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也想不到[重生]》
1. 第1章
邱家破产,一颗宝珠被卫家人收入囊中。
·
邱宝珠在院子里钓鱼,鱼竿插在泥里,鱼线垂在水里,底端没有鱼钩。
他从来没钓上来过鱼,打发时间而已。
阿冬站在他的身后,手举一把遮阳伞,“宝珠少爷,您该回屋了,太阳会将您晒伤。”
“太阳怎么不把我晒死?”
“……”
邱宝珠抓了一把翡翠打的珠子串,这样的翡翠珠串他串了几箱子,串的不是珠子,是男人无法言说的苦涩。
“阿冬,你本来可以留居国外,却成了我的佣人,你恨我吗?”
阿冬老实道:“有点。”
“不恨我就好。”邱宝珠状若未闻。
“我挺恨卫樹的。”邱宝珠话一转,又忽然道。
阿冬影子一晃,目露难色,“宝珠少爷,你的皮又痒了吗?”
“卫樹要是知道你这么跟我说话,你这个月的工资要被扣一半。”
“我拿的是年薪。”
“那年薪扣一半。”
“你……”
没等阿冬说完,邱宝珠忽地丢下珠子,翡翠本来就脆,许多珠子直接碎了。
阿冬看得心疼眼疼,恨不得直接趴在地上用舌头都给舔了。
“我不想活了。”没什么情绪的话从邱宝珠嘴里说出,有些像戏子在演戏。
下一秒,邱宝珠跳进了湖里,水花四溅。
卫家别墅群辉煌耀目,波光粼粼的人造湖泊如同绿色水晶镶嵌其中。
波浪一层层漾开,由大变小,最后彻底合上,一切挣扎都了无痕迹了。
“卧槽!”阿冬终于回过神,他飙出一句脏话,扔了伞就跟着跳了下去。
卫樹赶回来的时候,邱宝珠已经被捞了起来。
他奄奄一息地趴在枕头上,阿冬抹着眼泪在给他吹头发。
“我是不是死了?”
“宝珠少爷……”
“都重新投胎了,怎么还叫我宝珠少爷……”
“宝珠……”
“我都说……”邱宝珠无力得恨不得直接上吊,声音刚拔起来,就听见楼下佣人唤卫樹的声音,他骨头瞬间软了,又趴了回去。
卫樹的人未至,管家老钱的声先到。
“卫先生您别着急,阿冬当时就跳下去把宝珠少爷捞起来了,医生也已经看过,目前无大碍,好好休息几天就行。”
春寒料峭天,卫樹着一袭黑色风衣,颀长暗影投落,长腿迈进房间后,一张极冷峻的脸出现在邱宝珠视野内。
邱宝珠立刻开始气若游丝。
阿冬虽然表情复杂,可也是表现得万分心痛与担忧。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医院ICU病人家属正在对病人进行最后的告别仪式。
“宝珠?”
听见卫樹微冷的低沉音色,邱宝珠眼皮抖了一下。
他的确是想寻死的,最好死得轰轰烈烈。
好让卫樹知道,不管是鸡鸭牛羊还是人,都得散养,圈养不仅长不好,还容易得抑郁症。
但这不没死成,他可不能让卫樹知道自己主动寻死,卫樹要是知道,非抽他一顿不可。
“阿冬说你跌进了湖里,怎么这么不小心?”卫樹担心的眼神压向邱宝珠的脸,邱宝珠的心脏狂跳起来。
“以后不要再去钓鱼了。”卫樹直起身,捻了捻邱宝珠身上的被子,语气变得冷峭。
邱宝珠的手指在被子下面攥紧,他的脸色白得凄惨,当真像极大病一场。
这一遭,邱宝珠的活动范围又被人为缩小了。
阿冬在邱宝珠好了之后苦劝,“你就好好跟卫先生过日子不行吗?非作什么呀?一开始你还能在山里骑马逛逛,就因为你说马疯了带你扫码闯闸道它想去小吃街美食城,害得卫先生只让你在家里。这次你又你跳湖,门槛你都迈不出去了。”
邱宝珠啃着苹果,“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给我唱两句歌吧。”
“爱就像泡沫,是彩色的……”
在阿冬不算悦耳的歌声里,邱宝珠啃完了一只苹果,接着啃第二只。
-
卫樹从公司回青羽山时,邱宝珠窝在沙发里看电影龙猫,不算专注。
他眼皮耷拉,绿瞳只留了一线,像是要睡着了。
老钱走到卫樹旁边,将今天邱宝珠的活动内容、路线、午睡饮食排泄情况都一一做了详细的报告。
男人低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领带,轻易拽开后摘下,“吃得太少了,让营养师调整食谱。”
做完记录,老管家欲言又止。
“说。”卫樹眼梢扫过去。
“阿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宝珠少爷的体重每天都在掉,他看起来开心也是为了让我们不被你责备……”老钱欲言又止。
卫樹目光朝缩在沙发里的男人看过去,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真丝睡衣,裤脚滑上去,露出皓白脚腕。
他额前碎发都偏至一边,鼻梁挺直,鼻头小巧微翘,唇肉红润饱满,还能隐隐望见红豆似的小唇珠,唇角自然地翘着,一张被养得极好,纯媚到极点的脸。
“你认为我对宝珠不够好?”卫樹反问老钱。
老钱哪敢说主家的不好,叹了口气,随卫樹作去了。
反正他瞅着,眼前这情况,不妙。
挥退佣人后,卫樹轻手轻脚走到邱宝珠身边。。
他正要挨着坐下,邱宝珠却突然惊醒,连连后缩。
看着卫樹变得危险的眼色,邱宝珠后知后觉,他小心爬过去,“我做噩梦了。”
以往卫樹都会安慰他,今天却问,“什么噩梦?”
“……”邱宝珠眨眨眼睛,捕捉到电影画面,“我梦见下雨了,我在等公交车,龙猫不让我上车。”
只要不看着卫樹的眼睛撒谎,邱宝珠什么瞎话都说得出口。
卫樹捏住邱宝珠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邱宝珠的一双绿色眸子,莹莹宛转如猫眼,睁大时更加明亮灵动,实在让人爱怜得紧。
交换了一个炙热的吻之后,邱宝珠搂住卫樹的脖子,“卫樹,我想去读书。”
卫樹眼里的温度渐退,手指捏着邱宝珠白玉似的耳垂,“不是已经拿到研究生学历了?还想继续深造?”
邱宝珠慢慢坐起来,“那是你帮我拿到的,我想去读书,跟学历无关。”
“想学东西?”卫樹将邱宝珠拉回到怀里,“我给你请老师。”
翌日,邱宝珠心如死灰地上起了课。
课间休息时,阿冬无语道:“你何必呢?这下好了,不仅出不了门,还要在家上课。”
邱宝珠:“不如死了算了。”
阿冬:“就是。”
反应过来的阿冬甩起了脑袋,“宝珠少爷,你想出门,为什么不直接和卫先生说呢?他那么喜欢你,不会不允许的。”
“他喜欢我,所以才不允许。”邱宝珠怅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卫樹谈恋爱。
阿冬不懂。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邱宝珠想了想,转着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邱宝珠人如其名,他在宝石鉴赏珠宝设计等领域都有着惊人的天赋,有天赋并且还喜欢。
他在卫樹给他请的老师的课上总能获得发自真心的夸赞,一定程度上,也转移了一些他的注意力。
课连上了三个月,老师拿出了一块不易得来的琥珀让他设计胸针。
琥珀不是什么珍宝,尤其是对收藏品众多的邱宝珠来说,卫樹已经搜罗了几大筐宝石给他玩儿。老师给的这琥珀奇异就奇异在里面有一汪水,水是可以流动的,没有像动植物琥珀那样被树脂注入封死。
邱宝珠埋头苦干,他使用白水晶和绿色碧玺以及捡来的鸟羽做装饰,琥珀则作为胸针主体。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在工作室启动切割机,打磨机等,忙得不亦乐乎。
只是还未完工,阿冬告知他,老师辞职了。
“卫先生说,你可以继续钓鱼了。”
邱宝珠眼角抽搐,“钓他大爷。”
将要完成的胸针被邱宝珠丢进抽屉,他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卫家只有阿冬会跟他说话,其他人既不跟他住在同一栋别墅里,也不会邀请他去做客。
邱宝珠是卫樹的爱人,卫樹当然也很爱他。
可邱宝珠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吃吃喝喝,再就是收藏各种价值不菲的宝石,在卫家那些妯娌眼中,这跟只雀儿没什么区别。
和他来往的话,简直是有失身份。
邱宝珠乐得逍遥自在,不钓鱼了就在后院骑马,马没得草啃,啃那墙角的山茱萸,把老园丁气得哇哇叫。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邱宝珠洗脑自己是在世外桃源采菊东篱下,见不到南山也能悠然。
有些作用,虽然作用不大。
临近八月,卫樹提前送了邱宝珠生日礼物,一副……镣铐,戴在脚上的。
这让邱宝珠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悠然荡然无存,一丝不剩。
脚镣分别圈住了邱宝珠的左右脚腕,闪烁着冷光的细链条随着主人走动,不时与木地板相撞,它的长度不算很长,恰好使人足以迈出去一步。
单看是很好看的,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暗金色,金芒如星点,它被橡木地板映衬着,宛若湖面水纹,若隐若现。
可再好看,捆缚在人的双足上,就失了珠宝首饰的雅致韵味,跟那锁狗栓牛的大铁链无甚差别。
站在珠宝设计的角度看,它很美。
站在邱宝珠的角度看,他真成卫樹养的狗了。
“卫樹……”邱宝珠开口。
卫樹抬起头,摸了摸他的头发,浅浅笑意的眼神后面更多的是不允置喙,“宝珠,这个世界太危险了,我是为了你好。”
得了吧,就是变态,邱宝珠心想。
却一字都不敢说出口。
在邱宝珠戴上脚镣后,阿冬连续一个星期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被卫樹干得哭叫时,卫樹摸到了邱宝珠突起的肋骨。
“你瘦了。”
邱宝珠说:“卫樹,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我亲手给你做蛋糕吧。”
“但是我们生日那天,你可不可以把我的脚镣打开一天,就一天。”
卫樹看似无法拒绝邱宝珠的任何要求。
-
阿冬以为邱宝珠说要亲手给卫樹做蛋糕是开玩笑的。
起码不应该用糖,用老鼠药都显得正常许多。
“真难抹平。”邱宝珠抱怨着累。
阿冬实话实说:“报看。”
“贵在心意。”
“宝珠少爷,你很爱卫先生吗?”
邱宝珠一顿,把刚抹平的奶油不小心刮下来了一大块。
若他和卫樹都还是十八岁,那他一定会大声说:当然,我爱卫樹,我爱死卫樹了!
可他已经三十岁了,也是他被卫樹软囚的第十年。
“不知道。”邱宝珠把奶油补回去,“你春天还问我恨不恨卫樹。”
阿冬面不改色,“我一直觉得,爱恨都是同时存在的。”
邱宝珠用了一百分的心思,一比负一百完成了图册上的水果蛋糕。
卫樹昧着良心说好看好甜好吃,打开了邱宝珠脚上的镣铐。
卫家家主和家主配偶的生日宴,自然是门庭若市,上门拜访祝贺的人络绎不绝,礼物却都是挑的邱宝珠喜欢的,这是A市的名流们不需言语便已达成的共识。
别墅群被使用做了宴会场地,卫樹忙着待客,前后左右都是奉承。
邱宝珠身穿白西装,他把自己的脖子放在了工作室的切割机刀口下方。
阿冬看着这一幕,浑身僵硬,“宝珠少爷,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那切割机连钻石都能切开,切人体那还不跟切豆腐块似的。
虽然邱宝珠只是想用切割机把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切开。
如果只是普通的项链,邱宝珠也不用冒着生命的危险一定要切开它。
这项链和普通项链不同,它装有定位器,同时上有锁扣,锁是指纹锁,只有卫樹能打开。
邱宝珠启动了机器,嗡鸣声在耳际响起。
阿冬绝望地闭上眼睛,如同被推上断头台的死刑犯家属。
阿冬震惊于宝珠少爷秀美温顺如羊羔的外表底下藏着一颗火热又极富勇气和自我的心。
因为大多数都不可能为了所谓的自由,抛却已经在手的泼天富贵,以及,把自己的头放在切割机下面。
在阿冬看来,宝珠少爷的神经和卫先生的变态比起来,不遑多让。
扳手都拧不断的金属材料,切割机一碰就断,珍珠崩了满地,按停止键稍慢一步,邱宝珠脖子血流如注。
阿冬忙用手帕去捂。
“只是破皮,没事。”
邱宝珠出逃了,带着阿冬一起消失在了生日宴上。
-
八月半,弯月悬挂树梢头,青灰夜色下,山中卫家别墅区灯火通明。
黑压压的山被暗埋的灯管照亮如在白昼下,下山的几处闸道接到通知,接连封死。
前来参加宴会的客人见主人家出了事,安慰一番后,懂事地告辞。
热闹喧天的卫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佣人和保安四处搜寻的动静。
年轻的家主坐在餐厅,仍是西装革履,四周冷光粼粼,却都不及他眼底逐渐蓄起来的寒意。
卫樹用勺子不紧不慢地吃着剩下的生日蛋糕,
“找到了这个。”老钱捧着一只匣子下楼,“还有一张纸条。”
卫樹把纸条拿在手里。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卫樹,再见。”
卫樹手指摩挲着纸面,笑了一声。
不声不响的,就这么跑了,他从前怎么不知道,宝珠如此心狠。
纸条被放下后,卫樹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枚嵌着帝王绿翡翠的扳指,优雅又不失气势,翡翠下面甚至还埋着一颗色泽温润的天然珍珠。
“要不……”老钱试探性地开口,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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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算了吧”没说出口,但写在了脸上,含在了语气中。
“去找。”卫樹将扳指戴到手上,垂着眼,眼底一片宁静的阴鸷,“我要和他谈谈。”
老钱试图劝告,满脸的为难之色,“卫先生,医生昨晚就已经住进卫家,一直在等您,您要不先看看医生?宝珠少爷出去玩两天,不会出什么事的。”
很快,工作室地面上的珍珠和金属丝也被送到了卫樹面前,垃圾桶里那好几张带血的手帕也跟着一起。
不惜自伤,也要离开他?
一旁的老钱一直等着家主的回答,他没有其余动作,可明显也不是很赞同卫樹的做法。
半晌过去,卫樹落眸,开口道:“找到宝珠了,我就去看医生。”
老钱当即喜笑颜开,哎哎地应着,转身小跑着吩咐找人去了。
城市的另一头。
邱宝珠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站在阿冬身后,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下口罩吃了块臭豆腐到嘴里后又重新戴上。
阿冬小声问:“你还想吃什么?”
邱宝珠指了指隔壁那家奶茶店。
“我们现在怎么办?”各自买了一杯珍珠奶茶之后,两人躲在小吃街麻辣烫店旁边的墙角。
小吃街人挤着人,八月半的夏日晚上,没有一丝风,空气炎热到逼仄。
邱宝珠压低帽檐,吸溜着珍珠奶茶。
十年来,他没吃过一次垃圾食品,死而无憾了。
繁华到喧嚣的市中心没让他觉得烦扰,反而感到无比可亲。
而卫家,即使是用宝石黄金铸造的,也掩盖不了它囚笼的本质。
“先躲着,出国是别想了,卫樹能查到,但凡是需要身份证件的我们都用不了。这样,我们去买辆自行车,骑到大西北。”
阿冬呛了一大口。
“阿冬,要不你回去吧。”邱宝珠忽然说道,“你剑桥毕业,没必要,真的。”
“我现在也回不去了啊,卫先生肯定会把我打死。”
“……法治社会。”
“那卫先生不还是把你关了十年?”
邱宝珠带着阿冬,打车到了奶奶家,奶奶家位置偏僻,在城东。
城东都是自建房,挨着建了一整片,要不是修得还算统一漂亮,看起来都有些像贫民窟。
野草都长到二楼了,蒿草升到二楼耀武扬威地俯视无家可归的两个男人。
“……”阿冬无言,“宝珠少爷,你奶奶是野人啊。”
“我奶奶在我高中的时候就被我爸妈气死了,这房子太偏,又破,卖不出去,就闲置了。”邱宝珠没有钥匙,只能翻进院子里。
阿冬把行李箱丢进去,自己也跟着翻了进去,他一落地,就忙着给邱宝珠拍掉身上蹭到的灰尘。
“今晚先在这里打发一夜,明天的事明天再说。”邱宝珠累得睁不开眼睛,他心跳一直很快,像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个卧室出来,和衣躺下,很快就入眠了。
天空泛白时,邱宝珠被窗外的光晃醒,他坐起来,甩甩脑袋缓了会儿。
俄顷,邱宝珠摇摇晃晃起身想去把破破烂烂的窗帘拉上,可当站到窗边时,他脸上血色在瞬间内褪尽。
院外,不见月色,黑魆魆的。
男人一手揣在夹克的兜里,一手夹了支烟,他靠在车门上,身形微躬,细支香烟火光明灭不停,不时照亮一次他阴沉的眉眼。
许是察觉到了,卫樹拿下嘴边的香烟,撩起了眼皮,眼锋刀子一样刮遍邱宝珠的全身。
身后一阵穿堂风,邱宝珠的心剧烈地跳动。
他茫然回头,穿戴整齐的阿冬拎着他的行李箱,打开了门,他显然不敢看邱宝珠,只低着头说话,“宝珠少爷,我是为了你好。”
监视,无法逃离的监视,背叛,彻头彻尾的背叛。
一股甜腥的味道从喉咙里翻上来,邱宝珠手指掐着窗棂,指甲一寸寸断开,鲜血淋漓。
“卫济冬我操你大爷!”邱宝珠冲过去一把推开阿冬,他慌不择路冲下楼梯,踉跄得差点摔倒,却发现就连院子里都是卫家的人。
邱宝珠惊魂甫定,眼前发昏,他扭头从后门跑出去。
院子里带刺的荆条抽得他两条小腿上全是血痕,眼泪从脸上一道道地流下来,他哽咽着爬上围墙,重重地摔在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这和他想象中的谈恋爱不一样,和他想象中的美好人生也不一样。
身后很快出现了迅捷有力的脚步声。
巨大的恐惧逐渐笼罩了邱宝珠,他不想回卫家,不想再当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要跟卫樹分手,他不要跟卫樹谈恋爱了。
他不要那些宝石,不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贵生活,他不开心,不快乐。
他恨死卫樹了。
鲜血挤不进邱宝珠的嘴里,却挤进了他的眼眶,淹没了他猫眼石一样的瞳孔,世界变得猩红而又模糊。
一辆货车驶来,他只听见声音,茫然四顾。
“邱宝珠!”
“宝珠少爷!”
邱宝珠在身体被货车车头撞散的痛楚中想,现在知道叫了?都怪你们。
-
噩梦乍惊。
痛意还未散尽,四肢百骸在剧痛中沦陷。
邱宝珠惨叫一声,抓紧胸襟,将自己抱成一团,汗水渗出,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裳。
怎么死了还要痛?
当疼痛将尾巴收回后,邱宝珠喘着粗气,失神地看着前方。
过了半天,他的眼神才慢慢聚焦。
视野里被他看清的第一样事物是书桌上的一块大石头,石头开了几处窗,上面还有用马克笔做的几处笔记。
这块石头是邱宝珠高一的时候在玉石市场买回来的。
因为种好水足,他想等有了好的想法之后再切开,结果还没等邱宝珠想好,邱家破产,他这块石头也被拿去变卖。
它为什么会在这儿?
它也死了?
邱宝珠疑惑地坐起来,怀里布料手感熟悉,他低头,看见了一直陪着自己睡觉的阿贝贝!
被卫樹丢掉的阿贝贝!
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
邱宝珠热泪盈眶,先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
之后,他才开始环视四周以及每一处角落。
这是他年少时所住的房间,一切物件都无比熟悉。
可这处房子,在他们家刚破产时就被法拍了!
他回家了?
他回到过去了?
邱宝珠咬了自己手腕一口,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惊愕的同时,顾不上穿鞋,他赤脚踩到地板上,奔到隔壁衣帽间全身镜前。
镜子里出现自己少时明亮的脸,戴着眼镜,像还没睡醒,以及看起来没什么力量却修长柔韧的身形,熟悉棉质的睡衣,还有手中印满向日葵的阿贝贝。
好久不见……
他还在为着自己有一双绿眸而苦恼的少年时。
2. 第2章
不真实感始终存在,荆条抽打在皮肤上的刺痛还未消失殆尽。
疼痛变得轻微后,泛开不可抑制、无法忽视的痒意。
邱宝珠打开衣帽间的灯,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人。
同样的五官气质,陌生却远超熟悉。
他是在邱家破产后将近一年多的样子,才拎着行李箱搬进卫家。
刚进卫家时的雀跃犹在眼前。
少年恋人太天真,以为没有物质作为掣肘就能如胶似漆,地久天长。
邱宝珠一度以为自己没什么变化,毕竟他过得确实挺好的,比家中破产前还要过得好。
他若说自己过得不好,像是在睁眼说瞎话。
然而时光回溯后,他看着镜子里年少时的自己,两个分明一模一样却又大相径庭的人,遥遥对视时,彼此眼中产生的诧异和疑惑足以证明他后来的变化有多大。
那种伪装出来的天真烂漫,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讨好,那种总是盛满悲伤的怅然若失,那种被驯化后的宠物一样的眼神,在此时此刻,消失殆尽。
还未经风雨冲刷洗礼的一对猫眼石,持有着最原始的浓艳明媚。
邱宝珠看向窗外,瞳色浮上一层耀眼的金黄,无半点灰败濒死之感。
“邱宝珠。”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吃饭。”
?
邱宝珠回头时,只捕捉到了男生一抹衣角。
他呼吸一停,摘下眼镜,把毯子小心放到贵妃椅上后,赤脚追了出去。
“邱翡!”
男生低头走在楼梯上,他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不论亲疏,他跟谁都不亲近。
听见邱宝珠叫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邱宝珠后来才懂得真正的邱翡。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邱翡身形瘦削,脸上血色稍淡。
他在餐桌边坐下后,拿起筷子,无声无息地吃饭,一举一动仿若上了发条一般机械有序。
邱宝珠和邱翡是一对双胞胎,邱宝珠先一步出生,成了哥哥。
不仅出生时间是邱宝珠在先,此后的事事都是邱宝珠在先。
上辈子邱家破产后,过了一年多,邱翡和邱父邱母一同被卫樹送到国外。
卫樹将消息告诉邱宝珠,邱宝珠高兴感激的同时,还生了邱翡好几天的气,气他们偷偷出国,连声再见都没和他说。
不过这气没过几天就消了。
邱宝珠一直没接到家里人的电话,只能自己打过去,但那边提示已关机?
他真的要生气了。
过去好几个月之后,邱宝珠才接到邱翡的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撒娇抱怨,邱翡冷冷的声音直接响起,“邱宝珠,现在立刻与卫樹分手,离开他!”
邱宝珠以为邱翡是在开什么玩笑。
后来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主动走进了卫樹给他打造的笼子里。
而那通电话则是他和邱翡的最后一次通话。
邱宝珠跟邱翡也再没见过面,后面家里人过得怎么样,身在何处,他都全然不知。
端着最后一道汤菜的阿姨从厨房走出来,朝上望见少年还搁二楼杵着,“宝珠,下来吃饭呀,你不是说等会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吗?”
生日聚会?
邱宝珠还没来得及看今天具体是什么日子,不知是谁的生日聚会。
但小万姨应该没记错。
他学生时代的人缘颇为不错,班里无论谁过生日,都会邀请他。
而他过生日,则更了不得了。
“睡傻啦?”小万姨看着邱宝珠坐下后懵懵的表情,一边笑一边给他面前放了一碗饭,“我早就说了,午觉不能睡太久,半个小时就够了,你倒好,每次一睡就是几个小时……”
小万姨的唠叨让对面的邱翡都忍不住蹙眉。
邱宝珠却感受到了久违的亲切。
小万姨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
说是这么说的,具体是什么亲戚,邱宝珠直到最后都不知道。
邱家破产后,小万姨经邱母何英洁介绍,去了别家当保姆。
小万姨后来的日子过得甚至比邱家还要好些,经常拎着吃的喝的用的来看邱宝珠和邱翡。
她甚至还问过邱宝珠,要不要跟她走,做她的儿子。
邱宝珠感激小万姨,却没点头答应。
小万姨熟悉的唠叨和熟悉的饭菜味道让重生有了更真实的感觉。
邱宝珠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撑到了嗓子眼,把小万姨吓得连连惊叫。
“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会不消化的!”
“昨天不还说吃我做的饭吃腻了?”
邱宝珠笑得很甜,“刚刚做噩梦了,梦见我吃了十年营养师特制的营养膳食,吓坏我了。”
“什么营养膳食啊,都是说得好听,我又不是没去学过,给狗狗都嫌难吃……”
小万姨被哄得昏头昏脑,很快就在厨房煮起了消食的苹果山楂汤。
想到宝珠喜欢甜食,她往里面加了不少冰糖,不然太酸了,宝珠铁定一口都不会喝。
-
饭后,远处天空上浮红霞。
“邱翡,你去哪儿?”邱宝珠叫住看起来像是要出门的邱翡。
邱翡在门口换上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图书馆。”
他帆布鞋的旁边,是邱宝珠的一双市价十几万的定制皮鞋,外观看不出是皮面,款式时尚,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但凡这个牌子的鞋出现,全是私人订制。定制一双鞋,哪怕是高级会员,也得等上小半年。
邱宝珠看着这一幕,心底涩不可言。
“你不去参加生日聚会?”
邱翡抓起钥匙,“他们没有邀请我。”
邱宝珠目前就读的济才中学是市里进入门槛最高的一所私立中学。
校内学生要么背景非富即贵,要么是校方从全国各个中学掐来的尖。
两派人井水不犯河水。
前者觉得后者穷酸假清高,后者觉得前者不过是靠着家世才能耀武扬威,败家子一群。
邱宝珠和邱翡自然属于前者,不过在济才也只能算是中等水平。
所以同圈子的人有活动,邀请与否也只看自己的喜好,不会看家世背景。
邱翡出门后,邱宝珠在小万姨希冀的眼神下喝下了一碗苹果山楂汤。
短短十来分钟不到,晚霞已然遍布漫天。
落地窗外,小万姨在跟新来的园艺师说明注意事项。
另一边,负责家中卫生的两个阿姨在池子边洗拖把,水声哗哗声入耳,清凉悦耳。
邱宝珠翻着手机上的日历,5月13日……
他不记得今天是谁的生日。
但这个时间,他跟卫樹还完全不认识就是了。
幸好幸好。
沾上卫樹,这辈子估计也要完。
上辈子家里破产前,邱宝珠总觉得自己在家受父母疼爱,在学校老师同学喜欢,朋友众多。
他以为自己是上帝宠儿,是天选之子。
一朝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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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交好的团体迅速果决地与他划清了界限。
以前对他温声细语的老师变得疾言厉色,尖子生也不肯接纳他和邱翡。
就连邱金言和何英洁也日渐对他不耐烦起来。
从天堂跌进地狱,是卫樹接住了他。
当时邱宝珠以为卫樹是天使。
可他忘了,自己是落进地狱里,而卫樹本就生在地狱中。
邱宝珠忆得伤神,撇撇嘴,不再去想卫樹了。
从日历中没能翻出个“到底是谁的生日”的结果出来,邱宝珠打开了Q/Q。
一打开,邱宝珠就被满屏的未读和各式各样的群聊闪到了眼。
从首饰服饰群到市内美味餐厅打卡群,从宠物群到骑马棒球击剑游泳群,群成员少则几十,多则几百,前缀全是荠菜。
邱宝珠想了半天为什么群名前缀都是荠菜,然后在看见置顶班群时,恍然大悟。
荠菜是济才的同音字。
邱宝珠靠在躺椅里,不紧不慢,挨着挨着退出了全部群聊,只留下了一个班级群聊。
上辈子家里破产后,这些群都不用他退,他们心有灵犀默契十足众志成城,借口清理超过一月没有参加活动的群成员,全部将他踢了出去。
查看班群聊天记录后,邱宝珠才弄清楚今天原来是体委萧游的生日。
班里同学正为此聊得热火朝天。
[已经在路上了。]
[准备好吧!我已经饿了三天了!]
[我的礼物是我自己可以吗老萧/娇羞jpg.]
[萧游:可以,老子当众干死你。]
邱宝珠忍不住笑了声。
他上辈子并不喜欢萧游,因为对方言行粗鲁放荡,擅于拉帮结派,土匪气重。
但后来他是第一个猜到邱宝珠被卫樹软囚的人。
在一次酒会上,萧游当着卫樹的面,说要带邱宝珠离开。
萧游当然未能如愿。
后面发生了什么,邱宝珠知道得不清楚。
只听说萧游的腿被他老子打断,坐了三四个月的轮椅,后来又被送出了国,再无音讯。
邱宝珠从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提前给萧游准备的礼物,一块烂大街的网红款电子手表。
他这个时候到底有多不喜欢萧游啊,居然敷衍成这样?
邱宝珠把手表放了回去,小心地打开了只属于他的宝石展柜——里面都是他从小到大收集的宝石,有的是市面上的成品,有的是肉眼看不出价值几何的原石。
他从小就喜欢漂亮的石头,所以收集了这样许多,只不过这一墙面的藏品后来都被父母卖掉抵债了。
邱宝珠手指拿起一块已经开过窗的冰种原石,拳头大,能打好几样小件。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不舍地放了回去。
还是换一个比较好,以免萧游受宠若惊。
少年埋头把自己收藏的石头们几乎都爱抚了一遍,每件藏品下都标有入柜时间。
邱宝珠从三岁开始,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收集。
色泽不明的廉价石头、昂贵和稀有的玉石、饰品,它们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各色光芒,像在对坐在地板上的少年无声道:宝珠,欢迎回家。
邱宝珠本来还有些辨不清前后到底谁算梦一场,可当手指触碰到它们时,一帧一帧变得无比清晰真实。
是真的回溯,也是真的失而复得。
这一次,他要做称职的哥哥,要成为优秀的珠宝设计师,
这一次,他不要再和卫樹谈恋爱了。
3.第3章
吃饭的餐厅是班里同学自家开的,邱宝珠过去得最晚,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们嚷着让邱宝珠喝酒赔罪。
“邱宝珠你他妈迟到!你好不够意思!”萧游半靠着椅背,怫然道。
男生寸头断眉下三白,瘦削的脸上刮不下来多余的肉,怎么看怎么像个社会上的混子。
站在门口的少年讷讷看着对方,心想,他上辈子不喜欢萧游,真是十分合情合理啊。
包厢中间摆着一几米长的长桌,张铺纯黑色桌布,盘碟刀叉摆放整齐,酒水饮料码成小山堆,包装精美的礼物都堆在墙角的另一张方桌上。
邱宝珠扫了一眼,众人出手无不阔绰。
“邱宝珠,你什么礼物?”文艺委员摇着手里的葡萄汁,好奇问道。
“小玩意儿。”邱宝珠作势朝码放礼物的桌边走去。
"哎哎!给我给我,我看看。"萧游坐直。
浅绿色盒子,用墨绿色的绸带捆了个蝴蝶结在上方,萧游都扯了一半了,抬眼看着已经在餐桌边坐下的邱宝珠,“能看吧?”
邱宝珠:“当然能,它已经是你的了。”
除了萧游和他几个最好的兄弟,在场其他同学并不很是好奇盒子里是什么。
大家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令人惊奇的事物当然无穷无尽。
而且,能令他们感到惊奇的,不会出现在邱宝珠赠送的礼物盒子内。
“我草!”结果还是感到惊奇了。
萧游旁边的沉宸一把抓起盒子里的东西,举到灯下,“邱宝珠,这是水晶吧?还是托帕石?”
半透明的紫色玉石半透着光,随着在指间转动,紫色的深浅也在流淌变幻。
“紫翡。”邱宝珠如梦方觉。
其实包间里的这些人,除了个别,早早地就将只识衣衫不识人摆在了一言一行中。
只不过他上辈子心无城府,见谁都是好人,
哪怕到最后和邱翡一起被孤立,也认为是身份不同导致他们玩不到一起了。
邱家和萧家的家世对比,邱宝珠送不入流的是怠慢,送太珍稀的则是仰攀。
众人围过来,连声惊叹,想从沉宸手中拿走把玩把玩,萧游率先夺回,“别他妈瞎碰,碰坏了老子干死你们。”
萧游托着玉石,满意极了,“邱宝珠,这个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回去了我让我妈给我打个吊坠去。”
“具体多少钱我忘了,但这是我很喜欢的收藏品。”邱宝珠透过对面十七岁的萧游,看见了后来二十岁的萧游。
他一直清楚记得那天下午的室外景色。
夕阳是血一样的颜色,本来如油画的色彩,在这件事后,漫天红色的云像糊上去的蚊子血,发黑发腥。
“要带走我的人,好歹也应该向我打一声招呼。”卫樹牵着他的手,邱宝珠感觉到卫樹怒极,表面上却比平时看起来要更从容得体。
“您说呢,萧先生?”卫樹看向萧游的父亲。
萧游父亲连连说“是是是”,转身重重一耳光甩在萧游的脸上,有血从萧游的嘴里溅出来。
那是邱宝珠和卫樹之间出现隔阂的开始。
他本以为只要解释清楚自己不是要跟萧游走,卫樹就不会生气了。
因为卫樹一直特别好哄。
结果他被拖到房间里。
卫樹当着他的面,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根鞭子,是很漂亮秀雅的兔毛小羊皮鞭,手柄镶着一颗粉色蓝宝石。
如果它不是作为教训自己的工具,邱宝珠会以为它是什么艺术品。
这种鞭子打人几乎没什么痛感,说是什么情趣用品倒更妥帖符合。
但在当时的情况下,邱宝珠受到惊吓,他以为卫樹要殴打自己。
体型体力上,他都占不了卫樹的便宜。
他哭得奄奄一息,说要和卫樹分手,要离开卫家。
卫樹看着他,将鞭子收了回去。
邱宝珠之前经历过家道中落,自诩心理素质过硬,却还是身不由己生了场病。
他当时被卫樹吓坏了。
病愈后,卫樹告诉他,他不用再去学校了。
他那时候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没把萧游说的话放在心上,他从床头跳起来,把床头柜上的东西疯狂往地上砸,然后和卫樹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他不明白为什么卫樹这么独断专行,恋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起码卫樹做的有关他的一切决定,都应该预先征求他的同意。
如果他不同意,卫樹就不能做。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学校?”
“手机还给我,我要告诉我妈妈!我要告诉邱翡!”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卫樹对其他人的漠然和冷酷永远不会在邱宝珠身上发生。
他哄着邱宝珠,吻着他,漆黑的眼底映出邱宝珠被泪水糊满的脸。
“宝珠,这个世界太危险了,我是为了你好。”卫樹总是这么说。
邱宝珠后来恨自己蠢,将所有勇气用在了和卫樹理论"为什么"“凭什么”这种永远无法得到答案的事情上面。
卫樹让他见识到了绝对的权力和话语权。
邱宝珠可以说“我不”,但整个卫家,没有一个人会听他说。
也就三年。
世事就全然变了一番模样,天地倒了个个,天变了成地,地变成了天。
-
简单吃了几口东西,邱宝珠起身祝萧游生日快乐,要提前离开。
“干嘛干嘛,你提前走啊?没这样的。”萧游含着一口饮料咽下,咽下后,“你要去约会?”
邱宝珠淡淡一笑,“去找邱翡乱/伦。”
“……”
几声“我靠”在少年身后起伏,最后隐没。
邱宝珠接过侍应生递来的书包,走出餐厅。
重活一世,他并未想过与班里同学强化情谊,只打算随心。
他以前想不通,不明白平时那么要好,怎么后来他家里一破产,这些人说翻脸就翻脸。
后来卫樹告诉他,真情的“真”和真金白银的“真”是一个意思。
那么,就算他不再花心思维持,只要邱家一日不倒,他和他们就都会是“朋友”。
室外已经是黑夜,宁康是国内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夜晚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
少年单肩背着书包,在路边买了碗加坚果的冰淇淋,他想吃很久很久了。
坐在冰淇淋店旁的长椅上,邱宝珠大勺大勺往嘴里喂冰淇淋。
他现在还没有被卫樹养得一身娇气毛病,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这吃了要腹泻那吃了要恶心。
十七八岁恰是胃口最好的时候。
一勺一勺的冰淇淋吃进肚子里。
这下除了四肢还是热的,身体已经由内而外冰透了,他肚子里像揣了块硬邦邦的冰。
爽翻了!
邱宝珠哈了口冷气,把空碗放到一边,拿出手机给邱翡发短信。
夜色已浓,邱翡应该也要回家了吧。
收到消息的邱翡比下午时还要疑惑。
往常邱宝珠出去玩,不到深更半夜都不会回家,可今天才八点不到,这么早散场?
邱宝珠这个人,看起来伶俐,其实笨得不行,分不清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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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单纯善良。
班里那些人,不说拜高踩低,但阶级分明,永远利益至上,实在没什么来往的意义,也就邱宝珠能总跟他们玩。
[邱翡:你结束了自己先回去吧,我还要学一会儿。]
看着邱翡回复的消息,邱宝珠叹了口气,扭头又要了一份黑巧冰淇淋。
邱翡爱学习是好事,邱翡若是和他一样不爱学习,后面邱家破产,受到严重打击的父母可能就坚持不下去了。
邱翡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邱宝珠虽然目光逐渐变得失神呆顿,耳朵却还机警,冰淇淋店店员一声“顾客您的黑巧冰淇淋好了!”,他立刻就把手掌伸了过去——
“谢谢。”
少年刚舀了一大勺满足地喂进嘴里,突感浑身发毛。
不是被冷出来的,他并不觉得冷。
邱宝珠挽起衣袖,汗毛竖起来了。
为什么?
他想到卫樹说的,要永远相信人类作为动物在厨艺潜伏的危险时与生俱来的直觉和本能。
邱宝珠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四周,从左至右,每一条道路,每一个方向,每一处角落。
冰淇淋冒着白雾,冷意穿透碗底直达掌心,又攀着血管传遍全身。
车水马龙,人影幢幢,热闹喧嚣,烟火人间。
危险在哪里?
卫樹就会骗……
少年的戒备尚无着落之时,终于看见了不断移动变换的行人群影之后的危险来源。
卫樹?
男生一身简单到极致的T恤与黑色牛仔裤,脸上有几处显目的擦痕,神寒形削,悠远淡漠地看着邱宝珠。
他比少年眼前的一切事物加起来还要清晰,还要有存在感。
邱宝珠下意识将冰淇淋背到了身后藏着。
满肚子的冷意开始朝四肢发散,邱宝珠想站起来扭头离开,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站不起来。
少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樹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没关系,现在的卫樹还不是卫家家主,邱家也没有破产。
一道声音不断在邱宝珠耳际回响。
自己如今有钱着呢。
邱宝珠看到了卫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出现毛边的帆布鞋,卫樹现在好穷,他奈何不了自己。
他能感觉到,卫樹的目光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很久,只是宛如扫视一个陌生路人那般短暂。
邱宝珠的心安定下来,同时也抚慰好了自己,慢慢拿出了背后的冰淇淋碗。
吃了几小口冰淇淋,邱宝珠余光瞥到了卫樹在自己所坐的长椅旁停下脚步。
“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店员礼貌问道。
“一份树莓红茶冰淇淋。”男生声音带着莫名的哑意。
树莓红茶冰淇淋?我喜欢的。邱宝珠垂着眼心想。少年时的卫樹可比后来的卫樹有品位多了。
邱宝珠嘴里的冰淇淋含至融化温热,他咽下去,像咽了一口熨帖的温水。
怎么还不走?
他的冰淇淋都要化了。
“您的冰淇淋好了。”店员清亮的声音响起。
一阵纸袋的窸窣声过后,窗口身影迈向与邱宝珠相反的方向。
察觉卫樹离开,邱宝珠这才抬起头朝对方离开的方向看。
他黑漆漆的长睫下掩着一双绿艳艳的、含笑带梦的眼睛,此刻却有些昏昏茫茫。
良久过后。
少年泄愤似的往嘴里喂了一口冰淇淋,咀嚼时的腮帮子像在使小性子,实际满腹疑惑和苍凉。
上辈子卫樹不是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吗?骗人。
4.第4章
邱宝珠先邱翡回了家。
他到家时,何英洁就已经在家了。
房梁挑高的客厅,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女人坐在光华璀璨的多层水晶灯下。
她敷着面膜,如瀑黑发挽及两耳后,连坐都坐得优雅贵气。
此时,她手捧一本时尚杂志正看得入迷。
邱宝珠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何英洁,他尽量放轻动作,不惊扰对方。
可还是被很快注意到。
这个时期的何英洁还很爱他,但凡他有点风吹草动,何英洁都能马上关注到。
何英洁“啪”一下合上了杂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只能扶住面膜的两边,“宝宝回来啦?到妈妈这儿来。今天客户送了妈妈好几套首饰,你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和邱翡一样。
邱宝珠也将近十一年没见过何英洁了。
最后与何英洁的一次见面是在宁康面积最大的太平机场。
邱宝珠记得那天是浓阴天,老天在为他们的分别挂脸。
他在卫樹的陪同下赶到机场,几次给何英洁和邱金言打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眼看着登机时间快到了,何英洁才接了邱宝珠的电话,但语气勉强,也不耐烦。
“不是跟你说了不用送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听话的。”
“你还把卫樹也带来,你真是……”
“邱宝珠,比起小翡,妈妈觉得你真是差劲透了!”
邱宝珠那时候在读大一,同时也在申请英国的艺术大学,他从未像那般努力到头昏脑涨过。
面对何英洁的气急败坏,邱宝珠当时手足无措,他扭头对卫樹说:“我妈妈以前不这样。”
后面碰面后,他目送父母登机。
再之后,他没再见过他们。
何英洁留给邱宝珠的印象大多是家中破产后的。
她保养得宜的面庞出现了明显的皱纹与斑点。
为了节省时间、方便打理,她的长头发剪到刚过肩,但没过多久成了一把干枯稻草;她为菜市场的缺斤少两从菜市场一路骂到家中,骂到邱宝珠和邱金言头上。
她跟邱金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基本都是为了钱,为了失去的钱,为了还未得到的钱,夫妻俩都因此改头换面,变得凶神恶煞。
邱宝珠那时候才逐渐明白,太过贫穷的人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生活的,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重活一世,藏在记忆深处的何英洁也再一次回到了邱宝珠的眼前。
他大梦初醒,唤了声:“母亲。”
何英洁也不知这孩子在发什么愣,她噗呲笑出声来,手指按住面膜,“你跟谁学的这文绉绉的叫法?还是叫妈妈吧,我听着不习惯。”
“快过来。”她眼中的爱意都快盛不下了。
佣人将成套的首饰依次摆放到桌面。
许多品牌注重设计与传承,并不会一味追求石头的价值。
一旦追求,一般都是价值连城。
眼前这些,好坏掺半。
换做少年时期的邱宝珠一定恨不得全部收下。
可和卫樹在一起的时光里,卫樹给了他太多想要的没见过的珠宝,对方甚至亲自去佳士得拍卖行买下了一颗成交价高达四百万美元的矢车菊蓝宝石。
“这个吧。”邱宝珠拿起一枚戒指。
戒指主要使用了蓝宝石和蓝绿碧玺,有点像顶针。只不过戒托使用了镂空绿叶造型,宝石嵌于其上。
何英洁一直偏头在打量他,忽感他今天淡定得过分了些。
换做平时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
“都不是很喜欢吗?”何英洁问道,“感觉你好勉强哦。”
“我没有。”邱宝珠咕哝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转身,“邱翡应该快到家了,这些先别收,等会让他也挑两个自己喜欢的。”
何英洁重新翻起杂志来,“邱翡又不喜欢这些东西,你别瞎操心了。”
“那也应该问问。”邱宝珠朝佣人看过去,他瞳孔在不算明亮的展台灯下呈现出一种发凉的墨绿色,让人感到有些陌生。
明明,家里最好应付的就是宝珠少爷了。
邱宝珠很快又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戒指。
蓝宝石是命运之石。
或许是因为无缘由地回到了过去,获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现在对蓝宝石会多几分青睐。
“妈妈。”
“嗯?”何英洁不论在忙什么,只要听见了邱宝珠叫她,都会有回应。
“舅舅最近在忙什么?”
“你舅舅啊?”何英洁想了会儿,说,“鬼知道他在做什么,大概又跑哪个国家玩儿去了吧。”
“爸爸跟舅舅最近有联系吗?”邱宝珠又问。
何英洁不解,“你不是最不喜欢你舅舅吗?你爸爸知道你不喜欢,很少和他来往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邱宝珠在卫樹手底下讨生活,练就了常人比不上的撒谎本领,除了对卫樹无效,其他人基本上不可能察觉他是在胡扯。
“啊,就是,”邱宝珠把戒指戴到手指上,慢吞吞说道,“今天我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听见他们聊天说,中间有个同学的亲戚,他舅舅和他爸一块搞投资,在国外被人做了一个局,好像是花了十几个亿投资还是收购,不仅是个空头支票,而且对方还强制转移了几十个亿的债务到他亲戚头上,前不久刚摘牌宣告破产,现在应该还在清算期吧。”
邱宝珠说得笼统,当年的具体情况他知道得不算详细,邱金言和何英洁向他隐瞒了许多。
他后来问卫樹,卫樹也只告诉他大概。
大厦坍塌倾覆,往往只需要重击它的地基,邱家的地基实际上是何英洁。
何英洁认真听完后,说了一句:“是吗?阿弥陀佛,他们可真倒霉。”
“……”
不过片刻,她笑了笑。
“你是不是在提醒我,不要让你舅舅参与我们家的生意,你不信任你舅舅?”何英洁本想说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也不要管这么多,这都是大人的事。
看着邱宝珠那双绿莹莹的眼睛,话到嘴边却成了,“明天我让助理去查查你爸和你舅舅的行程,你放心,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我不会坐视不理。”
邱宝珠点了下头,“好。”
“去睡觉吧宝宝?明天还要去学校呢。”何英洁望了一眼时间,她探头去看佣人,“宝珠的校服熨好了吗?”
邱宝珠往楼上走着,他停步提醒,“还有邱翡的。”
何英洁恍然,“对,还有邱翡。”
少年继续往二楼房间走。
邱宝珠没指望短时间内改变何英洁的观念,实际上,以后可能都无法改变。
就像后来,他怎么也无法让何英洁再叫他一声“宝宝”,怎么也无法让何英洁像以前那样爱他。
不过,他会对邱翡好。
-
日光落在阳台上,金色从窗帘底部的缝隙钻进房间。
邱宝珠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属于清晨才有的蓝色昏暗。
他猛然坐起来,下意识朝身侧看过去。
空无一人。
不是在卫家了,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他重新倒下去,拽着被子盖过头。
在卫家的话,他不可能单独睡一个房间。
就算向卫樹委婉地表达今晚想自己单独睡,卫樹也会装作听不懂。
“那今晚就不做。”卫樹那时候已经修炼成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独裁者。
然后第二天,邱宝珠但凡有即将要苏醒的迹象,他后面的呼吸就会悉数被卫樹吞隐。
一直到天彻底亮,他沉沉昏睡过去,卫樹则神清气爽前去公司。
邱宝珠慢慢将被子掀下来。
那时候他神思混沌,他认为自己应该感到幸福快乐,即使他没有产生幸福快乐的感受。
他只是认为应该而已,起码心里能好受一点。
餐厅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邱宝珠换上久违的校服。
济才高中,一年四季,一季四式,一式两套,总共三十二套校服,再加四季体育课的运动服。皆请何英洁公司旗下的设计师专门绘制设计图,对比挑选面料。
所有校服、运动服的款式既时尚好看又不失学生气息,学校仅凭着校服都吸引了不少学生报考就读。
邱宝珠穿的是浅绿和墨绿拼接撞色的薄夹克,衣服乍看其实就是夹克版型,可大圭不琢美其质,他是好看得太不像话了。
吃完早餐,他和邱翡一起去学校。
济才走读生占百分之八十,校门口学生成群,有的直接就进了学校,有的还在校门口打打闹闹,送孩子上学的车辆更是排起了长队。
车堵在路口。
“就几步路了,我下车自己走吧。”说完,邱翡直接拉开车门下了车。
邱宝珠没等他关上车门,跟着跳下车,“邱翡,你等我嘛。”
邱翡比邱宝珠高一点,走得还快,他边走边戴上了耳机。
听见邱宝珠在后面叫他,他虽然没什么反应,但脚步放慢了不少。
“昨天晚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一点半。”
“嗯……妈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有,她说品牌方送了不少礼物,让我挑喜欢的,不过我不喜欢那些,所以没要。”
邱宝珠稍稍松了口气,但下一秒,邱翡的话就让他不禁愣住。
“是你跟母亲说,让她问我的吧?”
“邱宝珠,你们母子情深我不羡慕,也不嫉妒,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拿到我面前来恶心我。”邱翡的语气听不出一点厌烦,脸上更加看不出嫌恶的表情,他语气木木的,更易使人感到神伤不已。
“再说,你挑剩下的给我挑,你怎么想的?”
?
邱宝珠差点呼吸不过来。
“我就挑了一个戒指。”少年直接把戒指从手指上剥了下来,“你要你拿去。”
那枚戒指在他白皙泛红的掌心安放着,煞是漂亮。
“谢谢哥。”邱翡把戒指拿走,戴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
-
“邱宝珠,问你个事儿。”
一到教室,等候已久的萧游直接就趴在了邱宝珠面前的桌子上,他挑着眉,“你怎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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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咱们的击剑群了?”
“我太菜了。”邱宝珠往后靠了靠,和萧游拉开距离。
萧游是个好人。
但邱宝珠对他只能做到从讨厌到一般般。
“菜就多练,”萧游打量着邱宝珠。男生很少有长得唇红齿白还不弱气的,他耐心又多了几分,“多大点儿出息,还退群,来,我再拉你。”
“不要。”邱宝珠拒绝得很干脆,一点面子都不给萧游。
“我不喜欢击剑。”
萧游见邱宝珠正了脸色,也敛起了轻松的表情。
他耸耸肩,起身靠着邱宝珠隔壁那张桌子的桌沿,“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不一定非要喜欢。”
邱宝珠摇了摇头,“但我现在只会做我喜欢的事情。”
“现在?”萧游敏感捕捉到关键词,“你是说以前有人逼你做不喜欢的事情咯?”
不等回答,他嗤笑一声,眼底情绪不明,“邱宝珠你可真有意思。”
邱宝珠没将萧游时冷时热的态度放在心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学习!
他是理科生,成绩没差到最后一档去,可也不算优异。
上辈子,大学开学以后,他才想清楚了自己想学什么专业,又在课余时间通过专业老师的培训,积累作品集,着手申请国外的艺术大学。
他后来当然收到了伦敦艺术大学的offer,可他想要的不是那一纸学历。
未能真正去学校完整系统的学习珠宝设计,一开始是邱宝珠心里的遗憾,之后就变成了扎在他心上的刺。
他不会再给卫樹任何妨碍自己的机会。
卫樹也将不再拥有插手置喙的资格。
临上课前十来分钟左右,往教室走的学生逐渐增多。
他们班不到三十人,教室明亮宽阔,只有前后桌,没有同桌。
邱宝珠托着腮,看似漫不经心地刷着笔记本上面的网页,实际上在对目前自己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大概是什么情况进行恶补。
“你作业完成了?”邱翡突然从后面戳了一下他的后背。
“痛!”邱宝珠最怕痛。
什么作业?
看少年的表情,邱翡就知道他没做。
邱翡把自己的作业抽出来起身丢到对方桌子上,“老江的作业建议你还是做一下比较好。”
老江?
一个弥勒佛似的白胖中年男人形象在邱宝珠的脑海中慢慢变得具体清晰起来。
老江以长相看起来有多和蔼心就有多狠在济才中学闻名。
他是年级主任,曾经还是省内的金牌数学教师,不止擅于管理统筹,教学能力更是出色,所以他也代好几个班的数学课。
老江作业给的又难又多,完成不了他有多的是手段整治,其中最擅长的一项就是请家长。
不管有钱与否,天下父母心是一样的,于是什么少爷小姐到他手里都成了鹌鹑。
邱宝珠想起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合上电脑就埋头赶起作业来。
至于刚刚都有谁陆陆续续进了教室,他没注意到。
快上课了,教室里的学生快到齐了,教室里越发吵闹,邱宝珠从桌子里翻出耳机戴上。
他没放歌,只是打开了降噪模式。
沉宸这时候恰好抱着一兜巧克力从走廊飞跑进教室。
“我从曾铭西那小子书包里抢的,快快快!咱们赶紧分了!等会他估计要来追杀我!”沉宸话说得漂亮,实际上巧克力只给自己人。
“不是那谁,掉你桌子上了不好意思啊,麻烦给你旁边的兰coco。”
“赵霆。”
“老萧接着!”
“邱翡,你要不?”
“邱宝珠~~~~”
沉宸站在讲台上投篮,两块巧克力从讲台往被投掷对象所在的方向飞去。
然而少年戴着耳机正全神贯注地在抄作业,根本没听见,更加没看见。
巧克力眼见着直接冲邱宝珠脑门砸去了。
后排一个男生在这时候拎着垃圾桶正好往前走,巧克力砸在他的肩上,掉落在地。
“哎哟,这真是,不好意思啊那谁。”沉宸在讲台上抱拳,“你帮我把巧克力捡起来给邱宝珠一下呗。”
不是自己人的话,沉宸都懒得唤他们名字,统一的“那谁”。
对方眼锋极冷地睨了沉宸一眼,但并未发作,而是先弯腰拾起地板上的巧克力。
巧克力拾起来了,卫樹指间轻捻慢挑。
邱宝珠在这时候长舒一口气,靠着椅背,欠伸了一个大大懒腰,终于抄完了!
很快,他余光瞥到桌沿边上的衬衫衣料。
少年的心微沉复起,勉强抬头。
卫樹脸上的伤淡了一点,白净不少的同时,更添漠然。
他双眼皮偏浅,眼皮很薄,面皮紧贴着骨骼,棱角清晰又锋利。
巧克力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哐当”两声,被丢进了他手中的垃圾桶。
邱宝珠吓了一跳,不明所以,他瞪圆了眼睛,“你……”
卫樹垂首,他扯了下嘴角,语气不咸不淡,“过期食品,你要吃?”
5.第5章
过期?
那不吃。
邱宝珠一肚子的气从浑身上下几个孔眼里泄空,他懒散下来,“那丢了吧。”
少年表现得有些冷淡,和以往对同班同学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再度抬眼时,卫樹已经从教室前门走出去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好些人把撕开的巧克力又默默放了下去。
沉宸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衣袖一拉,奔下讲台,“杂种曾铭西!居然敢用过期的糊弄我……”
“老……老江?”
江春仁背着手,双脚气势汹汹地往前踢踏,气球一样的肚子和翘起来的脚尖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往前走一步,沉宸往后退步,他再往前走一步,沉宸再往后退一步。
在哧哧笑声中,邱宝珠手指无意识在桌面上划着。他在走神。
济才中学“派系”分明,总的分有钱没钱,有钱的又要分老钱新钱,老钱又看背景软硬,新钱又看前景排场。
没钱的就比较简单了。
没钱就是没钱。
两派人通常都是自己玩自己的,众人不会将喜恶明确地写在脸上,只在言行上泾渭分明。
邱宝珠和卫樹虽是同班同学,但上一世,邱宝珠却是到高一学年结束后才知道班里有这么一个人。
卫樹是宁康本地人,却是教导处从外地中学掐来的尖。
卫樹性格孤僻,校内校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萧游他们以貌取人,最初还以为这是从外地来求学的新贵之子。
见卫樹衣食住行清简,也依旧以貌取人以为这是他特有的质朴做派,直到证实是他们看错了——卫樹的家庭条件在济才甚至排倒数。
一时间,朝卫樹抛过去的所有橄榄枝都迅速回收了。
邱宝珠怔然回忆着回忆过往,江春仁在讲台上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听。
笔记本屏幕上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萧游:放学了游戏厅去不去?]
邱宝珠手指敲了几下键盘。
不想去。
[萧游:那你给我送那么贵的紫翡是什么意思?我妈说要三四十万。]
无利不起早。
邱宝珠看着萧游发过来的一行文字,他能理解萧游的想法。
邱宝珠确实不是无缘无故送他贵重礼物,他念着萧游上一世因为自己挨的那一耳光,念着他被打断的腿。
[萧游:你广撒网啊哥们儿?]
邱宝珠回:撒什么网?
江春仁还在讲台上讲话,拎着垃圾桶的卫樹径直从前门走进了教室,江春仁用充满爱和欣赏的眼神目送男生回到座位上。
如果想要被江春仁使用类似的眼神注视着,总分低于六百的学生是别想了。
邱宝珠垂眼,嫩绿的眼睛被鸦羽一样的睫毛盖住后,颜色变暗。
他又回复萧游:哪个游戏厅?
邱宝珠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就连和邱翡,也是在邱家破产后关系才逐渐拉近。
明明他和邱翡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却并不亲密,甚至还有些生疏客气。
他成绩一般,邱翡成绩好。
邱家钟鸣鼎食之时,他不以为自己比邱翡差。反倒是邱翡木讷呆顽,邱金言和何英洁不喜爱邱翡,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那时候就算自己和邱翡不亲近,他也不觉得可惜,更加从未因此懊恼过。
他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后来邱家罗掘俱空。
他们一家四口蜷缩在一厅两室的出租屋里。
出租屋冬冷夏热,整个房子像个死蜗牛壳,昏暗潮湿,散发着终年不散的腥气。
邱宝珠和邱翡共用一个十平米大的房间,挤在一张床上。
而他不以为意的邱翡从那时候成了全家的希望。
妈妈的口中也出现了陌生刺耳又随处可听的祷告:“邱宝珠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我这辈子可全指望小翡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邱宝珠,则被何英洁要求以后任何事情都要以邱翡为先。
就连洗澡他也得排在邱翡后面洗。
他在父母的骤然变脸下,谨小慎微,惶惶不可终日。
邱宝珠受不了这样,越发沉默,越发郁闷,越发像以前的邱翡。
他想到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安娜并非天生就是安娜,安娜是被塑造的。
自己也是。
他沾沾自喜的一切,都取决于外部条件的托举。
邱宝珠以为邱翡会和父母一样,对自己不屑一顾。
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给邱翡嘲笑自己的机会。
但邱翡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邱翡兼职挣了钱,会把一半都花在他的身上。
因为害怕父母说浪费钱,两人躲在同一张被子里,邱翡把蛋糕盒子打开,是邱宝珠以前吃了一口就懒得再吃第二口的昂贵甜品。
在逼仄拥挤的小出租屋里,邱宝珠和邱翡关系却比以往更亲密。
邱宝珠边吃蛋糕边说邱翡对不起我也会努力挣钱给你买资料书云云。
邱翡却说没关系的,哥。
比起自己,邱翡更加像兄长的角色。
只是后来,他跟卫樹谈起了恋爱。
他都还没来得及对邱翡很好很好,目光和注意力就全都投向了卫樹。
所以后来卫樹被卫家认回去后,提议送邱翡出国留学,邱宝珠没半点觉察不对,反而感激涕零。
他与卫樹相识相恋太早了,以至于到人生的最后阶段,他身边只有一个卫济东,还背刺了他。
所以,上辈子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他错过的,辜负的,他都要一一弥补。
而卫樹不喜欢的,他就更要多多益善了。
更重要的是,草生一秋,人生一世,邱宝珠想随心而活。
-
下学后,邱宝珠记好作业,在椅子上转过上身问邱翡,“我要和萧游他们一起去游戏厅,你要不要去?”
“不去,我的论文还没写。”
“我也没写。”邱宝珠说。
“你什么时候写过?”邱翡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
邱宝珠:“……”
“好吧,那只能我自己和萧游他们去咯。”邱宝珠脸上有点挂不住,转了回去。
拔下笔记本电源的时候,接口处“哒”一声,邱宝珠觉得心碎的声音也跟这差不多。
明天再对邱翡好吧,今天就算了。
邱宝珠整理完了课桌上的东西,他正起身,邱翡叫了他一声。
“邱宝珠,戒指还你。”他把早上拿走的戒指还给了邱宝珠。
邱宝珠:“为什么还给我?”
“你喜欢的,我又不喜欢。”邱翡拎着书包站起来,“我先回家了,你玩够了早点回家,不然母亲会担心你。”
邱宝珠还在看着邱翡的背影发呆,萧游探头探脑靠近他,他把手臂搭到邱宝珠的肩上,“走?”
萧游一副生怕邱宝珠反悔的架势,手肘一曲,顺势就勾住了少年脖颈,一把将人拖进了自己怀里。
“书包!”
萧游喊着沉宸,“把邱宝珠书包带上。”
沉宸还记恨着早晨的事,拎着两个书包飞跑时,用邱宝珠的那只书包“不小心”地砸了正起身到一半的卫樹脑袋上。
声音挺响,邱宝珠下意识回头。
他与卫樹平静淡漠的眼神撞上。
没等邱宝珠将目光挪移开,卫樹拽回了沉宸,一拳头打在了沉宸脸上。
一声闷响,听起来就疼得厉害。
沉宸嗷的一声,连连后退,捂着脑袋接连撞倒了两张桌子,手里的书包也掉在了地上。
“卫樹你他妈有病啊?!我又不是故意的!”沉宸口齿不清地怒吼。
他眼泪都被打出来了,一只眼睛湿润,一只眼睛干燥发红,看着卫樹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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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樹显然懒得说话,冷淡又毫无所谓,漆黑凤目像是把别人当一条只知道乱吠的狗。
他扶正自己的课桌,把被撞掉在地上的课本拾了起来。
他手指下意识先拿到了数学书的旁边躺着邱宝珠米黄色的帆布书包。
书包拉链上有只形状可爱的点缀,透明的水晶小羊,小羊脖子上还系了一根粉色的小围巾。
男生是垂着眼神色不明,松了手指,掠过它,直起腰。
邱宝珠眼睁睁地看着卫樹把地上的书都捡了起来之后,一步从自己书包上跨了过去,离开了教室。
“……”
萧游完全不为沉宸挨了一拳而感到不忿,他嘿嘿笑,“卫樹还挺牛。”
邱宝珠推开了萧游,走过去拾起了书包。
沉宸一直骂骂咧咧的,“要不是想到我再打架就得被我姐扣零花钱,我今天一定不会饶了他!”
教室的另一头,卫樹的脚步在门口微顿,他朝后门扫过去的眼神无情无绪。
落日垂垂曳曳,少年眼瞳浸浴在其中。
金色的芒点在他睫毛上一跳一跃,瞳孔里的绿色被照耀得没剩多少了,铺就伤一层浓艳的金黄。
少年有着这样一双漂亮有别致的眼睛,也难怪。
哪怕是一条狗,也不免要围着邱宝珠转。
对方现时把书包抱在胸前,拍着上面看不见的灰尘,一边拍,嘴巴还在不停嘟哝着什么。
邱宝珠如今还是被金玉堆着养的小少爷,当然是在抱怨怎么能有人对他掉在地上的书包视而不见。
“阿樹,走了。”隔壁班的曾铭西走来,叫走了卫樹。
萧游勾着邱宝珠的肩背,一行连带沉宸和另外一个叫潘胜安的,四个人一块朝另一个方向的楼梯口走去。
“那是邱宝珠?”曾铭西回头好几次,卫樹反而是一次都没回头。
“他长得还挺俏的,就是人傻了点儿。”
“萧游在家是个老二,他家最后肯定是他哥接手;沉宸家更不用说了,他姐一准是继承人;潘胜安就算了,我都懒得说,是不是潘家人都还有待确认。跟他们这些人来往,没什么价值。”
曾铭西的话很密,但也没有说错。
卫樹闲走着,口吻不温不热,“别人开心就好,你管得挺多。”
曾铭西心思活,忖度着卫樹这语气常见又不常见的,他笑容一敛,“那我不说了,不说了行了吧。”
两处出教学楼的出口,一边出口行走出一行人。
邱宝珠被萧游引带着,旁边三人嘻嘻哈哈,他的余光却瞥向了不远处。
连思绪和魂魄都跟着余光飘过去了,那个出口潮湿幽暗还滚烫,他后颈发凉,脸上却无端滚烫。
少年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名誉的事情。
他低下头,地面上有晃来晃去的影子,是他书包上的吊坠。
小羊吊坠他送给卫樹了。
卫樹一直用着它,挂在手机上,成了卫氏员工茶余饭后的趣谈。
第一次争吵爆发的时候,邱宝珠一把夺过,将它砸到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卫樹把他拖到眼前,威胁他,如果不修好,不是他亲手修好,那小羊吊坠的每一部分都会被塞进他的身体里。
邱宝珠坐在工作桌前,边抽噎边用胶水粘好小羊。
粘好的小羊,头歪了,脸裂了,缺胳膊断腿了,不过总算是一只完整的小羊了。
卫樹也没嫌弃,又将小羊用了起来。
少年一直走神,萧游在他眼前搓了个响指,“你发什么愣?”
“没什么。”邱宝珠把手伸到后方,他摸了摸,把吊坠摸到了手里,取了下来。
沉宸只看一眼,就说:“这个也是翡翠?”
潘胜安道:"像水晶。"
邱宝珠有些惊喜地看了潘胜安一眼,“就是水晶。”
他把吊坠给萧游递过去,甜净的脸上没有一点心机,“萧游,送你。”
6.第6章
萧游感到莫名,可被送礼物谁不高兴,他一把接下吊坠,“行,那待会儿你的消费,我给你包了。”
邱宝珠于是看着他把小羊吊坠挂在了自己——牛仔裤腰带上。
?
早知道送潘胜安,潘胜安倒像是个有审美的。
一路晃到了校门口。
萧游刚挂上去的吊坠上与外套上的金属互相撞击,息息率率。
小羊不太符合男生的气质,像是他从谁的手上硬抢的。
邱宝珠不时朝那吊坠看过去一眼,他自己从自己身上剜下了一块肉来。
“喂!”沉宸看见曾铭西。
态度跟对着卫樹截然不同,因为他们曾铭西和他们是同一种人,是一头的人。
沉宸笑嘻嘻地跳上曾铭西的背不下来。
“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让我瞅见你书包里那些过期巧克力的?你让我早上好没面子你知不知道?”
后边这句话是对曾铭西说的,但顺带把他旁边的卫樹也囊括了进去。
曾铭西将他甩下背,笑着说:“你自己要抢的,又不是我让你抢的。”
“你们这是去哪儿?不回家?”看四人勾肩搭背的,曾铭西多嘴问了句。
萧游:“我表哥新开了家游戏厅,我去捧捧场,你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去了,三毛布置了几篇作文让我们写。”曾铭西家境比萧游还要好些,身上却没有一点富家子弟易有的恶习,在济才也不参与拉帮结派那一套。
曾铭西上一世也一早就跟卫樹很要好。邱宝珠记得。
反倒是后来卫樹被卫家认回后,两人之间来往变得疏疏落落,比普通朋友还要不如。
“你裤腰上这玩意儿……”曾铭西不知怎的注意到了萧游身上那小羊吊坠,他一哂,“还挺别致。”
卫樹站在一旁,不为所动,神色和目光都倦倦的。
邱宝珠揣在外套兜里的手握成了拳。
还好,对方没什么反应。
“我送的。”邱宝珠不抬头看别人,嘴角含笑看着自己刚刚送出去的吊坠。
萧游一笑,“对,邱宝珠送给我的。”
听说是邱宝珠送的,曾铭西走近些看。
他弓着腰,用手托起吊坠,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看向邱宝珠,“很可爱,是你的风格。”
卫樹在这时候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迈出了校门。
成团的空气被撞散。
邱宝珠闻见了几缕再熟悉不过的潮湿新鲜的草木气息,像刀刃割开树皮后,刀刃沾染上的那种味道。
不常见,闻到了,连舌头都发涩。
这是少年时期卫樹身上的味道。
邱宝珠一直不喜欢,他觉得闻起来太苦了,他喜好甜的,不管是食物还是其他。
见邱宝珠看了几眼离开的卫樹,沉宸歪靠着曾铭西,“喂,你为什么要跟卫樹一起玩?同班就算了,卫樹可是咱们班的,跟你隔了七八个教室,身份也不匹配啊。”
曾铭西只管笑,“我交朋友又不看家境。”
沉宸“切”了一声。
“真不跟我们去玩儿啊?”
曾铭西推开他,“你们去吧,我先走了。”
他明显要去追卫樹了。
潘胜安脸上写满了疑惑,“我怎么感觉曾铭西像在巴结卫樹……”
“行了,别说了,他爱跟谁一起跟谁一起。”萧游拉着邱宝珠,“走,玩去。”
-
新开的游戏厅,不差钱的老板又是打折又是满减又是赠送各类酒水饮料小食游戏时长,花样百出地吸引客人。
大厅挤满了人,空气中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刺鼻的烟酒味中还有各色的水果糖与汽水味。
游戏厅对邱宝珠来说陌生得很,何英洁不喜欢他去,后来的卫樹是直接不允许去。
少年对没怎么接触过的事物和环境感到新奇,他不时停下脚步,安静地站在玩家身后看别人操作。
沉宸和潘胜安兑换游戏币去了,就剩萧游陪他一块儿。
游戏厅里的灯光偏暗,游戏机屏幕上的灯光变幻频繁,画面映着邱宝珠绿莹莹的眼睛,眼神认真,充满探索欲。
他眼睛发出幽暗的绿光,看起来像一只刚刚离开母亲,第一次独立捕猎的幼崽。
“你没玩过?”萧游好奇,还觉得有些好笑。
邱宝珠诚实摇头,“没怎么玩过。”
这么混乱嘈杂,三教九流皆聚集在此的娱乐场所,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
卫樹能让他下青羽山都难于登天。
如果他一定要去,那也是在卫樹的陪伴下,而且还会将整个游戏厅都包下来。
整个游戏厅,只会有他和卫樹。
仅仅一台游戏机在四下无人处工作运行,发出叽叽哇哇的游戏背景音,荡起无数成环的回音。
邱宝珠当时只觉得战栗和害怕。
听到邱宝珠说没怎么玩过,正好沉宸过来,萧游一把抓走了沉宸怀里抱着的游戏币篮子,塞给邱宝珠,“我请客,你随便玩。”
“老萧!”沉宸傻眼。
潘胜安一声不吭,拉着他又重新去兑了一篮子游戏币。
-
邱宝珠抱着游戏币把想玩的街机游戏都玩了一遍。
他喜欢这样的地方,每个人都充满激情,激情就是生命力之源泉。
游戏厅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他鬓角和鼻尖冒出小汗珠,整张脸看起来都亮晶晶的。
萧游本来一直在陪他玩,但实在是抵抗不了台球的诱惑,让邱宝珠结束了去找他,扭头跑台球室去了。
没有萧游更好。
他对萧游感觉一般般。
邱宝珠现在站在一台抓娃娃机前面,他确定自己想要的娃娃之后,才开始投币。
他刚刚送给了萧游一只小羊,现在他想自己再抓一只小羊回来。
玩偶很漂亮,白色摇粒绒布料,在灯光下散发出宛如奶油般的光泽,。
邱宝珠紧张地操作遥控杆,机器上方的爪子摇摇晃晃,松松垮垮,一副“随便你怎么操作反正我会耍赖”的样子。
连续七八次抓到又掉回去之后,邱宝珠牙关咬紧,腮帮子鼓了起来,喘出的气都变得比之前要粗。
“你这么抓是抓不到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少年身后。
邱宝珠回头看见曾铭西,还有他旁边的卫樹。
他心里猛地一跳,无端慌张起来。
但很快,这种慌张就消失了。
他跟卫樹现在半点都不熟,以后也不会变熟。
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又做了卫樹不允许他做的事情而惹祸上身。
“显然,我只是不想跟沉宸他们一起玩儿而已,作文我早就写完了,”曾铭西耸肩,“我陪卫樹过来找上班的。”
“上班?”邱宝珠看了一圈游戏厅。
记起来了,高中的时候,卫樹的确会在课余时间挣钱。
“那你们自便。”邱宝珠不看卫樹,淡然回复了曾铭西,将头扭了回去。
他看着玻璃箱里的娃娃,火气重新升了上来。
如果今天不抓一只回去,他就不回家。
都怪卫樹。
如果卫樹上辈子不把他关在家里,他就不会对这些东西毫无经验。
所以,卫樹应该赔偿他。
邱宝珠回头,“那我应该怎么抓?”
曾铭西微抬下巴,“阿樹,你给邱宝珠抓一个,他那水平真是……”他还啧了两声。
邱宝珠往旁边让了两步,留出位置。
卫樹单手插在裤兜里,漆黑的眸子冷冷的,开口时,不近人情,“我没那么闲。”
说完后,他转身就走了。
很快,他高挑挺拔的身影就被挨挨挤挤的人群给掩没了,看不见了。
曾铭西对邱宝珠抱歉一笑,“只能靠你自己咯。”
邱宝珠眨了下眼睛,“我又不是不行,用不着他。”
重新握住遥控杆的同时,在吵闹人声的掩盖下,他心底委屈泛滥的声音显得没那么声势浩大。
它流淌得宁静,缓慢地占据少年全身。
邱宝珠独占一台抓娃娃机,投币投的眼睛都不眨。
直到沉宸兑换的那一篮子游戏币都见了底,只剩最后几枚,邱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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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有将自己想要的那一只小羊玩偶抓上来。
他又去兑了一篮子,眼见着又快见底,邱宝珠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落在旁人眼里,十足□□的小败家子。
时间太晚,身为高中生的他们得回家去了,游戏厅变得比之前却更加热闹嘈杂。
萧游和沉宸来叫邱宝珠一起回家。
再不回家都得挨骂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抓一只上来了再回。”邱宝珠一动不动,目光执拗。
萧游双手插在裤兜里,他弯腰看着抓娃娃机的玻璃柜,“这爪子都专门调过,你想要不如直接买。”
“买的没意思。”就像在卫家别墅群的人造湖钓鱼,用鱼钩钓上来的也没意思。
沉宸啧啧摇头,“没看出来,邱宝珠你还挺犟。”
潘胜安踌躇,露出憋了一大泡尿的艰难脸色,“我真的得回去了,不然我妈能用高跟鞋踹死我。”
邱宝珠“唔”了一声,又是空爪。
他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潘胜安取名是貌赛潘安的意思,他是他爹在外面的私生子。
被接回家里,一家子不熟悉的兄姐,再加几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小妈们,潘胜安如同寄人篱下,日子一向就不好过。
恰恰,潘胜安跟着的那一位在潘家以凶悍站住脚跟。
二十五岁那年,邱宝珠听卫樹讲,潘胜安在家摔了一跤,脾破裂,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去世了。
联想到潘胜安刚刚说的他妈用高跟鞋踹他,邱宝珠想,潘胜安可能不是摔跤导致的脾破裂。
深吸一口气后,邱宝珠把一旁柜子上的书包拿到手里拉开拉链,从最下面翻出两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你就说你跟我玩儿去了。”
"邱宝珠你怎么……"潘胜安知道这肯定不是普通的石头,脸一红,难为情道,“谢谢。”
萧游看着潘胜安手里那两块石头,心里莫名烦了。
“走了走了!我们先走了,你等会自己回吧。”
在他们离开后,邱宝珠揎拳掳袖,又一头扎进抓娃娃机的严峻工作当中。
周围跌宕动感的电音被他完全忽略,身后人来人往,左右两旁的抓娃娃机换了一批又一批的玩家。
只有邱宝珠,岿然而立。
他好像从来没靠自己做成过什么事情。
破产前,他有父母。
破产后,他有邱翡和卫樹。
被卫樹囚在山上的那十年,他以为自己是明珠蒙尘。
若卫樹肯放手,他一定做什么都能成功。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卫樹说的可能也没那么不对。
邱宝珠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投了不少钱。
娃娃机,挺危险的。
“您好。”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突然弓着腰出现在了旁边。
邱宝珠被吓了一跳。
中年男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他把玻璃柜打开,直接伸手把邱宝珠刚刚一直在抓的那只玩偶抓到手里。
“我是这里的店长,注意到您今天的消费金额已经达到了本店开业活动的奖励要求,这是赠送给您的。”中年男人热情得脸上的五官都融化了。
邱宝珠表情狐疑。
玩偶手感比邱宝珠想象得还要好,又软又滑,像温热的果冻。
少年有些舍不得放下了,可又疑惑。
“这是什么活动?”
店长笑颜如花,应对如流,“抓娃娃满五百次命中率为0的顾客,本店将免费赠送该顾客一只娃娃。”
邱宝珠:“……”
虽然自尊心有些被伤害到了,但邱宝珠认为这也不失为一种实力。
不是每个人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当中选择继续苦战,如果他提前放弃,那他就真的一无所获了。
少年喜滋滋地走出游戏厅,边走边把小羊玩偶挂到了书包拉链上。
玩偶在书包上一摇一晃,少年踏出一种衣锦荣归的步伐出来。
而圆满完成任务的店长则是心惊胆战地抹了把脖子上流满的汗,他抻抻衣摆,转身朝不远处坐在吧台前高脚凳上的男高中生讨好一笑。
7.第7章
家里已经给邱宝珠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是催促他回家的。
他得到小羊玩偶了,给邱翡拨去电话。
“我马上回来,我饿了。”
邱翡:“……我让小万姨去备饭,你把地址发给司机,他好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司机虽然是24小时待命,但这个时间人家估计都已经休息了,他打车回去也一样。
回去的路上,邱宝珠肚子饿得厉害,他在路边的小吃店窗口站住脚。
“一份薯条一杯冰可乐。”
一手薯条一手可乐的邱宝珠,脚下轻飘飘的。
重生短短时间,他已经不敢再去想上辈子生命尽头那段日子了。
脚上的链子再细,也会发出声音。
有卫樹做依仗,所有人当着他的面都恭恭敬敬地称“宝珠少爷”,对他身上的枷锁可以做到全然视而不见。
可他依然觉得卫家的每个人都会在背后议论他,讥讽他。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用过了。
薯条有奶香气,被可乐的气泡一冲,嘴里的甜香跳跃着。
邱宝珠哼起歌来,开始张望马路上的空出租车。
在川流不息的周围,出现了一阵不协调的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邱宝珠齿间的声音消失。
听起来特别像他死前追在他身后的那些脚步声,没那么迅捷有力,可都给人一种势在必得的感觉。
邱宝珠的可乐含在嘴里忘了咽,停下脚步不敢动,心跳声哐哐哐。
脚步声临得近之又近,邱宝珠闭上眼睛,那一连串儿的脚步声擦着他的肩膀就过去了。
“站住!别跑!”
“狗崽子!”
狗崽子?
不是抓他的。
卫樹的人不可能叫自己狗崽子。
邱宝珠颤颤地睁开眼,那些人跑远了,他们指着前方,一边追赶一边怒骂,引得路人频频回头看热闹。
而被他们追赶着的人,
卫樹?
身周的光影仿佛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路人的面孔都是陌生的,只有眼前的那一条道路,他曾踏过一遍,分外熟悉。
熟悉得像他只要一迈步,就会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走去。
记得。
同样是放学后的晚上,只是让他站在这里的缘由不同。
5月14日。
他与卫樹的认识周年纪念日,就是今天。
卫樹的妈妈李彩娉欠下不少钱,每个月都有新的欠条出现在他家里,每个月都有面生的讨债人上门。
李彩娉是还不起钱的,她挣的钱只给自己花,借来的钱也只花给自己。
卫樹在李彩娉眼里,就是她子宫里摘出来的一个肿瘤,和身体其他部位上结的瘤子没什么区别。
谁会抚养一只瘤子?她没见过。
可母债子偿,在大多数眼中又属于理所当然。
只要她生了他,不用吃一口奶,也不用吃一口饭,他就要还一辈子的债。
邱宝珠跟卫樹在一起十二年,他居然没见过李彩娉。
他所了解的李彩娉也都是从卫樹口中、从老管家老钱,还有那些债主口中了解到的。
李彩娉后来出了国,去了她的梦想之城,美国的拉斯维加斯。
现在这个时间段,卫樹还与李彩娉生活在一起。
追他的那些人,是李彩娉的债主。
邱宝珠嘴里的冰可乐慢慢回温,成了味道甜腻的一口生姜味的水。
他硬咽下去之后,把剩下的也一饮而尽,低头把易拉罐放到地上踩扁后,才丢进垃圾桶。
端着薯条,他往前跑得很快。
看卫樹挨揍去。
不看白不看。
打架的地方总是会挑在一些偏僻的地方。
哪怕是市中心,也不乏有被人们遗忘忽略的角落。
循着记忆里的路,邱宝珠来到著名的酒吧舞厅一条街,这里的鱼龙混杂才是真正的鱼龙混杂。
空气里能找到干涩的红酒味,刺鼻的威士忌,皮革和汗水,烟草和香水。
打扮妖艳火辣的女郎纤长手指轻轻一挥,拦下气喘吁吁的高中男生,“喝酒啊,喝酒不行,未成年不许饮酒。”
“我不喝酒。”邱宝珠说,“我去后面找人。”
本已经做好了拉拉扯扯一番然后给对方下单个几万块的酒水请家长来结账的老板娘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扭着腰和屁股回到店门口的遮阳伞下懒懒坐下。
“看你长得符合我眼缘,提醒你一声,那后面可乱呢,刚刚还有人拎着刀跑过去……”
“哎!”
她的声音被邱宝珠抛在身后。
快赶到时,邱宝珠脚步变慢、变轻,他将粗喘的呼吸用力压下去,心脏在胸腔中哐哐蹦跳。
酒吧街后面有着很大一片空地,平时用来堆放各家店的杂物,定期会有人驱车来收。
成箱的酒瓶码得比人还要高,空酒瓶在昏黄的灯下发着光,像一座座长满了眼睛的小山堆。
邱宝珠蹑手蹑脚躲在了几只木箱子后面,他抬手拿掉了正好挡住视线的几支啤酒瓶。
“哗啦”,玻璃瓶撞上硬物后崩碎。
少年手一抖,他低下头,看见酒瓶还在自己手里,完好无损。
他松了口气,碎裂声正好给他指引了方向,他看过去。
卫樹的手中拎着一个瓶口,断开处的玻璃看起来锋利无比,像冰川上闪烁着凛凛寒光的尖刺。
被他敲到脑袋的人捂着鲜血淋漓的头,痛得五官扭曲,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被拽了回去。
男生用瓶口狠狠刺向对方的腹部。
看着这一幕,邱宝珠不禁咬住了牙,看起来好痛。
身侧,一把水果刀朝卫樹的肩膀劈过来,卫樹身体一侧,躲了过去,反身拽住男人的手腕,砸向背后的木箱。男人手腕一软,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卫樹轻松解决了两个人,随手却又精准无误地抓住暗处一个男人的衣领,捶沙包一样一拳接着一拳捶向对方的脸,血点和唾沫在空中飞溅,那张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彻底没了个人样。
邱宝珠知道,卫樹一直特别会打架,他兼职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在各家酒吧歌厅轮流当打手。
他那时候自诩自己是白富美,有钱有势养个卫樹,不成问题。
但卫樹没有放弃兼职。
工作中难免受伤,卫樹总是带着伤来学校,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或很重的伤,只是身体的这里那里会有刺眼的淤青,令那时候的邱宝珠心疼不已。
邱宝珠从始至终都不明白,卫樹为什么不肯吃软饭。
换做是他,他就吃。
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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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通拳脚声中,邱宝珠思绪乱飞。
对面明显使用了车轮战对付卫樹,如同一只只排队冲上去各自撕咬一口的鬣狗,眼睛通红,流着涎水。
卫樹一对多,体力显出不支,逐渐落于下风。
男生后脑勺被从背后偷袭的人挥了一闷棍。
邱宝珠用很短的指甲挠着木箱子。
一个一头是血的男人乘胜追击又是一棍打在卫樹的腿弯,卫樹脚下趔趄两步,抄起一个酒瓶,回身就从对方头上用力敲了下去。
上辈子。
邱宝珠在一看见这许多人欺负一个人,还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直接就出去花钱叫了人赶来,没有发生卫樹落于下风的后续。
现在呢?
他应该怎么选择?
如果他置之不理,卫樹会被打死?
可如果他跟上一世一般帮了卫樹,那卫樹一定又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他。
邱宝珠眼皮垂下来,他咬破野樱桃红般的嘴唇,胸腔里像装了块火红的炭。
成堆的空酒瓶中还有残留的酒液,酒精在邱宝珠周围汇聚,又在他鼻息间加热煮沸,他感到有些头晕。
生命的可贵,邱宝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片刻后,邱宝珠做下决定。
少年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放大了画面之后,按下视频的拍摄键。
拍个视频,以后不爽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在隔壁酒吧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画面如同在城市的最边缘地带取景,混乱又无序。
保存好视频后,邱宝珠背靠着箱子蹲下来,悄悄报了警。
只是报警,算不上帮忙,警察说不定会把卫樹也抓进去。
报警后,邱宝珠悄无声息离开了酒吧一条街。
这片区是寻衅滋事的高发区,学生也顶爱往这里凑,时时都不缺警察巡逻。
接到报警后,不过一刻钟,就有警车停在了外面,强光灯直接照进垃圾场,四周恍若白昼。
“你们在做什么?!”
“手举起来!”
为首的刀疤男慢慢将手举起来的同时,一脚把地上的水果刀踢到了卫樹脚下。
他低头啐了一口,“哪个杂种报的警?懂不懂规矩!”
几个鼻青脸肿的跟班都是一脸的疑惑。
他们下意识去看后面靠在报废车上的卫樹。
卫樹外套上血迹斑斑,脸上没几块好地儿,一副懒于应付的敷衍和冷淡的神情。
今天其实奇了!刀疤男在心底暗忖,这小子竟然没像疯狗一样,他们挥拳过去的好几下,换做平时都别想得手。
警察把他们一行人赶去外面车上。
扯到卫樹时,酒吧员工制服衣领下露出济才校服的衣领,那上面有显眼的一串英文刺绣,是济才的校训。
眼尖的警察口气一凛,“学生?”
男生点漆眸色,嘴角冷淡地扯了一下,未置可否。
他边走,边用指腹随意地擦掉了从额上流下来的血珠。
步伐在走到幽暗过道的几堆木箱子旁边时,卫樹脚步忽地停下。
他目光掠过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鞋底印,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焦灼。
在警察的催促声中,卫樹走过去蹲下,将手指搭在膝盖上反复擦拭了几遍,然后在一地灰里拾起了一块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济才中学的学生胸牌。
8.第8章
邱宝珠做了件问心无愧的善事,飘飘然,满头大汗地跑进家门。
小万姨“哎哟喂”了两声,送上一大杯热水。
小万姨把邱宝珠的书包拿到臂弯挂着,突然皱眉嗅了嗅,“宝珠,你身上为什么又有烟味又有酒味?”
她大惊,“哦!……”
邱宝珠忙把水杯放下了,竖起手指,“嘘!”
“你干什么去了?”小万姨放轻声音,一脸警惕。
“去游戏厅玩游戏机沾上的。”邱宝珠只回答了一半,他眼睛晃了一下,聪明地转移话题,“邱翡呢?”
“小翡今天没去图书馆,早早地就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小万姨往楼上看了看,“你在外面玩儿,吃没吃晚饭?”
“吃了薯条。”邱宝珠老实回答。
“薯条?!”小万姨大惊失色,“你怎么能吃那种东西?”
“……”邱宝珠继续喝着水,“好吃。”
他喝着水,却咽不下去,喉间因为小万姨的絮絮叨叨正哽咽着。
小万姨说的话耳熟得厉害。
上一世,小万姨对他们家的境况还不算特别清楚,只知道破产后,邱家的日子大不如前。
她拎着帆布袋找到他们一家租住的房子里,从进门开始就维持不住脸上的惊愕,到看见邱宝珠的时候,脸上尽是心疼。
邱翡将冰箱里的剩菜热了给邱宝珠吃,小万姨大声说:“宝珠你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别说剩菜了,在小万姨眼里,就是新鲜的芦笋,邱宝珠以前都只吃最嫩最清甜的那一段儿。
邱翡不像小万姨,他冷静道:“这是我的那一份,他可以不吃。”
邱宝珠忙说:“我可以吃我可以吃……”他声音弱下去。
少年当时没觉得吃剩饭剩菜有多委屈。
令他感到失落与受伤的从来就不是红酒浸鹅肝变成吃不出食材本味的杂烩饭菜,而是他得到的所有关注和疼爱都在短短时间全部无踪无影了。
小万姨还爱他,一直都爱他。
余光看见小万姨一脸的担心和不赞同,邱宝珠摸着肚子,“我好像没吃饱,我想吃烩饭。”
小万姨喜笑颜开,仿佛就等着邱宝珠说这句话似的。
她去厨房,从冰箱里取了一截无骨黑猪肉火腿,她很快将牛肝菌和松茸还有洋葱胡萝卜切片切碎,倒了一小杯杜松子酒用来增加烩饭的醇香。
她做饭做得格外喜乐,不由得哼起歌来,歌声和烩饭的香气一起飘到了餐厅。
邱宝珠没回书房,他就近在餐桌上写作业。
桌子上面放着几支玻璃瓶,插了几枝花朵繁密到看不见多少绿叶的紫薇花,这是何英洁喜欢的花。
少年被花挡住了大半身形,校服又是绿色,邱翡从楼梯上下来时甚至都没看见他。
邱宝珠听见脚步声,把脑袋探出来,“Hi。”
他眼睛在餐桌上面圆球一样的照明灯底下,是嫩绿色,像紫薇花的两片刚绽开的芽叶。
“……”邱翡一直认为,邱宝珠真的过于傻气了。
邱翡看了眼厨房,“我下来吃点东西,小万姨在厨房?”
“小万姨在做烩饭,我们一起吃。”邱宝珠把题册推到对面,“你先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写。”
邱翡拿着水杯绕到了邱宝珠旁边,他没坐下,略微弯腰,用手指把习题拨到了跟前。
他表情未变,提起笔就在草稿上列式,语速很慢但也没什么人情味,“已知两个球碰撞前后动量守恒,设碰撞速度v。”
他一口气讲到底,公式列得飞快还潦草,一直到最后得出答案。
“你听懂了?”邱翡讲得要多简略有多简略,因为他根本不认为邱宝珠能听得进去,哪怕一个字。
能主动问自己问题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所以他也只是敷衍,反正邱宝珠要么是无聊逗趣,要么是一时兴起。
邱宝珠低头,“听懂了。”
邱宝珠听得明白,邱翡上一世在后面也经常辅导他学习。
他成绩后来从中游慢慢升至上游,有邱翡的很大一部分功劳。
只是现阶段的邱翡,应该挺嫌弃自己,所以讲题也是三个步骤并成一个步骤。
“和我一起吃晚饭吧,”少年仰起脸,绿莹莹的眼睛在灯下宛如摇曳的柳叶,“我刚刚只吃了薯条,你晚饭吃了什么?”
在邱翡淡然的目光下,邱宝珠有些紧张,说话都颠三倒四了起来。
他若是对真实的邱翡一无所知,他就用不着紧张。
可恰好,他知道真正的邱翡是何模样。
邱家面临破产时,并不体面。
摇荡之际,何英洁和邱金言撇下邱宝珠邱翡兄弟俩悄悄躲起来。
几处家中住处都贴上了封条等待法拍,独剩奶奶家那栋不值什么钱的自建小洋房给两人遮风挡雨。
那段日子,讨债的队伍天天堵在院子里,有私营金融机构,也有其他单位的人。
邱宝珠胆小,常常躲在楼上不敢下去,就邱翡独自一人在楼下应付。
等到邱宝珠终于鼓足勇气,要和邱翡站在一起。邱翡却直接把他锁在了楼上。
“哥,你待在楼上,就是给我帮忙。”
说话真难听啊。邱宝珠当时委屈又气愤地想。
父母变了,邱翡也变了。
没办法和邱翡一起应付债主们,邱宝珠就努力做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打扫家里的卫生,比如学做饭,再比如洗衣服。
只不过邱宝珠什么都做不好,最后还是得邱翡做。
于是邱宝珠就在城东挨家挨户收垃圾,满大街捡塑料瓶易拉罐纸壳子。
他和邱翡需要吃饭。
他有钱的时候没觉得自己是人上人,没钱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是人下人,还把好几个社交软件的个性签名改成了“知足之足,常足矣”。
邱宝珠知道邱翡什么都懂,比自己懂得要多多了。
正巧,小万姨端着一小锅烩饭出来了。
邱宝珠忙看向她,“小万姨,我和邱翡一起吃。”
邱翡没有言语,拉开椅子在邱宝珠对面坐下。
小万姨添拿了副碗筷出来,又另外炒了两小盘素材,榨了两杯桃子汁,在两人面前各自放了一杯。
她絮絮叨叨的,“小翡你要吃就要说嘛,我都没做多少。以后晚上饿了不要自己在厨房吃那些速食品知不知道?你要饿了跟我说,我给你做就是。”
邱宝珠盛着一口饭,看着油澄澄的火腿肉,吹散上方热气,看着对面邱翡道:“邱翡,感谢我吧。”
“是你做的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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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学,校门口潘胜安快成了一颗望珠石,他对着路口方向的车流翘首以盼。
邱宝珠在邱翡的后面下车,他走得很慢,低着头双手在口袋里掏个不停,像是在找东西。
“我胸牌呢?”
邱翡在前面听见了,“我的在书包里。”
“我是这个意思?”邱宝珠把书包拿到身前,拉开拉链,同样没找到胸牌。
“邱宝珠!”潘胜安朝他跑过来,看邱宝珠的眼神都比以前热切殷勤了不少,“昨天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给我的那两个石头,我妈非得踹我好几个窝心脚不可!”
潘胜安平时也会攒钱买点小玩意儿。
可他买不起成色太好的,他没有那样多的零用钱,因为哪怕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处理,半个拳头大小都能值到一两百万。
邱宝珠给他的那不大的两块,他回去后用强光手电照进去,黄澄澄的翡翠,像沁出汁水的橙子肉,只有边缘有裂纹,中间大部分完整又剔透。
潘胜安知道,邱宝珠是在帮他。
他带着邱宝珠送的礼物回去,家里对他的态度就不会太恶劣。
邱宝珠还在翻自己书包,他都顾不上抬头,匆匆说:“我听说过你们家的事情,举手之劳而已。”
上一世,他和卫樹在宁康一家拍卖行碰见潘胜安,潘胜安和他大哥一起来的。
邱宝珠听见潘大训斥潘胜安,不要贪心,能带他来开开眼就不错了,别想着还买什么东西回去。
邱宝珠当时去看潘胜安想买的东西,一串月光石珠子而已。
这并不贵,甚至是便宜。
潘胜安脸上热烘烘的。
他不是为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晓而难为情。
第一次有人帮他,而且还是邱宝珠这种在家中在学校都众星捧月、受尽宠爱的小少爷。
潘胜安感动得心跳都蓬勃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潘胜安偏头看着邱宝珠手里。
邱宝珠这下确定他的胸牌不见了,他抬起头,“我胸牌不见了。”
他确定昨天放学之后他把胸牌放进了书包,或者校服口袋,总之一定不会在教室。
而回到家后,他也没把胸牌拿出来过。
掉在路上了?
掉路上?
邱宝珠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他最不希望出现的可能。
刹那,少年的脸色都转白了。
在太阳底下,像一块置于冰箱太久的年糕。
“怎……怎么了?”潘胜安最会看脸色,他语气不再开阔,变得小心。
“和风纪委员的人说一声,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潘胜安接着说。
风纪委员会是济才的一大特色,权力由江春仁直接下放,颇像古代手握天子剑代为监国的重臣。
权力过大的组织,又需要另外的监管组织以免前者滥用权力。
于是,江春仁任用了卫樹和曾铭西。
主要是卫樹,江春仁的心肝。
烦扰邱宝珠的不是风纪委员会,而是卫樹。
被风纪委员会的人盯上,就避免不了要与卫樹打交道。
他的胸牌如今丢了,最好是别丢在酒吧一条街。
兜兜转转又与卫樹在同样的地点相识的话,卫樹爱他爱得无法自拔的概率就会变得无限大。
9.第9章
风纪委员会的两个值日人员,手臂上绑着明黄色的委员会标志,在校门口检查每个学生的校服是否穿着得体以及是否有佩戴辨别身份的胸牌。
“你裙子改短了5cm。”一把卷尺扯开一段又“唰”一声咬了回去,蹲着量完尺寸的女生站起来。
“曾明媚,你个人扣2分,你所在的班级扣1分。”堪称铁面无私。
曾明媚吹着泡泡糖,吹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快比她的脑袋都大了。
炸开后,她把泡泡糖重新卷进嘴里,翻了个白眼,“无所谓。”
细腰长腿身材火辣吸足惊艳目光的曾明媚通关后,面色如包青天的委员会两人同时拦下邱宝珠。
“邱宝珠,你的胸牌呢?”
邱宝珠指指胸前,“丢了。”
“扣你2分。”女生把圆珠笔按得噼噼啪啪的,“记得去后勤处补办。”
邱宝珠面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潘胜安在一旁担心焦灼。
潘胜安:“不能不扣他的分吗?”
“那扣你的?”
邱宝珠朝潘胜安看过去,他眼型偏圆,双眼空空看着他人时,两颗眸子活脱脱跟艳绿的翡翠没有二致。
潘胜安磕巴着,“那、那还是算了吧,我妈会踹死我。邱、邱宝珠,一人做事,一人当。”
邱宝珠本来就没想真让潘胜安顶包,他弯弯嘴角,一脸不计较的宽容神情。
只是他上翘的嘴角在看见从潘胜安身后而来的人时,僵住了。
“怎么了?”卫樹走到两个风纪委员的面前,他脸上添了不少新伤,以眉与眼之间存在的一条口子最为扎眼。
卫樹本来有着一张极艳的脸,修长凤目,鼻梁挺拔笔直,脸上每一根线条都清晰分明,拉得锋利。像李彩娉。
他还有两颗不明显的虎牙,这像他父亲。
只是他几乎不怎么笑,眸子永远被寒凛凛的夜所罩着,他总爱懒懒一扯嘴角,让虎牙也近乎为无。
后来邱宝珠嫌这两颗虎牙尖得扎嘴,总是咬破自己的嘴唇,磨到自己的舌头。
他只咕咕叨叨了一次,卫樹第二日就找医生将牙尖磨平了。
邱宝珠看着卫樹,在心底暗想——卫樹为他磨平了虎牙,他昨晚又帮了卫樹一次。
他不欠卫樹的。
是卫樹欠了他。
是卫樹把他囚于青羽山,囚了整整十年。
短发女生指着邱宝珠,“邱宝珠胸牌丢了。”
卫樹朝邱宝珠看过去,头顶太阳刚出来没多久,风一吹,嫩金色的日光都能漾起来。
他的瞳孔直面光束,显得颜色很浅。
邱宝珠没从卫樹的眼睛里看出来一丝与上一世看自己相似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像变成了一张在桅杆上被海风吹得通身发凉的的帆,时而膨胀得如同拥有了破千万浪的一往无前的勇气,时而垂头丧气。
没有一见钟情。
卫樹从前根本就不是一眼万年。
他骗人的。
他可能,就是想关着自己,就像关着一条狗那样。
他说的话,都是放屁。
“他胸牌没丢,”卫樹凉凉地开口,把胸牌朝邱宝珠递过去,“我捡到了。”
在看见自己的胸牌出现在卫樹手上的时候,邱宝珠满心满脑的思绪在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胸牌,为什么会在卫樹的手里?
他捡到了?
他在哪里捡到的?
邱宝珠不愿意去想,他连咽下口水都需要用尽全身的气力,他甚至没了再与卫樹对视的勇气。
潘胜安见邱宝珠迟迟没有伸手去拿,他伸手过去。
刚好要碰到,卫樹却不知为何,手指往回曲折,胸牌被他握到了掌心。
?
卫樹朝邱宝珠走近,他比邱宝珠高了大半个头,垂下眼时,眼成了漆黑锋利的一条钩子。
他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胸牌,邱宝珠眼睫条件反射地颤抖,他侧脸上亮晶晶的小绒毛都好像在跟着它们的主人一块儿胆战心惊。
今天两人穿的校服都是白与浅杏色,邱宝珠眼前尽是发白的光影,他只能看见模糊的动作了,看不清眼前人具体的面容。
他呼吸在心底急促着,低着眉眼,眼睁睁看着卫樹把胸牌扣在了自己胸前。
“下次注意。”卫樹声音低低地传进邱宝珠耳朵里,不近分毫人情的语气。
少年的脸又冷又硬,心脏却仿佛被一把老虎钳拼命地夹着,他痛得差点掉下眼泪。
就这样了。
这样最好。
邱宝珠跟着潘胜安一起回教室。
潘胜安不停感叹,“我发现卫樹人还不错嘛,就是看着太不好惹了点,你说,他怎么脸上又有伤,是不是和我一样,在家总挨打啊?”
“他妈又不敢打他。”邱宝珠走着神,下意识回道。
潘胜安惊异,“你怎么知道?”
“……”
“我猜的,他看起来就脾气很坏。”
潘胜安了然点头,“他脾气不是看起来坏,是真的坏。所以虽然我们这边虽然很多人看不惯他,但都不敢去惹他,毕竟光脚不怕穿鞋的嘛。”
对啊,现在的卫樹还是个光脚,他现在一无所有。
-
看见邱宝珠回教室,邱翡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去,“你胸牌找到了?”
“找到了。”邱宝珠坐下,喝了一大口水。
“在哪儿找到的?”邱翡追问。
邱宝珠:“……卫樹捡到的,刚刚在校门口他碰见我,就还给我了。”
邱翡把作业递给来收作业的学习委员,他推推眼镜,轻描淡写地说着无关人员,“卫樹经常在酒吧街那块地混,难怪他会捡到你的胸牌。”
邱宝珠趴在桌子上,含糊地“嗯”了一声,手里温吞地转着笔。
邱翡说起卫樹不咸不淡的语气让少年感到很怅然,很陌生又遥远。
他后来其实非常不喜欢卫樹,不喜欢到看见卫樹就会皱眉的程度。
邱翡虽然也爱管东管西,可他是邱宝珠的家人,是抱着“天冷了你应该多穿点免得感冒”的出发点。
卫樹不一样。
“宝珠,我觉得珍珠更适合你,你觉得呢?”
实际上邱宝珠根本没有说“我觉得”的资格。
为免邱宝珠自作主张把珍珠项链取下来,锁扣甚至是考录了卫樹指纹的指纹锁。
“宝珠,你应该吃一些对身体有益的健康的食物。”
卫樹如果当天没有工作,会陪着他吃饭,一直到他把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完。
如果吐出来的话,卫樹会让人上第二份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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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邱宝珠委屈得眼泪汪汪,恩义负尽爱也散尽,空余一腔恼怒和恨。
邱宝珠都不挑食的,他几乎没有不吃的食材。
除了秋葵和香芹,卫樹也不会逼他吃他从不吃的食材。
卫樹严厉要求的是食材的烹饪方式,尽是淡口,连本应该是酸辣口味的菜式,也完全只能吃出食材的本味。
恰恰,邱宝珠在这方面挑得厉害,他嗜辣嗜甜也嗜酸。
“嘎吱”一声,萧游把椅子拖到了他旁边坐着。
邱宝珠闻声看去。
男生指着邱宝珠书包拉链上面的小羊玩偶,“你昨天抓到的?”
邱宝珠面不改色,“算是抓到的吧。”
“那正好,你把你之前那个送我了,现在你又有一个,我们这算一对儿了是不?”萧游放下一瓶果汁到邱宝珠的桌子上,“香茅葡萄汁,加了淡奶油,我家自己做的。”
邱宝珠正喝着,卫樹进了教室,卫樹没看他,他却将目光撇向萧游脸上。
他眼底滑过一道阴郁,又极快隐没。
萧游托着腮,一直注视着邱宝珠,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问,“怎么样,好不好喝?”
邱宝珠稀里糊涂地点头。
“还不错,谢谢。”
“客气。”
两人坐在一起谈笑的画面,堪称养眼。
萧游长相凶狠了点,偏偏邱宝珠脸上圆弧很多,显得气质温润。
卫樹没回自己座位,径直来到了邱宝珠跟前。
萧游比邱宝珠还要先看向他,前者手指在桌子上敲着,好整以暇。
“邱宝珠,昨天是你报的警?”卫樹衣袖还挽着,额间有汗,他漆黑的眼看着人,像在审问,让人张口就只能说真话。
邱宝珠注意到卫樹小手臂上有一条口子。
很新鲜的口子,鲜红的肉朝外翻了薄薄一层,刚刚……好像都没有。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不是卫樹好像在校内跟人发生了冲突。
而是卫樹直截了当问他,是不是自己报的警。
还是……被发现了吗?
可刚刚在校门口,不都什么也没说么?
现在为什么又……
难道在校门口到教室中间的这一段空档,卫樹确定了自己心意?
他果然又爱上了自己了。
邱宝珠脸色红红白白,目光讷讷,想到上辈子最后那段谵妄无助的时日,他的脸彻底焕发出一种惨烈的苍白。
他手指握着果汁的杯子,嘴角还沾着一粒果汁,被吓极了的无措模样。
萧游看邱宝珠像是被吓到了,正欲拍桌而起。
卫樹却在下一秒,不冷不热地开口,“别多管闲事。”
邱宝珠不可置信地抬头,无地自容使他的脸色迅速涨红起来,连鼻头和眼角都浮上一层红云,耳侧的红更是直接绵延到了脖子根,
卫樹眼底将邱宝珠的变化尽数吸纳了,他转身离开。
积压在脸上的红云到了一定厚度后,挤出水意,在眼眶中流露。
邱宝珠手指快要将杯子都捏爆。
他一时把恨都抛诸脑后了。
卫樹上辈子从来不这么跟自己说话。
卫樹哪怕再生气,都只温柔地唤他宝珠,宝珠,他、他怎么能这么跟自己讲话?
10.第10章
见邱宝珠脸色难看,萧游也笑不出来了,他往前凑,“你昨天帮他报什么警了?”
邱宝珠没说。
“你别管他,他不识好歹。”萧游曾经也朝卫樹抛出过橄榄枝,只不过被丢回来了,还被卫樹用橄榄枝狠抽了脸。
他觉得自己算是比较清楚,卫樹这个人没什么品格可言。
邱宝珠笑了下,“我也觉得。”
少年虽然在笑,却只是弯了弯嘴角,并不似平时,笑时连眼睛也如月牙弯弯。
还是受到了影响。
萧游啧了一声,拖着椅子又回到了座位上。
曾铭西在洗手间外面拎着医务室的纸袋候着。
他一看见卫樹走过来,就从袋子里拿出双氧水,拧开。
到卫樹接近跟前时,他正好递过去。
卫樹立在洗手池边,将袖管往上又挽了一截。
他垂着眼,将双氧水往伤口上径直浇下去,眼皮都没颤一下。
透明的消毒水混着血色,息息率率泛起一层红色泡沫,顺着手背蜿蜒至指尖,滴进水池。
“你去找邱宝珠说了什么?”曾铭西靠着墙,“他昨天帮了你,你应该感谢人家才是。”
曾铭西知道卫樹性子冷,人际关系上的处理于他而言,不重要,他也不在乎。
所以曾铭西也没指望卫樹能跟自己讨论讨论人情往来上的事情。
他微扬下巴,“不过我就说他傻,这种事报警,算是坏规矩了,以后找他麻烦的人估计不少。”
“但是我个人觉得吧,你表面上买点东西谢过人家就行了,你管那些找他麻烦的人……有什么必要?“
“你拦下找他麻烦的人,那些人就会把他的账记到你头上,你还嫌你现在的日子不够难过?”
曾铭西一直在不停地说,但卫樹也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卫樹给伤口消了毒,上了药,他放下校服的袖管。
已近夏天,布料轻盈单薄,贴在手臂上,药水很快就在布料上浸出了一层淡淡的颜色。
“事情因我而起,我帮他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卫樹终于开口,“再说了,你觉得他知道怎么应付那些人?”
曾铭西品着卫樹的话,忍俊不禁,“什么那些人?你这口吻倒把那些人说得不是人,邱宝珠才是个人了。”
卫樹牵开嘴角,“随你怎么说。”
邱宝珠在座位上萎靡了一整天。
下午放学后,他让邱翡先回去,他绕了一栋教学楼,找到美术老师们的教室。
“要参加美术生的联考?!”
“你下学期可就高三了啊,你成绩我看了也还行,国内好学校能挑的不多,可国外大学还不是紧着你挑,就算不参加联考,直接到国外学美术也不错呀。可你完全没接触过美术啊,你怎么……”
“我接触过。”少年轻声打断,“我自己私下里自学过。”
“学过哪些?水平如何?”姜赛秋也不跟他磨叽,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来,脚下踢出一张画板,指着桌子上的笔筒,“自己去拿笔,在那儿画,我给你堆件东西。”
说完,她摘下自己脖子上的丝巾,叠了几叠。
又给桌面搭上了几本书,丝巾放上去,场外光影直接就透过各处缝隙与丝巾,落在桌子上。
“画吧。”
邱宝珠自己把素描纸放好,取了张凳子,在画架前坐下。
姜赛秋玩着手指,看似没给邱宝珠眼神,免得他紧张,实际上余光一直瞥着他。
起笔胆子大,一点都不含糊,握笔也稳,确实像是学过的。
邱宝珠上一世系统性地学过一年多,后来也画过很多画,虽然大部分都是设计图,但绘图功底都相差无几。
尤其是在卫家的那些日子。
他无法出门,又无事可做,画的画堆满了一整间屋子。
后来卫樹说天天画画很伤眼睛,他就故意和卫樹作对,再也不起笔,卫樹让他画他都不肯画。
少年画得有些走神,却没影响到手下的动作。
他很快画完,把成品放到了姜赛秋的面前。
姜赛秋忙一把抓过去。
“哟,不错,”她扫上第一眼时就站了起来,“画得很透嘛,线条也一点都不糊,块状分明,我跟他们说了好多遍不要画太圆,他们都不懂,你自学怎么懂得?”
“为什么突然想学画画?对未来已经有了什么想法了吗?”
姜赛秋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朝眼前少年抛过去。
邱宝珠低着头,“我想学珠宝设计。”
那是他未完成的梦想。
这一世,卫樹不可能再喜欢他了,他可以放心地全心全意去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珠宝设计?不错,和你的名字很相配嘛。”姜赛秋还在看着手里那张速成的素描。
赶时间能画成这样,十分十分十分不错了。
确实是个好苗子,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你跟何女士说过吗?她知不知道你以后要学珠宝设计呢?你是理科生,何女士说不定对你以后的职业选择早有想法。”
姜赛秋把画放到了抽屉里,“你回去之后和何女士说一声,她若是同意,你让她给我来个电话。”
邱宝珠点了下头,他心底雀跃,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双绿盈盈的眼睛出卖了他。
“如果何女士不同意,你也让她给我来电,可以吗?”姜赛秋最后忍不住补充道。
“好的,谢谢姜老师。”
少年带上门,面向教学楼正对面的西沉红日。
何英洁不会不同意,她现在还是那样爱自己。
-
一天之中白日的最后时段,遁逃得无比快。
邱宝珠循着教学楼的旋转阶梯下了楼,出学校时,天已经变成了蟹壳青。
校门口万年青树旁。
几个穿着济才中学校服的男生在那儿勾肩搭背地推搡嬉闹,看起来也像是和邱宝珠一样离开学校的时间比较晚,又像是在等人。
天黑蒙蒙的,每走一步,天的颜色就要更暗一分。
邱宝珠走到路口,发现那几个人走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他略微睨了他们半眼,才发觉他们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像高中生。
他们瞧着已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浑身气息都透露着强装出来的松弛,一边嬉笑一边警惕着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
眼底的神情就更不像济才的学生,有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
邱宝珠在卫樹手底下讨了近十年的生活,论察言观色,他不比潘胜安差。
再加上,这几个人看似散漫却紧跟着自己,让邱宝珠敏锐地感到了不适。
少年低头看着跑道,他缓慢地将单肩挂着的书包换成双肩,不露痕迹地拉上了外套的拉链。
他拔腿就跑。
身后那几个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少年身影都见不着了时,为首的男生大骂一句“小杂种”,吆喝着,追了上去。
邱宝珠跑得很快,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他都不敢停。
放学时间也是下班时间,道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堵在路口的车焦急地按着喇叭,像是在为少年吹响号角。
空气中已经出现夏天特有的热浪了。
邱宝珠很快就汗流浃背,他本想边跑边掏手机给家里打电话,那几个本来被甩掉的人却跟了上来,追来逐去他们最擅长。
眼前一个老太太忽的被花坛里跳出来的人推了一把。
老太太刚瞪眼想骂人,一回头看见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往旁边让了让,只低骂了句“没宁教的”。
邱宝珠被从花坛里钻出来的男生吓得停在原地,他慢慢往后退。
“跑什么?”
邱宝珠的后背,撞上人,他没回头,只闻着那股陌生又凶残的味道,便清楚自己被前后夹击了。
“我们又不打你,只让你跟我们走一趟。”
“就是,看把你吓得。”
面前男生动手给邱宝珠抹掉了额间上的一滴汗,忽的一惊,指着邱宝珠,“哦豁,还是个绿眼睛!”
邱宝珠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他皱眉头后把头往后仰,却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
“嫌什么呢你?”语气里的不耐烦让少年的脸一下就涨得通红。
基本没有人这么跟邱宝珠说过话。
“走吧走吧,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又不吃人。”说着话的男生叫王波,他勾住邱宝珠的脖子,表面上看起来笑嘻嘻的,手中动作却不由分说。
邱宝珠几乎是被拖着在往前走,他嘴被半捂着,路上的人哪怕觉得他们这么挨着走挺奇怪,可一看都穿着同一所中学的校服,只估计是在玩闹,没想到别处去。
少年被推到一辆面包车上面,那干硬发黑的座位散发出常年未曾清洗的酸腐味。
邱宝珠蹙着眉,挺着背。
之前推他一把的男生又推了他一把,看少年摔到座位上,他用自己的鸡喉咙讥讽,“都什么时候了,你再嫌一个试试呢。”
邱宝珠眼神淡淡的,“你不觉得绑架我的话,用卡宴或者法拉利更合适吗?”
“……”
王波在一旁笑出了声。
他看起来不过大学生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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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英气,没其他几个看起来凶狠。
“你信不信我抽你?”但他一开口便是如此直接粗鲁的。
邱宝珠看向窗户外面,面包车启动后哐当哐当往前。
咔嚓一声,副驾驶的黑皮男点燃了一支烟。
没人说话,白色的烟丝飘到后座,从浓变淡。
邱宝珠动了下眼,看向王波,“我不喜欢烟味。”
王波本来不耐烦,一扭头看见少年脸色没了之前的血色,“诶呀,你行。”
他接到的工作是把人带到桃叶子酒吧,有人想和少年聊聊,他听说过有些娇气的这也过敏那也过敏,他倒不能让人在半道上死了,忙朝副驾驶踹出一脚,“别抽了。”
黑皮男没说什么,不忿地看了邱宝珠一眼。
他掐灭烟的同时,还阴不唧唧地吐槽道:“这是绑架?这难道不是请了个祖宗过去?”
路并不是崎岖不平的,只是这车实在虚弱不堪,面包车一路颠簸着到了酒吧一条街。
不用再伪装同行,他们露出平时工作时的凶狠无情,他们力气奇大,技巧得宜。
邱宝珠直接被从车里拎了下来。
昨天晚上那美女酒吧老板此刻正坐在店门口,她穿一袭火红的长裙,长裙被风吹动,她变成一簇摇曳的火苗。
认出邱宝珠,她略一挑眉,“未成年不许进出酒吧哦。”
王波按着邱宝珠的肩膀,低眉,“姐,华哥让请来的,不喝酒,就坐坐。”
邱宝珠显得低眉顺眼。
曾明贤靠在椅子里,“我说了,未成年不许进出酒吧。你们要聊,别在我店里,惹了事,警察又得把我店里翻个底朝天。”
她说完后,将眼睛闭上。
王波咬牙,“行。”
他回头看着黑皮男,“给华哥打电话。”
邱宝珠被推进了另一家酒吧,门面窄小,可一推开门,又是另一个世界了。
室内红与黑的红晕如血色与黑夜混杂,威士忌的木桶味道显出室内装潢的暗沉陈朽,五颜六色的特调鸡尾酒光是闻到就就冲得让人胃中不适,甜口的骗子酒从始至终地发出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烟雾弹。
在不少客人的注目下,穿着校服的邱宝珠被推着往前走,穿过大厅,来到色调更加昏红的走廊。
邱宝珠知道他们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不然他得不到这样的“礼遇”。
等待他的估计是一根麻袋和十几闷棍,然后把他像死狗一样拖到酒吧来。
继续往里走,右侧一扇门忽然打开,里头的喧哗声海啸般席卷出来,烟味和汗味被酒精提酿得更浓烈。
暗红的光芒铺射到了邱宝珠脚下,里面一串轻轻重重的脚步声临近。
王波停下了,他讥笑了一声。
邱宝珠校服的后领无缘无故被拽紧,他被坚硬的指骨抵着昂起了头,王波摇晃着他,“卫樹,看看,认识吗?”
邱宝珠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卫樹,还是在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咬紧了腮帮子,被这群不是善类的人挤得喘不过来气。
这又是凭什么?
邱宝珠剧烈挣扎一起,他反手一耳光响亮地甩在了王波脸上。
王波完全没想到这个打从一开始就温顺得不得了的小崽子会忽然张口咬人,他丢开对方,哭笑不得,“你小子……”
虽是笑着的,但眼底分明有着逐渐蓄积而起的怒气。
“隔远了,看不清,”卫樹终于开口,他攲斜着黑色墙壁,“你走近点我看看。”
邱宝珠往后退了一步。
少年刚与眼前的人划清界限,对方插在裤兜里的手顿时就抽拿了出来。
邱宝珠汗涔涔的后颈被一把捏住。
卫樹把人拖到跟前,细细端详着,邱宝珠绿幽幽的眼珠一瞬不瞬,迎着卫樹的打量。
卫樹的眼裂比许多人都要更长,睫根如点漆,眼窝深度恰到好处,深邃的是溺在一双修长凤目里的褐色瞳孔。
他贴着邱宝珠后颈的掌心很热,互相潮热着彼此。
邱宝珠在反抗,可惜不得其法。
他也弄不清楚目前的状况,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带来这里。
他完全不懂,没有卫樹参与的,完全由他自己做主的世界,到底是如何运行的。
“怎么?认识吗?”王波在后面问道。
“再看看。”卫樹简短回道。
他抽拿出另一只手,捏住邱宝珠的下巴,偏向左,偏向右,朝向自己。
“我不认识他。”邱宝珠咬牙切齿地抢先开口。
卫樹搭着邱宝珠后颈的指节不露痕迹地收紧。
11.第11章
“我也不认识。”卫樹松开手,他上身重新靠回到墙上,拿出一枚砂轮打火机,火苗映着墙,亮了几次又熄灭。
他表现得事不关己,邱宝珠被拽着手臂,拖进了走廊尽头的包厢。
王波抓得邱宝珠很痛,他愣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进了包厢,门关上,里面还没有人,王波也不管他,自顾自拿了杯子去旁边直饮机接了一大杯水灌下。
邱宝珠被卫樹捏过的后颈的温度慢慢降下,直至变冷。
他吸了吸鼻子。
“你冷啊?”王波拿着杯子回头,脸上还有清晰的一个巴掌印。
“不冷。”邱宝珠冷淡道。
“你坐着等会儿吧,华哥马上就过来了。”王波指着那一圈皮沙发,“喝不喝水?”
“不喝。”邱宝珠走到最旁边的沙发坐下。
他刚坐下,包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开关门放进来了喧哗的音乐声,门外一行人互相拍肩拍背地打着招呼。
邱宝珠不为所动,始终低着头。
高过走廊众人一截的男生已经没再懒懒散散地攲斜倚靠了,他目光轻易越过众人头顶,穿进门与墙之间的那一隙。
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低垂着,同样的校服,对方偏生就能穿得比学校其他人更漂亮。
只是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分明不适合,也不适应。
门关上,“哐”一声,邱宝珠抬起头,眼前乌泱泱的一堆人,他听王波叫了声“华哥”,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男人。
这个华哥穿着一件竖条纹的黑白衬衫,外面还罩着一件不合季节也不合身的棕色皮夹克。
他个子不算高,一张写着和气生财的国字脸,眼睛笑眯成了两条缝。
“宝珠啊。”他开口道。
邱宝珠没有产生被华哥叫到名字所以荣幸之至的反应。
他细细看着华哥,莫名对对方的面容感到无比眼熟。
“倒杯酒来。”华哥脱了夹克。
王波就近在吧台,他打开一瓶日本威士忌中的山崎12,没有倒糖浆也没有加冰,反而撒了一大把辣椒粉进杯子里。
邱宝珠看着辣椒粉和澄黄的酒液逐渐混合,不辩你我,慢慢想起来了。
华哥姓黄,全名黄华住。
黄华住一直在酒吧游戏厅舞厅足浴城这样的地方活动,名下资产不少,可贵的是他手里的资源与人脉,各路人马他都能认识上一两个。
他后来甚至还是邱家的债主之一。
邱宝珠上一世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邱金言指使他去找黄华住,希望宽限还款的时间。
但黄华住嘴里一口一个“宝珠啊”,实际上却连多一天的时间都不愿意给邱家。
临出小区时。
黄华住的小弟送出来一张名片,上面印着黄华住的联系方式和不为外人道的私人住宅。
“华哥说,如果邱家实在需要帮忙,你晚上可以去这里找他。”
邱宝珠懵懂不知,和邱翡说了,邱翡忍着怒气撕掉了名片。
当天晚上,邱翡就和邱金言在客厅大吵了一架,接着何英洁尖锐的嗓音加入。
邱宝珠在楼上听楼下的混战。
小万姨也揪着围裙破天荒地低骂:“邱先生真不是个东西!”
第二次见到黄华住,是在卫家。
他不再像邱宝珠第一次见他时那般看似亲切实则居高临下,形容落拓,胡子拉碴。
好像是生意上出了问题,他求到卫樹面前。
“听说华哥喜欢山崎12兑辣椒粉,我这里正好有。”卫樹轻描淡写。
黄华住喝了整整11瓶下肚才得以离开卫家。
他后来有没有得到卫樹的帮助,邱宝珠不清楚。
邱宝珠再一次听到黄华住的消息时,是他因为非法经营和开设赌场被判刑。
王波将加了辣椒粉的一满杯山崎12放到黄华住面前。
黄华住没喝,而是把酒推到了邱宝珠面前。
“宝珠,我与邱先生算是旧识,不然一杯酒肯定不能算是道歉。”黄华住还让人在茶几上放了零食和果盘。
邱宝珠没想到这酒是给自己倒的。
“我为什么要道歉?”
“报警电话,是你打的。”黄华住用确定无疑的语气说道。
报警电话?
邱宝珠记起来,更加不解,“难道不能报警?”
黄华住又笑了,他点头,还点了两下,“能能能,但那是大体的规矩,我们还有我们的规矩。”
“再者说,母债子偿天经地义。你要是报警,也应该跟警察叔叔说是卫樹他妈欠钱不还嘛,我是受害者啊!”
“邱宝珠,”黄华住仍是长者的口吻,他主动端起酒,递向邱宝珠,“你报警,华叔赞成,华叔不仅赞成,还表扬!这说明你是个好孩子,学没白上,书没白念,不像我们这些没念过书的。”
“可是你也要知道,我们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欠债就应该还钱,若不想还钱就报警,那我一大家子人,我手底下这些员工,难不成都喝西北风去?”
黄华住说得义正词严,包厢里站着的一堆人也都紧盯着邱宝珠,神情很是瞧不上。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就是这样愚蠢又无知的,不知生活艰辛,不知人间疾苦。
邱宝珠手指紧握着手机,“我要……”
“告家长?”黄华住又笑了,“你爸爸来也是一样的。”
邱宝珠的脸顿时滚热。
王波在此时到旁边接了个电话,挂掉后返回到黄华住旁边,“华哥,卫樹说今天的酒,他可以喝。”
“欸~”黄华住直摇头,“谁做的谁担,他赶紧想办法还钱才要紧,你……哎哎!”
黄华住的话还没说完,手中陡然落空。
酒被邱宝珠夺了过去。
少年仰头,含住杯口。
辛辣刺鼻的威士忌灌进喉咙,辣椒粉更是加重了酒精的辛辣感,像咽下去了一口碎刀片子。
喝完过后,邱宝珠把杯子重重放到茶几上,他绿瞳幽深,“可以了吗?”
短短半分钟不到,他额头眼角鼻头都泛红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帮他,包括卫樹。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黄华住满意极了,他往后靠去,志得意满。
邱宝珠慢慢起身,酒喝得太急,他头晕得厉害,差点又跌了回去。
但他吃苦足够多,尚能把自己的门面支撑得平静如常。
少年起身后落眸看着黄华住,绿色的眸子掺着红丝,十分像动物的眼睛,过于纯然天真反而更易让人心生不适。
“华叔。”
“嗯呐?”黄华住手指在空中绕着圈,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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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碰见了类似的事情,我依旧会选择报警,反倒是你,”邱宝珠笑笑,“没事多喝点山崎12吧,说不定以后哪天就喝不了呢?”
离开时,酒吧里的客人比来的时候多多了,入目尽是嘻嘻哈哈的年轻人。
邱宝珠从边上过去,在门口扶了把门框,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天已经黑了。
邱宝珠拿出手机,发现上面都是家里来的未接来电。
邱翡比以前要关心他了,以前顶多发一条短信,现在会打电话了。
少年迷迷糊糊给邱翡拨去了一个电话。
“刚到的和牛,小万姨说你到家了做烤肉给你吃。”
“唔,我还想喝沃柑橘煮的汤,多加糖。”
走出酒吧一条街后,四周变得寂静,听筒里低低的话音都好像无端变成了免提的音量。
邱宝珠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和自己的速度差不多,不,是一模一样。
又有人跟着他!
邱宝珠将手机页面切到拨号键,还没来得及按下数字,嘴巴忽然被捂住。
他瞪大眼睛,发不出声音。
苦涩湿润的草木气息涌进鼻息。
酒精使邱宝珠眼前天旋地转,近在咫尺川流不息的马路甩成了厨师中的面剂子,拉长变短,又拉长变短,左右,上下。
紧接着,邱宝珠的腰被人从身后箍紧,身后贴上来明显比他要宽阔坚硬的胸膛。
邱宝珠呼吸急促,他扭动着身体挣扎,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人声鼎沸处越来越远。
对方把他拖到了两家酒吧之间的一处角落,两侧酒瓶堆成山,逼仄狭窄的空间让这里的温度度比外面的高。
汗水顺着邱宝珠的脖颈滚落,浸湿后背和胸前。
他被放到地上。
手指一触摸到地面,邱宝珠抬手就去抓旁边的空酒瓶,他清楚记得卫樹是怎么用酒瓶砸人的。
直到拖他进来的人在他面前好整以暇地蹲下。
卫樹双手搭在膝盖上,碎发散落额前,目光冷峭地看着靠墙而坐的少年。
“卫樹?”邱宝珠一顿,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酒瓶要不要往对方砸过去。
少年并不想要和卫樹产生过多接触,他挣扎想要站起来。
卫樹伸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又把少年按坐到了地上。
邱宝珠瞪大一双眼,不忿地看着卫樹。
“地上很脏。”他低下眼,小声咕哝。
咕哝完后,看见了自己坐的地方垫了件济才中学的校服。
“……”
不是他的,他的在身上穿着呢。
“未成年身体没发育好,不能饮酒。”卫樹眼神掠过邱宝珠红得扎目的唇,脸也被酒精烹得潮红。
邱宝珠后背紧贴着墙。
他上一世和卫樹从少年期开始恋爱,他对此时的卫樹并不感到陌生。
“哦,那怎么了?”邱宝珠芯子三十岁,眼前的卫樹才十七岁,小屁孩。
“酒里还有加料的可能,你得吐出来。”卫樹语气淡淡的,不含情绪,但不容拒绝。
他的上身却压向了邱宝珠,一边膝盖顶开邱宝珠并拢着的双膝,单膝跪在其间,然后他捏住邱宝珠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接着,在邱宝珠不可置信的眼神下,他将微凉的食指和中指一齐送进了对方的口中。
12.第12章
邱宝珠咽下一大口唾沫,连带着,仿佛将男生的手指也一并吞了进去。
他鱼一样大口喘息,又不得喘息。
酒精使邱宝珠口腔温度变得比平时高,他的口舌裹着对方的手指发着同样的热,让邱宝珠恍然幻觉手指像在他的身体里,而不是嘴里。
卫樹没有使太大力,甚至算得上轻柔。
他舌尖顺着少年舌面持续性地滑进去,指腹不轻不重按压着少年柔软温热的舌根。
过程中,卫樹目光一直注视着邱宝珠的眼脸,看着那双一开始不屈不挠的绿色眸子慢慢盈满水雾,变得不情不愿。
反胃感出现,邱宝珠喉间发出几声低哑的空响,他弓起背,主动靠在卫樹肩膀上。
手指带着水丝从邱宝珠的口中拿出来,卫樹捏着邱宝珠的下巴偏向一旁。
“好了。”
话音刚落,已经被胃温热的烈酒从邱宝珠嘴里大量返出。
邱宝珠推开卫樹,手掌撑着地面,吐出了剩下的,鼻腔被漏过去的酒液辣得发疼。
卫樹先起身,“先去我家整理,不然你回家还有麻烦。”
邱宝珠鼻涕眼泪糊了一整张脸,含糊不清却斩钉截铁,“邱翡又不会找我麻烦。”
“我说的是你妈。”
“她更不会。”
邱宝珠从地上爬起来,他把书包重新挂到肩上,身形歪歪斜斜地往外走。
卫樹站在原地。
时间慢慢过去良久之后,卫樹才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外套。
他没有去抖上面沾的灰,也没有去抻上面的褶皱,直接展开穿回到了身上。
邱宝珠打了车,体内参与的酒精发挥着它剩余的作用,门口的人脸识别因为他摇摇晃晃屡次无法辨清。
反而是邱翡在里面听见异常,将门从里打开。
何英洁和邱金言也正好在家。
前者在与助理打着电话沟通秋冬季服饰与珠宝的主题,后者在看着球赛。
客厅里的气氛温馨得让邱宝珠的醉意醒了几分。
邱宝珠躲在邱翡身后,慢慢往楼上挪。
“诶,宝珠!”一看见他,何英洁就结束了和助理的通话,“你怎么才回来?吃饭了没有?万万,你腌的那肉呢,宝珠回来了,可以给他做饭了。”
何英洁站了起来,叠在她膝盖上的真丝睡衣裙摆顺着膝盖流到脚背,逶迤到地毯。
她直接绕开邱翡。
“宝珠,你……”何英洁脸上的关切忽的凝住了,“你喝酒啦?”
说完后,她嗅了嗅,“你真的喝酒了。”她确定了,神色也严肃了,连脊背都挺直了。
邱宝珠垂着眼,他十指泛起稀稀疏疏的麻意,喉咙像是临近发声前被人剁了一刀,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何英洁和上一世后来的何英洁有了部分的重合。
相似的站姿,相似的表情,相似的语气。
“你怎么能喝酒呢?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酒精对身体有多大的伤害?妈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邱宝珠的手腕被拽住。
他被何英洁拨着转了一圈,已经不再整洁干净的衣裳让眼尖的何英洁立马察觉到。
“你放学后去哪儿玩了?”她的语气不算柔和,双眼紧盯着邱宝珠。
邱宝珠看着她,“酒吧。”
“酒吧?!”何英洁说话的分贝不可抑制地吊高。
邱宝珠反射性地缩了缩肩膀。
邱金言在客厅那头让何英洁小声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母亲,哥喝酒是有原因的。”邱翡低声打断何英洁逐渐勃发的怒气。
听到了黄华住的名字,邱金言把头扭过来,惊讶道:“他怎么会找你过去?”
何英洁听完邱宝珠的解释后,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她一身肃然的气息在顷刻散尽了,她抬手去摸邱宝珠有些乱的刘海,“宝宝。”
邱宝珠下意识偏头躲开。
“宝宝对不起,妈妈不该不听你解释就凶你,妈妈给你道歉,好不好?”何英洁说话时,简直快要哭出来。
邱宝珠眼皮挡住情绪,摇了摇头,“没关系。”
何英洁眉心不明显地蹙拢,因为少年的反应和以往大不相同。
换成以往,早就委屈得眼泪成珠串掉,在真相大白后,就算不抱住她埋怨,也会撒娇说“妈妈不爱我了”。
过了何英洁那一关后,邱宝珠回自己房间洗漱,他脱掉衣服,没忍住闻了闻。
好臭。
全是烟味和酒味的衣服,邱宝珠昏昏沉沉地嫌弃。
小万姨已经将水放好了。
他沉进浴缸里,吐出一串泡泡出来,在成串的泡泡中,看见了许多幕上一世后来的众人。
邱宝珠想起刚刚何英洁面对自己时的表情和语气。
尽管她在进口的辉煌灯具下雍容华贵得犹如手握权杖的女王,她举手抬足没有破产带来的焦躁和不安。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自己就变得矮小了,矮小到她的膝盖以下了。
现在的何英洁和后来的何英洁不完全一样,但邱宝珠面对着对方,产生的感受却与后来相差无几。
“叩”
“叩”
“叩”
“哗啦”一声,邱宝珠把脑袋从水里探出来,“进来。”
邱翡推开门。
邱宝珠知道是他,因为家里只有邱翡敲门半死不活。
男生在浴缸旁边蹲下,面无表情,“你没事吧?母亲明天可能会去找黄华住麻烦。”
邱宝珠双眼被水洗得湿漉漉的,“我没事。”他的酒已经差不多醒了。
“我指的是,母亲凶你……”邱翡镜片后的眼神写着欲言又止。
“那也没事。”邱宝珠漫不经心道,“她不也经常凶你?”
“我已经习惯了。”邱翡靠着浴缸坐下来。
邱宝珠用手指捏着水面上的泡泡,一个个将它们捏破,变成手指上湿滑的水渍。
“邱翡,母亲其实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爱我。”少年语气异常平淡。
邱翡推了一下眼镜,没有露出被安慰的感动,而是扭头看着邱宝珠,“我知道啊。”
“……”邱宝珠用手心舀起一捧水,朝邱翡浇过去。
-
学美术的事情因为这场小意外搁置了,邱宝珠不再确定何英洁会同意自己学美术了。
没有家长的同意,姜赛秋也不会接纳他去听课。
邱宝珠正式开始自学。
上一世,他从大一开始学习美术。
卫樹那时候刚被卫家认回不久,立即就给邱宝珠请了老师。
第一堂课时,邱宝珠还不认识那老师,只觉得名字耳熟。
等下课后他在网上将老师姓名一检索,才知道对方是如今在国内外都赫赫有名的抽象派艺术大师。
卫樹前前后后为他请过二十多位老师启蒙,风格各有不同,在国际上享有的地位也各不同。
待到步入珠宝设计时,邱宝珠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绘画和设计风格。
只是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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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能如愿进入考入的大学学习,又与卫樹渐行渐远……他已经太久没握过笔了。
“邱宝珠?”
“你在画画啊?”
潘胜安抱着一袋子小蛋糕过来,他把小蛋糕放进邱宝珠的课桌,“我自己做的,谢谢你那天帮我。”
邱宝珠放下笔,撕开一只小面包尝了一口,“好吃。”
“你会做蛋糕?”
“会一点,家里的蛋糕总是喜欢放茶叶,我不喜欢茶叶,有点苦。”
邱宝珠点点头,“我也不喜欢苦的东西。”
过去好几天了,他都总觉得卫樹身上那种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挥之不去,甚至压过了酒精的辛辣。
他不希望和卫樹再产生任何的牵扯,于是使劲往嘴里塞了好几只甜得发腻的小蛋糕。
“不腻吗?”就连潘胜安都皱起了眉。
邱宝珠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午后,邱宝珠吃多了蛋糕,没去食堂吃饭,走廊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准确来说,不是吵吵嚷嚷,而是如群蜂嗡鸣的窃窃私语。
邱宝珠趴在桌子上,看见一个高挑艳丽的女生抱着书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最角落里的空位坐下,翘起二郎腿,戴上耳机,无视了教室里外的一切视线。
曾明媚怎么到他们班上来了?
正巧,卫樹这时候也从食堂回了教室。
邱宝珠在看见对方的影子时就把目光收回,脸埋进臂弯,顺便把桌子上的一沓画也都收进了桌子里。
他能感觉到对方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邱宝珠刚放开呼吸,那双洗得比邱翡的帆布鞋还要破破烂烂的板鞋出现在视野里。
“邱宝珠。”
邱宝珠趴着不动。
男生也就站在他旁边不动。
过了半晌,卫樹拉开邱宝珠前桌的椅子。
椅背在他手中绕了一圈,他面朝邱宝珠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
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教室,有许多绿叶清爽发涩的味道。
邱宝珠手心冒汗,连露在空气里的脖颈都开始冒出亮晶晶的薄汗。
还不如直面卫樹,没什么可怕的。
邱宝珠慢悠悠直起上身,他打了个哈欠,“干嘛?”
只是脸有些潮红,眼神略微躲闪,脸上和脖子上都没有伤痕,也没有憔悴之色。
看来何英洁没有对他动手。
卫樹坐的地方有墙柱,光照不到他,他冷褐色的眼睛黑漆漆的发冷。
邱宝珠对卫樹这副表情再熟悉不过,卫樹每次思考问题打算直接做决定的时候都是这种神情。
一开始他不懂,懂了之后,每每看见这样的卫樹,他都毛骨悚然。
邱宝珠不是很能想得通了。
他上一世到底是吃了哪的熊心豹子胆,敢跟卫樹谈恋爱的?
“没什么。”
椅子发出轻微的挪响,卫樹站了起来。
邱宝珠的手指在膝盖上握紧。
起身后,卫樹从外套口袋里抽拿出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邱宝珠的课桌上。
是一把颜色青绿的糖果。
“那天多谢你帮我报警。”卫樹说完过后,衣角擦着课桌桌沿,回到自己的位置。
糖果的糖纸在日光底下折射出块状的冷光,朦胧像盘起来的一团锁链。
一股冷意从邱宝珠的脚底窜起。
少年清楚记得,上一世他帮了卫樹之后,卫樹也送了他一模一样的糖。
13.第13章
邱宝珠想将糖丢了,却又觉得浪费粮食。
他若是没挨过饿,说不定也能何不食肉糜地直接尽数挥进垃圾桶。
四下察看过后,邱宝珠抓起一颗糖,在桌子底下展开糖纸。
是熟悉的香草味。
少年指尖触上去,还没吃,舌尖就发酸。
他低着头,动作幅度很小地捡起糖果,小心地喂进嘴里。
糖果最外层依旧是香草味,被唾液化开后,却不是他以为的香草薄荷,而是香草柑橘。
看来,也不是处处都与上一世一样的。
邱宝珠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把桌子上糖果一颗接着一颗剥了全吃掉了。
他偷吃着糖,邱翡突然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邱宝珠回头,“?”
“我放学后有事,你自己回去。”
邱宝珠下意识点头,“你有什么事?”
“别管。”
邱宝珠勾了下嘴角,没继续问。
他知道邱翡要去做什么。
邱翡每次单独行动,不是去市图书馆就是去各种航天航空相关的展览。
“你要不要我帮你打掩护?”邱宝珠又回头。
“……你怎么打掩护?”
“我告诉母亲,说你去图书馆了。”
“她不会相信,因为我一般只有周末才会去图书馆,而且我要去的地方需要刷身份证进入,她迟早会知道。”
邱宝珠手指把糖纸揉成各种形状。
“只是挨几句骂而已,没什么。”邱翡轻描淡写,目光扫进了邱宝珠的抽屉,“你会画画?”
“会一点。”邱宝珠回答得并不老实。
邱翡:“母亲估计不会喜欢你画画,别让她发现了。”
邱宝珠迟钝地“哦”了一声。
他想起前两天姜赛秋后来也说“如果何女士不同意的话,也希望能与她通话”。
当时他在心里斩钉截铁,觉得何英洁肯定会同意。
邱宝珠趴回到桌子上,他转着手里的铅笔,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嘴里还残留着又甜又酸的柑橘味道。
午后阳光炙热,教室里开了空调,有人外放着音调慵懒的《sweet》
邱宝珠睫毛下掩,眸子成了一线正在休憩当中的深绿。
他梦见自己和何英洁过去吵架的场景。
少年性子柔软,难听点也可以说是唯诺。
他几乎从未发过脾气。
在发脾气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发脾气,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语气,用多大的分贝说话。
他更会觉得,他只顾发泄,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直到何英洁一次又一次地用言行刺向他。
他那阶段变得异常敏感,还没有后来在卫家的迟钝和漠然。
“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邱宝珠听见自己的声音,看见泪流满面的自己,他更多的是陌生,原来他那时候居然伤心成那样。
下午的光影中,进行时和过去时轮番交错,半梦不醒的少年神识混沌不清。
何英洁嗓子尖细,像最细最长的指甲挠着听的人的耳膜。
“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你呢?你连年级前五十都进不了!可小翡呢,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你从来没让我感到骄傲过,你现在甚至还嫉妒小翡。”
邱宝珠面红耳赤,“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嫉妒邱翡!”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难道不是认为我不应该对小翡好而应该对你好吗?我凭什么要对你好呢?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吗?”何英洁像戴上了一张表情固定的面具,始终恶狠狠的。
邱宝珠声音也变得比之前大了。
“那是因为你以前总是占用我的上课补习时间带我去应酬,邱翡就可以在家学习,而且你给我报的特长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邱翡却是化学物理……”
何英洁把邱宝珠推倒在地,客厅里只剩下他难堪的粗喘声。
他眼泪顺着眼角滑到耳际,绿色的眼睛不像宝石,像两片灰绿的苔藓。
“没宁教的烂东西。”
这是何英洁在菜市场跟人学的脏话。
邱宝珠从地上爬起来,鞋都没换,狂奔下了楼。
他一路狂走,走到自己完全不认识的路口。
他一身的气全消了,剩下的只有无助和茫然。
邱宝珠用自己买来的二手手机给卫樹打电话,他默默流泪,哽咽着说话。
“阿樹,我妈妈打我了,你来接我,你快来接我!”
卫樹骑着自行车过来,到路口时,车直接摔在了地上,他则跑至眼睛红肿的邱宝珠面前。
邱宝珠蹲在花坛的角落,他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像一只从羊群走丢的羊羔。
午睡醒来,邱宝珠一脸的泪痕,校服衣袖也都被眼泪浸得半湿。
-
下午的体育课。
更衣室换衣服时,萧游搭上邱宝珠的肩膀,“今天是网球课,等会你跟我们一组。”
站在他身后的潘胜也巴不得跟邱宝珠一起,渴望一起玩几个字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我跟邱翡一起。”邱宝珠把校服放进单人的衣柜,取出体育课专用的外套。
拉拉链时,他往三人身后看去。
邱翡周围没什么人,衣柜也在最后一排,听见邱宝珠要跟自己组队,邱翡只是稍抬眼,又很快不再关注了。
萧游看完邱翡,再看邱宝珠,表情朗然:“那正好。”
邱宝珠把拉链拉到最上面,“什么正好?”
“你和邱翡,加上我跟沉宸,难道不是正好四个人?”萧游自动就将一旁的潘胜安剔除了。
潘胜安表情登时就变得很难看。
他的脸色一直在红与白之间交替,最后整张脸都因为难堪而浮肿起来。
他看着几人,话说得语无伦次。
“你们组、组一队,我跟、跟其他人也、也能组。”
邱宝珠一把拉住路过的邱翡,“潘胜安,你和我跟邱翡一起吧,我们正好缺人。”
说完,邱宝珠顺手推上柜门,拉着邱翡出去了。
潘胜安小尾巴一样跟上。
萧游的脸快拉到地上了,他追了两步,觉得没面子才停下,可又有着满腔的不甘,随即朝背影嚷嚷,“不是,邱宝珠你暗恋潘胜安啊?”
四周的人没去看邱宝珠,反而看向萧游。
萧游的面色转冷,他踹了脚门框,低骂了句“草”。
邱宝珠来到操场上,艳阳四射下,他好久才睁开眼睛。
邱翡指着邱宝珠下身,“你裤子没换。”
什么裤子?
潘胜安跟着低下了头,比邱宝珠本人还惊讶,“呀,你裤子!”
邱宝珠后知后觉,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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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才发觉自己的裤子还是浅杏色的校服裤子,面前的两人都是藏青色的运动裤。
体育老师在远处抱着手臂,脖子上挂着口哨,目光炯炯地审查每个学生。
“我回更衣室去换一下。”邱宝珠扭头小跑向楼栋里。
大多都换完衣服鞋子在往外走了,只有邱宝珠往回跑。
接近上课的时间,越往回走,走廊上的人越少,到更衣室门口时,门虚掩着,邱宝珠直接动手推开。
落地窗的窗帘半拉,背后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初长成的桂花树,树荫铺进了更衣室。
卫樹的身形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邱宝珠目之所及的第一处是窗边一截蜜色的腰腹。
听见动静,正在换衣服的男生朝门口睨过去,他微侧着身,光影将他眼尾拉得像龙的眼睛,半明半昧,深邃睥睨。
“宝珠。”
少年只看见卫樹嘴唇翕动,却并未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话语。
邱宝珠耳里嗡鸣着,因为卫樹刚刚看自己的眼神他觉得太熟悉了。
“你……”邱宝珠看满室暗光,知道自己的慌乱只有自己清楚,他咬了一口舌尖,“你怎么不穿衣服?没素质。”
卫樹没感到意外似的。
他慢条斯理,修长的手指拨开裤腰,却没有后面的动作,“这里是更衣室,我马上就要不穿裤子,你准备怎么说?”
邱宝珠语塞,目光朝下,腹肌的最后一部分隐匿进去,筋脉若隐若现。
他曾经抚摸过那里无数遍,主动,或者被动。
少年脸皮迅速泛热。
“我不喜欢和人一起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换完。”
说完,邱宝珠不等对方给出反应,直接带上门。
少年靠墙而立,他脑海里全是刚刚卫樹看自己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
似曾相识。
可上一世,他自认识卫樹开始,对方好像就是这样。
邱宝珠脑子里有些乱。
其实什么样的眼神和语气都不重要,邱宝珠看着不远处水光粼粼的游泳池。
只要卫樹不再喜欢自己就万事大吉。
身侧门把手朝下扭动,邱宝珠侧头,卫樹从里走出来,他比邱宝珠高大半个头,肩膀也要更宽阔,生长环境的恶劣使他神色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凶戾和显而易见的漠然。
可他最好别真正地笑,如今一笑,两颗虎牙就会明晃晃地露出来。
“要不要我等你?”卫樹看着邱宝珠圆溜溜的眼睛低声问道。
“不要。”少年嘴快道。
"嗯。"卫樹反应冷淡,似乎刚刚只是顺便一说。
卫樹:“你好像很讨厌我?”
邱宝珠:“……没有。”他手心冒了汗。
卫樹偏头,他眉骨清晰锋利,显得眼窝深,看人的时候盯视感格外强。
“那就好。”卫樹点了下头,但下一秒,他却忽然拽着邱宝珠的手臂将人拉到眼前。
邱宝珠惊慌得身体瞬间僵硬,无法动弹,不知挣扎。
他感觉到卫樹体温偏低的手掌伸进了自己的衣摆,手掌贴上了自己布满密汗的脊背正中央,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往上或往下,轻唤他“宝珠,宝珠”。
邱宝珠腰身肌肉绷紧,战栗得牙咬死牙关,脸一时白一时红。
“你出了很多汗,”卫樹很快就抽出手,眸光淡然,“这样容易感冒。”
14.第14章
邱宝珠回到操场时,体育老师刚整完队。
他魂不守舍地站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一张脸泛滥着被消毒水反复浆洗过的苍白。
“先热个身!”体育老师老摩举起手拍了两下。
队伍散开,他背过身去领队,大声喊着“1234!2234!”
邱宝珠出神地看着老摩的动作,四肢只敷衍地跟着做了个样儿。
他后来是大二学年快结束的时候到的卫家。
那时候,他跟卫樹都将要在即将到来的夏天满二十岁。
特别巧的是,邱宝珠与卫樹同年同月同日生。
不同的是,卫樹晚上出生,邱宝珠则在旭日东升的时刻出生。
卫家是一个别墅区,修建在远离宁康市区的青羽山,以家主所在的住所朝外分布,全都是卫家的人。
邱宝珠进入到了别墅群最中心的地带,最初他还觉得青羽山离学校太远,他害怕有早课的时候来不及赶到学校,后来发现自己完全是想多了。
卫樹从没想过让他再出青羽山。
可邱宝珠直到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
那像自己囫囵咬下了一口被蜂蜜浸泡良久的青梅,入口甜得掉牙,连青梅的果皮和果肉都浸满了蜜,直至咀嚼到最中间的部分,陡然酸涩得让人把舌头和心脏都缩了起来,充满了欺骗性。
等邱宝珠回过神来时,老摩已经教完了发球和接球。
他拧着保温瓶的瓶盖,“四人一组,自己练习。”
班里大部分人本身就会网球,只分精通与否。
会网球的立刻就呼朋唤友拉到了一块儿,不会网球的也不缺队友,反而邱宝珠所在的队伍缺了一个人。
萧游坐在不远处的花坛边,脚踩网球拍,微扬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
邱宝珠用手指拨了几下球拍弦,“就我们三个吧。”
他后背被卫樹碰过,发凉得厉害,他现在只想蹦一蹦,跳一跳,大汗淋漓一场,确定自己又自由地活着了。
潘胜安露出不太放心的表情。
邱翡取出球拍,“我哥网球打得很好,如果你水平一般的话,那他一对我们没问题。”
“你也……”潘胜安本想问你也不擅长。
邱翡:“我不会。”
“……”
“缺人的话加个我呗。”一条莹白的长腿从身后花坛跨下来,曾明媚把手朝邱宝珠伸过去,“我换班到你们班来的,认识一下,我是曾明媚。”
邱宝珠认识曾明媚,只是不熟,就和潘胜安一样。
“你好。”他与对方握手。
曾明媚是曾铭西的妹妹,高中毕业后,曾明媚留学美国。
回国后,她与卫樹二叔的女儿联姻。
结婚不满三年,曾明媚出轨一个小女明星被捉奸在床,闹得满城风雨,卫家鸡飞狗跳。
卫家家风严谨,卫樹虽是私生子,却也是原配去世后五年,他父亲才找了李彩娉。
所有人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吐曾明媚一口唾沫。
邱宝珠盘腿坐在二楼的走廊,将脑袋伸出两条栏杆之间,好奇地看着下方。
一直端坐着的曾明媚忽然跳了起来,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妻子,又去指其他人。
“你们卫家倒是个个痴情!你是!你也是!你们都是!”
曾明媚声嘶力竭后,突然指向二楼,邱宝珠,以及邱宝珠的身后。
邱宝珠露出疑惑的表情和她对视。
女人翘起殷红的唇角,像在看着一场即将发生的好热闹,“二楼那个,也是个痴情种,结果日日把你关在家里,让你人不人鬼不鬼,他说这是爱……”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拧住肩膀押出了大门。
接着,留在客厅的众人抬头,用同样的略显惊惶的表情看着邱宝珠。
邱宝珠双手攥着自己耳朵两边的栏杆,回望众人。
俄顷,身后出现一种监视的氛围。
邱宝珠头顶覆盖下来一只干燥微凉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卫樹的声音不紧不慢出现在身旁咫尺处,“宝珠,这个世界很危险,我是为了你好。”
潋滟的午后日光下,少年忆起往昔,再看着眼前还明媚着的少女,莫名打了个冷噤。
邱宝珠拾起一只网球到手里,他掂了掂,递向邱翡,“你来?”
邱翡摇头。
曾明媚很大方,“潘胜安,咱俩去对面。”
“你会啊?”潘胜安看着女生的超短裙,有些脸红。
“那可不。”
两人一同走向球网的另一边,潘胜安仍是亦步亦趋。
邱宝珠发球。
他发球之前会在手中抛两下,网球沉甸甸的,和羽毛球不一样,落回到手心时,掌心微微下沉。
球被抛向半空中,少年轻盈一跃,短裤底下漂亮匀称的小腿肌肉吸附着笔直的腿骨帮助发力,离地小半米,上身微微后仰,全身拉成一道修长流畅的弧线.
球拍的弦在阳光下闪光如碧波,邱宝珠发梢和眼尾一齐飞扬。
他的发球看起来轻轻松松,绿色的小球却如离弦般朝对面飞驰过去。
潘胜安看着球,甚至往后退。
曾明媚啧了一声,推开他,双手握着球拍大力一挥。
邱翡看着曾明媚的发力,自觉让到一边。
邱宝珠小跑两步,将球轻松击了回去。
球不停撞击着球拍,发出清脆有力的击打声,操场发出连续不断的回音。
班里不少还只是初学的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观看。
老摩也抱着手臂站到了旁边,时不时还动手指一指,点一点。
“这个球接得漂亮。”
邱宝珠再一跃时,球擦着球网过去,曾明媚没接到这个球,她惨叫了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我歇会儿,潘胜安!”她让潘胜安替她。
“啊?我吗?”
见毫无商量的余地,潘胜安捡起靠在膝盖上的球拍。
他慢慢朝曾明媚刚刚的站位走过去,不由自主朝对面看过去。
邱宝珠和平时不太一样,那双总是柔软着的眸子发着亮莹莹的绿,挂在睫毛上的汗水让眼神看起来更为神采奕奕。
像一只正玩到兴头上的的猫科动物。
不行,潘胜安心想,他目光匆匆扫过围观群众,小腿都在打摆子,“我、我不会。”他嗫嚅。
老摩瞧见,反而不停拍手鼓掌激励他。
邱宝珠知道潘胜安是真不会,他看向老摩,想开口帮潘胜安说话。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突兀又适时出现,“我和你打。”
那道影子被已经在往下落的太阳拉长到了球网之下。
对方拎着发旧的球拍,球拍正中有一块边缘模糊的补丁,与其周围弦的颜色不同。
卫樹第一次教邱宝珠打网球用的就是这块拍子。
-
球在卫樹脚底下,他弯腰捡起来,没发球,而是把球抛给了邱宝珠,淡淡道:“你发球吧。”
邱宝珠接住了球,掌心不知是为了什么在发热。
估计是紧张和恐惧。
因为他的网球技术大部分都是卫樹教的。
上一世家里破产后,班里没什么人愿意和邱宝珠组队,就算有老摩强制性安排队友,邱宝珠发过去的球,总是会孤零零地在地上滚很远,因为再好接的球他们都不肯接。
那时候,卫樹就和他组队,教他怎么发球、接球,教他怎么预判网球的运动轨迹,并且针对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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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运动轨迹使用不同的挥拍方式。
邱宝珠学什么都快,学期末的时候,他网球课考试是班里的第一名,比卫樹的得分还要高。
“第一!”邱宝珠拉着卫樹到教学楼的墙角,双手摊开,“奖励!”
卫樹就顺手把他拽进怀里,吻他,悄悄给他手里塞漂亮石头。
漂亮石头每次都是轻轻放进邱宝珠的手心,或者以各种让人感到惊喜的方式。
少年喜欢漂亮的石头,外表不一定漂亮,但内容物一定漂亮。卫樹很会投其所好。
嫩绿色的球体飞出幻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卫樹射过去。
邱宝珠后来在卫家因为无聊将许多特长玩成了特特特特特特长,卫樹就算曾经是老师,如今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卫樹不动声色,在球到眼前时才转动手里的球拍,球沿着原来的轨迹回到对面。
他给邱宝珠的球不算难接,像是在斡旋。
有同学在捂嘴惊呼,邱宝珠会打网球他们不知道,怎么卫樹好像也很会?
邱宝珠没去关注旁边的同学是什么反应,他握着球拍,目光灼灼。
阵前相见,少年一点都没客气,用力回敬卫樹一个更加刁钻的球。
他给卫樹的球一个比一个难接。
力度十足的球体撞上球拍,整个球拍都在发震。
网球飞跃过球网时,带着小尾巴似的,如陨石俯冲,带着致死致伤的可怕气势。
邱宝珠将球盖至卫樹脚下的地面。
他将球打得酣畅淋漓,出了一大口怨气。
来自于少年摆在台面上的为难,让卫樹不禁扯了下嘴角。
老摩看得直摸下巴,暗想,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潘胜安也战战兢兢地和邱翡耳语,“要是我,一场球下来,微信步数估计都快三万了。”
“……”
下课铃响起,老摩吹哨叫停。
“解散,记得回更衣室洗澡换衣服,别带着一身臭汗回教室。”
邱宝珠站在原地,握着球拍的手臂有些无法自控地发抖,他两条手臂都在酸胀难忍,但刚刚打球过程中他并未有所体会。
汗水不仅顺着邱宝珠的下巴往下滴,还在顺着小腿往下滑。
他整个人都在发着亮,此时的太阳是什么颜色,他就是什么颜色。
邱宝珠没去看对面,攥着球拍直接转身,叫上邱翡,“邱翡,我们去换衣服。”
“我先去买两瓶水。”邱翡没跟着。
潘胜安看了眼朝自己走来,来者不善的萧游和沉宸,心一沉,直接扭头跟上了邱宝珠。
围在球场周围的人慢慢散去,只剩下将将下课的学生错落往来。
曾铭西拎着两瓶汽水走来,给卫樹递了一瓶。
“你别说,邱宝珠打球的狠劲跟你还挺像,”曾铭西意味不明地笑,用撺掇的口吻叹说,“反倒是你,怎么好像在故意让着他?”
卫樹放下球拍,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汽水,目光幽深,“我没让着他。”
“豁!”曾铭西笑着,笑着,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从卫樹冷淡的表情里看见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东西。
曾铭西看不懂,那像大喜,又像大悲,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况味。
夕阳昏昏发红,像极了阴阳交接之刻,四周充斥着一种骇异的寂静。
曾铭西五指指尖慢慢被汽水冻得失去温度。
“卫樹……”他开口,只觉不安,心底无着。
已经走到教学楼门口的邱宝珠莫名又回了头,他眼睛半开半闭,一张羊羔似的脸骄傲又冷淡。
卫樹忽然在此时笑了,笑意其实在他眼底窝藏着。
还是那么乖。
15.第15章
更衣室里,邱宝珠拿了身干净的校服等了会儿才等到空的淋浴室,他钻进去,刚脱下衣服,邱翡的声音出现在外面。
邱翡就站在门外。
“邱宝珠,你打网球什么时候这么厉害的?”
兄弟俩关系虽然不算特别亲近,但是却又互相深度了解,像一棵同根不同枝的树。
邱宝珠的网球技术顶多能在新手村混一混,但远远算不上厉害,邱翡比任何人都清楚。
水声响起,隐没了少年在门后的支支吾吾。
邱宝珠挤出一小捧沐浴露,“忽然间,茅塞顿开……”
“……”邱翡沉默半晌,仍是沉默。
但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没打球,先回教室了。”
外面没有了人声,邱宝珠低头看着在脚下聚汇的泡沫。
他现在不会告诉邱翡任何有关上一世的事情,以后也不会。
下午还有堂课,邱宝珠加快了冲洗的速度。
套上校服的蓝边短袖衫时,头发还在往下滴整颗整颗的水,他走到外面,用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取走篮子里的吹风机。
更衣室总共就准备了三台吹风机,另外两台有人正用着,邱宝珠手里的是最后一台。
他按下按钮,低下头,喜欢先将后脑勺吹干。
身后洗浴室有一扇门从里拉开,修长劲瘦的一条小腿迈出来,水柱还在往下淌。
对方的小腿正中偏左,有一条长十来厘米的疤,不是如蜈蚣爬行,而是如笔刷刷上去的一道白。
邱宝珠低着头,低着眼睑,恰好能看见。
卫樹后来才告诉邱宝珠,那是李彩娉干的。
卫樹走到了少年身后,无声站立着。
邱宝珠不受控制地紧张,产生惧意。
他呼吸变得既快又烫,在吹风机产出的呼呼哗哗声中,勉强还能藏得下。
“能快点吗?”后面的人忽然出声。
惧意散了大半。
邱宝珠举着吹风机,绷紧了脸,觉得卫樹是因为刚刚打球输了特意来找自己的茬。
吹风的最大风力就只有这么大。
催什么催。
少年吹头发的动作明显生疏,他拨弄头发的几根手指被热风烫得发红,后颈热出了一层薄汗,亮晶晶地贴着少年莹白的皮肤。
他明显着了急,把头发吹得越来越乱,发丝却还是一缕一缕湿着,手指攥着一捏,或许还可以捏出水来。
邱宝珠脑海里出现上一世自己与卫樹的对话。
“你喜欢我什么?”别的情侣之间都会这么问,邱宝珠有时候也会问一问。
“喜欢你。”卫樹特别喜欢摸他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最后贴上他的头皮,轻轻揉着。
“喜欢我什么?”邱宝珠没懂,追问道。
“喜欢你,你的全部、所有、一切。”
全部,所有,一切……
那现在呢?
卫樹现在正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
邱宝珠悄悄提起眼皮,面前的镜子里,卫樹目光淡淡地看着侧方。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偷看,卫樹收回看别处的目光,看向镜子里的邱宝珠。
隔着一层镜子的对视也是对视。
邱宝珠心肌一缩,吹风机的风嘴直接无缝贴上了手指。
他痛得低叫了一声,丢下吹风机就把刚刚被烫到的手指送到了水池里,另一只手拧开了水龙头。
放在一旁的吹风机被卫樹捡了漏,他向前迈了半步,“头发不能这么吹,我帮你吧。”
邱宝珠还沉浸在自己手指的刺痛中没回过神,头发就已经落进了卫樹的手里。
卫樹的指尖撩开少年上面那层半干的头发,调低了吹风机的温度,先吹着最底下那层头发的发根。
热风比邱宝珠自己吹在脑袋上要均匀得多。
他自己吹得时冷时烫,先吹外面,放下去后,又被里面那层染得半湿,好不容易吹干,还容易被他吹成一颗栗子。
上一世,他的头发一般都是小万姨帮忙吹,或者擦得半干直接算了。
男生头发本来就不长,在外面走几步,它自己就能干。
后来卫樹不允许他这样,说年纪大了容易生头疼病。
但吹头发这种会产生身体接触的事情,卫樹更加不会同意交给其他人来做。
所以吹头发的工作一直都是卫樹亲手做,十年来从未假手于人过。
卫樹吹的头发比别人吹的要柔软顺滑,不留半丝湿意。
不断有扬起来的发丝飞到邱宝珠眼前,忽远忽近,一缕一缕的发丝之间,卫樹细长的眸子像是在笑。
风像吹进了心脏,邱宝珠浑身轰然就冰凉了起来。
少年仓惶逃出了洗浴室。
卫樹多半是又喜欢上他了!
吹风机在洗浴室白白响了一会儿,到两边还在吹头发的人好奇地看过来,卫樹才拔下插头。
邱宝珠刚刚擦过头发的毛巾还搁在洗手台上,卫樹顺手收走,和自己用过的毛巾一块丢进了脏衣篓。
-
下午剩下的两堂课,邱宝珠心不在焉。
他头发没有完全干透,坐在窗边晒了几分钟太阳才彻底去了水意。
老师看他走神,专门点他起来回答问题,幸好邱宝珠的成绩并不算差,又占了多活十三年的便宜,流利地回答了上来,只不过老师的表情看不出来任何的满意。
坐下来后,他继续走神。
诚然,如果不跟卫樹谈恋爱,卫樹玲珑心窍,年少有为又极善谋略隐忍,邱宝珠会给他极高的评价。
不管是年少时在李彩娉手下艰难长大,还是后来收拾卫家那些人,哪怕是与卫樹做朋友,也好过谈恋爱。
就像曾铭西,卫樹后来与对方渐行渐远,但当曾明媚做出“丑事”,曾铭西上门谈条件,卫樹不仅没有为难曾家,还帮曾家去与卫理谈和曾明媚离婚的事宜。
邱宝珠攥着铅笔在素描本上写写画画,他泄了气。
想道,卫樹要是真喜欢他,他可以跟卫樹做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更何况还是卫樹这样的朋友。
谈恋爱就不必了。
下了课后,邱翡拉住往教室外面跑的邱宝珠,“你去哪儿?”
邱宝珠:“理发店,我想染个色。”
“……”邱翡欲言又止,“母亲让我提醒你,今天早点回去。”
邱宝珠停下脚步,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和邱翡很快被司机带回家,小万姨正蹲在院子里剪着绣球花,脚边已经堆了一小堆了。
“欸!”看见两个孩子,小万姨撇下剪刀,甩着手上草屑小跑到他们面前。
“英洁今天带了个中年男人回来,看起来也不怎么熟,都在客厅坐一下午了,我看他们说的好像是宝珠的事情……”
邱宝珠朝落地窗看进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可能是黄华住。”
何英洁坐在客厅里喝着普洱茶,她穿着简单,就发间插了一根青玉簪子,坠着两条同色系的翡翠流苏。
听见开门的动静,何英洁倾身朝门口看去,动手指向门口,语气惊喜,“宝珠回来了!”
邱宝珠刚进门就看见了黄华住,没那天趾高气昂了。
少年不紧不慢先换了鞋,才走过去,眼神也懒得给黄华住一个。
黄华住跟邱宝珠打了个招呼,没得到回应,他也自不觉得尴尬。
他们这种人,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什么难看的脸色都看过。
这种娇少爷的冷眼,在他眼中还真算不上什么,顶多就算只亮爪子的猫,蹬蹄子的羔羊。
把放在自己面前桌面上的墨绿色绒面方盒拿起来递给邱宝珠,“那天是黄叔对不住,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今天黄叔特意来给你赔个罪,说个不是。”
邱宝珠的手被何英洁牵着,何英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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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着头,笑着,“接了打开看看。”
他没有动作。
何英洁也不着急,她手臂伸长,替儿子接走赔礼,当着邱宝珠的面打开。
里面正正好卡放着一块开了一条窗的拳头大的石头,透过条状的窗,能看见底下碧蓝色的质地。
她捡起来,佯装夸张的惊喜,“哎呀,正好是你喜欢的东西。”
邱宝珠早就不喜欢这种场合,那天喝的酒也早就没了味儿。
少年一把抓走盒子,把何英洁手里的石头按了进去,语气冷淡,“里面的棉太多了,我喜欢清透些的,拿走吧。”
邱宝珠半点不给面子,把盒子放回到桌面,转身大步上了楼梯。
楼上很快就传来一道重重的关门声。
黄华住的眼角直抽搐。
可眼一转,与何英洁若有所思的眼神面对上时,他又挤出一脸笑,“宝珠这脾气,不小啊。”
何英洁也忽然一笑,笑得要比黄华住情深意切多了。
“宠坏了,宠坏了,您别见怪。”
何英洁没留黄华住吃饭,却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至了门口,她裙摆擦着地面过去,夕阳投晒,一男一女的笑变得莫名带有杀戮气息。
黄华住戴上墨镜,就只剩嘴角牵到了两边腮,眼睛冷冷地眯着。
“何总,那我的事情……”
何英洁抱着手臂,柔柔笑着,“您尽管放心,我说到做到,但您也得小心点不是?这回没出事,难保下回呢,您那些场子,就该早点关了才是。”
黄华住应了几个“是”,弯腰钻进黑色的奔驰车里,一上车,他就恶狠狠朝车窗外的房子啐了一口。
可他转念又想起了刚刚少年那绿幽幽的冷眼,心都忍不住颤,今天看得可比那天在光线昏暗的酒吧要清楚多了。
绿眼睛在国内少见。
黄华住听邱金言提过,说何英洁他妈是少数民族。
邱宝珠这算是隔代遗传,小时候还要绿一些,长大了才变淡少许。
而且,这色素完完全全只到了邱宝珠一人的眼睛里,邱翡没有遗传到。
算不算好事不敢说,但凡特别,皆是异类。
-
邱宝珠小时候经常为这双眼睛挨欺负。
所以他一直戴着一副眼镜,到后来跟卫樹在一起后才摘下眼镜。
刚刚黄华住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邱宝珠胃底作呕,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了两遍眼睛。
眼眶里面被冷水浸得发冷,邱宝珠拉开房间的窗帘。
他站在阳台,看着满院子的繁花落日,想起来卫樹说他的眼睛是绿绣球,橄榄石,湖泊,沙漠里遗落的绿洲。
他又想起下午卫樹给自己吹头发的样子。
少年时的卫樹和上一世的卫樹差异并不大,因为卫樹不是得了地位就改头换面傲气凌人的性格。
所以当后来的卫樹想领证结婚时,他不肯上车,任凭卫樹怎么哄怎么骗,邱宝珠都不愿意。
耗了卫樹好几个小时,卫樹也不生气。
邱宝珠清楚地记得自己那天有多惊惧。
他以为是要出门玩,兴高采烈地要上车,结果知道是要结婚,他惊慌失措地扭头就跑。
邱宝珠知道自己说话没人听,不愿意说话,被揽抱着靠近车门时,他掰着车门怎么都不肯上车。
眼泪从他的眼眶里一颗接着一颗滚下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婚姻也不是,他更加不想要这样的阿樹。
卫樹见他一声不吭地掉眼泪,不再坚持,用手背擦拭着邱宝珠脸上的泪痕。
“哭了眼睛就更绿了,别哭,我们不结婚了。”
所以上一世直到邱宝珠去世,他和卫樹都还只是恋爱关系。
若这一世卫樹还非要喜欢他,那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想到那么厉害无情的卫樹也有做不成的事情,邱宝珠站在阳台上,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16.第16章
何英洁送走黄华住后,没有回客厅继续喝她的茶,而是抬步上楼,敲响了邱宝珠房间的门。
“……妈妈。”邱宝珠打开门后,看见何英洁,母亲的称呼在肚子滚了滚,滚出齿间的还是妈妈。
他不想要被何英洁察觉自己的异常。
何英洁:“最近脾气大了?”
她没生气的样子,反而笑得宠溺,让人摸不着头脑。
见邱宝珠默不作声,她走进了少年的房间。
何英洁手指沿着桌沿摸了一道,最后在椅子上坐下,托腮道:“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有点自己的脾气,你太好说话了,容易被人瞧得低,还容易被人欺负。你小时候就总被人欺负,然后让我给你去出头,对不对?”
门没关上,邱宝珠站在门边没进房间,表情闷闷不乐。
他在卫樹面前做多了戏,心情松散下来时还能唱一场跌宕起伏的大戏。
“是的,妈妈。”少年情绪好像因为何英洁的话变得低落了。
面对着何英洁,邱宝珠的压力比较小,比面对着卫樹的压力小太多了。
何英洁看少年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语气不由自主地变软,“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要自己去处理,你还没有成年,你不知道,这个世界跟你以为的不一样。”
邱宝珠懒懒地点头。
类似的话,他已经听卫樹说过太多遍了。
见对方明显不爱听,何英洁也没起气。
她用手指叩叩书桌,语气变得开朗起来,“那现在我们聊点正事,下个礼拜六是你和邱翡的十七岁生日,你想要怎么过?”
何英洁掰着手指,“在家里,在酒店,你比较喜欢哪一个?生日宴的布置你有喜欢的风格吗?要是没有,就还是按照往年的童话风格?”
“还有,生日宴的请柬还是全班每个人都发一份吗?妈妈觉得,去年没有前来参加的人,今年就可以免发请柬了,宝宝你觉得呢?”何英洁语气轻柔,让人很难不依赖她,听从她。
邱宝珠听了半天,最后才抬起头,“您不问问邱翡的意见吗?”
何英洁无奈道:“邱翡应该不喜欢这些东西。”
“那您也应该问问他,说不定他对过生日有自己的想法。”邱宝珠坚持道。
女人点着几点明黄色的甲面在台灯下随着她手指的不停敲动,忽明忽暗。
她相当专注地注视了少年一会儿,才点头,“那我让小万到时候去问问邱翡。”
“也不知道邱翡到底喜欢些什么……”她咕哝着站了起来,“最近学习忙吗?我看你有时候吃饭都走神。”
邱宝珠想起自己在偷偷画画的事情,目光避开何英洁,只是点点头,“有一点。”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成绩对你而言没什么了不起的。”
何英洁走至邱宝珠面前,她双手轻盈地捧起了少年的脸,叹道,“看看,好像都有黑眼圈了,都不漂亮了。”
邱宝珠透过何英洁保养得宜的面庞,回忆着十七岁的自己会怎么回应来自于何英洁发出的这声感叹。
“哪有,”邱宝珠将下巴从何英洁手中扭开,撇嘴,“是妈妈不爱我了。”
何英洁朗声笑起来。
“好了好了,真的是,”她爱不释手似的揉了两下少年的脸蛋,“不论宝珠变成什么样子,妈妈都会爱你的。”
何英洁的反应证明邱宝珠的回应是正确的,没有纰漏的。
少年弯弯嘴角,不好意思地垂下细长的睫毛,绿色的眸子一派平静的清明。
-
夜深后,邱宝珠抱着自己的枕头和向日葵毯子悄悄摸到邱翡的房间。
邱翡靠在床头,看见他,只是稍抬眼,又很快低下头,注意力重回手中的书上。
“拉马努金传,”邱宝珠牵开被角小心地滑进去,“数学天才,对吧?”
“你知道?”邱翡语气意外。
“听说过,不熟。”
“……他早逝,就算在世,你也跟他熟不了。”邱翡说着,往后翻了一页,只是他手指猛地顿住了。
邱翡扭头,面无表情垂视乖巧双手抓着被角、眼神熠熠发亮的邱宝珠。
“你刚刚是不是把你那个脏毯子带过来了?”
“没。”
邱翡合上书,直接把手探进被子,拽住一角毯子出来,与邱宝珠相视无言。
“这是什么?”
“它离不开我。”
邱宝珠把那一角毯子从邱翡手中拉出来,重新塞回被子里,又重新感到了满足和踏实。
“……”
邱翡放下书躺下,顺便摘下眼镜。
他既没闭上眼睛睡觉,也没有开口说话。
“邱翡?”
“嗯。”
“我们有多久没一起睡过觉了?”
“记不清了,四五年了吧。”
好像,差不多……
“邱翡,今年生日你想怎么过?”邱宝珠怕何英洁只是嘴上答应自己,实际上根本没让小万姨来问邱翡,还是决定自己亲自问一问,让邱翡从自己这里感受到兄长的关爱。
邱翡半天没说话。
“小万姨之前也来问过我,我没什么想法,就跟以前一样过吧。”
以前?
邱宝珠想到以前。
他和邱翡在同一个时辰出生,生日一直都是一起过。
但几乎每次的生日宴,主角仿佛都只有他,没有邱翡。
邱宝珠也不是没有为邱翡争取过。
他在初二那年的生日,把自己喜欢的鲜花气球装饰换成了邱翡喜欢的天文、飞机等元素。
还在请柬上写:是以航空航天为主题的生日宴哦。
但到了邱翡该出现的时候,邱翡不肯下楼,埋头看书,让邱宝珠忙活了小半月的心血全部白费,在许多同学眼中也成了一个笑话。
再之后,邱宝珠就懒得再关心邱翡的生日宴待遇。
有一年,何英洁印的请柬上甚至都没有邱翡的名字。
“你想要什么口味的蛋糕?”邱宝珠若不是被上一世后来的邱翡倍加爱惜过,他估计还是不想理邱翡。
“你喜欢什么就订什么吧。”
“订两个,一个树莓松子,一个龙井茶奶酪。”邱宝珠松开阿贝贝,开始安排计划。
邱翡眼神闪了闪,他没想到邱宝珠会知道他喜欢的蛋糕口味。
因为他觉得,邱宝珠身上的动物性大于他的人性。
邱翡不知道邱宝珠具体像什么动物,但对方做的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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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都让邱翡觉得自己的感受没有错。
小动物不知道别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它只会用自己喜欢的或者仅有的方式去对别人好,即使接收好意的人完全不需要,甚至感到是累赘。
“邱宝珠,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邱翡嗓音很低,像是呢喃之语。
空气一边流淌,一边凝固,房间内无端生出一种万籁俱寂。
过了良久,邱宝珠清清嗓子。
“邱翡,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死了。”邱宝珠一句一顿,他翻身面朝着邱翡,突然好奇,“邱翡,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怎么办?”
少年会好奇自己死后那些人的反应,他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人,统统都想要知道。
可如今他身边只有邱翡。
他更加不可能去问卫樹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以如今的关系,卫樹恐怕会以为自己在向他求偶。
“不会怎样吧,”邱翡双手枕在脑后,“人本来就会死的,只是会有个先后。你离开了这里,可你很快又会在新的地方有一个新的开始。”
好吧……
“你最近不太对劲,就是因为在思考这种问题?”邱翡的语气变回平时的模样。
邱宝珠揉着阿贝贝,没做声。
邱翡余光瞥见邱宝珠露出隐隐无措的表情,轻易联想到了下午体育课对方挥动网球拍时的那股毁天灭地的凶狠架势,他话题一转,“你跟卫樹私下里是不是有什么恩怨?你好像很讨厌他。”
“是有点。”邱宝珠一愣,小声地答,语速慢吞吞的,在心底想好了一个合情理的理由。
“他之前被人围堵,我帮他报警,他居然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少年口吻逐渐变得坚定,情绪变得激烈,一双绿瞳被怒火烤得越发明亮。
邱翡信了他。
“卫樹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对人有很强的戒备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很能理解,他哥是被众星捧月的人,发一回善心,却被呵斥教训,心里估计难受得没边了。
大概是由于血脉相连,又或者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邱翡莫名因此蹙紧了眉头。
不过稍时过后,邱翡恢复理性。
他缓缓说:“他们那些人,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行业内的行事准则,你报警,破坏了他们业内默认的行规,卫樹也有可能是不想你因为他惹上这些麻烦的人。”
邱翡像是料到了邱宝珠后面会说什么,接着道:“事实证明,卫樹让你不要不要多管闲事是对的。”
邱翡指的就是邱宝珠后来被黄华住找上这件事。
听着邱翡说的话,邱宝珠一直在掐自己的手心。
他不想听这些,不想听邱翡说卫樹是在为他着想。
少年一直没做声,邱翡有些疑惑地扭头,结果看见对方两边腮帮子鼓得溜圆。
“你怎么了?”
邱宝珠气有些发虚,问出了自己一直担忧并且好像总是在被现实印证的问题。
“邱翡,你觉得,卫樹他是不是喜欢我啊?”
下一秒,“啪嗒”一声脆响,邱宝珠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邱翡的声音平淡地响起。
“……明天还要上课,早点睡觉吧。”
17.第17章
邱宝珠戳着邱翡的肩膀,邱翡被他戳得睁开眼睛。
不等少年开口,邱翡便说:“卫樹那种人……心思太深,跟你不配。”
“而且,他那样的人想要的东西,你这样的人通常都给不起。”
邱宝珠被绕得半晕。
怔然间,想起邱翡离开宁康的那天,大雪纷飞。
那天卫樹被卫家事务缠身,邱宝珠独自去机场送邱翡,邱翡拎着行李箱,手腕上的手链还是邱宝珠亲手做的。
“哥,我有时候会好奇,世界上怎么会有双胞胎不仅长得不像,性格也一点都不像的。”
邱宝珠笑嘻嘻,“要是相像的话,还是像我比较好,我好看。”
“还是像我吧。”邱翡凉凉地说道。
青年没有点明,“时间合适的话,我想和卫樹谈谈。”
邱宝珠想得出神,而邱翡已经很快熟睡。
邱翡好像一直都不算喜欢卫樹。
可邱翡说得对,卫樹想要的,自己给不起。
周围人好像都对卫樹有一定的了解,他们对卫樹的看法与他对卫樹的看法截然相反。
他从前以为卫樹是可怜的,因为他没有父亲,母亲也可有可无。
不那么可怜就好了。
不那么可怜,邱宝珠就不会被对方轻易蛊惑,他的心向来很软。
-
邱宝珠人缘好,生日还没到,前边几天就陆陆续续有人询问他怎么过。
“我在家过,到时候会发请柬的。”
邱宝珠的生日会一直都举办得热闹隆重,他自己也喜欢喜气洋洋的场景。
若一时说今年不过,不仅往年年年参与庆贺的朋友们会感到奇怪。
恐怕就连何英洁和邱翡,也会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
“你准备邀请哪些人?”萧游又凑上来,“自从你把那些群退了,可别再想着参加你生日会有以前那么热闹了。”
邱宝珠用铅笔在纸上画一个佝着背的老头,神色认真,嘴里满不在乎地答着:“人太多了也很烦。”
“……呵。”萧游把嘴角扯出了一个充满讥讽的弧度,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
“画什么,我看看。”男生又把邱宝珠手里的画一把夺过去。
邱宝珠伸手去抢,萧游往后一仰,邱宝珠差点扑进他的怀里。
见少年表情不满,萧游道:“我姐学画画,我也是有鉴赏能力的。”
说完后,萧游正经看起画来。
“说不出哪里好,”萧游不会那些专业词,“但我觉得这个老人的表情特别传神,动作很自然。”
邱宝珠趁机把画拿回来,夹回到了素描本里。
“晚上出去玩。”萧游在邱宝珠的课桌上趴下,仰头就能看见邱宝珠那张豆腐一样白软的脸,学校里没男的这样会长,就邱宝珠这么会长。
“不去,我回家后要跟邱翡一起做题。”
“邱翡?”萧游扭头看了眼后座一脸老学究样的邱翡,索然无味,“你几时爱上学习了?”
邱宝珠不乐意跟萧游聊下去了,被人了解自己的太多,距离不近也得近,而且容易让人失去安全感。
少年趴下去,只留给萧游一个后脑勺,头顶的发旋也在给萧游甩脸色——一缕发丝直直地戳向萧游所在的位置。
萧游还端坐着。
坐了几秒钟,不再坐得住了,脸上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喂。”他推了邱宝珠的肩膀一下。
“我要睡午觉了。”少年瓮声瓮气。
萧游被迫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发。
正巧,潘胜安拿着两听冰可乐从超市回来,一听自己喝,一听他特意买给邱宝珠的。
萧游瞥见潘胜安,托着腮,朝他不怀好意地一笑。
潘胜安小心迈过去。
“游哥,你喝可乐吗?”潘胜安心底怵得慌,主动发问。
他以前都是跟在萧游屁股后面,自从体育课那天起,他就没再跟着萧游了,萧游不让,他也不敢。
虽然萧游从未说过他对邱宝珠有什么和对旁人不同的心思,但潘胜安能感觉得出来,不一样,真不一样。
萧游之所以开始排斥他,就是因为他跟邱宝珠走得太近了。
萧游的断眉在这时候显得极为不善。
不过男生到底什么也没说,只轻声一笑,拿走了潘胜安送的可乐,指着另一瓶,“这瓶也给我怎么样?沉宸说不定也想喝。”
潘胜安忙不迭地把另一瓶可乐也递给萧游。
还算识相。
萧游的脸色比之前略好一点。
但从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比萧游先拿走了可乐,拉环被拉开,少年仰头直接喝下一口。
邱宝珠顶着趴得乱糟糟的头发,表情紧绷,耍狠耍得一脸生疏。
萧游本来愣着,回过神了也生不起气,他舔舔唇。
“谢谢。”邱宝珠看着潘胜安说道。
潘胜安一时间忘了萧游看似傻乐实际耳聪目明,摆手说:“不用不用,可乐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萧游斜着眼神,一言不发。
-
生日会的请柬由邱宝珠亲自手绘书写,他先将预备邀请的名单列了出来,照着名字,一个名字一份请柬。
请柬的底色是绿色。
底图用用黑色签字笔画他和邱翡的双人简笔画。两个小人外形差不多,只不过邱翡始终戴着眼镜,举着伞,邱宝珠的小人是一双绿色的眼镜。
封口后,印下火漆印章,“fea”和“boosu”的两个刻字若隐若现。
“很漂亮耶,妈妈以前怎么不知道宝宝会画画?还画得这么好?!”拿到请柬的何英洁惊讶又惊喜,邱金言也在一旁连声夸赞。
只是,请柬薄薄的一沓,看起来数量不多,没以往多。
何英洁略略数了一遍,“16个人?”
邱宝珠点头,“不是特别喜欢的人,就不想邀请了。”
“可是……”何英洁皱起了眉,“你以前都邀请好几十个人呢,这么几个人,真是冷清死了。”
“那都不用特意布置宴会场地了,在你房间也行。”何英洁用请柬捂着嘴玩笑起来。
没想到,邱宝珠却露出了认真思考的表情,接着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可以。”
“那可不行,”何英洁正色起来,“在房间里举办生日会像什么样子……”
邱宝珠笑了笑。
上一世,邱家破产后,何英洁和邱金言就没再给他过过生日,钱其实还没缺到买不起一个蛋糕的地步,但所有人包括邱宝珠自己,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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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高兴的兴致。
但那时候邱宝珠与卫樹在谈恋爱,卫樹会给他买蛋糕,送虽不昂贵却费劲心思的生日礼物。
家中破产后的第一次过生日是在邱家租住的小房子的楼道里。
卫樹拿出一串珍珠项链,珍珠颗颗圆润,他一向孤傲,却在这种时刻把头低下来,“只是人工的,等以后有钱了,我送天然珍珠给你。”
那时候邱宝珠攥着珍珠项链,红着眼睛直点头,“没钱也没关系,阿樹,我跟定你一辈子了。”
后来的卫樹也一样的费劲心思哄他高兴,恨不得将日日全部过成生日,可邱宝珠总觉得他变了,他不太懂卫樹了。
卫樹应该懂他,不,卫樹一开始就懂他,卫樹知道的,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毕竟他聪明,卫樹比他还要聪明。
邱宝珠闲来无事的时候反复思考过为什么他和卫樹会把好好的日子过成那样。
他爱卫樹,他感觉得到卫樹也爱他,他想不出来。
邱宝珠唯一能思考出答案的就是,他无比确定自己不想要过笼中鸟掌中雀那样的生活。
所以生日会的请柬,邱宝珠只分发给通过了上一世“检验”过的几个人手中。
萧游是第一个收到请柬的人,他把腿翘到桌子上,哼着“talking to the moon放不下的理由,是不是会担心,变成一只野兽”。
“邱~宝~珠~”他看完了请柬,拖着嗓子在教室后面叫唤。
好几个人看向他。
被萧游叫到的邱宝珠没反应,手里的铅笔在纸上划得更快了。
萧游本来也就没指望邱宝珠给个反应,反正邱宝珠对他一直就爱答不理的。
他就是想嚷嚷。
潘胜安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坐着,偷偷摸了下自己的口袋,欣喜又小心地拿出请柬,不敢像萧游那般张扬。
邱宝珠只给班里的十个人送了请柬,中间的大部分他并不熟悉,甚至以前都没有一起玩过。
但上一世邱家破产后,其中部分人还曾给予过邱宝珠帮助。
“我不一定能去哦,周末我还要去上小提琴课。”收到请柬的时候,邹妮满脸惊讶。
她都没怎么跟邱宝珠说过话,不过对方长得俊,她可以笑脸相迎。
收到请柬的几个人看完了请柬,凑到邱宝珠桌子边上扎堆。
“这个请柬你找哪家做的?介绍一下,回头我妈结婚,我就让她找这家。”
“你喜欢什么啊?”
“周六吗?你上面没写服饰建议哎,穿什么都可以?”
“这个是你,这个是邱翡,我猜的对吧?”
“没听说过邱翡喜欢什么呢……”
邱宝珠被包围着,他端然回答每一个问题,不慌不忙,有种少年长相气质却已经数年沉淀的温然感。
教室的另一个角落,接近后门,卫樹坐在位置上,没什么神采地靠着墙壁。
他脸上的伤已经消失干净,眼下有一道缺少休息的烟青,于是眼神的漆黑幽深越发明显,脸色也白得冷酷尖锐。
看着不远处被围在中间温润又明媚的少年,卫樹下颌偏了一下,他手指不动声色探进桌肚,抚了一周,除了课本和书包,什么也没有。
他没收到少年生日会的请柬。
18.第18章
邱宝珠没给卫樹送请柬。
上一世,他和卫樹因为他的热心相助而结识,在现阶段,他与卫樹已经进入了暧昧期。
邱宝珠清楚记得自己当时趁卫樹不在教室,将请柬悄悄放在了卫樹的书包里。他总是热爱制造类似的小惊喜。
但今天他没有这样做。
何英洁还是嫌人有些太少了,念叨了几日,邱宝珠没有理她。
周五下午,他和邱翡一起去了一趟奶奶家。
奶奶姓万,全名万银瓷,
她没有其他的姐妹,也只有邱金言一个儿子。早年生的一儿一女都因为不同原因而夭折了,所以她将全部的爱都灌给了邱金言。
邱金言结婚生子后,她又将同等份的爱倾尽给了何英洁和邱宝珠邱翡。
她不愿意和儿子一家住在一起,觉得人上了年纪容易招人嫌,独自住郊区的自建小洋房。
邱宝珠小时候好奇的时候问过,奶奶为什么不和他们一家住在一起。
何英洁说是奶奶自己不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老人家都喜欢清净。
因为万银瓷住的那一块的确是老年人居多,邱宝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何英洁给出的理由深信不疑。
直到后来家里破产,邱宝珠和邱翡搬去和万银瓷住了几个月,老人表现得实实在在的欢迎高兴,完全不像何英洁说的那样“喜欢清净”。
当时邱宝珠已经不再像往日那般天真,他从万银瓷的神态举止和何英洁平时对老人的态度中也差不多明了了六七分。
只是还没等邱宝珠为此做一些什么,东躲西藏的邱金言狼狈而归,在楼上与年迈的万银瓷发生剧烈争吵。
深夜,万银瓷在厨房轻巧地摔了一跤。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人就昏迷不醒,送入医院后,检查结果是脑出血,最后尽管尽力抢救,老人还是在次日早上八点离世。
邱金言和何英洁都认为万银瓷是上了年纪又摔了一跤才会脑出血,坚决不肯为老人的离世承担半点责任。
气死老母亲这种事情,放眼古今,不论善恶忠奸,都无人敢认。
两个少年到达万银瓷的住所时,老人在院子里侍弄她的一隅西瓜地。
“哟哟,”她不停发叹,“今年的太阳也太毒了,甜度是不用担心了,但估计还不等甜,这苗儿都快要尽干死了。”
“奶奶?”邱宝珠推开围栏,喊了声。
万银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放了手心里的西瓜藤,快步走过去,“你们怎么过来了?”
邱翡不爱说话,都是邱宝珠在说。
“明天我和邱翡过生日,我们来接您过去吃顿饭。”
“吃饭?”
万银瓷脸上的汗水都跟着她一块儿凝了两秒钟,然后才接着往下滚落,她用手背揩掉,“先进屋先进屋,外面热得很。”
她故意走得慢,走到两个人后面,用手分别掐了掐两人的腰,邱宝珠怕痒,吓得跳开。
“宝珠啊,你还是哥哥呢,怎么比邱翡瘦这么多?邱翡可比你有肉。”万银瓷一脸的担忧,“你是不是比我上次看见你那时候要瘦了?”
“没有,我抽条呢,抽两米高。”
“你还没邱翡高呢,抽两米……”
屋里凉快,邱宝珠借口喝水,躲进厨房。
难得他们过来,万银瓷也没有一味说不好听的,跳过话题后,她从柜子里拎出几包零食,又切了一大盘冰溜溜的水果,还倒了不知几时准备着的汽水,直把整面茶几都摆得满满当当方才停歇。
“够了够了,我们那边什么都有,这些您可以留着自己吃。”邱宝珠看着现在还精神百倍的万银瓷,头发都还是全黑的,她过头的雀跃让他心里微微发酸。
万银瓷坐下来,“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我也不爱吃。”
邱宝珠不能不吃,于是吃了又吃,喝了又喝,脸都快绿了。
“你刚刚说你们生日让我去吃顿饭是吧,我想了下,我还是不去了,你爸妈搞的那些花样,我去了不是给你们丢人吗?”万银瓷分明是想去的,拒绝的时候皱着眉,表情纠结苦闷。
“今年不会像往年,就简单请了我一些同学,再说了,您是我奶奶,您做什么,我跟邱翡都不觉得丢人。”邱宝珠眼神坚定。
他想好了,如果万银瓷一定不去,他就在地上打滚。
“哟哟。”万银瓷做了个鬼脸,实际上五官扭动时,恰好能把红眼给挡了。
“邱翡呢,邱翡你是不是也一定要我去?”万银瓷问一直默不作声的邱翡。
她其实比这两个孩子的父母还要了解他们,那两个自己都还是孩子,哪里养得明白孩子,全凭自己的喜欢,养小猫小狗似的。还不能说,他们不爱听。
邱翡是看着内向拘谨,却是很有想法和自己的主意。
而邱宝珠是看着想法多多,长袖善舞,看着聪明,实际上单纯又执拗,天真得有些傻气。
邱翡吃着盐卤花生,“我跟邱宝珠是一样的想法。”
邱宝珠翘起下巴,“他听我的。”
邱翡瞥过去一眼,抓了一把花生塞少年嘴里,“吃花生。”
-
生日会要穿的衣服在周六早上送了来,两身都是黑色的西装,款式和剪裁都无甚区别,唯一不同之处则是邱宝珠的领带是墨绿色,邱翡的领带是藏蓝色。
宴会场地就在别墅后面的花园,正好夏天,各种颜色的绣球争相绽放,挤着挤着地堆得到处都是。长条桌上面铺着棉麻质地的白桌布,向日葵和白色康乃馨挨挨挤挤摆放,新鲜青翠的瓜果蔬菜作为点缀,人高的镂空竹编球在好几个角落都放置了,芦荀草在旁边一笼一笼地生长。
远远看去,华丽又不失清新活泼,用来作为十七岁少年的生日会场地,恰到好处。
厨师还在准备等会的正餐,邱宝珠换上衣服,他手里抓着领带,找到邱翡。
“帮我系。”
邱翡放下自己的领带,先给邱宝珠系领带,“小万姨呢?”
“她说花园里的绣球多得让人讨厌,现在带着人正在修剪呢。”邱宝珠将脸微微抬起头,方便邱翡动作。
“你跟曾铭西不熟,为什么要邀请他来?”邱翡边系着领带边好奇地问。
其实他不想管这些事,家里任何人的事情他都不想过问。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邱宝珠能永远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理谁,只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可邱宝珠又主动凑了上来,变成了和小时候一样。
这一凑近,邱翡就不得不过问了,也不得不操心。
“我感觉……”邱宝珠头一歪,“他上次夸了我的吊坠可爱。”
“就因为这个?”
外面何英洁在叫邱宝珠的名字,邱宝珠回头应了一声,不再回答邱翡的提问,跑了出去。
何英洁笑意盈盈地把邱宝珠拉到了她个人专用的书房,绕过书桌,拉开抽屉,拿了两只同身量的盒子出来。
“宝宝,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邱宝珠站在书桌前,阳光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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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落地窗照耀,穿过窗纱,模糊的金色罩着少年半边脸颊,他的一只眼睛在光亮处成了浅绿,暗处的那一只眼睛成了幽暗的绿,两只眼睛同时往下看,他手指微微使劲,打开了盒子。
是一块手表,表盘用了绿色的宝石,款式虽然秀气,可精致得在市面上难以见得。
“谢谢妈妈,”邱宝珠看向桌子上另一只盒子,“这是邱翡的?”
何英洁:“是他的,你出去的时候带上,顺便帮我给他吧。”
邱宝珠目光抬起来,疑惑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不自己给邱翡?”
今天明明也是邱翡的生日。
何英洁指着电脑,“可妈妈还有工作呢,宝宝帮帮忙好不好?嗯?”
她双手合十拜托着邱宝珠,根本就没去认真地想邱宝珠说的话。
邱宝珠拿起邱翡的那只手表,转身离开了书房。
离开书房后,邱宝珠站在走廊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替何英洁把手中这份礼物送给邱翡。
可邱宝珠也知道不能甩手不管,他不送,何英洁可能会以更敷衍的方式对待邱翡,还不如由他赠送。
只是,邱翡那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肯定也知道何英洁是什么态度。
算了,再想想吧。
邱宝珠打算找个地方好好思考一下。
只是他刚抬步,楼下一个阿姨握着电话跑上楼梯,“宝珠,有电话找。”
邱宝珠下楼接了电话。
来电人出乎邱宝珠的意料,他格外意外,“曾铭西?你有什么事吗?”
他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是曾铭西可能来不了他的生日会了,没别的,他们又不熟。
“我是想问问你,你介意你的生日会多一个人吗?我朋友今天心情不好,我想带他散散心。”曾铭西语气轻柔。他这种语气,几乎没有人能拒绝。
邱宝珠也不例外。
他点头,还觉得欢喜,“好啊,你朋友有什么忌口吗?”
没等得到回答,手机里传出一道微末的声音。
“哒”
这一声响隔着话筒传进邱宝珠的耳朵里,很遥远,却很清晰。
但邱宝珠还不敢确定。
他握着电话,咽下一口唾沫,“曾铭西,你要带的朋友是谁?”
卫樹此时已经合上了柑橘糖的盒盖,漫不经心的表情。
他头发剪过了,碎刘海的稍端散在眉上,清晰分明的眉骨和凌厉的眼全露出来,眼尾上挑的弧度似笑非笑。
“卫樹,”曾铭西大方回答,没有藏着掖着,“可以吗?”
邱宝珠握着电话的手一紧。
卫樹现在就在旁边听着他和曾铭西的通话。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
“哒”,那是卫樹和他一直都酷爱吃的糖,糖盒子哒一声打开,糖盒子又哒一声关上,他对这个声音很敏感。
其实这个声音也并不少见,不是什么多奇特的发声,可曾铭西和卫樹是朋友,还是好友,邱宝珠不得不多思。
电话那头的少年一直没有做声,曾铭西看了看手机,确定通话没有被挂断,他预备将手机放到耳边,继续游说。
只是手臂都还没举起来,手中的手机就被一旁的卫樹拿了去。
卫樹下颌微抬,眼帘微低,齿面慢条斯理磨碎了刚丢进嘴里的硬糖,没发出声音。
一段电流声过去后,少年清朗的声音出现得掷地有声。
“不可以,不要,”邱宝珠冷冷道,“我不想卫樹来。”
19.第19章
在空气格外安静的时刻,听筒的音量其实并不小。
曾铭西听得清清楚楚,他摸着下巴,没去看卫樹此时是什么神色,只是心底产生了疑惑。
印象里,邱宝珠是个好脾气的性格,蒲公英似的,看起来蓬松的一大朵,手指一捏,就成了米粒一小点。
刚刚,邱宝珠明明一口答应了,可一听见是卫樹,立马就拒绝得毫不留情。
卫樹虽和邱宝珠是同班同学,可济才两派泾渭分明,说完全不认识都有可能。
那邱宝珠为什么表现得好像很不喜欢卫樹的样子?
既然很不喜欢,那前段时间邱宝珠的报警,又算是什么意思?
曾铭西有些想不明白了。
被挂断的电话重新回到曾铭西手中,曾铭西目露同情,“看来你今天不能跟我过去了。”
他口吻里的幸灾乐祸更像是在鼓励卫樹解释:邱宝珠为何会这样?
卫樹表情未变,他手臂抬起来,把手里那只绑着绿色蕾丝蝴蝶结的蛋糕盒子递向曾铭西,“你带给他,我先回去了。”
“……行吧。”曾铭西接了蛋糕,“那我现在得过去了,免得迟到。”
曾铭西很快就拎着蛋糕跑出了咖啡馆。
卫樹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面前放着一杯树莓味道的拿铁,冰块在杯口浮动、融化,在冰块差不多全部融化之后,卫樹面无表情地将拿铁一饮而尽。
树莓浓缩汁和牛奶甜得发腻,卫樹其实很不喜欢各种味道的甜食,也包括甜的饮料。
被装饰得漂亮的花园角落,邱宝珠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
客人还没来,他可以尽情没礼貌、没形象。
早知道就不邀请曾铭西的。
谁知道卫樹这么没脸没皮。
这下少年几乎能确定,卫樹又喜欢上自己了。
邱宝珠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讨人喜欢,如果有人不喜欢他,那才奇怪。
卫樹也不能例外。
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反正只要卫樹不说,他不和卫樹谈恋爱,那上一世后面的事情就都没有机会发生。
“宝珠,奶奶来咯!”小万姨在屋里叫着少年的名字。
邱宝珠扬首朝栅栏外看出去,刚刚好能看见门口的一角。
万银瓷穿着一身明显崭新的衣裳,因为她在家喜欢侍弄农作物,穿太好她觉得是种糟蹋。她还拎着大包小包,有水果,有蔬菜,小万姨是她那边的远房亲戚,尤其热情地接待着老人。
邱宝珠跳下秋千,拍掉裤子上沾的草屑。
“奶奶!”
万银瓷走进了屋里,“你爸妈呢?”
“妈妈在楼上加班,爸爸去公司了。”邱宝珠答道。
“你和邱翡今天生日,他们还上班呐?”万银瓷本来笑呵呵的脸上变得不那么明快了。
“又不是成人礼。”邱宝珠满不在乎。
万银瓷是最早到的,接着是班里几个结伴而来的同学,曾铭西来得不早不晚,他拎着蛋糕走到花园,笑意盈盈,“我是不是来晚了?”
“说你晚了你会给我们打钱吗?”一个女生手里拎着一只樱桃慢吞吞说道。
“不会。”
“那不就得了。”
“诶?”邹妮眼尖,她最先注意到曾铭西放到桌子上的蛋糕,“你怎么还带了蛋糕来?邱宝珠家里有做啊。”
曾铭西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表情自然,“路过一家蛋糕店,看见一个蛋糕挺漂亮的,就买下来了,顺便而已。”
“顺便啊——”邹妮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她倾身看了看包装盒上面的描金花纹,“monster家的蛋糕也能顺便啊?他们家不是只接预约订制单吗?”
被拆穿了,被所有人盯着打量审视,曾铭西也不慌不忙,他解开袖扣,“放过我好吗?我只是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只能从流买个蛋糕了。”
“邱宝珠呢?”曾铭西佯装找人,“邱翡,你哥呢?”
邱翡坐在长桌最末尾的位置,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抬起眼来,朝屋里看了看,“估计还在应付屋里那些大人。”
“你为什么不去?今天也是你生日啊。”潘胜安好奇得很。
桌子上没人说话,被问到的邱翡也没有说话。
大人不跟小孩子在一块,花园是青春洋溢的游乐场,屋内是成年人的世界,鲜花和红酒芬芳馥郁,裙摆和鞋面都镀着金,每个脸上的笑容仿若提前放进窑里提前烧好的面具,优雅得体,但千篇一律。
“宝珠又长高了啊。”
少年被拉着转了一圈,这些人都坐着,他被围在中间站着,眉目被老天描得宛如白玉瓷,欣赏他的众多眼神也像在欣赏一樽白玉瓷器。
“长得可真好,越长越帅了。”
“生日快乐呀宝珠,快要成大人了。”
“这是阿姨特意从国外给你买的礼物……”
邱宝珠有点烦。
他以前很享受这样的场合,所有人都捧着他,赞美他。
但后来发现,这只是大人们之间的一种人情往来,小孩是人情,自己的价值取决于邱家的价值。
“是真长高了啊,比上次我见到的时候高多了。”
邱宝珠耳朵里嗡嗡叫,更是有无数张礼貌却又漠然的脸代替了面前这些热情亲切的表情。
“但是我从去年到今年,一厘米都没长。”邱宝珠垂着眸,语气天真懊恼。
“……”
邱宝珠的出其不意让说话的人有些下不来台。
何英洁本来在一旁和人寒暄着,她表情微变,放下了手中的咖啡。
“宝珠!你怎么还在这儿?”
万银瓷端着盘水果大步走来,她把邱宝珠拉出包围,“你同学都在外边等着,你怎么能让邱翡一个人在外面招待呢?那那那游泳池刚换的水,你们玩水去,快去快去。”
万银瓷把水果放下,推着邱宝珠离开这群人的视线。
邱宝珠用力抱了一下万银瓷,“谢谢奶奶!”抱完后转头就跑。
-
花园里的氛围就要轻松愉快多了。
邱宝珠跑向他们时,萧游拎起一瓶香槟撇开瓶盖,黄澄澄的酒液像金子一样在半空中挥洒。
“吃饭吗?我让厨房送吃的来。”邱宝珠躲开往自己这边飞的香槟,躲到了邱翡背后。
“不吃!”众人异口同声。
“刚刚吃零食水果都吃饱了!”
“我们能去游泳池玩玩吗?我带了泳衣的!”
萧游“欸”了一声,调子高高的,“噔”一下把酒瓶放了回去,冰块蹦了满桌子。
“玩玩玩!我玩!”
曾铭西抬手:“我就不去了,我恐水。”
“不是,曾铭西,你这什么意思,这邱宝珠和邱翡生日呢,你来都来了……”跳起来嚷嚷的男生叫张笑民,他跟萧游分明关系不错,一左一右,架着曾铭西就要往旁边池子里丢。
邱宝珠本来还在喝着可乐还在看热闹,在撞上曾铭西求救的眼神时,笑意凝住。
他想起来了,曾铭西的确恐水,他上一世听卫樹提过。
曾铭西小时候和他爸一块去乡下野塘钓鱼,他爸钓入了迷,曾铭西就在旁边一头栽进了水里他爸都不知道,曾铭西恐水,也恐惧掉在水里,亲人就在旁边却无动于衷的场景。
“萧游!”邱宝珠几步追上去,拖着萧游让他放开了曾铭西,“曾铭西真的怕水,他下不了水!”
曾铭西的脸色都变白了,他整理好了衣服,朝邱宝珠说了声"谢了"。
张笑民无所谓,他麻溜换了衣服,跳进水里翻腾。
反倒是萧游,目光在邱宝珠和曾铭西之间瞥来瞥去好几回,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曾铭西恐水的?”
邱宝珠呼吸都没乱,淡定道:“他刚刚自己说的。”
“……”
邱宝珠说得没错,可萧游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你行。”萧游指了邱宝珠一下,最终也只能这样了,没法怎样了。
但再看曾铭西时,本就不太顺眼,现在更看不顺眼了。
阳光炽烈,一群半大少年跳进水光明亮的游泳池里。
邱宝珠穿着T恤和短裤坐在池子边上,池水刚好没过脚踝,他用脚背往前浇了浇水,忍不住想,上辈子这个暑假结束,家里好像就开始出状况了。
一捧水突然在邱宝珠发呆的时候朝他迎面泼过来,“邱宝珠生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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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
邹妮忽然从水下钻出来,她齐耳的短发,打湿了全撸上去了,像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
“生日礼物,给。”邹妮把手里的盒子递出去,“是一条混彩黑珍珠项链,我零花钱不多,要是我有钱,感觉送翡翠会更适合你。”
“我给邱翡送的是飞机模型,这个我不懂,所以直接从我哥展示柜里拿了几架,但我看邱翡还挺喜欢的。”
“谢谢。”邱宝珠接过湿淋淋的盒子,他小心放到一边,“希望你今天能在我家玩得开心。”
“我已经很开心了啊,平时大家都不带我玩的,”邹妮敲敲太阳穴,“可能是因为我全家都在荠菜当老师吧,我妈还是校长,大家都怕我告黑状。”
“邱宝珠。”
本来还在跟邹妮闲聊的邱宝珠,突然被人从背后唤了一声,
“嗯?”少年只应了声,还没回头,一道影子从上而下罩住了他,接着他就被人从后面一把给抱了起来,两人双双摔进池子里,水花四溅。
邱宝珠会游泳,毫不犹豫,一脚踹开对方。
他浮出水面,他吐出一口水来,把哗哗流水的刘海往后捋。
“萧游!”邱宝珠的眼眶被池水刺激得发红。
萧游笑嘻嘻地给他脸上泼水,“生日快乐~”
邱宝珠一口气暂时憋住了。
只能道:“谢谢。”
萧游看着湿漉漉的邱宝珠,像一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珍珠,白皙温润,他心跳莫名地快。
这下,除了邱翡和曾铭西,其他人几乎全泡在池子里了,本来还不算特别熟悉的十来个人,距离很快就拉近了。
小万姨在屋里看了会儿,揣着几支防晒跑来让他们挨个抹上,免得晒伤。
“宝珠宝珠,你快上来,我给你把防晒抹上,这夏天的太阳可毒……”小万姨把防晒分给其他孩子,留下一支在手里,朝在水里钻上钻下的少年招手。
邱宝珠所在的位置却忽然没了声息,水面都平了。
“宝珠?”小万姨脸色一变。
“小万姨!”他从水下过来的,突然就冒出了水面,一张脸被水洗得格外白嫩明媚,让人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你,你真是……上来上来,你看你脖子都有些红了。”
“好。”
邱宝珠双手撑上池边,轻盈一跃就上了岸,笔直细白的双腿被日光照得曝光,T恤完全贴在了身体上,腰既细又韧。
他将上衣脱掉,擦干水,小万姨正要给他抹,萧游从池子里冒了头,“阿姨,我来帮邱宝珠,您去忙吧。”
萧游拿走了小万姨手里的防晒,邱宝珠盘腿坐在岸边的防滑瓷砖上,像一条通体雪白的小白鱼。
“叫邱翡过来吧。”邱宝珠伸手要去夺走萧游手里的防晒。
萧游手一躲,蹲下来,“让我帮你呗。”
他虽然嬉皮笑脸,眼睛却不知道往哪里看,因为不管看邱宝珠的哪里都让他的脸燥热难挡。
邱宝珠烦得皱眉,撑着地面转了个身,“那你帮我抹一下背上,其他的位置我自己可以。”
曾铭西在不远处躺椅上笑看着池子边上那两人。
邱宝珠耷拉着头,不情不愿,但因为被人照顾惯了,他自然自在得很。
拘谨的反而是在学校拽天拽地的萧游,在邱宝珠看不见的地方,整张脸,整根脖子,红透了。
曾铭西看得起劲,觉得有趣,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照直给卫樹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响了两声,视频请求直接被拒绝。
意料之内。
曾铭西不急不忙地打字发送:给你看看我们在做什么。
发送成功过后,曾铭西再次拨通视频,这回很快就接通了。
卫樹大概是在自己的房间,书桌前,光线有些暗淡,他只露出了半张脸,冷淡地扫了一眼屏幕又低下头,“你想让我看的就是你这张脸?”
“你等我切一下镜头。”曾铭西说着,将镜头切成后置。
很快,卫樹那边的手机屏幕中,出现邱家布置得清新烂漫的花园,饭桌,波光粼粼的游泳池,打闹的几个同学……
以及邱宝珠裸着上身、萧游的手掌在他脊背抹来抹去、一处不落的画面。
第 20 章 不要让人随便碰你
第20章不要让人随便碰你
卫樹或快或慢转着手里的水性笔,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视频里的画面,冷意都传至到了屏幕外。
“你有没有觉得萧游这小子,对邱宝珠好得有些怪异?”曾铭西喝了一口饮料,缓和着气氛的不对劲。
再抬眼看过去时,邱宝珠一脸不虞地把萧游推下了游泳池。
“噗嗤!”
曾铭西把刚喝到嘴里的饮料又喷了出来。
“邱宝珠现在脾气变得好坏呀,叛逆期?”
萧游被推进了水里,岸上就剩下邱宝珠独自站着。
少年四肢纤细,因为骨架修长,看起来不会过于瘦,反而有一些部位还挂了几两白嫩圆润的肉。
他侧立着,侧脸秾丽如画,绿眸像绿宝石嵌在眼窝。
萧游双臂搭上岸,没半点生气的样子,乐呵呵地伸手去抓少年的脚踝。
邱宝珠往后退了两步,萧游老大不高兴地蹿入水里。
少年嘴唇开张了几下,明显又是在嘟哝。
他是温顺,可不代表没有自己的想法和喜怒哀乐。
嘟哝完后,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防晒乳,挤了一大条到大腿上,撅着屁股,生疏地抹开防晒。
已经被晒得半干的薄短裤在这种姿势下只能挡住最要紧的部位。
薄薄的布片荡来荡去,上身更是,顺着脸颈滑下来的池水汇成两股,一左一右,透明的串珠似的在胸前滴落。
他肩膀一小片已经被晒得微红,性格和皮肤实际上都娇气得不行。
曾铭西又喝了几口饮料,他收回目光,看回到手机。
“你吃饭没?”
画面切成了前置,整个屏幕都被曾铭西的脸占据,卫樹眯起眼睛,失去兴趣,“挂了。”
“?”
“哎!”
“你……”
挂断曾铭西的视频后,卫樹把笔插回笔筒,他往后靠去,打开手机相册,点开了最新保存的一段录屏。
过了几分钟,房间外面出现窸窣的动静。
卫樹往外扫了一眼,将手机盖在书上,踢开椅子,起身走了出去。
李彩娉扶着墙晕晕乎乎地在往沙发的方向走,乱糟糟的长发
半覆着苍白妖冶的脸,她用一块绿底白花的三角布裹着上身,长裙踩在地上,裙摆早已经被踩出了一整排线头。
看见卫樹,她竖起手指,比了个三,“昨天一晚上,老娘赢了三万。
说完,她低头,从自己内衣里扯出几百块,递向卫樹,“吃饭去吧。
卫樹懒散地站在房间门口,语气漠然,“我还有钱,这钱你自己留着吧。
“真懂事。李彩娉开心地笑起来,随手把钱丢在了茶几上。
她说完后,踢掉拖鞋,摔进沙发里,只当屋子里没人似的,拽开了裹胸后背的系带。
在她彻底拽开之前,卫樹走过去,给她身上扔了张毯子,在李彩娉不快的尖叫声中,转身回了房间。-
邱宝珠把浑身抹得湿腻腻的,很不舒服。
上辈子,他本来不会游泳,是后来卫樹教的,下水之前的准备工作也都是由卫樹亲手来做,其中也包括涂防晒霜。
卫家有酒店产业,产业分为高中低几条线,位于好几个国家度假胜地的酒店也多拥有属于酒店的私人沙滩。
卫樹带他过去玩的时候,酒店的沙滩就不会再待客,整片沙滩阳光灿烂耀眼,可却冷冷清清。除了被海风搅起的海浪声,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想起那样的冷清,邱宝珠晃然觉得整个泳池的水都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在水下屏气良久,重见天日时,呼吸又重新舒畅起来。
潘胜安惊慌失措的脸在他旁边出现,“我还……还以为你……
邱宝珠甩了甩头上的水,"我刚刚就是想看看我能憋多久。"
“那你能憋多久?潘胜安好奇。
“5分钟。
“这么久!!!我也能闭气,但只有不到两分钟。潘胜安觉得闭气是种受罪,只有平时也在受罪平时也憋屈的人才能在水里长时间闭气,可邱宝珠分明是众星捧月的人。
“我们比比!潘胜安头一回情绪激动。
邹妮和另一个女生抢着过来计时。
邱宝珠喜欢待在水里,水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没有人能在这时候插进来,卫樹也不行。
水中是唯一属于邱宝珠的安全屋,没有管控,也没有监视。
闭气时,水会缓慢地在身周
浮动,外界静谧着,他好像短暂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体内最后一丝可用的氧气耗尽时,邱宝珠从水下浮上来,他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水,耳边除了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尖叫和欢呼声。
“我去五分十九秒!邱宝珠!你好牛逼!
“潘胜安才一分五十三!
“教我教我。
邱宝珠和他们玩成一团,萧游靠在不远处的岸边,把手里的雪碧仰头灌了一大口。
游泳玩水格外消耗体力,开始有人喊着可以切蛋糕了。
厨房把邱宝珠和邱翡两人的蛋糕送上来,小万姨也将曾铭西刚刚带来的蛋糕打开后放到了桌子上。
六寸的蛋糕当然比不得造型浮夸的三层水果蛋糕吸引眼球,可还没走近的邱宝珠却只看见了那只体积袖珍,外表简单的六寸蛋糕。
浓稠的树莓酱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绿色的蕾丝飘带透着光,从桌沿垂下来,被风吹得轻轻摆动。
一丝凉意钻进少年心肺,他深吸一口气,朝四周看过去。
蛋糕分明是曾铭西带来的,这只是巧合……碰巧,曾铭西买到了一个树莓口味的蛋糕,碰巧,和卫樹第一次买给他的生日蛋糕一模一样。
“邱宝珠!快来切蛋糕!邹妮挥着手朝他喊。
邱宝珠大步过去,拾起桌子上的塑料刀,站到了邱翡旁边,小声说:“你切树莓那个。
邱翡:“那是曾铭西送给你的,我切不合适。
“合适合适。邱宝珠连连说。
邱宝珠隐隐觉得这个蛋糕和卫樹有关系,他想过这个蛋糕可能是卫樹送的。
可现在的卫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喜欢树莓口味,他现在只是有极大可能喜欢自己,却不可能了解他。
总之,他碰都不会碰这只蛋糕,即使它看起来鲜艳漂亮,芳香扑鼻,十分诱人,也十分地让人想要吃一口。
曾铭西在旁边耸肩,“无所谓啊,反正今天是你们两个的生日,谁切蛋糕都没问题。
邱翡懒得和邱宝珠犟,用塑料刀将蛋糕切开,红得剔透的蛋糕被一分为二。
刀的两面沾了不少细碎的东西,邱翡还没来得及下第二次刀,旁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
“怎么还是流
心?”邱宝珠凑近,看见流心里夹着不少被磨得很碎的干果粒。
“我喜欢流心,还有干果……”邱宝珠眼神闪了闪。
不管蛋糕是谁买的,既然送给他了,那就是他的了,他有权利不吃,或者吃。
邱翡无奈地给他切了一大块。
“糟糕,还没唱生日歌!”邹妮动作迅速拿起两个帽子,分别扣在了邱宝珠和邱翡的头上,“邱宝珠你先别吃蛋糕,先许愿。”
邹妮领头唱着生日快乐歌,邱宝珠闭上眼睛许愿:希望,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每个人都分到了蛋糕,邱宝珠喜欢甜食,吃了整整两大块。
潘胜安坐在邱宝珠的旁边。
他喜欢做蛋糕,但却不怎么喜欢吃蛋糕,可今天是邱宝珠的生日,他还是大口大口高兴地往嘴里喂。
一块完全没被碰过的蛋糕悄无声息推到了潘胜安的面前,萧游揽住他,“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了吧,不然好浪费。”
潘胜安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光。
萧游嘴角的笑意很深,“今天是邱宝珠的生日,这是邱宝珠的生日蛋糕,你要是不帮我这个忙的话,那我就把它丢了……”
潘胜安唇上还沾着奶油,他的脸已经煞白,惊惶地看着萧游。
“算了,不帮我就算了。”萧游放开潘胜安,手指托起盘子,眼见着就要往脚下垃圾桶里倒。
“别,别别,”潘胜安拖住了萧游,眼睛紧盯着他手里的蛋糕,“你放桌子上吧,等我把我的吃完了,我就帮你吃,不然丢、丢了可惜。”
萧游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他手腕一转,把蛋糕放到了潘胜安面前,“不愧是我兄弟,我玩去了,你慢慢吃吧。”
潘胜安用力咽下一口蛋糕,憋屈的反胃感涌上来,他又硬咽下去。
邱宝珠这时候在屋里,他穿着半干的T恤和短裤,浑身皮肤泛红,像条粉玉。
何英洁训了他一顿,说他没礼貌,人家特意前来给他和邱翡祝贺生日,他却让人下不来台。
“可是我没有长高。”
“阿姨喜欢你才这么说的啊?”
“她喜欢我为什么不知道我没有长高。”
“……宝宝,妈妈以前说过,这只是我们这类人的一种交往方
式,不必当真。
“但我不想要假的,也不喜欢逢场作戏。邱宝珠已经唱够戏了。
“你这个样子,就没有人会喜欢你了。何英洁板起脸。
“太喜欢我了,也会很麻烦。
卫樹就是太喜欢他了,后面才会那样。
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正常的地方,邱宝珠不希望被他们喜欢上。
“邱宝珠!何英洁拍了掌桌子,头一回厉了颜色。
少年将脑袋耷拉了下来。
书房安静下来,只剩下何英洁翻阅文件的声音。
“妈妈。少年的脑袋又抬了起来。
“嗯?何英洁也温和了下来。
“舅舅最近在做什么?
"前段时间赌博输了六百万,我停了他的卡,让他回了总公司,当停车场保安。"谈起弟弟,何英洁表情变得疲倦,她揉了揉额头。
不过,她又很快看着邱宝珠笑起来,“其实,还多亏了你前段时间提醒我,我找人查了你舅舅,发现这一年以来他一直在赌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宝珠,妈妈心里有数。
邱宝珠在心底悄然松了口气。
上一世,何英雄赌博的事情到了最后才被揭发,也是通过他,邱金言才结识了国外那家身负巨额债务的公司创始人。
只要何英洁插手,何英雄和邱金言就不会再害得邱家破产。
邱宝珠很清楚,何英洁不是合格的母亲,甚至算是差劲到家,但何英洁绝对是一名优秀的商人。
上一世,他后来虽再没见过何英洁和邱金言,但卫樹会把他们的消息转告给他。
何英洁与邱金言离了婚,她借卫樹又做起了生意,在行业的圈子里小有声名。
“宝珠,下次别和妈妈顶嘴了,好吗?你刚刚的语气真的很让我伤心。
何英洁的语气无比温柔,不见刚刚的严苛。
邱宝珠点了下头。
他做不到,他也知道撒谎是不对的,可何英洁刚刚说,这是他们这一类人的交往方式。他做得不对,却不算做错。-
晚上的冷餐会时,部分人已经先行告辞,他们基本都还是未成年,家里都还有门禁,或者还有各种类型的功课等着他们。
“潘胜安
也走了?”邱宝珠四处张望。
邱翡“嗯”了一声“他说不舒服先回去了。”
邱宝珠丢下叉子就要进屋里拿手机“那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邱宝珠。”邱翡叫住他“每个人都有拥有秘密的资格你过问太多是种越界也是冒犯。”
“但你说他不舒服……”邱宝珠踌躇起来他信任邱翡所以不会质疑邱翡可是可是。
邱翡:"他可能需要关心但不一定想要关心。"
邱宝珠又坐下来对着满桌子的美食食之无味。
他觉得自己那三十年都白活了他什么都不懂也都不明白。
都怪卫樹。
生日会在晚上十点结束邱宝珠和邱翡站在门外送客。
邹妮拎着裙摆上了家里的车“邱宝珠谢谢你邀请我来玩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朋友了。”
邱宝珠点头“拜拜。”
邱翡:“路上注意安全。”
萧游的心情很不错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直没送出去的石头丢给邱宝珠“你的。”
又丢给了邱翡一块“你的。”
“……”
“生日快乐啊邱宝珠明天见。”萧游趴在窗户上挥挥手。
送走所有客人邱宝珠累极了他抱住邱翡挂住他“我不怎么喜欢萧游
邱翡往前走得很费劲“他很自我。”
“嗯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你有时候也会这样。”
“可我好像比他可爱一点?”
“邱宝珠可爱不能当饭吃。”
…
两人斗起嘴来进屋时邱宝珠都快急眼了小万姨赶紧拉开两人“去去去快去洗漱去该睡觉了。”
邱宝珠的气在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他哼着歌迈进浴室洗了个热气腾腾的澡。
在将自己摔进柔软的鹅绒被里后邱宝珠打开手机好几个软件在祝他十七岁生日快乐。
十七岁!
生日快乐!
十七岁!
生日快乐!
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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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宝珠开心得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没有卫樹的十七岁这代表了一
个全新的开始。
房间里空调开着,他不热,却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脸上温度上升,心脏也狂跳。
他难免在决定放弃卫樹的时候想起卫樹。
被他丢在床沿边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接着响起来电铃声。
邱宝珠把手臂伸过去摸了几下,将手机抓到手里,看也没看就接了。
“喂。”他刚喘完,情绪也刚冷却,嗓子有些粗。
“邱宝珠,”听筒里传出来的嗓音平缓低冷,“生日快乐。”
邱宝珠彻底怔住,他从床上轰然坐起来,乱糟糟的头发底下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蛋。
少年手指紧紧攥住了掌下的被子,他想直接把电话挂掉,可那像落荒而逃。
他又不是罪人,他为什么要逃?
他不应该再害怕卫樹。
“你不许给我打电话。”邱宝珠努力让声音变得严肃冷漠,不近人情。
听筒里很安静。
窗外路灯零星几盏,蚊蝇绕着点得滚烫的灯泡转,时不时就撞上去一只,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卫樹靠在床上,凭着少年的语气,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对方此时此刻的表情神态。
“上次你帮我报警,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应该向你说一句‘生日快乐’。”
又是上次。
邱宝珠盘上腿,“后来你在酒吧说不认识我。”
“是你先说的不认识我。”
“我就是不认识你。”
“那为什么要报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邱宝珠逐渐有了底气,“换成是别人,不是你,我也一样会报警。”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邱宝珠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握着,悄悄在膝盖上抹了抹手心的汗。
“是么?”卫樹绷直的唇启开,他头微低着,眸光冷冽,却没有聚焦。
“是啊。”少年声音响亮。
“蛋糕好吃吗?”
“什么蛋糕?”邱宝珠不上这种当。
卫樹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一顿,低声道:“我记得里面有核桃仁和松子……”
对于甜食颇有研究的邱宝珠一听就将眉头蹙了起来,“那是开心果。”
卫樹不再说话了。
邱宝珠的喉咙像是被棉絮给死死塞住。
还是上当了。
少年的呼吸频率在变,卫樹完全能感知到,也能听见,他表情没有变,唇角朝一边牵开,“蛋糕只是为了感谢你上次的帮忙,没别的意思。
为了感谢他的帮忙?
邱宝珠以前怎么不知道卫樹这么讲究人情往来?他最了解卫樹的冷面无情了。
没别的意思?
那就是不喜欢他了。
卫樹怎么能不喜欢他?
意识到自己白天完全是在自作多情之后,邱宝珠的脸色变了好几次,他绿色的眸子里像翻起来的浪,时明时暗。
“哦……邱宝珠缓缓地开口,“那就好,因为我特别不喜欢你。
说完后,邱宝珠直接将电话挂断,再将刚刚打来的电话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卫樹看着被挂断后,陷入漆黑的手机屏幕,他的眼神跟着一块暗下来,眼睛变成了整块冷硬的墨石。-
到了周一,学校通知了期末考试的时间和暑假开始到结束的时间。
邱宝珠一边备考一边画画攒作品集。
就像姜赛秋说的,不走国内联考,直接用作品集去申请国外的设计学院也是一样的。
“潘胜安这个星期好像请假了?曾明媚趴在邱宝珠的桌子上,“你画的这是项链还是手链?
曾明媚喜欢漂亮的饰品,在早上不小心看见邱宝珠一张设计图的时候,就粘着邱宝珠松不开手了。
“手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曾明媚掰着刚做的美甲,她从甲面上拽下来一颗巴卡拉水晶,“我想要这张设计稿的成品,先付给你定金,怎么样?
“我现在没有时间,等以后我功成名就了,有时间了……邱宝珠笑眼弯弯,两排牙齿白得跟糯米一样。
曾明媚摇头晃脑,“那时候你收费肯定很高吧?
邱宝珠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潘胜安他妈又打他了?
“不知道,曾明媚摇头,“不过你怎么知道潘胜安他妈喜欢打人?
“听说的。
曾明媚点了几下头,虽然不信,可懒得深究。
很快
她眼神在瞥到邱宝珠脖子的时候微微一变她手指不由自主戳了一下邱宝珠的脖子“你脖子上是什么?”
邱宝珠捂住脖子掌心的热度让那块莫名变得有些痒他忍不住挠了挠更痒了。
“你这是过敏吧!”
“过敏?”
邱翡去了班主任办公室邱宝珠独自在学校医务室寻到了医生。
“痒吗?”医生戴上眼镜和手套在邱宝珠点头后他卷起邱宝珠后背的衣服“哎呀背上也都是。”
深浅不一的大片红斑遍布脊背邱宝珠后知后觉他浑身烧得慌。
“有过敏史吗?气喘浑身起红疹都算。”医生蹲下来挽起学生的裤脚“怎么连腿上也是?”
邱宝珠茫然摇头
“最近有吃过碰过什么平时没吃过没碰过的东西吗?”医生又问。
邱宝珠还是摇头。
医生皱起眉坐到了电脑前准备先开抗过敏的药。
结果在两人身旁的不远处一道蓝色的帘子“唰”的一声拉开。
“昨天他用了防晒霜全身都用过。”卫樹没看邱宝珠只是看着医生说道。
卫樹坐在医务室的床上他手臂缠着刚换上的纱布不知道又是在哪里受的伤。但从他的表情里却丝毫看不出受了伤的样子。
不像邱宝珠长了一片疹子表情就苦闷得不行。
邱宝珠看见卫樹心底的苦闷变成委屈。
他没有过敏过这一世没有上一世更加没有。
防晒霜这种东西他上一世跟着卫樹在海边度假的时候天天都抹可却从来没有因为防晒霜而过敏。
卫樹肯定是瞎说的。
“难怪我就说你这疹子怎么长得全身都是那要是食物过敏可没这么简单。”医生被解了惑开始取药“我跟你说啊那些涂的抹的里面那些东西因人而异你要是用啊得买那种你用了不过敏的。”
医生拿了两支涂抹的药膏开了口服药“你先把药吃了吃一颗就行药膏也涂了钱等会再去交。”
“我去个洗手间杯子和水都在茶水间温水吞服啊不要用冷水……”医生越说越急手忙脚乱脱了白大褂小跑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