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1. 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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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乌云蔽月,细细密密的暴雨倾泻而下,黑暗中被疾风操纵得恍若鬼怪摇曳的山野下,一列绿皮火车火车慢慢悠悠从中驶出,有条不紊的在不知走过多少次的铁轨上缓缓行进着。
大颗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车窗上,和火车铿锵的行进声交织在一起,共同演奏出一曲扰人清眠的协奏曲。
白日拥挤喧闹的车厢内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沉寂下来,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奇异的在此间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睡去,肩挨着肩,腿贴着腿,亲密的换做其他情境下都要被称为“耍流氓”的程度。
有人睡得不舒服,皱着眉调整姿势,侧身依靠在并不怎么柔软的座椅靠背上,一屁股把旁边的人挤出去半个身子。
险些摔到过道上的人一下子吓醒了,顿时火气直冒的推搡起“罪魁祸首”,引起一阵骚动。
天空中一道光亮划下,照亮了依靠在玻璃车窗上睡得昏昏沉沉的年轻女孩,她被各种嘈杂的声音扰得皱了皱眉,阖着的眼皮下眼球隐隐动了下。
后至的雷鸣声淹没列车员调解的说话声,轰隆一声巨响也让女孩彻底醒了过来,她仿佛痉挛般的小腿一抽,因着空间的狭小,直接踢到了相对而坐的中年男人腿上。
这么一来,对面那中年男人也惊醒了,他见到睁开眼睛的女孩,没好气的低声啐了一句骂,显然是相熟的人。
女孩表情怔怔,毫无反应。
那男人很快又倚靠在座椅上,脸朝天、张着嘴呼呼大睡。
小纠纷也不多时被列车员调解好了,车厢里再次慢慢回归平静,只有女孩还像是没回过神来似的呆呆的睁着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眸仍然醒着。
周知意可不是没回过神来吗,换做任何一个人眼中的世界从高楼林立的玻璃幕墙大楼、车流汇聚的霓虹道路莫名变成拥挤混乱、宛若世间百态的绿皮火车上,都很难回过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知意茫然的眨了下眼睛,她是在做梦吗?
鼻间嗅到一股揉杂了各种味道的“车厢味”,周知意难以控制的生理性干呕了一下,扭头向一旁看去,只见另一侧的座位上有人大咧咧的脱了鞋把脚架在小桌板上、睡在地上的人身上那因为受潮变得皱皱巴巴的衣服,还有大半夜饿了翻出自己带的腌菜就着干馒头吃起来的大娘……
做梦能闻到味道吗?
周知意胃里翻腾,一边想着,一边忙抬手用袖子捂住口鼻。
她还从没闻过这么令人窒息的味道,周知意表情崩溃,如果是梦,她希望赶紧醒过来。
这么想着,周知意毫不留情的用另一只手在自己腿上用力狠狠一拧——
漂亮的眼眸水光潋滟,那是她的眼泪。
既是疼的,也是熏的。
没能从“梦”中醒来,周知意突然打了个寒颤,她捂着鼻子抱臂瑟缩,手在粗糙的薄棉夹袄上摩挲了一下,试图通过摩擦生热的方法让自己暖和些。
这梦好真实,既能闻到味道、又能感受到疼痛和寒冷。
周知意生无可恋,被动接受自己很有可能穿越了的事实,毕竟她再想不出其他能够解释出她为什么从盛夏的都市突然来到初冬的绿皮火车上的理由了。
懵了许久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存储在“本地硬盘”、大脑中的记忆这才被读取。
半晌后,仿佛木头人般僵住的女孩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原本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周知意,虽然都是“南风知我意”的“知意”,但同名不同命。
21世纪的周知意是家中独女,是父母的“只一”,从容、勇敢、自信,是被爱滋养才能开出如此肆意绽放的花;而原身,要不是村里爱掉书袋的舅公在旁边插了一嘴,这小姑娘的名字可能就会是周之一,家中三个孩子中的“之一”,最不上心的名字,最不受重视的女孩。
当下时间是1984年的十一月初,才刚满十八岁不久的小周知意上有一个大三岁的大哥周宇伟、下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周瑞泽,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她的作用似乎就是成年前包揽家中大大小小的家务、杂活,成年后凭借过人的长相换一笔不菲的彩礼,让弟弟过几年说亲时能盖出结婚的新房子。
从天真稚气的小丫头长成身姿玲珑的少女,小周知意不懂为什么从小到大爹娘更偏心大哥、小弟,哪怕她再懂事勤快,但得知爹娘开始相看村里的青年准备给她说亲时,这个单纯得有些傻气的姑娘终于脑子灵光了一回。
虽说十里八乡都是如此,女孩长成“大姑娘”,家里就自然的想看起适龄青年,先定亲,过个一两年再定下结婚的日子。但仿佛是小动物本能的对危险的第六感,周知意说不清理由,只茫茫然的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糊涂的嫁人,简直像待价而沽的商品找到了一个卖家。
于是在同村表叔周峰提议带她去城里打工时,周知意迫不及待的答应了。
周峰是春田村少有的几个走出村子的人,这几年时局变化,个人做生意不再被视为“投机倒把”,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雇工也不再和“剥削人”划上等号,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多,周峰就是现在县城找了份看店的工作,后来又跟着像他一样的人再次南下务工。
短短两年时间,这人再回村子,一身体面的衬衫长裤,就已经被视为在城里享福的本事人。
看到长相明艳仿佛山野中盛放花朵的年轻女孩,周峰心绪一动,找上自己的便宜远方表哥周平祥和表嫂李燕游说起来,就算周知意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嫁人收彩礼顶天了也不过两百块,但是去城里打工,一个月就有五十块,不用半年就能把彩礼的两百块赚回来,甚至还能赚到第二个两百块、第三个两百块……
周平祥和李燕被他说动了,两人对着女儿三令五申,让她只留下吃饭的钱,每个月赚到的钱都寄回家里,美名其曰他们帮忙保管。
小周知意以为自己跳出了“嫁人”的火坑,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收拾了行囊,跟着表叔坐着绿皮火车南下打工去了。
这姑娘还心里乐呵呵的,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期待,表叔许诺给她找的工作是在发廊给人洗头,轻松又赚钱多,殊不知是又要跳进另一个火坑。
被挤在最里面座位上、已经换了芯子的周知意:……
八十年代、发廊、洗头妹。
周知意:……还是不了吧。
就算是正经发廊,洗头妹也并不在周知意的人生职业规划中,她并没有想在美发界闯出一片天地的想法,专业不对口。
只是现在这火坑变成她马上要跳进去的了,周知意有些头大,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到底怎么会莫名其妙的穿越?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附着在灵魂上的记忆倒转。
2024年,周知意刚刚大学毕业,选择了家乡羊城一家服装设计公司的工作入职,本以为熟悉的城市、留在身旁的父母,她可以大展才华开辟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可现实并不如她所设想的。
毕业是不是真的是走出象牙塔,工作了才发现自己的天真?
周知意的职位是实习服装设计师,她以为自己的工作是设计,但现实却是抄款。
对她的工作要求并不是期望她有多么灵活的脑子,而是要有通顺的“翻墙梯子”,能够快速的浏览国际各个服装品牌的最新款,从中慧眼识珠找到有“爆款”品相的衣服,她唯一能做的设计不过是把原本衣服面料从条纹改成格纹、或是把短袖改成长袖,再或者把衣服上的印花改几个字母。
这和周知意刚入职的壮志凌云简直背道而驰。
更令她痛苦的还有内卷的同事,对方可以在看到惊艳的服装款式后连夜改稿,做出服装工艺单发给公司版师,让其能够第二天一来上班就做样衣。就像先占坑似的,这个款就这样属于他了,别的设计师就不能再做一模一样的款式工艺单。
“简直是比谁偷得快,人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的将别人的设计当作是自己的?”
周知意和电话里的大学好友抱怨道,不过两个月,她的学弟学妹们还没开学,她就因为试图改变只知道抄款的职场被炒了。
电话里的女生在另一头无奈的耸耸肩,“就算是我在的临安市,服装公司的风气也大多如此,开发新款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哪里比得上‘拿来主义’来得快呢……”
电话外,周知意她妈,孟柔女士拖着地也在说,“要还像你上学时,先做那什么撕开吃——”
“Sketchbook,”周知意忍不住纠正,无奈道,“您要不还是
2.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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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记忆,周知意解开身上薄棉夹袄的扣子,果然见衣服内里贴着胸口的位置针脚密实的缝着一个暗口袋,掏出里面的东西,皱巴巴但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纸币,有两角、一元、两元、五元的,还有几个一分的硬币。
周知意数了数,零零碎碎加起来正好十二元,其中七元是原身小姑娘经年累月自己攒的,最大的那张五元钱是原身她爹周平祥给的路费,原本是拿来买火车票的,表叔周峰上车前豪气的帮她付了车票钱,这五块钱才被省了下来。
除此之外是一张火车票、写着她名字的那张户口薄内页和小小一张身份证。
周知意看着这些东西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一上火车那个便宜表叔周峰就借口帮忙看行李把原身的东西都接手过去,还好原来那个小姑娘还留了个心眼,坚持自己拿着这些重要东西,不然周知意想要破局就难于登天了。
火车票上的墨字写的是上车站和下车站的地名,原来的小周知意从丰港省阳县上的火车,是要到繁华的静海市下车。
周知意疑惑的皱了皱眉,阳县是哪里?如果说阳县是小县城她没听说过,但繁华的静海市她不应该不知道是哪里啊……
不过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在原定的下车站下车。
周知意又翻看了那张小小的初代身份证,还好她穿来的时间节点介绍信已经成为过去式,不然她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在静海市下车。
又把这些东西妥帖的放好,重新扣好衣服扣子,周知意这才走出厕所。
不过她却没有返回原本的车厢,而是继续向前走,仿佛串门儿般的溜达。
黑漆漆的漂亮眼眸冷静的扫视过车厢,周知意艰难的越过各种“路障”,走了两个车厢,才终于看到了一张挂在墙上的地图。
她站在地图前研究了一会儿,上面的版图和她知道的大致相同,只是各地的地名奇怪的换了个叫法,阳县是在华北内陆的一个小县城,而静海市其实是长江入海口的那座大都市。
穿着制服的列车员从厕所里出来,周知意连忙喊住人,“同志!”
正想回小休息室接着打盹儿的男人闻言停住脚步,有些纳闷又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都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没有睡觉,“这位女同志,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下咱们这趟车什么时候能到静海市?”周知意压低声音,不想惊扰到周围的乘客。
“哦,明天早上就到了,以往都是七点左右。”列车员不以为意的回答。
周知意看着地图,按照羊城的位置找过去,换成现在的叫法问道,“那下一站是不是就是新宁市了?”
困倦的列车员根本没听出她的试探,抬手挡住一个哈欠,这才回道,“新宁还早着呢,中间还要经过溪山、舟镇、嘉方三个大站,还有其他几个小站,要后天中午才能到。”
周知意心头一转,已经有了盘算,和列车员道了一声谢。
“隐藏一滴水的最好办法就是汇入大海”,她只要不在静海市下车,不仅表叔周峰找不到她,连原身那一对想要吸女儿血的爹娘也别想再找到她。
说一不二“大家长”式的爹、“爱丁”的娘、自认为是儿子就了不起的大哥、“吸血”的弟弟,原身的这些家人周知意一个都不打算要,她有疼她的爸、爱她的妈,要这些破烂玩意儿干什么。
周知意面容沉静,在心中先大致罗列出一条条计划,首先是想办法不在静海市下车,然后补票继续南下,回她的快乐老家,这个世界被叫做“新宁”的羊城,乘上服装行业的“东风”起飞。
虽然计划看着简单,但第一步不在静海市下车实施起来就很有难度。火车停站的时间不会太长,周知意必须在这段时间避开周峰的寻找,期望对方在火车再次行驶前找不到她、迫不得已独自下车。
可周知意漂亮得扎眼,火车上像她这么年轻的女孩本来就不多,周峰只用大概扫几眼就能把她揪出来。
周知意站在地图前沉吟片刻,还是没有回原本的车厢,继续向前走。
好在夜色已深,人们都睡着了,周知意这种串车厢的奇怪行为才不至于显得那么引人注目。
她已经不打算回去了,被周峰扣下的行李不过是原身的两身衣服和一双鞋,与其为了拿这些东西打草惊蛇,她宁愿保险些断臂求生,这些东西都不要了。
周知意打算尽量走远一些,换到别的车厢去,拖延周峰明天早上一个车厢一个车厢找过来的时间。
其次是她不能顶着现在的形象。
要是有现代那些化妆品,周知意还能画个妈都认不出的浓妆,但现在什么都没有,想要伪装就难办多了。
如果这具身体的体质和自己一样的话……
思索间,周知意已经不知不觉走过四个车厢,已经接近列车尾端,她直到走到最后一节车厢,四处看了一下没有什么空位,这才转身又回了倒数第二节车厢,在这里看到角落几个大蛇皮袋旁有个空隙,营养短缺的瘦削身体在此刻变成了优点,她很轻松的钻进去,倚靠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蛇皮袋,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黑暗中,周知意闭上眼睛,却是没有就这么睡过去,而是……努力回想难过的事情,然后开始哭。
想自己的郁郁不得志、想现代的爸妈……
无声的掉了会儿眼泪后,她这才不怎么踏实的睡着了。
——
昨夜的大雨仿佛将天空洗得更加明净,晨光熹微,仍矜矜业业在铁轨上行驶的绿皮火车内慢慢恢复喧嚣,浅眠的周知意自然被各处人们弄出的响动吵醒。
周知意从空隙里钻出来,站直身子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见有人从车厢前面的厕所里出来,她立刻自然的大步走过去。
一厕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周知意松了口气,成了。
睡前哭过的双眼从原本的双眼皮肿成单眼皮,看着眼睛都小了一圈。
周知意抓紧时间,她将原本的两个麻花辫拆开,两侧固定头发的小发卡也都取下来,一头黑色如海藻般的长发打着弯左右垂在纤细的肩膀上。
把拆下来的皮筋扎住一侧头发的发尾,再捏着发尾向内卷塞进头发里,用小发卡固定住,右边也是重复操作,不过短短几瞬,镜子里的长发女孩就变成了短发女郎,微卷的头发还增添了几分时髦感。
衣服实在是没办法换了,周知意昨晚找东西的时候就研究过,这身灰色薄棉夹袄内里拼的是一块已经洗得掉色的青色花布,翻过来外穿实在不像样子,周知意只能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将领子翻得更大,做出翻领的样子,露出里面的藏青色毛衣。
这毛衣还是原身大哥周宇伟穿下来的,穷人家的孩子老二接着穿老大的衣服是常事。小姑娘不怎么喜欢这个颜色,一看就是男人的衣服,她把毛衣领子折了又折,再用扣子扣到最顶端的薄棉夹袄牢牢遮住,护住自己最后的自尊。
周知意把原本充当腰带系在裤子上的红格子布条解下来,她穿的这条黑色的确良长裤显然也不是自己的,裤腰肥得能再塞下两个拳头。
将裤子侧面的扣子绕过相邻的裤襻再重新扣好,解决裤腰不合身的问题,周知意把腾出的布条绕在高领毛衣外,纤细的手指灵活的用丝巾的系法打了个单边蝴蝶结,原本违和的男性化服装仿佛点睛一笔,顿时气质扭转成女性化的娇俏。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周知意长出了一口气,她已经尽力将自己换了个样子了。
再加上内里芯子二十三岁灵魂改变气质,再走出厕所时,这具才十八岁的身体仿佛褪去了稚气,宛若成熟的年轻女郎,神态自若的向外走去。
悬挂在车厢最前端墙上的时钟显示时间已经快到六点半了,准备在静海市下车的乘客已经陆陆续续清点好行囊,甚至有人迫不及待的早早站在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了,只等到站车厢门一开就拎着行李冲出去。
周峰看着两个麻布包,神情有些焦躁,不时看一眼车厢内的钟表。
他本以为周知意是早上醒来去厕所了,可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丫头回来,就算是拉肚子也不至于去了这么长时间,眼看越发接近下车时间,周峰的心一点点下坠,沉着脸拎起两个大包站起身就走。
也不知道这臭丫头是发现了什么,明明前一天还看着傻乎乎的模样,难道说过去那副好骗的模样都是她装出来的?
周峰抛开这些胡思乱想,不管怎样,现在先是找到这丫头最要紧,发廊的李老板需要年轻漂亮的女孩招揽生意,他特意打长途电话和对方说了自己这个长相标致的侄女,李老板可是答应给他六十块的介绍费,都相当于他在窑厂搬两个月土赚的钱了。
不同的车厢里,江遇醒了之后就坐在座位上一直没动,临近下车站,车厢内就会变得骚乱,总有人会浑水摸鱼,他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看好自己的行李,虽然也不值几个钱,但对他来说不丢总比丢了好。
黑眸暗含警惕的扫过车厢内来来回回走过的人,在看到迎面走来的一人后,江遇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虽然不是特意去记住什么,但目光一扫而过的漂亮脸庞确实比其他人更能留下一丝印象,江遇记得这姑娘刚刚还不是这副打扮,他甚至有些疑惑这是不是另一个人,可仔细看那张脸又还是印象中早上走过他身旁过道的女孩。再看,衣服其实也没变,只是敞开了领口、脖子上多加了根好看的布巾。
江遇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她脸侧的短发,向来平淡的心湖里宛若被丢下一粒石子,荡起微微波澜,内心萦绕起几分趣味和好奇,他眼睫微垂,掩住嘴角微不可察的笑意,有些意
3. 快乐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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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意被这人一句话吓得心跳紊乱,她怎么能眼看成功结果却计划崩盘?
看走眼了,这哪里是什么清纯男大。
快速稳住心绪,周知意努力回想网络上对绿茶的形容,蹙眉努力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如果能够眼含泪花效果应该会更好,但昨晚眼泪都流光了,她现在肿胀的眼睛再掉不出来一滴泪,只能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仿佛说悄悄话般在这人耳边哀求,“帮帮我,他是我表叔,要把我卖给别人,求你了,什么都别说……”
周知意用娇柔软糯的声音说着,她真的努力在夹了。
她伸手捏住对方手臂,看似是在哀求,实则警戒的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如果他真要揭穿自己,周知意就能下黑手用力掐下去,务必让他痛得说不出话来。至于可能引起周围人的关注……没听说过什么叫“打是亲、骂是爱”吗?
为了不让别人听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咫尺之间,江遇能够清晰的看到对方脸庞在晨光的照射下细微的绒毛,还有一看就是哭过的眼睛……
江遇把腿上的衣服丢给女孩,“盖着吧,我没打算说。”
他刚刚问那句也只是为了解惑,原来她像换了个人似的是为了躲她表叔,还挺聪明的。
周知意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动作利落的将这人的衣服展开,盖住自己那身衣服。
对面的座位上也坐上一对中年夫妻,见状忍不住开口调笑两句。
“刚结婚吧?看着感情可真好,你看看人家,都知道心疼媳妇儿,你呢?你就是个木头!”
“我、我怎么没……在外面呢别说这些臊人的话,你坐着,我来弄行李……”
江遇没说话,他懒得解释,对别人的事、别人说的话他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所谓态度。
周知意也没说话,只对着这对夫妻回了个礼貌的浅笑,顺水推舟的任由对方误会。
找到车尾车厢仍没找到人的周峰掉头回来,正好听到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此刻他心急火燎的,这种正在闲聊的两对年轻夫妻和中年夫妻根本引起不了他的一点关注,只不死心的仍然左右看着,试图在其中找到扎着两个麻花辫的质朴女孩。
火车再次响起汽笛声,发出即将再次启程的提醒。
列车员在一旁劝着,“同志,你看都找了一遍了,还没找到人,说不定你侄女已经下车了,现在在外面还不知道怎么着急的找你。”
周峰一听也有理,再者现在也容不得他在车上多呆,眼看车门就要关了,他只能两手各拎着个布包急匆匆的跳下火车。
余光见人终于下车,车厢门关上,周知意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摆脱了。
绿皮火车悠哉悠哉的重新上路。
对面坐着的中年女性是个自来熟的性格,见这一对年轻人男帅女美、好不般配的样子,更加心生喜欢,忍不住好奇起来,“你们结婚多久了?这是坐火车回老家吗?打算要小孩了吗?你们长得好,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俊。”
说着她又不禁遗憾起来,“可惜了,现在一家只让生一个小孩……”
眼看着列车员从前向后开始检票,周知意假装羞涩,站起身来,“我、我找我爸妈坐去了。”
她把身上的蓝色两用衫外套还给旁边的男人,低声说了句谢谢,就绕开对方大步离开。
中年女人愣了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瞧我这张嘴,把你媳妇儿给说恼了,不好意思啊。”
江遇不在意的摇摇头。
周知意借机离开,在后一个车厢重新找了个位置坐下,既是等待列车员过来补票,也是为了离开她看走眼的某人。
她把头发拆开,随手扎了个低马尾,内心懊恼,险些功亏一篑,明明是之前并没有接触的陌生人,他怎么会看出来自己就是周峰正在找的人?
周知意想不通,索性也不再想了,反正是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
疆域跨度绵延几千公里,同一时间,天南地北的气候迥然不同。
同样的十一月初,华北大省内的阳县已经入冬,这也是为什么周知意一穿来身上穿的就是毛衣加薄棉夹袄;而绿皮火车经过三天两夜的行驶抵达珠三角的新宁市时,这里却是艳阳高照,宛若停留在夏天的气候让所有在此站下车的乘客纷纷脱掉外衣,或是换上行囊中的轻薄衣服。
周知意原本的行李已经被周峰拿走了,她只能脱了夹袄,身上只剩一件毛衣,她把领子折下去、袖子也堆到胳膊肘,聊胜于无的让自己能凉快些。
下车踏在火车站的地面上,周知意和刚下火车的外来客们一样,先是左右环视了一圈周遭环境,不过不同于初来乍到人们的惴惴不安,她倒是心情轻松,对她来说这老式火车站虽然没来过几次,但仍然亲切。
在此刻,周知意真真切切有种活过来的感觉,怪不得说“从前车马慢”,自她穿越而来算起,她已经坐了整整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可以说是创下了她人生的记录了。
周知意深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又长长吐出,望着艳阳高照的明媚天空扬唇一笑。
快乐老家,她来了!
周知意手里只拿着一件夹袄,光杆司令般的随着拎着大包小裹往外走的人群出站。
火车站外停了许多刷着绿漆的三轮自行车,车后的车斗上随意放着几个大红色的塑料小凳,骑在自行车上的男人们大多只穿了件汗衫背心,露出晒得黝黑的两条胳膊,热情的招呼着出站的乘客们。
“后生仔,尔去边度?搭车啊?(小伙子,你去哪里?坐车吗?)”
周知意刚走出火车站,像看新鲜事物似的盯着外面墙上那些硕大的文字标语看,目光新奇的瞟过一句又一句。
「以计划生育为荣、以重男轻女为耻」
「以□□带套为荣,以不管不顾为耻」
「一人结扎,全家光荣。女扎要得病,男扎还能行!」
「一胎生,二胎扎。该扎不扎,见了就抓。」
周知意正看得哑然失笑,就见曾在火车上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年轻男人被一个矮瘦黝黑的中年男人很是热情的拉扯着,让他上三轮自行车。
“我还没想好去哪儿,先不坐车。”
“有咩事即管同我斟下,我系新宁嘅(有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讲,我是新宁人)……”
江遇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觉鸡同鸭讲,但他知道,不会有人能够毫无理由对他好,只对方这份过分的热情就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了,所以这小三轮他是一定不能上去的。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两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江遇脸色微沉,心中越发不耐。
“佢都讲了不搭车嘅(他都讲了不坐车)。”
突如其来一道女声插入两人中间,江遇闻声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周知意用地道的本地方言说道,“唔好虾人哋北仔(不要欺负外地人)。”
拉客的男人看看手上只拿了件衣服的周知意、又看了看拎着个大蛇皮袋的江遇,他撇撇嘴,只好松手,“你这么靓的后生女怎么找了个北仔拉埋天窗(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找个了外地人结婚)?”
到手的生意没了,拉客仔心头不顺,又看了周知意一眼,酸里酸气的说,“乜你瘦蜢蜢?一睇就系佢唔畀你吃好嘅,都唔畀你买身靓衫(看你瘦的,一看就是他不给你吃好的,也不给你买身漂亮衣服)。”
“呢就唔系你嘅事嘞(这就不是你的事了)。”周知意毫不客气。
那人噎住,没见过说话这么硬气的年轻女孩,半晌后才找补似的低骂一声,“老虎乸(母老虎)。”
骂完这人就像是找回自己的脸面,脚下一蹬,骑着三轮自行车寻找下一个目标。
刚才的对话,江遇一句没听懂,左一句右一句,好像在听天书似的,听得他有些晕。
“火车站外总有些这种
4. 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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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的羊城不需要设计,1984年的新宁同样不需要设计。
周知意走出又一家女装档口店面后,如此想道。
“设计?哪是什么?听着可真洋气。不过小姑娘,你要是不买衣服别站这儿了,都影响我做生意了。”
“我雇你来设计衣服?哈哈哈,你可真逗,我看别家卖什么衣服就做什么衣服,明明是不花钱的事你让我花钱,你该不会是骗子吧?”
“给我设计衣服样子?哪用得着,我多看看电视就知道做什么衣服了。你看这卖火了好久的幸子衫,知道啥叫‘名人效应’吗?”
周知意想起刚刚那些店主各异的反应,忍不住挫败的叹了口气。
虽说上学时《服装史》提过,开放后国人的审美意识开始苏醒,整个服装市场也跟着苏醒。可“百花齐放”前,是“开荒”。
就像刚松绑的双手不知做什么合适,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服装都受限于灰、黑、绿,人们对衣服的想象力是几乎为零的,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想得出。于是,电影、电视里的服装就成了最重要的服饰参考和模仿来源,尤其是外来影视片。
电视剧《血凝》带火了“幸子衫”、“大岛茂风衣”,电影《□□保卫萨拉热窝》带火了“□□衫”,可以说是八十年代最初的爆款了。
没人想要雇佣一个设计师,周知意只能转换策略,生活逼得她学会能屈能伸。
她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店面,选中一家生意不温不火的服装档口,周知意抬脚走进这家叫做“南方佳人服装”的店。
这家服装店比起周知意刚刚进的那些店面来说面积不算大也不算小,店里除了看款的客人外,周知意扫了一眼,很快锁定浅笑着给客人介绍衣服的女人身上,优雅的“波浪头”中长卷发搭在她的肩上,看着知性又温柔。显然店里主事的人就是她,而不是另一个弯腰搬起一包衣服的年轻男人。
周知意在旁边看衣服等了会儿,等那客人离开后才和这位女老板搭上话。
钟玲见这姑娘年轻稚嫩的脸、不合时节的毛衣先是愣了下,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挂上笑容迎上来,先是赞了一句,“还真是年轻有为,你看着就不大,也下海做生意了?有看中的款式吗?”
周知意摇了摇头,“我是想来问问,你们店里还招人吗?需要人给你们设计衣服款式吗?或者试衣小妹,需要吗?”
小有规模的服装档口大多都有自己的工厂,有版师、设计师和缝纫工组成,而当下设计岗不存在,周知意只能另谋出路;服装档口往往会配备店长、店员和试衣小妹。
试衣小妹,其实可以说是行走的试衣模特,能上岗的都是年轻漂亮、身材又好的女孩,每天就是穿着正在售卖的款式在店里工作。客人进店看到把衣服360度展示的如此亮眼的试衣小妹,更容易被刺激下单。
但从女人茫然疑惑的表情看来,这个岗位在当下也是可有可无,不对,应该说是无的。
“试衣?”钟玲不解的看了一圈店里悬挂的衣服,“客人有想要试的衣服我们是可以让她们试的。”
周知意给她解释了一遍试衣小妹的作用,钟玲指着一旁的塑料假人模特,“你说的,那不是它干的活吗?我为什么要另外开工资再雇个人呢?”
钟玲摇了摇头,看了眼店里忙着理货的年轻男人,“你看我店里的人,像阿谦,有力气搬货,也能镇得住店面不会有人闹事,已经不需要再多招人了。”
又一次碰壁的周知意走出来,略一停顿,又抬脚走向斜对面的那家“WK潮流女装”的店面。
放在柜台上的卡式录音机吵闹的大声放着歌曲,一遍遍重复唱着“男子喜欢帅气的女子,喜欢美丽的女子……”
尖领衬衫不羁的解开最上面三颗纽扣,露出一大片皮肤,下面是喇叭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抬手拉下了些许鼻梁上夸张的“麦克镜”,没有了漆黑的镜片遮挡,他这才看清周知意的长相,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嘴角一勾,自以为笑得风流,“当什么试衣小妹啊,妹妹你这么靓,想穿店里什么衣服还不是和哥哥说一句话的事。”
说完,吴坤还故作不经意的又抬了下墨镜,确保镜片上的纸商标被看到,商标上两行外国字母以显示这是正宗的舶来品、进口货;接着他又仿佛多动般抖了抖衬衫下摆,露出卡在腰上的传呼机,很是做作的展示一番自己的“财大气粗”,暗示性的朝周知意一扬下巴。
周知意:……
虽然穿着打扮时髦,但从他脸上的细纹来看,这人并不年轻了。
有的男人赚到两个钱就开始野心大开的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事,周知意虽说走投无路想要靠脸吃两口青春饭,但并不想吃这种“饭”。
店里其他人都好奇的朝两人看过来。
自信的吴坤脸上笑容更深,内心得意,就靠他这身行头,这种年纪不大、没什么见识的女孩还不轻易折服于他的喇叭裤下?
“我这里不是草船,你的箭不要对着我放。”
吴坤闻言一愣,脑子没转过弯来,“什么?”
“你要不找个镜子?或者自己放点水照照,”周知意接着说道,“你自己照照,你都多大岁数,你什么长相?我,你配吗?”
说完,她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吴坤脑袋嗡地一下炸了,气极,“你!”
周知意像他刚刚一样,用那种冒犯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这个男人,啧啧两声,“上四十了吧?别光长年龄不长脑子,别再傻乎乎的信什么‘男人四十一枝花’的鬼话了,不过是客气话罢了,菊花也是花。”
“噗——”
也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吴坤恼怒的左右瞪了一眼店里的人,抬手恶狠狠的指着面前的年轻女孩,“你有本事!”
周知意腹诽,我当然有本事。
有时候对手太弱也挺没劲的,她不带脏字的骂了这么多句,对方总共就反击了五个字,没劲。
她无趣的用平淡无波的语气求饶,“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你不会就要打人吧?啊,我好害怕。”
说完不管气得直喘气的男人,周知意转头就走。
看来在东坝街是找不到工作了,周知意仰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她还是先想想今晚住哪儿吧。
一边走着,周知意长叹了口气,她是自信来到风口年代也能像她妈孟柔一样开服装档口赚一笔钱,她也想自己当老板、创立自己的品牌,做自己想做的设计,可不该是这种打开方式。
连本钱都没有,全身上下只剩下六块四,连吃饭住宿都朝不保夕,那些想法在眼下都只能统统被归为痴心妄想。
“困难模式”的穿越!
周知意在心中忍不住愤愤的暗骂一声,她有种被命运安排着参与《变形记》的感觉。
再回过神来,周知意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快要走到原本自己家的位置了,她继续向前走,反正都走到这里了,不如去看看吧。
周知意怅然地想,站在楼下看看也好,让她能够睹物思人,怀念一会儿现代的爸妈。
可片刻后,周知意停下脚步,她望着眼前一片如同蚁窝般的破旧平房傻眼了,绿化优良、楼栋设计合理的中高端小区四十年前居然是一片城中村吗?
在天色彻底黑沉下来前,周知意找到一家招待所开了个房间,先解决了当晚的住宿问题,代价是又付了五元的房费。
终于洗了个澡,周知意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钱却在发愁。
一块四……
也就够再吃两、三顿饭的钱。
太穷了,周知意人虽然还坐在床上,但魂已经想走了,她还是头一回穷成这样,连今天的晚饭都没舍得买。
魂想走,但走不了一点。忍着腹中饥饿向后一倒,周知意闭上眼,她来了这个年代,不知道原身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姑娘是不是穿到她身上了。
胡乱想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身体轻的仿佛像雾,轻飘飘的飞了一会儿,周知意终于见到了白天时没能看到的那片居民楼,她心情激动的小跑着冲进小区,一口气跑回自己家。
她本想输密码开门,手指却在接触到智
5. 桂明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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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周知意拿上她的全部行李,一件薄棉夹袄、薄薄一页户口簿内页、小小卡片的身份证和仅剩的一块四毛钱,走出了招待所。
新的一天,新的干劲,周知意心想,她必须在今天找到工作,最好是能包吃包住的那种,不拘是什么工作,她首先要活下去。
“不然晚上真要睡大街了……”周知意自言自语的吐槽着。
清晨的马路上全是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人们,这一幕和周知意记忆中人们骑着电动车在马路上驶过的场景奇异的重叠,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才终于找到空隙,小跑着冲到了马路对面。
报刊亭旁挂着一块写着“公用电话”的牌子,周知意站在各种报刊杂志前面,对着报刊亭小窗口里面的人询问,“打电话多少钱?”
报刊亭、公用电话,这些东西都是曾经在周知意的生活中渐渐消失、成为过去式的事物。
正听着收音机织毛衣的老太抬眼瞥了一眼,很快又重新低头继续钩她手里的针,“按次计费,一次五分钱,不能超过一小时。知道怎么用吗?拿了听筒,按完号码之后等着就行。”
“好。”周知意应了一声,从善如流的拿起电话,纤细的手指在一个接一个的数字上按下,当下的电话号码只有六位,这是原身记忆中春田村唯一一部电话的号码。
耳边听筒传来电话等待接通的绵长提示音,“嘟——嘟——”
因为昨晚梦中看到穿到现代她身体里的小周知意,仿佛淋过雨的流浪小猫,面对一丝善意都显得格外战战兢兢,周知意手指漫不经心的绕了绕电话线,所以她才觉得自己做事还是不够充分。
那些垃圾只是被她扔掉也太便宜他们了。
电话那头终于被人接起,带着乡音的女声传来,“喂,谁啊?”
村里唯一的电话是放在村长家里的,这个点还在家的应该是村长媳妇,周知意对着那边喊人,“婶娘,我是周知意,能帮我喊下我爹娘接电话吗?”
“周知意是谁?”村长媳妇疑惑,片刻后才想到,这不是周平祥家老二那闺女的大名吗,立刻热络起来,“二妮啊,峰子已经把你在大城市安顿好了是吧?是该和家里报个平安,你等着,我马上去叫人。”
接着又是一阵等待,周知意在心里盘算,等下是说多少钱好呢?原身原本差点定下的彩礼钱是两百块,翻一番?
“喂,二妮,已经找上工作了吗?”电话再次传出声音,是周平祥的声音。
接着就听李燕的声音响起,“是你表叔说的一个月五十块钱工资吗?”
看来是开了免提,都来了就好,周知意开始她的表演,她猛地干嚎一声,“周峰就是个骗子!”
不只电话那头的周平祥、李燕和村长媳妇吓了一跳,报刊亭里的老太也被她这一声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毛线掉了针,抬头看过来,只见外面的年轻女孩光打雷不下雨的“哭”。
周知意还在“哭诉”,“他把我带到静海市根本不是帮我找工作赚钱,这人拿了五百块钱直接把我卖了!”
“你说多少?”李燕的声音因为吃惊变了调,“五百块?!”
“我求了又求,只要能再拿五百块还回来,这边就能放我走。”周知意还在演,流利的说着打好腹稿的谎话,“爹、娘,你们快和我大哥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让大嫂回她娘家也借点,一定要把我救回去啊,现在有三个穿着黑衣服的大汉盯着我,你们要是不同意的话就要把我再抓回去……”
报刊亭的老太忍不住伸长脖子向外看,外面就一个小姑娘,哪有什么三个大汉。
她提起的心又放下,将毛线重新挂回棒针上,继续织她的毛衣,每天打电话的人那么多,总有几个奇奇怪怪的。
电话那头的周平祥和李燕根本没多关注周知意后面的话,两人满脑子都是加黑加粗的“五百块”这三个大字,只含糊的应下来就挂了电话,都没多问一句周知意之后怎么联系她。
“这混蛋玩意!”村长媳妇先是狠狠骂了周峰一句,随即又有些发愁,“五百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是啊。”周平祥喃喃,和媳妇李燕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村长家。
村长媳妇看着他们漂浮的脚步,忍不住又是长叹一口气,这当爹娘的还不知道心里多难受。
周平祥和李燕现在心里确实不好受,两人在乡间小路上说着悄悄话。
“五百块!二妮之前相看的那些人家彩礼给的最多的才两百块!”李燕惊叹,又有些不忍,“不过,二妮现在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难道说还能真凑五百块把她救回来,哪有这个钱?”周平祥没好气,“就当是把她说给城里人了,嫁在村里和嫁到城里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嫁人。”
李燕点点头,“城里人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二妮以后跟着过的日子应该也不会不好过。”
两个人观念就是女儿迟早是要泼出去的水,比起被骗的女儿,他们想的更多的是那五百块钱。
仿佛有只爪子在心里挠啊挠,周平祥沉着脸,“不管怎么样,那五百块咱们都要问周峰要回来。”
“是啊,必须要回来,咱们才是二妮的爹娘。”李燕也是烧心。
烧心好,他们不好受了,周知意心情就好了。她知道自己这通电话一定会引起一波骚乱,最好能狗咬狗,所有想要咬下小周知意一口肉的人都能得到报应。
周知意轻快的扫了一眼面前的各种报刊,又多要了一份报纸,一共付了一毛钱。
报纸上写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和周知意熟知的历史无差,虽然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当下的时空很多地方都换了个名字。
饿了一晚的肚子支撑不住的发出响声,周知意把报纸一折,先去吃饭,然后继续找工作。
放开的个体经营不仅让下海做生意的人变多了,街上的饭馆也多了起来,周知意走到一家门口贴了张招工声明的饭馆门口,纸上写着“招服务员,包吃、工资面议”几个字。
片刻后,周知意推开了这家桂明饭店的门,走了进去。
这家饭店不算太大,生意却还不错,食客大多戴着安全帽、灰尘仆仆的样子,看来是前面在建的大楼给其引来了不少生意,这才要招人。
周知意仰头看墙上的菜单,脆皮烧鹅、叉烧、白切鸡、钵仔莲藕粉、鱼蛋面、艇仔粥……
她都吃不起。
刚给客人上完菜的冯桂敏转身看到周知意,立刻热情的照顾起来,“女仔想要吃点什么?”
周知意看到菜单最后面,“来一份鸡蛋肠粉吧。”
她也就吃得起这个了。
冯桂敏毫不在意这女仔只点了份店里最便宜的吃食,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不变,“行,你先找地方坐,这个做起来快,马上就好。”
周知意点点头,找了个空桌子坐下。
等餐的时候她还不忘观察。
右前方的桌子旁的小女孩吃好站起来,背上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书包,刚刚招呼周知意的老板娘收了一张桌子上的剩餐盘,走过来顺手帮女孩扶了下书包,动作亲昵,“别墨迹了,路上走快点,不然你又要迟到。”
看着才十几岁文文静静的小女孩温吞的说,“我算过时间了,不会迟到的。”
冯桂敏忍不住撇嘴,“和你爸一样的讨厌性格,做事永远不着急,急的都是我。”
从后厨探头出来的中年男人脸庞略有些圆润,讨饶的笑笑,把手上的肠粉递出来,“我这些年不是也被你改过来不少了吗?”
冯桂敏接过肠粉,轻笑一声。
周知意看着放到桌上的肠粉,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来往的食客走了两波,周知意才吃好,这段时间她也观察好了。这家饭店只有夫妻两个经营,胖乎乎的好脾性男人掌勺、风风火火的热情女人招待客人,两人有个女儿,估摸是在上初中,一家人过着蒸蒸日上的日子。
周知意在柜台付了钱却没有离开,开口问道,“请问还招服务员吗?”
冯桂敏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一愣,“是还招。”
周知意再次坐下,身份却不再是食客,而是应聘者。
冯桂敏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你真要来我店里当服务员?抱歉,我就是觉得,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仔,怎么会想来做这种活计?”
“眼看要吃不上饭、没地方住,还有什么好挑挑拣拣的?”周知意无奈的笑笑,“我现在就想找到一份工作先活下去,不管是做什么。”
“没地方住?”冯桂敏诧异,“你不是本地人?我看你新宁话说的挺好的。”
周知意含糊的说,“我爸妈原来是这边人。”
冯桂敏顿时脑补
6. 狗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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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峰拎着两个布包独自一人在静海市下了火车,回自己的住处歇了一晚,他还是不甘心,即将到手的六十块介绍费居然就这么自己长腿跑了,那可是六十块钱啊!
内心忿忿的周峰又请了假,第二天重新买了去阳县的火车票,又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辗转牛车,再次回到了春田村。
他想了又想,才十八岁的女孩头一回出远门,就算不知道怎么察觉到不对劲逃跑了,又能跑到哪里去,肯定是回老家了。
来回坐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周峰原本体面的衬衫已经好似腌咸菜般皱皱巴巴的,他拎着两个布包重回春田村,努力压制内心的愤怒,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别发火,他回来还是想把二妮那丫头带去静海的,耐下心来,多劝劝,十八岁的年龄最好忽悠了,虽然身体看似变成成年人,但心性还是小孩。
周峰只顾着想自己的小心思,没有察觉到一进村人们投向他的各种奇怪眼神。
他都顾不上回自己爹娘家,拎着行李直奔周平祥家。
周峰站在门外朝里面喊,“四表哥,你在家吗?”
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很快铁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周平祥首当其冲揪住周峰的领子,李燕拿着一根擀面杖就是一下子。
周峰直接被这两口子的一套组合技干懵了。
“你把我闺女卖给谁了?快把那五百块钱交出来,拿那钱你不昧良心啊!”李燕一边骂一边拿着擀面杖啪啪打着周峰的胳膊、腿。
半大小子的周瑞泽也拿着个扫帚在旁边帮着他娘打人,叫嚷着,“钱快拿出来!”
那可是他过两年娶媳妇盖屋用的钱!
周峰被打得左右闪躲,毫不狼狈,心中的火气也噌的一下燃起,“什么五百块钱,我还想问你们那闺女呢,怎么在火车上跑了,这不是耍人玩吗?火车票还是我给支的钱!”
“什么跑了,你别在这儿胡说!”周平祥愤怒的一把勒紧他的领子,“我闺女上午刚打回来了电话,说是你在静海市把她给卖了,收了人五百块钱,她求了半天,那边人才松口说只要把钱还回来,就放了她。”
周峰面红耳赤,气得都要不会说话了,“你才是胡说八道!”
看他这反应,周平祥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但还是嘴硬的朝一旁围观的村民们看去,“村长媳妇能给我作证,当时二妮打回来的电话她也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一瞬间所有围观群众的目光全都集中到村长媳妇身上,她难得有些不自在,但想起那个可怜的女娃,还是连忙道,“是真的,峰子,你快把钱给周平祥他家吧,让他们赶紧把孩子救回来。”
这下所有人都倒向了周平祥一家,七嘴八舌的在一旁说着。
“还不快还回去,人平祥和燕子放心把孩子交给你,谁知道你带出去转头就给卖了,这钱你拿着不缺德吗?”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说帮忙介绍去城里工作,怎么不给村里那些大小伙子介绍,反而要拉着个女娃出去工作。二妮长得漂亮,哪怕是啥活不干,都有的是青年上赶着养她,哪用得着去外面给人打工吃那个苦。”
“还好我家姑娘长得一般,没被看中,躲过一劫……”
“我说怎么之前也没见周峰和周平祥有多少联系,都不知道多远的亲戚了,怎么突然又热络起来了。”
头发花白的年迈老人即使一把年纪了也免不了掉书袋,“无事献殷勤,这就叫非奸即盗。”
周峰被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险些气晕过去。
站在院内屋前台阶上一直冷眼旁观的周家老大周宇伟看了半天,对自己媳妇说,“不太对,这远方表叔要是真把二妮卖了,他还回来干嘛?看他这反应也不像是被揭穿的羞恼,更像是被诬陷的愤怒。”
本想跟着婆婆一起冲锋陷阵、却被丈夫拦住的赵曼琴闻言茫然的眨眨眼,“啥意思?”
“说不定他说的才是真的,二妮自己半道跑了,又打回来电话骗我们说自己被卖了五百块。”周宇伟说出自己刚想出的结论。
赵曼琴难以置信,“二妮有这心眼儿?”
她嫁进来有一年多了,对小姑子的印象概括来说就是怯懦、天真、任劳任怨,赵曼琴根本无法将能做出丈夫口中事情的人和这样的女孩对上号。
周宇伟没好气的瞟了媳妇一眼,“你以为这家里谁最没有心眼?”
公公牢牢掌握全家最大话语权、婆婆斤斤计较、丈夫和弟弟明争暗斗抢东西、小叔子仗着自己最小为所欲为,赵曼琴还以为是歹竹出好笋,这一家子才出了一个善良天真到有几分傻气的小姑子,没想到还是龙生龙凤生凤,一家子聪明人怎么可能生出一个傻姑娘,赵曼琴内心默默流眼泪,“我,我最没心眼。”
“二妮要真傻,娘每回儿去赶集能带上她?有二妮在,不知避免了多少被人抽称多花钱的事。”周宇伟也不在意自己媳妇有没有心眼,他有就行,总不会在这个家里吃亏,他话头一转,“你也去帮娘打人去。”
“啊?”赵曼琴满头问号,“你不是说表叔才是对的,二妮骗了我们吗?”
周宇伟也在找趁手的家伙事,漫不经心的说,“现在谁骗人还重要吗?只要我们咬定二妮就是被卖了五百块,逼着表叔拿出来,那我们不就白得五百块吗?小弟结婚盖屋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钱,剩下的钱爹娘会不会看咱们出力的份上分给我们些?”
赵曼琴眼睛一亮,“你说的对!”
周峰再嘴硬,也抵不过周家又加上老大和老大媳妇加入,一家五口人的逼迫,还有村民们的闲言碎语、自己爹娘的指责,这些压着周峰被迫认下了那子虚乌有的“五百块钱”,众目睽睽下打电话叫朋友把钱给他汇过来,答应了明天就去县城取了钱还给周平祥一家。
当晚周家每一间屋子的人都兴奋的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在规划这五百块钱到手后要怎么利用,却没想到一夜美梦,第二天却被告知周峰连夜跑了!
周家五人又不能逼周峰他爹娘、那上了八十岁的俩老人给,就算要了也没有,庄稼地里的人哪家能有这么多钱,只能咬碎牙暗恨白做了一场美梦。
事情很是顺利的按照周知意算计的发展,妄图吸女儿血的一家人什么也没捞到,见钱眼开想要骗女孩去做那种脏活的远方表叔钱也没得、还落得一顿打,善恶终有报。
不过周知意也没再多在意那一帮垃圾,她有自己的生活。
虽然只把饭店服务员这份工作当作一个过渡,只是为了解决吃住问题、攒本钱,但为着高德明、冯桂敏一家的善心,周知意就不会敷衍了事,矜矜业业的投入工作中。
笑靥如花的年轻姑娘穿着一身干净规整的衣服、系着白色的围裙行走在一排排
7. 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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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碰面,周知意和江遇终于交换了名字。
和江遇一起来的那些建筑工人吃过饭后就回去休息了,江遇留下和周知意多说了几句话。
“新宁可不小,这样子我们都能再碰到,而且五天前我们才从火车站分道扬镳。”周知意都不禁惊叹,“还真是有缘。”
江遇也这么觉得,也许是火车上和火车站的两次交集,在这个满是陌生的城市,他再看到周知意时只觉仿佛见到熟人般,忍不住亲近,“是啊。”
周知意对他一笑,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看来我们注定要认识,我叫周知意,南风知我意的知意。”
江遇心跳漏了一拍,好似坐车颠簸的那一下,但他也没多在意,“你好,我叫江遇,江河湖海的江、相遇的遇。”
交换名字似乎是成为朋友的仪式,周知意说话间变得闲适起来,好奇的问道,“你怎么想来新宁的?”
她忍不住又看了看对方晒黑了一个度的皮肤,挽到手肘的袖子露出青色血管凸起的小臂,冲淡了原本的书生气质,仿佛暴露出无害表象下的隐隐攻击性,“怎么又做了建筑工人?”
江遇因为她的问题陷入回忆中。
他其实是个有一天过一天的散漫性格,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家乡南下来到新宁呢?
江遇原本生活在北方靖源省平山县下的安乡村,他亲爹陈云帆是下乡知青,下放到安乡村的时候那时还叫做安乡大队,没过多久陈云帆和大队长的女儿江玉兰结了婚,第二年就有了江遇,那时候江遇还叫做陈遇。
后来,到了1973年,大专院校和中专恢复招生,陈云帆抓住机会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得以回城读书,在江遇七岁的时候一去不复返,自此再无音讯。
于是江遇就此改随母姓。
江玉兰憎恨抛妻弃子的男人,对着仿佛和他那文质彬彬、长相俊朗的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江遇也渐渐不喜。
再后来,江玉兰又在父母的主张下改嫁给同村的刘勇,慢慢的,两人有了一个接一个的孩子,大女儿刘美娜、小儿子刘平磊,他们的小家庭越来越兴旺。
只是这份热闹却与江遇无关,刘勇对这个媳妇和别的男人在前头生的孩子喜欢不起来,提都没提过让他跟自己姓的事,只是看在不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份上给这便宜儿子一口吃的。
娘不疼,亲爹没影、后爹漠视,江遇就这么被放养着长大,性格也慢慢变成随便、都行,从来没人管他,他也懒得管别人的事。只是这份散漫在他娘江玉兰眼中就变成了冷漠,成为和他那个抛妻弃子的亲爹一样的佐证,时不时便会指责一番。慢慢地,江遇就变得更加摆烂,有一天活一天。
等他到了十八岁,江玉兰想起了要给他相看对象的事情,像是迫不及待扔掉一个包袱似的,只等江遇结婚后和自己割席。
在同村人看来,江玉兰和刘勇算是尽职尽责、仁至义尽了。
江玉兰养大了抛弃自己的男人的孩子,还很上心的相看适龄女孩;刘勇不计较的给这个不是自己儿子的孩子一口饭吃,还准备将家里的老屋分给江遇让他结婚用。
可没人问过江遇一句,他想不想结婚。
江遇不想,他不想过这种一眼就能望到人生尽头的生活。
没劲得很。
“想出来闯闯,”江遇很快回过神来,淡淡的说,“我不记得是听谁说的,‘东西南北中,发财到新宁’,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好,就干脆来坐火车来新宁了。”
江遇继续说道,“那天在火车站外你走后,我又向几个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虎镇区那边有个临时工市场,我就直接坐公交车过去了,当天下午就找到了一份工作。”
周知意想起同一时间自己的处处碰壁,忍不住心中不平,怎么别人找工作就这么容易,自己险些弹尽粮绝才找到活计。
“是给一个水电工打下手,对方觉得我长得高,在墙上开槽、接管子接线可以不用踩凳子。”江遇说道,“我就这么跟着他干了一天半。”
“之后我又去搬了一天的水泥,再后来就是这边工地缺人,我就过来了。”
听到这,周知意人都麻了,好家伙,全是卖力气的活,她确实都干不了。
整理了下心情,周知意和对方交换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我本来是想找个和服装相关的工作,没找到,来吃饭的时候看到这家饭店门口贴着纸,写着招服务员,我就先在这儿干着了。”
周知意想起之前那尚未想通的疑惑,既然有缘再次相遇,那她自然要再问一问,“在火车上,你怎么知道那男人要找的人就是我呢?”
江遇表情一怔愣,很快回答道,“我看到你了,一大早,在你进厕所前。”
周知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就说自己的那番伪装都能在便宜表叔眼皮子底下躲过去,怎么可能有漏洞。如果是江遇在她进厕所前就看到她,又在之后看到变了个形象的自己,心中有所怀疑,再之后见到满车厢找人的周峰时,自然就会揣测到她是不是那个被寻找的人。
只是,一般人会记住一扫而过的陌生人吗?
周知意想至此,不由得眼神幽深的看了坐在桌子对面的江遇一眼,这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这么强的吗?
江遇没有察觉到她的这一眼,因为冯桂敏突然硬挤了过来。
“喝水吗?”冯桂敏端着个茶壶凑上前问道,左看看周知意、右看看江遇。
周知意转头撞进她眼中,就看到冯桂敏左眼写着“八”、右眼写着“卦”,双眼闪得仿佛在发光。
“不用了。”江遇客气的推辞,突然发觉自己在这儿坐着和周知意说话不知占了多久的位置,连忙起身,“我也该走了。”
他看向周知意道别,“再见。”
“再见。”周知意朝他摆摆手。
等人走远,身影化为夜色中的一点,冯桂敏撞了下周知意的肩膀,啧了一声,“现在这种类型可不吃香,我还是觉得男人不能太瘦,要像我家德明那样,还是壮一点才好看。”
周知意下意识的瞟向透明玻璃窗后还在忙着炒菜的高德明,接着眼神复杂的看向冯桂敏,欲言又止的张了下嘴,最后还是咽下了那句壮和胖她还是能分清的,只说,“他那是太高了,所以显得格外瘦。”
冯桂敏撇撇嘴,“反正我觉得不好。”
在她心中,周知意性格好、长得漂亮,只有各方面都顶顶好的完美男人才配得上她妹妹。
要是周知意会读心,现在可能都汗颜了,只能说冯桂敏对她滤镜开太大。
——
清晨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骑楼的屋檐上,走廊列柱后的店面陆陆续续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营业,后巷墙上一扇窗户罩着一块蓝白条纹的棉布挡住大亮的天光,这是周知意去中门面料市场淘的零碎布料,手缝锁了下边便充当了窗帘。
狭小的房间因住的人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周知意之前花五分钱买的报纸被物尽其用的糊在有些发霉的白墙上,装着杂物的纸箱被摞放成简易的桌子,图画本和几张画纸零乱的摊在桌上,纸上是线条恣意流畅的一款款衣服,这是周知意穿越前还没被炒时未被采用的设计稿。
“果然是刚毕业,你要转变院校的思路,服装不是孤芳自赏的艺术品,本质上还是一门生意,这种过于风格化的设计能有人买单吗?做设计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大众的需求,就比如你这个套装,改成最近最火的运动芭蕾风,上面改成带数字大logo的球衣,下面换成百褶裙,多加蝴蝶结和蕾丝……”
周知意用心想出的设计被改得面目全非,就这么被打回来了。
穿越后,周知意在安顿下来后又重新把这些款式图重新画了出来,等待着自己成为老板、有独立的话语权后将它们变成实物。
听到前面饭店传来响动,在床上裹紧被子装毛毛虫的周知意皱了下秀气的眉,知道不能再赖床了,挣扎着起身。
进入十二月,整个新宁似乎都随着这两天连绵不断的降雨实现了气温大跳水,一下子从还带着些许燥热的初秋进入寒冷的冬天。
周知意迅速的去穿衣服,初来新宁时的那件薄棉夹袄又被她穿在身上,洗漱过后,没耽误多长时间便去了前面的桂明饭店上工。
桂明饭店的老板高德明和善的招呼她,“阿妹早上食炒米粉吗?要不要吃烧卖?”
“高大哥早上好,我都行的。”周知意应了一声,几步走到店门口,每天送货的三轮车已经到了,她和冯桂敏两人麻利的把各种食材往店里搬。
背着书包后至的高静人小也要上来帮忙,被冯桂敏喊住,“你能有多少力气,在这儿耽搁了,就你那慢慢悠悠的吃法,肯定要迟到!你先进去,让你老窦快先把你的饭做出来。”
高德明耳朵好使,听到媳妇的话连忙在后厨喊了一声,“这就做好了——”
周知意拿过高静手里的一箱鸡蛋,朝她笑笑,也催促道,“快去吃饭。”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看向周知意,乖乖的点点头,小跑进饭店里。
不多时,新一天饭店营业前的准备工作做完,周知意和冯桂敏也赶紧去吃饭了。
“你看吧,要不是我让你先去吃早饭,你今天上学肯定要迟到。”冯桂敏看着还在吃饭的高静和她面前还剩下一半盘子的炒米粉说道,“小姑奶奶,你能嚼快点吗?”
高德明在一旁安抚急性子的媳妇,“没事,她就快吃完了,你放心,静静心里有数呢,迟到不了。”
周知意和他们坐在一张饭桌上,看着这一家三口鲜活热闹的“生活剧”,津津有味的吃着她那份炒米粉。
冯桂敏承诺的包吃包住全都做到了,毕竟是开饭店的,在吃上自然不会缺了周知意的一份,她现在照镜子甚至觉得自己长胖了些,就像是刚穿来时那副皮包骨的清瘦身体在这段时间被注入血肉,变得圆润些的脸庞更加焕发出独属于这个年
8. 低成本付出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全本免费阅读
对于江遇来说,这世界上的人可以归为两类,他漠不关心的人和真正被纳入心中的朋友,前者占大多数,后者只有零星几个,而周知意就是被他归于后者的朋友。
热腾腾的咖喱鱼蛋面放在面前,江遇抬眼看向站在桌旁的周知意,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想找你帮个忙……”
本要转身离开的周知意停下脚步,直率的点下头,“行啊,你说,我要能帮上肯定帮。”
江遇脸上露出些许苦恼的神色,“我一直都听不太懂当地人说的话,交流都是问题,我看你会说新宁话,想麻烦你教一教我。”
“这倒不是多难的事情,教你也是可以的。”但从日常对话到各种特有的方言词汇,相当于学习一门语言了,周知意要完全教会江遇可要费不少功夫,她脑筋一转,看着江遇眨眨眼,“然后呢?”
江遇被她看得有几分茫然,“然后?然后……谢谢你?”
周知意毫不客气的伸手。
江遇低头看伸到眼前的手,手指纤长漂亮,掌心和指腹泛着健康的红晕,他不由得看出了神。
见人只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周知意只好直说,“教你说新宁话,你不用交学费的吗?亲朋友也要明算账吧?”
周知意的人生里可没有“不求回报”四个字,更不用说是不求回报的给男人做事,即使江遇现在算是她的朋友。有外快赚为什么不赚,她现在还苦巴巴的在攒本钱,来换得能参与进服装市场的入场券。
还是说江遇所说的教他新宁话只是故意接近她的一种手段?周知意不由得这么揣测,她长得漂亮,过去花样百出的献殷勤她不知看了多少种。
“你不会是要靠脸魅惑我无偿教你吧?”周知意故作讶异,用轻巧的玩笑试探,“我可不是见色忘利的人,看你是个靓仔就昏了头。”
江遇回过神来,“我没有。”
“没有想过让我无偿教你?”周知意追问。
江遇不高兴的皱皱眉,睨她一眼,“没有想过靠脸魅惑你。”
周知意接收到这含嗔带怒的眼神,大脑还真恍惚了一瞬。不得不说,江遇这人确实……皮相还不错。
江遇的小情绪很快消失,就事论事,“周老师想收多少学费呢?”
他话里毫无旖旎之意,周知意松了口气,有一个苏铭华她就够烦了,还好江遇不是抱有目的的接近她。
周知意想了想,江遇现在是真的搬砖,赚钱也是不容易,便也没漫天要价,“八块钱,包你学会。每天这个时间,饭店没什么客人的时候我可以教你。”
江遇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能再低一点吗?我过来总不能不点东西干占着位置,如果每天都过来吃饭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周知意抱臂,手指在胳膊上轻轻敲了几下,也在心中盘算着。
“我想想。”周知意看到又有客人进门,撂下这么一句便迎上去招待了。
江遇则是伸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高静趴在桌上侧头看着他们,懵懂的想,谈恋爱原来就是这么谈的吗?
等又忙完一阵子,周知意再去找江遇,他已经吃好坐着等了一会儿了。
“最多只能再给你减——”周知意开口,伸出两根手指,正说着,突然有个不速之客来了桂明饭店。
苏铭华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后无所事事,想起早上周知意的不耐烦,都没说上几句话,他不觉得是自己不招人待见,只以为是白天饭店太忙,周知意顾不上和他多聊。反正这个点睡觉还早了点,苏铭华换了身衣服,把散下来的几根头发重新抹发油梳到脑后,遛达着又去了桂明饭店。
他一走进饭店里,就见周知意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说着话,看上去很是熟络的样子。
“他是谁?!”苏铭华宛如一个被踩中尾巴而跳脚的老鼠,又惊又怒,盯着周知意,手指颤抖的指着江遇。
高静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柜台后面在算今天账的冯桂敏抬起了头,本来在后厨收拾的高静明也闻声悄悄向外看。
江遇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突然跳出来、一出现就这么愤怒的男人。
周知意也是被苏铭华这理直气壮的质问搞懵了,但很快她心绪一转,倒也是个机会,正好赶走这只扰人的蜜蜂。
她轻笑一声,悠哉的说,“和你一样的人。”
苏铭华正要指责周知意骑驴看马,就听她接着说,“但他啊,比你要好。”
周知意说着,给江遇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她刚刚随手放在旁边桌上的抹布。
江遇虽然觉得云里雾里的,但还巴望着周知意能给他再减减“学费”,立刻麻利的站起来,伸手捞起旁边桌上的抹布,自己擦干净了面前的桌子、把碗收拾到后厨。
第一回接到客人自己送回来的碗,高德明呆呆的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江遇拿着抹布,转身干脆又把刚刚周知意还没擦到的两张桌子也给擦了,再把桌椅都规整好,一会儿功夫就把周知意今天还没做完的工作收了尾。
他心想,就冲他这表现怎么也值得再减个一块钱吧?
周知意没想到江遇会有这么超出她预期的表现,故意嘚瑟的朝苏铭华说,“我又不傻,比起只动动嘴皮子,至少也要像他这样,做到这种程度才行。”
苏铭华不由得又看向那高个子男人,想象拿着抹布的人是自己,他献殷勤般的擦桌子、收拾别人吃剩的碗筷……
因着这想象,苏铭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他还要不要面子了?也许还会被路过的同事看到、变成别人闲聊时讥讽嘲笑的谈资……
周知意的美貌此刻竟失去了曾经对他的吸引力,反而在苏铭华眼中变成狰狞的美女蛇,他吓得几乎落荒而逃,转身就跑出了桂明饭店。
一想到从明天起就不用再看到这糟心玩意儿,周知意感觉今晚的夜色都变得美丽了。
“学费给你算五块钱好了。”周知意转身很是满意的想要拍拍江遇的肩膀,抬起的手却只拍到了对方的手臂,她动作一顿,接着很是自然的又拍了一下,好似一开始她想要拍的就是这里。
江遇没察觉到这个小细节,只关注到周知意果然又给他减了一块钱,“那就这么约定好了。”
各人的目的俱是达成,两人皆大欢喜。
在江遇交上“学费”离开后,也差不多到了桂明饭店往常关门的时间了,周知意却见冯桂敏和高静毫无动作,一大一小并排坐着,两双充满好奇的眼睛齐齐盯着她,周知意这才发现原来性格南辕北辙的母女俩其实长得挺像的。
冯桂敏和高静母女俩像是看了一集精彩的电视剧,此刻仿佛追问后续剧情般一个接一个问道。
“知意姐姐,谈恋爱是不可以同时谈两个,所以你才不和那个油头大哥哥谈了,转而和个子高高的大哥哥谈吗?”
“阿妹,果然小江是对你有意思吧?瞧这勤快的,啧啧。”
“什么?”周知意怔愣,随即头痛的一个个回答,“我和谁都没谈。江遇和我就是普通朋友。”
冯桂敏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儿,随即朝周知意暗示般的眨眨眼,一副“我懂”的表情。
周知意无力,“真什么都没有,我和他清白得很……”只有利益关系,他交钱,她办事。
男女之间如果真有点什么,是会从言行间传递出信号的,而周知意并没有觉得江遇有向她发送什么“信号”。
周知意侧头又看见高静的表情,十三、四岁正是刚刚对“爱情”懵懂的年纪,会好奇、会憧憬,只能看到表层最华美的一面。
“静静觉得哪个大哥哥好呢?”周知意坐到小姑娘对面,撑着下巴问道。
高静认真的思索片刻,抬头看着周知意试探地回答,“梳油头的大哥哥?他每天早上都来找知意姐姐。”
“坚持不懈看着挺感人的是吗?”周知意却反问道,“可他每天来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顺便还能吃个早饭。”
高静和旁听的冯桂敏俱是一怔,好像也是哎,说这人付出了吧,他明明过来也填饱了肚子。
周知意耐心给高静掰开了讲,“不要为了这种每天请安式的问候、夏天给你扇扇风、冬天买个热红薯而感动,这种都是低成本付出。”
拜她这张脸,这种低成本的献殷勤,周知意可见太多了,总有些人妄想用一块钱买到金子。而应对的方法也足够简单,别给好脸色、足够难追,就不会被骗。
这番说法不止十三岁的高静第一次听,就连三十五岁的冯桂敏也是从未听过,她不由得问,“这些关心还不够吗?咱们女人不就是图个知冷知热的人对自己好吗?”
“对你好是基础项,而不是加分项。”周知意反驳,转头对高静说,“别听你妈这套,你想想,这些事情你老窦做不到吗?他甚至为你做到的事情远比这更多。”
在旁边悄悄听了一耳朵的高德明忍不住点点头,他和冯桂敏就高静一个女儿,因为现在计划生育的推行,未来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孩子,他全部的父爱都付诸到了高静身上,自然是女儿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要想想办法。
冯桂敏张了张嘴,竟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她认输,“好吧,我现在懂你为什么不选那知识青年,而选择小江了。”
周知意再次重申,“我谁都不选,现在我只想搞事业!”
冯
9. 双拼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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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下了工已经是晚上了,早已过了饭点,他一来到桂明饭店就先帮着把支在店外棚子、桌椅往店里搬,姿态娴熟,显然已经做过不知多少次。
只是高德明还是习惯不了,毕竟江遇又不是自家店雇的帮工,严格来说还是客人,他连连招呼,“快放下,你进去坐,我们自己搬就行。”
“哎,这就进去了。”江遇应了一声,胳膊下夹着一张折叠的桌子,另一只手又去勾住周知意面前的最后三个红色塑料凳,长腿大步迈进饭店里。
周知意只搬着一张桌子落后几步进了店内。
高德明看着风卷残云般干净的店外:……
冯桂敏两手也拎着塑料凳,屈肘捣了一下高德明的肚子,“愣着干嘛,走啦。”
江遇把折叠桌和凳子搬进店里后,又帮着周知意干活。原本要花些时间的擦桌子、扫地、整理桌椅和餐具两个人做便没一会儿就做完了。
眼下这个时间点客人越来越少,江遇点了份炒米粉,准备边吃边“上课”。
冯桂敏站在柜台后记今天的账本,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面对面坐在一桌说话的年轻男女,脸上不仅露出姨母笑。
高德明把做好的炒米粉拿给江遇,转身经过柜台回后厨时突然被媳妇挽住胳膊,见她笑得荡漾,还鬼鬼祟祟的朝远处拿下巴指了指,压低声音说,“你看他俩,真好啊……我想起当年咱俩没结婚前,你也是这么天天跑到我家干活的。”
冯桂敏的一句话将高德明带入回忆中,他看着眼前眼角已爬上些许细纹的女人,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他都不敢多看的年轻姑娘,眼中不禁也流露出柔软的笑意。
但江遇来桂明饭店的这份殷勤却并不是两人想的那种,他只是纯粹的想帮周知意早点做完她的活,能够腾出时间教他新宁话,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反而影响周知意的工作。
跟着周知意学了一个多礼拜,江遇现在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了。
在开始今天的“课程”前,周知意先提问上堂课的知识点,“昨天说的你还记得吗?”
江遇点点头,嘴巴加快速度嚼了几下。
周知意问,“‘老板,两位’怎么说?”
江遇咽下嘴里的食物,回答道,“老细,两位。”
“老细,sai,三声。”周知意纠正了下错误的地方,继续提问,“劳驾给我一个菜单?”
江遇想了一下,“唔该……畀个餐牌我。”
“不是我,是ngo。”学别的江遇很快就能掌握,只这个音他总是读不对,周知意示意对方看她的嘴巴,“你看我的口型,ngo,五声,要带点后鼻音。”
新宁话有九声六调,习惯了常规四声调说话的人一时很难适应。
江遇本意是要观察周知意发音时的动作,看着不点而朱的唇张开,露出贝齿间的一点粉红卷起,他不由得慌张移开视线,说不清自己此刻紊乱的心跳和发热的耳尖是因为什么。
周知意没看到他藏在黑发中红透的耳朵,只专心教学,“会了吗?”
江遇用力握紧筷子,借此控制住指尖的颤意,强装镇定的点点头,喉结暗暗上下一动,乱作一团的大脑中只回想起刚刚周知意所说的“后鼻音”三个字,超常发挥了一回,“ngo5,唔该畀个餐牌诺。”
周知意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今天我教你怎么问路。”
“不好意思,唔好意思。”
“耽误你一点时间,阻你一阵。”
“这里要怎么走,呢度点去呀。”
江遇不敢再看周知意的嘴唇,只能将视线放在她的上半张脸,全靠耳朵听,一句句鹦鹉学舌般重复着。
学生聪明,老师省心。周知意一句句的教完,鼓励的看着他,“连起来试试?”
江遇一下子望进她的双眼中,漆黑明亮的眸中清晰、完整的倒映着此刻他那张呼吸一滞的脸,这一双专注的、只看着他的眼睛,霎那间他刚刚所有的努力如千里溃堤般倾泻崩塌,沉溺水中。
“唔好意思……”
周知意只专心关注他的发音,没留意到江遇声线中的微哑,她对自己这个聪明学生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我们来学下一句,可不可以帮我一下,这里是哪儿?可唔可以帮下我,呢度系边度?”
等结束今天的“授课”,送走“学生”,周知意左右看了看,一张张餐桌规整干净,便走到后厨去帮忙。
周知意走到水池旁站在冯桂敏身旁,和她一起洗着餐盘。
冯桂敏见她过来,侧头目光越过玻璃向店里看,“小江这就走啦?”
“走了啊。”周知意随口道,一手餐盘一手丝瓜瓤,很是麻利的动作起来。
冯桂敏啧啧两声,感慨道,“小江确实比之前光说不做的那个青年好。”
周知意服气了,也不知道冯桂敏到底是从哪里感觉到的,简直像看剧的cp党,当事人什么都没有,但观众磕生磕死,细究每一个微表情和动作,坚定的扯着大旗喊——“他们是真的!结婚!锁死!”
冯桂敏见她这副表情,轻轻撞了下周知意的肩膀,“你别不信,我好歹比你大那么多,相信我,他绝对喜欢你,不然他为什么要帮你干活。”
那是怕耽误他自己的学习,周知意腹诽,但另一方面也确实使她轻松了不少。一码归一码,江遇每天的“课前劳动”确实不是当初两人交易的内容,周知意不是那种朋友对她好就安然接受的人,她的原则是有来有往,下回包他一顿饭好了。
这么想着,周知意长出了一口气,有些纳闷不解的问,“桂敏姐,你之前不是还觉得江遇不怎么好吗?”
她回想着之前冯桂敏的话,“太瘦……唔,还有不够强壮。”
冯桂敏挑眉,朝周知意暧昧的笑笑,“你没觉得小江变壮实些了吗?”
一个多月过去,有变化的人不仅仅是脸庞丰盈了些的周知意,还有身板变得更加结实的江遇。
周知意忍不住吐槽,“他每天做的是体力活,能不变壮实吗?”
“所以说身材什么的都可以练,小江长得也好,眼里也有活儿,就是工作差了点……”
周知意打断冯桂敏的碎碎念,岔开话题,瞟了一眼冯桂敏身上的衣服,建议道,“如果是穿这种宽松的裤子,上衣不如换成短一些的,你上回穿的那件及腰的钩花毛衣就很好看。”
冯桂敏失笑,“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讲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用水冲干净盘子,周知意再洗第二遍,一边说道,“你又是什么年纪?我叫你姐,咱俩是一辈人,你还年轻着呢,别把自己说得像小老太太似的。而且多大年纪都可以好看啊,我还见过八十多岁把一头白发烫成精致卷发的奶奶,发现美、追求美,是女性独有的天赋。”
“这么时髦呀?”冯桂敏惊讶,探头对着一旁的玻璃照了下,“你说我要不要也烫个头,我看街上好些女孩都烫了那种波浪头。”
周知意鼓励道,“想烫就去呀,你又比她们大不了多少。”
女性困于家庭之后,好似自然而然就失去了美丽的权利,稍稍打扮下就会有声音在旁边说,“每天做家务穿这么好的衣服干嘛?”、“都当妈的人了,要有当妈的样子”,久而久之,那些也曾年轻美丽的女孩甚至自己再拿起过去的衣服时都会感慨一句青春年华的逝去,再将这些漂亮衣服束之高阁。
冯桂敏备受鼓舞,“那改天我就去烫一个去!还有你说的,我今天这件衣服不好看?”
仿佛回到少女时期和闺中密友悄悄将肥肥大大的裤子收窄,再穿上身彼此相视一笑,是兴奋又快活的小开心。
“也不是不好看,就是和你穿的这条裤子搭一起不好看。”周知意建议道,“如果上面穿了宽松的衣服,下面就不要穿宽松的裤子了,要选紧身一些的,打造‘上紧下松’;如果是这种宽松的裤子,上面不如搭配短一些的衣服,让人整体的身材比例看上去好一些。”
冯桂敏个子不高,是典型的梨形身材,她今天穿的这身上下都宽松的衣服使她看上去远比实际胖二十斤。
“还这么多门道啊,”冯桂敏一边往心里记,一边感叹,“我还以为衣服只要挑好看的往身上穿就行。”
周知意用水冲干净盘子,“衣服当然不仅要好看,还要选适合自己的。衣服说到底其实还是服务于人的存在,不应该是人为了适应衣服去改变自己,应该是衣服和人达到双向的契合。”
冯桂敏听的一愣一愣的,虽然听不太懂,但她听明白了怎么让自己穿的好看些,“那我明天就穿你说的那件钩花毛衣,下面搭今天的这条裤子。”
周知意想了想,“你有藏蓝色的裤子吗?你那件毛衣是天蓝色的,同色系搭配起来会比搭你今天这条黑色的裤子好看些。”
“有的有的……”
高静明看着热聊的两个人摇头,什么“上紧下松”、“同色系搭配”他都听不懂,只默默洗着水池里她们已经顾不上的餐盘。
第二天冯桂敏果然如前一晚说的那样,穿着天蓝色的钩花毛衣、藏蓝色的长裤,虽然天公不作美,恼人的连绵细雨一大早就下个不停,空气都潮乎乎的,可她的心情还是像身上天蓝色的钩花毛衣似的,明媚极了。
周知意看到她,又转身小跑着回到自己住的小房间,找出曾经在火车上被她当作丝巾系在脖子上的红格子布带。
“你坐这儿,”周知意走回前面饭店里,示意冯桂敏先坐下,“我给你编个头发。”
冯桂敏还有点不自在,“哟,我都多少年没有像做姑娘家时编过辫子了。”
周知意将红格子布带先是像发箍般横在冯桂敏的头顶上,接着拢过她那头还没来得及烫卷的乌黑长发侧到一边,手指灵活的左一下右一下,很快编成一个侧麻花辫,布带在最后收尾,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冯桂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几乎都不敢认,镜子里的人虽然看着是自己,却好看了不止一倍。
高德明和高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冯桂敏,父女俩俱是看呆了的模样。
周·造型师·知意很是满意,让别的女孩子变得美丽和她每天在有限的条件下收拾得体漂亮一样,同样能使她得到一种满足和愉悦感。
这一天来桂明饭店吃饭的食客们都忍不住夸一句“老板娘好靓”,乐得冯桂敏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直到天色黑沉沉,店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从美得心里直冒泡的眩晕中稍稍清醒过来。
“咦?奇怪,”冯桂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疑惑道,“都这么晚了,小江居然还没过来,该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周知意也看了一眼时间,都快要到晚上九点了,要是在现代时,有手机还能问问,在当下不怎么便捷的时代,传呼机都是少数有钱人才用得起的东西,普罗大众一旦出点什么突发状况想要联系别人基本上是非常困难的事。
就像现在,江遇迟迟未来,仿佛一尾投入大海的鱼,没人知道他的音讯。
“等到关门好了。”周知意已经把能做的活儿都做完了,闲来无事便提议道,“要不我教教你怎么编今早上的辫子?”
冯桂敏眼睛顿时亮起,连连点头,“好啊。”
于是“新宁语小课堂”变成了“编发小课堂”,老师不变,学生变成了冯桂敏,还多了个小模特高静。
迟来的江遇撑着伞走在已经没多少路人的街上,朝着桂明饭店的方向快步走着。
他确实遇到了些意外,白天工地摞成高墙的砖头被人撞了下,正好砸向他所在的方向,江遇下意识的一躲,但还是被砸中了右手,小指骨折,去医院上夹板固定,处理一番后便到了这个时间。
幽黑的雨
10. 面子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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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底正是东坝街各个服装档口清货的时间,一些库存积压的冬装在这时会进行打折处理,买一件也可以拿到批发的低价,熟知内情的当地人会在这时纷纷出动去捡漏。
冯桂敏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带着周知意和高静就冲进了人挤人的东坝街。
这里可能是整个新宁市最时髦的地方了,弄潮儿们穿着各式各样堪称“奇装异服”的衣服,不论男女,人人皆有一颗爱美之心,追求“美”的欲望如井喷式爆发,他们好似“饥不择食”,只要“抓到篮里便是菜”。高静目不暇接的看着街上一个个大哥哥大姐姐,戴着夸张茶色大墨镜、如蒲扇般裤脚肥大的喇叭裤、穿着一身荧光色连体衣的、还有衣服上印着英文字母的……
周知意却是看着这些人不禁汗颜,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人群中的焦点、那人身上那件荧光橙连体衣应该是国外的工作服吧……
还有那印着字母的衣服……
周知意看着衣服上那硕大显眼的“KissMeNow”从自己眼前晃过。
冯桂敏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生怕被人流冲散,另一只手则挽着周知意的胳膊,像女斗士般拉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挤进一家家热卖的服装店里。
周知意今天主要是当个参谋,帮冯桂敏挑几件新衣服。
桂明饭店推出了多种搭配的双拼饭,大受欢迎。因一份钱可以吃到两种菜,招揽的食客更加多,这种双拼饭上菜的速度也快,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来来往往,生意十分火爆,冯桂敏和高德明不得不又招了一名服务员、一名帮厨,才终于适应繁忙的节奏。
口袋里有钱了,节俭了多年的冯桂敏终于再次燃起添置新衣服的想法。
在一堆看着有些过时的衣服里挑选不是件容易的事,周知意翻过衣架上的一排衣服,在里面如同淘金般,终于找到一件还算能称得上复古风的孔雀蓝泡泡袖尖领收腰外套,放到冯桂敏身上比了下,“这件你看看?”
冯桂敏拿着衣服站到店门口的穿衣镜前看了看,略有些迟疑,“我还从来没穿过这种样式的衣服,能好看吗?”
“好看。”周知意看着她,很肯定的说。这种不算夸张的泡泡袖恰到好处的在视觉上加宽肩部,让冯桂敏这种梨形身材的上半身量感增加,缩小与下半身的差距,同时腰部收紧,起到扬长避短的效果。
冯桂敏想了想,还是选择盲目信任周知意。档口清货的款式不能试,她看尺码合适便去结账了。
“呢件衫点卖啊(这件衣服怎么卖)?”
“四十蚊(四十元)。”
“咁贵唧,有冇搞错啊(这么贵,有没有弄错)?”
“质量几好嘎,之前散卖可都系要卖到六十蚊唧(质量很好的,之前零卖可都是要卖到六十块的)……”
周知意人已经麻了。
逛了好几家店,她已经对当下一件衣服能卖出她一个多月工资的高昂价格麻木了,明明这时候一块钱就能买一个四斤的西瓜、两块钱就能烫个头,偏偏衣服贵的吓人,真不愧是暴利的行业,怪不得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看冯桂敏和服装店老板你来我往的讲价推拉可以管中窥豹,这种高价买家和卖家双方都是认为合理的。至少是在当下的消费观念里是合理的,两千块的传呼机买不起,但一百来块钱置办一身体面的衣服,是非常划算的面子工程。
最后冯桂敏成功又讲下去五块钱,在她昂首挺胸拎着装了衣服的袋子转过身来后,周知意默默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周知意之后又帮冯桂敏找到了一条百搭的黑色打褶半身长裙,还给小高静也选了一件背带裙,颜色看着有点像牛仔蓝,里面搭白衬衫就会很好看,她自己倒是什么都没买。
她们两个一个人挑衣服,一个人去杀价,配合得格外默契。
冯桂敏拎着“战果”,仍意犹未尽,“接下来,我要去烫波浪头!”
烫头这事周知意没什么兴趣,“我就不去了,我再在这边逛逛。”
“行,那你别逛到太晚,小心错过回去的公交车。”冯桂敏叮嘱了一声,便拉着女儿离开了。
周知意自己一个人也没再在这些档口店里逛,而是去了外面街上。
街上也有不少摆摊的小摊贩,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计算器、小五金、纽扣、毛线、袜子、皮带……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当然,也有一些卖衣服的。
周知意跟着人群缓慢的向前逛,最后停在一个卖丝巾的小摊面前。
摊贩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见周知意停在自己小摊前,连忙热情的招呼起来,“阿妹好靓,看看丝巾咩?这些都是工厂处理的尾货了,价格很便宜的,三块钱一条,随便挑。”
周知意看了一圈,最后在一堆豹纹、斑马纹、大红大紫的鲜亮个性丝巾中寻出还算不错的“沧海遗珠”,她抽出那条橙蓝渐变晕染的丝巾,学着之前冯桂敏的样子讲价,“能再便宜点吗?两块五卖吗?”
摊贩大姐作出为难的样子,“最低只能两块六,这个价格我可从来没给过别人,还是看你是个靓妹……”
“行,那就这个价吧。”周知意没把对方这明显是套路的话听进心里,但也没再多讲价,她花这两块六不仅是买丝巾,还是买消息。
摊贩大姐脸上为难的表情顿时转晴,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高兴地说,“好咧,那我给你找个袋子装起来。”
周知意故作抱怨,言语间不经意的试探,“大姐你在外面街上做生意,又不用像里面那些店铺一样付租金,居然还这么难讲价。”
“可不是你说的这样,”摊贩大姐连忙否认,“虽然不用付铺面的房租,可在外面摆摊每天也是要交一块钱的费用。”
周知意惊讶,“居然还要收钱?那这一个月下来可要不少钱。”
“是啊,我们这种做点小生意的,赚钱不容易啊,可不敢和里面那些开店的大老板比,那些人才是赚大钱的……”
周知意没仔细听,只附和着点点头,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她接过自己刚买的丝巾,向外走。
东坝街里面那些铺面周知意早就知道自己是别想了,她没那么多钱付租金,可没想到外面街上摆摊居然也要交钱,每天一块钱相当于一个月三十块钱,和她现在在桂明饭店打工一个月赚的钱一样多。
周知意刚领了这个月的工资,加上上个月的三十块,因为双拼饭的热卖,这个月冯
11. 南方佳人
东坝街主营批发生意,每一家档口基本都有自己的加工厂,像这里的大多数服装档口一样,南方佳人服装店也是夫妻店,老板娘在档口卖货、老板在加工厂盯衣服的生产。
钟玲走进一个面积不算大的厂房,把手里的纽扣递给埋头在裁布的男人,“你要的扣子我买回来了。”
姚海林接过纽扣看了一眼,“袖子上和前门襟的大扣都买了吧。”
“嗯,按你说得买的,两种大小,18毫米和25毫米的……”
被钟玲带进来的周知意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在现代时她只工作了不到两个月,一直是在办公室画图、审稿,都还没到下一步——和版师沟通、和工厂对接生产。
这里说是工厂,其实更像小加工坊,厂房不大、工人也不多,两列工业缝纫机,几乎每台机器后都坐着一个或年轻或成熟的女工,机针哒哒的在她们手指按着的面料上留下一行均匀规整的线迹;一旁的大烫台前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她拿着熨斗熟稔的将一只只半成品的袖子熨烫平整,熨斗喷出的热气如同白雾般萦绕;厂房另一头如同世外桃源,是独属于版师的一片天地,四方桌子后坐着一个脸上沟壑深深的男人,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细长的软尺,正慢慢悠悠端着茶缸喝水,一排形状各异的牛皮纸服装纸样悬挂在他身后,仿佛赫赫战绩。
这个服装加工厂虽小,但五脏俱全。
“陈姐前一阵不是回老家就不做了吗,这是我新招来的缝纫工。”钟玲侧身介绍道。
姚海林这才注意到原来妻子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
周知意闻声收回了好奇的目光,自我介绍,“我叫周知意。”
钟玲这才发现她也没说自己的名字,“我叫钟玲,你像何萍她们一样叫我玲姐就行;这是我对象,他叫姚海林,平日里都是他呆在工厂里。”
厂房里多了个陌生人,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知何时都集中到周知意身上。
钟玲虽然还急着回店里,但想着周知意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不能就这么甩手交给姚海林,总要先把她安顿好,“这是我们厂最厉害的胡师傅,胡素芬,不管是衣服上什么样的工艺她都会做,这里的所有人基本都是她带出来的。”
“胡姐,”钟玲对着第三排左侧缝纫机后的一个短发中年女人招呼道,“麻烦您再带下这姑娘,教教她怎么用缝纫机,让她能尽快上手,学会做衣服。”
胡素芬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看着并不怎么热络。
姚海林盯着周知意,表现的很热情,“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如果胡师傅正忙着没时间,来问我也行,我教你,这种缝纫机我也会用。”
周知意刚刚观察了一会儿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孩操作缝纫机,闻言收回目光,淡定的说,“不用了,我会用这种缝纫机。”
众人顿时一愣,钟玲本是好意想给这个脾性相投的年轻女孩一个机会,让她能够掌握一门傍身的技术,根本没想到周知意居然说她会用这种工业缝纫机。
周知意坐到一台空置的缝纫机前,拿了放在旁边的一卷缝纫线,把线绕过机器各处的卡扣,拉到机针前穿过去,又检查了一下压脚下的下线线圈。
从她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就足以看出她曾用过这种工业缝纫机,门外汉可是连第一步穿线都会被绊住的。
众人更加惊讶,对于整个服装业来说,还是不久前国门大开,这种国外生产的重机工业缝纫机才流入国内,让国人实现了从脚踩式缝纫机向这种插电的机械缝纫机迭代,就连胡素芬这种用了二十多年缝纫机的老师傅都是学习了好一阵才适应这种最新款的缝纫机。
周知意也没想到居然会再见到“老伙计”,大学腹诽了四年学校居然还在用这么老旧的缝纫机,此刻却像回旋镖一样,反而成为像瑰宝一般的经验。
一群人像看西洋景似的将周知意团团围住,姚海林从桌上抄起一块他刚刚裁剩的碎布,递给周知意,“会车线吗?”
周知意熟练的起针,先是三针回车,这是使缝线牢固不开线必须要做的一步,然后贴着边缝了一道精准的间隔0.6cm的线迹。
钟玲目瞪口呆,问道,“你还会什么?”
周知意想了下,抄起桌上的剪刀,将手里的那块布一分为二,两块布反面相对,再在正面下针,车出一道0.4cm边距的线迹。然后翻到反面,用指甲利落的划过,简单的压平布料,车缝第二道线迹,再回到正面,非常干净,正面看不到任何线迹,反面也看不到粗糙的毛边。这就是来去缝,是常用在衣身侧缝的工艺。
胡素芬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几乎尖锐苛刻的要求道,“双嵌条口袋你会做吗?”
不等周知意回答,钟玲先不赞同的看向胡素芬,“这种工艺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您教了这里所有人,只有您能做得好这种口袋。”
双嵌条口袋是西装上口袋的一种,也称为“双唇袋”,像紧闭的双唇,虽然在整件衣服上所占的面积很小,却对工艺的要求极高,首先上下两条嵌条露出的宽度必须一致,其次上下嵌条中间不能有空隙。这部分如果能做好,会使整件西装的做工看上去提升一大截,赏心悦目的精致。
周知意不说话,只拿起缝纫机旁的竹尺,画辅助用的直线,默默开始做口袋。
所有人的目光被她吸引,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速度虽然不是很快,但车好一圈线后,将中间剪开一个开口,布条一折一翻,好似眨眼间漏掉了关键步骤,不知怎的,正面就已经初现双唇袋的模样。
周知意把嵌条两侧收干净,再缝上袋布,双嵌条口袋就这么做好了,简直炫技一般。她做完抬头一看,对上围成一圈人的眼睛,周知意顿时有些恍恍惚惚,怎么有种上课做示范的感觉……
钟玲惊叹,“你做得可真好,之前跟师傅学过?”
周知意点点头,心中有丝小得意,她大学时的服装工艺课可是拿了九十分。
胡素芬拿起周知意刚做好的口袋,看了又看,挑了个刺试图维护自己在工厂第一人的地位,“就是做的慢了些。”
周知意腹诽,服装工艺课她统共才上了三周。这门课老师的教学目标只是让学生们掌握基础工艺技法,毕竟她学的是服装设计,重在设计,工艺只是为了能让设计更好的展现成实物衣服。
“你太厉害了!”
忐忑着说出自己得到了一份新工作、想要辞职的周知意没想到冯桂敏居然会是这种反应。
“服装厂的工人!”说话间,冯桂敏头上新烫的卷发都在激动的颤动,她高兴的抓着难得露出呆呆的可爱表情的周知意摇晃起来,“太好了!我就觉得你在服装这个领域一定会有大作为!”
高德明闻讯也惊喜的连连说,“可真好,阿妹可要好好干,技术学到手就是自己的了。”
周知意穿越前刚经历过一次离职,只记得昔日体面的老板好似在那一刻变得面目全非,落下一个难看的结尾,她迟疑的说,“我还以为你们会怪我,毕竟我这么突然就说要走……”
“为什么要怪你?”冯桂敏奇怪,直言直语,“突然是有点突然,但我早就知道你在我们饭店呆不了多久啦。”
周知意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有个说法叫凤凰什么歇在树上……”冯桂敏绞尽脑汁想着,想装一回文化人。
小高静在旁边解围,“凤栖于梧。”
“对对对,凤息于梧,凤凰只会在树上短暂的歇歇脚,迟早还是要再飞出去的。”冯桂敏从善如流道。
小高静在一旁忍不住捂脸,“是栖息的‘栖’,不是休息的‘息’……”
冯桂敏置若罔闻,只自顾自乐呵呵的对着周知意说道,“只不过我以为你会是和小江、或者比小江更好的人结婚才离开桂明,没想到是找到更好的工作,但这样也很好,是更好了。”
当下人们的观念仍是以成为一名工人为荣,尽管这些年各种私营工厂层出不穷,已经不像国营工厂那样是铁饭碗、还有福利房分配,但技术学到手就是自己的。
见冯桂敏一家人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高兴,周知意眼眶微微泛红,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使她身体先于心意行动,她一把抱住冯桂敏,“我还会再回来的。”
周知意吸了下鼻子,松开冯桂敏,重新扬起笑脸,开玩笑道,“不过再来我就是食客了,要好好招待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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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玲给她提供的工作一个月八十块,包住但不包吃,所以周知意说的并不是客套话,她隔三岔五说不准就会回桂明饭店吃次饭,毕竟高德明做菜确实好吃。
“来啊,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讲。”高德明抢先应道。
周知意回自己住了两个月的小房间收拾行李,冯桂敏这时才对周知意离开有了真切的实感,悲伤后来居上,“你就这么要离开了,小江今天也没过来,他都好几天没来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是在做什么……”
“他过来饭店就是找我学新宁话,现在他都学会了,自然来的就少了。”周知意把夹着设计稿的图画本、衣服、日用品等都放在拆下来的蓝白条纹窗帘布上,“他赚钱又不容易,哪能天天来饭店吃。”
见周知意不甚在意的坦荡模样,冯桂敏终于接受自己看着很是般配的一对年轻人真的什么都没有的事实,只仍心有不甘的说,“你和我们道别了,都没能和小江正式的道别,现在联络起来又不方便……”
周知意把窗帘布的几个角打结系紧,做成一个大包裹,站起来拎在手上,“这不是还有你们在吗,等下回江遇再来桂明饭店,你们帮我和他讲一声,我们有缘再见。”
冯桂敏牵着高静,和丈夫高德明一起把周知意送到车站,像第一天送孩子上学似的操心,“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就回来找我和你大哥,我们饭店一直在这儿。你工作的服装厂在方谷那边是吧?”
不等周知意点头,冯桂敏已经拉着高静跟着一起上了公共汽车,“不行,我还是要和你一块儿过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开车的大叔忍不住催促,“那位男同志,你上不上车?我要关门了。”
慢半拍的高德明赶紧迈上车。
车门缓缓关上。
周知意看着本来说着只是送她到车站,却又上了车的一家三口,一阵凝噎。
高德明和善笑笑,“算了,我们也跟着你去涨涨见识,正好也让人别看你孤零零一个女仔再以为好欺负。”
周知意嘴巴一瘪,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爸、妈,我在这个时空遇到的人真的都是很好的人……
她下意识的忘记了穿越初始原身的表叔。
——
时间从不因有人离开、有人来临而停下脚步,仍平淡又有条不紊的继续着向前。
江遇时隔多日再次来到桂明饭店,他站在门口难得有些局促紧张,对着店外的玻璃照了下,再次确认此刻的自己看起来十分得体干净,这才大步迈进饭店内。
陌生的青年扬着笑脸迎上来,“这位同志,你想吃点什么?一个人吗?要不要试试我们店的双拼饭?我们有叉烧拼烧鸭,也有叉烧拼白切鸡……”
江遇表情一滞,有些茫然的扫视过饭店内,却没看到那熟悉的倩影。
冯桂敏刚把一份双拼饭放到一张桌上,转身看到江遇,她顿时眼睛一亮,“小江!你来了啊!”
她迎上前来,拍了拍新服务员的肩膀,示意他先去招待别的客人。
“冯姐,”江遇和她打了个招呼,“怎么没看到——”
“你是问小意怎么不在?”冯桂敏抢答道,“她不在这里做了,去了一家服装厂工作。”
冯桂敏隐隐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要是前天这个点来,还能正好碰到她离开。”
江遇大脑一片空白,垂在身旁的手无措的捏住衣角摩挲了一下,仍包得笨拙的小指存在感明显。也是,在火车上就看出她那么聪明,又怎么可能一直局限在一个小小的饭店里做服务员呢?
冯桂敏这才看出今天江遇的不同,一身靛蓝的劳动布工作装,虽然不怎么时髦,但比之前干净规整,整个人看着多了几分得体,她想到什么,惊喜的问,“小江你是不是也换工作了?”
“是,我进了电子厂当工人。”江遇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答道,没多提自己这几天为了这份工作费了多少心力。
冯桂敏大喜,连连道,“真好,比你之前又累又危险的活好,真好,你和小意都越来越好,你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江遇只干涩的笑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微弱勉强。
12. 流水线
长长一条传送带前坐着一个个戴着白色手套的工人,江遇看着挪到自己面前的零件,巴掌大小的绿色电路板上一条条如同迷宫般的集成电路,引线分布在器件两侧,看上去像一对展开的翅膀。这么小的一个东西却是电视机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能够改善其高频性能,使遥控器控制电视机成为可能。
包裹在手套中的修长手指拿起旁边塑料筐中的元件,另一手拿着电烙铁,将其焊接到电路板上,江遇做完后便将零件放回传送带,推给下一个人,这就是他现在全部的工作内容。
这份工作说起来其实也算是江遇花十来块钱买来的,虎镇区的临时工市场虽然表面看着所有人都茫茫然的在寻找工作,但其中隐藏着经验丰富的“老油条”,这些人在这片土地混得时间够久,和周边好几家工厂负责招人的管事都熟络,那些像建筑工人、泥瓦工、扛包等等最吃力又不赚钱的活只有人生地不熟的北仔才会傻乎乎的去做,而他们则会包揽所有轻松又赚钱的工作,顺便介绍给相识的人。
为了换一份工作,江遇从工地下工后就混入临时工市场打听。只需一盒八毛六分钱的青松岭香烟再加上一口新宁话,就如同敲门砖般撬开男人们的嘴,江遇和他们聊着,没多久就得知了这种“中介”的存在。聊嗨了的男人们根本没有察觉自己被套了话,甚至都没有发现江遇自始至终只是拿着点燃的烟夹在指尖、一口没抽。
又被要了十块的“中介费”,江遇才得到了这份电子厂的工作。
这是个主营电视机生产的电子厂,当下电视机货源还比较紧张,价格自然也是十分高昂,但人们娱乐方式较少、电视节目又一天比一天好看,使得不少家庭还是很想拥有一台电视机,尽管这么一台14寸的电视机要卖到将近1500元的价格。
电视机的生产制作是个非常复杂的工作,从装件、焊接、接线、打胶、组装再到打螺丝、包装,整个电子厂如同环环相扣运转的巨大机器,将每一个步骤分配给不同的工人,形成一条高效的流水线,江遇也只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但有的螺丝钉只呆滞的机械劳作,对手上的重复性工作日渐厌烦;也有的螺丝钉,渐渐沉迷进方寸间的绿色电路板。
江遇第一次对某样事物产生这样无穷的好奇心,他着迷的思考自己焊接的零件会发挥怎样的作用,那些像迷宫般的电路图案又是做什么用的……他满脑子的思绪都被这些问题占据,只有这种时候,那种不受控的思念才会暂时的消退。
墙上的钟表突然发出猝不及防的响声,叮铃铃的,提醒着工人们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一大批人蜂拥挤出厂房,直奔食堂。江遇随波逐流,排队打了饭,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吃饭。
没多少油水的炒土豆丝、煎得有点糊的豆腐,最好吃的是米饭,江遇从口袋里翻出一本书,一边研究什么是电阻、什么是二极管,拿这些东西下饭。
周围的人用看异类的眼神看他,不时还有切切私语的议论。
“真奇怪,他手里拿的是书吗?”
“哟,咱们厂里居然有识字的文化人,可真稀奇……”
这一代年轻人出生在最动乱的那十年,教育的缺席让大多数人文化水平都不高,江遇还是因为有个知青父亲给他启蒙才得以认识那么多字,而这和那些没能被带走的书,是那个和江遇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为数不多留给他的东西。
叽叽喳喳的冷嘲热讽传进江遇的耳中,将他从解释电解电容的文字中抽离出来。
江遇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
有些人不光自己浑浑噩噩的活着,还见不得任何一点向上的力量,仿佛黑暗的漩涡,伸出手不停拉扯着,只希望所有人都永远困在沼泽里共同挣扎。
在这一刻,江遇又无比的想念起周知意。
一直在努力向上、仿佛有无尽生命力的周知意。
——
周知意似有察觉,连忙侧身朝旁边打了个喷嚏,没有喷溅到面前正在制作的布片上。
离她最近的那台缝纫机前的女人听到这震天响的喷嚏声,转头看着周知意开玩笑,“是不是有人想你了?”
“更有可能是我感冒了。”周知意面不改色,丝毫无半点年轻女孩被调侃的羞涩。
女人无趣的撇撇嘴,嘀咕道,“咱们这儿没一个小姑娘是可爱的。”
南方佳人服装店的加工厂挂名在姚海林名下,厂房墙上悬挂的营业执照登记的名字也是海林制衣厂,厂子里除了一个四十五岁的老版师师傅戴向东之外,还有加上周知意一共七个缝纫女工,这就是整个制衣厂全部的人员构造。
坐在周知意旁边那台缝纫机前的女人叫黄秀敏,三十岁,有一个才七岁的儿子,每天除了做衣服外都在看乐子,毕竟就这么大的一个小制衣厂,居然能分成好几个派系,可不是有看头吗。
厂房里七台工业缝纫机呈两列摆放,从各人的座位也能看出来些门道。
坐在最前面一排右侧机器前的是胡素芬,就是钟玲本想让她带带周知意的老师傅;左侧坐着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长相平凡的年轻女孩,名字叫张英,为人没什么主见,是所有人中最听胡素芬话的乖徒弟。
第二排坐着两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女孩,戴着个黑色波点发箍、半扎发散在肩头的又洋气又漂亮的女孩叫何萍,二十岁;旁边的是比她大三岁的方红梅,塌鼻梁、方下颌、皮肤黑,普普通通的长相,这样子的两人却是好朋友。
第三排就是周知意和黄秀敏。
坐在第四排落单的姜玉芝比周知意现在这具身体大一岁,她一个人坐在最后面,单薄的身形被工业缝纫机挡住大半,是整个服装厂存在感最低的人。她与其他人都相交泛泛,只专注在自己手头的活计上。
胡素芬因周知意一开始的突出表现对她不喜,连带着张英也不怎么和周知意来往;何萍对周知意也隐隐有种敌意,总是拉上方红梅在背后说她小话。
被这两方人针对的周知意,再加上啥也不掺合、只看乐子的黄秀敏和独行侠姜玉芝,七个人能划分出五个派别。
周知意对此很是无语,她既不理解何萍的敌意,也不理解就这么也就比井大点的制衣厂有什么拉帮结伙的必要,她就是个无情的打工人,只打算赚几个八十块、攒够做生意的本钱就走人。
虽然还身处冬天,除了黄秀敏、何萍和方红梅还在赶之前订单的两用衫外套,其他四人手头在做的衣服却已经是春装了。
制衣厂其实也是流水线工作,胡素芬和姜玉芝在做最难的西装领子和衣身前片,张英做袖子和衣身后片,最后交由周知意做口袋和拼合整件衣服。
张英正要在后衣片车缝上领唛,突然停住手上的动作,抬头搜寻老板的所在,果不其然在何萍对面看到了姚海林。
姚海林隔着缝纫机和何萍聊天,他正讲到兴起,说到自己当年是怎么靠一款尼龙衫发家的,却突然被人打断。
“老板,这领唛是不是搞错了?”张英把手里的一盒领唛往姚海林面前一送,“以前不都是用写着‘南方佳人’几个字的领唛吗?”
“没错,”姚海林摆摆手,“以前是‘南方佳人’,以后是‘SouthLady’。”
正踩缝纫机的周知意闻言嘴角微抖,还真是有够直译的。
姚海林见她表情有变化,立刻拖着屁股底下的凳子向后挪了一排,来到周知意旁边坐下,热情的问她,“小周是不是觉得挺疑惑的?”
周知意懵懵的抬起头,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而且比起她,还站在那儿的张英明显更疑惑吧?
姚海林自顾自的说起来,“知道为什么让你们做西装吗?”
见周知意摇头,姚海林立刻喋喋不休道,“现在不管是大领导还是小领导,人人都一身西装,去年秋天就已经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我有预感,今年这衣服会像之前的绿装蓝衫一样,成为举国上下的热潮,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尽早抢占市场。”
周知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时候的人们虽然没有时尚触觉、不懂设计的重要性,但有敏锐的市场嗅觉,知道卖什么样的衣服是会受到大众喜爱。
姚海林见周知意附和,立刻更来劲了,“至于为什么换成英文领唛,知道一个词不?‘沾洋必贵’!等衣服做出来,放到店里,我让你们玲姐就当外国货卖,就算涨个20块、50块,都有人愿意买!这就叫‘沾洋必贵’……”
周知意在心中暗悔,她刚才点什么头啊……
姚海林是周知意见过最热情的老板,比冯桂敏性格还要外向,他整天呆在工厂里也就是打打下手,裁个布、熨个衣服,更多时候是和人聊天。周知意招架不住这种热情,再加上她很讨厌在专心做事的时候旁边有人一直喋喋不休的说话,很影响她的效率,便学着姜玉芝的模样,从一入职就装内向。
不是有句话说的是,人在职场,人设是自己给的。
在海林制衣厂,她周知意就是一个社恐职场npc,做职场隐形人,默默无闻也不过多奉献,每天只做好手里的固定任务。
周知意接着不再给出一点反应,装她的木头美人。
姚海林说得口干舌燥,没再得到响应,只觉无趣,便又去找别人聊天去了。
见他终于走了,周知意立刻松了口气。这世界最烦人的除了打不死的蚊子,就是爱说教的男人。
后背被人戳了一下,周知意转头,是坐在后面的姜玉芝,她把做好的几件西装前片递过来。
周知意从善如流的接住,转身正要继续做,翻到领子部分看了又看,还是没忍住,又转回身去,“你要不要试试做到领子尖角位置时放根线,这样能更快更好的把驳领的尖角翻出来。”
女孩偏圆的眼眸因为惊讶而睁大,看着更像小鹿了。
周知意不由得声音放轻,拿起衣片,指着上面姜玉芝刚刚做的领子说,“我看你做的领子都不够尖,你就当我是强迫症犯了,看着难受,所以多提了一句。”
姜玉芝听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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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她的话,但在意她刚刚说的事情,“你说放根线,是要怎么做?”
周知意这才发现这个寡言内向、小鹿似的女孩居然是很有反差感的清冷声线,她们明明一前一后坐在一块工作、甚至还住在同一个宿舍,这居然才是她们第一次有交流。
“就是——”周知意一时难以用言语讲清楚,便从自己的位置起身,搬着凳子走到后面姜玉芝的缝纫机旁,“你往旁边坐坐,我直接做给你看。”
姜玉芝默默挪了一下凳子,让出位置。
周知意顺着姜玉芝正在做的领片继续做,机针嗒嗒沿着裁片的形状行进,走到临近驳领尖角处,她停下,一边耐心给姜玉芝讲解道,“这里还差一针到达尖点的地方停下,抬起压脚,然后找一根线,塞进正面相对的布片间,怼到机针前。”
然后周知意又把缝纫机的压脚放下,小心的又压了一针,这才调转方向,再次抬起压脚,“你看,这样这根线就被固定到刚刚那一针的缝线间了。把这根线捋到一旁备用,接着就继续正常做就好。”
嗒嗒缝到底,利落的三针回车收尾,周知意剪断缝纫线,将做好的领子翻到正面,“看到刚刚留的这根线了吗?抓住它往外拽——”
不需要借助镊子捅半天,一个堪称完美的尖角领子就出现了。
姜玉芝不是什么笨人,她所有会的缝纫工艺都是胡素芬教的,现在她们两人都是负责做西装领子,偏偏胡素芬做得又快又好,姜玉芝却是要用更长的时间,做出来的效果也不尽如人意。她原本以为是自己技不如人,毕竟胡素芬都是做了二十多年衣服的老师傅了。
原来并不是自己差,而是有人刻意隐瞒了几个步骤,没有把所有会的技能倾囊教授。
周知意把做好的领子递给姜玉芝,“你之前做的就是少了这么几个步骤。”
姜玉芝手指拂过布料柔软的表面,看着周知意,她很是郑重的说,“谢谢。”
周知意不在意的摆摆手,“我也只是看不下去,你别嫌我多事就好。”
姜玉芝认真的摇摇头。
接下来厂房里只剩下缝纫机嗒嗒的声音,混合着姚海林时不时的说话声、女孩们被逗笑的清脆笑声,共同谱写出平淡的日常。
一天工作结束,周知意、姜玉芝和张英一起跟着黄秀敏去她家吃晚饭。有的人上班是缝纫女工,下班是托管班厨师。
制衣厂包住不包吃,像胡素芬、黄秀敏、版师戴向东这样有家有口的,都是回自己家吃饭睡觉;单身、住在宿舍里的女孩们只能自己解决吃饭问题,黄秀敏便想出了包她们一日三餐的事情,反正她给一家子做饭也是做,再多几个人也就是多添点米、多炒些菜的事。
一个月只用交五块钱,就不用操心吃饭的事,周知意一个后来的人都欣然接受,更不用说在她之前入职的女孩们。只是除了两人,何萍和方红梅,她们两个从来没和其他人一块吃过饭。
在黄秀敏家吃过饭后,一个寡言内向的姜玉芝、一个和师傅同仇敌忾的张英、一个保持人设e人装i的周知意,三人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沉默回宿舍休息。
不知在外面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何萍和方红梅已经回来了。
服装厂提供的住宿其实也不过是在厂房里划出了一小块空间,隔出了个房间,里面摆着三张上下铺铁床。
何萍坐在靠窗的那个下铺,手里拿着小小一罐永芳牌珍珠膏往脸上抹,方红梅坐在一旁帮她举着红色的塑料镜子,一边伸手用小指舀了一点雪白的膏体抹到自己脸上。
白日里在工厂内巧笑倩兮的何萍此时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见周知意回来,很是刻意的翻了个白眼,放声说道,“我就说有的人很会耍心眼子,最会欲擒故纵这招,平日里装得一副木头样,只做出一点反应,就勾着人上赶着找过去了。”
周知意本以为何萍只是在和方红梅说话,她自顾自走到靠门的上铺拿换洗的衣服、端上脸盆准备去外面澡堂洗漱,这些话钻进她的耳朵,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感觉是点她呢?周知意心里纳闷。
见人动作顿住,何萍说得更起劲了,“我就说漂亮女人没一个是没心眼的吧,你还不信……”
周知意确定了,这就是点她呢。
不过她更纳闷了,何萍自己长得也挺好看的,怎么骂她还把自己也顺便骂进去了?
不对,心眼子多怎么是骂人的话呢?周知意欣然接受,但她绝对不承认后面的“欲擒故纵”的指责,她擒谁了?目前为止没一个男人值得她多花费一点脑细胞,顶多是之前从江遇口袋里抠钱她稍微耍了下心眼子,但总不能让她不求回报的教他新宁话吧?
周知意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一定有什么是刺激的何萍从背后说坏话转变成了眼下的当面阴阳怪气,不就是每天平淡重复的缝衣服,再就是姚海林凑过来一顿输出说教——
等等……
周知意抱着脸盆转身有些震惊的看向刻意不理睬她的何萍。
不是吧,老天奶啊……
13. 瓮中乱斗
周知意尊重每个人审美不同,也尊重每个人对人生的不同规划。
但不代表着别人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像扣屎盆子一样扣到周知意头上。
何萍话里那股仿佛针对情敌般的酸味都快怼到周知意脸上了。
周知意一脸木然:……人已经麻了。
首先,周知意可以理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的人可能就想轻轻松松的过一辈子、哪怕是走捷径当娇妻,但不代表着她也是想要这种活法,什么男人不男人的,她现在只想当富婆,那位六十多岁还能谈二十出头小男友的知名设计师才是她的楷模偶像;
其次,周知意也可以理解每个人有自己的审美,更何况还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但也别把个人觉得世界第一帅的猪妖当作什么人见人爱的唐僧肉好吧?虽然姚海林还没丑到“猪妖”的程度,但也只是个相貌平平、不怎么高的中年男人。
最后,是周知意最理解不了的,姚海林可是已婚男,他和钟玲虽然至今还没有孩子,但也是已经结婚有十来个年头的夫妻。
周知意怀疑自己是想错了,试探着说了一句,“腿长在他身上,他是老板,愿意来找我说话,我又能怎么样?”
“你!”何萍气急,立刻瞪向周知意,“心机女!”
周知意表面像是被骂得不知怎么还嘴,实则只是内心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是吧姐妹,你看上他什么了?
出人意料的,一直像透明人的姜玉芝突然替周知意说了句话,“和你说的话不是更多?”
何萍脸涨得通红,方红梅连忙帮忙解围,瞪姜玉芝一眼,“又有你什么事啊!”
张英看着隐隐分成两拨的女孩们,心中是高高在上的鄙夷,都不是什么好姑娘,还是像她和胡师傅这样子,矜矜业业、做好自己工作的才值得称赞。
也许是有人觉得心虚,原本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缓和下来,女孩们各自沉默着洗漱,互不搭理,各怀心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各自睡去。
之后几天,仿佛得知一个惊天大瓜的周知意暗地里悄悄观察起来。
姚海林也许不应该说是热情,他和冯桂敏的热情并不是一种,热情过了头便成了没分寸、无边界。周知意现在想想,她一开始下意识的伪造自己的人设,也许就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种不同所带来的不适感。
周知意观察了几天,比起上了三十岁的胡素芬、黄秀敏,姚海林平日里更爱找年轻的缝纫女工们聊天。张英木纳、姜玉芝内向,也就剩何萍和方红梅和他能聊起来,而两者对比起来,姚海林更愿意和娇气漂亮的何萍多说几句。
但要说他再有什么越界的行为,好像又没有了。
暗中观察的周知意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也许何萍只是那种军训会爱上教官、上学爱上老师、看病爱上医生的人,这个小小的工厂里唯二的男性除了快五十岁的版师戴向东外,正值壮年、又有钱的姚海林确实可以说是矮子里拔将军,看着还行了。
“小周啊,衣服做好多少了?”
周知意回过神来,回答姚海林的问题,“现在有四十件了。”
姚海林点点头,“行,你抱着那些衣服跟我来,我带你去打扣眼。”
他说完便转身朝厂房外走去,两手空空、姿态潇洒。
周知意匆忙的把四十件衣服抱在怀中,离开时对上何萍隐藏不住的嫉恨目光,她动作一顿,接着赶紧追出去。
小工厂做不到机器配备的那么齐全,像钟玲和姚海林两口子的工厂就只有做梭织类衣服的平车缝纫机、再加一台包边机,做针织类衣服的冚车缝纫机、做扣眼的锁眼机之类的机器都是没有的,所以做不了有弹力的针织类衣服,只能做衬衫、西装之类的衣服,扣眼也是需要到外面找别的工厂做。
姚海林带着周知意左拐右拐,在这一片错综复杂分布的众多工厂间走到占地面积最大的那家服装加工厂。
厂房内一个皮肤黝黑、腰间挂着一串钥匙的平头中年男人叼着根没点着的香烟,见姚海林过来,上来便是一句,“小扣眼五分、大扣眼一毛。”
姚海林皱眉,“老吴,怎么涨价了?”
吴乾咬着烟头,说话间有些含糊不清,“没办法啦,现在人工费都在涨,我又不是做慈善的。姚老板每天赚那么多钱,五分、一毛的就别讲价啦。”
姚海林眉头舒展,和对方吹捧起来,“我可不敢当,要说这片最能赚钱的,还是要属你们兄弟俩……”
周知意抱着一怀的西装,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个工厂的面积至少是海林制衣厂的五倍,不提配备齐全的各式缝纫机,只工人数量她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就有近百人,有男有女。
吴乾心安理得的把姚海林的吹捧听进耳中,这时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抱着一堆衣服的女孩,挑了下眉,“这阿妹长得够靓的,姚老板那块地是什么钟灵毓秀的福地,怎么能招到一个又一个的靓妹?”
姚海林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细缝了,嘴上还在谦虚,“哪有,这姑娘是我家玲儿带过来的,我也就多照顾些。”
“弟妹贤惠。”吴乾语焉不详的赞了一句。
周知意站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在这些中年男人的话中,她好似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权利,变成个花瓶般的物件,令人作呕。
“老板,不是要打扣眼吗?”周知意打断两个男人停不下来的话,故作没情商的嚷嚷道。
姚海林尴尬的朝吴乾笑笑,“她年纪小,不懂事,见谅。”
吴乾不在意的挥挥手,“走,我带你们去找锁扣眼的工人。”
一边往里面走,吴乾一边说道,“漂亮的人有特权啦,我哪会计较。说起来我弟弟之前也是遇到个漂亮但活像个刺头般的姑娘,在店里把他好一顿骂,说她那儿不是草船,别对着她放箭,还说阿坤长得像朵菊花似的,把他气得不行,有意思吧……”
周知意越听越面无表情,好熟悉啊,熟悉的就是她曾做过的事。
世界真小,这都能遇到那个到她面前贩箭的男老板他哥。
姚海林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惊讶的难以置信,“不能吧,坤哥多洋气一人啊,看着和二十出头的男青年没什么两样,哪里像菊花了。”
吴乾笑笑,“小辣椒故意呛他的,说不定是欲擒故纵。”
周知意:……我呕!欲你爹的纵!真不愧是哥俩,一个比一个能贩箭!
如果漂亮的人真的有特权,周知意希望是杀人不犯法的特权,她立刻把这些恶心的她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自信男人都杀了!统统杀了——
“衣服给我吧,扣眼位置和大小都标好了吧?”坐在锁眼机旁的短发中年女人朝周知意说道。
内心险些暴走的周知意被这么一打岔,仿佛打断施法般,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点点头,“标好了。”
调好宽度尺寸的机器严谨的执行,机针嗒嗒的流畅快速走了一圈,做出赏心悦目的工整扣眼。
周知意看着女工娴熟的动作,仿佛在欣赏一场特别的演出。
吴乾把人安排好后便离开了,姚海林站在锁眼机旁边等待着,西装前襟需要做两个大扣眼,左右两只袖子上各四个小扣眼,就算机器做得再快,需要些时间。
“小周这些天干得累吗?”姚海林无所事事,便拉着周知意聊天。
周知意真不想搭理他,可这人毕竟现在是自己的老板,“还好。”
姚海林只把她的冷淡当作是内向,自顾自热聊道,“你看你这么漂亮的女仔,做缝纫女工简直是暴殄天物,就应该做个老板娘享福才好,每天穿好看的衣服、再去烫个头发……”
正锁扣眼的中年女人动作一停,随即又赶紧做自己的事。
周知意也是一顿,抬眼深深看了姚海林一眼,她心中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在此刻迎刃而解。
似是而非的言语会不会勾起一个年轻女孩心底的欲望,会不会将她引上歧路,看何萍就知道了,姚海林肯定对何萍说过类似的话。
“不想做老板娘。”周知意直截了当,完全不顺着姚海林的话往下说,看着很是木纳无趣的样子。
“果然是年纪还小。”姚海林干笑两声,聊不下去终于闭上了嘴。
周知意是真的不想做劳什子老板娘。
老板娘,“老板”二字缀在前面,旧时便是由“老板”一词延伸出来,老板的妻子叫做老板娘。虽然后来也指代一些女商人,但为什么不能直接叫做“女老板”?
“老板娘”一词就是男权社会背景下产生的,带着一种强烈的所属感,好似一定有那么个“老板”存在,他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商业决策者,而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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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只是千娇百媚的花瓶角色,抑或是陪着吃苦的奉献型角色;而“女老板”就不一样了,“女”字在前限定,完全独立的个体,甚至没有一个词叫做“老板夫”。
周知意把做好扣眼的西装抱回工厂,交给黄秀敏缝扣子。
何萍故意经过周知意的缝纫机,把她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冷哼一声,发泄对她和姚海林一起离开这么长时间的不满。
周知意无奈的去捡掉了一地的剪刀、竹尺和裁片。
她只想做“女老板”,而不是“老板娘”。
姜玉芝从自己的缝纫机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见何萍快要走到自己旁边,她赶紧抬胳膊挡住,认真的说,“离我远点,穿这么大个袖子来干活就是不行,像个大蝙蝠,还走哪儿带倒哪儿。”
何萍咬牙瞪她,“这叫蝙蝠衫!电影《迪斯科舞星》中主角穿的就是这个!是最时髦的衣服了!”
“居然真叫这个名字,我说对了,果然是像蝙蝠。”姜玉芝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有些不解,“大冬天的你就穿这么薄一件蝙蝠衣,你不冷吗?”
何萍要抓狂了,“蝙蝠衫!是蝙蝠衫!”
黄秀敏憋笑,连忙低下头去,帮着周知意捡东西。
周知意郁闷的心情也转好了些。
但没边界感的老板、当作情敌针对的同事、不想让任何人越过自己去的老员工,这个小小的制衣厂像养蛊般的乌烟瘴气,周知意已经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西装做好了一批又一批,配套的西装裤也做了起来,姚海林还买来了一件要九百六十块的梵特杰衬衫,让版师戴向东照着衣服一模一样的打版,接下来做完西裤后全厂就要做这个衬衫。
许久没来制衣厂的钟玲风尘仆仆的疾行而来,一声声“老板娘”、“玲姐”的打招呼声,她却没像过去那样温和的一一回应,而是朝着姚海林直直走去。
姚海林正和何萍吹嘘梵特杰是多么有名的外国牌子货、是如何一件衣服卖将近一千块还有很多人愿意买,猝不及防被一堆钉着一小块布的名片砸中。
钟玲压着心里的火气,“你说你没空,就是忙着在厂里聊天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店里也正是忙的时候,眼看下个月就要过年了,为了清之前的衣服库存,我和阿谦有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你还要我去中门市场找面料?!这种事情你不能做吗?”
厂里所有人都好奇的看过来。
姚海林感受到周围那些目光,也有些恼了,把怀里的名片全都扔到桌上,“我这不是要呆在厂里盯着戴师傅打版,有个什么问题我都要赶紧和他沟通。”
被提及的戴向东眉头皱起深深的沟壑,嘴角两侧的皱纹更加明显,不高兴道,“我打版没有问题,衬衫这种款式我都做多少年了。”
“你在制衣厂又不用真的坐到缝纫机前做衣服,我就不信你能忙的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钟玲冷着一张脸,向来温温柔柔的人生起气来更为吓人,“之前让我买扣子、买拉链,我想着东坝街就有摊贩在卖,我买就算了;现在找面料也要我去,还要我一定找到一模一样的面料,厂里的事情都推给我,那不如我们俩换换,你去店里,我来管厂里的事。”
周知意闻言眼睛亮起,颇为期待的看向钟玲。如果这两口子能够换一下,也许制衣厂能变好些。
却不想,姚海林很快就否决了,“那不成,你是女人,和客人更好沟通,推荐适合的衣服什么的,我哪行?”
“人吴坤也是个男的,他还不是每天在店里做生意?”钟玲气笑了,“你又要我管着店里的事,又要我买扣子、找面料,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我去做,我忙得过来吗?”
厂里所有人装鹌鹑,再有钱的两口子吵起来也和寻常夫妻差不多。
这时却有一个人大胆的发声。
“要不……”
周知意举起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汇聚到她身上。
“这些事交由我来做?”周知意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个机会,可以让她跳出这个瓮中乱斗的小厂,从泥潭中脱身。
她努力争取道,“买扣子、买任何辅料,找面料,还有和戴师傅沟通制版的事、跟进衣服之后的生产,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做。”
钟玲和姚海林两人俱是一愣,片刻后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14. 中门市场
找面料、买扣子、配齐所有辅料;和版师沟通制版问题、跟进之后的衣服生产,这些工作在后来服装业发展成为专人负责的一个职业,而这个岗位称为——“跟单”。
钟玲和姚海林在周知意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行,那你以后就负责这些事情,你现在手头上的活就先……先拿给胡姐。”姚海林率先一口应下,不过是一个缝纫工变换了一下工作内容,哪怕周知意离开后需要再重新招一个人,每个月也才多支出八十块的工资,只等做出仿版的梵特杰衬衫,卖一件就能将这八十块赚回来。
总好过钟玲在这里逼逼赖赖拉着他吵架,姚海林此时正心头烦躁,没有察觉到向来是“木头美人”的周知意做出这种大胆提议的行为已经是崩人设了。
见姚海林答应,钟玲也没再说什么。周知意的提议实则是分走一部分她要做的事,钟玲本就忙不过来,有人能来替她分担,她自然也不会反对。
周知意就此,从一名缝纫女工变为了跟单。
她很快进入新身份,拿过姚海林扔到桌上的那堆名片,钟玲找回来的面料不少,但是比对原版的梵特杰衬衫来看,又全然不同。打个比方来说,钟玲找回来的面料就像是“汆”,而原版面料是“氽”,第一眼看着挺像,但细看又不一样。
原版梵特杰衬衫用的是一种冰蓝色的梭织面料,带着一点光泽感,厚度适中,摸上去还带着一丝凉感。
手指捻了几下布料,周知意在心里估摸,手感舒适,含棉量应该挺高;她又握着布料攥了一下,衬衫上没有出现太明显的褶皱,应该还含涤纶成分,这种聚酯纤维能使面料具有良好的回弹性,让面料挺括、不起皱。
与布料天天打交道的老师傅一摸布料就知道是哪一种,在大学时只上过两周面料课的周知意能做到的就只有大概的判断出可能含有的面料成分,而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的钟玲只能跟着感觉走,所以选回来一堆感觉像的面料,实则没有一个能用。
姚海林拿这件近一千块的梵特杰衬衫当宝贝,连钟玲都没能拿到手里、用实物对照着找面料,就更不可能把衣服给周知意了。
周知意只能靠记忆力尽量多的记住这件衬衫的面料特征,然后便出发了。
和东坝街一样,整个新宁市的面料商也集中在一块地方——中门市场,周知意曾为了买一块遮光的窗帘来过这边,但当时她搜寻的目标是处理零碎布头的店家,而今天,她才真正的、深入的进入这一片区域。
中门市场的历史并不久远。83年底,也就是一年多前,布票制度终结,一时间所有人都担心自己攒的布票会立刻失效,几乎恐慌性的引起布料抢购风波的;后来,随着服装市场的日益繁荣,各个纺织厂也在努力填补上加工行业对面料的需求,渐渐的,如春笋般,中门市场从几家棉布店慢慢发展成一条街的布料店,再到现在左右两条街的中门市场。
这些布料店背后基本都有自己的纺织厂,门店里只会放色板和少量的样布,如果有客户下订单,才会从工厂调货,整匹布运往制衣厂。
所以当周知意穿梭在这些布料店时,没有一家店的老板正视她。
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孩,一看就不像是会下单一整匹布的客户。
周知意看到一块已经很相似的布料,只不过是灰色的,她拎着那块样布问店老板,“我能看下这款面料的色卡吗?”
面料色卡,是面料商剪下同款面料所有颜色的一小块布汇整到一张卡纸上,标注好对应的色号,更方便客户下单。
店老板正在看报纸,闻声眼皮一撩,透过老花镜看了一眼周知意,接着屁股挪都没挪,睁眼说瞎话,“没有色卡。”
周知意纳闷,追问道,“就这一个颜色?”
店老板都不再看她了,目光被手里的报纸紧紧吸引,敷衍的应了一声,“对。”
周知意心里不解,从没听说哪个面料只做一个颜色,就算是八十年代轻工业还并不发达也不至于,在现代时她见过的那些面料色卡几乎都能拉开好几折,光一个粉色都能有四、五种,而这只不过相距三、四十年的时间。
想着这些,周知意又进了旁边一家布料店。
这家店是一个中年女老板,态度比前一家店的老板好些,在周知意提出看色卡的请求后,虽是有些不情不愿,但仍像是哄小孩玩似的,从桌子下的纸箱中翻出对应的色卡,递给周知意。
周知意仔细的从上看到下,觉得37号这个冰蓝色有点像她记忆中的衬衫面料,她抬头看向女老板,“能给我张名片吗?麻烦帮我记下这款面料的货号和这个色号,如果确定要用的话我会再找过来的。”
女老板这时仿佛觉得孩子哄到这程度也差不多了,没必要再浪费一张名片,“不好意思啊,我们店没有名片。”
她显然没把周知意的话当真,面前这个看着绝对没有二十岁的女孩能下什么订单,说不定只是裁个一米布自己做条裙子,不知怎么打听到中门市场这边了。
周知意又是一头问号的被打发了出来。
接下来她进的每家布料店都大同小异,不是把她当空气,就是态度敷衍,只有一个盯着孩子做作业的老板娘看不下去,不顾丈夫冷淡的模样,对周知意多说了一句,“女仔要是想裁布自己做衣服,不如去南流路那边的布料店,中门市场这边都是做大单的,一匹布起卖。”
“我不是要自己做衣服,”周知意解释道,“我是在一家制衣厂工作,来找接下来要做衣服的面料。”
面对一双双写满不信的眼睛,周知意只能挫败的离开。
周知意碰了一鼻子灰走出中门市场,经过一家理发店时她突然停住脚步,玻璃上倒映出一张年轻的芙蓉面。
也是一张不像是能拿下一整匹布、下订单的脸。
周知意悠悠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转岗位的第一天就遇到难题。
好似不管什么时候都有这样子的偏见,年轻代表着没经验、漂亮意味着不聪明,周知意自嘲的想,她简直是buff叠满。
她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出神的看了一会儿,挫败的目光渐渐凝实,周知意从自怨自哀中抽身而出,向左挪了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倒影与理发店里作展示用的一顶波浪卷假发重叠。
坐着公交车回到海林制衣厂,周知意披着夜色走进宿舍。
“你吃饭了吗?”姜玉芝见周知意回来,把包在棉服里的不锈钢饭盒掏出来,“秀敏姐让我把你的饭带回来了。”
周知意这时才感受到腹中饿意,感动的抱了下姜玉芝,“谢谢你!也谢谢秀敏姐!”
不适应这种亲近的姜玉芝歪了下脸,试图离周知意远些,眼皮微微盖住一半的圆眼,语气平淡却十分肯定的说,“你之前是装的。”
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你学我。”
旁边下铺传来一声嗤笑声,方红梅在帮何萍涂指甲油,刚刚那声嗤笑显然是何萍发出的,她看了看自己指尖粉红的左手,“姜玉芝你还真是迟钝,居然到现在才看出某人是在装。”
周知意看向何萍,正色道,“你大可不必把我当作敌人,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完全是不同的东西。就像今后,我在厂里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你不用处处针对我、提防我。”
与其自证,周知意选择跳出困境,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何萍一怔,抬头看向周知意。
虽说按照身体年龄,何萍比自己大两岁,但按照灵魂年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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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周知意反而比何萍要大三岁,她看着女孩脸上的怔愣,忍不住心软多说了一句,“你别把目光局限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到时你会发现,现在你觉得好的,其实也不过如此。”
何萍本来有些软化的表情立刻消失,冷哼一声,又扭过头去不再看周知意。
“她又要以为你是耍什么心眼子,以退为进之类的。”姜玉芝低声道,把饭盒塞给周知意,“你快吃饭吧。”
周知意无奈的点点头,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个人命运,提点一句已经是她全部的善心了。
吃过饭后周知意就去洗漱,过了一会儿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抱着脸盆回来。
拿毛巾将头发擦到半干,周知意便弯腰,将所有的头发捋到前面,低着头开始编麻花辫。
姜玉芝躺在下铺的床上,疑惑的看着周知意的迷惑行为,“你为什么在头发还湿着的时候编辫子?又为什么从后面往前编?”
周知意麻利的编到发尾,拿头绳扎紧,直起身来将麻花辫盘到头顶,神神秘秘的说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这话让无意听到的何萍、方红梅和张英都隐隐好奇起来。
第二天一早,周知意从上铺爬下来,把睡在下面的姜玉芝摇醒,仿佛献宝般的说,“快醒醒,我要拆开了。”
姜玉芝朦朦胧胧的睁开眼,撑着上半身坐起来,配合的说,“好,我醒了。”
同宿舍的其他女孩也听到声响接连醒来。
周知意解开头绳,将头发全部散开,原本的长直发经过一夜,神奇的变成一头漂亮蓬松卷发,简直像是在理发店用“电热帽“烫出来的似的。
女孩们纷纷睁圆了眼睛。
周知意却风风火火的换好衣服,简单的洗漱过后就要离开,“我要赶紧去中门市场了。”
这种自然形成的卷发根本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周知意坐着公交车先去了东坝街,在外面街上的小摊位上挑了一副最便宜的大镜片墨镜,又迅速乘公交车去了中门市场。
再次站在中门市场的两条街上,周知意抬手扶了一下脸上的墨镜,仍带着弧度的卷发自然的散在肩膀上,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款式简洁,普通的白色两用衫外套、浅灰色长裤,只脖子上一条色彩鲜艳的丝巾点睛般的使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洋气了起来。
这条丝巾还是周知意在东坝街打探消息时斥“巨资”买的,果然有些东西以为没用,却总能在某些时候派上用场。
还是昨天的那些布料店,周知意下巴微抬,故作趾高气扬的走进去。
截然不同的态度,周知意拿到了每一家布料店的名片和面料小样,甚至有一家还直接给了她一整版的色卡,让她拿回去方便比对颜色,没有一家店里的人认出周知意就是昨天那个被他们冷漠对待的年轻女孩。
周知意一如昨天那般走出中门市场,心情却是完全不同,她轻轻的长出一口气。
呼,果然还是人靠衣装。
周知意摘掉墨镜、把脖子上的丝巾解下来,再把一头长发利落的扎起,再次跳上驶向聚集了多家制衣厂的方谷的公共汽车。
仿佛打了一场胜仗般,周知意风风火火的走进海林制衣厂的厂房内,此时她的头发已经只剩下微微的卷度。她找到姚海林,拿着一手的面料小样和色卡放到桌上铺开,迫不及待的说,“老板你快把那件梵特杰衬衫拿出来,我觉得我应该找到很像的面料了。”
“在我身上呢。”姚海林理所当然的说道,语气中还带着些嘚瑟。
周知意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姚海林,这才注意到姚海林身上穿着那件衬衫。
好好好,你自己穿近一千的原版衣服,却生产仿版售卖是吧?
周知意心里一阵无语。
15. 开单买布
曾有一个知名的服装设计师说过,“做一个好的女装设计师,比做个好的男装设计师更重要。历史上也是如此,因为女装设计有更多的空间可以发挥,一切皆有可能。”
“女装就像风中的沙漠,沙丘总是随风而变,所以,在设计上,能对女装有很多的想象。”
“但和女装相比,男性的穿衣模式已经被固定了,我们只能改变些尺寸和长宽,仅此而已。”
周知意找到的那些面料里有一款几乎可以说是和那件梵特杰衬衫的面料一模一样,对着色卡也找到几乎无差的颜色,姚海林很是满意,“就这个吧。”
“要不要换个颜色?”周知意虽然更喜欢设计女装,对男装并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忍不住提议,“像是胸前口袋上的刺绣,其实也可以换个别的图案;再者,领子也可以设计成撞色……”
她还是无法接受完全的照搬照抄。
姚海林对周知意的话反应平淡。
他也不是个傻的,在周知意突然宛如变了个人似的争取机会,姚海林之后回过神来便想明白了,哪里是什么文静内向的小姑娘,这分明是个贼精的丫头,以前装内向敷衍他呢。
要不是看周知意真的找到了一模一样的面料,还算有些用,姚海林早就直接让她走人了。
姚海林身子向后靠,全部重量压到椅背上,因为心中的不喜,他面对周知意也没了之前的热情,只淡淡的说,“梵特杰衬衫一件就能卖到九百六,我做出一模一样的,但我只卖一百八。几乎五分之一的价格就能买到一件梵特杰衬衫,哪怕人们知道是仿版,也会有不少人买。”
“而你说的那些,换个颜色、改掉刺绣图案、改变领子的样子,那样做出的衣服已经不是梵特杰衬衫了。”姚海林讥嘲的说,“这样的衣服,连四十块都卖不掉。”
他的话几乎犀利的直刺周知意,仿佛在告诉她,你所说的那些设计,根本不值钱。
周知意脸上表情凝滞。
“还是年轻,太天真了。”姚海林自以为成熟的说道,“别在这里发呆了,面料确定了,先去和布料商订一卷,戴师傅还等着做样衣。”
周知意只好按照他的话做,姚海林和现代时将她的设计改得面目全非的主设计师没什么两样,周知意没有话语权,自然也无法改变规则。
从制衣厂离开,周知意直接去了中门市场,没再做伪装。
方圆布行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店里,见到周知意俱是一愣,没想到前两天那“走错地方”的年轻女孩又来了。
老板娘袁雯,就是曾好心提醒周知意可以去南流路那边买布的女人,她满心疑惑的迎上来,“女仔是没找到南流路那边的布料店吗?”
周知意直截了当的说,“我就是来找你们的。”
她拿出昨天要到的名片和色卡,“这款面料的19号色,我想要订一整卷。”
袁雯和丈夫方学斌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夫妻两人都懵了。
这姑娘怎么会有他们店的名片和色卡?前天也没给啊……
还有她说什么?要订一整卷布?她有这个钱吗?
周知意嘴角勾起,浅笑道,“现在我有资格坐下来和你们说话了吗?”
没有了昨天那副女老板的洋气装扮,周知意素面朝天的脸看着仍十分年轻稚嫩,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同样让人无法再轻视。
聊好具体的价格和一卷布大概的米数,方学斌半信半疑的开单,仍然怀疑这姑娘是在耍他玩。
周知意又跑了两趟,最后一趟姚海林也跟了过来,他是来付布料钱的。
钱货两讫,方学斌回纺织厂调货,看着一整卷冰蓝色的衬衫面料被工人们合力搬上货车,准备运往方谷路的海林制衣厂。
方学斌恍恍惚惚,他居然真的跟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做成了一笔生意?
虽然最后是她老板过来付的钱,但全程和方学斌交涉的人就是这个姑娘。他恍惚的回到店里,对着守店的媳妇说,“你掐我一下,我感觉还像是做梦似的。”
袁雯好笑的伸手掐了他一下,“还不敢相信啊?钱都已经付给我们了。”
方学斌又使劲搓了把脸,还是很难以置信,“她哪来的那么大的胆?我十八、九岁的时候都还不敢和陌生人多打交道,生怕露了怯。”
“而且这姑娘知道我们都糊弄她、不拿她当回事,她居然想出换个打扮来糊弄我们、达成她的目的。我活了快四十年,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仔。”方学斌说完,又补充一句,“男仔也没有。”
袁雯记着帐,“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胆大心细,都说这样的人有大出息呢。”
说着,她忙抬头提醒丈夫,“以后如果还和这姑娘打交道,你可别再轻视人了。”
方学斌连连点头,“我知道。”
在方圆布行夫妻俩心中形象已经两米八的周知意此时却和方红梅、张英等寻常小姑娘一样,美滋滋的准备领工资。
一月的最后一天,是海林制衣厂发工资的日子。不同于现代时工资打到银行账户,只是短信通知上的一个数字,这时候的工资都是真实的一张张纸币发到每个人手中。
亲手拿到钱这事足够的令人快乐,众人在此刻对姚海林碎嘴巴的忍耐度都上升了不少。
姚海林一边发钱,一边挨个鼓励嘉奖道,“戴师傅,这是你的一百块,这个月辛苦了;胡姐,你的九十,这个月做的那两批西装都很不错;张英,你的八十块,跟着你胡师傅好好干,再努努力,你也争取拿九十块工资;小萍,这是你的……”
周知意也领到了她的那八十块钱,她心中不禁有些激动和感慨,这钱可比在桂明饭店难挣多了。先是尔虞我诈、乌烟瘴气的大乱斗,还好她及时跳出了漩涡,但这几天来来回回的跑中门市场、和布料商们斗智斗勇也不轻松。
珍惜的把这八十块钱和自己之前的钱合到一起,放进棉服内里的隐秘口袋里,周知意感觉距离开启自己的事业又进了一步。
虽然改变不了当下服装行业的观念,周知意也做不到让抄袭的仿版衣服不出现,但她绝不屈从。
她仍信奉设计至上,规则是由高位者制定,只要有一天她能成为行业的领军人物,拥有足够的地位和影响力,她就能改变整个行业的观念。
周知意壮志凌云的如此想道。
小小的简陋宿舍里,除了周知意,其他女孩拿到钱也各自有各自的规划。
何萍和方红梅已经换了身衣服,下午放半天假,她们准备去逛街;就连一直有些宅的姜玉芝也想出去放放风。
在当下这个时代,一个月八十块的工资对于不用养家的单身女孩来说已经是一笔非常富余的钱了,除了衣服贵了点,但其他的东西可以说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
听姜玉芝说想去吃点什么好吃的,周知意便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我下午打算去桂明饭店,他家的饭菜还挺好吃的。”
周知意也好长时间没回桂明饭店看看了,趁着有钱有闲,她回去正好可以和冯桂敏聊聊她最近的“精彩”生活。
姜玉芝本没什么想法,便点了点头。
就这样,何萍和方红梅一拨、周知意和姜玉芝一拨,准备分头行动。
在出门前,周知意看到宿舍里落单的张英,不禁有些疑惑,平日里大家都忙,偶尔的休假都忙着洗衣服什么的,好不容易开了工资都纷纷出去玩,偏偏张英好似没有这种打算。
姜玉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正在收拾东西的张英,顿时了然,扯了一下周知意,往外走,答疑解惑道,“她肯定是要回家,每回发了工资张英都要拿回家去,她有两个弟弟,都还没结婚。”
怪不得周知意见张英平日里也十分节俭,她有些理解不了,“张英自己也没结婚吧?她就没为自己考虑过吗?总不能自己累一个月,赚的钱却一点都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吧?”
姜玉芝点点头,“她是个傻的。”
周知意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她原本对姜玉芝的印象是内向、迟钝,好似对暗流涌动的职场毫无察觉,看着呆呆傻傻的。但越接触,她发现这人心里门清,时而蹦出一句真知灼见。
姜玉芝疑惑的歪了下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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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错了吗?”
她想了想,又自我肯定,“没错,看她真把胡素芬的每一句话当圣旨记在心里就知道了,她是个傻的。”
周知意扶额,点点头。
虽然周知意不认同张英这种“扶弟魔”的做法,但她也不可能真的指手画脚去教别人做事。因为胡素芬对周知意的提防,张英天然的也和她形成敌对关系,这时周知意要是突然找到她说什么自己赚的钱自己花之类的话,恐怕这姑娘根本不会觉得周知意是好心,反而会觉得是没安好心。
下了公共汽车,周知意带着姜玉芝轻车熟路的朝桂明饭店走去。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间,饭店里正是没多少人的时间,冯桂敏沉浸在电视剧《香江花月夜》的剧情里,听到有走进饭店的脚步声,目光才恋恋不舍的从电视机上移开,“吃点——”
“桂敏姐,你买电视机啦?”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冯桂敏的话,她猛地看向来人,惊喜道,“小意!”
“可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冯桂敏热情的迎上来,又看向姜玉芝,“你是小意的朋友吧,快,快坐下。”
她像是家里孩子带了朋友来做客般,连忙叫高德明做几个好菜。
周知意拦了又拦,“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冯桂敏这才收敛了些。
“这一个月你来的还没有小江勤。”冯桂敏坐在她们对面,看着周知意哀怨道。
提及江遇,冯桂敏想起周知意刚刚的问话,指着饭店柜台上放着的一台方盒子样子的笨重电视机,“这电视机还是小江帮忙买的,他们厂就是生产电视机的,比在外面买能便宜两百多块钱呢。哦对了,他现在到电子厂工作了,还是和你差不多时间换的工作呢。”
“那不错啊,比在工地干活要好。”周知意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想起那个青年,多问了一句,“他手指好了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夹板虽然拆了,但毕竟是骨折,还要好好养一段时间。”冯桂敏说,“还好现在他是在电子厂上班,工作轻快些。”
有姜玉芝在,两人也不好一直谈论她并不认识的江遇,冯桂敏又把话题转向姜芝艺,询问起她的事情来,“你也是在制衣厂工作吗?家里有兄弟姐妹吗?都在新宁吗?”
姜玉芝一板一眼的回答,“是,有一个哥哥,也在新宁,我哥在罐头厂工作。”
“真好。”冯桂敏赞道。
因为眼看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话题不知不觉就转了过去,姜玉芝是新宁本地人,过年自然要和家人和亲戚们一起过。
冯桂敏还记着周知意之前的那番“爹娘没了、哥哥走散”的说辞,便问道,“小意要不过来和我们一块儿过年?大年三十我和你大哥家的亲戚们会来店里一起吃年夜饭,今年还有了电视,还可以一起看联欢晚会,小江也来的。”
周知意在这个时空没什么亲人,原身那些只想吸血的亲人早已被她抛之脑后,听冯桂敏这话,她没什么不可以的点点头应下,嚼着一块叉烧,随口问道,“江遇他不回老家过年吗?”
提起这个,冯桂敏心肠又是一软,说道,“不回,他说他亲爹是知青,好些年前回城后就没了消息,后来他娘也改嫁了,和后来的男人日子过得红火,又生了两个孩子。家都不是他的家,他回去干嘛。”
周知意捏着筷子夹菜的动作顿住,没想到江遇居然还有这样子的过往。
在桂明饭店吃过饭、聊到临近晚饭的时间,眼看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周知意和姜玉芝怕耽搁冯桂敏做生意,她们也要趁着天没黑回制衣厂宿舍,便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姚海林撕掉挂在墙上那日历最上面的一张,露出印着“2月1日”几个墨字的新一页,下面两行小字,绿色的“宜:搬家、交易、开市;”,红色的“忌:理发、伐木”。
面料订好已经放在厂房内了,先拉出来一米多在长桌上展开,是版师戴向东打版做样衣要用的。
周知意本以为面料齐了、扣子她也配好了,也有原版衣服,照着做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还真有。
16. 调岗
周知意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和人无法沟通的时候。
套着衬衫的人台立在周知意和版师戴向东之间,两人大眼瞪小眼,字面意义,是真的在“瞪”。
版师,服装行业非常重要的角色。每一件衣服都是由一个个不同形状的裁片拼缝起来的,而版师的工作就是制作出精准的服装裁片的样版图纸,非常考验技术,需要对人体、服装结构等方面有相当多的了解,所以这个岗位很看工龄,从业时间越长越吃香。
像戴向东这种有着近三十年工龄的老版师,可以说是海林制衣厂说一不二的存在,连老板姚海林、钟玲都要好言哄着,生怕这尊大佛待得不顺心,从没有任何质疑,当然,也是因为他们看不出制版上的问题。
但周知意看得出啊,她在大学时也上过打版课,她能看懂。
“这个领子绝对做的不对,后领都是空的,根本不贴合人体!”周知意第三次指出人台上那件衬衫样衣的问题。
“我打了快三十年的版了!衬衫就是这么制版的,怎么可能不对!”戴向东吹胡子瞪眼,坚持己见。
周知意被这老头的固执气得说不出话。
现代时不到两个月就被炒了的周知意不知道,设计师和版师吵架其实是常事。
设计师的想法天马行空,而这些想法却是版师最头痛的。在每一件衣服从图稿变成实物的背后,是设计师和版师不知道多少次的battle。
就如此刻。
原版的梵特杰衬衫还穿在姚海林身上,戴向东一把揪住衬衫领子连人一起拽过来,嚷道,“你看看,我就是照着衣服一模一样打得版!”
周知意也伸手,一把抓住衬衫后领,“可你看,原版的后领是贴合在脖子上的,而人台上那件样衣的后领是空的,领座与衣片拼合处的角度要再改大一些,后领才能更贴合!”
夹在中间的姚海林被一前一后揪住领子,险些被勒的喘不上气来。
“戴、戴师傅……小周、周知意——”姚海林拼命挣扎着,这才使两个激动争执的人终于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厂房内的其他缝纫女工都悄悄的看过来,这又是演哪一出啊?
听到周知意刚刚说的话,戴向东就知道这丫头是真的懂行,他又看了看人台上的那件衬衫,心中已经隐隐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但他又不想在外人看来,自己一个从业快三十年的老师傅居然还要一个还没二十岁的小姑娘指教。
为了自己的面子,戴向东仍梗着脖子,坚决不承认,“我没做错!衬衫的版我从来都是这么做的,三十年了,从来没人说是有问题的!”
周知意要被气得仰倒,她从来没见过如此难沟通的人,油盐不进、固执己见。
姚海林生怕两人再又动起手来,遭殃的人还是他,连忙支走周知意,“小周啊,没事,之后我和戴师傅对接就行、后面的生产也由我盯着就行,你玲姐不是说她忙不过来吗,你过去店里帮帮她,顺便把厂里做好的这些西装外套、西装裤都拉过去。”
周知意气鼓鼓的拉着一推车的衣服走出制衣厂。
在她离开后,戴向东立刻重新戴上老花镜,悄悄修改自己制作出的图纸。
从方谷路到东坝街,步行需要三十分钟,周知意拉着推车,带着一百来件衣服,走了快一个小时。
二月的天,她愣是走出了一身的汗。
钟玲从店里看到周知意,很是意外的几步走出南方佳人服装店,“小周?你怎么过来了?”
她看到周知意身后推车上的衣服,更是惊讶,“怎么让你一个小姑娘把这么多货拉过来?老姚也真是的。”
钟玲身子向后一转,对着店里喊,“阿谦,快出来帮忙。”
很快,从南方佳人服装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身形修长,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针织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精壮的小臂和小麦色的皮肤;额前的黑发下眼眸狭长,眨眼间才能看到隐藏的内双褶,漆黑的瞳孔看到周知意时毫无波动,如同看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目光很快移开,落到她身后推车的那些衣服上。
沈谦几步走过来,沉默着把衣服往店里搬。
周知意也没太关注这人,只对着钟玲说道,“那款梵特杰衬衫不需要我再继续跟单了,姚老板说后面他来跟,让我来店里帮忙。”
钟玲张了下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面料你也订了、扣子什么的也都配齐了,之后就是做货了,他还需要盯什么。”
周知意心累的不想提自己和戴师傅的争执。
“来店里帮我也好,我正忙不过来,”钟玲给周知意介绍,指着又来搬一趟衣服的青年人说,“他叫沈谦,店里就他一个帮工,有一把力气,平日里像搬货之类的活都交给他做就行。”
钟玲也对着沈谦说道,“这是周知意,以后也会在店里帮忙。”
两个年轻人很是平淡的互相点头问好。
钟玲突然想起什么,问周知意,“我记得你是才十八对吧?”
周知意点点头,原身和她是同一天生日,“过了年,到八月底就十九岁了。”
钟玲嘴角绽开一抹柔美的笑容,“那阿谦比你还小几个月,他十二月的,看不出吧?看着人高马大的,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周知意看到沈谦本来就冷淡的脸上唇线更加平直,连忙道,“差几个月也是同龄,不用叫我姐。”
沈谦的嘴唇抿得更紧,死亡视线冷冷的瞥向周知意。
对方态度不善,周知意心中也变得不豫,切,臭脸弟弟。
人和人之间是有磁场的,显然周知意和沈谦两人从一开始就磁场不合。
钟玲今年三十二岁,在她眼里,周知意和沈谦一样,都是孩子,是需要关照的弟弟妹妹,她让周知意先从熟悉店中正在售卖的款式、清点库存做起。
南方佳人服装店兼售女装和男装,店里的女装有前两年风靡一度的“幸子衫”短款针织衫、连襟圆领镶边外套、蝴蝶结领女式衬衫、长裤长裙等;男装有电影《□□保卫萨拉热窝》带火的夹克外套、男式春秋两用衫、尖领连肩袖外套,还有刚刚铺货的深灰色平驳领西装和配套的同色西装长裤。
周知意认真专注的做事,从店中这些衣服的库存中其实也能观察出一些名堂,库存所剩较少的款式显然更受欢迎。
钟玲忙着招待客人,迎来送往的间隙,她总会不经意的看到店里周知意的身影,看的次数多了,她心里越发难受。
这姑娘长得太漂亮了,身上那身衣服实在是过时,简直就像珍珠蒙尘,看着一点都不适配。
钟玲做的就是服装生意,怎么能忍受这种对比。
仿佛职业病发作,钟玲趁着这会儿店里暂时没人,直直走向周知意。
周知意抬头见钟玲走过来,以为她是要听汇报工作,“玲姐,我还差一款尖领连肩袖外套没点完库存——”
“没事,你慢慢来,不急。”钟玲安慰道,自顾自的在放货的柜子里翻找起来,很快抽出一件浅灰绿色毛衣外套、一件白色蝴蝶结领衬衫,还有一条蓝色伞裙,她把这些衣服直接塞到周知意怀里。
周知意一脸懵。
“换上我看看?”钟玲语气温柔,“要不要相信一回我的眼光?我觉得你穿上一定好看。”
周知意低头看向怀里的衣服,疑惑不解,“怎么突然……”
她刚刚在了解款式、整理库存时也看到了定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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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怀里这几件衣服可都不便宜,其中那件蝴蝶结衬衫还是热卖款,所剩的库存都没多少件了。
钟玲并不把这几件衣服的价钱看在眼里,只笑笑,“就当作是给你的员工服,我们这里毕竟是服装店,怎么也要穿得洋气些才好。”
周知意被钟玲推进换衣间,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衣服。
衬衫领口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下摆扎进蓝色伞裙中,最外面是宽松的浅灰绿色毛衣外套,周知意现在的身体有着北方人血统,比她现代时还要高点,虽然还是不到一米七,但也将这一身衣服的美丽很好的展现出来。
就是脖子以上还空空的。
周知意的耳垂上没有耳洞,钟玲想了想,把自己头上的蓝色碎花发箍拿下来,上前帮周知意戴上,又细心的帮她整理好头发。
发箍和裙子在颜色上形成呼应,这下完美了。
钟玲看着周知意,心里很是舒畅,正是大好的年纪,年轻的小姑娘怎么能灰扑扑的呢?
“快照照看,”又将周知意推到镜子前,钟玲很是满足的说,“每次给客人推荐到最适合她们的衣服,我都格外有成就感。”
周知意还从没尝试过这种复古港风的衣服,乍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突然觉得也挺不错,转头朝着钟玲赞道,“好看,玲姐简直就像搭配师一样。”
钟玲被她逗笑了,“搭配师?你都是怎么想出这些新奇职位的?”
而这其实并不是周知意想出的,在现代确实有搭配师的存在,她们通过将不同的服饰单品进行组合搭配,达到视觉营销价值,为品牌风格及视觉精准传达而服务,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使得商品能够捆绑销售。
刚按照之前一名客人的订单将一捆又一捆衣服打包好的沈谦看到相谈甚欢的两人,他的目光落到笑眯了眼的钟玲身上,心头不禁泛酸,都没见过她对自己笑成这样子过……
钟玲本不过是好意而为的善举,却没想到后续却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换了身衣服的周知意继续工作,店里陆陆续续有客人进门,她们看到周知意,几乎不约而同的都要她身上那一身衣服的货,甚至有几个人要的数量还不少。
猝不及防爆单的钟玲连忙给她们开单,毛衣和裙子的数量还够,但蝴蝶结领衬衫的库存本就所剩无几,只有最早来要的几人买到了,后面的人都没买到。
面对客人们的抱怨,钟玲连忙道,“您看要不要等几天,我家有自己的工厂,会抓紧补单生产的。”
她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真的就算要等也有好些人要,钟玲赶紧一个个开单、收定金、约定交货的时间,见她几乎是被人团团围住,周知意和沈谦也过来帮忙,一个记账、一个收钱。
各地来进货的客商见名为“南方佳人服饰”的档口内聚集了不少人,秉持着爱凑热闹的天性,不知不觉又是涌进来一波又一波客人。
店里其他衣服也不知不觉被人订走好些,连今天刚铺货的西装套装都卖掉了四分之一,当然卖得最好的还是周知意身上那一身衣服。
好不容易度过最繁忙的那一阵,钟玲累得抬不起手来,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周知意,她突然说了一句,“我真后悔。”
正在整理仿佛蝗虫过境般席卷过货架的周知意和正在打扫店内一片狼藉地面的沈谦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钟玲,显然都对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很是疑惑。
钟玲想起三个月前的事情,当时周知意找上门来想应聘“试衣小妹”的工作,却被当时无知的她拒绝了。
后悔,钟玲真的后悔,明明像今天这样的情景也许三个月前就能出现了。
少赚三个月钱的钟玲后悔的心肝肺都要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