眉眼。
多好看的一张脸,同床共枕三年多,她竟连他真实的名姓都不知道,着实可笑,太可笑了。
唇角漾出一点凄然的笑,望着襁褓间吮着手指睡得正香的儿子,她终于明白,为何舒月面对她时,不肯说出真相。
她的丈夫要留在京城了,因为这里是他的家,午夜梦回时,她努力地安抚却让他仍然痛心地哭吼着,想要找寻的归处。
这京城是纪承锐的家,却并不是她宋青荷与他梁瑞成的家。
温热的掌心贴上纪承锐的脸颊,宋青荷突然笑了
“瑞成……承锐哥……你终于回家了。”
窗外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
夜里当值的碧水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关窗,忽听有人急急地拍门,碧水唬了一跳,正愣神呢,就听门外有人大喊:
“侯爷,侯爷,不好了!暮医仙使人来报,山上出事了。”
36.入宫
屋内舒月安抚着青荷,纪承锐便同陆灼在屋外静候。
好端端的,日子亦不断向好,纪承锐想不通,青荷为何会有如此举动。
陆灼瞥他一眼,没作声。
宋青荷咋然之下知其枕边人的尊贵身份,一时无措都是有的,只是却未想到她会想走这条路。
“就因为孤想回宫”纪承锐头疼。
“可是孤若顺顺利利回宫,再登临那个位置”纪承锐兀自叹了一声“又怎会撇下她们不顾”
从决意回京时,纪承锐便隐隐约约觉察到了妻子的心事,现下便后悔自己一直犹豫着没能早点吿诉她自己的身份,心下暗叹了一句傻姑娘,纪承锐心想旁人若遇上这事,高兴都来不及,只她,居然忧心到想去寻短见。
“我会去和青荷说的”纪承锐道:“我绝不会抛下她与阿年母子俩”,青荷救了他一条命,儿子阿年给了他一个家,他对她,有爱但也极是感恩。
陆灼瞧着纪承锐感慨良多,却也知道如今并非感慨良多的时候。
“殿下”他略一斟酌,还是说了。
“宫里来了些消息,说是……皇后娘娘病了……”先前殿下出事,娘娘心忧过甚,郁郁难安……”
“如今已是万念俱灰,拒医了……”陆灼神情严肃“眼下若是能见着殿下与小皇孙,或许心情一舒便可见好些。”
话至此处陆灼也有自己的私心,比起景王纪承钧,崇熙帝帝向来更喜爱纪承锐,而陆孟两家如今早已是景王的眼中钉,加之救下了纪承锐,种种利害关系交织,陆灼只能力保纪承锐平安上位。
皇帝处现下还不可打草惊蛇,但是对于膝下唯有纪承锐一个儿子的皇后娘娘,陆灼和舒月都觉得可以一试。
而且太子当年被害的始末也必要重新调查才是,重启调查的第一步,就是要太子纪承锐活着,才能师出有名。
安抚了宋青荷,舒月同陆灼在霁霞山安歇了一晚,方才下了山。
念起宋青荷伤心难过的模样,一路上舒月都在叹息,为女子者,真的好难。
“不过我还好”舒月坐在马上,回首轻笑向陆灼:
“我有你。”
被舒月冷不丁冒出的情话一下子击中心房,陆灼一怔,不由得把环在舒月腰间的手环得又紧了些,下巴抵上她脑顶,亲昵地蹭蹭。
“我也有你。”
这亲热的话都来得太过自然,陆灼垂头就见舒月盯着他看,小妻子的脸颊覆着一层细汗,红扑扑地透粉,不由得念起新婚燕尔时乖乖蜷在他怀中的姑娘,陆灼耳尖红透,吁了一声停下马,在舒月疑惑的目光中轻轻地吻住她。
她太香甜,陆灼不由得吻得霸道,舌尖撬开贝齿,她逃不得。
舒月微微地摇头,想提醒陆灼这是在山野间。
哪知陆灼径直抱她下了马,不知巧合还是故意,两个人倒到了草地上。
舒月被亲得脸颊红透,实在撑不住了,她推了推陆灼坚硬的臂膀。
“你怎么和阿宝似的,会偷亲人了”她嗔他,陆灼却大笑出声:
“我有分寸的,不会欺负你。”
春水初融,日光微暖,空气里都是甜蜜
两个人正亲昵,想到什么了舒月又不禁顿住,再次推了推陆灼的胸膛。
“不管如何咱们现下要想法子,见到皇后娘娘才行”
景王府,正厅。
纪承钧正襟危坐,神情严肃,眉头紧绷,手串的珊瑚七宝手串盘了又盘捻了又捻。
霁霞山上出了事,陆少安夫妻俩白日下山又复返,若说陆只是为了带新婚妻子给师父暮渊请安,可黑夜之下纵马上山,属下出去探听来的这一番说辞,纪承钧一个字也不信。
“去”阴恻恻地咬了咬牙,沉默良久的纪承钧终于启唇
“去把鸦青喊过来。”
霁霞山上有秘密,暮渊那老匹夫甚至为了护山还在山上布了瘴,普通人根本捱不到找到去山顶的路就会因中毒而昏迷。
而鸦青作为他卫队中最趁手的利刃,自是不会怪这些。
“公主,鸦青那边来消息了,说是接下来这几天,殿下那边有要紧事去办,咱们这边要通信,恐要先迟几天。”
兰林殿偏殿中,阿绣一边正服侍着纪明姝染指甲,她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便小心翼翼地道,自从上次公主纪明姝主动坦承了落水的情由,她险些被贬死生不知,只她和公主是自小长大的情份,公主哭闹不休,硬是把她给保了下来。
自此阿绣得救,念着自家公主的慈心,便愈加忠心,她晓得纪明姝心里总是有根细针,长且深,扎下去弄得她生疼。
可是当时念旧情的公主,对陆小侯爷和舒月姑娘还是狠不下心来。
直到那天,景王殿下同陆小侯爷夫妻入宫。
他与她,一言一行,彻底灼痛了公主的眼睛。
“让他自去忙就是。”纪明姝一反常态,悠哉哉地举起手掌向上看,细葱般柔嫩的手指上红彤彤的指甲艳得灼人,纪明姝道
“反正那边也还有得忙呢”
“有什么事也犯不到本公主这地界儿来,”纪明姝伸了一个懒腰,蜷在了卧榻上“咱们?等着获利便是了。”
“听说皇后娘娘病了,众多女眷命妇都要入宫侍疾,我把母妃拟定的名单上多加了一个孟舒月。”
“公主这是?”阿绣动作一顿,不解地望向纪明姝。
纪明姝嗤了一声。
狠不下心归狠不下心,然孟舒月夫妻如今情意正浓,便愈发是往她纪明姝的心上扎刀,让夫妻俩分隔两地,也好叫孟舒月尝尝,自己的难过。
兰林殿首领太监来宣旨的时候,舒月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真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自己还没想出法子来呢。
孙氏不明就理,皇后娘娘生病到底不是好事情,舒月怎么能如此高兴。
怕落人口实再生波澜,孙氏清了清嗓子。
舒月听此,急急敛住了唇角的笑,只眼睛亮亮地看陆灼。
这下倒是好了,她与陆灼不必再忧心用什么恰当的理由去见皇后娘娘了。
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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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舒月装扮得当入宫侍疾,好巧不巧地,偏又撞上卫银澜是与她同一道儿。
望见舒月惊讶的神色,卫银澜甚是得意地弯了弯唇,手指轻抚着鬓边华丽的珠翠,施施然下轿,抬着下巴等舒月给她行礼。
舒月扶着雪绵的手,看着卫银澜银红色的满绣袄裙,不知内情的人,还当她这位景王府所出的卫良人,今日是位新嫁娘。
“卫姐姐……”舒月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也没有多亲近。
卫银澜现如今只是景王府的一位良人,是纪承钧有名份的末等侍妾,反正纪承钧的人对她也不会有几分真心,更遑论早在出嫁之前,卫银澜便视她孟舒月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了。
舒月懒得陪她演和睦戏码。
“诶,你怎么不与我行礼?”见舒月除了点头再无动作,卫银澜忙带着丫头追过去,有些恼了,孟舒月只是臣子之妻,她的夫君可是景王爷啊!
“大胆!”
舒月只得顿住了脚步,秀眉微微蹙起,语气里却仍带着关切
“卫姐姐,你我从前乃是旧识,但宫禁之中规矩甚严……”舒月说着不禁面露难色。
在邬泽,奉行的是尊师重道,仁义治下,道义一则除去忠君爱国为民,便是还有一则不可宠妻灭妾乱了尊卑。
皇子之妻自是大于臣子之妻,然卫银澜的良人之位上不得玉碟,又兼无子,便不可在舒月这位新晋的侯夫人面前称大。
舒月此言说得隐晦却又意味深长,把卫银澜的一腔怒火尽压在了喉咙口。
“你……”
“不过也是王爷疼姐姐,王府女眷众多,竟叫姐姐得了为娘娘侍疾的事务,想必姐姐在王爷心中,定是地位超凡,来日升位应该是指日可待。”
舒月分毫不让,她又不是软柿子,既然卫银澜非要找茬,她便直言了当就是了,打一棒子再给一个不生不熟的“甜枣”,管卫银澜听不听得明白。
卫银澜一怔,孟氏的话分明在嘲讽她不配……但地位超凡……
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卫银澜愣怔的工夫,舒月等人已向着皇后姜氏的千秋殿赶去了。
皇后姜氏闺名秋然,出身高贵,与崇熙帝乃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二人感情甚笃,待帝后大婚之时,崇熙帝特命人在皇后居处坤宁殿之外,另修一殿千秋殿,内里陈设,皆与姜氏娘家履国公府如出一辙。
帝后恩爱和睦,崇熙帝尚为太子之时姜氏便为其先后诞下了三女一子,奈何后来伤了身子,子女间活至成年的便仅有纪承锐一人。
于是崇熙帝便格外疼爱纪承锐这个孩子,纪承锐骤然出事,崇熙帝也曾雷霆震怒,然后面不知为何,纪承锐被宣告身死,而就在儿子“身死”的一周后,姜氏把自己关入了千秋宫。
舒月自娘亲处得知帝后这段过往之时不胜稀嘘,再到得知纪承锐同青荷的事,更是感慨良多。
情这一字,着实令人难解。
临踏入这处宫阙之时,舒月由衷地希望,此行可解了皇后娘娘的心结,助这一切正本归元。
37.侍疾
千秋宫很大,曲水流觞,雕梁画栋。
现下春季,草木蓬生,古树抽芽,本应是一派欣欣向荣之相,奈何皇后姜氏闭门修佛已有三载,千秋宫虽富丽堂皇如旧,终是显得静寂荒凉。
舒月见此不由得深叹一声,心下戚戚然,回望卫银澜并另两位奉命入宫侍疾的命妇夫人,皆是敛声屏气,不敢则声。
姜氏已许久不许旁人进千秋宫,若不是此次病得严重,崇熙帝亲自下了令教玉贵妃择了人来侍奉皇后,舒月等人是断无可能入宫来的。
这不,一行人被守门的宫人引着入了姜氏所居的宁心堂,姜氏殿里的掌事姑姑客气地对众人行了礼,语气里带着满满的疏离和恭敬
“劳诸位夫人久等,娘娘说了,诸位夫人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便可。”
“那怎么行,妾身们是蒙了天恩来听娘娘示下的”掌事嬷嬷话音刚落,卫银澜先一步开了腔
“娘娘既病着,又怎好叫娘娘等。”话说至此时,卫银澜拿了帕子揩起眼角来,红了的眼圈倒显得她似乎真在担忧着皇后姜氏的病情。
掌事嬷嬷听见卫银澜似有若无的哽咽声,一时略有些动容,只是一抬眼看到卫银澜过于华丽惹眼的装扮,嘴角无意识地向下一撇。
她可还没忘记,卫家大姑娘卫银澜,现下是三皇子景王的侍妾,先时自家太子殿下骤然离世,皇后娘娘伤心难抑同皇上渐渐离心,玉贵妃得宠,三皇子就此风头无两。
若说娘娘现今是为何心灰心死?玉贵妃绝不是个无辜之人。
现下玉贵妃又寻了个这样子的卫银澜来,掌事嬷嬷完全不想卫银澜近自家娘娘的身。
“卫良人一片孝心当真难得,只是娘娘尽日常闹头痛不得安枕,如今好容易才安歇下了,夫人们若此时入内倒是会扰了娘娘,还是暂去外面安歇罢。”
掌事嬷嬷的话就差没有明说了,卫银澜也不是傻的,悻悻然揪着裙摆向后退了退,卫银澜垂下眼帘。
“嬷嬷终日侍奉娘娘,想必也是极辛苦的,妾身们蒙恩,得以侍奉娘娘,哪怕是娘娘慈心待下,我们也万不敢偷懒对娘娘不敬的。”舒月对给皇后娘娘侍疾一事存着自己的心思,如何能真听了那掌事嬷嬷的话不去见皇后。
心思微转,舒月浅浅牵了牵嘴角,道:“妾身夫君有幸拜得医仙暮渊为师,妾身也随夫君得了师父指点,学了些许皮毛,大病或许不可治,这手上的功夫或许可抒解些娘娘的头痛。”
为保万全,在来此之前,陆灼寻人悄悄地从太医处借了皇后娘娘的脉案来叫暮渊看过,舒月医道未米青,不好贸然为皇后开方,但学几式按压揉捏之术缓解她病痛,倒还是相宜的。
嬷嬷打量了舒月几眼,见她目露恳切,态度谦和对皇后一派关切之相,不由得神色稍霁,忙轻声冲舒月道
“那……有劳夫人了。”
自家主子这样,掌事嬷嬷自然也希望娘娘能早日远离病痛,哪怕只是能为她缓解片刻疼痛也是好的。
掌事嬷嬷引了舒月入了皇后安歇的内室,卫银澜便同其余的二位夫人退到了外面,听候吩咐。
舒月走了,余下三人对望皆是无言,卫银澜本就心中憋了一口气,见侍药的小宫女将皇后姜氏的药膳汤温在了炉上,卫银澜便让侍女去代替那宫女的活计,自己便在旁看着。
内室檀香悠悠,皇后姜氏卧于榻上虚阖着眼,面色苍白,仅依靠一个宝石绿色百福纹样的大迎枕,手里缓缓捻着一串暖玉佛珠,嘴里低声诵念着的是一卷《金刚经》。
“娘娘,承平侯夫人来了,”掌事嬷嬷轻声道。
听见人声,姜氏话音顿住,睁开了眼睛。
“承平侯……夫人?”姜氏有些恍惚,待看见来人是舒月,才勉强地从唇角挤了一丝笑出来。
“原来是孟家丫头,本宫长日里幽居在此,倒是忘了你早已得嫁了陆家儿郎。”
孟家这位二姑娘先前在太后面前颇为得脸,皇后对舒月并不陌生,几次见面也一直觉得她聪颖机灵,只是她是玉贵妃的外甥女,曾经总见玉贵妃言谈间对舒月颇为喜爱,皇后对舒月倒是没什么想头。
只是三皇子的婚事一拖再拖,最后孟舒月却一转头嫁入了承平侯府,且这事还是崇熙帝金口玉言赐的婚,旁人都听了咋舌,皇后听得了宫人回禀,知晓孟家与风头正盛的景王婚事未成,她却是更高看了舒月一眼。
这丫头,摆明了是不想趟这趟“帝位之争”的浑水的,既是如此想,便也决不会主动去亲近玉贵妃。
可她现下又入宫来为自己侍疾,姜氏抿了抿唇,
自己不主事已久了,玉贵妃现下位同副后,摄六宫事,为自己侍疾的人选,也应该是她拣择来的才是。
念及此再看向舒月,姜氏眼中便多了些晦暗不明的东西。
舒月恭敬地给姜氏叩头,面上亦带着得体的笑容
“皇上心忧娘娘凤体,这才择了咱们这些人来侍奉娘娘……方才听嬷嬷说娘娘常常头痛不得安眠,因夫家与暮渊医仙颇有渊源,舒月在宫外之时便有幸得医仙指点,学了一招半式,今愿献于娘娘,若能与娘娘凤体有了效用,便是为舒月积福了。”
人已到眼前,话又说得好听,皇后虽不愿再为病进药石,但她知道,若是为她侍疾的人也被她寻了由头打发了,那这侍疾的人回去少不得要被崇煕帝或玉贵妃责难。
这孟氏女这般殷勤……她也想看看,舒月葫芦里卖了些什么药。
皇后冲身边的掌事姑姑点了点头,挥挥手便又阖上眼假寐。
掌事嬷嬷会意,带着宫婢们退到了室外去。
舒月净手脱镯,跪于皇后榻的一侧,手上力道轻柔,为皇后按压着头上穴位。
“难为你初初新婚便来侍候本宫……”
皇后低声说着,眼里不由得洇出两痕泪来,若是她的锐儿还在,她便也有儿媳妇陪在身边了,何需旁人来侍奉。
那泪晶莹地,自眼角处流下,沾染在枕面上。
纪承锐是姜皇后的孩子,亦是姜皇后的心结。
笼在衣袖中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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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玉璧触感温润,舒月心一酸,蓦地停下了手。
“……”姜皇后目含探究地望过来,“这是怎么了?”
舒月默然,将那玉璧自袖中取出来。
“娘娘……”
“这是……”
“锐儿……是娘的锐儿……”手止不住地颤动着,姜皇后伏枕大哭。
“是娘娘吗?娘娘在哭?”等在外的其中一位夫人耳力颇佳,与另外一位对望一眼,她不由得向前两步,又被掌事嬷嬷拦住了,让她们先行去偏殿安歇,两位夫人岂敢违备懿旨,只好悻悻然往殿外去。
“二位姐姐怎得出来了?”一出门正撞上在殿外廊下监督侍女熬药的卫银澜。
“娘娘……”她二位又对望一眼,小小声地道
“寝居之内似有哭声。”
皇后好端端地缘何会哭,接下来的几日,卫银澜便一直盯着舒月的动向。
一日两次的头部按摩,舒月雷打不动地去,渐渐地,皇后除去日常食用的药膳,竟然也接受了太医的问诊,甚至接受了崇熙帝的探望。
只不过太医用药多日,皇后的病并无什么起色。
“太医院的药还是效用甚微”。看着姜皇后面色苍白饮过汤药,崇熙帝颇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回身便又踹了太医一脚“要你们何用!”
“皇上容禀”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娘娘只消点点头,皇上便飞也似的往千秋宫赶,便是有十个脑袋,他们也决不敢懈怠的。
整个太医院怎能不知皇后娘娘对于皇上的重要性,只是不知何处出了差错,娘娘的病没有恶化却也并无好转。
眼见太医同崇熙帝都在着急,舒月再次帮皇后倒掉汤药之时却没有犹豫。
“再过几日本宫便求皇上寻医仙大人入宫来为我诊病。”皇后浅笑着悄声道。
暮渊于官场无意,更是不愿入宫来为贵人们看诊的,若是这样,皇后便可由舒月陪着,顺理成章地入霁霞山养病,也借着这机会,皇后母子便可相见,共叙天伦。
姜皇后拉着舒月的手,不由地赞了一声。
“好个孟家丫头,嫁了陆少安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舒月夫妻救下儿子一家,又为其费心尽力筹划,还为自己诊病,皇后感动极了,得忠臣若此,真是她们母子之幸。
“母妃!您怎得也不想法子啊!”眼见着帝后的关系日渐亲密,自卫银澜处得知消息的纪承钧第一个便坐不住了。
“你慌什么?”玉贵妃任由宫人们为她挑选着合适的衣饰“皇后那病秧秧的身体有什么可怕?便是她好了,那纪承锐又不会活过来,就算是活过来……”无意间出口的话有些可怖,抚了一抚心口,玉贵妃匆忙赶儿子走。
纪承钧垂首告退,回身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鸦青虽然是未归,但据他传回的消息可知,霁霞山上有秘密。
那日人人皆道崖下那面目全非的尸身就是纪承锐,但既是面目全非,那“他”也可能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