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之塔》
1. 试读片段(1)
我靠着大楼的外墙席地而坐,抬头看着逐渐西斜的一轮满月。不久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我细细回味着这个充满惊险与刺激的夜晚,感叹着自己终于久违地经历了一场精彩而奇幻的冒险。
“其实你十分怀念那一段充满刺激感的生活……”
神谷的话语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长叹一声:有些事情就算瞒过了我自己,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这样想着,我在态度上对她多了一分恭敬的同时,内心里同样也多了一丝仰慕,今天晚上的她,一如既往地如白鹿般端庄优雅,但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却又多了几分让人欲罢不能的英姿飒爽——不得不说,神谷羽音和我的这位姑姑一样,都是有着十足魅力的女人,以至于让时常保持隐忍克制的我,此刻也不禁有些心生动摇。
“你要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可一点也瞒不过我的眼睛,秋洋。”
恍惚之间,我被神谷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当中,她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用一种意犹未尽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
“啊……呃……我……不是……这……”
我张口想为自己辩护几句,但内心里却又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慌乱,让我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期期艾艾地用几个语气词搪塞过去。
神谷倒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她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然后在我不明其意的眼神中,也靠着墙坐了下来,与我一样看着天空。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比我从出生到现在经历的其他事情,都要更加奇幻,真是不可思议。”
她就在我的身边,我的心绪也沉静了下来,思前想后,便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作为两人闲谈的开端。她用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将它们全都放到了背后,一边梳理,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着我的话:
“秘仪师的人生,终究和普通人是有区别的。我们注定要与危险和神秘打一辈子交道,而不是像某个普通人那样,可以选择平淡而恬静地过完一生。”
“看来你还是向往普通人那样的平静生活?”
她看了我一眼,仿佛是我问了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
“我在年少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不去选择我的生活,所以也不再会有其他的选择,所谓的向往其他人的生活,也就无从说起。只能说每个人的选择各不相同吧。你跟着我的这段时间里,有想过要回到平淡的日子中去么?”
我看了一眼她的侧脸,摇了摇头:
“你明明曾经都说过,我十分怀念当初那段跟着弦千渡开展调查的时光,何必还这样明知故问?”
“毕竟人总会有害怕和绝望的时候,尤其是看到其他人正在经历的痛苦,那时的内心会更加动摇。”
如同地狱一样的场景又出现了眼前,我闭上了眼:
“我记得你还不止一次地说过,我的影子里有杀气。”
“诚然,你的确可以毫不迟疑地砍死那只幻化成人形的雾妖,但不代表每一次见证死亡的时候,你都能泰然处之。”
我睁开眼,严肃地看向她的瞳孔:
“神谷小姐,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我追求的刺激感,并不来源于见证死亡。”
神谷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臂:
“我从来不认为你会这样,你依旧是一个正直而且坚定的人。但是我和谕佳,恐怕比你印象中的、记忆里的要更加扭曲。”
她的手很温柔,一股暖流仿佛经由手臂上的血管,传入了我的心脏,让这具疲惫的躯体在这寒冷的夜里维持着尚且能够运作的温度。
“这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每个人都有黑暗的一面。”
我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她的话,然而她却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不住地摇着头:
“事情并不像你一念之间所想的那么简单,单单听我这样说,你也不会有所触动,不过总有一天,你能够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面对这样的笑容,我有些于心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只能装作听懂了的样子,点了点头。神谷又笑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向夜空下的庭院——在我们前方的不远处,池谕佳正缓步向我们走来。
“依娜丝他们在那边测试魔法装置,我也闲了下来。我应该不会妨碍你们之间的交谈吧?”
谕佳一面用征求的口吻询问着我们,另一面又不等我们回答,便自顾自地走上前来,倚靠着墙壁,站在了我们的身边。神谷仰头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天上的月亮:
“你都已经自说自话地站了过来,那就已经无所谓妨碍与否了,反正我们刚刚结束了一个有些沉重的话题。秋洋,你不如换一个轻松一点的,正好你姑姑也在这里,有些我答不上来或者不好开口的话,她可以替我说出来。”
听她这么一说,许多曾经说过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我想起了曾经让我十分感兴趣的一段。于是我问身旁的两位女士:
“羽音小姐,我记得上个月有一天晚上,在饭桌上你跟我说,你和我姐住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还住进来一个仿佛佣人一样的第三人,后来你又说,你曾经救下过一个看似与你不和,其实能和你共情的人。所以,这两件事是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么?”
我看到谕佳的眼角浅浅地笑了笑,用手杖轻轻碰了碰神谷。神谷沉默了几秒,然后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你说的没错,这两件事说的是同一个人。”
“噢……看来我之前说的没错,你们之间一定关系非同一般。”
我这样说着,她却避重就轻地看向了谕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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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我和那个人的关系,真的非同一般吗?”
“羽音,你和他之间的事情,还需要向我来求证么?那个人离开了十年,你也不坦率了十年。秋洋,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谕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目光扫过她的肩头,又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有些木讷地“啊”了一声,感到心满意足的同时,内心却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下。神谷也仿佛泄了气一般,拍拍自己的膝盖,有些不甘心地咂舌:
“好吧,我承认,I had a crush on him[1],但把该幻想的,都幻想完毕之后,这种Crush也就消退了,更何况已经过去十年,早就物是人非了。”
池谕佳依旧笑着,却摇了摇头:
“Crush这个词,你用的很好,但它就像是感冒一样,虽然不会严重到让人撕心裂肺,痛苦万分,但时不时就会发作一次,让你头昏脑胀,神魂颠倒,而你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要拿物是人非这样的话来自欺欺人,你其实根本就还没有释怀。”
神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然后竟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大概吧,不过你过去几年做的事情,同样也很符合你方才的描述,我们之间半斤八两。”
我很清楚,有些事情我并不适合去深入了解,但好奇心却驱使着我违背了理性,决定接着问下去:
“羽音小姐,那个人最后又去了哪里呢?”
“十年前被送去了罗马,在乌尔班大学里受到圣座的保护,但从那之后,我们和他就再也没有了联系。”
神谷这次没有想要隐瞒什么,而池谕佳也在此之后补充了一句:
“在那之后不久,羽音硕士毕业,去了瑞典,直到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们才再次见面。”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三人之间的关系,慢慢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沾在大衣和裤子上的尘土:
“看来你们三个人之间,有着一段十分精彩的故事。”
神谷向我伸出了手,我轻轻用力,帮助她站了起来。她的眼神忽然变得灵动起来,冲我眨了眨眼:
“那是当然,而且那些故事,值得浇铸在青铜器上,刻在大理石上,画在木板上,永世长存。”
一旁的池谕佳轻快地笑了起来,随即又用手掩住了嘴,稍稍平复之后,接上神谷的话:
“当我们的故事在这世上流传的时候,幸福的年代和幸福的世纪,亦即到来。”
不知为何,当她们骄傲而又满怀信心地引用这段《堂吉诃德》中的话语时,我却从背后听出了一丝无奈与悲凉——真正在幸福的年代到来之时,她们的名字,真的能够被那些对她们一无所知的人们铭记么?
注释:
[1]大意为“我曾短暂地、热烈地、却又羞涩地爱慕着他”。
2. 试读章节(2)
我苦涩地发笑:
“早知道我就在咖啡馆里多喝几杯,这样你的问题就不会让我再感到有多么纠结了。”
“也许吧,但逃避也没有什么用,我们迟早都要面对这样的抉择。”
我并非想要逃避这些总有一天要面对的未来,只是我的内心中总有很多无法说出口的想法,以及永远也无法付诸行动的规划——尽管它们看上去无限美好。
“逃避的确没有用,但酒精能让我说出平时不愿说的话,或者做出平日里不愿做出的决定……我是个不想做出改变的人,所以需要外界的力量推波助澜。”
神谷眨了眨眼:
“那……秋洋,想让我给你带来些改变么?”
“啊?什么意思?”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就散开了头发,转过身来端坐着面向我,轻柔地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然后,她的目光中带着坚决,把面庞凑了上来。
“等一下……羽音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她的手臂挡了回来,在慌乱之际,我的唇上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一阵炽热与滚烫,紧接着便是我充满抗拒的心防在一溃千里。她的鼻息轻轻地呼出在我的脸上,不同于池谕佳身上的月桂香气,她散发出的是宝格丽男士香水的木香后调,流溢出的温存仿佛涌泉,伴随着□□直沁尘封已久而日渐枯涸的心房。
我想起曾经不知吃过多少回的三文鱼刺身——虽然鱼片带来的感觉更为冰冷——它与舌尖摩擦带来的触感,像是两人在充满雾霭的密林当中相互藏匿与追寻,耳边似乎还氤氲着轻柔曼妙的音律。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意外地发觉两颗泪滴悄然从眼角滑落,我赶忙轻轻抬手拭去,怕她看见,更怕它们成为眼泪决堤的引子。
神谷的温存仿佛是雨水滴落在因干旱而龟裂的土地,渗入那些如同伤疤一般的裂痕,于无声之中抹平伤痛,又仿佛是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翩翩然落在炽热的指尖,转瞬便化作温暖的水珠。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本能在她的探寻之下,被不断诱导着,最终被引燃迸发,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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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饮酒,我也已然有些微醺,甚至有些忘乎所以。我动了动木然的右手,慢慢地伸进神谷的大衣,轻轻地放在腰间,学着她的样子试探着抚摸——然而很不幸,我马上便摸到了那把她随身携带的银质短剑。
我心里一惊,赶忙缩回了手,神谷也倒吸一口气,猛然睁开双眼,像是终于意识到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样,在刹那间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试探——准确来说应该是她单方面的试探。我带着劫后余生一样的心境,深吸一口气,就如同自己刚刚经历了一次几乎丧命的溺水。
恢复了神智之后,我看向了神谷,她的头发零乱,同样无措的还有她的神情。察觉到我在看她之后,她迅速把头扭向一旁,匆匆抬手擦拭着嘴唇,伴随着剧烈的喘息。我也识趣地把视线挪向别处,避免与她的视线直接接触。
“秋洋,什么也不要多想,什么也不要多说。”
她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着。
“嗯。”
我低声应允,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3. 试读章节(3)
“我想去见见阳光,你们送送我吧。”
夏洛蒂临走到门边的时候又转过身来看着我。我于是跟了上去,却没想到,地下室的走廊里已经是严防死守了,每隔几米,就站着一位神职人员,仿佛我们成了一群疑犯,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受到严格的监视。这样的压抑让原本就感到喘不过气来的我更加焦虑,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也在抗议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Des yeux qui font baisser les miens.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空灵的歌声在走廊当中回响,夏洛蒂走在我们前方,一边走,一边缓缓地开始歌唱。我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样美好的歌声却属于一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命运该是多么无情而残忍的东西——我不知道夏洛蒂在唱这首歌时是怎样的心境,但这样的歌声让我心碎。
“Voilà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我们走出了地下室,歌声围绕着我们,又散向四处,现在教堂的整座大厅当中都回荡着这首《玫瑰人生》。我们唯有以沉默来对待这样的歌声,这样的沉重与压抑,让欣赏这动听的歌声也成为了一种残忍,但我们同样也认为,再在这样的时刻,打断走在前面的那位少女歌唱,同样是一种残忍。她就仿佛是一只自从破壳开始就被囚禁在笼中的云雀,终于有一天,笼子的门锈蚀殆尽,她也终于得以挣脱牢笼,放声歌唱——不过这也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歌唱。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Qu''il me parle tout bas. Je vois la vie en rose.”
这里原本该是唱诗班的歌声回荡的地方,但今天并没有人唱起那些赞美诗。大概在场的人都在听着夏洛蒂的歌声,哪怕这首歌与庄重的教堂如此的不相称,但所有人都会发自内心地慨叹着,进而无可避免地惋惜。没有人不会对一个年轻生命即将遭遇无常而感到遗憾,同样也没有人对此情此景无动于衷,教堂里的人现在都将目光投向了夏洛蒂,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在教堂中自由飞翔的鸟儿。我于是趁机在这群人当中寻找着看上去职权最高的人,想要借助他们的恻隐之心,最后尝试着请求他们为夏洛蒂脱罪。
然而当我看向他们,与他们的目光交汇时,却没人愿意听我为夏洛蒂说上几句话,尽管他们面有愧色,但他们在回避着与我们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
“别再白费功夫了,秋洋,没有用的。他们难道是不知道夏洛蒂的遭遇么?他们其实清楚得很,那些栽赃她的人,比其他任何人都知道她的冤屈,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在看到我屡屡碰壁之后,神谷终于开了口,而我这最后一点的希望也被这样的话无情地浇灭了。我们跟着夏洛蒂走到了门边,监视我们的人当中有一位走上前去,打开了那扇门,歌声也戛然而止。夏洛蒂向那个人微微点点头,走出门去,踏在长满绿草的泥土地上,这里再往前走就是教堂边上的墓地,在墓地与大教堂之间,是一片草地。她在草地的中间站定,回头望向了我们这边。
四个神职人员走上前去,开始验明正身,为她做最后的检查,我们也想去到她的身边,但不出所料地被挡了下来:
“对不起,请你们不要再向前走了。”
池谕佳看了看拦住我们的那个人,他看上去很年青,应该只是这里的一位修士。在他的旁边,站着那位曾经替我们解围的执事,谕佳走到他面前,瞥见了他腰间的勃朗宁手枪。于是她指了指:
“你确定要由你来行刑?”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于是我的姑姑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拔出了他的枪,紧紧地握在手里:
“那你借我一样东西,我们来替你做这件事。”
那位执事看了看她手中的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向后退了半步:
“我只当作是你夺了我的枪去,小姐。”
然后他向拦住我们的那几个人拍了拍手,他们便散开了,我赶紧冲过去,抓住我姑姑的手,拖住了她,有些歇斯底里地问:
“姐……你要干什么?你不会真的……”
她回头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挣脱我的手,就只是站在原地,就好像是要等着我把话说完。我近乎哀求道:
“你看看我们现在,当初十几个人的调查组,现在还剩下多少人?她才二十岁刚出头,求求你想想办法,好么?”
她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我说的话,甩开了我的手,拉开手枪的滑套,检查枪膛里的子弹,又看向我,低声地说了一句:
“别那么婆婆妈妈的,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好么?”
她转身就朝着夏洛蒂走去,我还在试图阻拦她,但我身后的那些神职人员立刻扑了过来,抓住我拼命向后拉扯。终于我累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我也放弃了挣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谕佳拿着枪走向草坪中央的夏洛蒂。
她身旁的神职人员压住她的肩,想让她跪在地上,但她摇了摇头,那人又掏出一块黑色的布,想要蒙住她的眼睛,她同样也拒绝了。
“我畏惧死亡,先生,但也请你们给予我相应的尊严。”
那人听从了她的话,站得离她远了一些,而她看着向她走来的池谕佳,在一瞬间露出一丝解脱的神情,然后她转向我:
“林先生,能请你替我拍一张照么?”
站在我身旁的执事扬起手:
“行刑之后我们会拍照的。”
“我说的是现在,在我依旧活着的时候。”
执事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而我在慌忙当中摸出手机,却发现它早就耗光了电量。我看向神谷,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递到我的面前:
“拿我的用。”
我双手颤抖地接过神谷的手机,打开相机,镜头对准了夏洛蒂,她依旧是一副恬静的样子,稍稍整理了有些褶皱的衣服,又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将手背在了背后,向我点头示意。我双手颤抖着按下拍摄键,拍了好些张,然后把手机递还给了神谷。
“请让我看一看。”
夏洛蒂轻轻说着,于是神谷把手机给了那位执事,让他拿到夏洛蒂的面前去。她端详着我用颤抖的双手拍下来的照片,那就是她活着的时候留下来的最后一张照片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最好……最好了……”
神谷接过执事送回来的手机,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
“不要在行刑之后拍照,请给斯宾赛小姐一个体面。”
执事为难地皱着眉,看着地面:
“这个不是我们说的算……对不起,女士,但我会尽力按你的意愿去和圣座派来的人交涉。”
“那就再感谢不过了。”
执事转向夏洛蒂和池谕佳那边,朝着她们点了点头。两位都心领神会,默契地各自站到了合适的位置。我的姑姑叹了口气:
“希望你的灵体能够回归灵寓,夏洛蒂,你已经受了太多的苦痛……还有……请你原谅,是我最后来剥夺你的生命……”
夏洛蒂凄凉地笑了笑:
“我不会怀恨于你,池小姐,倒不如说,我很感谢你,在你们看来,这也许是在剥夺我的生命,但在我看来,你们是在让我获得解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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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一件我想做而无法做到的事情。”
谕佳紧咬着嘴唇,看着地面,握着手枪的右手垂在长裙旁,迟迟不忍举起,所有人都在等着,但没有人催促她,也许所有人都不愿意真正看到这样一位少女香消玉殒。我的姑姑沉默了许久,最终从后槽牙的牙缝当中挤出断断续续的话来:
“夏洛蒂……不管怎么说,你一直都是一个很让我欣赏的人……”
“嗯……很荣幸你能这么说。”
“你还有什么最后的愿望么?我们会尽可能替你实现……”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谕佳也许是在明示她,也许她只要说出那句“我想活下去”,这里的所有人就能帮她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脱身方案。我在心里恳求她:请你说活下去……请你一定要说活下去……
但夏洛蒂依旧是凄怆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别无所求,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永远不要忘记我,永远不要。如果你们觉得我让你足够欣赏,那我也许应该能够这样想:你们会继续带着与我的回忆继续活下去,去完成那些我无法亲眼得见的事情。”
我开始深深地懊悔,当初在帕德博恩的车站候车时,我就应该发现这种端倪,只可惜我过于迟钝,没能察觉到她心中的那些极端而危险的想法。我太过于相信我的直觉以及对她的固有印象,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真的宁可放弃生命,也要阻止那种不堪的东西。我蹲了下来,双手抱住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想要逃避眼前的现实。
“先生,如果你对这种场面感到不适的话,可以回避。”
执事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我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站了起来,握紧拳头深呼吸着。池谕佳缓缓举起了枪,枪口对准了夏洛蒂的胸口。夏洛蒂闭上了眼睛,又开始唱起之前戛然而止的歌。
“C’est toi pour moi, moi pour toi dans la vie. Tu me l''as dit m’as juré pour la vie. Et dès que je t''aper?ois. Alors je sens en moi. Mon c?ur qui bat……”
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心力歌唱,唱完之后,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了下来,在她清秀的面庞上划过清澈的泪痕。哀感顽艳,她的歌声动摇着我们每一个人。池谕佳看着她,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食指早就放在了扳机上,但她迟迟不肯扣下。
夏洛蒂最后看了我们一眼,伸出手去握住了那把对准她胸口的枪,在我以为她要将枪口挪开的时候,她却迅速而用力地用两根拇指用力地压住谕佳的食指。猛然一声猝不及防的枪响,我原本以为它永远不会响的,然后我看到夏洛蒂全身都愣了一下,失去平衡的身体向前倒去,瘫软的脑袋靠在了我姑姑的肩膀上。我的姑姑轻轻伸手揽住了长发飘飘的夏洛蒂,同样也失神地摸着她的头发。
“Requiescat in pace.”
她轻声呢喃着,像是在为夏洛蒂的灵魂祈祷,之后她闭上了眼,泪水也从她的眼角决堤一般地流下,如雨点一般洒落在这土地之上。她突然之间像是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如同大厦崩塌一样地跪倒在地,而夏洛蒂瘫软下来的身体像是一堵巨墙一样压在她的身上。我像发了疯一样地跑了过去,从她的身上揽过夏洛蒂,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夏洛蒂的头发很柔顺,发丝间还在散发出淡淡的橙花香,她的面容沉静,双唇微微张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有那么一瞬间愣了一下神,幻想着她还活着,直到我的手触摸到了一丝温热的液体,我看着她,胸口上盛放着鲜红的彼岸花,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的意识到,她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4. 卷首语
瘟疫正逐渐散去,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然而风平浪静之下,依旧有着暗流涌动。
福塞尔修道院的院长组织了一支调查队,由我作为其中的成员之一。梵蒂冈的圣座了收到一封威胁信,由此,枢机团悄悄成立了多个调查组,各自深入展开调查——我们也是其中之一。随后,修道院所在的卡斯尔登城接连发生两起教堂中的刺杀事件,而调查后的线索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遥远的黎巴嫩的马龙派教会。
我们紧急赶赴黎巴嫩深入调查。在贝鲁特郊外的医院当中,我们经历了一系列的战斗,九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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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后最终获得了重大收获。然而,这一发现又牵引我们深入未知的秘密之中,越来越多的有关秘仪师的秘密浮出水面,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引导我们。我们将目光聚焦到了那个古老的地方——雷根斯堡。那里似乎隐藏着更为重要的情报,等待我们揭晓。
5. 1. 银发与白斗篷
“继续留在这座城市,麻木地活着,又或者是远走他乡,去做一件未曾想过的事情。”
当看到书桌上摆放着一枚盖着火漆印章的信封时,我就已经知道,这样的一天迟早会到来。我犹豫片刻,选择了后者。
现在,那座塔就在我的眼前,但某个瞬间,我却感觉到,它离我是如此的遥远,仿佛忘掉了它的存在,眼前只剩下一抹柔风煦日里的群青色。
就在这样肃穆的群青色之中,靴子与地面碰撞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一位银发的女士迈着干净利落的步子从我的面前走过。也许是因为存在着某些优越感吧,她的目光并没有转向中殿当中的其他人哪怕一瞬,而是目不斜视地径直走上了通往高塔的台阶。
匆匆一瞥之中,我并未看清她的面容,唯一有印象的只有那一头飘逸的银发与落拓的身姿——看上去傲慢,却又带着洒脱的成熟女性——这是她在我脑海中留下的最初印象。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当然这也是我第一次遇见她。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清楚接下来的时间里,会有怎样的故事发生在我们之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和我的命运,都将被那封神秘的信件紧紧相连。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后,我犹豫着要不要跟随着她一起,走上这座对于我来说颇为压抑的高塔。
接下来的等待时间里,在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之后,我取出一个信封,粗略地浏览了一遍上面的信息,但依旧不知道我为何会收到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件。信封上写着关于我的信息:宿英城虔贞(けんてい)大学,林秋洋(はやし あきひろ),寄出方则是我身处其中的这座青色巨塔:位于卡斯尔登(Castledon)城外山中的福塞尔(Forsel)修道院。我看着那枚有着玫瑰与十字图案的火漆印,胡乱编造着看似合理且用于自我安慰的理由,以此说服自己接受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情形。
中殿里响起了钟声,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拱顶之下,时钟指向了下午三点。我有意无意地用手指弹了弹信封,而后将它收回口袋,迈开脚步同样朝着通往高塔顶部的楼梯走去。
“先生,您可以在这里等待片刻,到时候由我来通知您上去。当然您也可以亲自走上去见院长,他现在正在办公室。”
身着黑袍的修道士在不久前我刚到中殿的时候是这样对我说的。想来,让院长等太久也许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于是我决定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前等候。
穿过中殿里两旁装饰着各种彩色人像玻璃窗的长廊,我踏上了螺旋而上的石质台阶。相比于端庄华美的中殿,高塔的楼梯间显得十分简陋,土砖的墙面残存着昔日使用蜡烛照明时留下的黑色印记,就算时至今日,楼道里的照明也十分昏暗——也许是鲜有人至的缘故吧。
修道院长平日里也不会经常登上高塔去造访自己的办公室,更多时候他都会待在自己的住处办公,除非有十分重要的事务,他才会和其他人一样从昏暗的螺旋楼梯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接待来访的客人——我和那位女士的到来,似乎就是一件敷衍不得的要事,也难怪我上午来到这里时,负责迎接的人员把我带到了一间所谓的 “暂时属于我”的房间,然后递给我一套看起来格外正式的衣装。
“见院长之前,请先沐浴,然后换上这一套衣服。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询问,我一直就在门外。”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之后,就走出房间并带上了门。于是就这样,我现在穿着这一身略显累赘的衣服,艰难地攀爬着阶梯。说实话,这身衣服做工的确精良,穿在身上也十分舒适,细细想来价格大概不会便宜:绿色的衬衫,白色的燕尾马甲,棕褐色的短外套与长裤,再配上黑色的短靴,每一件都很是合身。但是在此之上的一件白色的长斗篷,让行动变得有些不便,尤其是上楼的时候,下摆垂到小腿的斗篷很有可能在某一时刻被靴子踩到,然后让人不经意间狼狈不已。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套十分得体的装束,尤其是方才那位银发女性,她穿着同样的装束,隐隐之中流露出一种无法忽略的飒爽。
在胡思乱想完毕之后,一扇木门出现面前,我轻轻推开它,一束光便照进了昏暗的楼道。看来我已经来到了高塔的顶部,不算宽敞的门厅里铺着红色的地毯,在靠墙的两侧安放着等候的座椅,和楼下走廊里同样华丽的雕花窗户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美丽的光泽。
等候不多时,院长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缓缓打开,刚才那位女士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仔细打量着她,希望从外表上得到更多关于她的信息:虽然是银发,但她看起来依旧十分年青,有可能只比我年长几岁,然而从举止上看,她成熟稳重的样子,又让我觉得她比我年长个十几岁也不一定。她的皮肤细腻紧致,没有一丝皱纹,时间就像在她的身上停止流动一般。
然而转念一想,暗自猜测女性的年龄也是十分失礼的行为,于是我便停止了这种胡思乱想。她望向了我,目光发生交汇,大概她已经察觉到了我在有意地端详她。
“干什么?”
她用十分低沉的声线问我。我赶忙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低头轻声向她道歉:
“抱歉。”
当我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身后的办公室大门,示意我赶紧进去。
我微微向她点头,然后轻轻转动门把手,来到院长的面前。
修道院的院长看上去四五十岁,穿着神职人员的礼服,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一边阅读着桌上的文件,一边用余光上下打量着我。
“你就是林秋洋?”
“对,是我,院长先生。”
听到了我的肯定答复,他点了点头,然后在文件上签下了一串字,抬起头望向我,继续他的询问:
“高知市出生,现在居住在宿英城……是在那里读书么?”
“已经毕业了,现在是虔贞大学的办事员。”
院长似乎对我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让我同样意外的是,他竟然把他的感想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想不到你从事的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工作,依凭你本身的能力,完全可以谋一份更加体面的差事——只要不让你所拥有的那项能力被那些普通人知道就行。”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意见:“的确是这样没错,先生,但是纵然我的能力是神给予我的馈赠,我也只会将其捧在手心,而不是高举过头顶。”
院长略微有些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似乎对我这样的回答十分满意,然后他放下手中的文件,重新拿出一张纸,在上面记录着什么。一边记录,又一边问:“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比如说——你有加入过什么神秘学组织或者社团么?”
我:“没有,我目前只在教会工作过一段时间,但也没有实际加入任何教会。”
院长:“据我所知,你从很早开始就在研习魔法,听说专攻是通灵术?”
我有些好奇他们这些关于我的信息是从哪里得知的,但似乎刨根问底也得不到答案,也就只好点了点头加以肯定。他又继续问:“那基本的元素魔法会么?”
我耸耸肩:“会的不多,但是会一些符文魔法。”
我看到院长放下笔来,双手环抱在胸前,似乎在等待着我证实刚才说的话。我看向他桌面上的烛台,伸出手去,轻轻地在空中画了一个符文,下一个瞬间,烛台上的三支蜡烛便燃起了火光。他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向我伸出右手:“我叫林赛·李维(Lindsey Léoville),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是这里的院长。把你不远万里叫到这里来,是有事情需要你的协助,想必你已经阅读过信里的内容了。”
我也客气地回应道:“确实如此,李维先生。非常感谢您能够帮我免除旅途中的一切费用,但我想要知道,为什么是我?”
我对我将要去做的事情并不热衷,相反,我更加好奇的是,与这里的教会毫无关系的我,是怎么样进入到他们的视野当中,又将被他们如何差遣。然而李维先生摇了摇头:
“非常抱歉,这一点你现在还无权知道,至于为什么要将你叫到这里来,我想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解释这件事的时候,也许今后我们会慢慢沟通,或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会慢慢知晓其中一些细节。我已经没有什么要对你嘱托的了,刚才那位小姐还在门外,今后你就要和她一起行动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多多向她请益,希望你们能够和睦相处。好了,请回吧,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
他轻轻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是我微微鞠躬,转身打开房门,轻轻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在我右脚刚准备迈出大门时,他又补上一句:“两年前你在宿英城那起事件当中的表现很出色,感谢你为维持那里的稳定做出牺牲与贡献,这大概也是我会选择你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话让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反感,我没有回应他的话语,只是转过身来又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刚关上门,我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你和院长阁下交流挺顺利的嘛,这位先生。”
那位女士——李维先生指示的我今后的合作伙伴——正双手托在胸前,靠在墙边,用毫无表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微微点头:“大概如此,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反而让我有不懂的地方就向您请教。”
听到我这样说,她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那就先自我介绍吧,我叫神谷羽音(かみや はね),你呢?”
“林秋洋,请多多指教。”
“名字挺好听的,那我就叫你秋洋好了。我听院长说,你从宿英城来,但看名字,你不是那儿的本地人。”
这位叫神谷羽音的女士并没有跟我客套,而是直截了当地继续问着与我有关的问题。
我干脆地回答:“的确不是,我出生在高知市。”
“高知?”
她显得有些惊讶。
“嗯,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我曾经有一位朋友,她也出生在高知。”
“原来是这样……那神谷小姐呢?”
她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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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了一番:“我……我从斯德哥尔摩来,但出生在羽山市,秋洋你有听说过么?”
羽山市,在我的记忆里,确实有这样一座城市,只不过……
“我有一位姐姐,准确来说应该是我叔祖父的女儿,我该叫她姑姑,大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从高知搬去了羽山。”
我看到神谷的眉头皱了皱,似乎在怀疑着什么。
“……秋洋,不用叫我神谷小姐,直接称呼名字也可以的。”
原来只是因为这种事情,虽然确实怎么称呼都无所谓,但是我依旧礼貌而疏离地回应她:
“啊,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而且我对刚认识的人如果不用敬语的话,会觉得不自然,所以还请神谷小姐忍耐一阵。”
神谷像是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但转眼又把注意力回到了刚才的事情上:
“冒昧地问一下,你的父亲是入赘林家的么?”
我有些没有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意味,大概她只是想确认这其中有没有巧合吧。
“不是,我父系一直姓林,但我叔祖父入赘别家,所以我那位姑姑跟着叔祖母姓池。说起来也挺悲伤的,姑姑在她的父母都去世之后,就搬走去了羽山市,在这之前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抱歉,神谷小姐,说了许多不明所以又十分多余的话。”
神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仿佛想确认什么一样地问我:
“你现在知道她在哪里么?”
虽然我很想告诉她我那位姑姑现在身处何处,但很遗憾,我也没有她的消息,准确来说,大约两年多前,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她的讯息。我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告诉了她。神谷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推开楼梯间的木门,准备回到一楼的中殿,我也跟上前去,替她握住门把手。只见她松开了斗篷上的搭扣,将它脱下搭在右手的手臂上,然后走进了昏暗的楼道,我也紧随其后,轻轻将木门关上,扶着墙壁上的栏杆,缓缓往下走。
昏暗之中,我听到了她打了个响指,前方便出现了一点光亮,然后迅速变成一片耀眼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台阶,我有些惊讶地寻找着光的源头,最后发现,它们来自于神谷的右手掌心,她托着一个光团,就像是一盏亮眼的烛火一般。有那么一瞬间,一种莫名的冲动让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神谷小姐……”
“嗯?”
她像是毫无防备一般地回过头来,手中散发出的白光勾勒出颇具线条感的侧脸轮廓,而当我视线逐渐往下延伸,匀称饱满而又高挑苗条的身体线条便展现在我的眼前。如果非要做个比喻的话,用鹿来形容她的端庄再合适不过。虽然只是无意识地唤了一声,而没有后续的谈话,两人之间的氛围也许会更加尴尬,于是我想来想去,找到了一个聊胜于无的话题。
“神谷小姐,你是魔法师(Magician)么?”
“准确来说并不是,我只是秘仪师(occultist)而已,毕竟我的能力要比真正的魔法师逊色不少,不过也我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很长时间了。”
“的确,要达到魔法师那样的水准实在太难了,我从初中开始到现在,修习通灵术十多年,但依旧没有什么起色……说起来,神谷小姐是什么时候接触魔法的?”
她没有接话而是转过头去,继续看着脚下的台阶,保持着让我感到纠结的沉默。就当我马上要将道歉的话语说出口时,她再次回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和你差不多,小学毕业之后,我就跟从我的祖父一起研习炼金术,后来给另一位秘仪师当助手,到大学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又成了某一处灵脉的圣护……总之我接触魔法已经很久了,大概有二十多年吧。”
我心中一边暗暗地向身边这位女士道歉,一边估算她的年龄,然后装作轻描淡写地说着:
“不过神谷小姐看起来也很年轻,感觉就比我年长几岁而已。”
“是么……奉承的话就免了,就算你这么说,从我这里也拿不到什么奖励。”
谈话之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一楼,神谷推开木门走进中殿,然后回过头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秋洋,你杀过人么?”
我心里一惊,开始想着如何回避正面的回答:“为什么您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她挑了挑眉毛,闭上右眼:“因为我从你的影子里感到了一丝杀气,可能你听起来很奇怪吧,但是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神谷小姐,我……”
我刚想说些什么敷衍过去,她却摆了摆手:“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话说回来,院长刚才是跟你说了,让你跟着我对吧?”
我想我应该没有理解错李维先生那句话的意思,于是我点了点头,然后向她伸出手去:“那就请你多多指教了。”
神谷却似笑非笑地感叹一声,摇了摇头,握住了我的手:
“我才是,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
我有些意外,她似乎是很努力地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而我也清楚地看到,在她左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镶嵌着宝石的月桂花环戒指。
6. 2. 礼赞的弦外之音
修道院里的人们起得都很早,大概六点半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在中殿里看到有人匆匆路过。按照作息的规定,修道士们在早上七点参加早祷,以此开始新的一天,尽管李维先生对我们说,不必参与,但我还是决定加入其中。
随着司祷的宣召,穿着会服的修道士从大门鱼贯而入,我穿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装束,在一众纯白长袍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为了减轻那些聚集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只好将镶着金色纹章的斗篷披在肩上,然后默默地退到礼拜堂的角落里。然而角落里早已有人站立在那里,穿着与我相似的衣装,银色的长发扎成马尾,正靠着墙读一本书。
我好奇地问:“神谷小姐,您也是信徒么?”
她摇了摇头,朝着祭坛的方向望去:“虽然我不是基督徒,但是待在教堂里总会让我心神宁静下来,所以昨天我问李维先生能不能来参加晨祷,他说可以,我就来了。”
说着,她指向墙边的座椅,然后走过去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于是我也便在她身边轻轻地坐了下来。司祷依旧在诵经,洪亮的声音在并不算大的礼拜堂中回响:“因为那至高至上,永远长存,名为圣者的如此说:我住在至高至圣的所在,也与心灵痛悔、谦卑的人同居,要使谦卑人的灵苏醒,也使痛悔人的心苏醒。”
管风琴声渐弱,最终一曲终了,奏曲的修女离开了座位,回到众多修道士中间。司祷摊开双手微微抬起,示意大家开始悔罪。于是众人纷双膝跪地,司祷微微点头,转过身去,谦恭地双手合十跪在祭坛与十字架前。神谷合上书本,和我一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靴子不太适合跪姿,我就不向他们那样双膝下跪了……”
我转过头轻声向她解释着什么,但她只是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朝我摆了摆手。
“现在让我们承认对天主和对友邻的过错。”
司祷的声音从礼拜堂的前端传到我所在的门前角落。片刻的静默之后,大家开始轻声地诵念:
“最慈悲的天主,我们承认在思想、言语和行为上,常常得罪了你,应做的不做,不应做的反去做。我们没有尽心爱你,也没有爱人如己。现在我们痛心懊悔,求你怜悯我们,为了圣子耶稣基督,饶恕我们,使我们乐意遵行你的旨意,归荣耀给你的圣名。阿们。”
在大家完成诵念之后,李维先生站起身来,面向我们说道:“全能的天主怜悯你们,藉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饶恕你们所犯的罪,增加你们行善的力量,并藉圣灵的大能,保守你们进入永生。”
“阿们。”
我们齐声说着,然后下跪的众人终于站起身来。在唱完圣颂之后,所有人再次落座,司祷开始了今天的经课,而神谷则是继续看起了她手中那本小册子。
“神谷小姐,你在看什么书?”
我侧过身子小声地问她,顺便想看一看摊开的书本上写着什么。她把书抬了起来,露出了红色的封面——《1984》。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听着祭坛前的司祷讲解着经文。
晨祷大概持续了四十分钟,结束之后,众人陆续离开礼拜堂,前往食堂去吃早饭,而我和神谷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虽然被告知我们不必前往食堂,但等我回到房间的时候,迎接我的并不是摆在桌上的早餐,而是一枚没有封口的信封,看样子是刚刚写就,又差人匆匆送来的。
我嘟囔了一句:“感觉这里的人们真有够守旧的,明明面对面一句话就能传达到的信息,非得要用一页纸来代替,多此一举。”
展开信件,清秀的字迹出现在眼前,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我有了一种在欣赏一首诗的错觉。匆匆扫过一眼信的内容,我重新将它叠好放回桌上,然后脱下斗篷,就在这时,信封开始自己燃烧了起来,蓝色的火焰很快吞噬了轻飘飘的信纸,最终桌面上什么都没有剩下,仿佛从来就没有一枚信封摆着这里。
“看来这并不是多此一举,只是李维先生的谨小慎微吧。”
我看着空空荡荡的桌子,又小声嘟囔着,转身走出了房间,向着字条上指示的地方走去——看样子李维先生是想利用早饭的时间与我们商量一些事情。
果不其然,当我走进他指定的房间时,就看见屋内桌上摆放着的佳肴,以及坐在桌旁等候的神谷。李维先生的身后站着一位看上去十分年青的修女,当我走到桌前坐下之后,她便走到门前,轻轻将门上锁,然后又重新站回到他的身后。杯子里盛着酒,餐盘里是面包和几片肉,神谷合掌倾身,然后闭上眼继续等待着。于是我也祷告一番,然后拿过杯子,品了一口修道院里亲自酿造的啤酒。
用膳在默默不语当中进行着,直到过了许久,李维先生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露出了颇为严肃的神情:
“不要介意我会挑选这样一个看似十分随意的时间和地点来找你们进行商谈,只有这个时候,我们的交谈才不会被捕风捉影,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只有在场的四个人知晓。希望你们能够对得起我给予你们的信任。”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修女,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又把视线转向身边的神谷——她居然若无其事地端起了酒杯喝上了一口。但李维先生并没有介意,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两年一直都是多事之秋,无法预料的事情接踵而至,但阴霾一直笼罩在我们的头顶。两年前的瘟疫让卡斯尔登的民众们感受到,死神正游走在他们身边,修道院每天都要收治和安葬许多病人与亡者。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快两年,在这期间圣座也时不时前来对我们给予帮助。但就在不久前,一个叫做Chiyuki Sanaki的人公开宣称自己得到了‘天启’,扬言要依此毁灭圣座,结束神的恶行。”
说着,他拿出另一张文件,看上去是圣座的某项指令。由于使用的是拉丁文,这份文件对我来说,读起来并不轻松,但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刚才李维先生提到的那个名字:Chiyuki Sanaki。虽然无法判断具体是哪几个汉字,但我猜测这个人应该是一位女性,而一想到她曾经扬言要毁灭圣座,我就下意识地认为,这大概只是一个痴人在狂妄地表达着脑海当中的幻想罢了。一种莫名的担忧从我的心中升起,但我选择忽略这种感受。
“所以圣座就让你们组织人手来调查这件事情,于是你就把我们请到了这里?”
神谷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大概她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来看待这一场无关紧要的言论风波。
李维先生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圣座给几个地区的教会和修道院发了密函,要求我们予以配合,对这件事情进行彻查——这看起来并不正常。这个人诋毁圣座,说圣座正在世界范围内逐渐干涉各种各样的事务,因此她要终结这一切,依据却仅仅是她自称得到了所谓的天启。”
我细细品味了一番刚才的话语,然后问他:“如果仅仅只是一个看起来无关痛痒的威胁的话,圣座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地去调查,您也不会挑选这样一个特别的时刻和地点来找我们商谈吧?”
他点了点头,皱起眉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接下来我说的内容,就是绝密。大概是去年年底的某一天,我收到一封神秘的信件,没有寄信人,也没有邮寄地址。写这封信的人同样自称Chiyuki Sanaki,这个人在信中说,她似乎掌握着某种方法,希望得到我的帮助。在信的末尾,落款的时候使用了汉字,她的名字的汉字写法是这样的。”
说着,他背后的修女送过来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真木智雪”四个汉字。神谷捏着下巴点了点头,然后眯起眼看着院长:
“想得到你的帮助?在身份完全不告知对方的情况下就想寻求帮助,也未免太过于天真了吧。想必院长先生你也不会理会这样一套说辞,不过你应该也从中察觉到了什么,至少让你动了想要试一试的心思,对吧?”
她毫不留情地挑明了院长的某些不能说出来的想法,李维先生也点了点头,大方地承认了:
“我的确动过这样的心思,然而我并不信任她,但是我确信,这封信与那件触怒了圣座的事情关联密切。圣座让我组织人手,于是我就想到了你们二位,也许你们能够调查出那个自称‘真木智雪’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然后找到她,把她带到这座修道院。这是我以玫瑰十字会的名义下达对你的指示,当然也是我作为朋友对你的请求,神谷博士。”
我看到神谷架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的真正目的是想让我们把这个人带回福塞尔修道院,而不是把她送到圣座手里?”
李维放下酒杯:“正是如此。”
我的担忧更加强烈起来,心里逐渐有了一丝想要知难而退的想法。先不管任务本身是否具有可行性,另一个问题似乎更加值得在意。我谨慎地指了出来:“李维先生,把人接回这里之后,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瞒天过海。”
他看向了我,有些心情沉重地肯定了我的疑问。
“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秋洋先生。说实话,我目前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能到时候就要以她身体不适,需要疗养为借口留在这里——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神谷博士,如果你还有什么顾虑或者想要知道的事情么?”
被院长用“博士”称呼的神谷羽音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似乎还是在怀疑什么:“院长先生,你选择我来调查这件事情,是知道这可能与我在寻找的东西相关吧?而且你的真实目的,也不仅仅是调查出这个叫做‘真木智雪’的人吧?”
虽然她有时的说话方攻击性太强,以至于在她身旁的我都能感受到极大的威压,但她确实能够撕破那些精心设计的伪装。院长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态度立刻严肃了起来:
“他们说你总是能够看穿外表下的本质,不愧是你。的确,除了圣座的事情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协助,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是疑点颇多:两年前,圣座的一位教士因染上瘟疫而住进了医院,在经过抢救,即将脱离生命危险时,却突然病情恶化,一天之后病亡。等到枢机团的代表赶到殡仪馆时,那位教士的遗体已经被火化,他的遗物也被草草处理,虽然找回了其中一部分,但大多是研读著作时的笔记。据说他们要找的是一枚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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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医护人员说,处理遗物时并没有发现他们想要的东西。”
“怀表?”
神谷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奇。
“所以,您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再调查一下这件事情和所谓‘天启’之间的联系?”
我轻声试探着问了一句,而李维先生则是又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思考其中是否有很多隐藏在黑暗当中的细节,要么被扭曲,要么被刻意隐瞒,所谓的‘天启’可能的确存在,所以我并不认为这只是一起单纯的恐吓,反而可能是混乱的开端,所以我才会想着在圣座搜查的同时进行暗中的情报收集。神谷博士是我的故交,我和她曾经合作过,而宿英城的同僚们向我推荐了你——这就是你为什么会收到那样的信件,现在又坐在我的面前的原因。”
神谷叹了口气,将架起的腿放了下来:“院长先生,目前只有这么一点信息,就这样让我们去调查,也很难查出结果吧?这样的要求,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而李维则不以为然:“神谷博士,不必担心其他方面的事情,还有其他人会陆续加入你们一起调查,想必他们要么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要么正在进行自己的调查——当然,他们当中有些人并不知道圣座的这件事情。你可以好好与他们合作,说不定就能找到‘真木智雪’,甚至也能在调查的过程中,得到圣座十分在意的那块怀表。我的话就说到这儿,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愈发地忧心忡忡。看来那句话如果现在不说出来的话,恐怕就再也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我暗自握紧了拳头,就像是做出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一样:“李维先生,我想问一个问题,您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就把我安排到您的调查计划当中,如果我不愿意加入的话,是不是退出还来得及?”
听到我说的话之后,李维先生明显露出了一种失望的神情,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下来,半晌过后,他转向我身旁的神谷:“神谷博士,林先生说,他不愿意参加,那你一个人去,没问题么?”
我转身看向神谷,她的眼神里似乎也带着些许失望,一言难尽地盯着我:
“秋洋……”
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看上去想要挽留我,却欲言又止,似乎在她看来,我掌握着某些问题的答案——不过连我都不知道,她能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李维先生面色温和地问我:“林先生,你是想要逃避什么吗?”
“我……”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逃避,但是……
“好吧,看样子目前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也只好跟着神谷一起去了。”
李维先生叹了口气:“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们所有人对你的期望,林先生。如果你真的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大概也不会十几年如一日地学习通灵术。”
很难对他这番话术做出反驳,我只好也叹了口气,点点头姑且认同了他所说的话。而他的说教意犹未尽,又搬出秘仪师的事情来:
“时人大多都认为,秘仪师就是一群走火入魔的邪教徒,或者是充满妄想的迷信者,只有问卜求卦时,他们才会露出办事求人的态度。如果不做些什么,外人只会越发加深对现代秘仪师的误解,不久之前的大搜捕恐怕还会再来一次。”
我亲历了当局搜捕秘仪师的全过程,当时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不堪回首,教会出卖了很多前来投奔的秘仪师,但我很幸运,他们把我留了下来。
我赶紧继续点头称是,这一点李维完全没有说错。也许是看见了我眼中的慌乱,又或者是觉察到了我不再谈论放弃,李维十分满意,于是他微微后仰,摊开手来,稍微显得轻松了一些:
“哦对了,你们调查的经费,玫瑰十字会这边会提供给你们,这一点还请你放心。”
说着,他轻轻地将一个信封放在桌上,送到神谷的面前,她打开来看了一眼,然后收进了上衣口袋。
“那么就这么定了,还有一个问题,这件事情的完成时限是什么时候?”
“在‘真木智雪’被其他调查组发现之前,都是你们的行动时间,但等到她被发现并押回罗马,你们就相当于失败了。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概会让你们去梵蒂冈再把她营救出来吧。所以,为了你们自己更轻松,请不要让事情恶化到那种地步。”
我也叹了口气,望向一旁的神谷,她同样也神情凝重,但依然点头应承下来:
“那么,我们何时动身?”
“今天下午,我已经安排好了车辆送你们去卡斯尔登城区,那里有一处我们的房产作为你们的活动地点。很抱歉并不能更久地在这里招待你们,等你们完成了调查,我会加倍补偿。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
说着,他递给我们两份地图,然后站起身离开桌子,朝着内室走去。我和神谷在翻阅过地图,并从修女的手中接过钥匙之后,也离开了这间看起来宽敞的房间。在出门之前,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里的景象:明亮的窗户,暗红色的地毯,窗外又是阳光明媚,嫩绿的草色映入眼中,只是不知,我何时才能再次看到这样的光景。
7. 1. 向真相迈出的第一步
仔细想来,我在这座修道院待了还不到三天,就又要匆匆离开,似乎事情的紧迫程度并不允许我在这样一个天高云阔的地方悠哉游哉。在回房间收拾完行李之后,我和神谷又站在宽敞的中殿当中,等待着启程出发。
虽然住处与经济问题有了着落,但我们完全不知道李维先生交给我们的事情该从哪里入手,在收集情报方面,我甚至还没有入门,而神谷看上去也并不是那种消息灵通的人。也许是要等到所有人员就位之后,再统一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了我自己的疑问:“神谷小姐,你不觉得李维先生对我们隐瞒了什么吗?”
我望向修道院的彩色玻璃窗,装作十分随意的样子问身旁这位预计要和我相处很长时间的女士。她缓缓点了点头,皱着眉将双手抱在胸前:
“他隐瞒的东西可不止一星半点儿,不知道是想在日后出现重大变故时能和我们撇清关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和他一直都在相互利用,所以经常会有意无意地去猜忌他的目的,所幸他并没有动过什么歪心思。”
“那看来你的警惕心实在是高,不知道有一天你会不会也突然对我开始有意无意的猜忌……”
她扭过头带着些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一般地说:
“并不会,我们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李维先生不是说过么?让你跟着我,至少这点诚意我还是能拿出来的——前提是你能对得起我给你的诚意。”
不得不说,就算是极为普通的对话,她也会带着十分明显的威压,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长年累月之后积累下来的习惯。不过看上去,她应该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不好打交道,于是我坚持不懈地继续尝试和她搭话:
“如果圣座透露给李维先生的信息,和寄到圣座的那封威胁信的内容一致,那‘真木智雪’说的话就和李维先生收到的信件说法有出入,那个人给李维先生写的信里没有提到受到‘天启’和毁灭圣座这些内容。但是为什么李维先生没有把那封信的原文拿给我们看?是因为信里还说了某些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事情么?”
我向看起来心思缜密的神谷提出了李维先生身上的诸多疑点——哪怕这样的话题其实并不适合用来和一位并不熟络的女性搭讪。果然不出我所料,神谷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现在和我讨论这些事情,但她还是温和而礼节性地笑了笑:
“秋洋,当下我对这些事情的认识,可能还不如你思考的那般细致。这件事情已经让我有些伤脑筋了,总感觉……你让我想到了十几年前我遇到的一个人,那个人和你差不多,思维很敏锐,不过当时把我烦得够呛。”
“那我猜,当时的你应该没少对他刻薄吧?不过我感觉你对我已经保持了相当大的宽容了,但是……有些时候你说话确实会让人觉得有些压力大,真的。”
我直接把心里嘀咕的话语全都讲了出来,倒也不是说我不尊重身旁这位年长我一轮的女性,只是因为她的态度有时会让我有很强的反抗欲望。在听了我的那些可能带有些许不满的话语之后,神谷看待我的眼神更加奇怪了起来。
正当我感觉她正在为如何反驳我而思索措辞的时候,第三个的声音从我们的身后传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先前站在修道院长身后的那名修女,现在正穿着常服,拖着行李箱朝我们走来。我打量了一下她先前被宽松的修女服所遮盖的全身,感受到了她也是一位青春靓丽,并且有些活泼的少女。
“我叫夏洛蒂·斯宾赛(Charlotte Spencer),院长阁下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到卡斯尔登城去。修道院在那里有一家印刷店,我能借着照看生意的名义协助你们调查。请多多指教,神谷博士,还有这位先生,随时为你们效劳。”
神谷客客气气地向她欠身,然后指了指我:
“他叫林秋洋,从宿英城那边过来的,你们应该……年龄差不多?”
夏洛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神谷,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也许吧……我马上就二十一岁了,感觉林先生应该还是比我年长几岁。”
我继续端详着她,她的身材匀称而纤细,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就想去保护她的欲望,但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我身上所欠缺的一种活力——倒不如说,我已经过了那个向他人展现活力的年龄。
我轻轻点了点头,尽可能地以一种柔和的语气对她说:“差不多,不过无所谓,不管怎么样,这边都辛苦你了,今后还要你来关照我们,非常感谢!”
夏洛蒂笑了,然后指向了修道院的大门:
“那我们出发吧,时候也不早了。”
的确,虽然福塞尔修道院在地图上看确实与卡斯尔登同在一个州的辖区内,但要到主城区,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当夏洛蒂驱车穿过数个城镇,最后停在一栋大楼旁的马路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示意我们先下车,然后又开着车去找停车位。
在将所有行李从人行道搬到门前的台阶之后,我站在了这栋房屋前,将钥匙插入锁孔中,轻轻推开屋子的大门。穿过门厅的走廊打开灯,我环顾了一下这间似乎还比较宽敞的、复式结构的屋子:一层是客厅厨房那些生活设施,二层是几间卧室,再往上的三层应该是阁楼。神谷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往二层看了看,直接提着箱子走上了楼梯,我跟在她的后面,推开一扇房门。
卧室倒也已经布置好,单人间的格局也不算局促,一张床,一副桌椅,再加上一个衣柜和五斗柜,足够安置我这些本身就不怎么多的行李。等我花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把这些行李处理得差不多,走出房门朝着客厅望去时,神谷和夏洛蒂已经坐在沙发上喝起茶来了。
在她们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地图,还有几份打印的文件。我走到神谷的身边轻轻坐下,然后拿着一个空茶杯倒上一杯热茶,慢慢抿了一口。夏洛蒂挺身坐起来:
“既然你们都到了,那我就说明一下好了,院长阁下派我前来并不是要干涉你们的调查,我的工作仅仅是打理这座屋子和照看印刷店,在此之上协助你们搜集情报,你们可以放心。”
她开门见山地解释了自己跟随前来的理由,并不想让我们对她有更多的猜疑。神谷点了点头:
“那就辛苦你了,夏洛蒂小姐。话说回来,你在修道院里,应该是李维先生的秘书?”
“差不多是这样,院长阁下的文件基本是由我整理,有的时候还会被他拜托送信件到另一个修道院或者教堂——我猜大概是一些不方便邮寄的材料吧。”
夏洛蒂四平八稳地应承着。不方便邮寄的材料确实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去运送,这些东西如果丢失的话,损失绝对不是用赔偿就能够弥补的。也许是担心回复依旧不够正式,她站起身来,向我们行了一个屈膝礼:
“不过和其他人一起外出,尤其是还是进行调查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接到这种任务,所以还请你们多多指教。”
神谷诚惶诚恐地摆手:“不敢当,夏洛蒂小姐,你请坐。”
我也不自主地露出了笑容,给她们两位面前的茶杯续上热茶。而当我再次看着神谷的笑颜时,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让我十分在意的神情——她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星星,但又在那光芒当中暗含着一丝阴暗。就仿佛是见到旧友一般心生欢喜,但在表面的欢愉之下,又因为特殊的依恋而产生的某种甜蜜的感伤。
“嗯?秋洋,为什么我感觉你很少笑?在这几天里,我只看到你刚刚笑了一下,结果笑完之后马上你又变得严肃起来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疑虑,神谷开始左顾而言它,可能她并不想让我们知道她的内心活动吧。
“神谷小姐不和我一样不苟言笑么?甚至说话的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给别人带来压力——明明名字让人感觉像是羽翼一样轻柔,然而实际上却让人难以接近。”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很想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和她交流,但话到嘴边,却又像是找茬一般地针锋相对。不得不说,有时候我感觉,我的情商还真是低到一种境界,原本只是不想取悦他人,最后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一只刺猬。
神谷耸了耸肩,看待我的眼神变得一言难尽起来,我猜想她还想准备解释些什么,但到最后她也什么都没有说。倒是一旁的夏洛蒂笑了起来:
“林先生和神谷博士看起来关系还真是不错,明明离你们第一次见面才过了两天多一点,现在就能这样彼此毫无芥蒂地说话,大概这就是惺惺相惜吧……”
我正在思考如何否认掉她打的圆场,然而神谷抢先一步转过身去,看着夏洛蒂说道:
“我并不觉得我和秋洋的关系有你认为的那么融洽,只是李维先生让他跟着我一起行动,仅此而已。”
果然她就是一个不留情面的人,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她也许能与任何人都说上两句,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却又十分排斥,在这个层面上,我和她似乎有些相似之处——从某种意义上说,夏洛蒂说得十分正确。不过面对神谷如此强的威压,夏洛蒂也只好抬起双手,尴尬地笑着:
“抱歉,看来是我会错意了……大概就是因为我不太会察言观色,才会在修道院里没有什么朋友……我以后会注意的。”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神谷也叹了口气,摆摆手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
“好吧,我今后会注意我的说话方式,你们跟我说话的时候没有必要小心翼翼的,我很不习惯这样的感觉……哦对了,夏洛蒂小姐,你叫我羽音就好,有一个人对我用尊称就够了。”
“哦……好的,羽音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从神谷的只言片语当中感受到她在针对我,但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我重新把视线转到地图上:“圣座的事情,感觉没有什么头绪……我们该从哪里查起啊?”
夏洛蒂放下了手中的白瓷茶杯,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地标:
“市里有一座离这里大概半个小时车程的大教堂,叫……科尔米耶大教堂(Cathédrale Colmiers),大概等我们安顿下来之后,他们就会派人来和我们接洽了吧……院长阁下是这么交代我的,但我也不确定他们什么时候会来这里。”
“那你有没有读过圣座收到的那封恐吓信?或者听李维先生说过和它有关的信息?”
神谷搔了搔脸,看着夏洛蒂的眼睛。夏洛蒂却抬起头望向了天花板上的吊灯:
“我没有看到过原文,但我见到过院长阁下似乎是读过圣座寄来的拷贝,在读完一遍之后,他就烧掉了那一张写满文字的纸张。我当时好奇地问了一句,他只推脱说,那是一份德语文件,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神谷沉思了一阵,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喝完杯中的红茶,站起身走进厨房,将杯碟放入水槽当中,回到楼梯:
“这两天我会亲自去一趟教堂,今天就先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说完她便顺着楼梯上了二层,闪进自己的房间。客厅里只留下略带困意而不知所措的我,以及茶几另一边正在安静打字的夏洛蒂,她大概是在向李维先生汇报我们的工作进展。
静默的环境让我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于是我掏出了手机,点开了社交软件开始漫无目的地浏览着。
今天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发生,两年前在全世界爆发的科罗纳瘟疫虽然基本在大多数地区得到了控制,但依旧肆虐在隔绝于世界岛的孤立大陆与旧大陆的一隅。而在那时就濒临崩溃的经济,似乎到了现在也没能完全恢复——卡斯尔登的夜晚,冷清的街道似乎就是最好的佐证。
没有什么能令人打起精神的事情,我倚在沙发窝里,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细细回想起来,那时的我过得并不轻松。在宿英城的动乱还尚未平息之时,病毒就在拥挤的人群当中散播开来,尚未完成的调查也被迫中止,那段时间里我除了待在六十平方呎的房间里,几乎无处可去。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半年,细细想来,我那阴沉的性格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加重的。
往事不堪回首,但时不时我又会不自主地想要回味那时隐藏在记忆深处并未察觉的细节。然而每每回想,却又是徒劳,久而久之,我便时不时怀疑起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的意义。这样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无尽的焦虑,甚至连冥想都无法将自己从这种纠结当中剥离出来。在这样的思绪之中,我无意间瞥见了一篇关于两年前关于贝鲁特港□□炸的报道,但除了对于□□与爆炸现场的那种千篇一律的介绍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内容。
我熄灭了手机屏幕,看向依然在不停地打着字的夏洛蒂,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茶壶,给她又倒上了一杯茶:
“神谷小姐特别喜欢跟人过不去……或者说她待人严苛也行。李维先生跟我素昧平生,干嘛要为难我,让我跟着她一起调查……”
夏洛蒂将目光从电脑屏幕转移到我身上,倒也没有介意我说这话是不是合乎时宜。她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回应了我的:
“林先生,我想羽音小姐并不是一个不知道通情达理的人,也许她内心里其实还挺温柔,可能就和你差不多吧。”
“我?我可不认为我是一个温柔的人。”
我也站起身来,走向厨房放下了杯碟,坐在夏洛蒂的对面:
“我对人客气,只是因为我觉得用这样的方式能以最短的时间打发掉那些来找我的人,仅此而已。我很怕麻烦。”
她正在打字的双手在半空中停住片刻,又重新开始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她没有望向我,只是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对我说着:
“以这些行为来界定温柔与否本来就没有意义,你和羽音小姐会这样,恰恰是因为你们都在互相小心翼翼地和对方交流吧。就像是两只刺猬,明明想要靠近取暖,却又被对方的刺扎到,最后保持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距离感。”
我沉默着,从她身边离开,走到楼梯面前。在踏上去之前,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看着依然在整理信息的夏洛蒂:
“早点休息吧,斯宾赛小姐,不要勉强自己熬到深夜。”
“我知道了,谢谢你,林先生,祝你好梦。”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着这位比我年轻几岁的女性,仿佛看到了过去熬夜赶报告的自己。也许是感同身受吧,我同她道了个礼节性的晚安。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身上的钱都可以给你!”
一片黑暗之中,一个惊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让人感到陌生的同时,也有些不寒而栗。脚步声响起,绝望的求饶声越来越近,颤抖的声音中带着歇斯底里:
“这件事情不是我策划的,是大主教的意思,求求你放过我!我发誓再也不会掺和这件事情,我现在只想好好当一个神父!”
但脚步声依旧回响着,不仅如此,死寂的四周,开始出现别的喧嚣,似乎这里还存在着庞大数量的人群,他们喊着嘈杂的口号,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在其中还掺杂着玻璃破碎的声音,火焰的呼啸,以及一些刺耳的,年轻而又狂妄的笑声。
面前那个声音依然在求饶,但下一秒,仿佛被子弹击中一样,绝望的声音就变成了尖锐的哀嚎。猎手已经对猎物们千篇一律的言语感到了厌倦,于是举起了猎枪,却没有一枪毙命,而是观察着猎物濒死挣扎时的样子。
痛苦让哀嚎一直持续着,而身体机能的逐步丧失又让眼前的声音越来越弱,等到几乎再也听不到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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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苦痛时,一声爆裂的枪声从耳边响起,然后所有的嘈杂都在耳边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样一来,就能告一段落了吧……”
另一个声音出现在黑暗当中,而等到话音刚落,刺耳的噪声与强烈的光影瞬间充斥在身旁,让人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周围的一切连带着黑暗与强光都开始变形旋转,像一个漩涡一样,将所有的东西颠倒扭曲,直到最后无尽的挤压,消失在飘渺虚无的意识深处。
阳光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我的脸上,我迅速地翻了个身,望向陌生的天花板。卧房是如此宽敞,以至于阳光能够自由地穿梭其间——如此大的面积,在原来我居住的地方会被分割成至少四块,分开出租。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尝试着让身心慢慢舒缓。明明换到了更好的居住条件,但我却变得比往常更为焦虑,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很久没有过这么长的睡眠时间。在这里的第一晚,我休息得不错,不过某位女士对于我现在才起床会不会有什么意见,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秋洋,看样子你昨晚睡得挺香?”
果不其然,当我穿戴整齐走出房间,就看到神谷坐在客厅边的餐桌上,一边悠闲地喝着咖啡,一边用一种揶揄之间却带着关切的口吻与站在二层楼梯口的我交谈着。
我应道:“还好了,这里居住环境环境比宿英城好太多了,睡眠质量比在那边要好不少,只不过……”
思考片刻,我还是把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嗯?只不过?”
神谷随口一问,然后转过身去拿咖啡壶,似乎并没有过多在意我刚才的迟疑。扶着栏杆走下楼梯,我慢慢走到餐桌边,看到了桌上装着寿司的盘子,抬起头又看了她一眼。
“啊,这是我刚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出去买早饭的时候看到了,就买了一两盒。”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我倒了一杯咖啡。
“斯宾赛小姐呢?她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么?”
我坐了下来,一番祷告之后,拿起了筷子,却没有看到夏洛蒂的身影。
“她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科尔米耶大教堂接人过来,好像是李维先生发过来的指令……反正出去有一阵时候就是了。”
我看向大门的方向:“那还真是辛苦……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能够吃得消么?”
神谷耸了耸肩,似乎也颇为无奈:“唉……不知道李维先生怎么想的,把一大堆琐事都塞给她……我已经有好好对她说别那么劳累了,希望她能够听进去吧。”
我夹了一个寿司,轻轻咬下一块细细咀嚼,然后喝了一口温热的咖啡,叹了口气:
“我还是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你们会让我一个局外人来参与这件事情的调查。说极端一点,我曾经……抱歉,没什么。但是把我叫过来,甚至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就自说自话地把我安排给你当副手,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我中途退出的话……你会责怪我么?”
我自言自语地嘀咕,虽然使用了第二人称,但并不是说给神谷听的。但她毕竟还是听到了,在沉默了一阵之后,她放下手中的手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一阵电流从脚底蹿升到头顶,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神谷那蓝色的眼瞳在某一次的眨眼过后变成了血红色,而我似乎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血红色的触手从她的眼中倏地钻出,直刺我的大脑——好在这只是我的想象。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眼瞳中的血红色随着再一次眨眼瞬间消去,而我也像是被卸下十字架一样,从方才的煎熬当中解脱。
她摇摇头:“秋洋,我知道的,虽然我们做的事情最终可能会让我们痛苦不堪,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愿意看到你选择我们都不想接受的那种结局。”
我并不知道我能否完成李维先生交代的任务,更不看好我自己,成绩并不突出,性格优柔孤僻,说话不留情面,这才是真正的我。所以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会让我来这里——上面的人也未免对我太过于期待了吧……呵,对我抱有期待,那真是有够荒诞的。
但我嘴上还是留有些余地:“但愿如此吧,不过我不认为我能够十分完美地完成我要做的那些事情,毕竟调查也好,还是搜集情报也罢,甚至有可能是械斗什么的,我根本就不擅长。如果你们认为我的存在只会拖你们的后腿的话,我会识趣地退出,总之不要对我抱有太大的期望吧,我也不值得你们对我寄予什么厚望。”
神谷愣了一会儿,皱着眉用大拇指按揉着太阳穴,重新拿起了手机:
“秋洋,为什么你年纪轻轻的就那么消沉……还是说在别人面前贬低自己,你认为会博得别人的同情?实话告诉你,上面的人并不是因为对我们寄予厚望才把这种事情交给我们,而是因为我们这样的身份平时可以为他们所用,关键时刻也能快速地与我们割席,仅此而已,我们不是万里挑一的精英,只是最方便的替罪羊。所以这件事情,并不值得你如此心神不宁。”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似乎得到了些许扭曲的宽慰,但又马上变得沉重起来——替罪羊,那现在和之前的事情又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一切都毫无意义罢了。
但既然神谷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怨言,那我再想要抱怨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合理了,我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一块寿司送进嘴里。神谷端着咖啡离开了餐桌,走到我身边,把右手搭在我的肩上,我转过头望向她,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那样的不解,反而有了些许温柔。仿佛涓涓细流从我的心中淌过,我的情绪似乎不如刚才那么低落消沉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她那冰川一般的面容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神……谷小姐?”
我轻轻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又继续端着她的咖啡走到了客厅里,悠闲地坐在了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秋洋,我曾经认识一个人,我很欣赏那个人淡漠的性格,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在他的内心掀起波澜。他没有热切的目光,也没有开朗的笑容,眼中还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忧愁,除此之外不再掺杂多余的心绪,不愿纠结更加深层的隐秘。即便如此,他却并不冷漠,只是将身心都给了他心中重要的东西……不得不承认,我不擅长和他打交道,但是我确实十分羡慕他,甚至可以说是嫉妒。”
她轻声地对我说着,但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回忆着某些美好而又感伤的过往。
“那个人,大概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她愣了一下,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咖啡,沉默了一阵,然后摇摇头:“不,只是一个过客,仅此而已。本来这是很久远的事情,只不过你又让我回想了起来而已……这只是多余的话,秋洋,你没必要往心里去。”
“哦……好的。”
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但眼下我也并不想去关注那些琐碎的事情。只有尽早完成我们的调查任务,我才会更快地脱离这种无法言说的焦虑。门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神谷将咖啡杯放到茶几上,转过头看向我:
“别想那么多以后的事情,不然你会越来越焦虑。夏洛蒂小姐快回来了,稍微做一下准备,圣座那边的人估计会跟着她一起过来。”
我点了点头,默默站起身来,端起空着的盘子准备走向厨房。刚迈出没两步,她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如果你还是有什么顾虑的话,那就先跟在我身后好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是安全的。”
我回过头去,怔怔地看着她,她背对着我,依旧是看向窗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一座石刻雕塑一般。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想,这个时候的神谷羽音,大概也是一脸云淡风轻。
8. 2. 神的裁决?
清脆的门铃响起,神谷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望向门厅,我稍微整理了一下上衣,然后走到门边准备迎接教堂派来的联络员。然而当我打开门时,却只有夏洛蒂一人,长长的棕发零乱地披在肩上和后背,甚至有一小缕的末梢挂在嘴边,有些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
“斯宾赛小姐?”
我赶紧让她进到屋内,她却急匆匆地连靴子也没有脱,就直接冲进了客厅:“羽……羽音小姐!”
“嗯?怎么了?秋洋,去给她倒杯水。”
神谷扶住了夏洛蒂,拉开餐桌前的椅子,让她慢慢坐下,轻轻整理着她的头发。我摸了摸一旁的烧水壶,然后拿过一个新杯子,倒了一杯咖啡:
“水刚烧开,还有些烫,咖啡可以么?”
夏洛蒂微微点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微皱了皱眉,缓了缓神之后,对我们说:
“科尔米耶大教堂那边确实出现了突发情况,现在教会封闭了教堂,正在进行调查,今天不太方便让外人进去。我说是院长阁下让我们过来的,他们就说建议我们亲自到那边去一趟,所以我就急急忙忙跑回来了——你们现在能够去那边么?”
神谷抚摸着她的脊背,带着置身事外的轻松神态:
“没问题,我这边没有别的事情,稍微准备一下就能出发。秋洋,你应该也有空吧?”
我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又往楼梯口看了一眼:
“我去换个衣服吧,刚刚开门的时候有些冷。”
神谷点了点头,回到客厅的茶几前,端上咖啡杯喝了一口:
“那你快点,我也上楼拿件外套。已经过了九点半了。”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飞快地跑上楼回到房间。今天卡斯尔登虽然阳光明媚,但已经有些凉意,我披上那件米色的风衣,走出房间回到了客厅。
“说起来,这栋房子是福塞尔修道院的地产?看样子教会出手也挺大方。”
我看着站在门厅正在等我的神谷,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教会阔绰得很,李维先生也说过我们这边的开销全都由他们负责——不过虽然他们话是这么说,这钱也不能拿去挥霍了,毕竟制作魔法触媒的原料也不便宜,还是省着点用比较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些许不自在,只能故作轻松地笑笑,一边穿鞋一边解释着:
“放心吧,神谷小姐,我在宿英城那边已经养成节俭的习惯了,毕竟那边一份咖喱猪排饭都要七十元,几平米的房间一个月房租都要七八千,不得不盘算着怎么样省吃俭用。”
“是么……那你之前还真是辛苦了。行了,夏洛蒂小姐还在车里等着,说是开车会快很多,她不想再步履匆匆地走一遍刚才的路。”
说着,她打开了房门,走下了台阶。
沐浴在和煦阳光下的卡斯尔登城,显得鲜艳而不失宁静,蔚蓝的天空,灰色的条石路,还有街边随处可见的中古时代建筑,不免让人充满浪漫的遐想。但初到这里,给我最大的观感是,这里高低起伏,而坡道也随处可见——毕竟卡斯尔登是一座山城,而我之前并未注意到,这座城市其实依山傍水,就在汽车行驶在公路上时,路的一侧就能看到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在那之上零星点点的白帆。
而在路的另一侧,则是种满如瀑布般葱郁藤蔓与鲜花的花坛,与鳞次栉比的红顶老房屋交相辉映,斑驳之中拼凑出久远的城市之光——按照夏洛蒂的介绍,这一片是卡斯尔登的老城区,而毗邻湖畔的新城区,则又是另一番充满现代化的景象了。
我问正在开车的夏洛蒂:“斯宾赛小姐,你也经常来城里么?”
她一边看着车载导航上的地图,一边关注着路况,摇了摇头:
“我其实很少来城区,大多数时候就在修道院和周边的镇子上转转,我不太习惯人很多的地方。就算进城,也只是待在教堂里,并没有太多留意其他地方,所以这一次开车,好多地方都需要开着导航才能找到位置。”
我隐隐约约从这位比我年青的女生颇为随意的闲谈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沉重,同时知道了为什么李维先生一直要她跟在自己身边工作,又把跟随我们一起调查这件事情交给了她。也许她很早开始就已经像今天这么懂事得让人心疼了吧,不过她应该也一直没有辜负李维先生对她的期望,但是——
“说起来,夏洛蒂小姐,你的右手手腕上也有一圈纹路吧?”
副驾驶上的神谷插进话来,我低下头看了看我的右手,一道浅浅的圆环像是褪色纹身一样嵌在手腕上,就像是纹身,但更像胎记,然而形状又规整得让人怀疑——这种叫“术脉”的痕迹,是神秘与人共生的结果,但对我来说,这也许并非是什么好事。
“啊……的确是这样,但我一般会用绷带缠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院长阁下才让我一直担任他的秘书吧。但是其实这种东西对我来说用处并不大,倒不如说很多时候都是用来感知灵体……那种感觉其实并不好受。不过院长也教过我一些基础的法术。”
看来夏洛蒂也是秘仪师,那李维先生如此看重她倒也顺理成章,但夏洛蒂能否承受得起这样一份殷切的希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感知灵体……也就是说他们把你当作灵媒?”
神谷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她颇为关切地前倾身体看着夏洛蒂,似乎意识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然而夏洛蒂只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轻轻摇头将这个问题敷衍了过去:
“没有,虽然在你们看来,这种事情可能有些……但是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是什么会给我带来痛苦的事情,羽音小姐您有心了,多谢关心,但是真的没有问题。”
“是么……这种事情还是稍微注意一点比较好,毕竟你还年轻,很多代价会在很多年之后才降临,与其到那个时候惊恐与悔恨,不如多注意一点当下的情况。”
完全套不出话的神谷只好也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忠告,重新窝在了车座靠背上看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地问着:
“你之前说教会封锁了教堂?”
夏洛蒂点了点头,双手紧握方向盘,继续看着前方的路:
“我听他们的意思,说是有神职人员遇刺,但似乎并不想声张。我认识里面的一些教士,但他们今天明显对我含糊其辞,直到我把你们搬出来,他们才同意请你们过去勘察一下情况。”
我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那按他们的意思,这件事情和我们也有关系?”
夏洛蒂摇着头:“我也不清楚,碰到这种事情,不先报警,反而来找你们,我也觉得有点不正常。”
神谷接过话:“大概是有什么顾虑吧,警方介入之后,有些东西就会暴露,所以他们宁愿寻求其他秘仪师的帮助——在我还年青的时候,我家乡那边如果发生了什么很诡异的事情,警方在考量之后也会心照不宣地选择不予立案,比如说曾经有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在家中被发现穿着女性的衣物,双手被捆绑着悬在房梁上窒息而死,但警方最后只得出一个排除他杀、自杀,属意外死亡的结论。”
这样的描述让我皱起眉头:“看来警察们也敬鬼神……”
神谷通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可不是嘛……我记得,秋洋你们那儿的警察,在检查受害者尸体前,还会毕恭毕敬地双手合十,鞠个躬什么的……扯远了,不说这个,从GPS上看,我们也马上就到科尔米耶大教堂了,想一想怎么样应付那些教士们吧,我可不想被这种事情耽误我们的工作。”
夏洛蒂把车停到教堂前的停车场,之后我们一行人便快步走上了通往大门的台阶。从近处看,这座哥特式建筑竟然出乎意料地高大,土黄色的砖石外墙,红色的屋顶,再加上高耸的尖塔,无形之中给人一种不得不跪在面前俯首帖耳的压迫感。门楣上雕刻着与默示录有关的浮雕,神在最顶层的天堂,中间的大天使用天平衡量着人们的灵魂,下层则是恶人在地狱中接受无尽的惩罚,两边的立柱上立着圣徒的塑像,在无声之中凝视着我们。我的目光沿着外墙继续向上,在正门的上方,巨大的玫瑰窗如装饰华丽的圆盘,想必从教堂里看去,彩色的玻璃图案会更加绚烂夺目吧。
神谷并没有我这样的闲情逸致,她径直走到了雕着玫瑰图案的木门前,叩了叩门上的狮子头门环,夏洛蒂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于是我也走上前去,在门前仔细端详着刻满时间痕迹的木质纹理。
半晌,木门的小窗打开,一个戴着兜帽的修士出现在门背后,阳光顺着窗照进昏暗的教堂,也照亮了来者的半张面孔。
“对不起,今天教堂不开放,请别的时候再来吧,我们对给您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
他似乎是想要急着抽身去解决别的事情,正当他准备再次关闭小窗的时候,神谷举起了一封信函:
“我是神谷羽音,方才斯宾赛小姐被你们拒之门外,听了你们的建议,让我前来,现在又要让我也打道回府么?”
门里的修士愣了一会,点了点头,关上了小窗,不一会儿,大门缓缓打开,外界明亮光线透过门缝将室内的黑暗撕开一道口子,接着眼前逐渐变得敞亮了起来。
我低下头走进室内,揉揉眼睛让自己适应黑暗的环境,然后抬头向更深处望去。远处的祭坛上摊开着一本圣经,看上去十分古老,一个同样有年代感的镂空十字架摆放在一旁,它们后方就是安装着彩色玻璃窗的回廊,五彩斑斓的光一直延伸到我的身前。抬头望向拱顶,就连那些不易察觉的角落,都经过工匠们的精雕细琢,镌刻着细腻的花纹。映照着地面上的彩色光板,又让这里增添不少神秘的色彩。
我静静地看着这些光,照在我的身上,就仿佛沐浴在神的恩泽中,红色玻璃下的光如同基督的宝血,流淌在罪人的身上,我走在摆放着长凳的中殿,身上的罪恶就连同着尘垢一起落下,在身后凝结成黑色的影子,随后又在圣光的照耀下缓缓褪去。
修士把我们带进案发现场的办公室,关上了门,向我们介绍着情况:
“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有人发现巴夏洛神父被人刺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现在神父正在教堂的医院里进行抢救,不知道有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现场保存还算完好,但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也不太方便报警,只能在内部进行调查。神谷博士,也许这里会有您和李维院长想要的东西。”
神谷低头思索片刻,看向那位修士:“我猜巴夏洛神父遇刺,是因为有人认定他是圣座的信使,为了延缓什么东西传送出去才袭击了他,你觉得呢,修士先生?”
语气当中明显带着对他的不信任,像是想要故意激起矛盾一样,神谷用一种平淡但十分具有攻击性的语气发问。背对着我们的修士转过身来,褪下兜帽,看向同样在盯着他的神谷:
“没错,巴夏洛神父的确是圣座的信使,我也知道他手上掌握着某样信件,但这并不是他遇刺的主要原因,因为这里的信使不止他一人。而从确切的定义上说,我才是你们要找的那位信使。”
说着,他从口带里拿出一个信封,上面有一个我十分熟悉的签名——林赛·李维。他将信封递给神谷,然后走到了巴夏洛神父的办公桌前,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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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套一边翻阅起桌面上的文件,一边做着自我介绍:
“我叫夏尔·若利韦(Charles Jolivet),大概两三年前被李维院长送到这里来,一边打杂,一边做一些送信的工作。不久前圣座来了信,于是不少人都被派到各地去联系地方教会,巴夏洛神父本来也是要去别处的,可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这个时候最高兴的人恐怕就是你了吧?他的信件可以随意翻阅,而且还是打着调查的幌子,把你想要的东西偷梁换柱带出来。”
即便被这样说了,但若利伟依旧面不改色,反而异常从容:
“大概吧,高兴说不上,但这确实是一个能够得到我想要的那件东西的机会。”
“所以呢?你想要的东西找到了么?”
神谷也走到办公桌前,看着有些凌乱的桌面,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而我则是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端详着若利伟的脸。他的鼻子如鹰钩,额头很高,眼睛却深深地凹进眼窝当中,略带些卷的棕发遮住了长而又带尖的耳朵。光洒在他的脸上,一半显于光明,另一半则隐于黑暗,仿佛伦勃朗的人物画,给人嶙峋之感。
“巴夏洛神父喜欢把文件直接就放在办公桌上,越是要紧的,就放在越明显的位置,所以我想要的,必然就在这里,但问题就是,哪一个才是我需要的。”
若利韦一边呢喃,一边继续低头找寻着什么,我们似乎是在沉默当中试探着对方。终于,若利韦直起身子望向神谷,然后从散乱的纸张里翻出一个颜色与纹路与其他文件完全不同的信封:
“我不知道圣座寄来的信件具体是什么内容,但我的确从这里翻出了一封十分异样的信件,神谷博士,你们不妨来看一看。”
说着,他将信封打开,取出信纸,递给身旁的神谷。我凑了上去,却发现这封信件完全无法阅读,像是被加密了一样——上面只有一些歪歪扭扭的圆圈与线条符号,应该是隐藏着某些重要的信息的密码。
神谷眯起眼看着纸上那些不规律的符号:“你能看懂这些东西么,若利韦先生?”
若利韦没有说话,她又转过头来看向了我,歪了歪脑袋,似乎又在询问我的意见。一想到四个人即将开始毫无头绪的文字解谜,我就有些头疼,从小到大,这类猜谜语的事情从来不是我擅长的事情。看着神谷有些失望的眼神,我轻轻地道歉,又向夏洛蒂投去求助的目光:
“斯宾赛小姐……你见过这类文字么?”
夏洛蒂走上前来,看了一眼信纸,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这是苍穹文[1],据说是由天使传达给人类的文字,发现者说这是由神发明,用于创造世界的语言,很久以前的人类与神就以这种方式沟通,所以这种语言又叫做天使文字(Angelic Script)。”
若利韦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夏洛蒂,就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夏洛蒂姐妹,请问你能现在就把内容转写出来么?”
她摇了摇头:“我很难短在时间转写出来,这封信的行文方式与希伯来文有点类似,没有元音字母,而且拉丁语系里的有些字母在这里会混在一起,我需要花点时间。”
说着,她又看着文字沉默许久,然后走到办公桌旁,拿起一支铅笔,在空白的纸上将这些密码一样的符号转换成拉丁字母。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钟摆的声响回荡着,我看到笔尖在纸面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弧线,留下浅浅的痕迹,而后又将某一处字母划去,写上另外一个。
就这样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夏洛蒂抬起头来:
“这是德语,但是我只转写完前面几句,最开头是说这封信是寄往什么地方,接下来第一句是说……他站在一个有七根柱子的房间里,房间里有七盏灯……第二句又说,他的眼睛和身体,然后是灵魂和心分别是……蓝宝石什么的,然后说他要去到耶路撒冷……感觉很奇怪,这一封信的内容可能并不单单只是字面意思。”
在磕磕巴巴地大致读了前几句信件的内容后,夏洛蒂摇了摇头,然后掏出手机拍了一张信件的照片,准备回去之后翻译出来。而就当我们还想继续搜寻其他线索的时候,浑厚的钟声从办公室上方传来。若利韦看了看头顶,突然间有些紧张:
“啊,抱歉我得离开了,钟声响起的时候,教士们要到中殿里交接工作,我必须要到场。按照规定,我没有进到巴夏洛神父办公室的权限,所以,我和你们待在一起的事情请无论如何也不要告诉其他人。今天就请你们先回去吧,在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会发信息叫你们过来。”
说着,他脱下手套,抹了抹手上的汗水,然后匆匆离开了办公室。神谷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把那封神秘信件重新塞进信封,把它混进了桌上凌乱的文件当中。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所以呢?信使遇刺了,我们忙了一个上午,却除了这封信之外毫无收获。如果巴夏洛神父没有抢救过来,那这条线索岂不就断掉了吗?”
神谷一言不发,在收拾好了桌面之后,走到了窗前,从狭小的空间里向外看去:
“说不定这封信件就是线索呢,既然若利韦先生也是李维先生派来的,那他应该会比我们掌握更多信息,只不过在这里不方便过多透露而已。我们回去吧,继续待在这里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我走到门前,为两位女士推开了房门。
注释:
[1] 苍穹文,Celestial Alphabet,由希伯来及古希腊文衍生而来,由德国方士海奈琉斯·可内琉斯·阿格里巴发现。
9. 3. 余震
“站在一个有七根柱子和七盏灯的房间里,眼睛是蓝宝石,往耶路撒冷去……这段话应该是象征吧,但是象征着什么呢?”
回到住处吃过午饭之后,我泡上一壶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那封信件的照片。虽然没有半点头绪,但除了发呆,也没有更好的放松方式。午后的困意渐渐袭来,我打了个哈欠,熄灭了手机屏幕,起身准备回卧室小憩。
神谷在吃完午饭之后,说她要出去办些事情,就急匆匆地出了门,而夏洛蒂则是十分罕见地没有拿出电脑来写报告,而是仔细地在读一本并不算太厚的书,看起来她此时也是难得地放松。
正当我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和谐的时候,耳边陡然“嗡”的一声,眩晕感就这样涌进了我的脑海里。强烈而刺眼的色彩充斥着我的视野,尖锐而持续的爆鸣声刺激着我的听觉,紧接着,就像是被铁锤敲击一样,头部的痛感无可避免。我呻吟着,有些痛苦地揉着太阳穴,扶住了楼梯口的墙壁。
“林先生?”
夏洛蒂大概是察觉到了异常,放下书赶了过来,伸出手想要扶我一把。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她伸过来的手臂:“没事,好几年前就留下来的毛病,只要休息一阵就好了……谢谢你,斯宾赛小姐。”
痛觉稍稍缓解了一些,我于是抓着楼梯的扶手,慢慢地挪到二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慢慢坐到座位上,从书架上拿起一瓶布洛芬,倒了几片服下,然后轻轻地按揉太阳穴。仔细回想起来,这种头疼的症状似乎是初到宿英城的时候开始的。
依稀记得,有一天我离开教堂往住处回去的路上,一伙身着黑衣并且蒙着面的学生包围了我,他们拿着雨伞木棍,用我听不懂的语言粗暴地问着我什么。我并不想理会他们,于是拉低了帽檐,想要从他们的包围中挤出身去,然而却又被粗暴地推了回来。言语攻击很快变成了拳脚相加,而我也只记得,最后我的后脑勺被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有人在用让我感到熟悉的语言轻轻地试图唤醒我,又把我送到了最近的教会医院。我甚至没能好好感谢他,只是知道了他叫弦 千渡(つるしせんと),还有一句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在现场发现你的时候,你的衣服上和地上都满是血迹,而你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瘆人,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但这个将我送到医院的人,日后在我生活中开始频繁地出现,并把我拉进了一系列事件当中。我一直认为这位救过我一命的弦千渡是一个奇怪的人,当然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感激,只是他让我感到十分神秘,仿佛他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他者”。
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我随手发开了一个笔记本,取出夹在里面的纸张,看着上面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字迹:YHWH、伊甸园、善恶树和生命树,还有其他更加深奥的内容。我记得这是他曾经为我解释什么而写下来的,但我至今对他当时所说的抱有强烈的怀疑,以至于我在这一瞬间,完全记不清他当时到底是这么说的。
疲倦感在疼痛消去的一瞬间袭来,我把纸张放在一边,伏在桌上,右手枕着头,闭目养神。明明身体并不劳累,但大脑依旧发出困乏的信号,我很讨厌这种让我不得不停下一切的感觉。
那位老成但又不失飒爽的男人,仿佛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你有想过么?人其实也是高于尘世的一切,人即是神。正因为如此,从远古到现今,无数的人才会前赴后继地探究万物的起源,千方百计地想要离开尘世,回归上界——因为人来自于神,所以才能回归神。”
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也能帮助人回归神么?所谓的万物起源又是什么?宗教里的创世神,科学意义上的“奇点”,炼金术里包含万物运行道理的“阿尔卡纳”,不同的道路,描述各不相同,但它们似乎都能够被当作是本源。它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能驱使着人们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只为捕捉到它若有若无的痕迹,但又会在人类即将抓住它的尾巴时,陡然转向新的方向,将前人辛苦构筑好的脉络尽数摧毁。
所有人都是它的奴隶,而我们却毫不自知地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
隐藏在人群里的秘仪师们,自然也是仆人,他们拥有的魔法,既是神的恩惠,又是我们借以回归神的媒介。
“不,你错了,我们手腕上的印记,并不是恩典,而是堕落的证明。”
我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涵义,也不清楚同为秘仪师的他,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人类回归崇高所使用的手段,最初却让我们坠落凡尘,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我一直在猜测他的真实身份,一位看上去看穿了一切的男人,救下了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学生,而且还隔三岔五地嘘寒问暖,比教会的兄弟姐妹看上去还要无微不至,大概他也想要通过我去获得某些他想要了解的情报吧。
就这样,我和他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日是雨天,我一如既往地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教堂门前,收起伞静静地走入中殿,来到祭坛前,想要提醒一下当班的执事告知大家外面的复杂情况。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教堂的神父——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名字叫方修瀛(Fong Sau Ying)——从通向二楼的楼梯口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弦千渡,他们小声交谈着什么,又达成了什么共识,只看到最后他们握了握手,彼此说着似乎是约定俗成的话语:
“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
“愿真理荣光永存。”
看到我恰好同样在场,神父也没有转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秋洋,你来的正好,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你。弦生找到我,说希望得到你的一些协助,本来是要给你打电话的,你正巧来了。那……弦生,您和他先沟通一下,我还有点别的事情需要处理,就先失陪了。”
我有些迷茫,刚想继续询问些什么,但神父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我只好把目光转向了弦千渡,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没有说话,只是勉强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往教堂的门口走去:
“来吧,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并排走在雨中,穿过小巷,踏上大道,这里的场景让我回想起被人围攻时的情形,我一阵反胃,不由得后退几步。弦千渡回头看了我一眼,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依旧流露出关心的神色,我只是摇了摇头,重新审视着马路上那充斥着喧嚣的压抑:成千上万打着黑雨伞的蒙面黑衣人密密麻麻地盘踞在马路上,像乌鸦一样面朝前方,无声地站立着,仿佛远处的嘈杂与他们无关。但我又向身后望去,在人群的尽头,竟是连雨水都无法熄灭的火焰,站在队伍前头的人粗暴地用喇叭朝着对面喊话,时不时还有人向队伍前的无人区投掷□□,似乎是想要阻挡住他们对面的人群行进的步伐。
而在黑衣人群的对面,则是拿着盾牌摆出方阵的警察,他们排列出整齐划一的队形,向这些占据着马路的人群播放着广播。汽油在他们的面前燃烧着,时不时还会有投掷物从天而降,落在举起的盾牌上,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后退。
“在这种是非之地,还是小心不要被卷入其中。”
在和其他人行道的路人一样默默看了一会儿之后,弦千渡朝着黑衣人队伍的深处走去,我赶紧跟了上去,怕他出什么意外,也怕我自己再遭到之前那样的围攻。走了大约几分钟,我依旧没有看到队伍的尾巴。
“还好你我都不是这里的本地人,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倒也省去许多烦恼,也不会被这群人逼着表态——听说他们经常殴打那些落单的异见者。”
走在前面的他回过头来,用周围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对我说着,但我只是沉默——我被那群人围住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理会我是不是本地人。他似乎也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轻轻地说了一声抱歉。
我看着他的背影,开始有些不耐烦:“我刚到宿英城的时候,局势就已经开始动荡,眼看着已经过了三个月,还是这样的光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弦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弦千渡听到了我的抱怨,停了下来,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我,用手指着人群的某个角落——那里已经是队伍的末尾,有几个胸前印着十字架的黑衣人正在遮雨棚里搬运着物资,似乎有几个人还在为看上去受了伤的人包扎伤口。
“所以,让我看这些,是为了什么?”
他把我带到这里,让我看到人群的对立,现在又指出那些教会的人,但我还是没能理解他到底想让我悟出些什么。
他看着那群教士:“这一系列的动乱里,有循道会的参与,甚至还有天主教会的影子。”
我冷淡地问:“这又能说明什么?”
弦千渡耸了耸肩:“神父找到我,也是想知道这些教会为什么要参与这些与他们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情——他似乎得到了某些还没有坐实的消息。”
他转身走进了另一个巷子,我跟了进去,试图从他的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所以神父的意思,是让我们去调查一下?我们只有两个人,能调查出什么来……”
一直走到没人看到的位置时,他停了下来,向我伸出了右手。我看见他的手腕发出微弱的蓝光,本是空无一物的手心里出现了某种气团,再逐渐聚集之后,向外散发紫色的光泽。而当光芒逐渐散去,一只深紫色的鸟类出现在他的掌心,他轻轻抬手,那只鸟便扑扇着翅膀飞向了头顶狭小的天空。
“两个人,其实够了,用使魔比单枪匹马地收集情报要安全得多,而且……”
弦千渡话音未落,巷子外的街道上猛然传来了爆鸣声,虽然并不强烈,但不知为什么,这个声音强烈地震动着我的大脑。眼前被强光覆盖,头皮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痛感传遍全身。耳边的怪异声响,仿佛千百门大炮在我身旁轰鸣,那一刻,弦千渡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仿佛已经死去。
“秋洋!”
逐渐上升的身体在突然之间从空中落下,掉入黑暗的深渊,伴随着阴冷的寒风,高空坠落带来的失重感让我的心跳急速升高——这是深渊凝视我时投射而来的恐惧。
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很庆幸我还能意识到我身处梦境,但不管我如何呐喊,却无法挣脱这片虚假的幻境,身影被阴霾吞噬。最终,在眼前的一切完全黑暗时,我绝望地喊了出来,拼尽全力睁开了双眼。
“秋洋!”
我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银发女性坐在床边,正扶着我的肩膀。一阵凉意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从我的背上传来,想必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环顾四周,天已经暗了下来,只有夕阳的余晖保持着最后一点光亮。
“抱歉,神谷小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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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想要说什么,竟然开口就无缘无故地向她道歉起来。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我回来之后听夏洛蒂说,你毫无征兆地头疼,于是上楼来看你,感觉你像是做噩梦了?”
“差不多吧,反正……回忆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那种感觉很讨厌。”
她默默点了点头,把桌上冒着热气的水杯递了过来,然后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在宿英城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我抿了一口热茶:“嗯。”
“这样啊……好像你在那边的那段时间,确实不怎么太平。”
我端着杯子:“嗯。”
大概是察觉到我用敷衍的态度对待她,神谷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房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
“那我先出去了,秋洋。你休息好了就下来客厅吧,晚饭已经快做好了。”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安静地看着神谷走到房间外,关上了房门。在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我慢慢从床沿上站起身来,头痛的余波让脑袋依然感到一丝沉重。桌上放着一张字迹工整的信纸,我打开台灯浏览着写在上面的语句,那些被加密过的信息现在换了另外一门我完全不懂的语言:
An die Boten der Kirche in Castisus:
Ich stehe im Saal der Sieben S?ulen, mit sieben Lampen, die zu meinen Fü?en leuchten. Meine Augen sind Saphire, mein K?rper Elfenbein, mein Geist Kristall, doch mein Herz ist nur Leere. Ich komme von fern her, habe den Schlüssel des G?ttlichen erhalten und reise nach Jerusalem. Vor den Stadttoren weisen mir die W?chter den Weg. Im Saal hallen die Stimmen der Menschheit wider, rufen die Namen der Engel an, flehen den Herrn an, ihre Worte zu h?ren. Ich umkreise den Saal aus Stein, zünde die sieben Lampen nacheinander an. Dunkelheit verwandelt sich im Saal in Licht, und Licht in Dunkelheit.
Nach sieben Zyklen wird das Licht den Tod herbeirufen, den Himmel zerrei?end. Obwohl ich dem Tod gegenüberstand, bestehe ich im Leben fort. Meine H?nde führen ein Schwert, meine Stimme eine Trompete, und der Schlüssel, um das Rad des Schicksals zu drehen, liegt unter meinen Fü?en.
Ich schaue dich mit Augen aus Saphir an, doch du nimmst nur ihren Glanz wahr, ohne zu erkennen, dass das Licht vom Menschensohn ausgeht. Du behauptest, die Herzen der Menschen zu durchschauen, gestattest jedoch den B?sen, die sich als Apostel ausgeben, frei im Haus Gottes zu wandeln, ohne ihre Falschheit zu erkennen. Deshalb besinne dich auf die Ursprünge deiner Verderbtheit. Wenn du nicht Bu?e tust, werde ich vor dir erscheinen und dich mit den Flammen des Lichts versengen. Wer sich vor dem Namen des Menschensohns verneigt, wird ins Licht eintreten und den verzehrenden Flammen entkommen.
而在信的结尾,则是一个早已听说的名字:Chiyuki Sanaki,这似乎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但是,隐隐之中我又感到这封信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多看了几眼之后,我把它放回了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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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4. 魂与灵的眷恋之所
“赶紧来吃饭吧,再晚点儿饭就凉了。”
看到我出现在了楼梯口,夏洛蒂就向我招呼着。我看了看放在餐桌上依然冒着热气的便当盒,叹了口气:
“神谷小姐还真是喜欢省事儿……想必你以前就像我一样,天天坐在房间里,等着外卖送上门来吧?”
神谷看着我,咂了咂舌,然后揉了揉太阳穴:
“我下午去了趟邮局,办了好些事情,直到五点半才忙完,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家便利店里面卖便当,就顺便带了晚饭。不过,你倒也说的没错,十多年前我确实经常吃外卖,当时我和我的舍友并不喜欢做饭,直到后来有一段时间,一个佣人一样的人住进家里,才解决了做饭的问题。”
她并不反感我用这样的方式与她交流,大概从前的她也是用这种方式对待那些她想要亲近的人——说句实话,我们这种性格也太过于扭曲了。
我轻描淡写地一边下楼一边飘飘然地揶揄:
“佣人?你确定不是男朋友什么之类的亲密关系?神谷小姐还真是绝情,难得有人愿意替不想下厨的你做饭,结果你只把人家当作是佣人……”
“秋洋……”
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中冒出,我闭上了嘴。但她似乎也并不生气:
“怎么说呢,把他称为佣人确实是一种挺过分的说法,但他并不是我的男朋友。不过……他依然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秋洋,大概你没有过这种经历吧?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反而给予近乎无限的包容,能力十分有限,但依旧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给予帮助,最后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去拯救事实上与自己无关的人。这种人你大概还从未遇到过吧?”
我愣住了,刚才的玩笑话在不经意间似乎触到了神谷的痛处——原来这位看上去淡薄而又刚强的女士,在内心里也有着柔弱的一角。我低下头去:
“抱歉,神谷小姐……”
她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冷淡的神情,摇了摇头,打开了一份便当,递到我的面前:
“不说这个了,年轻时候的黑历史,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先吃饭吧,吃完饭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拜托你们一起帮忙。”
我抬头看了看她严肃中略带缓和的样子,暗自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双手轻轻合十,和夏洛蒂一起小声地祷告着。
说起来,神谷在我脑海中的印象,除了干练之外,更加深刻的便是她的神秘,三十多岁的她,在更加年青的时候居然是灵脉的圣护,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后来放弃了这个相当显赫的地位,但对于我来说,能够遇到这样一位距离本源只有咫尺之遥的人,本身也是十分意外的奇谭。也许我可以在很久以后和别的同僚说起往事时,云淡风轻地说上一句“当初我曾经和一位圣护一起共事过”这样的话,然后无限感慨地回忆起与她的故事。
不过现在就想这些还为时过早,神谷也早已不是众人仰慕与觊觎的对象,此刻的她正与我们这样最低级的秘仪师别无二致——坐在餐桌前,吃着相同的食物,调查着同一起案件,她的过去,与现在毫无关系。
我见过那些从高处跌落,倒在尘埃中的贵人,他们哪怕被神扔进低谷,成为囚徒,内心里依旧保持着高贵与优雅,一举一动无不向他人显露出自己曾经显赫的地位。
但很可惜的是,神谷身上并没有这样的影子,她只是如同一位普通的神秘学研究者一样活着,不过就算是这样,她的普通,对我来说也十分微妙,甚至有可能变得十分危险。我有些意犹未尽地审视着她。
“秋洋,我的脸上是有什么字么?从刚刚开始,你就盯着我,都看了好一会儿了……你的问题从我这里也没办法找到答案。”
神谷嘴上埋怨着,但并没有露出生气的神情,估计她也大概能猜出我内心的想法吧。
我连声辩解:“没什么,抱歉……只是有点感慨你是个洒脱的人,好像没有什么不能放下,也没有什么不能改变……啊,这绝不是奉承,我是真的这样觉得。”
“是么……”
她一边往米饭上浇着咖喱,一边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回应着我的话,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抬起头看着我:“但是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对我来说,是这里,和这里。”
一边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仿佛在和我打哑谜。我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点了点头,把注意力拉回到今天的晚饭上。
“秋洋,你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吃过晚饭,收拾完餐桌之后,神谷看了一眼厨房里正冒着蒸汽的热水壶,一边回过头来问我,一边打开壁橱准备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我漫不经心地随口回了一句,然后也看了一眼壁橱:
“原来你下午是去买咖啡粉了啊……”
神谷“啧”了一声:“回来路上经过超市,发现蓝山咖啡在促销,就买了几袋回来……你去把刚刚我放在你桌上的纸拿下来,我这边给你泡咖啡。那封信里有不少隐藏起来的信息,应该要一起讨论一下——这样的信件绝对不止一封。”
“什么叫不止一封?不止是圣座,而是很多教会都在同一时间收到了这种信件?”
“倒不是这个意思……待会儿再说吧,你先去把它取来。”
我点了点头,然后走上楼去回到房间。当我再次来到客厅时,神谷已经和夏洛蒂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冒着雾气的咖啡放在另外一张沙发前的桌面上。我拿着那张写满德语的信件,坐在她们对面:
“可惜我不懂德语,不过为什么‘真木智雪’为什么要用德语?如果是寄给圣座的话,应该是拉丁语才对吧?就算是她直接把这封信寄到卡斯尔登城的话,用法文书写才更加合适,毕竟这里是法语区。”
神谷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夏洛蒂小姐,能不能麻烦你给秋洋翻译一下?”
夏洛蒂接过她递过去的纸张,放在茶几上,然后拿起手边的笔记本,拿出夹在里面的一页纸张放在茶几上:
“虽然我的德语也不太好,但是勉强能够看懂,林先生你可以读一读。”
我轻声向她道谢,然后拿起纸张,上面终于写着我能够读得懂的语言:
致喀士提(Castisus)的信使:
我立身七柱石厅中,脚下点着七盏灯。我以蓝宝石作眼,象牙为身,水晶塑灵,心却是虚无。我从远方来,接了神的钥匙,就往耶路撒冷去,城门前,众卫兵为我引路。石厅里有着人的声音,唤着天使的名,求着神听他们的话。我围绕着石厅,依次点着七盏灯,石厅里由光明变黑暗,又由黑暗变光明。
如此七次过后,光将引来黑暗,撕裂天空。我曾死亡,却依旧活着,我的手是剑,声是号角,拨动命运之轮的钥匙在我的脚下。
我以蓝宝石的眼看你,你只看到它们的光,却认不得光来自人子。你声称能够察验人心,却让那些自称为宗徒的恶者遍行神的居所,看不出他们是假的。所以你要回想起你堕落的根源,若不悔改,我便到你面前,以光中的火焰炙烤你。凡念着人子的名俯首的,便会进入光中,不必受那火焰吞噬。
放下信纸之后,我依旧困在那些词句当中:
“我曾死亡,却依旧活着,……这个是指某种仪式么?体验死亡的感觉之后,获得某种隐秘的力量?接了神的钥匙,往耶路撒冷去又是什么意思?神谷小姐,你之前说这样的信件不止一封,是不是因为信里提到了七处身体部位,这封信里只提到了蓝宝石的眼睛?”
一直默不作声看着译文的神谷撑着下巴,点了点头:“我是这样觉得的。另外一个地方似乎也说明了这一点,教会的名字,喀士提,应该是来自于拉丁文中Castitas,贞洁。”
“七美德?那这封信里的象征还真是多……下一段的话就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什么叫‘自称为宗徒的恶者遍行神的居所’啊?是说天使最后都会堕落么?”
“看上去圣座比我们更想知道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来帮他们处理这些东西。不过我们手里现在也只有这一封信,而刚刚来了消息,遇刺的巴夏洛神父没能挺过抢救……他那边已经断了线索。去问一问若利韦吧,兴许他知道些什么。”
巴夏洛神父的死让气氛凝重起来,神谷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翻译信件的照片。在将纸张夹回笔记本之后,夏洛蒂愣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望向神谷:
“羽音小姐,我刚刚想起一个细节,这封德语的信件似乎并不是由一位熟练掌握德语的人所写,更像是通过别的语言又翻译成了德语,行文与句式感觉有些生硬。”
听到她这样说之后,神谷又皱起了眉头,将手机中信件原件的照片放大查看:
“恐怕这是故意为之吧,是为了刻意隐去发信人的真正身份么……夏洛蒂小姐,你有听李维先生说过信件是从哪里寄出的么?”
夏洛蒂的手指敲打着笔记本的封面,回忆了一阵之后,摇了摇头:
“追查寄出地没有意义,院长阁下提到过,圣座收到的那封信件,寄出地就是罗马,想必其他的信件也差不多。”
看到她这样说,神谷也叹了口气,身体摇晃着又迟疑了一下,最后倒向沙发靠背:“看样子今天晚上是没办法继续顺着这封信的线索查下去了,那就等到明天再去一趟教堂,看看若利韦那边还有什么别的信息吧……”
正当我要起身离开客厅时,神谷睁开了眼睛,身体从沙发上立了起来:“正好,秋洋,今天晚上有时间,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我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发现她的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好奇心。她指了指沙发,示意我多坐一会儿,我并没有拒绝她,又重新窝进沙发里。
不得不说,不管什么岁数的高贵女性,她们身上都会有Charming的举止,眼前的神谷也是一样,三十多岁的年龄,居然看上去只比夏洛蒂年长几岁,在她身上依然看到二十来岁的少女拥有的绰约姿态。用以形容神谷这种好奇眼神的最恰当词语,似乎也只剩下了Charming——或者说,当下她的神态才是与她的容貌最契合的时候,毕竟平常的时候,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总会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秋洋?你有好好听我说话么?”
神谷的声音打断了我那心猿意马的思绪。
“抱歉,神谷小姐,走了会儿神,刚刚你说了什么?”
她歪了歪脑袋,眯着眼睛看着我:
“走神?好吧……我刚刚是想跟你说,想知道一些你从前的事情。前两年你在宿英城的时候,应该也挺坎坷吧?”
她的好奇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这恰恰是我最不愿提及的事情,那样苦涩的滋味,实在让我不愿意再去回味。但我还是含糊其辞地开了口:
“确实感觉……挺不顺利的,我刚到宿英城不到半年,就发生了动荡,我待的学校似乎成了动荡的中心,很多我的同龄人都放弃了课程,走上街去,说是要保卫自己的家园……在那之后,学校停课,校园里也变得越来越嘈杂,我就只好去到教堂里,在那里我才能好好静下心来看书——哦对了,那里的神父和你是同属一个团体的。”
“和我同属一个团体?什么意思?”
神谷抬了抬眉毛。
“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他和你一样也说过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那边动荡的时候,你应该帮他们做了不少事情吧?”
我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样,但是……唉,进展并不顺利,我们对即将发生的悲剧根本无能为力,除了一步一步接近令人绝望的真相之外,我们什么也做不到。而就当一切都已经到了将要爆发的边缘时,科罗那瘟疫来了,它打破了所有的计划。于是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看着窗外的同一片天空,也许在我们得出结论之前,某些不可逆转的改变就已经发生了。”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什么东西,然后皱了皱眉:
“那等到疫情好转之后呢?你们有继续调查么?”
“等我们重新开始调查,已经是差不多十个月之后了,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人已经病殁,很多本已掌握的线索就此中断,我们不得不重新进行规划。但是就算如此,很多东西也已经无法补救了。”
神谷的眼神中露出迷惑,毕竟没人能理解,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我们的调查居然会被中断十个月之久。她大概意识到了什么:“秋洋,有人在暗中阻碍你们调查么?”
虽然感觉到她似乎也在寻求着某种被掩盖的事实,但弦千渡将食指竖在嘴唇上做出噤声的样子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叹了口气:
“宿英城的疫情十分古怪,每当情况稍有好转,看到曙光的时候,接着便又是一阵疫情高峰,教会于是趁此停止了调查的授权。”
坐在远处餐桌旁正在整理文件的夏洛蒂也叹了口气,看来她刚刚一直都在听着我和神谷的谈话。神谷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不过话说回来,秋洋,你的神秘学研究是谁带你启蒙的?你的父母么?我之前没有听说过林家,还是说你们是哪一家的分家?”
我摇了摇头:
“我的父母虽然都是基督徒,但他们并不热衷于神秘学,也没有术脉。带我启蒙的人,是我的姐姐……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叔祖父的女儿。我听我母亲说,叔祖父年青的时候在巴黎六大——现在好像叫索邦大学了吧——读医学的时候,遇到了在巴黎四大读哲学的叔祖母,第一次在路上见面的时候,叔祖父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叔祖母身上移开,于是他撞上了路旁的电线杆,然后昏了过去,最后还是叔祖母把他扶起来,掺到路旁的座位上。”
一旁的夏洛蒂噗嗤笑出了声,而神谷也是微微笑着摆了摆手:
“还真是脍炙人口的相遇方式,然后他们毕业之后就回了高知?但是入赘婚姻,家族里没有反对么?”
“似乎他们的婚姻挺顺利的,叔祖母来自大阪的池家,算是一个望族,所以叔祖父入赘并没有遭到家族的反对,结婚之后,叔祖母也跟着他一起回了高知,没有去大阪那边,池家也有一些没有明说的隐情……扯远了,说回我的姑姑,她只比我年长差不多十岁,所以从小就让我叫她姐姐。从我记事起,到她离开高知,大概也就两三年时间。当时我总是跟在她身后,叫着‘柚子(ゆず)姐’,她在没有人的时候,也时不时会表演一些魔术给我看。大概当时的我挺喜欢她的,我父母后来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情,说我当时还说‘长大以后要和柚子姐结婚’什么的……”
神谷的眼神亮了起来,将披在双肩的白色长发拨到背后,然后前倾着身子看着我:
“诶,好多人小时候都有这样的想法啊,有一个玩伴的话,就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玩伴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不过这也是一个挺浪漫的想法,我曾经也有过……啊,童年的时光还真是天真烂漫……那在你的‘柚子姐’离开之后呢?你就开始练习这方面的东西了?”
我看着手腕上的术脉,点了点头:
“我记得当时,她离开的前一阵子,满城的樱花纷纷落下,就像飘雪一样。在临行前一天,我和她坐在屋后的台阶上,看着庭院里满地樱花的花瓣。我哭着求她不要走,她当时抱着我一言不发,最后拿着一枝羽毛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在我手腕上画了一些图案,又亲了一下我的额头,让我离开了。”
背后传来说话的声音:“当时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对你姐姐的感情,也不仅仅只是喜欢吧?林先生?”
我回过头去,发现夏洛蒂正微微笑着望向我这边,一副看穿了一切的神情。我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学着神谷的样子朝她摆了摆手:
“我父母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递给了我一个信封,说是姐姐从羽山寄过来的,回家之后,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找出来一个大箱子,里面都是她的笔记和书籍,借着这些,我就开始了我的练习……到现在,可能有十二年了吧。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是我心里一位非常重要的女性。”
神谷端起茶杯,看着茶水里的几根茶梗:
“你对你的叔祖母还有印象么?或者她叫什么名字?”
我仔细地在回忆里搜索了一番:
“我叔祖母似乎是叫池暦(いけ こよみ),我见过她的照片,是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士。她的女儿叫ゆか(Yuka),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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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子’有那么点关联,但我一直不知道汉字的写法,也没问过家里人。叔祖母去世之后,家里人就把与她相关的事情当成了禁忌,基本不会再提起她,除了我父母之外,其他人也不会去拜谒她的墓地,还说她是受诅咒的人……所以我才会说,池家也有一些没有明说的隐情。”
神谷也想了想:“我也听说过池历,她算是个年青有为的人,我祖父曾经会时常提起她。说起来我也和她有点关系,她应该算是我的……算了,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她本人,只是看过照片就是了。”
我回头看了看夏洛蒂,她把手头的工作放到了一旁,正津津有味地听着我和神谷的谈话。我拿出了手机,打开相册,翻找出了一张黑白的照片:
“这就是我的叔祖母。你如果还想和我们聊一会儿的话,就坐下来吧。”
夏洛蒂点了点头,关上了电脑,拿起茶杯走了过来:
“正好我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池女士的确是一个美女,怪不得你的叔祖父会撞上电线杆。”
夏洛蒂其实也是一个有些活泼的年青女生,但大概是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这种活泼的情绪居然在她身上十分罕见,久而久之,她脸上虽然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容,但已经很难看出这种微笑背后的真诚。直到她方才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才让我感到些许的欣慰——这位比我还要年青的女性,依旧留存着青春的朝气。
不过这样一来,我对夏洛蒂的身世便更加好奇。
“斯宾赛小姐,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与其他人有不同之处的?我记得斯宾赛家族也是望族吧?”
夏洛蒂摇了摇头:
“我虽然我姓斯宾赛,但其实我并不属于这个家族。我很早就被送到了孤儿院,又被斯宾赛伯爵家收留了一段时间,于是就用斯宾赛当作姓氏。后来,伯爵家遭遇不幸,而我被认为是灾厄的源头,被他们送到了千里之外的福塞尔修道院,那时的我也不过六七岁。后来,院长发现了我的灵媒体质,于是带着我一起修行,教我读书写字,就这样过了十多年。”
灵媒体质?如果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就被认作是灾厄,那这对夏洛蒂来说颇为不公。我听过有关灵媒的传言,这些人往往生活在极度的苦痛之中,这也是他们的宿命——他们必然要走上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道路。
话语间,我不经意地望向夏洛蒂的袖口,在衬衣之下,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绷带的轮廓,似乎还透着血色。我意识到了一些事情,想要做些什么安抚她,但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能向她伸出手去。尽管如此,我心里依旧想着:
“你真是一位坚强的女性……”
“啊……坚强是说不上了,我并不认为自己在面对自己的宿命时有多少勇敢可言,我应该是懦弱到得知了自己命运之后,不敢反抗,只能无奈接受。”
没想到自己居然无意之中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而夏洛蒂也十分淡然地否认了我仅凭只言片语就得出的第一印象。神谷默默不语地看着我,眼里似乎还暗含着对我如此失言的不满,我重新转向夏洛蒂,轻声向她道歉。
“没事的,林先生,我只是走在神所指引的道路上而已。反抗宿命固然是一种十分容易就能萌生的想法,但我并无过多决心去计划施行,对于我而言,说是侍奉神也好,抑或是作为这世界上一切神迹的见证人也罢,这样也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这话又激起了神谷的兴趣:
“夏洛蒂小姐,我想问一下,李维先生是如何得知你有灵媒体质的?”
“神谷小姐……”
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会戳到夏洛蒂的痛处,于是赶紧叫住了神谷。但夏洛蒂并不在意,她稍作沉思,轻咳两声,从长裙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有些掉漆的黑色小匣子:
“当我在孤儿院时,工作人员每天会给我们派发两粒胶囊,据他们说,这是为我们补充营养,白天一粒,晚上一粒。胶囊就发到这个小药匣里,然后有人会来监督我们吃下去,有的时候还让我们张开嘴,看看我们是不是把药物含在舌头下。我一直很听话地服从他们,但有一天,我感冒了,于是医生给了我一些感冒药,而我不巧在服药的时候,拿错了药物,而工作人员也没有发现。直到我晚上临睡之前,才发现药匣里的感冒药变成了另外一种药,但没有办法,我只好把那一粒药吃了下去,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地上床休息。”
在我印象中,的确会有孤儿院会这样做。我问她:“孤儿院给你们的是镇静药物么?”
“当时比我大一点的小孩对我说,是吃了能睡得更好的药,后来我也意识到那是安眠药和镇静药物,而那一天我把安眠药和镇静药物拿错了,于是睡前我吃的其实是镇静药物。然后那个晚上,给我留下了十分诡异的经历——我很清楚我不是在做梦,但在记忆里,我去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站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四周无限延伸着,到处是规整的立方体。我的余光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人形,或者动物的轮廓,但我将视线移过去之后,却什么都没有。我的耳边徘徊着某个声音,像是谁在向我低语,却完全听不懂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夏洛蒂顿了顿,喝了一口茶,神谷则是皱起了眉头,趁着这个空隙,插进话来:
“□□?”
对面的少女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我忘了当时是怎么回到这个世界的,而这件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就被斯宾赛伯爵从孤儿院领回了家,他们同样会每天给我两粒药,于是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到一个与现实不同的世界,听到不同的声音,然后莫名其妙地醒来。而且从那时起,每隔一段时间,我的身上就会出现莫名的伤口,虽然会流血,但久而久之,我已经感受不到痛觉了。”
我并不知道这能不能被称之为圣痕,但常年受伤而逐渐丧失痛觉,这本身也是十分痛苦的事情,难以想象夏洛蒂那个时候是如何挺过来的。但在大人们的眼里,哪怕要借助药物,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足以被称作奇迹。
我顺着问下去:“所以李维先生很快也发现了你的异常?”
夏洛蒂点了点头:“原本他以为我感觉不到疼痛,是因为患上了麻风病,但如果得了麻风病,我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再加上我对灵体十分敏感,所以修道院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一般都会最先感知到异常,但这种感觉并不是那么好,我至今都畏惧黑暗和密闭的空间……大概也是知道了我的这些事情,院长阁下才会一直让我待在他身边吧,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神谷打了个响指:
“术业有专攻,就比如说我严格说来是一个炼金术士,和李维先生是完全不同的领域。不过院长能看出你的灵媒体质,那可能他研究的东西就与之相关——你应该也能意识到吧?你不仅是他的秘书,也是他的实验对象,大概在他看了,你就是他达成目标的手段……”
夏洛蒂苦笑:
“就算最后我会因为他的实验而死,想必那个时候的我也会坦然接受吧。我很清楚,已经丧失了痛觉的我,就算拥有体征,拥有情感,但同样也和行尸走肉相差无几了。谁知道呢,我也是有过幻想的人,依旧会幻想某一天,神会以另一种方式来召唤我,不过那只是一个没有结果的妄想而已吧。”
轻松的言语之下,是无以复加的沉重。某些时候,我总感觉神谷的言辞过于激烈,并不是说她口无遮拦,出口伤人,但她的话语总能如尖刀般恰到好处地扎进内心最柔弱的部位,让人感受到遇见知音的欣喜之后,下一刻又怅然若失。
今晚的谈话代表着什么呢?不知道。
我轻轻起身,向着两位依旧坐在沙发上的女士微微点头,然后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是在逃避着什么吗?也许吧。
从一开始,我就从心里抗拒着,但依旧试着去接纳与我同龄的夏洛蒂,还有看起来十分年青的神谷,让自己慢慢适应我正在被卷入的风口浪尖。看着自己逐渐一步一步脱离原本的生活轨迹,被填补到另一处,最终连自己何去何从,都将逐渐成为未知数,这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楼下的两人依旧在攀谈,而我干脆戴上耳机,努力去放空自己的大脑。
11. 1. 一波又起
在不用出门调查,又无需照看印刷店的时候,夏洛蒂会坐在饭桌旁,要么打开电脑,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要么安静地看书。在一旁处理各种信息情报的我偶尔抬起头,就能看到她那纤细的手指穿行在书页与书脊之间,优雅又柔和地翻过一页又一页。
每当我看到她的指尖灵动,就差点忘记了我们身上还肩负着某些秘密的任务,不知不觉中,两个星期过去了。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在杂务繁重的情况之下,她的手指还能那么细腻。偶尔想象着她的手指灵巧地缠绕,在空中接连拨动和轻触的样子,甚至还会妄想,这双手在身体上留下的触感——当然,这种妄想必然不能让夏洛蒂本人知道。
神谷一般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是在忙于拼装各种器件,就是在接收各种讯息——李维先生在卡斯尔登城有一张情报网,现在这栋房子就成为了处理情报的中转站。茶几的一角摆放着颜色各异的瓶瓶罐罐,她说这些都是早些年练习炼金术的时候做出来的一些残次品,之所以留到现在,是因为它们好歹还能进行废物利用,做成其他勉强能用的小道具。
我对这些小玩意儿颇有兴趣:“我听说有些人能够制造出供自己驱驰的使魔,神谷小姐你能够做得到么?”
大概知道我是在没话找话,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要是有那样的本事,早就被协会里的老爷子叫去他们的炼金实验室了,没准还会在第三结社[1]里获得一个坐席……制造使魔不仅需要精细的手工,还需要掌握赋予使魔意识的能力,不然它们就和提线木偶没什么区别。曾经那些大师们制造出大量的使魔,而现代人却更多地依赖于过去的遗产,当然这也和这两个世纪以来,秘仪逐渐式微,现代魔法师们的能力大幅下降有很大关系——不过谁知道呢,在神秘逐渐消逝的时代里,又出现一位天赋异禀的魔法师,靠着自学复原了古时的魔法,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我继续看着茶几上的器件:“哦?那看来神谷小姐从前认识这样的人?是你的丈夫或者情人么?”
神谷的手停了下来,在沉默半晌之后,她望向了窗外:
“该怎么说呢……其实我也说不清楚……那个人早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就算曾经认识,也没有什么意义……喂,秋洋,不要试图窥探我的过去,你就这么想试一试我刚刚做出来的魔法道具?”
不过神谷虽然在嘴上控诉我的冒犯,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我走了过去,将手中泡好的咖啡放在她的手边,然后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看到你食指上的那枚戒指,所以我猜大概是在纪念什么人,仅此而已。”
神谷没有再看着我,而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你说这个啊……这个和你说的那个人没有关系,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哦对了,秋洋,这个给你。”
正在回忆往事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小巧的纸袋,轻轻地向我扔过来,我张开手,纸袋就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我的手心当中。
我看着简易的包装:“这是什么?”
神谷努了努嘴:“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打开叠好的包装,里面躺着一枚嵌着玫瑰花的十字架吊坠。
我抬起头看着神谷:“送给我的?只是装饰品么?”
“当然不只是装饰,这个东西用处还挺多的,比如如果你会画魔法阵的话,这个东西可以在空中展开一个法阵,不过是一次性的,造价也不便宜,所以不要随便乱用……当然也有其他用途——你可以只当它是个护身符。”
我举起这个小巧的十字架,轻声地向神谷道谢,透过阳光看着它晶莹剔透的结构,然后转向不远处的夏洛蒂:“斯宾赛小姐,这个挺适合你的。”
夏洛蒂微笑着,拿起了她手边相同的纸袋朝我晃了晃,然后依旧忙着她自己的工作。我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十字架,轻声念叨着:“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
神谷眯起眼:“这是流传于秘仪师之间的问候语,不过现在很多秘仪师都喜欢省去。如你所见,这就是玫瑰十字会的标志,不过样式按照我的喜好进行了修改……我给你演示一下其中一个用法吧。”
神谷说着,轻轻地拿起放在桌面上的一个尚未精细打磨的未完成品,放在手心之后,她手腕上的术脉发出微弱的光芒。十字架离开她的手,轻盈地漂浮在空中,闪耀着青绿色,围绕在我的身边。
“控制好你体内玛那(Mana)的流动,稍稍激活其中的以太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如果持续注入玛那的话,它会因为超出承受限度而爆炸。所以这玩意儿稍加改进,就能做成小型的魔法炸弹。你如果感兴趣的话,以后我可以稍微教你这些奇技淫巧。不过我水平有限,不能尽善尽美。”
正这样说着,清脆的手机铃声穿透了客厅。神谷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信息显示,然后摁下了熄屏键:
“若利韦的消息来了,我们去科尔米耶大教堂。”
“他那边又有新发现了?”
她打开屏幕,翻出那条短信送到我面前:
神谷博士,有要事相谈,如果有空,请速来科尔米耶大教堂,如果没有空,也请拨冗来一趟。
CJ
“根本就不给我们推辞的机会嘛……但是有必要这样颐指气使么?”
我嘟囔了几句,夏洛蒂则是站起身,合上手提电脑的屏幕:
“夏尔弟兄说话确实会直来直去,尤其是紧急的事情,他不会用商量的语气来和你约时间见面——不过用这样的口吻发短信,那一定是发生了比较紧急的情况。”
“但是从这里到教堂也要二三十分钟,来得及么?”
我回过头去,神谷已经系好围巾,取下外套披在了肩上:“所以我们更要抓紧时间了,我去把车开出来,你们尽快准备好,然后来路边等我。”
说着,她从餐桌上拿起车钥匙,飞快地穿好靴子走出房门。我看了看夏洛蒂,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
“神谷小姐真是一个干练的人……甚至让我这样一个懒散的人都想鼓起干劲了。”
她也笑着耸了耸肩,继续收集着散放在餐桌上的纸质文件,而我准备上楼去穿上外套。
“林先生,待会儿你下楼之前,去我的房间里,帮忙把挂在门背后的大衣取过来吧,谢谢你。”
夏洛蒂纤软而又带着柔和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仿佛让人如沐春风,我应了一声,然后迈上楼梯,回到二楼的房间里。
当我再次回到客厅时,她已经把餐桌上的所有东西收拾妥当,正坐在椅子上弯下腰系着靴子的鞋带,我穿过客厅,来到她的身后,轻轻把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身体在我的双手接触到她的那一刻颤抖了一下,然后在沉寂许久之后,她直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向我微微颔首:
“林先生有心了,多谢。”
她转身朝玄关走去,而我却依然立在原地,思索着刚才她那一阵好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的反应。
“林先生?走吧,我没事的,请放心。”
仿佛是看穿了我在想什么一样,夏洛蒂又露出了善解人意的微笑,但我总觉得,这样的微笑背后总带着些许勉强与掩饰。我轻声向她致歉,然后迅速穿好了鞋,走出门去。
回想起几分钟前,夏洛蒂的房间给我的印象是极致的简朴,甚至能够用单调来形容:床边放着一只方方正正的行李箱,被褥是没有任何花纹的灰色,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本黑色封皮的圣经、一本黑色的笔记本以及一个热水壶——她作为修女极其认真地贯彻了极简主义,说实话,在我的认知里要做到这些,对于一名女性来说,十分难能可贵。
当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在我前面的步伐轻盈,她的举手投足都让人感受到年青的力量。衣着虽然算不上时尚,但绝对算得上得体,这样的穿搭与她沉静之中流露出的活泼相得益彰。
我不禁感叹:“年青真好。”
“嗯?林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说?”
夏洛蒂的耳朵动了动,回过头来。
我连忙解释:“啊,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无病呻吟地感叹一下而已。”
“……可林先生不也十分年青么?”
她转过身来,面朝着我,慢慢后退着走在石砖路上。看着她的身躯,我更加意识到我与她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年青?我如今的样子真的能够称作年青么?我叹了口气,看了看穿在身上显得颇为严肃正式的服装,自嘲般地笑了笑,朝她扬了扬手:
“好好看路,别摔着了。不要自作主张地用不合适的词来形容别人……”
她赧然地笑着,又转过身去望向前方。马路边站着神谷,她倚靠在车门上,正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们。我们快步来到车前,神谷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向夏洛蒂微微点头:
“每次都麻烦你开车,真是辛苦了。”
“不会,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工作。”
与夏洛蒂不同,神谷的举止看起来更为随性,但方方面面又恰到好处,虽然会有疏离感,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冷漠,不耐烦的表现之下,是难以掩饰的古道热肠——这总会给我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
“好几天不见了,有什么进展么,修士先生?”
从刚才很远的地方,就看到若利韦站在科尔米耶大教堂门前等着我们,神谷开门见山地询问起他正在着手的事务。
“恐怕得让你失望了,小姐,顺着信件的线索,仅凭科尔米耶大教堂里的一己之力,很难继续调查下去。神父遇刺的事情已经受到了圣座关注,枢机□□了特使来处理,现在他的卧室和办公室,我已经不能随意进出了。”
神谷颇为无奈地闭着眼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也去邮局咨询了,结果和你那边差不多,同样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至于枢机□□来的调查组,他们就算封锁了两处地方,想必你也有办法进出吧?”
“没错,调查组的人已经将办公室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当我进到里面的时候,翻找我想要的东西,就比以前轻松许多,不过他们更在意的是那些文件,于是难免要遗漏些许小物件,比如这个。”
说着,若利韦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神谷。我凑上前去,是一枚银白色的戒指,上面有一个莫林十字架[2]的图案。
“这不是巴夏洛神父的戒指。”
神谷并没有用疑问的语气,看起来相当笃定。
若利韦点了点头,但又有些犹豫:“我也是这样觉得的,这看上去像是女戒,上面的图案和马龙派(Maronitarum)教会牧徽上的十字一样,但是,为什么巴夏洛神父会有这样一枚戒指?”
神谷并没有回答,她熄灭了手机屏幕,将它还给了若利韦:
“修士先生,你今天把我叫来,就只是为了这件事情么?”
一阵强烈的威压从我的身旁传来,想必神谷对于只因为一枚戒指就把她叫到这里的事情颇有些不满。
但若利韦并没有慌乱,他撇过头清咳一声,将手机收了回去:
“事情并没有完,调查组大概是五天前到这里的,现在他们的工作快接近尾声,本来预计下个星期就会返回罗马,但是今天早上又出现了紧急状况。”
神谷嗅到了一丝气息:“又有人遇刺了?”
“正是如此。”
若利韦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身做出“请”的手势:
“请随我来,我带你们去事发现场,路上我会向你们介绍情况。”
神谷叹了口气,收起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若利韦带着我们往教堂深处走去。教堂里一如既往地光线阴暗,穿着黑色长袍的修士与修女们都在干着各自的事情,似乎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依旧能够感受到明显的压抑氛围。我们沿着侧廊踏入通往更高楼层的楼梯。
“这次的事情,与几天之前巴夏洛神父遇刺有关么?”
在昏暗的楼道里,阳光透过窗户的间隙,在狭小的空间里刻下光与暗的分野。我望着若利韦脸上的高光与阴影,好奇地问起了这起案件的细节。
“这次遇刺的人名叫瓦伦丁·舒勒(Valentin Schuerer),是宗座特使的秘书。在你们来到之前,调查组就已经已经收集好证据,把现场清理完了——这下巴夏洛神父的事情估计要变成一件大案子了,但是为什么要刺杀特使的秘书呢?如果想要震慑圣座的话,特使才是更好的目标吧……”
在若利韦的自言自语之间,我们来到了四楼的走廊上,他抬起手指了指尽头,那里有一扇打开的窗户,光线从那里照进室内,在地上投下棱角分明的光斑。
“案发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前,舒勒就是在那里遇刺的。其实案发时正巧有人就在附近,他听到了走廊里的声响,打开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然后就看到有人倒在了血泊里,窗户大开,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黑色的烟雾。”
“黑色的烟雾?那凶手呢?跳窗逃跑了?”
虽然我知道凶手有可能根本不需要从窗户跳下,但依旧还是用着像普通人一样的口吻随口猜了几句。
若利韦摇头:“比你说的要复杂,但似乎又比你想的要简单,请看这个。”
他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术脉,靠近还未干的血迹,随着他向前迈动脚步,他的手腕逐渐发出微弱的青色光芒——这似乎是灵脉探测术,我从前在笔记当中看到过相关的内容。
他又补充道:“这个地方直到一个小时之后都有魔力的残留,看起来这起刺杀并不是某个普通人实施的,刺杀者至少有着很强的魔法操控能力……”
“……或者刺客根本不是人类。”
神谷走上前,蹲下身去查看地上的血迹,又抬起头仔细盯着窗沿,最终她回过头来,打断了若利韦的话。不过我并没有完全理解她说的不是人类是什么意思,于是便信口开河地开始瞎猜:
“难不成是吸血鬼?行凶之后直接变成蝙蝠群飞走了,所以窗台上没有任何痕迹。”
“林先生,吸血鬼不能在阳光下行动的吧?”
夏洛蒂大概是没有听出来我是在胡说八道,立刻否定了我刚才的话。而神谷却意外地望着我点了点头:
“秋洋,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很可能就是吸血鬼干的。”
她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不过,她的期望大概起源于误会,我于是以实情相告:“啊……其实我是瞎猜的,抱歉,神谷小姐,我以为吸血鬼就只是传说而已。”
听到我这么说,神谷脸上的微笑依然保持着,但明显能够看出来她的神情有些尴尬。她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揉着太阳穴,咂了下舌。
“啧,懒得吐槽你了……夏洛蒂小姐,你说的吸血鬼怕阳光这件事情,其实只存在传说之中。流传至今的吸血鬼传说,原型是卟啉病,所以才会声称他们害怕阳光,远离大蒜,同时还吸食人血。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吸血并不能将普通人类转化成吸血鬼,大蒜和阳光也对他们毫无作用,他们吸食人血,只是因为觉得人血很好喝而已。”
她又看向了我:“秋洋,这些东西你应该都了解过,所以才会信口开河的时候歪打正着吧?”
的确,我回想起来了,在姐姐留给我的众多笔记当中,的确有一部分是记录与吸血鬼有关的事项。有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还认为变成吸血鬼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于是尝试着去寻找成为他们中一员的方法,但是很显然,人类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变成吸血鬼。正在我为自己曾经的幼稚行为深感惭愧的时候,若利韦的话语打断了我的回忆:
“话虽如此,神谷博士,但直接对特使说他的秘书是被吸血鬼所刺杀,他绝对不会相信。”
神谷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地面上依旧湿润的血迹,向若利韦摆了摆手:
“不要把特使和他的手下们想得那么无能,他们掌握的情况远比我们多。巴夏洛神父和特使秘书的事情,让他们去调查就好了,不要忘了李维先生嘱托的事情。不过,我们这几个人仅凭一枚女戒,可能并不能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许久都在沉默的夏洛蒂拿出了手机:“我去问问院长阁下吧,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神谷点了点头,将那张戒指的照片发送给了她,又转向若利韦: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没有了,小姐。我已经尽力搜查了,但能找到的只有这一枚戒指。”
“唉……看样子是特使不想让其他人插手……行吧,虽然新的信息并不多,但还是辛苦你了。”
神谷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揣进外套的口袋里,朝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走去,夏洛蒂向若利韦点了点头,转身跟了上去。我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安静立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的修士,居然开始为他担心起来:
“若利韦先生,这里可能会越来越危险,你还是去一处更安全的地方吧。”
他有些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
“李维院长在神父遇刺之后,依旧让我继续留在这里。更何况,连大教堂都有神职人员被刺杀,什么地方又会更安全呢?去找金晨协会吗?那可是个连会堂都近乎荒废了的组织。”
我也颇为无奈地点点头,向他伸出右手:“那请你保重,注意安全。”
若利韦合上笔记本,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然后靠近了一步:
“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几年之前,圣座在吕丁伯仑(Lüdingbüren)教省举行枢机擢升的考察,其中一位主教被取消了资格,好像是冯恩堡(Vohenburg)教区的助理主教,在那之后不久,他就失踪了。但是这件事情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我也是这几天才在诸多往来信件里发现的,主教失踪应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但圣座居然对此做了冷处理,这很奇怪。”
我皱了皱眉:“这种事情,直接和神谷小姐说不就好了?”
他耸耸肩:“还是算了吧,毕竟她给我的感觉有点难以接近,我要跟她说这些,她大概会说不要拿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去烦她……那就这样,之后如果再有进展的话,我会继续知会你们。”
他又恢复了平时明镜止水的样子,松开了手。我向他微微致意,转身离开,朝着在楼梯口等我的两位女士走去。
“若利韦对你说了些什么?我看到你俩说了好些时候。”
“一件和‘真木智雪’没啥关联的事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进行枢机擢升的考察,其中一位主教被取消了资格,神谷小姐有听说过么?”
神谷歪着头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迷惑的样子,望向夏洛蒂。夏洛蒂抬头望着楼梯间的螺旋,思考了一阵:
“你说的是吕丁伯仑教省么?那都是前年十月份的事情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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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弟兄要提这件事情?”
连每天都和文件打交道的夏洛蒂都对此都只有模糊的印象,看来主教失踪这件事情的确被冷处理了,而这样看来,事情便显得十分耐人寻味——如果说这件事会和巴夏洛神父有关联么?卡斯尔登与冯恩堡相隔千里,他们又是怎么牵连上的呢?不过现在我并不想思考这些。我对夏洛蒂实话实说:
“因为若利韦说,那个主教在被剥夺了资格之后不久就失踪了。”
神谷对此也感到意外:“失踪?圣座没有调查么?而且为什么刚刚若利韦不跟我说?”
我面露难色:“因为……他觉得你可能会反感他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叨扰你,让我来转告也许效果会有不同。”
神谷无奈地扶着额头:“我看上去有那么可怕么?算了,就这样吧,这下有新的调查方向了……”
三人就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下走去。
刚走到二楼,一位戴着眼镜,身着黑袍,五六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拦下了我:“你就是林秋洋?”
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压低声音: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情么?”
“想请你们三位借一步说话,可以么?”
我回头看看神谷和夏洛蒂,她们警觉地看着这位男人。于是我转回身去:
“请问您是?”
男人缓缓抬起了左手:
“我就是枢机□□来调查巴夏洛神父遇刺的人。而且我知道你们,你是夏洛蒂·德肋撒·斯宾赛,你是神谷羽音,都是带着林赛·李维的委托来到这里的。这样不知道能不能让你们减少一些对我的敌意?”
我再看向神谷时,她的眼神里已经少了几分尖锐。她走上前来:
“李维先生确实把委托交给了我,请问您有什么事情?”
特使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指了指走廊深处:
“这里不适合说话,咱们进房间详谈。”
神谷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显露出极为少见的顺从模样,走在他的身后,我们也赶忙跟了上去。待所有人都进入了房间,特使朝着门的方向招了招手,我轻轻将门关上,他便不紧不慢地拉过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抱歉我还没有告诉你们我的名字,我叫西尔维奥·若瑟·魏德纳(Silvio Joseph Weidner),圣座信理部的顾问,同时也在宗座传信大学任职。两位女士,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你们在为圣座办差,当时只听说了名字,之前一直未曾谋面。但是林秋洋,我从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你。”
我有些惊讶特使竟然会认识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他继续解释道:
“是这样的,两三年前的时候,我同宿英城的宗座署理通信,他提到了你,而且让我看了他接见你的新闻。看上去他似乎对你十分赏识,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和她们两位一起参与调查的原因吧。”
因为多年前宿英城发生的事情而被圣座的有关人员知晓,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殊荣,我宁可他们彻底忘掉我和那些事情——那些事情的结局,让我觉得不齿。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能烂在肚子里,眼下的我只能微微向魏德纳先生颔首:
“感谢你们的抬爱,所以您今天找我们,是想让我们帮您做什么呢?”
魏德纳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戒指。我伸过手去,接过这枚金色的戒指,看了看上面的纹饰,然后放在了神谷向我伸出的掌心心上。
“马龙尼礼教会。”
她喃喃说着。眼前的戒指有和先前照片上一样的十字架,不过这枚戒指与早些时候看到的那一枚并不相同,这一枚更宽,也看起来更加新一些。
“没错,巴夏洛神父也有一枚嵌着莫林十字图案的戒指,现在放在他的办公室里,现在你们看到的这枚是我秘书的,他之前把这个落在了我的房间。”
“这样看来,这两件事情都和这个教会扯上关联了……”
神谷小声嘀咕着,魏德纳先生也点了点头:
“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小姐。”
“我们前来这里,为的是完成李维先生的委托,魏德纳先生,我不认为我们能一心二用。”
我和她的想法一样,毕竟要去调查马龙尼礼教会,就意味着我们要去一趟黎巴嫩,这是计划外的行动。然而即便表明了态度,特使也只是摆了摆手:
“从我的秘书遇刺开始,这件事情就与你们针对 ‘真木智雪’的调查脱不开干系。我失去了能前去贝鲁特调查的秘书,现在只能拜托你们跑一趟——说不定你们在那里能够调查出与圣座收到的信件相关的东西。”
我感到自己的肩上多了一副重担:“所以说我们不能拒绝?”
他点了点头:“恐怕就是这样,林先生。不过说起来,贝鲁特在两年前发生了一起十分严重的事故,想必你们也有印象。”
我轻轻应了一声:“当时的说法是硝酸铵爆炸,好像说有两千七百多吨。”
魏德纳:“其实那场爆炸有着诸多疑点,我的秘书经过调查发现,在爆炸发生之前,有马龙尼礼教会的相关人员正在仓库里调查,好在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爆炸中幸免于难。但诡异的是,唯独有一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在清理废墟的时候,完全没有找到相关的任何遗物,后来这个人的名字甚至都没有出现在遇难与失踪人名单里。”
神谷低着头背对我们,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看向特使:
“魏德纳先生,你能为我们的额外行动提供什么帮助?”
特使没有丝毫犹豫:
“我会替你们安排好行程,跟马龙派教会那边打好招呼,让他们尽力配合你们的调查。当然了,津贴是少不了的,我知道你们都在意这个……我会向圣座为你们申请一笔经费,以支持你们在黎巴嫩时的开销。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在当地的安全,那些帮派不会为难圣座派去的调查员。调查结束之后还会另有酬劳,或者说,神谷博士,你应该更加想要圣座向金晨协会发出的举荐信?”
神谷反而犹豫了,她谨慎地说:
“请容我思考一番,魏德纳先生,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当场答应你的事情。”
魏德纳大度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如此,你们可以仔细思考过后再来与我详谈。在我的秘书遇刺的案件告破之前,我都会一直待在卡斯尔登城,随时欢迎你们再来找我。我送你们到门口吧,有问题的话,咱们可以边走边谈。”
说着,特使站起身来,我三两步走到门边,轻轻拉开房门,让他们三人先走出房间。神谷和特使走在前面,我和夏洛蒂安安静静地跟着,四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从来到教堂的大门前。神谷紧紧抿着嘴,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中,在离开房间以后一直紧锁着眉头,沉闷的样子让我感到陌生。
当眼前的雕花木门徐徐打开,外面的光线照进教堂,也照在神谷的脸上,她转过头看向特使:
“魏德纳先生,我在想一个问题:当一个被集体所排斥的人毅然决然地出走之时,是什么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和动力?”
特使的背影静静地看着那扇缓缓打开的木门,待它完全打开,便缓缓向门外走去。没有等到回答的神谷面无表情地走在他的身后,也没有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然而就当我们迈出教堂里的阴影,站在外界的光明之中时,特使却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对她说:
“也许这个人的手里,正握着曾经不小心被遗失,却又能够转动整个世界的钥匙。”
我不确定特使的话语里是否有弦外之音,不过我注意到,神谷紧锁着的眉头,在特使方才的一席话语之后,稍稍舒展了一些。
在回去的路上,我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副驾驶的神谷,她的眼睛闪烁着与车窗外湖面相似的波光,看上去心事重重,一旁的夏洛蒂同样察觉这种气氛,于是关掉了播放着日语歌曲的车载电台。三人就在这个移动的狭小空间里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
窗外的景物在身旁掠过,傍晚的夕阳在夜幕降临的前夕,将天空渲染出宁静的紫色,让街上的一切在地面上拉出斜长的影子。
神谷出神地看着窗外,右手撑着脸,食指时不时轻轻点着面颊,当汽车驶过一处公共花园时,她终于直起身来:
“夏洛蒂小姐,请麻烦你靠边停一下,我想在这边走一走。”
夏洛蒂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汽车慢慢停在了路边。
“需要我在这里等你们么?”
听起来她仿佛也是松了一口气,将换挡器推到空挡,拉起手刹,拿起放在一旁的瓶装水,微微喝了一口。
神谷解开了安全带:“不用,我们待会儿自己想办法回去。”
然后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秋洋,你也下车,我们去那里面走走。”
她的语气无法让人拒绝,于是我也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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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第三结社(Dritte Orden),金晨协会中最高阶级,由技艺高超的秘仪师组成,他们通过与第二结社的首领的精神交流来指挥下面两个结社的活动,亦称为“秘密首领(Secret Chiefs)”。
[2] Cross moline,十字架的末端开叉并向后弯曲,又称锚形十字架(cross anchory)。
12. 2. 以正义之名
“神谷小姐是想知道更多我身上的故事?”
在目送夏洛蒂的车辆消失在街角之后,我向长发在风中飘扬的神谷发问,她却望向公园旁的星巴克:“你想喝些什么?”
还没等我推辞,她就朝着那家店走去。
“摩卡,谢谢了……回去我把钱给你,我今天出门没带钱包。”
神谷然后摇了摇头,拿出了李维先生给她的那张信用卡。
这样的好意令我却之不恭:“好吧,那……麻烦你了。”
我没有走进店内,只是坐在了店外的桌椅上,静静地等着神谷。
在看到不远处有些年代感的花园大门之后,我想到的却是我们在卡斯尔登城暂居的那栋不算高的楼房——内部崭新的装潢并不能掩盖本有的历史。每当看到外墙上斑驳的苔藓以及栏杆上生出铜绿的金属装饰,我都会在意起有关它从前的故事。也许从前住着一位年青的男士,因为我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香水瓶,拿给神谷看的时候,她说这是宝格丽男士香水的瓶子,还说那是一种让她十分怀念的气味。然后我又想到,直到现在我都不得而知,三楼的几个房门紧闭的房间里有什么。
就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白色的纸杯悬在我的面前,又轻轻放在桌上。
“刚刚想起来,之前让你说一说宿英城发生的事情,结果你顾左右而言他了。今天你就当是陪我散散步吧,让我听听你的故事。”
神谷拍了拍我的肩,走进公园。我拿起面前温热的纸杯,站起身来跟了过去。
“神谷小姐,我之前问若利韦,为什么不直接向你说明主教失踪的事情,他支支吾吾没有说原因,但是我隐隐约约感觉他有些怕你。”
神谷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确实自以为脾气不怎么好,高兴的时候面无表情,不高兴的时候却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一般人看来可不就敬而远之么?”
我趁机揶揄:“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那么多次没对我发火?”
她扭头看向另一边:“呵,算了吧,这有什么好感谢的……”
夕照一泻万里地洒在广阔的湖面,水波随着微风荡漾,色彩斑斓。估计又是她有意而为之,我看不到她的脸,不过现在她的脸上一定会流露出微笑。虽然这个季节的花园并不会有花丛盛开,但树枝与少数残留的叶片,给这里带来了迥然不同的观感。人在这样的时节里难免伤感,但因为身边还有神谷在,那内心的感伤便消去了几分。
沿着台阶拾级而下,踏着条石路穿过几栋红顶房屋,我们来到了湖边的码头。手中咖啡的香气与湖上吹来的湿润水汽混杂在一起,让漫步在湖边的我感到神清气爽。码头上有人在悠闲地垂钓,另一边则是一群天鹅聚拢在岸边,争先恐后地争夺着游客投喂的面包,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和谐与安宁。
神谷走在前面,领着我来到一处高台上,然后靠在扶手上,指了指不远处的几栋装潢华美的低层建筑:
“那几栋房子是一家旅店,虽然看着很新,其实在1861年就已经建好了,距今得有……一百六十多年了,这片花园里,就属这里视野最好。”
再多看了几眼之后,她又转过身去面向碧蓝的湖泊,望向对岸的高山:
“这片湖叫翁渡湖(lac Venteau),在法语里vent是 ‘风’,eau是‘水’,湖上吹来风,这个名字倒也取得挺应景。一水之隔的对岸就是法国领土。”
我认真听着神谷的讲解,点了点头,回想起来,每当上街买东西的时候,神谷就说起法语来,而平常在只有我们两人的场合,说的又是另一种语言,如果加上夏洛蒂在场的话,三个人说的就是英语。
我怀着一丝崇敬赞许着:“感觉你在说法语的时候发音很好听,是知道要来这边所以专门学过么?”
她摇了摇头:“很多年前在羽山市,应该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和我的舍友学的——我们没有住在学校的宿舍,而是山上的一栋洋馆里。”
洋馆,我饶有兴致地眯起眼:“那租金应该不少吧?”
“没有租金,那栋洋馆本来就是我舍友的。我当时是圣护,她算是我的助理,不过我当时技艺不精,所以她又相当于是我的老师……毕竟她的能力比我强太多了。”
我想起了那个下午,那个安静坐在走廊当中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听起来你的舍友是一个很有广度的人,所以你的土佐方言也是她教会你的么?”
“应该算是吧……我大学二年级开始搬到她的洋馆里,每天就学她说话的方式,久而久之就‘入乡随俗’了,她和我待久了,也学会了羽山方言。说起来,我舍友大学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她其实很有语言天赋。”
我笑着耸了耸肩:“我在宿英城待了将近三年,虽然能够听懂当地的方言,但也只会说几句而已,所以跟人交流基本说英语。”
神谷哂笑:“怪不得你说的英语,连夏洛蒂都能听懂。”
我没有理会她的揶揄,转向另一个话题:
“神谷小姐,你其实早就清楚,你的舍友就是我的那位姐姐,对吧?”
我紧紧地盯着神谷的眼睛,希望从她口中确认那个几乎百分之百确认的答案。她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轻轻摆了摆手:
“怎么说呢?从你第一次说你是从高知市来,而且姐姐从那里搬到羽山市的时候,我就想确认是不是有这样的巧合。然而就算你说了那么多,我也不敢轻易下结论,毕竟同名同姓的情况很常见,而且她也没有跟我太多地提过她家里的事情……”
“神谷小姐,她名字的汉字写法是怎么写的?”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来自内心更深处熟悉的眷念感,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问起她名字的写法。神谷歪着头想了想,用手指在空气中写写画画:
“福泽谕吉的谕,佳名的佳。”
“谕……佳……真是好名字。所以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分开的?现在还有她的消息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
“十年前我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恶性贫血,还有别的慢性病,所以放弃了圣护这个身份,转交给了谕佳,接着就去了瑞典。在瑞典的时候会和她隔着时差聊天,时不时还会通信——不愧是她,对这种有老套的事物情有独钟。不过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只维系了五六年,后来她同样放弃了圣护的身份,然后开始四处漂泊,直到两三年前她最后一次寄信给我,说是到了黎凡特去找一些遗迹。”
我有些讶异:“两三年前?黎凡特?那个地方从阿拉伯之春到现在都还在打仗,她这不是……”
“不知道,她是基督徒,不可能是跑去投奔民兵武装搞什么吉哈德,按照她的性子,估计也是到一个人烟稀少的村落隐居起来,很难卷入到冲突当中。而且就算是遇到紧急情况,以她的能量……我觉得遭受生命威胁的更有可能是对方。”
一旦谈到我那位姐姐的事情,神谷的嘴角就开始不由自主地上扬,看来她们两人之间确实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甚至有可能产生了某种更进一步的情感,说不定她那枚戴了十几年的戒指,就是池谕佳留给她的纪念。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神谷解释说我的这位姐姐不会因为战局而遭遇危险,我心里也极快地闪过一丝带着不安的预感,但愿这只是我的错觉。
“说起来,神谷小姐,你说英语的时候,发音也挺标准的,是因为父母是归国子女么?”
我刚想转移话题,套一套她的话,但她却抬起手拦住了我的发问:
“够了啊,秋洋,这种问题我可不会回答你。而且我已经说了这么多关于我从前的事情,你是不是应该也说一些你的故事了?礼尚往来嘛。”
我叹了口气,耸了耸肩,感觉有些遗憾。不过我确实不该对她敷衍。于是我喝了一口手中咖啡,认真回想几年前那些本该被掩埋在深处的记忆。
华灯初上的夜晚,我跟随着弦千渡穿过人迹稀少的街巷,地上的传单与其他被随意丢弃的垃圾随着脚步踏过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我们的身后,还隐约传来嘈杂的呐喊与参差不齐的歌声。
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我们无声地走着,最终来到一栋围墙不太高的院落前,摁了一下门铃。穿着燕尾服的老先生给我们开了门,毕恭毕敬地带着我们进到院墙里的别墅。站在门口来迎接我们的正是方修瀛神父,他同我们握手,将我们带到二楼的宴会厅——那里是来宾聚会的地方。
借着房间里有些昏暗的光线,我看到点着烛光的餐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餐盘与高脚杯,几个人正围坐在另一侧的沙发旁,有些抽着烟,剩下两三人则是端着酒杯在攀谈些什么。我接过侍者递来的酒,走近了一些,看到人群中央的男人正拿着一副扑克牌,向围绕他而坐的其他人做着解说:这位先生,请您检查一下这副扑克牌有没有问题?
与此同时,方修瀛在我的身后,小声地对弦千渡说着:“两天前的凌晨,安田的乡绅们与示威者在地铁站发生了冲突,据说那些黑衣人强行闯入乡村的土地想要拿走什么东西,与当地居民爆发激烈冲突之后落荒而逃。”
我听着他的描述,同时留意着沙发那边的魔术表演:“如果没有问题,那我会一张一张地把牌拿到桌面上,你可以随时喊停,你喊停我就停下来。”
弦千渡对方修瀛所说的事情似乎很是在意,他追问下去:“……所以呢?又有某些势力介入?”
方修瀛:“确实如此,示威人群里依旧有循道会的影子,而安田的居民叫来了三合会。”
弦千渡当即深吸了一口气,三人间的空气凝固了,只有不远处的计数声还在继续着:“五、六、七、八……十二,好,停!”
我回过头,压低声音回应方修瀛:“那些人但凡有丝毫的理性,也不会无知到去挑衅那些极其团结而且敬重鬼神的乡绅。”
神父耸了耸肩:“我们暂且不论那些人的动机,虽然示威者被打得落荒而逃,但安田人的祖坟也被人偷偷挖掉了不少,最终的损失还没有统计完全,只能说两方都被摆了一道。但是挖坟的事情具体是谁干的根本说不清楚,当局只说同样是示威者所为。”
正在表演魔术的男人让观众记好他选出的那张牌,我眯起眼稍微看了看,是牌的角落上印着黑桃四。
男人收回手中牌堆,快速地洗牌,打了个响指,再将这些牌一叠一叠地翻开让他们确认:“这些牌里没有你刚才看到的那张,对吧?这一些里面,是不是也没有?这一叠里有么?也没有是吧……那这些呢?还是没有。现在我手里所有的牌都翻了个面,但是先生们,你们刚才选择的那张牌,不见了。”
弦千渡不再理会变魔术的男人说了什么,他看向方修瀛:
“想想也是,这种不能放在明面上来做的事情,也只能找个堂而皇之的说辞先应付过去,让那张曾经所有人都见到的牌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不过方先生,总要有人去找到这张消失的黑桃四,不是么?”
方修瀛:“姑且不论谁最后去揭开那张牌,如果没有那个晚上乡绅与闹事者之间的冲突,最上面的人也会去做一些事情。不过现在,在他们看来,一切似乎都变得好起来了,长官可以问心无愧地准备述职的材料,而不用担心某些议员们的煽风点火。”
神父似乎对政坛的风吹草动也了如指掌。拿着扑克的男人又打了个响指,马上提高了声调:
“之前我打了个响指,让你们选中的牌凭空消失了,刚刚我又打了一次,这张牌已经回到了我手中这副牌里。这位先生,您还记得您方才是数了多少么?十二对吧。”
他又开始一边数着数,一边将牌图面朝上一张一张地铺开在桌面上,当他数到十二时,却出现了一张背面朝上的牌。
“各位先生们,这张就是你们刚刚记住的牌。”
他翻开了那张牌,上面的花纹正是黑桃四。围观的人们发出了惊叹,纷纷鼓掌欢呼。而最初检查扑克牌的那位男人,又拿起了那副牌,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的图案:
“谈渐鸿(Tam Zim Hung)先生,请问您能把这副牌送给我么?”
“当然可以,阚哲澜(Ham Zit Lan)警司,但是为什么你会想要这个?”
警司看了看印在牌面上的照片,然后挑出其中的两张,用手指弹了弹:
“因为……这两个人。”
谈渐鸿先生看了看照片上的两人,笑了笑,诙谐地问他:
“阚警司,您是准备在娱乐休闲的时候,也不忘想着如何将漏网之鱼绳之以法?”
我也看了看照片,并不认识照片上的两个人,于是回过头问方修瀛:“神父,照片上的两人是谁?”
“一个是宿英城的荣休主教,一个是煽动人们起来闹事的意见领袖,阚警司查到了可以逮捕他们的证据,但真要将他们关进监狱并不容易。”
阚哲澜警司耸了耸肩,用严肃的口吻幽默地说:
“不,我只是在构思,以后要让他们用什么方式在监狱里度过圣诞节。”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然后觥筹交错,清脆的碰杯声回荡在房间里。谈渐鸿先生朝我们这边的方向看了看,穿过面前的几个人,向我们走过来,举了举手中的高脚杯:
“弦生,辛苦你们做了那么多事情,这杯我敬你们。”
说着,他轻轻碰了碰弦千渡与我的酒杯,然后将酒一饮而尽,又补充道:
“方生多次向我提起你们,说是一直担心你们收集情报时的生命安全。眼下的宿英城错综复杂,民情汹涌,当局想要正本清源,却又投鼠忌器,最后只能隔靴搔痒。弦生,我记得当今的教宗,曾经用大卫挑战歌利亚来形容那些出现在乱象舞台上的人,你怎么看?”
弦千渡耸耸肩,将空杯子轻轻放在一旁侍者的托盘上:
“抱歉,谈先生,我并不想谈论与立场相关的问题,宿英城的事务轮不到我这样一个连这里的通用语都说不好的人来表态。不过大卫挑战歌利亚的事情广为流传,是因为他日后成为了伟大的君主,而不是他杀死了前来挑衅的勇士。”
谈渐鸿点了点头,看上去挺中意这样的回答:“的确,弦生你说得很好,但是大卫能从行伍当中站出来,挑战比他高大不少的勇士,也就决定了他以后会是一个伟大的君主,不是么?”
“确定如此,但大卫即位之后,展现的是仁慈,带给以色列的是繁荣,而不是用野蛮的方式党同伐异。”阚哲澜插进话来,他并不认同谈渐鸿:“有良知的议员一直在尝试揭开真相,却险些遭到刺杀。谈先生,敢请问您是否愿意效仿一回大卫王?”
谈渐鸿将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挥了挥手臂,摇头否认:
“阚警司,我觉得这恰好是让我们宿英人反思的好时机。宿英城作为一个自治城邦,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治理制度’?在这种制度之下,我们的‘自治’又应该处在何种范围?最需要反思的恐怕还是当局,他们的政策到底应该为谁服务?这样的反思应该自动自发,而不该由任何派系或任何人的意志去主导。更何况我与您不同,阚警司,您能组织起警力去阻止示威者破坏这座城市,而我只是立法会里毫不起眼的一名议员而已。我担忧的是,当民众丧失了对当局的信任之后,警察们又该怎么看待那些已经把你们当作对立面的市民呢?你们也应该想一想,是谁将你们警队放在了市民们的对面呢?”
一举一动都文质彬彬的谈先生,在谈吐间都流露出一种满腹经纶的文人风骨,相比之下,阚警司比他更加直爽,似乎也更加激进:
“当局最应该反省的是为何事到如今他们依旧如此软弱。那些起来示威的人们,喊着自由的口号,难道真是为了自由么?当局一步一步地忍让,最后让这样的自由变成了散漫,示威人群竟然还冲击了立法会!但凡当局如同五十多年前那样强硬,我们警察在执行任务时就不至于畏手畏脚,动荡也不至于持续好几个月,当局的确需要做出改变,但不应该交由这群暴民去改变!”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为眼下的乱局而痛惜不已,方修瀛拍拍他的肩膀:
“仁慈并不是软弱,只有强大的一方才有能力仁慈,我们需要的是沟通,而不是进一步的对立。谈生,阚生,你们应当是将人们凝聚起来成为一个整体,E pluribus unum[1],而不是刻意制造矛盾,将每一个人从社会中剥离出去。当然了,这样的聚合必定是有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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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方修瀛停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谈渐鸿与阚哲澜。阚警司故作深沉地看了看手中那两张牌,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确实,所有的事物都是相对的,在超出了自身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后,代价就会急剧增加。所以正如方神父说的,在合众为一之前,我们也需要一些必要之恶。”
说着,他再一次向我们举了举手中印着照片的扑克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它们。火光在有些昏暗的室内跳动着,在一抹微弱的光亮之间,黑色的枯萎紫阳花正在化作灰尘,随着一律青烟消失在空气当中。当火光最终熄灭在烟灰缸中,谈渐鸿鼓起掌来,拿起酒杯:
“愿宿英荣光永存。”
其他众人也一样举起酒杯,与他轻轻碰杯,聚会又恢复了之前的轻松氛围。不过我也注意到,从那个时候开始,弦千渡就只是拿着酒杯默默不语,他拒绝与聚会上的任何人交流,一个人暗自呆在角落里,低着头似乎在沉思。
等到聚会结束之后,他带着我找到了方修瀛神父,三人就这样顺路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路灯照射下,阴影覆盖整座城市,阴影之中是满地的垃圾杂物、砖块路障,昭示着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冲突。
他问方修瀛:“方先生,为什么您要邀请我们来参加你们的聚会?”
方修瀛有些诧异:“为什么要问这个?你们的调查相当于在帮助我,我没有办法直接帮到你们,所以也以这样的方式为你们的调查提供便利。今天晚上在场的那几位,谈生是议员,阚生是警界人士,还有商界和学界的几位大佬,之后你们调查起来,会方便很多。”
在得到这样的答复之后,弦千渡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在表达了感谢之后,又把话题转移到了眼前的光景上:
“我想这里刚刚并不是示威者与警方在发生冲突,而是三合会来过。”
方修瀛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他看向一旁握着雨伞的弦千渡:
“弦生,任何事情都有代价,要想让秩序混乱的地方重新变得长治久安的话,唯有暴力才能阻止暴力。他们游行示威,自以为是在为本地人争取权益而奔走,殊不知这样做反而是在变相剥夺我们的权益。所以我们也只能联系地下的三合会,他们让我牵线搭桥,我去联系教堂里救济的无家可归者,再把要做的事情交代给他们,仅此而已。循道会不也是这样做的么?只不过他们联系的并不是三合会而已。只要那些示威人群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极度小,直到完全丧失根基,警方就会出面将这两拨人收监,这里最终也会回归秩序。”
弦千渡不置可否,他放慢了脚步,看着这里的满地狼藉。方修瀛见他未有表态,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弦生,谈议员和阚警司与我们利益一致,但目的并不一样,我们手中线索指向的那些人,不能先被他们捷足先登。还记得我们当时说过的么?这里的以太浓度波动异常已经越来越严重,必须要找到源头,防患于未然,一旦灵脉异变,造成的危害可就不只是示威人群冲击政府这一点了。”
不知道方修瀛到现在为止,说到底是肺腑之言,还是堂而皇之的借口,不过弦千渡十分抵触这样的做法:
“方先生,我有一个问题:在完成我们的目标,同时也达到你们共同的那个目的之前,您打算要将多少人当作您的垫脚石?”
走在前面的方修瀛停下了脚步,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转过身来,冷淡的目光扫过我们:
“那要看有多少人拦在我们的面前,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扫除。”
弦千渡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神父,一言不发,然后轻声笑了笑,把目光移向别处。
方修瀛似乎有些被冒犯的恼怒:“弦生,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自认清高么?”
弦千渡针锋相对:“方先生,我记得不久之前,您还对阚警司说,只有强大的一方才有能力仁慈。”
“但是不依靠三合会那些人,怎么能够成功?没有人手,难道你能靠意志?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你是想成功,还是想让大家听闻你的仁慈?”
方修瀛的诘问让弦千渡收回了目光,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我只是想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们的双手依旧是干净的。”
说完,他向我点了点头,又朝神父微微鞠躬,径直走出这片街道,慢慢消失在了夜幕的大雨之中。
“也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我意识到了这些事情可能并不像我之前认为的那样简单,而弦先生也就从那时候开始和其他人出现了分歧,大概他的结局,从他和我们分开的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吧。”
我看着湖面上逐渐西沉的斜阳,深深地叹了口气。神谷趴在栏杆上,轻轻用鞋尖点了点地面,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半晌过后,她直起身来:
“看来你的同伴不仅魔法水平高超,而且还颇有骑士精神啊,秋洋。所以到最后,那群人虽然表面上说着止暴制乱,其实到最后也没有实质上落实有意义的行动对吧?”
我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没有行动,他们的初衷是好的,谈渐鸿先生想促进两方的沟通,但阚哲澜警司认为不能向那些人妥协,但之后也没有看到局面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这也不是我关注的重点,相比之下,找到灵脉异常的原因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她警觉起来:“灵脉异常?宿英城在那个时候也出现了以太浓度波动?我先前从没有听说过,不过这种情况,可能就是有什么强力的魔法源出现了,从前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魔法源这种东西,我很久以前从姑姑留下来的笔记里读到过,那玩意儿似乎是由固体以太衍生而来。但能够使整个地区的以太浓度发生异常的魔法源,一般都是用来稳定灵脉的装置,因此在那个时候,我和弦千渡就被差遣去追踪这个多出来的装置,并且调查出为何它会平白无故出现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间和地点。
“看来神谷小姐也遇到过窃取了其他地方的灵脉稳定装置之后,又企图入侵羽山的魔法师?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那个人只是想从我手里夺回灵脉的掌控权而已,方式极为粗暴,我和谕佳差点被他……不过最后他还是被赶走了,似乎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眯了眯眼睛,神谷的用词有些微妙,这其中似乎是有弦外之音。
“神谷小姐,什么叫‘夺回’?莫非你的圣护是从他手上抢来的?那个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她带着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湖面上的天鹅:
“那个人……曾经和我订过婚,准备从我祖父手中继承圣护。不过后来发生了些变故,他被我祖父驱逐出家门,剥夺了继承权,而我也在祖父的授意之下,成为了下一任圣护。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唉,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难得神谷文绉绉地说出一句谚语,想必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在她现在的心中依旧留有一席之地,于是我也不免好奇过去在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故事:
“这种事情想必十分痛苦,神谷小姐。所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纠葛?”
不过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向我摆了摆手,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出来嘛……有些事情就应该烂在肚子里,不能逢人便说——话说回来,在宿英城的时候和你一起行动的那个弦千渡,他后来去了哪里?”
神谷的这一问不啻一颗子弹,直接击中了我的心脏。我愣了好一会儿,思考着该如何尽可能平静地描述他的最后时刻,但仔细想了想,更多的细节其实并不应该让神谷知道,于是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神谷似乎也心领神会,她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
“这大概不是我应该去刨根问底的事情,你就不用说出来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夏洛蒂大概已经在等我们一起吃晚饭了。”
说着,她将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慢慢朝着石阶走去,在我眼中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我总觉得,那个背影里暗含一丝悲戚。
这会是我的救赎么?——我突然莫名地蹦出这样的问题。
注释:
[1] 拉丁文“合众为一”。
13. 3. 并非溢美之词
花园毗邻湖畔的新城克里伦(Creeloon)区,而我们租住的房子在依山而建的旧城区中心,这两处相隔不远的地方,由众多石阶梯与坡道连接,如同盘山公路一样,路上要穿过各种七弯八拐的街巷。
当然,这其中必然有一些光线触及不到的角落。
我突然问神谷:“说起来,神谷小姐,你有没有问过修道院那边,我们的住处之前住着谁?”
神谷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没有,怎么了?为什么还要关心之前住房子的人姓甚名谁?要是涉及到一些诡异的灵异事件,那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咱们自己就是研究神秘学的,还会怕那些灵异事件么?”
她摆了摆手:“我只是担心夏洛蒂而已,她的灵媒体质对灵体极其敏感,我不想让她对自己加上那些心理暗示,背上额外的负担。”
我耸耸肩:“好吧,的确如此……不过,你有打开过阁楼的门么?我之前想进去看看,但是发现门锁了,而且没找到钥匙。”
神谷皱起了眉头,她似乎也对阁楼里究竟有什么感到好奇:
“这我还真没有去问过谁关于阁楼的事情,不过大多数人都会把阁楼当成杂物间吧。我们那栋房子顶上,八成是前几任租客没有带走的物品……说来也怪,秋洋,来这里这么久了,也不见房东来联络我们,咱们不能总是碰到问题就找李维先生吧……不然搞不好福塞尔修道院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处理我们这边的问题,那多麻烦,更不要说那栋房子已经很老很老了,修修补补那都是稀松平常……”
不知道摁下了哪个键,神谷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开始滔滔不绝。
我突然十分好奇,她在来到卡斯尔登城之前在做什么工作,干练的举止很难不让人联想到Office Lady,不过看她对数字并不敏感的样子,并不像是会从事和金融会计有关的行业——毕竟这位小姐连车牌都记不准,不过她本人则表示,这只是因为没有想到要去记住而已。这样一想,她该不会是给人当过管家这一类的职务吧?于是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与求知欲,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神谷小姐是不是曾经和斯宾赛小姐一样,给人当过秘书什么的?就像你刚刚一提到租房就立刻换了一个状态……”
神谷的靴子踩在条石路面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空,思考了一下:
“不算是秘书,准确来说应该是工程师。”
“工程师?建筑工地上指挥别人施工的那种?”
实不相瞒,从小到大在我印象里,工程师就是这样的形象。大概是因为我的孤陋寡闻,神谷用手捂住嘴别过脸去,努力地在憋笑。我也只好赧然地站着。在平复了表情之后,她转了回来,装作无奈的样子问我:
“喂喂,我看上去就那么像包工头么?”
我:“啊……抱歉,我心目中的工程师一般都是,带着安全帽,拿着图纸,身旁围着几个人,在图上指指点点。所以像你那样的工程师一般是做什么的?感觉每天也不轻松。”
“一般吧,工作不算累,但任务也不少。要保养检修仪器,还要给大学学生上实验课,虽然确实朝九晚六,工资也算过得去,但是……你也知道的,魔法的耗材也挺贵的,而且下班之后还要看一些奇奇怪怪的文献,所以,每天都过得很刺激就是了。”
说起实验课,我读大学时倒也经常看到其他同学在实验室里摆弄着各种瓶瓶罐罐,不过我从来都没有进去认真观摩过。仔细想来,化学原本就脱胎于炼金术,神谷每天待在实验室里倒也合情合理。
我双手抱拳:“有着如此高的学历,却甘心去做如此普通的工作,看来我得仰望你了,神谷小姐,从前如果有怠慢,还请多包涵。”
神谷咂了下舌,朝我摆了摆手:
“这你就免了吧,我觉得你用从前的那种态度对待我就挺好。诚然论学历的话,我是化学博士,不是那种花钱买的或者请人代读的学位……我可是扎扎实实在实验室干了四年,发了几篇文章才拿到的学位。不过去当工程师其实是无奈之举,正如你所见,我这种水平的博士,当不了教授,也只好去当个工程师。”
我:“不不不,神谷小姐,能够读到博士,就说明你已经属于站在人类前沿的那一部分人了。您大可不必再去仰望更高的人而妄自菲薄,偶尔也低下头来看看我们这些庶民,你就会发现你比我们绝大部分的人都要伟大。”
神谷又标志性地皱起了她的眉头:“秋洋,我怎么还是觉得你在嘲讽我?也罢,懒得去计较了……反正我的主业也不是化学,工作重心还是在炼金术上,工程师也就算是捞一笔外快吧,我可不想听到别人说我一个博士在毕业之后居然待业在家,多不体面……”
我满脸期待:“想必你一定很受学生们欢迎吧?有些期待你上课时候的样子。”
她努了努嘴,看样子不喜欢这种评价,而且还否认了我的判断:
“怎么说呢?确实有一些学生认为我是个很有趣的人,我和那些同学交流不少。不过,因为我要求还挺严格,所以学生们……可能有些怕我吧。唉,不知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想让他们更加严谨一些嘛,难道大学里的学习只是为了一个好看的分数和绩点,至于学会了什么就无所谓么?那他们拿着这个有水分的成绩,去找一份马马虎虎的工作,或者去另一个地方继续混日子,又有什么用呢?”
说实话,至少在对待学生与课程的态度上,我的确欣赏神谷的这份严谨,大概那些喜欢她的学生们,都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吧,不过话又说回来……
“虽然神谷小姐没有对我发过火,但是我总会预感,你生气的时候一定十分可怕,可能真的会仿佛要把人吃掉的架势。大概你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任性霸道过吧?”
话还没说完,我赶紧扭过头去,避开与神谷的目光直接接触。神谷清咳了几嗓子,露出一种和善但又让人心惊肉跳的微笑:
“秋洋,你刚才说什么?旁边商店的音响声音有点大,我没听清。”
我:“没……没什么,如果你没听见的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神谷的笑容愈发灿烂:“是嘛……我还以为你又在当面讽刺我呢。”
我愈发窘迫:“我哪有那么性格恶劣……不过我确实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各种意义上的有趣。”
神谷笑纳了我的奉承:“想不到你还会对我有正面的评价,那你说说,我哪里有趣?”
这更加让我感到棘手,毕竟溢美之词可以随便说,但对方如果深究下去,想要自圆其说,就不得不煞费苦心地找几个能够站得住脚的理由。
“呃……神谷小姐,你看嘛,你以前担任过圣护,又会炼金术,还到过世界上那么多地方……而且人也好看,也很温柔什么的……大概差不多是这样的吧?”
“温柔?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个温柔的人,不过看你编理由这么辛苦,那我勉强接受你的溢美之词吧。”
明明是两只想要互相取暖的刺猬,却又忌惮彼此身上的刺,最后只能保持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距离感——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夏洛蒂的话语,她做出的判断,实在是太准确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神谷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而且正因为特别,我才会想要去了解她,进而对她涉猎的领域充满好奇——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对她抱有某些奇怪的想法。
“所以,神谷小姐你一般会用炼金术做些什么呢?我听说有些炼金术士会制作一些万灵药,炼制‘贤者之石’什么的,据说是真的能够把卑金属转变成贵金属,是这样的么?”
我对炼金术的认知,也仅仅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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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贤者之石和人造人这样的程度而已,但愿她有足够的耐心,不会因为我的问题十分低级而拒绝回答。
神谷摇了摇头,指出我话中的谬误:
“如果真的能够把卑金属转变成贵金属的话,全世界的金融体系就该崩溃了,各国政府肯定会到处寻访炼金术士,借着他们来扩充自己的黄金储量。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嘛,All that glitters is not gold,过去很多声称炼出黄金的人,最后被发现那只不过是某种合金而已。不过呢,炼金术依然在研究万物的变换与物质的流转,将卑金属转换成贵金属只是物质转化的一种而已,我们更加关注的,是精神与灵魂上的转化。”
“精神与灵魂的转化?抽象的东西也能具象化么?”
完全没有理解这种概念的我胡乱地瞎猜。神谷打了个响指: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人造人你应该听说过吧?把看似没有心性的各种物质混合,在合适的条件之下,就能从容器中制造出瓶中小人,虽然这种东西,很少有人成功,不过……算了,换个例子,心理学家荣格对于炼金术的理解,就像把一块璞玉不断打磨,提炼它的心性,最终找到金子一般的心理。”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其中一部分晦涩的概念。
“那……姑且不说精神与灵魂,神谷小姐掌握了物质转换的方法么?”
她抛来了一个自信满满的眼神,向后撩了撩头发:
“那是当然,举个例子就是,如果买来的生肉因为放了很久而腐烂了,我可以让它复原,或者直接变成可以吃的熟肉。或者在格斗的时候,也可以用这种方法来加强自己的实力。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有空我可以演示给你看——不过有言在先,使用了炼金术之后的肉类,仅仅是‘可以食用’而已,远远达不到能够端上餐桌的地步。”
“那到时候还请神谷小姐不吝赐教了,我挺想亲眼见识一下这种神迹。”
说着,我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神谷,发现我们都同时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微笑。我们继续走在路上,在一处十字路口等待红路灯的时候,我突然问她:
“神谷小姐,我们真的要接下魏德纳先生的委托么?”
她看了看我:“当然要去。”
“因为那些津贴或者他应允你的举荐信?”
我谐谑地猜测,而她坚定地摇头:
“那些只是其次,我觉得这个委托能够让我更加接近我想要的东西。”
我继续好奇:“比如说?”
她则是含糊其辞:“我也说不出来,但我能感到有一种力量在驱使我,去做些什么,去改变些什么。”
夕阳的余晖在夜空的边角逐渐褪去,在街道两旁民居的室内灯与条石路上的路灯次第开启。街道依旧有点昏暗,但也不至于会由于看不清脚下的路面。随着最后一抹夕照散去,温度急剧下降,不习惯戴手套的我习惯性地对手哈着气,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
夜幕降临,古老的砖石墙面在灯光的照耀下,岁月的斑驳依稀可见,不管是雨水冲刷,还是日光曝晒,都在它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墙面上的苔藓与错落有致的尘垢清晰地勾勒出雨水流下的轨迹,细微的裂痕似乎又在讲述石块与当地气候的抗争与妥协。
街道里偶尔会有松鼠轻盈地从树干上飞到地面,灵巧地穿过条石街道,有灵巧地爬上另一棵树的枝头,活跃的身姿倒也更加显出这里别样的宁静。与克里伦区的现代休闲气息比起来,老城区则是散发出古老而怀旧的历史韵味,如果没有街上的行人与绚美的灯光,的确会让这里的行人产生一种自己正身处“美好年代[1]”的错觉。?
注释:
[1] Belle ?poque,指欧洲自19世纪末开始,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一段时期。
14. 4. 螳臂挡车?
不过,在表面绚烂与平和之下的角落,一些难以令人察觉的涟漪却昭示着山雨欲来。一百多年前的美好年代是如此,眼下的我们也是如此。
两人肩并肩保持着沉默,拐进一处僻静无人的巷道。踏进巷子的那一个瞬间,一阵阴沉的气息开始冲击我的神经,身体也感受到了一丝疲倦。这种异样十分诡异,我看了看身旁的神谷,她正按压着太阳穴,大概是也感到了有些不适。不过好在平白无故的疲倦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我又往前走了几步之后,这种不适感突然消失了。
沉默了许久的神谷蓦然警觉地望向我,轻声提醒着: “秋洋,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们?”
“啊?”
她的话我有些吃惊,下意识地打算回过头去想要确认是否真的如此,但神谷立刻伸出手来牵住了我,把我拉到了她的身边。
——好近!
她语气严肃起来:“别往后看!你傻么?”
我在那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抱歉……但是我们为什么会被人跟踪?”
“我也不清楚,这种毫无缘由的事情,我哪知道为什么……不过你想往后看,也是有方法的,比如用这个。”
神谷一边说着,一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由琥珀雕刻而成的小雕像,把它攥在手心,手腕上的术脉开始微微发光。念念有词地念出咒语之后,她轻轻一抛,那枚琥珀在半空中化成一阵烟雾,从中飞出一只云雀,扑扇着翅膀,在我们头顶的不远处盘旋。
“你不是会通灵么?试试和那只鸟共享视野,看看我们身后的情况。”
“这也是你做的那些魔法道具之一?”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神谷。
“这是谕佳做的,十几年前的老物件了,她以前可以通过这种东西共享视野,所以我想,既然你会通灵,那你应该也能做到谕佳的那种共享视野。”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没把握地点了点头:“好吧,但是如果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的话,那你得牵着我,我得保持专注,留意不到脚下和转弯的地方。”
神谷也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于是我闭上眼睛,尽可能专注地感知那只鸟的存在。不知是它的灵魂在抗拒我的意识,还是因为她自身的以太痕迹过于微弱,我与它的交流十分困难,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掌,想要抓住几根游丝一般的头发,但总让头发丝从指尖缝隙里溜过。在经过不断地尝试与失败过后,我终于探知到了那只鸟的踪迹,完成连接之后,我睁开了双眼。
在观察完周边的情况之后,我的视野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让神谷收起那枚魔法道具。神谷打了个响指,然后摊开手掌,不一会儿,一块石头就落在了她的手心。将那枚小雕像收进口袋之后,她用手臂轻轻碰了碰我:
“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我们背后?”
看到真实情况的我十分忐忑:“我看到五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的后面,拿着手机走走停停,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探着头望着前方——所以我们怎么办?”
神谷耸了耸肩:
“抱歉,我也没想好,不过……之前你走进这个巷子的时候,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有点身体不适?”
那种感觉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对,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身体很疲惫,但是过了没多久,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神谷咬咬牙:“果然……是结界,很可能他们就会在这里袭击我们。五个人的话……我觉得我勉强可以打退他们,但愿你不会给我拖后腿。”
没想到神谷小姐在这种时候居然反而有了兴致来调侃我。
“喂喂,我好歹也在宿英城执行过任务,怎么可能不会格斗术……反倒是我很怀疑,你一个人真的可以打退五个人?”
“你会格斗术啊……那我就放心了。而且你也别小看我,我当年好歹也能和谕佳两个人一起打退七八个人的同时进攻。”
虽然总感觉神谷可能避重就轻地略过了某些细节,但看上去她也没有夸大其词。我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略微有了底。
在灯光无法抵达的巷子里,幽暗的月光勉强驱散黑暗,神谷并没有使用照明魔法,只是牵着我的手,慢慢地向不远处的出口走去。这条巷子也太过漫长,仿佛我们已经在里面步履蹒跚了将近半个小时——不过这只是与一只鸟通灵之后所带来的时间认知上的偏差。实际目测的话,我们走过整条小巷,大概只需要五分钟。
其实我宁愿时间拉得更长一些,不过这实在不是这个时候该想的事情。
不过让我逐渐感到不安的,不是时间的混乱,而是在未知黑暗中正在等待我们的危险。
我叫住神谷:“神谷小姐,出口那里好像有一团黑色的烟雾,还是说那只是什么东西的影子而已?”
神谷也眯起了眼睛,稍稍观察了几秒,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咂了下舌:
“啧,白天刺杀了宗座特使的秘书,晚上又要来找我们的麻烦吗?也罢,把他们收拾完之后,问问到底是谁指使他们来的吧。刚跟你说的演示一下炼金术,看来马上就能兑现了。”
我拉了一下她:“啊?在这里动用魔法,真的没问题么?”
她甩开我的手:“不然呢?你以为我能赤手空拳以一敌百么?”
抱歉,神谷小姐,在你牵我手的时候,我光顾着心猿意马了——我从心底里向神谷暗暗道歉。她看上去依旧十分淡定,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思考着对策。半晌,她回过头问我:
“秋洋,我再确认一下,你也会一些格斗术对吧?”
我点了点头,于是她把手伸进大衣里,从腰间抽出一样东西,递到我的面前: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待会儿前方会出现一个人影,你等我的信号,我一旦松开你的手,你就冲出去用这个刺那个人影的胸口。”
我低头一看,神谷递过来的是一把做工精良的短剑,在月光下发出微弱的光泽。
“吸血鬼虽然不惧怕阳光和大蒜,但他们的确畏惧银质物品。这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防身武器,恰好是银质的。你对付面前那一个,我去对付身后那五个。好的,我说完了,你重复一遍之后要做的事情。”
我简略地说:“等到你松开我的手,然后我冲过去把短剑刺进他的心脏。”
她又握住我的手:“那行,待会儿就拜托你了。”
我向她起誓:“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要说这种让人预感不好的话……”
神谷一边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一边对我吐槽,但她的手心已经开始渗出汗珠来。此刻我们距离出口那团越来越浓的黑雾,只剩不到十米的距离。黑雾时而聚拢,时而消散,随着我们的接近,竟变得有了形体,终于,在当我们默契地同时停住脚步时,黑雾幻化成了一个晦暗的人形,他一袭黑衣,月光下映出雪白的头发,正用鲜红的眼瞳看着我们。
“终于见面了,素未谋面的两位。”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吸血鬼,和传说中的有些差别,眼前的这位面色苍白的男士,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皱纹,声音听起来却十分年青,让人很难判断他切实的年纪。
根据我曾经看过的某些文献上的记载,吸血鬼诞生的那个年代,环境中的以太浓度比现在要高出许多,因此神秘也比当今有着更强的力量,据说那个时候,人与神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但其中一部分人违抗神的旨意,而受到神的责罚。但在驱逐他们之前,神依旧仁慈地给予他们庇佑,让他们免于死亡,而这些人依靠远超常人的智慧,运用取之不尽的以太,在暗中逐渐增强着自己的实力。最终,当人类永远被神所抛弃,离开神最后的庇护所时,他们已经与其他人类之间有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也正因如此,普通人看待吸血鬼,便自然而然地将他们视为强大的对手,以至于留下了“吸血鬼难以被杀死”这样的记载——当然,那些由死灵法师召唤而来的被称为“吸血鬼”的不死生物并不在此列。而回到眼下,面前的那位吸血鬼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用一种看待猎物的眼神看着我们,像是在等待着进攻的机会。
神谷不动声色:“对不起,这位先生,您既然说我们素昧平生,那您也没有必要拦住我们去路,还请您贵手高抬。”
“这恐怕不行,小姐。我收到了委员们很多条关于如何处置你们的指令,但没有任何一条说要放过你们。”
对方如此回答倒也在我预料之内,我们也许早就像巴夏洛神父与那位特使秘书一样,成为了在某些人看来必须要抹除的对象。真要是如此的话,我就不免有些开始担心若利韦和夏洛蒂的安危。神谷眯起了眼睛,看样子根本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是嘛……那给你下达命令的人,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去招惹一位白头发的女人?”
“我有没有收到这样指示与你无关,小姐。况且我们无处不在,为什么要畏惧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女人呢?”
“老女人?那你可真是不会察言观色。我这么说吧,我不是修女,这位先生也不是神职人员,换言之,我们与你不会有任何交集,所以想不通为什么你会想到要趁着这个时候来解决两个与你们毫不相干的人。”
神谷轻轻用手指点了点我的手背,于是我心领神会,另一只手在口袋里微微捏住短剑的刀刃,只等她一声令下。
“委员们想要解决你们,与你们是不是修女神父什么的毫无关联,而是因为你们切切实实地正在干预委员会的计划。为了能够顺利达成我们的目的,扫去你们这样的绊脚石,是理所应当的,而且……”
“啰嗦!”
谦谦有礼的吸血鬼还在阐述着杀人动机,然而神谷已经坐不住了,她抬起右手,手腕上的术脉发出光芒,一枚魔弹从她的指尖射出,向吸血鬼飞去。魔弹发出的光照亮我们与吸血鬼之间的路面,神谷松开了握紧的手,身体飞快地后跳,又从手中掷出了一枚魔法道具。
仿佛触电一样,我被一股从内心奔涌而出的力量推向前方,手从口袋中抽出,短剑利落地从袖管滑到手中。我握紧了短剑的剑柄,将刃尖对准依然镇定自若的吸血鬼,朝着他的心脏刺去。一切都在我计算好的范围之内,没有分毫的偏差,神谷与我的这次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如果没有那一声尖锐的碎裂声。
就当我的刀尖即将扎进吸血鬼的胸膛时,我看到他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紧接着,随着一声清脆的巨响,他的身影在我眼前分裂成无数微小的碎片,逐渐飘散在空气当中。而一阵强力的反推力沿着我的手臂传到全身,最终打乱了身体的平衡,无法找到支撑身体的位点,我穿过那些微小的碎片,向前冲刺的身躯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秋洋!”
神谷话音未落,又是一阵低沉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我强忍着腹部的疼痛,直起身来向后看去,借着残留的光照,神谷那飘逸的白发进入了我的眼睛。她的双手都发着光,灵活地躲避着四五个人挥来的拳头,趁着他们攻击的间隙找到其中难以察觉的破绽,给予决胜的一击。神谷身边有些细小的星星点点像是回旋的雪花,轻盈地落在她的头发和大衣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满身狼藉,却发现我也被那晶莹的尘埃所包裹着。
面对剩下三人的轮番攻势,神谷灵巧地用双手挡开挥来的拳头,眼疾手快之间躲开对手的攻击路线,她的银色长发随着她身体的旋转而打开,就像是展开的折扇。她一边周旋着,一边大声向我喊话:
“难以置信,我刚刚居然是对着一面玻璃在说话,我居然被这种简单的把戏给骗了!”
洪亮的声音把我从迷茫当中拉扯回来,然后我发现,之前被她打倒在地的一个人影挣扎着站了起来,悄悄地从大衣背后掏出了一把袖珍手枪,十分熟练地打开了保险。
“小心你的身后,神谷小姐!”
我也高声朝着神谷的方向叫喊着,将手里的短剑朝着正在瞄准的袭击者投掷过去。听到我的声音,一拳击倒了敌人的神谷急忙回过头来,就在那一刻,持枪者扣动了扳机,短剑也同时准确无误地刺中了他的手腕。那个微型手枪发出如同气球爆炸一般的声响,所幸神谷已经离开了子弹的轨迹,随着金属弹壳落在地面,不远处的墙面上多出了一个弹孔。
我赶忙站起身,从那个倒在地上捂着手腕呻吟的人身上跨过,捡起了掉落在不远处的手枪,把枪口对准了正在与神谷对峙的剩下两人:
“举起手来(手を上げる)!”
显然他们并没有听懂我的话,不过我的叫喊成功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趁着这个间隙,神谷干净利落地一脚回旋踢,正中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的面颊,在站定之后又紧接着一记勾拳,将她面前的最后一人打翻在地。
“Si vous vous rendez, je ne vous trancherai pas la e!”[1]
在解决掉了眼下的威胁之后,神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躺在地上的袭击者,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严厉地质问他们。然而并没有人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大概是她下手过重,那些人都已经昏迷,现在唯一能够动弹的只有那个手腕被短剑贯穿的持枪者。神谷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地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给你一个机会,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
躺在地上的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把脸别了过去,并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神谷倒也没有露出什么生气的神情,她抓住了那把短剑的刀柄,开始慢慢旋转,惨叫声回荡在整个狭长的小巷。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但是这样的话,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掉。所以考虑好了么?是谁让你们过来的?或者,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呢?”
神谷继续以一种毫无起伏的声线说着,同时继续转动着刀柄,对方的惨叫声愈发痛苦,甚至让我都有些感到毛骨悚然。终于,他开口说出了一个名字:
“是……是魏萨普大人!”
魏萨普?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大概这只是个代号。不过要说这个名字的知名度,我倒知道一位叫魏萨普的人,那人在巴伐利亚创立了一个叫做“光照派”的组织。
“为什么他要让你们来找我们?”
“他……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会给我们提供你们的位置,然后让我们拖住你们。”
“那刚才拦住我们的那个人,他说我们妨碍了他们的计划,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
“我……我不知道,魏萨普大人只是让我跟着你们,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你不会隐瞒了什么吧?”
“不……不敢隐瞒,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神谷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她的眼瞳已经从蓝色变成了暗红色。她盯着那人的眼睛看了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短剑从那人的伤口上拔了出来。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手腕处流淌出来,很快就流淌到了条石地面上,惨烈的哀嚎声再一次在小巷当中回响起来。神谷擦干了短剑上的血迹,将它收回腰间,站起身来走向那处满地碎片的地方。
我看了看那人:“神谷小姐,我们不用给他们叫一辆救护车么?”
“救护车?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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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堵我们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要叫救护车,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神谷拢了拢沾在面颊上的头发,重新梳理了一下,将它们甩在身后,然后走向原先吸血鬼站立的位置,那里现在只剩下了一堆晶体碎片。
“以太镜?我真是大意了,大概是在夜晚,又是在这么暗的情况下,这种障眼法真的可以以假乱真……抱歉啊,秋洋……”
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碎片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它比玻璃要轻巧许多,仿佛并不存在重量,但在我的手上又有真实的触感,更加奇怪的是,在接触这块碎片的同时,右手手腕上的术脉也开始微微发光。我抬起头看着神谷,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以太能够成为固体,并且可以作为魔法的力量来源,你的术脉在发光,就说明有新的以太流过。我猜这种以太透镜的原理,就是扭曲光线,把人的光影从一处位置迁移到另一处。谕佳有一只使魔,也能使用这样类似的原理,会让人无法把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这样看来……那个吸血鬼的真身,之前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过应该也不太容易找到他的具体位置。”
说着,神谷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确认了周遭的安全之后,来到不远处的一片墙面,把手放上去,口中念念有词,在她的手腕发出一阵光亮过后,墙面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魔法阵。
我也走到那个魔法阵前,观察着上面的纹饰,小声问着神谷:“结界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她点点头,沉思一阵:“让我想一想这个结界该怎么解除……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就用暴力拆除好了……”
神谷开始念叨着一些听上去十分微妙的事情。我则拿出了刚才捡起的勃朗宁手枪仔细检查起来。拔出弹匣,把子弹全都推了出来,数了数有四颗,又拉动滑套,把已经上膛的一发退了出来。确认完子弹之后,我又一发一发装回去,关上了保险,把手枪放回口袋。而在我验完枪的同时,神谷也成功地破坏了那个魔法阵。
“呼……还好没有到要暴力拆解的地步,总算是把它的运转通路破坏了。你看,这样一来固体以太就消散了。”
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那一堆晶体碎片正在逐渐升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所以这个结界是为了维持那面以太透镜而设下的?”
我从前并未见过结界,也并不清楚由于结界构造不同而带来的各异的功能,对我来说这些东西太过深奥,大概只有经过了多年的专门学习之后的魔法师们才能够游刃有余地掌握那些法术吧。
神谷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应该是的,这个结界能让以太定向地聚集在某一处位置,构建出原本很难在通常情况下保持形态的东西。还有就是,我们踏进结界的时候,有一阵明显的不适感,你还记得么?这个也是为了避免其他无关人员进入这个区域。”
我逐渐有些理解:“这样啊……看起来有些复杂,毕竟神谷小姐也差点动用暴力拆解。”
她叹了口气:“其实这个结界构造很简单,只不过我的魔法基础很差而已,所以拆解起来很费解。”
“……我还以为成为圣护,需要有非常高的神秘学知识才行,至少魔法水平要很高吧。”
神谷耸了耸肩:
“按理说确实应该如此,不过不久前才跟你说了吧?原本继承圣护身份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被逐出师门的男人,我只是仓促继位而已,所以我祖父才会让玫瑰十字会协调谕佳来当我的老师。不过说来惭愧,我跟着她那么多年,学到的东西也不足她的十分之一,还真是辜负了她对我的殷切希望。”
我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朝着巷子的出口走去,她也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很快也离开了昏暗的小巷。
“不知道斯宾赛小姐那边会不会有危险,得赶紧给她通个电话。”
我一边说着,正要去拿手机,但神谷立即拦住了我:
“不要打电话,快点赶回去才是,我们能够被跟踪,那也就能够被监听。”
“监听?那我们住的地方岂不是……”
“那栋房子被改造成了魔法阵地,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不太容易泄露消息,想要入侵那里的话,基本上不可能成功。现在我最想知道的问题是,那群人是怎么样这么快就锁定到我们的,是科尔米耶教堂里有人泄密?但是他们说的是,我们妨碍了他们的行动……那他们所说的行动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的任务只是为了拖住我们呢?”
神谷快步走着,开始絮絮叨叨,而我却陡然感到无比的疲惫:
“谁知道啊……这种事情,反正到最后都会水落石出的,现在去纠结有什么用嘛……”
她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秋洋,咱们只不过是遭遇了一场小小的意外而已,你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消沉?”
“抱歉,神谷小姐,我只是……联想到了在宿英城的时候,觉得有些难受,没事的,我能调整过来。我知道的,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快一些振作起来,而神谷也叹了口气,不再继续纠缠这件事情,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确实,我理解你。毕竟之前的调查会让人有一种感觉很轻松的错觉,但是只要多深入了解就会知道,那些悠哉游哉的日子背后,往往是其他人替你承担了许多。只不过现在,该轮到你去扛起这些沉重的东西了,当然了,就像你说的一直会跟着我一样,我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尽力保护你,毕竟李维先生嘱托过,而且你又是谕佳的侄子,我没有理由扔下你不管。”
我稍稍安心了一些,不顾依旧紧张的情形,又开始戏谑地和神谷开起了玩笑:“那我如果不为你肝脑涂地,是不是也会辜负你对我寄予的厚望?”
神谷撇了撇嘴:“谁要你为了我肝脑涂地……你傻吗?快点往回走,夏洛蒂那边指不定也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她把头发撩到身后,双手插进口袋里,然后快步走到了我的前面。我紧跟了两步,又与她并排走着,认真地问她:
“我们住的那栋楼,为什么会被改造成魔法阵地?这应该不是夏洛蒂或者神谷小姐你布下的吧?会和阁楼上的东西有关么?”
她皱起了眉头,右手摸着下巴略作思索:
“上了年纪的话,果然会变得迟钝……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星期,我居然没有想过要去阁楼上检查一番。”
“不如这两天去检查一下吧,正好也给手下的线人一些时间,让他们去查一查那个魏萨普是谁。”
“魏萨普(Weishaupt)是个德语姓氏,到时候派人去德语区那边和另外的线人交换情报吧……不过那都是之后再说的事情了,秋洋你说的没错,确实该好好查查那栋房子的隐秘角落。还有就是,那个吸血鬼提到了委员们,这个委员又是什么?”
我心不在焉地敷衍:“有一个委员会在制定某个计划,而我们成为了这个计划的目标之一?”
她紧皱的眉头微微颤抖:“这不明摆着的嘛……我还以为你之前在宿英城听说过类似的委员会呢。”
……
终于,在说了一些看似有些重要,实际上一点用也没有的闲话过后,我们终于又来到了行人较多的街道。我和神谷同时长舒了一口去,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朝着那栋已经能够看到楼顶天线的住处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大隐隐于市”这句话,用来形容我们一行三人再合适不过。
?
注释:
[1] 法语:“只要你投降,我就留你一命!”
15. 5. 不速之客
“我们回来了。”
看到屋里的一切都一如既往,我们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夏洛蒂正坐在餐桌前接听电话,同时拿着笔正在记录些什么——不过她说的是法语,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们坐到餐桌旁,夏洛蒂与对方道了别,挂上了听筒。
“啊,抱歉,我也是回来没多久,路上遇上了些事情,耽误了一会儿。刚刚我已经打电话叫了外卖,大概半个小时就会送来。你们那边回来的时候还顺利么?”
我看了身边的神谷一眼,摇了摇头:“我们……也遇上了点麻烦,不过好在神谷小姐没用多久就摆平了。你那边怎么样?情况也很严重么?”
夏洛蒂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们。看得出来照片是她仓促之间拍摄的,从驾驶位上拍摄后视镜,上面是一辆黑色轿车。
一个念头进入脑海:“跟踪?”
“并不只是想要跟踪,这辆车好几次想要逼停我,被我躲开了几次之后,他们甚至还准备来撞我的车,还好我躲避及时,没让他们剐蹭上。甩掉他们花了我不少时间,我甚至围着卡斯尔登城的城区公路绕了一圈,最后才终于摆脱了他们的追踪。”
神谷问她:“那车牌呢?有看到车牌么?”
夏洛蒂把面前的纸张推到我们面前,上面除了外卖菜单的菜式之外,还有一串字母与数字:VD 012168。
她依旧镇定:“在回来的路上,我让线人去查了一下,但是他们调查之后告诉我,这辆车是□□……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找不出跟踪者了。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也是被跟踪了么?”
神谷拿出了她的银质短剑,轻轻地放在桌上:
“回来的路上被人堵在了巷子里,不过都被我们摆平了。他们说我们妨碍了他们的计划,所以要解决我们,还派来了一个吸血鬼,不过到最后也没有抓到真身……我问剩下的人,是谁派他们来做什么,只问出来他们的上峰是一个叫魏萨普的人,而且他们和那个吸血鬼在行动之前互相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多方的行动是割裂的,很奇怪。”
我从大衣口袋里把手枪和消音器都拿了出来:“还有这个,神谷小姐,下次一定要注意身后,不然你这会儿得在医院里了。”
“行吧,那还是谢谢你了。”
神谷看起来有些不甘心地道了谢,然后指了指楼上的方向:
“夏洛蒂小姐,我和秋洋回来的路上商量了一下,准备去看一看阁楼上到底有什么东西,你能找到打开阁楼房门的钥匙么?”
平复了些许心情的夏洛蒂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轻轻放在神谷的手上:
“我暂时还没有分开所有的钥匙与门,你们可能得多试几次才能打开。我就在楼下等晚饭送来,顺便整理一下今天收到的线报和邮件,楼上就拜托你们了。”
拿到钥匙的神谷感受了一下它们的分量,点点头站起身来:
“辛苦夏洛蒂小姐了,如果我们找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还请你转告李维先生。走吧,秋洋,我们去阁楼。”
烧完水泡好一壶咖啡的我从厨房里走出来,把放着咖啡壶和咖啡杯的托盘轻轻放在餐桌上,刚准备开口问大家要不要先喝上一杯的时候,夏洛蒂看向我,指了指离开餐桌正在往楼梯上走的神谷:
“林先生,你先跟着羽音小姐去阁楼吧,咖啡之后我给你们端上去就好。”
我“哦”了一声,也赶紧跟了上去。楼梯间的灯光亮着,斜长的影子顺着木制的阶梯绵延到最下一层台阶,我顺着影子向上望去,神谷正站在两层楼之间的平台,倚在楼梯的扶手上,一下又一下地向上抛着钥匙串。银白色的头发在日光灯管的照射之下,愈发显得洁白与耀眼,在修身毛衣之下勾勒出曲线的身躯则显得愈发匀称,仿佛山脉一般流露出一种古典的美感。
“喂,你又在发什么呆呢?”
神谷的声音把我从妄想中拉回现实,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台阶,来到她面前,低声向她道歉。
“你这家伙,又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情?……呐,钥匙给你,去开门吧,你来开路。”
说着,她把手中的钥匙串向我抛来,我双手接住,朝着楼上走去。她则是跟在我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迈上一级级阶梯,边走边看着手机。我忽然觉得,神谷总的来说还是非常有女人味,如果说不被她吸引,那肯定是骗人的。不说是爱慕,至少也会有些许憧憬——不过就算是如此,我也没有再回过头去看她,如果真让她知道了我内心的某些想法,恐怕等待着我的就是如寒冬般的悲惨结局。
怀着这种有些矛盾的想法,不知不觉中我就来到了阁楼储物间的门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钥匙串,可能有十几片,真要一片一片试,虽然不需要费多大功夫,但总感觉依旧很麻烦,于是我无奈地望向了神谷。
“嗯?秋洋,有什么问题么?”
“不是,没有什么问题……我只是想知道,如果让神谷小姐来选的话,你会选哪一片?”
我把手中的钥匙摊开在手掌上,递到她的面前,她捏着下巴思索片刻:
“这些钥匙都长得差不多,我哪里看得出来哪把钥匙能开这扇门……那就这一把好了,反正只是试一试而已……”
神谷纤细的手指随意点中了其中一把钥匙。我握着由她直觉所产生的选择,不抱任何希望地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然后轻轻地转动,只听见“喀哒”一声,门内传来了锁舌移位的响动,再扭动门把手,随着储物室的门缓缓打开,楼道里的灯光照进了尘封多时的房间。
“神谷小姐,不得不说,你的直觉真准。”
“运气好而已,不要在意。”
她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推开门走进房间,在墙上摸索一阵,然后打开了储物间的顶灯。
在我目所能及之处,储物间被一个个在架子上堆放整齐的纸箱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就像是储存卷宗的档案馆一样。我吸了吸鼻子,感觉到了房间里弥漫着的一股霉菌气味,四处处都积着灰,我轻轻地摸了一下身边的一个木制支架,手指划过的轨迹立刻清晰地显露了出来——看样子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清理过了。我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捂着鼻子来到悬窗边,用力地推开窗户,流动的空气涌入这个长期通风不畅的房间。
“我很好奇这个房间到底有多久没有打扫过了,灰尘积累了这么多,墙壁上也有不少霉斑,估计整栋楼翻新整修的时候,这里也被略过了……是有意被遗忘的么?”
我站在窗口吹着风,转过身去看着站在门边的神谷,又指了指那些放着纸箱的支架。
神谷也皱了皱眉,用手扇着鼻子周边的空气,走到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储物间,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纸箱,从里面拿出一本有些厚度的黑色封皮笔记本,看上去已经存放了很长时间:
“估计这里面就是一些文件或者手稿什么的吧……不过这一本笔记我看不懂,看上面的插图和十字架,感觉应该是和基督教有关的东西——只是瞎猜的而已。”
我凑了上去,从她手中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手稿,翻到了正文的第一页,很不幸,我也看不懂。
“这些笔记有些难辨认,不过你猜的也许没错。”
神谷揉了揉太阳穴,走到另一个书架前,随手从纸箱中又抽出一本笔记摊开翻看:
“这一本大概是实验记录吧,不过里面有很多简写,还画着一些卢恩符文和魔法阵什么的,是在尝试进行某项仪式的记录?这栋房屋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不过这样看来,这里被改造成魔法阵地,也合情合理了……啊,这么多的箱子,我可算知道为什么要忽略这里了……”
她有些气馁地把笔记放回纸箱里,合上盖子回到门前,看着满屋子的纸箱,扶着额头一筹莫展。我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只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信件,有些信封上还罕见地写着汉字,比如说寄件方的落款写着“陸笛深(りく ふえみ)”或者“唐泽誠(からさわ あきら)”。这个储物间里的东西浩如烟海,想要找到对我们有帮助的内容如同大海捞针。我一言不发地把信件放回原位,走到神谷的身边:
“神谷小姐以前不是做研究的么?查阅文献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得心应手?”
“查阅文献比这个要简单得多好么?把数据库打开,输入关键词,就能找到一大堆你想要的文献,还能给你按年份排序,浏览的时候一目了然。这个房间里的笔记哪里有数据库那么便利,看着这么多纸质文件,我就伤脑筋,唉……”
神谷一声叹息,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打开记事簿:
“先把它们都打开看一看里面有什么,我给每个箱子编个号,然后记录一下,到时候逐一查阅的时候会方便很多……就从面前这个架子开始吧。”
她轻轻踢了踢我们前方脚下的那个纸箱,我弯下腰,拿着在窗边找到的一把刷子,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将它拖出储物架,轻轻地打开。在打开纸箱的盖子,看到里面存放的物件的那一刻,我听到背后的神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概一个小时后,我们已经把所有能够打开的箱子都查看了一遍,神谷舒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对照着笔记上的记录再次清点了一遍所有的纸箱与它们的位置。
“一共八十个箱子,一半以上是研究笔记,十几个是书信往来,还有十几个是实验器材和一些遗留下来的魔法原料,可以好好研究一下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到底在研究些什么……就这样吧,我今天也不太想继续查阅这些东西。走吧,回客厅喝杯咖啡歇会儿,顺便把整理好的清单给夏洛蒂。”
我看看她:“大晚上还喝咖啡,你不怕睡不着觉?”
神谷望向别处:“这个……其实咖啡对我来说能够助眠,晚上喝一杯的话,睡眠质量会好不少。”
“那你这种体质太奇怪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喝咖啡安眠的人。”
“我还以为你在看到我满头白发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我的体质很奇怪了呢,秋洋你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有些迟钝。”
走在我前面的神谷回过头来,望着我微微一笑,这种不明所以的亲近仿佛突然袭击,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往常一脸严肃的神谷,此刻的微笑竟然如此自然而又充满幸福感。
不知为何,我颇为感慨地说道:“不得不说,你还真是可以给人安心的感觉……”
“嗯?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她歪了歪脑袋,左手抓住楼梯的扶手,放慢了脚步。
“唔……说不出为什么,大概就是一些十分主观的认知,可能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失望吧。”
神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理由有够牵强……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这么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家伙……他说并没有什么理由。”
我尽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与神谷并着肩回到客厅。然而就当我在走廊的拐角处,准备伸个懒腰,宣告一天的操劳到此结束的时候,却听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和夏洛蒂交谈着。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握住手枪随时准备拔枪瞄准,不过身后的神谷把我拉了回来。
“别紧张,只是客人来访而已,之前在阁楼的时候,她给我发了消息,但是我当时忘记告诉你了,那位也是谕佳的朋友,似乎是因为听说了我也在卡斯尔登城,所以来登门拜访。”
她一边解释着,一边顺手拉开了一旁储物柜的抽屉,我顺手把手枪放了进去。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夏洛蒂和另一位女人,她看上去比神谷的真实年龄大个五六岁,穿着牛仔裤与白色高领毛衣,乌黑的长发梳成低马尾,自然低垂落在肩膀上,端庄的举止之中又隐隐流露出一丝开朗的活力——和神谷一样,这位女士也十分美丽,而且更多了一份成熟的气质。
看到那位女士正在望着茶杯,神谷于是走到沙发跟前,打了一个响指,女人抬起头来,在看到神谷的那一刻,喜悦充满了她的双眸:
“好久不见啊,Miss Haneka(はねか),最近过得还好吗?这位是你的男朋友?看起来真是年青!”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尴尬,神谷倒是反应平淡,她摇了摇头,双手一摊:
“我哪有什么男朋友……过得也就那样吧,每天都要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枯燥得很。哦对了,向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的助手,他叫林秋洋,是谕佳的侄子。秋洋,这位是文悠华(ふみ はるか)小姐,是谕佳的朋友。还有,悠华姐,你要么叫我神谷,要么叫我羽音,Miss Haneka听起来太别扭了……”
“好吧好吧,羽音妹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文悠华小姐依旧还是笑着,稍稍变得正经了一些,然后把目光从神谷那边移到了我的身上:
“你好呀,秋洋,很高兴认识你!谕佳从前经常会来找我,我跟她很熟的,如果你今后遇到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的话,你就告诉小羽,我会尽力帮你们的。”
在无视了神谷那阵“小羽又是什么奇怪的昵称”的眼神之后,她站起身向我走来,主动伸出了右手,我轻轻地握住,微微鞠躬:
“谢谢您,文小姐。”
夏洛蒂走向厨房:“我给你们拿杯子,你们先坐吧。”
于是神谷走到她经常待着的沙发旁,正襟危坐,而我则是坐到了她的对面。她看了看文悠华手中的茶杯,主动寻找起了话题:
“悠华姐,你怎么会想到要这里?悠纳(はるな)姐没有跟着你一起过来么?”
文悠华放下茶杯,看了看窗外,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
“哎呀,怎么说好呢……我本来是要和我妹妹一起来卡斯尔登的,因为白先生收到消息,科尔米耶教堂发生了神父被刺杀的事情,案情还十分诡异,就把我们差遣过来借着慰问的名义调查一下。不过中间出了些岔子,我们在叙利亚那边逗留了一阵,去处理另一件事情。眼看着时间越拖越长,于是悠纳让我先到这边来,她暂时留在那边。来到这边之后,我又听她说,你也在这里,于是我就顺着她给的地址,自己找了过来。”
神谷看上去有些失望,她随手拿过一张纸,又摸来夏洛蒂放在茶几上的铅笔,对着手机一边抄写着记录,一边继续着谈话: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来专程探望我的呢……说起来,谕佳也是在中东那边失联的,你们准备去调查一番么?”
“我们在中东逗留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在迪拜中转的时候,我们得到消息说,有同僚曾经在黎凡特地区见到了疑似小池的行踪。在向白先生说明了情况之后,他让我们先去叙利亚和黎巴嫩,联系一下那边的几个教会。”
夏洛蒂从厨房回到了客厅,将两套茶杯分别摆在我和神谷的面前,倒上了咖啡。我微微向她点头,然后端起杯子嘬了一小口,又十分关切地看向文悠华:
“那你们有没有了解到关于姐姐的一些消息呢?啊不好意思,虽然谕佳在辈份上是我的姑姑,但是她一直都让我叫她姐姐……”
“啊……这个的话,我和悠纳确实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是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行动,大马士革就发生了恐怖袭击,调查陷入停滞,所以悠纳决定去阿勒颇继续调查,让我先来卡斯尔登找小羽……抱歉,秋洋,没有找到你的谕佳。”
“不敢不敢,谢谢你们费心思了……不过说起来,文小姐既然是来调查刺杀的,那是不是也算是在协助我们呢?神谷小姐,那样东西能给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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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我看向神谷,向她征求着是否把那封信展示给文悠华看,然而她只是耸了耸肩,翘起右腿搭在了左腿上,又望向文悠华:
“悠华姐,我先问一下,你看得懂苍穹文或者德语么?”
文悠华顺了顺头发,摇摇头:“很不幸,这两样我都不懂,但是悠纳能够看懂一些苍穹文。为什么要问这个?”
神谷叹了口气,搔了搔脸,拿出手机找到那张信件的照片,放在文悠华的面前:
“科尔米耶教堂的巴夏洛神父被遇刺之后,我们在他的办公桌上找到了一封这样的信件,通篇都是这样的苍穹文,夏洛蒂小姐把它们转写成拉丁字母之后,发现是德语写成的信,翻译成英语的话,就是这样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茶几下的拿出一个文件夹,从中抽出一张便笺,同样递了过去。
“七盏灯,七根柱子的房间,象牙和蓝宝石,还有命运之轮的钥匙什么的,我感觉都像是另有所指,应该不只是字面意思。而且接下来的内容,应该是预警的同时,又在控诉某些罪状,科尔米耶教堂确实曾经发生过一些丑闻,一些教士在暗中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事后他们却没有受到相应的处罚。”
文悠华一边看着便笺上的翻译,一边听神谷慢慢解释。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在神谷把认为能够说的部分都如实告知之后,她也拿出了手机:
“嗯……情况我大概了解了,而且我这边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所以可以肯定的是,寄信人的目标范围十分广阔,而且在酝酿更大的计划。”
“悠华姐,你的意思是说,其他地方的教会也收到了类似的信件?”
“是这样的,悠纳不久之前给我发过邮件,里面恰好提到了有这样一封信件,当时她正好在阿勒颇的天主教会里,估计也是偶然发现的……你们可以看一看她发的这封邮件。”
说着,文悠华把手机递给了神谷。我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和她一起看着那封邮件。夏洛蒂只是粗略地瞟了一眼,就坐回了自己是沙发上,读起神谷方才抄写下来的便笺。虽然是姐妹之间的邮件往来,但也同样极为正式:
悠华:
辛苦你了,在此寒暄。
我目前在叙利亚的阿勒颇,因为某些原因暂时躲在圣厄里亚主教座堂里暂避风头,还没有来得及开展调查,但是我在这里得到了一些与池小姐的事情无关,但是又感觉有些重要的情报。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一种叫苍穹文的文字,这里的一位神父在不久之前也收到了这样一封由这种文字写成的信件,在经过转写与翻译之后,这封信的内容指代性不明,但类似《若望默示录》中的书信内容。翻译如下,原件的照片也一并附上:
“致提佩喇(Tempera)的信使:
我站在有七根柱子的大厅里,脚下点亮了七盏灯。我的眼睛是蓝宝石,我的身体是象牙,我的精神是水晶,但我的心是以太。我从远方来,取了神的钥匙,去了耶路撒冷。在城门口,守卫们为我引路。在石头大厅里,有人的声音,呼唤天使的名字,恳求神听他们的愿望。围绕着石头大厅,我依次点亮七盏灯,大厅从亮变暗,又从暗变亮。七次后,光带来死亡,并撕裂了天空。我死了,但还活着。现在,我的手是剑,声音是号角,转动命运之轮的钥匙就在我脚下。
我用象牙支持我的身体,你却只能看到上面的蛀孔,忽略了内在的光,你说这令人生厌。当枯树重生后,牧羊人要将你送入监狱,使你遭难,这是神赐予你的月桂花环。在死亡之后你又将重生,循环往复,而你不可心存怨怼。否则,你的身体会迅速化为尘土。
任何在高呼人子的名字时低头的人,都将化作月桂花环的叶子,不会受到第二次死亡的惩戒。”
落款转写则是Chiyuki Sanaki,尚不清楚其汉字写法。若有别的发现,我会继续给你发邮件。
祝好,
悠纳
这两封信大同小异,单看信件的内容,刨去那些难以理解的比喻,剩下的部分看上去就像是死亡预告一样,这让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神谷独自呢喃着:
“提佩喇,Temperantia,拉丁文中的节制……搞不好这个教会出过什么收受贿赂的丑闻,如果那个神父真的要被刺杀,我觉得应该也是罪有应得。就算高度戒备,如果行刺的人铁了心要让他付出代价,那我们做什么都是徒劳,特使的秘书不就是这样么?”
“特使的秘书?发生什么事情了?”
文悠华突然坐直了身子,显得有些惊愕。
“今天早上,科尔米耶大教堂又有人遇刺了,宗座特使前来调查巴夏洛刺杀案,然后他的秘书在教堂里的走廊上被刺杀,行凶者很可能不是人类。”
“难道是使魔?”
神谷摇了摇头,然后花了十分钟时间快速地把今天的来龙去脉向她叙述了一遍。听完之后,文悠华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来:
“说实话,小羽,我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深层次的联系,不过两枚戒指上都有马龙尼礼教会的印记,很难不让人往那边去联想。有人去调查这些事情么?”
神谷有气无力地回应她的话:
“还能让谁去……特使说,他原本要派他的秘书去黎巴嫩,但现在那人已经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了,所以去贝鲁特的人就换成了我们。看来我注定是要颠沛流离的吧……搞不好到最后都是过劳死。”
“神谷小姐……”
虽然知道她只是在自我调侃,但听到她拿死亡开玩笑,我还是感到有些别扭。文悠华皱了皱眉:
“这样啊……那你们去黎巴嫩之后,这里谁来照看呢?”
夏洛蒂轻声说道: “我会留在这里,羽音小姐刚才去阁楼上整理了很多档案,需要有人留下来分类研究。”
得知了阁楼上有一件储物间之后,文悠华的眼神在某一瞬间亮了起来,她有些迫切地询问着神谷:
“小羽,在你们去那边之后,我能够每天来你这里帮夏洛蒂小姐整理文件么?”
神谷歪了歪头:
“如果夏洛蒂小姐同意的话,我倒是没有意见,不过你为什么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啊……其实是因为,悠纳比较关心阁楼储物间的那个保险箱,她对里面的东西比较感兴趣。”
“保险箱?秋洋,我们刚才是不是看漏了什么?”
“大概是被那些储物架挡住了吧……不过为什么她会知道我们阁楼上有个保险箱?”
文悠华摇了摇头:
“这得去问悠纳,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她对此讳莫如深……好了,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真是久别重逢,说的话可能有些杂乱无章,小羽还请你多多包涵。”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向我们微微点了点头。夏洛蒂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她的大衣,轻轻地递了过去:
“文小姐,欢迎您任何时候到访这里,很高兴您愿意帮我一起清理那些档案。”
第二天,在神谷不厌其烦的催促之下,我又去到了阁楼上,把那些紧靠墙壁的储物间搬开,寻找着文悠纳心心念念的保险箱。幸运的是,在几番艰苦劳作之后,我终于在其中一个架子的背后,找到了一个嵌入墙内的保险柜——更加让我觉得惊异的是,这个保险柜门上,同样也有一个莫林十字徽记。
“这下事情可就变得有意思了……”
站在我身后的神谷轻声嘀咕着,随即又意识到了当下的状况——我们没有保险柜的钥匙。
“好吧,看样子我们在黎巴嫩的行程里,又要多上一项任务了。”
?
16. 1. 本真之下的阴影(上)
“亚当和夏娃是真的被逐出伊甸园的么?离开伊甸园之后,他们的后代又是如何一步一步从与神和谐来往,到彻底被神抛弃的呢?”
弦千渡曾经意味深长地问过我这样的问题,而我当时并未给出明确的回答,倒不是因为这样的问题离经叛道,而是我心中的答案太过于尖锐,甚至颠覆了作为神的信徒而必须无条件接受的那些信念——
真的是那位神创造了世界么?如果是的话,那本源又在何处呢?
过去那些接触过本源的人们,他们又何去何从?
如果神的本身就是本源的话,那为什么路西法还会率领三分之一的天使,在天界北境反叛呢?
还是说,其实……
不过那样的想法是在太过于疯狂,在另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之时,理性及时制止了心灵的天马行空,让灵魂依旧保持着对神的虔诚与顺从。
“你不觉得么?人类其实是一群数量众多的流浪者,我们被抛入尘世,在苦痛中挣扎,不断寻求着真知,因为这是获得救恩的唯一途径。我们和那些因为反叛而堕入人间的天使们一样,要靠着那些被遗忘的智慧,才能回到原本属于我们的世界——作为神的星火,灵魂只有从□□中挣脱,才能在孤独的旅途当中到达彼岸,超脱这个命定出生与死亡的世界,回归原本的圣域。”
我清楚地记得他说过的话:人即是神,也正因为人来自神,所以才能回归神。
“抱歉,我有个问题,你说的神,是特指上主[1]么?”
我指了指他写在纸上的YHVH,察觉到他说的这些不太可能如此浅显。弦千渡放下笔,摊开了双手,回避了我的问题:
“谁知道呢……如果上主就是我们要回归的神,那为什么他还会反复告诫亚当与夏娃,不要去吃善恶树上的果实呢?他们离开伊甸园之后,上主差遣智天使把守住伊甸园的大门,又该怎么解释?这没有什么正确答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们常常说,“神爱世人”,但将知识和技能传授给人类的,却是那些被逐出天国,跌落凡间的堕天使们,而那位自称创造了天地万物的上主,却因为人类食用了善恶树上的果实,而狂怒不已,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同时我也终于开始理解,弦千渡为什么会说,我们所拥有的术脉“并不是恩典,而是堕落的证明”。
在等待教会将我们的旅行证件办理妥当的时间里,我们每天依旧在接收着情报网中的信息,从万里挑一的有用情报当中,寻找着指向事件真相的蛛丝马迹。撼动圣座的信件、冯恩堡教区助理主教的失踪、贝鲁特港口的爆炸、科尔米耶大教堂的连续刺杀案件,这些看似毫无联系的新闻陆续纳入这张情报网中,真相扑朔迷离。
而除了整理情报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情,同样耗费着我们相当多的精力。我们每天几乎要花上好几个小时去研读那些年代各异的笔记。抛开手写字体的辨认难度不说,这些笔记使用的语言五花八门,近代的笔记大多使用的是英文,其中还有一些日文,而稍微老旧一点的则是德语和法文居多,而被保存在隔页文件夹里的几个世纪前的笔记,大多数则使用拉丁文书写。好在每天都会来帮忙的文悠华对拉丁语十分熟悉,于是阅读这些文字的难度也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至于这些笔记中的内容,按照神谷的说法,大多数都和炼金术相关,包括卑金属的嬗变,万灵药的提炼,某些不知道切实结果的仪式魔法,甚至还包括了人造人的制作方法——看来这里曾经住着一批不得了的人,他们可能是天赋异禀的炼金术士,还有可能是高深莫测的魔法师,或者……更有可能是一群离经叛道的觉醒者。
“这不可能,这本笔记上居然写出了炼制黄金的最简单方法?说是把黄金融化之后,借助术脉的力量分离出银白色金属块和一种透明晶粒,再把这种晶粒倒入熔融的锡与铅中,让它们升华,然后用玻璃皿冷却,凝华在表面的物质就是黄金。”
神谷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中的笔记,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外壁散发出金光的玻璃烧瓶,像是受到了惊吓般一字一句地读着笔记上的记载。
我凑近看着那个瓶子:“他们真的炼出了黄金?那具体步骤有写么?你刚才念的那些太笼统了,前阵子你还对我说,炼金术不可能炼出真正的黄金……”
“唔……这里有一行字:因为这里空间不多,而且使用这种方法的操作极为简便,所以我只将大致步骤简略地写出……”
好吧,这大概就成了炼金术领域的“费马定理”了,神谷有些沮丧地放下笔记,把烧瓶放回茶几上的纸箱里,又看了一眼写在笔记本上的名字,皱了皱眉:
“笔记的作者叫做……佳奈(かな)?难道说,这群人只是进行秘密研究,而并不会把研究成果向世人公布?这算什么?世界的另一侧么?”
“说不定这群人的确特立独行呢,秘仪师在面对普通人时隐藏身份,那他们何尝不会隐藏自己的发现呢?”
我一边回应着她的疑问,一边从纸箱中翻找出一瓶用蜡封存的玻璃瓶,擦去表面的灰尘,轻轻摇晃,观察着瓶中如石英砂般晶莹剔透的透明固体。神谷思索片刻,放下笔记,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小口:
“你的意思是,在我们这些秘密结社之下,还有更加隐秘的组织?”
文悠华耸耸肩:“这群人在许久之前就已经能够炼制黄金,而我们在此之前并不知道任何关于此类的消息,那他们很明显并不会和我们互通有无……没想到在现代还会有那种与世隔绝的炼金术士团体。”
神谷把咖啡放回茶几上,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轻轻地啃着大拇指的指甲——每次她在思考的时候,都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我把玻璃瓶放回纸箱中,望向厨房的方向,夏洛蒂正在里面忙着张罗四个人的午饭。
我望向天花板,伸了个懒腰,静静地端详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安宁的氛围之下,我竟然隐隐感受到了一丝不安,就好像被笼罩在一圈拱顶之下时,从心里不由自主地涌现出的压抑感一样——
这个世界,是不是也被笼罩在穹顶之下呢?
但疑问与预感终归是虚无缥缈的臆测,如果我把我此刻的忧虑说给神谷听的话,大概她会说我是在无病呻吟吧……但是弦千渡的曾经说过的话,却让我觉得这个穹顶又是真实存在着,而试图挑战它的先行者们被一一击败,然后归为尘土。
不过好在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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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的午餐依旧十分丰盛,足以让我打消那些无端生出的忧虑。
在结束了餐前祷告之后,夏洛蒂说起了关于下个月前往贝鲁特的事情:“羽音小姐,林先生,夏尔弟兄刚刚给我发消息,说你们的旅行证件已经办理好了,大概这两天他会找时间送过来。”
文悠华也问我们具体何时启程:
“到时候让悠纳去那边接你们吧,她现在应该还在阿勒颇,要去贝鲁特那边的话倒也方便……说起来,她这几天和我联络,都只是说一些稀松平常的话,似乎那边没有发生你们预想当中的刺杀或者什么别的紧急事件。”
神谷点了点头,喝下一口大麦茶:
“那就有劳你去联系一下悠纳了。秋洋,我们这几天清理一下行李吧,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也不需要带太多东西……那这边之后就拜托你了,夏洛蒂小姐。”
我有些木讷地“哦”了一声,大概是还没有做好动身的心理准备吧,不过随着月末的逐渐临近,离我们出发的日子也不远了。一旁安静地拌着蔬菜沙拉的夏洛蒂点了点头,向文悠华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里由我打理,羽音小姐请放心好了,而且还有文小姐的帮忙,那些笔记应该不需要很久就能整理完成。但愿你们能够顺利找到那个保险柜的钥匙,也许那个里面的文件能将所有笔记中的线索串联起来,我有这样的预感。”
神谷点了点头,用叉子缠起一捆意大利面,准备送入口中时,文悠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叫住了她:
“小羽,还有一件事情……如果你们在那边和悠纳一起找到了小池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够把她带回到这里来。”
“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你为什么要专门提一句这个?”
“你大概不知道吧……她自从失踪前几个月开始,就在秘密地暗地里调查着什么,但很快就遭到了不明身份人员的袭击。为了躲避追踪,她在地中海沿岸的中东地区来回辗转,最后神秘失踪,一开始白先生认为她已经死了,但是近些时候,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她其实还活着。”
神谷放下叉子,一脸震惊,之后又看向头顶的天花板:
“怎么会……她最后一次寄信给我大概是两年前的六月份,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当时我以为她找了个地方隐居起来了……看来我还真是大意了,悠华姐,你的意思是,依旧还会有人在继续追查他的下落?”
“确实如此,所以我希望继续把她保护起来。”
此时的文悠华,已经没有了轻松的神色,而她对面的神谷,也皱起眉头,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看来楼上那间空置的客房需要抽空清理一下了,夏洛蒂小姐,可以麻烦你到时候辛苦一下么?”
看到她认真的样子,文悠华颇为满意地恢复了平日里和蔼的神态,有些明知故问地跟神谷开起玩笑来:
“莫非你这是想让我住进这里,帮我省一笔住旅店的经费?”
神谷满口回绝:
“想得倒美,把客房留给你,难道我要让谕佳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注释:
[1] “上主”为Lord,“神”为God,二者字源不同。
17. 2. 本真之下的阴影(下)
随着座舱的一阵剧烈摇晃,飞机降落在了机场跑道上。
我们先从卡斯尔登到巴黎,再从巴黎转机前往贝鲁特,仔细算了一算,从动身出发到现在,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在空中的时间里,我漫无目的地随意看着kindle里的电子书,心中感到一丝莫名的空虚——大概这就是脱离互联网之后出现的戒断反应吧……反倒是由于早早出发而导致前一晚没有休息好的神谷,在我身旁的座位上戴着耳机闭目养神,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然而这样一来,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原本想和她聊天的企图也落空了。终于,待到飞机开始平稳滑行,神谷睁开了眼睛,她摘下耳机,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
“晚上好呀,神谷小姐。”
“……秋洋,现在什么时候了?”
“马上就快到七点了,休息的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感觉眼睛有些发干……”
我递给她一瓶矿泉水,顺便熄灭了kindle的水墨屏。
“嗯?这毛毯是你给我盖上的?”
看来神谷刚睡醒的时候,思维反应能力要比平时迟钝不少。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始清理放在座位下方的背包:
“怕你睡觉的时候着凉,所以找空乘要了一条毛毯给你盖上了。”
“这样啊……那姑且还是谢谢你了……”
每当道谢的时候,她的声音就会逐渐变小,不知道是因为不太情愿,还是因为被比自己小了十岁的人照顾而显得不甘心——不过这样的反应也让我觉得颇为惊喜,毕竟大部分时候的神谷都极其严肃,很难想象平时不苟言笑的她,也会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经过漫长的等待,我们终于走下了飞机,拖着各自的行李走在航站楼里,循着出口指示牌的方向慢慢走着。
“悠纳还在来机场的路上,说是遇上堵车了,让我们多等一会儿。她这几天的确是辛苦了,从阿勒颇那边赶过来,又是帮我们联系住处,又是和马龙派的教士们联络……说起来,秋洋,我还是很好奇,当时宿英城出现灵脉异常的原因,你们找到了么?”
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神谷这一次的思维跳跃也太大了一点,愣了一会儿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她依然对我两三前年在宿英城发生的故事感兴趣。
我揶揄道:“原来神谷小姐也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你有的时候还真是像个小孩子,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好奇。”
“瞎说!我只对能够引起我兴趣的东西感兴趣,而宿英城的灵脉异常确实是一件值得我去好奇的事情,所以我才总是和你聊这方面的细节……你看我有好奇过你的其他事情么?”
“原来你不是想和我搞好关系才和我聊这么多……神谷小姐,你不觉得把别人当成工具,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么?”
估计是听出来我在戏谑她,神谷颇为无奈地白了我一眼:
“随便你怎么看待我吧……不管你怎么岔开话题,我都会刨根问底。所以在疫情打断你们的调查之前,你们还获得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么?”
我仔细回忆了一阵:
“十一月份的时候,示威者决定把冲突升级,他们甚至做出了某些过激的行为,企图让整个宿英城停摆。学生们的反应尤为剧烈,有些大学里,学生们赶走了公职人员,设立了哨卡,打算自己建立一个乌托邦,而阚警司则是率警队强行攻入了学校,与学生们发生了正面冲突。好在混乱当中我被阚警司和他的手下救出学校,躲进了教堂暂住,同时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宗座署理。”
神谷皱着眉:“那灵脉异动呢?冲突加剧的背后,一定有一些势力在暗中进行一些小动作。”
我:“诡异之处就在这里,那段时间里有大量的教士离开教堂,和示威人群一起走上了街头,并不理会宗座署理说的‘不干涉世俗事务’的劝告。负责通报灵脉状态的那个教士也极其不靠谱,在灵脉的不稳定已经肉眼可见的情况下,他居然还在发送‘无明显异常’这样的信息,我多次提醒他,也被当成耳旁风,真是荒唐……”
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瞒报灵脉状态可是重罪,如果被查出这种行为,他难道不清楚会受到什么惩戒?宿英城的灵脉圣护是谁啊……”
我耸耸肩:“不知道……宿英城的圣护不对外公开,通常由一个团体选举产生,那个团体于是就有了个外号叫‘圣护团’。不过有传言说,灵脉的实际掌控者是宿英城的荣休主教,而且多方证据也能证实了这个猜测,所以之后我和弦先生的调查方向,就开始围绕他展开了。”
神谷若有所思:“似乎有道理……他作为荣休主教,居然在普通人里的影响力比当时的主教还要高。所以你们是怀疑他在暗中利用示威人群与当局的冲突,来掩盖灵脉的异常,从而去策划一些事情?”
我:“嗯……差不多是这样,我们当时的推断就是他在掩护外来魔法源的转移,但是那个人做事滴水不漏,抓不到任何切实的证据,一路追查也只查到循道会的头上。而且吊诡的是,每当我们根据线索,准备去控制当事人时,总会有人先我们一步,把我们的目标带走,甚至是直接处决——这只能说明我们的计划被泄露了,或者说有人在刻意阻止我们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就这样到了当年的十二月下旬,灵脉异常的现象消失了,但是示威人群的抗议依旧在继续。”
神谷:“照这个意思,十二月下旬的时候,魔法源就已经离开了宿英城,那你们还有再继续追查本地的动向么?你之前提到的方神父、谈先生和阚警司,他们又调查出了什么?”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谈先生背地里其实和荣休主教做了大量的交易,包庇了一些原本要被处罚的煽动者。而阚警司,他想通过这一次镇压宿英城的示威游行,来积累自己的威望,在警界获得更快的晋升,甚至影响政界,改变宿英城一盘散沙和贫富差距悬殊的现状。就连方修瀛也并不是完全希望我们成功……”
神谷也叹了口气:
“我现在有些理解你当初为什么抗拒李维院长给你的任务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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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没有求助玫瑰十字会或者金晨协会?”
“我曾经让方神父联系更加上面的人,把之前瞒报灵脉异常的情况写成了报告递交上去,玫瑰十字会在过了许久之后回复说,会组织调查组来勘察,真正等到他们来到宿英城,那已经是第二年年初了……之后的事情,神谷小姐你应该也知道了。”
“科罗纳瘟疫……”
我们同时颇为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教会给教士下了禁足令,我们都被关在教堂里,不允许出门,所以调查一度陷入停滞,而那群从欧洲来的调查组,也被严格限制了行动范围,他们的调查似乎也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这件事情最后竟然真的不了了之。”
她直接指出了可疑点:“这也太巧合了吧……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在故意扰乱调查组的勘察吧?”
我遗憾地点点头:“教会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配合调查,不知道是不是荣休主教的授意,很多第一手的记录和资料要么被替换篡改,要么直接遗失……宗座署理面对调查组也是十分无奈,所以到最后调查了一圈下来,他们也没有找到我们猜想中那个强力魔法源的行踪。”
神谷也感同身受,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那疫情高峰过去之后呢?你们的禁足令不会持续了很长时间吧?”
“那倒没有,当年的六月份其实就已经解禁了,但那个时候,调查组已经离开,只剩我和弦先生依旧在暗地里追查循道会的线索……不过在那期间,我们发现了更加严重的事情:宿英城发生过很多次疫情加重的情况,每次都有很多无法追踪的感染病例,我们后来偶然间发现循道会的一些人往下水道里倾倒的废水,含有大量病毒。”
她瞪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故意散播这种病毒?这种事情教会知情么?宗座署理不会是被其他人给架空了吧……”
我:“恐怕确实如此,根据后来我们对循道会人员的审讯结果,发现这一系列的事情似乎都与当地各个教会有联系,而且……”
但说到这里,我又有些踌躇了起来,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提起这些,无异于揭开尚未愈合的疮疤。神谷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就像是在抚慰一只受伤的动物:
“好吧,看来这又是现在的我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了……想必你也在那个时候经历了莫大的苦痛。不过没关系,一切的伤痕都会随着某个契机而被抚平,但愿你能够尽快地走出来。也许那个时候,才能揭开所有的真相吧。”
她说着一些我似懂非懂的话语,但总感觉她的话中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让我的内心淌过一阵暖流。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神谷打开屏幕看了一眼,打了个响指:
“走吧,悠纳已经到停车场了,她让我们在出口等她——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在飞机上都没来得及好好睡上一觉。”
我微微笑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跟上了她逐渐轻快起来的脚步。
18. 3. Bonjour, Beytouth. (上)
在地中海沿岸就算是冬天,气候也颇为温暖。十余度的气温让远道而来的我们,感到了一丝安逸。
夜幕早在我们下飞机之前就已经降下,现在的我们正坐在文悠纳小姐驾驶的大众汽车里,慢慢驶过贝鲁特城区的街道。海风轻轻吹来,窗外的灯红酒绿如珍珠般璀璨。黎巴嫩正处在西方与阿拉伯世界交汇处的分野,虽然位于中东,但这里并不是一个典型的阿拉伯国家。
“你们也可以认为,黎巴嫩的一只脚穿着镶嵌华丽宝石的平底鞋,稳重地踩在阿拉伯世界,而另一只脚则穿着时髦的黑色高跟鞋,轻盈地踏着西方世界的根基。”
文悠纳小姐则是这样向我们形容着这个历经数千年文化碰撞的地区。当年的腓尼基人已经消逝在历史的尘埃当中,但立国不足百年的黎巴嫩依旧面朝地中海,背靠阿拉伯世界,一如既往地进行着文明交融的使命。
黎巴嫩的首都贝鲁特便是众多文明与生活习惯交互相融的典型产物。在马路旁,时常可以看到比邻而立的教堂与清真寺,听文悠纳说,当一教堂钟楼传来响亮钟声的同时,清真寺的宣礼塔上也会传来穆安津[2]悠扬的唤拜声。而作为中东最开放包容的地区,贝鲁特的街头有众多酒吧与夜店,在夜晚的街头,总能看到衣着时髦的年轻人与戴着头巾的虔诚□□走在同一条人行道上,互不打扰,但看上去又十分和谐。
汽车把我们载到入住的旅店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文悠纳帮我们将行李从后备箱中拖出,轻盈地放在地上,然后递给神谷一张单据:
“这边的教会已经帮你们订好了房间,你们直接找前台登记就好。”
她的声音很轻柔,就像是用毛毡敲打琴弦一般,悦耳之中依旧带着沉稳——这一点与她那时刻充满活力的姐姐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话虽不多,但每一句话都能切中要害,沉静的外表之下表现出让人惊诧的强大力量——大概这就是修女身上的气质吧。
神谷结果单据:“那就先谢谢悠纳姐了,顺便请问一下,这边教会的联系人大概什么时候能过来呢?”
“主教说,可能还要两三天,还请你们稍微等待一下。你们可以在这边多走走,鸽子岩离这里大概也就半个小时步程,值得一去。”
神谷点了点头再次向她致谢,她则是在胸前轻轻画了一个十字,又看向我们: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如果这两天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来圣乔治教堂找我就行。”
我向她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提着两人的行李走上台阶,拉开了旅店的大门。在走进大门之前,神谷回过身去,又向文悠纳招了招手,而她则是轻轻点头作为回应,然后坐进了驾驶室,发动汽车的引擎。
看来,比起文悠华,神谷更加喜欢她的这位修女妹妹。
第二天,我们漫步在贝鲁特的街头,悠哉游哉地观察着前一天晚上因行程匆匆而不得不忽略掉的每一处细节。
我们的住处位于哈姆拉大街,是贝鲁特的中心地带,商铺林立,不同宗派的教堂与清真寺在这里和谐并存,这样宽容的文化氛围,就算放到全世界来看也颇为罕见。装有霓虹灯招牌的酒吧,在白天虽然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街边咖啡厅,但到了夜晚就会散发出绚烂夺目的光彩,欢悦也由此传遍整个哈姆拉街区。而在我印象当中,在那些酒吧的不远处,总会有一些店家的橱窗里,隐隐散发出暧昧的粉色——难以置信,在思想普遍保守的中东地区,居然也有这样的场所。
但让我们感触更深的,老式建筑外墙上那些斑驳的弹痕——战争留下来痕迹在这里随处可见。走在并不算宽阔的人行道上转过一个街角,也许就能看到军队的装甲车,那些荷枪实弹的军人们,也许还会因为我们的东亚面孔而握紧枪支,警惕三分——好在神谷并不在意这些,反而还走上前去,用流利的法语让那些军人立刻对我们恢复了友善的态度。
“他们说,他们其实相当于是警察,不过特殊时期军警一体,由军队来行使警察的职责……秋洋,你没有必要那么紧张。”
神谷转过身来向我解释,而那名军人也友好地对我笑了笑。至于原本想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一天的我,为什么现在正身处大街上,大概是前一晚文悠纳提到了鸽子岩,神谷打算去一睹芳容,于是她提前规划好了路线,然后在一大清早就敲开了我的房门:
“年轻人就要多出去走走,不要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你这阴沉的样子就更应该多晒晒太阳……”
就这样,现在的我正跟着她一起漫步在街头,领略到人生的百味杂陈。我们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穿行着,马路上时不时就会驶过一辆外形典雅且富有现代感的豪车,而我完全认不出这究竟是哪个品牌的汽车。透过橱窗可以看见高级餐厅里那些衣着华丽的富人们,当他们举止优雅地走出餐厅大门时,在街边等待多时的司机一边对他们鞠躬,一边为他们打开车门,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展现着贝鲁特的奢侈与华贵。
然而随着我们逐渐远离繁华的市中心,走向南边的平民区,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观感。街巷变得狭窄,路面极其缺乏维护,楼房也是参差不齐,墙面上布满弹孔。大量穷苦的平民栖身于此,做着最为简单的工作,勉强维持生计,稍微有些条件的人,则会拿着扁担挑着货物,沿街叫卖,或者是开着破旧的货车来到汹涌人潮的边缘兜售杂货。
上一秒所见证的繁华仿佛幻境,显得如此不真实,仅仅一条街就隔开了天堂与地狱,在华丽的外表之下,竟是如此的支离破碎。
这里乞讨的人格外之多,几乎每个街区都能看到带着三四个小孩的女人,频频向路过的行人伸出右手,露出令人怜悯的神情。
“这些人,大概是从叙利亚或者巴勒斯坦过来的难民吧……难怪黎巴嫩的当局要把他们隔离到这片地方,那些富人是这里的面子,他们才是这里的里子。”
我抒发着不痛不痒的感慨,转过头去看向神谷,期待她说些什么,然而她只是直视前方,双手插着口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连余光都不曾在那些人身上停留——这家伙似乎并没有什么同情心,这一点我倒是很久以前就能够感受到了,但看着眼前这些难民,不向他们施舍点什么,对我来说,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于是我摸了摸我的口袋,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多余的零钱。
“那个……神谷小姐,你有没有零钱?”
“嗯?有倒是有一点,不过……”
神谷转过头来,向我摇了摇头,她肯定早就知道了我的想法。正当我想就她缺乏同情心的行为揶揄几句的时候,有几个沿街乞讨的年青人围了上来,想要抓住神谷的衣服。我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神谷的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快让开!”
我带着些许愠怒向他们厉喝。这群穿着破旧衣物的人们,露出了失落的神情,带着令人怜悯而又找人厌恶的眼神悻悻离开。在他们离去之后,我才看到,在那些人的后面,立着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老妇人,她步履蹒跚地向我们走来,和其他人别无二致地伸出手来。
“神谷小姐……”
在方才的愠怒消散之后,我突然对眼前这位老人感到愧疚起来。神谷看着我,闭上眼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一美元的钞票,轻轻地放在了老人手中。老人的眼中陡然闪出了光芒,她转过身去,朝着身后的街巷颤巍巍地招了招手,于是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从不远处蹿了上来,而她本人又用那双干瘪而饱经风霜的手掌握住了我,用我勉强能够听懂的英语说着“再多一些,再多一些”。
神谷垂下头,按了按太阳穴,忍耐着内心的烦躁,又掏出一把硬币,分给每个小孩一些,然后拉着我的手臂,离开了老妇人和她身边的几个孩子。
“再不走的话,越来越多的乞讨者就会赶过来,没完没了的……喏,你看,这就来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我们的身后撇撇嘴,我回过头去,果然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和身穿黑袍的女人朝我们围过来。不过好在我们已经走到了马路边,神谷带着我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在那些女人和小孩抓到我们的衣服之前,绝尘而去。
“所以说,随意施舍,就会得到这样的结果,秋洋,不要让你的悲悯变得廉价。”
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神谷长舒了一口气,淡淡地说了这样的话。虽说《圣经》中教诲我要“甘心施舍,乐意通财”,不过我也认为,即便是施舍,直接给钱也是最为糟糕的一种行善方式——但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在中心城区的时候,神谷在一位吹奏长笛的街头艺人面前驻足,久久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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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在临走之前,还轻轻地在她面前的乐谱架上留下了十美元。
这家伙,有的时候看上去也会自相矛盾呢。
出租车司机向我们搭话:“看样子你们刚刚被方士(necromancer)缠住了,这些人有的时候还挺难缠的。”
神谷愣了一会儿:“方士?你怎么看出来的?”
司机得意地微笑:“你们是游客,对这里不了解。贝鲁特的贫民区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要么研究什么特异功能,要么在屋外支起炉子炼金,或者也会抓住一切机会劝说路人来一次占卜,以此来获得一点微薄的收入。他们缠住路人的方式,就是靠那些孩子们。我只能劝你们远离那群人,我们本地人都觉得,他们看上去精神不正常。”
这种乞讨的方式闻所未闻,神谷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司机则是更加故弄玄虚地说:“据说这些方士内部还有一套等级制度,地位更高的人,会在自己的手腕上雕一圈纹身图案——我也不知道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但你还别说,我真见过手腕上有纹身的人。”
我们的表情都凝固了:“啊……嗯……原来是这样……好吧……”
方士们手腕上的那一圈纹路并不是纹身,而是术脉,我们心知肚明。但秘仪师被普通人认为精神不正常这样的事情,还是让我们受到了打击。好不容易恢复过来,车内又陷入漫长的沉默。
在忍耐到极限之后,我决定重新找点话题:“说起来,神谷小姐,你对悠纳小姐的态度比对悠华小姐要亲切不少,你们之间应该有过什么故事吧?”
神谷又愣了一下:“是么……啊……大概是因为悠纳姐的性子比较沉静,让我觉得和她打起交道来更加舒适吧。而且她曾经救过我一命,我可能看起来确实有些冷酷,但好歹还会知恩图报。”
“曾经?是你上次说的和别人争夺灵脉归属权的事情?”
她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我会对夏洛蒂产生一种天然的熟悉感,大概也是因为悠纳姐吧。而至于悠华姐……唉,都四十岁出头的人了,有的时候还是那么不正经——不过也不赖就是了,有她在的时候,我也会变得开朗一些,至少不会总是板着一副面孔。”
“这样啊……那看来‘はねか(haneka)’这个称呼也是她最早想出来和‘はるか(haruka)’呼应的么?”
神谷愣了一下,清爽地笑了一声,摇摇头:
“如果真要深究的话,她只是把かみや(神谷)的か移到了はね(羽音)的后面,名字这种东西嘛……我们所称的玫瑰,换个名字还是一样芳香。悠华姐……和谕佳一样,她也是我的老师之一,在我小学毕业那会儿,她是我祖父的助手。那个时候她在读大学,而且那家伙,当时是个男装丽人,看上去还挺帅气,而且人也很温柔。于是我情窦初开,在不久之后就向她告白了。”
“啊,悠华小姐的五官确实很英气……不过恕我直言,你这情窦初开,开得可真早。”
“别打岔,要听就好好听……不过悠华姐当时自然是拒绝了我,也主动坦白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我的冲动之举也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悠华姐在之后几年打趣我的素材……说句实话,当时知道悠华姐是女生之后,我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就算她是个女生,其实也挺好的’,大概也只有我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了吧……”
我脑海中想象着那个场景,微微一笑:
“倒也不能说奇怪了,倒不如说,你那个时候喜欢她,更多的是因为更深处的内在吧,只不过她不巧是个女生而已。这可能就有一点柏拉图式爱情的感觉?”
神谷双手一摊,摆出无奈的神情:
“谁知道呢,那个时候我才小学刚毕业,哪里会想到这么多东西……爱灵魂而不贪恋□□,我怎么可能会有那么高尚。”
“诶?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
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她也开始闪烁其词起来,不过好在不久之后,出租车载着我们抵达了目的地,我们之间这段即将走向不归路的谈话也就点到为止。
注释:
[1] 标题为法语“你好,贝鲁特”。
[2] 穆安津,□□教负责在清真寺的宣礼塔上宣礼的专人。
19. 4. Bonjour, Beytouth. (下)
穿过马路,又踩着草地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海边的悬崖。放眼望去,眼前就是辽阔无边的地中海,而近处耸立在海水中的一大一小两块巨岩,就是悠纳小姐特意提到过的鸽子岩。
“为什么叫做鸽子岩?说句实话,我也没觉得它们像鸽子……”
神谷端详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十分无趣的想法。
“不是因为它像鸽子啦……据说是因为经常有鸽子飞到这两块岩石上,所以才叫鸽子岩。你看!那上面确实站着几只鸽子。”
她眯起眼,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在较大的那块岩石的顶端,正有一群白色的鸽子栖息在那里,还有几只正在它们的上方展翅盘旋着。趁着神谷掏出手机取景拍照的时候,我继续向她介绍着关于这里的故事:
“这两块巨岩据说还和希腊神话有点关联,传说这就是海怪刻托的遗骸。当年波塞冬想要摧毁埃塞俄比亚,国王不得不将他的女儿安德洛墨达绑在海边的岩石上,献祭给刻托。这个时候珀耳修斯恰好路过这里,为了救出安德洛墨达,于是他用美杜莎的人头石化了刻托,也就是现在的鸽子岩。”
依然在相机上对焦着鸽子的神谷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在按下快门键之后,转过头来看向我:
“你还知道挺多东西的嘛,希腊神话我在年青的时候读过,但是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刚才说的,我只记得美杜莎这个人物。”
“其实并不是神谷小姐想的那样,我对希腊神话也只是碎片化的了解,英雄史诗什么的其实看了一遍之后就忘了大半,和你一样。我最初想要去了解希腊神话,也是因为赫西俄德所说的‘人类的五个时代’,或者叫做‘人类世纪’可能会更加准确一点。”
神谷有些好奇地歪了歪脑袋:“人类世纪?那是什么?”
“神话里用来断代的描述,描述了人类与神之间的关系,比如说黄金时代的人类与神可以任意来往,但越到后来,人与神越来越疏远,等到了黑铁时代,神就完全抛弃了人类。怎么说呢……我挺认同‘人类世纪’的讲法。毕竟在宿英城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之后,我就认为人类一直堕落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只要信仰神就能得到救赎’这样的观念,对我来说就是笑话。”
“的确如此,有些罪孽是永远不可宽恕的,至少无法自我宽恕,自然也由不得第三方去决定是否被救赎。说起来,秋洋,你是相信神真实存在吗?”
我皱着眉思索一番,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我自从慕道以来,至今也不敢妄下定论认为神一定存在于世上,但如果简单地说从来就不存在神,这似乎也有悖于我的信仰。
“怎么说呢,《圣经》里的那个神,如果说他真实存在,那肯定是自欺欺人。但我还是认为,有一位神创造了我们的世界,至于这位神叫什么,有没有人格,我并不能下结论……神谷小姐呢?你作为曾经的圣护,在这方面应该比我要看得更加透彻吧?”
神谷并没有立刻接我的话,而是望着不远处的鸽子岩沉思良久,看来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也很难做出一个完美的回答。
“虽然我并没有明确的信仰,但是我一直觉得,神是存在的,而且神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地区,通过不同的先知,启发了不同的宗教……我还有另一个观点,神与本源并不同质,可能这一点和你的观点是正好相反的。不过我们既没有办法观测到上帝的存在,目前似乎也没有找到新的通往本源的道路,所以也无法判断哪一方更加正确。”
我可以感受到她是真的在试图理解一切的本源,这激起了我的讨论欲: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神教可以解释,但是多神教呢?希腊神话里的主神可是有十二位,在他们之前还有提坦,再往前还有原始神,如果把你之前所说的本源算作是‘卡俄斯’的话,倒也能解释,但是‘神’的位置,很难说有一个恰当的人选,就算是宙斯,在他之前还有克罗诺斯,再之前还有盖亚和乌拉诺斯。更不要说北欧神话里的那些记载,有很多地方与其他神话或者宗教完全不同……”
神谷淡然地点了点头,并不与我辩论:
“所以说这样的看法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一个说法就是,天启宗教里的魔鬼,其实就是由旧时多神教的神祇污名化而来。各种宗教和教派之间相互借鉴,又相互篡改,至于最初的真相是什么,反而越来越难以参透。说句实话,在抵达本源之前,人类无法探求到真相。不过根据记载,那些接触到本源的人,却再也没有回到这个世界上,所以这个问题基本上无解。不过世界上大多数的问题,都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一尊石像,敬拜的人多了,久而久之人们也会把它当作神。”
虽然她认为这些并无所谓,但是我又想起了弦千渡曾经说过的话,从他的那些话中,我构建起一种猜想:
“神谷小姐,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本源中诞生了众多神祇,而当中有一个神祇成功反叛,并建立起自己的秩序,然后有了自己的仆从,最后依照自己的影响力,把创造世界的功绩加在自己身上,又诬陷其他的神祇是异端或者魔鬼,最后连本源的存在也被他否定,同时也让他的代理人禁止人们进行本源的探寻?”
神谷的蓝色眼瞳灵动地转了几圈,在某一瞬间竟闪出了一丝欣喜,但在下一个瞬间,她就恢复了近乎冷峻的理性神情:
“这确实是个很精彩的猜测……所以呢?你想去研究文献来证实这个猜测?还是说只把这个猜测当作你心中的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千百年来的神学家们研读圣经,积累下来的神学著作浩如烟海,我的观点也只是一种闭门造车的离经叛道。
我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摇头:“如果真要去证实我的猜测,那就等于是与神为敌了,我还没有那样的觉悟,我想你也不会有那样的想法,毕竟秘仪师和魔法师们想要接近的是灵知,而不是某个神灵。”
神谷挑了挑眉毛:“这样啊……不得不说,你比那个时候的我要更思辨一些,在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只想要守护我的那一方灵脉,保护好我在乎的每一个人,似乎这就是我作为圣护的觉悟了。不过很惭愧,到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守护住,身体状况反而急剧恶化,不得不离开了羽山。”
“那还真是遗憾……你有后悔过么?”
“后悔什么?”
“后悔成为圣护,或者放弃圣护的身份。”
神谷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因为过去所做的选择而后悔,或者说正是因为不让自己后悔,我才会像今天这样地活着。”
虽然这话很符合她那干练而又坚定的性格,但我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逞强的意味。海风吹起了她的银发,让它们如游丝般飘散在空中,但神谷只是默然地眺望着远方那碧蓝色的海面,左手轻轻地将几缕发丝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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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耳后,不经意间,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惆怅。
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平静的海面会在她的心中泛起激荡的波澜,但显而易见,自从她放弃了圣护的身份之后,直到如今她都在世界各地漂泊着,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自然也见过了各处的春花夏雨。
神谷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在过去的日子里,她的脚步踏过秋叶冬雪时,大概也不会想到去感叹过去那些独来独往的日夜——或许是三十多年来的经历,让她越来越苛刻地对待自己,逐渐隐藏起自己原本丰富的内心活动,变得看起来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习以为常——眼下的时刻也许就是她极其罕见的真情流露吧,不过这样的场面被我撞见,不知道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对她的冒犯。
“在日落的时候,鸽子岩会变得更加好看,只可惜现在还是中午。”
我随口说着些有的没的,把目光从神谷的脸上移往别处。她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手机,又回到了往常洒脱的神态:
“啊,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说实话我也挺期待落日的时候,这里的样子,等忙完这边的事情之后还有时间的话,咱们再来这里看一看吧——如果能找到谕佳的话,一定要拉她一起来,那孩子以前就喜欢傍晚的时候坐在窗前看落日。”
“有些愿望如果说出口,可能就意味着永远不会实现啊……说起来神谷小姐,这里和羽山市的某个地方很像么?感觉你刚刚似乎在怀念过去……”
她摇摇头:“羽山市在内陆,看不到这样的海,不过……我确实对某一处海岸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经常去,而是……我也不太好解释,大概是因为那里经常徘徊着某个人的背影吧,在我冥想的时候,那个场景就会时常进入我的脑海里。我一直想要弄清楚那些场景意味着什么,但我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那个人就已经离我而去了。”
我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难怪你刚才会那么惆怅……我还在想,一向看上去无比理性的你,居然也有这么感性的时候。”
“人之常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虽然说我没有后悔过,但并不代表我的人生里没有遗憾……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你能够忘掉我刚才那种状态,毕竟被人看到自己踌躇动摇的样子,总感觉有些不甘心……”
神谷摆了摆手,沿着岸边的悬崖缓缓踱步。
“神谷小姐。”
我轻轻唤她一声,她又转过身来倒退着望向我:
“什么?”
“为什么你不想让我看到你脆弱消沉的那一面呢?明明这样的你才更真实不是么?”
她愣了一下,然后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又摇摇头:
“很多年前有人对我说过,我其实过得很扭曲,由着自己的渴望选择前进的方向,却又把别人加在我身上的期许当作动力。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不由自主地想让别人只看到我理性的一面,也只有这样,那些对我寄予厚望的人才不会失望,我也才不会感到自己有愧于他们——虽然说我现在早就没有这种想法了,但从前的性格依旧留到了现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大概她最后放弃了灵脉圣护的身份,也是想要尽早从这样扭曲的生存方式之中解脱出来吧。不过不管怎么说,在我印象中并不喜欢过多表达自己情绪的神谷,原来也十分地有人情味,这也算是一个颇为惊喜的发现吧。
20. 5. 在圣乔治的庇护之下(上)
穿过颇有年代感的廊柱,镶嵌着青铜雕刻的棕色大门缓缓打开,外界的光顷刻间从门的缝隙中漏过,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内迎来了短暂的敞亮。
站在我们前面的文悠纳小姐转过身来,安静地向我们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领着我们走进了这座圣乔治教堂。
其实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循着地图上的指示来到这里的时候,差点因为它其貌不扬的外型而差点把它当成了普通的公署大楼——比起隔壁有着金黄色外墙和四座群青色宣礼塔的清真寺,马龙派的圣乔治主教座堂看起来的确朴素得过了头:没有夸张的尖顶,也没有飞扶壁,这座罗曼式建筑唯一的特别之处可能就是教堂一侧如同鹤立鸡群的钟塔了。所幸在出发之前,文悠纳与我们约定好了碰头的地点,在关键时刻,她的身影出现在教堂门前,叫住了正欲离去的我们。
“不得不说,这里还真是韬光养晦。”
寒暄之后,神谷带着些戏谑的语气向文悠纳搭起话来。悠纳小姐看了看教堂的钟塔,又看了看屋顶上的十字架,微微点了点头:
“的确,从外面看确实不怎么显眼,不过它的内饰,一定能对得起你刚才说的‘韬光养晦’这个词。”
她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表现得心如止水,不过现在正站在室内前廊的我,环顾着教堂四处,却惊讶到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不同于外部的朴素装饰,圣乔治教堂的内部算得上是金碧辉煌,黑色的条形瓷砖在纯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勾勒出纵横的轮廓,供信徒们祷告听经时的座椅则井井有条地摆放在前殿中,一条藏红色的地毯将前殿一分为二,一直绵延到内殿当中。
前殿的两侧都有四根大理石制的爱奥尼式立柱,它们配合着拱顶将前殿与侧廊划分开来。向上望去,虽然平顶的天花板上并没有西斯廷教堂那样的天顶画,但整齐排列的凹格搭配着金色与纯白的墙漆,仿佛让我有了一种身处宫殿当中的错觉。
我看向内殿,带有华盖的圣所之下,摆放着蜡烛与十字架的祭坛庄严持重。悬于席位之上的是圣乔治屠龙的油画。回廊穹顶上的窗户将光线投射在圣所与周边的地面,为这一片净化灵魂的场所增加了一丝神圣感。
站在这处神的居所里,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当我抬起头凝视着高悬在圣所顶端被阳光笼罩的十字架的某一个瞬间,内心仿佛也被那样圣洁的光所照拂。我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轻轻地放在胸口,喃喃道了一声:
“Ave Maria.”
那一刻,在穹顶上四位先贤的目光交汇处,我似乎看到了神正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来。
“秋洋,咱们上楼吧,还有人在等着我们。”
神谷的声音把我拉回到了现实,我匆匆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快步跟上了她们。
为我们引路的教士推开一扇暗门,带着我们走上二楼,在走过昏暗的走廊之后,停在一处角落中的棕木门前。她向我们点点头,安静地离开。
“马龙尼礼教会得知你们要来贝鲁特,特意召回了在外调查的线人,他们在此之前也和我一样,在调查池小姐的下落。”
文悠纳简略地向我们说明情况,然后她敲了敲门,率先走进了房间。
阳光透过玻璃窗户,照亮这座面积并不大的房间,墙壁被漆成淡绿色,弧形的天花板上镌刻着浮雕,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座木制书架——这样的装潢让我们有一种似乎回到了欧洲的感觉。身着白色长袍的一对男女正坐在长桌边,见到我们走进房间,他们站起身来,将右手印在心口,微微鞠躬:
“As-salaamu Alaykum.”
“Wa Alaykumu s-Salaam.”
我们同样将手放在胸口,颔首致意,文悠纳同时也轻声回应了他们的问候,然后向我们介绍了两人:
“这两位是海塞姆·伊本·吉卜伊莱(Haitham Ibn Gibril)和依娜丝·宾特·吉卜伊莱(Inas Bint Gibril),这对姐弟是出生在叙利亚的阿拉伯人,据他们说,池小姐曾经和他们共事过一段时间。”
然后,她又转向我们对面的两位:
“这两位是神谷羽音博士和林秋洋先生,他们受圣座委派而来,又是池谕佳小姐的故交。我之前联络你们的时候说过,他们想询问一些事情。”
简短的介绍过后,五个人坐了下来,悠纳小姐打开笔记本,做起记录,而神谷也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布袋:
“抱歉二位,我对一件事情比较在意:为什么这里的教会,会想着找□□来充当线人?”
海塞姆瞥见了神谷术脉,他微微抬手,露出缠有绷带的手腕:
“我们同样都受真知的指引,探寻着同一个本源,所谓不同的信仰,只是在世俗世界里用以界定的一种方式而已。更何况,我们更多时候,是活跃在一些教会无法触及的领域,在见不到阳光的阴影当中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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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颇有认同感地点了点头——教会似乎对寻找代理人来执行任务这种方法情有独钟。神谷取出那枚镶嵌着莫林十字架的戒指,放到两人面前: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转弯抹角了——你们应该见过这枚戒指吧?”
依娜丝拿起戒指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着戒指内圈的铭文:GLORIA LIBANI DATA EST EI——荣光归于黎巴嫩。
“我们曾经也佩戴着这样的戒指,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种戒指是池小姐制作的,曾经用来识别成员之间的身份。但自从池小姐失踪之后,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与教会失去了联系,也不再有戴着同样戒指的同僚来确认我们的身份,于是属于我们的戒指就被束之高阁了。你看,这种戒指是这样使用的。”
说完,她将戒指放回桌面,然后将食指指尖放在环中,随着她均匀的深呼吸,戒指上的那个十字架开始发出红色的光芒。神谷颇为意外,拿过戒指又亲自试验了一番:
“原来它有这样的用法,我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你刚才说,这戒指是谕佳制作的,悠纳小姐也说你们和她共事过。想请问一下具体是什么样的共事呢?”
“这与我们找到池小姐的目标有关联么?”
“也许关联不大,但至少请让我知道谕佳在失踪之前发生的事情,魏德纳先生也向我提到过你们的团体,但也说让我向你们咨询更多的细节——他作为信理部的成员,不能过多地向我透露过多于此相关的事情。”
神谷显露出一反常态的急切,但似乎是对眼前这两位迫切想要知道池谕佳下落的人心怀戒备,依娜丝表现得十分淡漠。在搬出了魏德纳先生之后,这种戒备才有所放松。
“有些细节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我记得两三年前,我们收到教会的委托来到这里的时候,池小姐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教会说她在调查一位圣座要员病故的事情,然后就把我们塞入了她的结社里。”
原来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池谕佳早就已经开始了调查,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最终的真相却依旧扑朔迷离,想必当初她的调查也并不完善。
“调查圣座要员病故的结社?这个结社还有其他成员么?魏德纳先生是不是也和这个结社有关联?”
神谷愈发对这件事情关切起来,依娜丝通过彼此之间的眼神往来觉察了她的想法。在看了身旁的海塞姆一眼之后,依娜丝娓娓道来。
21. 6. 在圣乔治的庇护之下(下)
在海塞姆与依娜丝的童年时期,他们的父母曾在阿勒颇附近的小镇上经营诊所,人们一直夸赞他们的医术高明,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掌握着某种强大的疗愈魔法——在暗地里,他们的身份其实是苏菲派的秘仪师,从事着与其他同僚相同的研究。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他们两人就会像普通的□□那样成长着,然后从父母那里接过衣钵,各自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继续倾其一生探寻本源,最后将毕生的研究传授给下一代之后,平静地过完一生。
然而这一切看似美好的生活前景,却在他们十六岁那年,被横飞的子弹划得支离破碎——内战爆发了。无数的普通百姓沦为难民,开始了流离失所的生活,父母带着他们辗转于各个城镇,只为求得片刻的安宁生活,然而每到一处难民营不久,他们的秘仪师身份就会不胫而走,人们像驱赶瘟神一样地将他们赶走。最终,他们只能待在远离人群的荒郊野岭,然而战火却逐渐蔓延到了全国,让他们无处安身。五年之后,他们的父母在大马士革郊区失踪于战火之中,而死里逃生的两人则流落到了黎巴嫩,被安置在贝鲁特的难民区中,过着清贫的生活——好在依娜丝继承了父母的医术,在那里支起简易的诊所,日子也不至于太过于艰难。
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看上去没有尽头,而在充满混乱的地方,谣言与真相交织着拧成扑朔迷离的捕风捉影,极其迅速地在人群当中散播开去。越来越多的人怀疑起了他们的身份,甚至已经有些人开始策划着放火烧掉他们的诊所。
不过好在一天下午,海塞姆带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人走进诊所:马龙尼礼教会的人找上了他们。在经过长时间的详谈之后,他们成为了教会的影子,游走在光芒无法企及的角落——作为交换,他们住进了更为宽敞的教堂,基督教的神庇护了这一对异教徒。
也就是在这里,他们遇见了一位端庄的女士,她有着青绿色的眼瞳,长发垂肩,恬静的神情与精致的五官让人联想到古典主义的雕塑。
“我叫池谕佳,请多指教。”
女士微微颔首,群青色的长衣随着她轻微的动作而泛起褶皱,又立即恢复平整。下午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依娜丝觉得,她就是天堂里的天仙。
在那以后,陆续有人聚拢在池谕佳的身边:从卡斯尔登前来的巴夏洛神父,在罗马应派遣而来的瓦伦丁·舒勒——据他所说,他是魏德纳先生的秘书——以及其他几位来自欧洲各地的秘仪师。他们说着不同的母语,甚至信仰着不同的神祇,但肩负的是同一个使命——让逝者复生。
“圣多默(Saint Thomas)一定还活着,我们只有找到他,才能结束眼下的灾厄。”
虽然并不明白圣多默是谁,但依娜丝看到,当池谕佳说出这句话时,眼中泛起了涟漪,同时还紧握着双拳。之后的时间里,他们不断地接收到德意志地区提供的以太监测报告,当众人将整理好的数据绘制成图,在地图上圈起波动最大的吕丁伯仑教省时,池谕佳却皱起了眉头——往日在她的案头,也经常摆放着几封来自吕丁伯仑教省的信件。在那不久之后的一次小型会议上,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她,却罕见地决定冒一次险。
“池小姐,做这件事情真的好么?如果让圣座知道了秘仪师与神职人员勾结,您的处境可就危险了,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寻求一个未必真实的结果,值得么?”
舒勒有些担忧池谕佳在冒险过后的处境,尤其是他被指定为这次行动的执行者,因此也不得不再三考虑这件事的后果。
然而在众人踌躇之时,池谕佳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所有人都安逸太久了,安逸到竟然认为事情可以通过如此简单的方法得到解决……”
于是在不久之后,天主教世界的丑闻被曝光:冯恩堡助理主教在吕丁伯仑教省的枢机擢升考察中因为与某位秘仪师勾结,而被取消了擢升资格。就在教会里的其他教士惊讶唏嘘的时候,从罗马返回的舒勒带回了一份新的监测报告,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这份报告显示,在吕丁伯仑已经持续了数个月的以太异常波动,居然在一夜之间就恢复了正常。同时,舒勒也传达了魏德纳先生的另一个信息:被剥夺资格的冯恩堡助理主教失踪了,但圣座只是给少数教会派发了调查令,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广而告之。
得知这个消息的池谕佳坐在座位上沉默良久,最后缓缓站起身来,望向身后墙面上画满标记的地图,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太好了,他还活着。”
会议结束之后,众人都起身离开,海塞姆叫住了池谕佳。
“池小姐,请问您和教会口中的那位圣多默是谁?”
在只剩下三人的会议室里,他问出了姐弟两人好奇已久的问题。
池谕佳把目光从桌面上密密麻麻的资料文件中移到他们身上,声音重新回到了往常的安宁:“他是撬动整个世界的那个支点。”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叠信件放在依娜丝的面前,神情严肃:
“自从四月份开始,我就开始收到来自冯恩堡的信件,是一位神父寄来的,说是助理主教的手上有一样我可能会感兴趣的物件,还说他愿意把那样东西送到我这里,条件是让我为他在枢机擢升的考察中提供支持。但我担心的是,他可能还有一些没有告诉我的计划,保险起见,我并没有表态。”
依娜丝心领神会:“助理主教手上那件东西,是不是与圣多默有关?”
“我当初也只是怀疑而已。按照圣座给出的说法,圣多默早在三月份就已经病殁,但他的死有着诸多可疑之处,所以这里的教会才会召集我们来调查他的真正下落。吕丁伯仑先前的以太波动异常,和现在的突然复原,还有助理主教的失踪,证明我当初的猜测是正确的。只是,我还有一个疑点……”
池谕佳说道关键时刻,却又欲言又止,眼神也变得游移不定,依娜丝还想继续刨根问底,却被她用随意的几句话搪塞了过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圣座封锁消息、秘密调查的用意。只是每当海塞姆路过池谕佳的房间,看着窗前那位有些瘦削的女性,沉静的背影却散发着某种不安的情感,然而从始至终,池谕佳都没有向其他人吐露过这些。
直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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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在路过会议室时,紧闭的门内传来了池谕佳不解而又带着焦急的声音:
“魏德纳阁下,您是信理部的顾问,一定知道圣座的一些蛛丝马迹。如此强力的一个魔法源出现在灵脉上,就算现在它被有意识地屏蔽了对周边环境的影响,但长此以往下去,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我们都无法预料。我不知道圣座需要魔法源去做什么,那块怀表的下落也依旧不得而知,但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出现《若望默示录》里的某些征兆,难道您真的希望看到七印揭开之后,灾厄随着七天使吹着七个号角降临么?”
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会议室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叹息:
“唉……半年多前,大概是一月份的时候,有一艘货轮到达贝鲁特港口,把一批货物送到了附近的仓库里,那批货物有循道会的标志。抱歉池小姐,我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了,祝你们成功。”
不久之后,当他们再次于会议室里见到池谕佳时,她眼中的彷徨又变回了往日的澄澈——哪怕这几个星期以来,她已经躲过数次蓄意的刺杀,但她依旧下定了决心,去搜查那些隐藏着某种秘密的仓库。教会的数次劝说无功而返,最后,魏德纳也只好替她以及几位同僚办理了手续,拿到了进入港口与十二间仓库的通行证。
开始调查的那一天,天气晴朗,海风轻轻地拂过人们的面庞,上去一切都充满着光明与希望。然而就在那一天的下午,伴随着巨大烟雾的升起,港口发生的剧烈爆炸,让整个贝鲁特地动山摇。
“抱歉,打断一下,依娜丝小姐,按照我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你们也参加了那一天的调查,而且就跟在谕佳的身边,对么?”
依娜丝点了点头,然后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鲜红色的吊坠,放在桌面上。神谷将它拿到了手上,轻柔地抚摸着:
“墨丘利之翼(Ailes de Mercure),这是谕佳留给你们的?”
“是的,如果没有它的话,我们恐怕也无法活下来……”
神谷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她把吊坠握在手心,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依娜丝小姐,你应该知道的吧……她的名字甚至都没有出现在伤亡者和失踪者的名单里,如果她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那这个吊坠,可能就是她最后留下的遗物了。”
“抱歉,神谷小姐……池小姐失踪,我们也十分愧疚,但如果我们相信她已经死于那场爆炸的话,就不会继续在暗中搜寻她的去向了。好在经过两年的寻找,我们大概也能确定,池小姐确实依然活着。”
听了依娜丝的话,神谷缓缓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我愿意加入你们的营救计划,但在此之前,请告诉我爆炸发生的那天发生的一切。”
对面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海塞姆拿起放在地上的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一份地图,摊开在了桌面上:
“那我们就从事发前的几个小时,我们刚进入港口的时候开始说起吧。”
神谷从椅子上起身,仔细地端详着那份地图:“我洗耳恭听。”
22. 1. 贝鲁特港爆炸案(上)
那一天的上午,贝鲁特的天空很蓝,海风的吹拂带走空气里的燥热。池谕佳展开手中的港口图纸,向身边的依娜丝与海塞姆讲解起计划来:
“我们要搜查的仓库总共有十二个,货物的具体位置据推测是在东南角,时间有些紧张,而且因为其他人员被分配到了其他筒仓和货物堆检查,这里就只能靠我们三人了。大家加油吧,希望天黑之前能够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说着,她把长发束拢扎成马尾,戴上安全帽,领着两人走进了青色外墙的仓库——在依娜丝的记忆中,那天的池谕佳穿着青色的长裙与白色的衬衫,当她迈进谷仓的大门时,就像一株无依无靠的浮萍漂浮在水面。
海面风平浪静,偶尔有几只海鸥掠过岸边,港口的码头上,工人们在井井有条地劳作着,这是贝鲁特港口平静而又普通的一个工作日。
不过很多时候,看似平静表象的背后,都孕育着一场惊天动地。
2020年8月4日,下午5时,十一号仓库。
几只云雀盘旋在三人的头顶,时不时发出婉转的鸣啼,虽然仓库的内部安装有空调,但汗水依旧时不时从他们的额头上滑落。在此之前的六七个小时里,他们已经检查了十二间仓库中的十间,然而依旧毫无所获。
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两间仓库,三人都已经露出了些许倦态。
池谕佳拿起对讲机:“舒勒先生,十号仓库没有发现标记货物,我们准备进入十一号仓库,请注意监测区域内以太波动范围。”
“收到,目前区域内以太波动范围正常。”
在得到答复之后,她把对讲机放回腰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然后看了看身旁的依娜丝与身后提着箱子的海塞姆:
“辛苦了,还有最后两间仓库,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够搞定了吧……早知道前十个都没有找到那批货物,我们就从第十二号仓库开始检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仓库的深处走去。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此刻的仓库也几乎见不到其他人影,池谕佳穿着靴子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颇有节奏感的踏步似乎还能从中能听出些许欢愉——大概她也在期待着工作完成之后的休假。
“今天的调查结束以后,我就开始休假了,准备去一趟斯德哥尔摩,依娜丝,这段时间里就由你来代理我的工作。海塞姆,你也要好好辅助你姐的工作,找到那批货物之后,下一步的情报分析就交给你了。再然后就是让舒勒去联系魏德纳,让他帮忙……嗯?”
池谕佳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向下方看去,挂在她腰间的樱花铃铛正在轻微振动,发出微弱的光。她微微皱了皱眉,回头指了指海塞姆提着的那个手提箱:
“把那个打开吧,这回终于找对地方了。”
三人躲在一个货物堆后方,安装好箱子里的装置,启动之后,池谕佳又拿起了对讲机:
“舒勒先生,请监测并计算一下十一号仓库区域的以太波动情况。”
“收到。”
在短时间的沉默之后,舒勒的声音再次从对讲机中传来:
“十一号仓库区域的以太波动范围没有异常。”
“请再次确认。”
在术脉探测已经有了明显反应的情况下,更加精确的远程监测却无法观察到正常范围之外的波动,这种情况十分反常。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舒勒再一次报告了结果:
“二次测量完毕,十一号仓库区域的以太波动范围没有异常。”
池谕佳抬头看着仓库的天花板,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两人:
“这个仓库里大概是有什么东西屏蔽了以太对周边环境的影响……海塞姆,你和你姐带着装置去对面那个谷仓塔的高层平台,到那里再测一次。”
海塞姆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好了装置,将它们放回箱子里:“池小姐不和我们一起去么?”
谕佳摇了摇头:“我继续在仓库里寻找那批货物,如果有什么更多发现的画,我会用对讲机联络你们。”
依娜丝正想要转身往仓库大门走去时,池谕佳叫住了她,然后取下了自己佩戴的红色项链:
“这个,你拿着,如果在谷仓塔上遇到危险,它可以保护你们的安全。有什么紧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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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你们直接从高台上跳下去就行,施加在上面的法术能够让你们安全到达地面。”
依娜丝接过项链,面露关切:“我知道了,谢谢,但是您怎么办?”
池谕佳举起右手,露出发光的手腕:“我?我靠我自己就可以了。”
她毅然决然地朝着以太浓度更高的位置走去。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抵达谷仓塔高处的两人搭建起装置,在校正完成之后,依娜丝呼叫池谕佳:
“池小姐,装置搭建与校准完成了。”
谕佳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了解。舒勒先生,请再次监测并计算十一号仓库区域内的以太波动情况。”
“收到。”
对讲机那头的舒勒简单地回复之后,周遭陷入了沉默,所有人安静地等待着测量结果,但耳边出现的忐忑心跳还是无法真正让人平静下来,那一刻,时间流逝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十一号仓库东南角区域波动明显,池小姐,请去确认一下。”
最终,目标终于得到了确认,海塞姆和依娜丝松了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望向窗外——西斜的太阳照耀着海面,白色的海鸥翱翔在蔚蓝的天空,无忧无虑地感受着自由。日照依旧强烈,但微凉的海风透过窗户吹进他们所在的楼道,让已经为了那批货物而操劳了一天的两人感到神清气爽。
“这样的风景,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依娜丝自言自语着。
的确如此,从十年前开始,她和家人们就开始颠沛流离,在战乱与荒芜之中,安宁仿佛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而等到能够再次感受这份安宁时,自己和弟弟已经从当初十余岁的孩子,成长为了二十余岁的秘仪师,而至于在这些年中,他们忍受了多少苦难,就只有他们自己能够体会了。
池谕佳的声音又从对讲机里传来:
“找到那批标记的货物了,不过箱子里面只有一些以太活性很高的宝石……难怪在仓库里的时候,装置会失灵……其中一个箱子是空的,里面的东西估计是被拿走了,但是为什么单单是这个箱子,难道说……”
23. 2. 贝鲁特港爆炸案(下)
她的话音未落,舒勒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里是舒勒。池小姐,请注意一下,十二号仓库区域同样有以太波动异常,而且并不受十一号仓库区域的影响,大概是那边也有一个未知的魔法源,请小心。”
“了解,我登记完这边的信息之后,就去那边查看。”
敏锐的直觉让依娜丝感受到这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嗯?姐,你看堆放在那里的几个桶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海塞姆指着往下一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个扑满厚重灰尘的铁皮桶沿着墙壁在角落里摆放整齐,并不像是被遗弃在这里的废品——在这个通风良好的区域,铁桶上为什么还会积累厚厚的一层灰尘,这也是一个可疑的问题。
“下去看看吧。”
依娜丝走下楼梯,来到了那一排铁桶的面前。桶身像是被裹上了一层土一样,但并不像是存放了很久的样子——铁桶的边缘完全看不到蜘蛛网的痕迹,如果不是经常有人打扫,那就是刻意而为。
“我看一看桶身上面有没有什么标识……”
海塞姆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开覆盖在桶上的尘土,桶身上几个拉丁字母和数字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
“U……N……28……14,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去报告给池小姐。”
依娜丝有了一种更加不好的预感,她赶紧拿出对讲机:
“池小姐,我们在谷仓塔发现了几个比较可疑的铁桶,上面的编号写着UN2814,不像是被随意遗弃在这里的废物,您知道这串编码的含义么?”
“UN2814……我这边的仓库里也有一批铁桶,上面也是这个编号,还有一个写着‘感染性物质’的标签……”
短暂的沉默,然后池谕佳爆发出惊呼:
“不妙!这些铁桶里面装的多半是细菌或者病毒株,快离开那里!”
正在近距离观察的两人听到警告,连忙后退了两步,走上楼梯回到原先的位置。
“为什么谷仓里会有这种感染性物质?这是想让所有人都感染上某种疾病么?眼下本身就已经疫情肆虐了。等等,难道说……池小姐,这已经超出我们的调查范围了,还要继续清查下去么?”
“我正在做记录,今天肯定没办法继续查下去了,我打算回去之后把信息汇总,交给魏德纳阁下,到时候让他和你联络跟进这件事情。依娜丝,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舒勒的声音插了进来:“这里是舒勒。池小姐,十二号仓库以太波动急剧增大,极有可能发生意外,请您……”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伴随着震动传到了两人所在的谷仓塔,他们下意识地蹲下身去,抱紧身旁的柱子,但还是差点摔倒在地上。在重新稳住了重心之后,依娜丝跑到开阔的平台上,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十二号仓库一角已经冒出了滚滚浓烟,透过窗户,也能看到仓库里传出阵阵爆炸的闪光。
“快把装置收起来!”
她回过头,一边大声提醒海塞姆,一边跑向正在发出异常光色的法术装置。在确认了装置没有受损之后,她拿起了对讲机,呼叫着仍在仓库中的池谕佳:
“池小姐,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然而对讲机里只是传来嘈杂的声响,没有任何应答,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悬在了嗓子眼,煎熬之中,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依娜丝握住对讲机,朝向麦加的方向轻声祈祷,请求真主庇佑池谕佳能够安然无恙。
终于,池谕佳的声音再次从对讲机中传出:“这……这里是池谕佳,十一号仓库没有受到爆炸波及……咳咳……目标货物堆暂无异常。依娜丝……你和海塞姆赶紧把装置收起来,准备撤离谷仓塔。”
依娜丝这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将对讲机放下,帮着海塞姆拆卸装置上固定器。
“咱们得快点,一会儿围观的人多起来了,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麻烦来。等会儿下去的时候,咱们还是走楼梯吧,虽然可能费些时间,但是不会引起太多注意,毕竟这里的升降梯是露天的,难免会被人看到。”
她一边拧着固定器上的螺丝,一边提醒着从刚才开始就在埋头忙碌而没有留心池谕佳的话语的海塞姆——他的动作看上去如往常一样稳健,但依娜丝还是觉察到了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耳边是响彻整个港区的警报声,眼前是黑烟弥漫的火灾现场,要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可想而知需要多大的定力,就连经历了连年战火,目睹无数死亡的依娜丝,都不免有些心里发怵。
好在没用多久,两人就将装置收进了手提箱中,不顾有些战栗的双腿,站起身来跑进楼梯间,拼尽全力冲向一楼。
“池小姐,我是依娜丝,我们正在从谷仓塔中向外撤离,请问我们和您在哪里汇合?”
“去……去我们今天早上下车的地方集合,巴夏洛神父会……咳咳……会派车来接我们。如果你们先到了,请……请等我一下,我这边还在做记录,这批货物只怕是会被大火烧掉,抢救已经来不及了,我……咳咳……只能先把它们记录下来。”
“了解……请注意安全,池小姐。”
无法确认池谕佳是否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安然无恙,但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以及剧烈的咳嗽声,依娜丝还是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在内心五味杂陈地说完聊胜于无的关切话语之后,她放下了对讲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姐,咱们快些下去,先去仓库把池小姐拉出来,她一个人在里面很危险,搞不好还会有第二次爆炸,到时候可就……”
“这里是舒勒,池小姐,十二号仓库的以太波动再次异常,极有可能二次爆炸!请您尽快离开!十二号仓库的以太波动再次异常,极有可能……”
对讲机传来舒勒焦急的声音,但他的第二遍警告还没有说完,池谕佳就打断了她的话:
“等等,如果发生二次爆炸,这里的感染性物质岂不是会散播到各处……但是……即便是早有预谋,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抱歉,池小姐,情报不足,我们现在也无法判断。”
“那我先想办法用法术强化一下这里,或者把这里埋起来,至少不能……”
听到了池谕佳的担忧,依娜丝也想起了谷仓塔顶的那几个铁桶,她想折返回去处理那些铁桶,但刚叫住走在前面的海塞姆,比先前更加强烈的爆鸣声就盖过了她的言语。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强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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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撕裂了她面前的水泥墙面,一股气浪裹挟着碎砖片,将她用力地从已经坍塌的楼梯间推了出去。在身体失去平衡前的最后一刻,她用力抓住海塞姆的手,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然后听天由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下坠时的感受和依娜丝的预想有着些许差异,并没有强烈的失重感,身体反而是像被什么力量托住,正缓缓地保持着平衡,落向地面。耳边是爆炸的余波带起尘埃所产生的巨大啸叫,人的本能促使她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远处一朵缓缓升空的巨大蘑菇云。房屋被冲击波撕裂得支离破碎,锋利的铁皮在空中与她擦肩而过,在她的脸颊划开了一道口子,但她却无法感受到任何痛感。巨大的烟尘很快吞没了空中的两人,就在视野被完全遮盖之前,依娜丝隐隐约约地看到,从爆炸的中心,似乎飞出了一只雪白的鸽子,在最后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
“对不起,池小姐……”
依娜丝出神地看着那只振翅飞向彼方的鸽子,直到最后消失在视野里。在喃喃地向池谕佳道歉之后,她的视野逐渐变得灰白而且昏暗,最终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睁开眼,依娜丝发现她正躺在一个房间里,而海塞姆静静地坐在床旁,一言不发地翻看着一叠满是褶皱的纸张。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刚一吸气,肺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又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海塞姆连忙放下手中的文件,倒了一杯水,将她扶起来,把杯子放在她的手上。
喝了些水,缓过神之后,依娜丝的声音依旧虚弱,但还是关心着谕佳的安危:“池小姐找到了么?”
海塞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第二天,教会就和救援队一起到爆炸现场查看,但那里已经在前一晚清理完全,所有的伤亡者都送到了医院。我听舒勒先生说,医院里没有找到池小姐的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似乎真的人间蒸发了。”
“这样啊……那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四五天吧。”
“原来如此……”
她叹了口气,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那些情报呢?我们原本带去的装置怎么样了?”
海塞姆伸出手搀扶住他的姐姐,小心翼翼地将她挪到床沿边:
“装置失踪了,教会已经差人去调查它的下落,但池小姐搜集到的情报也没有传送出来——看样子我们又要从零开始了。”
原本以为,只要大部分原先的人员还在,他们的队伍就能继续重启调查,但事实却让他们大失所望。在池谕佳失踪之后的第一次秘密会议上,魏德纳从罗马赶来,非但没有进行之后的部署,反而宣布计划停止,遣散了队伍里的所有人。
舒勒跟着魏德纳回了罗马,巴夏洛神父去了卡斯尔登的科尔米耶大教堂,依娜丝与海塞姆虽然还留在圣乔治主教座堂,但执行的任务已经与之前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所有人都像是遗忘了曾经的苦痛,重新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但是,有些记忆并不会因为装模做样地开始新生活而遗忘。
“你相信池小姐还活着么?”
在很久以后的一个晚上,海塞姆捏着一个信封,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问着依娜丝。
“嗯,我一直都相信她能够活着,就像她当初坚信圣多默依然活着一样。”
24. 1. 沙与沫(上)
至于为什么我会阴差阳错地成为秘仪师,大概是起源于我儿时与叔祖母之间一段不太长的相处时间——忘了介绍了,我的叔祖母叫池历,在四十多年前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秘仪师,都听说过她的名字。
我的父母并不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十分世俗,信仰这件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种心灵寄托而已,因此他们自然而然也不会去接触魔法这种超越常理的事物,就算叔祖母的到来,也只不过是平静的湖面落入一颗小石子,在微微泛起涟漪之后,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说叔祖母是受过诅咒的人,不过自从我记事以后,每次路过她的房间,都会不由自主地从心里生出一阵寒意——大概是她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吧。
我的这位叔祖母习惯缄默,不喜言语,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家里的其他人与她很少说上话,自然也会对她敬畏三分——美丽的容貌加上沉闷的性格,的确会让人因为她深不可测的外表而感到畏惧——久而久之,其他人对她的不满,也就日益提升。
不过好在叔祖母待我十分温柔,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不懂事的我,时常会作为不速之客而闯进她的房间,又将一些稀松平常的水果或者零食放在房间中央的方桌上。印象中,叔祖母总会停下手中的事情,合上书本,来到方桌前和颜悦色地陪我说一会儿话,又叫出她那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女儿,带着无所事事的我一起玩耍。于是,尽管那片狭窄的庭院看上去总会因为人迹罕至而略显寥落,但当时只有三四岁的我,却久而久之成了那里的常客。
在一个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日子里,叔祖母却突然问了我一个超出我理解范围的问题:
“秋洋,你知道魔法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会发光的东西么?”
叔祖母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魔法确实会发光,但是魔法不只是会发光而已,比如说这颗石头。”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颗黑色的宝石,轻柔地抚摸着,然后打了一个响指。一阵黑烟从宝石当中散发出来,轮廓逐渐变大,慢慢有了某种活物的形体,而当烟雾最终散去的时候,一只像黑夜一般黢黑的猫,正瞪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所以,魔法就是魔术么?”
我也充满好奇地看着这只黑猫,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它毛茸茸的脊背。
“魔法和魔术不能混为一谈,那些魔术表演,就算再精妙,也只不过是对魔法进行的模仿而已,它只能依靠障眼法来复制这样的奇迹——而魔法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一种本能地求知欲驱使着我:“那,我想学,您可以教我么?”
叔祖母笑了,她的笑容就是一种魔法:“学习这个要付出很多代价,你确定要学么?”
“嗯!”
当时的我只是看到了魔法的流光溢彩,便想着自己也想要去掌握这样一种令人羡慕的奇迹,而完全没有去细想过,从古至今那些魔法师们,为了窥探真知而付出的沉重代价。不过当时的叔祖母看上去十分欣慰,她将她的女儿叫了过来,向我介绍着:
“这是你姑姑,你称呼她叫柚子就可以了,以后让她来当你的老师怎么样啊?”
“好!”
没有任何踌躇,我立刻答应了下来。叔祖母摸了摸我的头,便让柚子姐带着我去了别处,她自己则马上去拜访了我的父母。
于是在那天傍晚,我回到住处时,就看到外叔祖母在客厅与我的父母相对而坐,两方都神情严肃,像是在商量某种大事。我刚想跑进去和他们打招呼,但柚子姐连忙拉住了我,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和我一起坐在走廊上,从口袋中拿出纸笔,一字一句地教我唱了一首和歌:
色は匂へど、散りぬるを。
我が世誰ぞ、常ならん。
有為の奥山、今日越えて。
浅き夢見じ、酔ひもせず。[2]
幼小的我并不知道这首歌的含义,只当作是一首普通的和歌而已,柚子姐也说,等我长大到叔祖母的那个年纪,也就能理解了。当时的我只记得,随着障子的打开,叔祖母走出了客厅,身后则是我的父母。她轻轻坐在我的面前,又一次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拉过柚子姐,向我的父母介绍着:
“我的女儿虽然现在只有十几岁,但她的学习能力也很强。秋洋的悟性很高,让我的女儿带着他一起,你们可以放心。”
“那就辛苦您了,叔母,万分感谢。”
这大概就是我学习魔法的开端,至于之后的无常,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房间的门虚掩着,我礼节性地敲了两下,然后轻轻地推开门,走进房间里。神谷正坐在书桌前,轻声地念诵着手中书本上的句子:
“I am forever walking upon these shores,
Betwixt the sand and the foam,
The high tide will erase my footprints,
And the wind will blow away the foam,
But the sea and the shore will remain forever.”[2]
我轻声慢步地走上前去,拿过一只杯子放在书桌上,倒上一杯咖啡,然后放到神谷的面前。
“神谷小姐,这是哪本书?”
“啊,谢谢你的咖啡……这是纪伯伦的《沙与漠》,毕竟到了纪伯伦的故乡,就想到要去读一读他的诗。秋洋你坐吧,这是悠纳的房间,空间比较狭窄,你就坐在床边吧。”
我环顾四周,又回头看了看那张连翻个身都算勉强的床铺,轻轻坐了下来。神谷合上书本,喝了一口咖啡,转过身来看着我,架起右腿:
“和其他人谈话的结果怎么样?”
我两手一摊:“也就那样,但是除了依娜丝和海塞姆,其他人在爆炸发生的时候,都没有在仓库区,所以也不太了解细节,目前我们只能通过他们两个的口述,了解那件事件发生的过程。”
“这样啊……那戒指的事情呢?他们其他人有戒指么?”
我看着她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月桂花环戒指,摇了摇头:
“他们说只有少数人有那样的戒指,比如说舒勒执事、巴夏洛神父或者依娜丝这些人。不过在魏德纳先生解散了他们的调查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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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之后,那些拥有戒指的人,大部分都各自离开,不再相互联系。”
神谷捏了捏下巴,拿起桌上的铅笔,随手拿过一张纸,在上面一边写着些什么,嘴上一边念念有词:
“目前被刺杀的两位,都是有戒指的神职人员,但也不是每个遇刺的人都收到了那样的信件……这两件事情真的有关联么?但是魏德纳又和谕佳的事情有直接联系,这里面的关系一层叠着一层,真是复杂。”
说着,她把铅笔一扔,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长叹一口气。
“那……阿勒颇的那位神父呢?悠纳小姐有得到什么新的线索么?”
神谷转过头来,眯起一只眼:
“你是说收到了类似信件的神父?之前我问了悠纳,她说那个神父没有戒指,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与谕佳有关联。不过——”
她想起了什么,直起身来:
“依娜丝说,谕佳追查的那批货物和循道会有关,你和弦千渡在宿英城也一直在暗中秘密调查这个组织,大概率你们是在干同一件事情。这个魔法源不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宿英城,然后以当地的动乱为掩护完成转移,途中在贝鲁特中转抵达罗马,最后又莫名其妙地突然消失,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很远之外的吕丁伯仑。这么看来,出现这样的结果,应该有什么计划之外的变故。”
我花了几秒钟理解她的话。
“你的意思是,这个魔法源本来的计划就是待在罗马?那谕佳当时坚信还活着的圣多默又是谁?有没有可能就是我们追查的‘真木智雪’?”
这样的猜测马上又被我自己否定了:“不对,圣多默明显是男人的名字,而真木智雪是一个女人……”
神谷也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到底,真木智雪只是一个写在信件上的名字而已,甚至连性别也不一定真实。我曾经拜托人去罗马询问过,并没有查询到这个人的存在,有可能圣多默和真木智雪一样,都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至于魔法源……我确实觉得它原本就应该存放在罗马——你还记不记得李维先生提到过那个失踪的怀表?”
“记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神谷揉了揉头发:“其实是有的,但是……我也不太好解释其中的一些细节,你就当作它是某个开关的钥匙就好了。不过当钥匙转动之后,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也不知道——毕竟很多个强力魔法源如果被激活,让灵脉发生剧烈变动,就不是一场地震或者一场瘟疫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谈到这里,她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而我也想起了依娜丝之前提到过的,谕佳在会议室里对魏德纳先生说过的话:“会发生《若望默示录》那样的事情么?七印、七号、天使降临什么的……”
她耸耸肩:“谁知道呢,在高浓度的以太之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看施法者的能力、操控使魔的技术有多强,以及使魔本身的质量如何了。”
注释:
[1] 《伊吕波歌》:花虽芬芳终须落,此世岂谁可常留。有为山深今日越,不恋醉梦免蹉跎。
[2] 我永远走在这海岸上,在沙与沫之间;潮水涨起抹去我的足迹,海风吹走了泡沫,但永恒的是海与岸。
25. 2. 沙与沫(下)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对那个强力魔法源的使用者以及使用动机没有任何头绪,似乎我们的情报网并没有覆盖到圣座,那边的一切对我们来说还是一片迷雾。
“神谷小姐,你认不认识那些在圣座任职的神职人员?或许我们可以从他们内部的人那里得到些许线索。”
神谷摇了摇头,又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咖啡:
“要在圣座里发展线人,你应该没想过这种事情的实施难度吧?就算我们在圣座里有了线人,但是想要得到那些更高机密的信息,那线人的级别也要达到有资格参加枢机会议……我一个默默无闻的秘仪师,哪有那么大的能力。”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揉着太阳穴。看着她有些焦虑的样子,我也放弃了继续问下去的想法,转而和她一起开始梳理起目前掌握的线索:
“目前理论上的七封信,我们已经拿到了两封。吕丁伯仑的助理主教失踪事件也大概有了一些眉目。至于戒指——依娜丝和海塞姆各有一枚,他们会不会也……”
说到这里,我有些担忧地把目光移向了窗外,看着那一轮夕阳与被染红的天空。和阳光充足的白天以及激情洋溢的夜晚不同,贝鲁特的黄昏安静得出奇,教堂的钟声响起,激起群鸟振翅,翱翔在那片逐渐黯淡的天空。
到目前为止,我们都不知道站在我们对立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更不要说找到他们的领头人。种种迹象都让我觉得事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我们只是在进行秘密调查,但为什么会有其他人知道我们的行动?接二连三的刺杀,针对我们的袭击,离奇的爆炸事件,曾经肆虐全世界的疫情,甚至还有更加久远的宿英城动乱,这些一个个独立的事情,会不会有朝一日,被一条暗线串联起来,让一个超出所有人认知的真相浮出水面呢?
不过眼下的我们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样的未来,我只好宽慰着自己,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胡乱猜想而已。
每当因为眼前的不确定因素而感到不安时,我的思绪就会变得如天马一般飘忽不定,有时会回忆儿时的过往,有时是不久前的近况——当然,宿英城的那些事情,则在无意识之中被完美回避了。
夏洛蒂在卡斯尔登还好么?是不是又找到了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呢?她与文悠华小姐会在那一堆文件当中找到些什么线索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下意识想到的会是夏洛蒂,但思绪到了这里,却唤起了另一个我差点忘记的事情——悠纳小姐的那个嘱托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神谷小姐,我们好像还不知道那个保险箱的钥匙在什么地方。”
正在喝咖啡的神谷没有马上接话,但她的眉毛还是明显地挑了一下,在不紧不慢地吹开咖啡的水汽,微微抿了一口之后,她放下杯子,长叹一口气:
“是啊,我之前问悠纳姐,她是怎么知道阁楼上有一个保险箱的,她说,是一位在圣座工作的同僚告诉她的,不过那位同僚只说保险箱里有一些比较具有争议性的文件,如果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得到,恐怕会产生严重的变故。”
“争议性的文件?所以圣座想要得到在其他人之前打开那个保险箱?”
“并不是,按照悠纳姐的那位同僚的说法,圣座对保险箱里那些文件的内容其实并不感兴趣,他们只是不想让另外的人拿到这些东西而已。”
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似乎比我一开始想的要更加复杂:不想让其他人拿到,又对文件本身不感兴趣,那岂不是——
“那夏洛蒂和悠华小姐那边不就有危险了?你有通知她们么?”
我站起身,语气也变得焦急起来,但神谷只是摆了摆手,让我坐下:
“好在接下这件事情的人就是悠纳姐,所以她才会让悠华姐先行赶到卡斯尔登,去把那个保险箱保护起来——放心,她并不打算按圣座说的去把那些文件销毁。”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原来如此……但就算保险柜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们还是没有钥匙,依娜丝也没有提到这回事,那我们该上哪去找这玩意儿?”
眼下的事情总是那么不尽如人意,好不容易能够得到一丝好消息,还没来得及高兴,更大的问题就摆在了我们的面前。神谷估计也和我想法一致,她扔下手中的铅笔,轻轻咋舌,双手撑着额头:
“唉,我也不知道,不过范围应该就在这边的教会里,找到线索不会太难。而且依娜丝不也说,他们一直在调查谕佳的下落嘛。悠纳姐之前也得到消息说,有人在叙利亚看到过她的身影。如果情报准确,我们不久之后就能找到谕佳,现在要面临的问题,到那时候也许就迎刃而解了。”
神谷一边说着,一边望向我,又眯起了自己的右眼。我也只好装模做样地笑一笑,端起面前的杯子想要喝一口咖啡,却发现杯子里早已空空如也。就这样,我和她之间再一次陷入了无所事事的沉默之中。
在双方沉默了大约两分钟之后,大概是感到气氛有些尴尬,神谷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
“说起来,秋洋,你对魔法掌握得怎么样?可以使用攻击性法术么?”
我望向天花板,仔细思考措辞,琢磨着到底怎么样说才能不让她感到失望,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抱歉,神谷小姐,我只会通灵术,元素魔法虽然也略懂一些,但只是皮毛而已。哦对了,符文魔法也稍微会一点。”
她没有说什么,拿过桌子上的蜡烛,放在我的面前:
“试着不用符文,就用元素魔法,点燃这支蜡烛。”
我有些忐忑地伸出手,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手臂上很快就有了水流的触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正在汇聚于我的指尖,然而就在我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它却开始变得飘忽不定起来。我变得有些急躁,就仿佛自己颤颤巍巍地站在半空中,虽然四周的风将我托起,但我依旧无法保持平衡一样。
在某一个瞬间,我发现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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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有一丝淡蓝色的光芒正在逐渐散去,就在光芒消失的前一秒,我再次集中精神将它朝着蜡烛的方向送去。
“砰!”
随着一声轻响,一簇火苗出现在了烛芯的顶端,开始慢慢燃烧。随着火焰逐渐顺着烛芯延伸,最终,明亮的烛光照亮了看上去有些昏暗的房间。
神谷的语气平淡地表示了肯定:“还行吧,你对魔法的掌握还算可以,但是的确缺乏训练,不过没有老师,单靠你自己能够悟到现在这个样子,也算不错了。”
烛光照亮了她的半边面庞,剩下的一半则被晦暗的阴影笼罩,原本就神秘的她显得更加深不可测。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流露出一丝担忧,却马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峻。沉了一会儿之后,她把手伸到口袋,拿出一枚吊坠:
“先不说那些,之后的东西我慢慢教你便是。这个你拿着,带在身上。”
她抓过我的手,把吊坠放在我的手心里。我借着烛光仔细端详着,在银链的末端,静静地挂着一颗鲜红色的宝石。
“谕佳把这个给了依娜丝,依娜丝把它还给了我。我觉得你带着这玩意儿更合适,它能活化你的术脉,让你更加容易放出法术,但也要小心,它在失控的时候完全有可能引发一场灾难。”
我轻声向她道谢,然后继续观察着这枚宝石:
“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叫它墨丘利之翼,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只是我给它取的名字而已,谕佳最初是叫它Hydrargyrum,毕竟是水银做成的嘛。而且它本身其实也不是什么吊坠,而是一种魔法驱动的自动机械——不过只有谕佳本人能够使用就是了,我完全不懂如何启动它。”
“水银?那不会有毒么?”
“所以我才说,这玩意儿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变得极其危险。不过放心好了,秋洋,它现在还是很稳定的,不会显露出毒性,以你现在的能力,也不足以让它变得危险。”
她仿佛想要给我喂定心丸一样,用毫不在意地口吻介绍着这个听上去能量惊人的东西。而我也没有谢绝她的好意,再次向她道谢,把吊坠收到口袋里。门口响起敲门声,文悠纳推门走了进来,把一封文件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最新的分析报告,你回去可以先研究一下,明天依娜丝打算召集一些人手讨论一下这个。今天辛苦你们了,我送你们回住处。”
神谷接过文件袋,站起身来,向她微微点头致意:“好的,我知道了。是和本地的以太波动相关么?”
“嗯。”
文悠纳的肯定让神谷无奈:“行吧……又是以太波动,看样子又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秋洋,我们走吧,天色也不早了,回去还得研究这个。”
于是我站起身,整平有些褶皱的床单,同样向文悠纳点了点头,跟着神谷走出门去。天空继续变得阴沉,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黯淡的紫色中溢出一丝青绿,我的耳边仿佛传来了一声邈远的鹰啼。
26. 3. 神圣的,就一定神圣么?(1)
“教会的这份报告说,波动中心在贝鲁特的南郊,一处荒废的建筑群里。”
桌面上的座钟敲响了九下,坐在书桌前的神谷读完了报告,把纸张整理起来,往桌面上敲了敲,然后递给我。
不久之前,在文悠纳将我们送回住处后,不容我先回自己的房间,神谷就硬拉着我先到了她那儿,研读起报告来。我随意地翻看着神谷递来的纸张,上面许多数据我都无法看懂,便直接奔向了最后的结论——不过神谷已经说过了一遍。
我抬头看向神谷:
“以太波动异常……有新的魔法源出现了?”
“原因不明,教会也不敢随意下结论。不过南郊的那片荒废建筑群,恐怕不能用‘荒废’这个词来形容。”
“你的意思是说,那里其实有人居住?”
我一边好奇发问,一边把材料放回神谷面前的桌上。
她抽出一份地图:“据我所知,很多难民在那一块安家,真主党似乎也在那附近有一个据点。”
“真主党……那确实有些让人头疼,难道我们要去那里调查?”
神谷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轻轻地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
“有可能……这种事情我们也只能亲历亲为……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办法。”
她朝我摆了摆手,另一只手撑住了额头,看上去一筹莫展。我识趣地站起了身,走向房间门口:“辛苦了,神谷小姐,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嗯,我知道,你也早点睡。”
话虽这样说,但第二天早上神谷敲开我房门的时候,她脸上却带着厚重的黑眼圈——大概她也为了什么事情而整夜未眠吧。她打着哈欠,递过来一杯咖啡:
“想来你昨晚估计也没睡好,所以我多泡了一杯,你喝了吧。”
大概是状态欠佳的缘故,她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友好。我看着她,也打了个哈欠,接过她的咖啡,微微品了一口,然后让出位置,打算让她进到房间里来。
“我就不进来了,你稍微收拾一下,我们吃完早饭就去教会。”
贝鲁特的冬天和宿英城颇有些相似,典型的地中海气候让这里的温度不像卡斯尔登那样寒冷,但与经常暖阳高照的宿英城比起来,阴雨天在这里却似乎更加常见——之前据文悠纳的描述,这里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的雨,而在不下雨的时候,这里的天也总是阴沉沉的,直到我们刚到来的那两天,才罕见地出现了万里无云的晴日。但这样的天朗气清也只持续了不到两天,今天的我们迈出旅店的大门,却并没有等到阳光的照拂,迎接我们的,只是带着些许凉意的微风,以及厚重得遮住了暖阳的漫天卷云。
“看来这里的天气对我们也是三分钟热度……”
神谷半开玩笑地看着天空,将外套的扣子逐个扣好,把手揣进口袋里,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并不喜欢这样阴沉的天气。我想起在宿英城时,经常经过一片篮球场,在无人时,总有三两只麻雀在那里的花坛边沿上悠闲地晒着太阳,当我路过它们身边时,就会轻巧地穿过外围的铁网,飞向球场的另一边——这个场景是我在宿英城留下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不过比起宿英城的艳阳高照,我更中意贝鲁特这样略带凉意的阴天,毕竟我的性格使然,不喜欢被阳光照拂,下意识地排斥温暖,却对略感微寒的阴天情有独钟,假使天空中还飘着些小雨,那可能就是我心目中最为完美的天气。
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我们很快来到了教堂的那座青色钟楼之下,循着昨天的记忆,我们来到正门前,摁了一下毫不显眼的门铃。教堂一如既往地冷清,虽说黎巴嫩的基督徒众多,但除了某些节日这里人满为患之外,其他时候,偌大的前殿除了三两个参观的游客,就只有教士在默默地清扫着附在座椅于祭坛上的灰尘。
不过此时的前殿座位上,还坐着一位身着黑袍的修女,正是文悠纳,她在闭目养神。她似乎是在很远之外就听到了脚步声,转向我们。
等到神谷和我坐下之后,她递上一个信封,不紧不慢地说着:“依娜丝小姐还在和教士们商量事情,让我在这里候着你们,恰好我也有些事情要跟你们说。我姐昨天给我来了电话,说是在那边查阅文件档案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神谷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卡斯尔登城那边的消息……那些读起来玄乎其玄的笔记里面,居然还能有让她感到奇怪的东西,那可真是反常。”
她接过信封,拿出里面的一摞纸张,仔细地读了起来。文悠纳在她浏览的时候也在简单地介绍着:
“简单来说,就是那些笔记里面夹着一份有些诡异的验尸报告复印件,上面提到死者的内脏上出现了奇怪的纹路——照片附在了后面。这份报告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机密文件,不知道记录者是从哪里搞到的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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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并没有写明那些纹路出现的原因,但是笔记上写了备注,提到了‘Archon’和‘Aeon’这两个词,同样也不知道意义何在。”
“神使(Archon)和灵徒(Aeon)[1]……那不是灵知主义里的概念么?”
弦千渡曾经向我提到过这样的说法,而文悠纳刚才的解释又将我的那一段记忆唤了起来,于是我顺口接了她的话茬。
神谷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然后目光又回到了那份文件上,一边看一边问我:
“又是那个人告诉你的?”
“嗯。”
“这样啊……如果我能够见到他的话,一定要好好请教他一番,可惜没机会了。”
“是啊,他的事情……确实很可惜。”
神谷快速翻阅了那些照片,然后把文件装回信封,放在座位上,向文悠纳问道:
“悠纳姐,你觉得这种纹路是怎么回事?是术脉转移到了内脏上?”
文悠纳默默点了点头,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一圈若隐若现的术脉:
“术脉可以在家族当中遗传下去,当然也有极少数情况,可以通过特殊的方法从一方转移到另一方。这种东西的来源至今没有搞明白,目前能够肯定的是,术脉虽然可以与生俱来,却并非人体自然产生。”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有些不太肯定地猜测:“所以死者可能是生前移植了大量术脉?或者是术脉增生,逐渐侵蚀到了内脏?”
悠纳小姐淡淡地解释着:“不像是术脉增生,如果是那样的话,术脉会先从手腕蔓延到手臂,但是亡者的皮肤上并没有这样的痕迹。至于移植,那就更不可能了,把术脉移植到内脏上的风险太大,所以一般也是移植到皮肤上。小羽,你应该对也对术脉移植这种事情印象深刻吧……”
神谷垂下了眼睑,默默不语地点了点头,谨小慎微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腕:
“悠纳姐,你的意思是,亡者内脏上的术脉从最初就存在?”
悠纳不置可否:“我只能这么猜测,但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也说不清。或许这就是个体之间的差异?”
注释:
[1] Archon在灵知主义中指的是“神”创造出来的次神;Aeon则是“本源”中流溢出的次神。二者原本分别音译为“阿其翁”与“移涌”,这里则意译为“神使”与“灵徒”。
27. 4. 神圣的,就一定神圣么?(2)
神谷反倒提出异议:“如果有人不计后果地执意将术脉一直到内脏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也许真的有人疯狂到做出那种事情……”
我也提出我的疑问:
“神使与灵徒这样的记载为什么会出现在验尸报告的笔记上?这些词语只会存在于神话里才对吧?”
文悠纳没有理会神谷的追问,她把目光投向了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声音纤细地回答我的疑虑:
“按照灵知主义的说法,灵徒从本源中流溢而出,而神使则是听命于巨匠造物主的次神。秋洋,既然你已经掌握如何使用这种神秘的力量,那你肯定也要考虑到灵徒与神使存在的可能性。他们不止是出现在神话里,同样也有可能就在我们的身边。”
我陷入了沉默。说句实话,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开始思索我所信仰的神究竟对我们来说是救赎还是惩戒。降下灾难夺去大量人类性命的事情出自他之手,使万福童贞诞下耶稣替世人赎罪的事情也是他所为,但这中的逻辑,我却怎么理都理不清——大概神的行为并不需要逻辑。按照弦千渡的说法,人的智慧是神的余烬,我们有的时候做的事情尚且不一定合乎逻辑,那神做出那些事情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神使与灵徒,如果要生搬硬套的话,大概就是各种宗教故事里都会出现的天使、恶魔或者堕天使们吧。相传,堕天使离开了天堂,娶凡人女子为妻,从此隐没在人群之中,那他们的后人,如今又在何方呢?
见我不再说话,文悠纳又看向神谷,讲出另一个让我们更为不安的消息:
“阿勒颇的一位神父死了,就是之前收到神秘信件的那位,我当时给悠华发过邮件。”
不止是我,神谷也感到震惊。两位收信人全都失去了性命,而我们至今对线索知之甚少。这并不是巧合,我仿佛感受到头顶出现了一个倒数计时。
第三封信又会在哪里出现呢?
陪着我们一起沉默许久之后,文悠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拿起装有文件的信封,站起身来:
“也罢,现在想不清楚的事情,以后便想明白了。这份文件的内容不要对其他任何人说。依娜丝应该和那些人聊完了,我带你们去见她。”
当再一次穿过那有些阴暗的走廊时,文悠纳的脚步与昨天比起来变得颇为踌躇,甚至其中有可能还带着不安。站在棕色木门前,她紧紧抿着嘴唇,敲了敲门,在得到房间内传来“请进”的声音之后,默不作声地为我们打开房门。
“悠纳姐,你不和我们一起进去么?”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拍拍神谷的肩膀,轻柔地将她往房间里送了一把。
“呀,是你们来了。刚刚和负责情报的线人多聊了一会儿,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神谷没有回应向我们打招呼的依娜丝,她沉默着从书桌前拉过一张扶手椅,放在稍远的位置,然后站在椅子前,看向窗外:
“我昨天晚上,就听悠纳姐说你们打算今天有所行动,是因为教会的那份报告么?”
海塞姆还未等依娜丝开口,便举止有些激动地抢着接过话来:
“正是如此!教会这边已经连续监控了好几个月,每天到了半夜时分,贝鲁特南郊就会出现异于往常的以太波动,而且波动频率和那次爆炸当中我们丢失的装置差不多。所以我准备今晚就前去那边调查,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装置——毕竟当初弄丢它的也是我,能够找回来,也算是将功补过。”
神谷的反应却颇为冷淡,她眯起了眼睛,语气似乎还带着些许责备:
“既然你们打算行动的话,为什么悠纳小姐没有进来参与你们的讨论?”
海塞姆有些为难地和依娜丝对视了一眼,纠结了一阵之后,说出了实情:
“文小姐并不支持我们在今天晚上就开始行动,她担心我们准备不充分,如果遇到突发状况,恐怕会重蹈两年前的覆辙。所以她建议我们先找到线人,确定以太波动的确切原因之后,再采取行动。我们一再坚持,她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也就没有再和我们讨论这些事情。”
“说句实话,她的担忧不无道理,所以你们在那里安插了线人么?”
“线人的确是有,而且我们也拿到了今天行动目标的图纸,不过那里的情况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
神谷大概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严厉地质问着海塞姆:
“既然没有调查清楚,那为什么还要在今晚行动?”
大概是被神谷的威压吓到了,海塞姆后退半步,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依娜丝走到神谷的身旁,递上一个信封,小心翼翼地做着解释:
“抱歉,我们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欠考虑,而是突然有了适合行动的机会,但时间仓促,来不及做万全的准备。”
“适合行动的机会?什么意思?”
神谷有些好奇地接过那个信封,趁着她取出里面内容的时候,依娜丝继续解释道:
“贝鲁特的南郊是真主党的势力范围,政府军的势力无法渗透,而我们行动目标的那个区域,是一座废弃的医院,现在只有少量真主党的驻军。凭我们的能力,要穿过驻军哨岗,潜入中心位置进行调查,基本上不可能。”
神谷展开了叠好的信纸,粗略地浏览着:“所以说,最近这几天有一个窗口期,你们准备趁虚而入?”
“线人几天前送来的消息,盘踞在医院的驻军前天就转移了,那里目前就只留下了外围的哨岗,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难民,他们不会干扰我们的调查——顺便一提,我们的情报网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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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就是从那一群难民里寻找挑选出来的。”
读完了那份信件,又听了依娜丝的解释,神谷的情绪算是冷静了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把信还给了依娜丝:
“好吧,这么一说,今天晚上的这个机会确实难得,想必我们已经被你们算进行动组里了。所以还有其他人参与今晚的行动么?”
“按照计划,我们四个人要进入到那座废弃的医院里,去寻找可能存在的魔法源,然后想办法尽可能把它带回教会。其他的人各有各的分工,行动区域附近的接应,灵脉稳定的监测,还有善后工作,这些都要有人负责。教会的线人会提前在我们行动区域内踩点,然后在行动时,负责把我们送到指定位置。”
依娜丝把手中的笔记本摊开在书桌上,拿着笔逐条确认着注意事项。神谷也一一记下这些,又问依娜丝:
“在行动开始前,我们是不是要先见一见你们的线人?”
“是的,我之前已经给他传了讯息,让他今天上午先来一趟,给你们介绍一下情况,最后一次确认行动地区的周边情况——他大概快到了。”
神谷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她拿过放在书桌上的茶壶,在一个空的陶瓷杯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正当她回到扶手椅旁准备坐下时,突然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走到依娜丝的身边:
“依娜丝小姐,请问你们见过或者听说过这样一个东西么?”
她打开相册,翻出一张照片,放在书桌上——照片上是那个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保险柜。依娜丝略微迟疑了一阵,于是神谷又补上几句:
“这是在我们来到黎巴嫩之前,在另一处地方找到的,顺着它上面的那个十字架,还有这枚戒指,我们才找到这里的教会。圣座派了人来搜查箱子里的内容,但并不知道钥匙在谁手上,而且我也对它里面的东西相当好奇,所以想问一问你们,是不是或多或少听说过关于这个保险箱的事情。”
依娜丝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屏幕,仔细地看着上面的细节,而后又皱着眉望向彩色的玻璃窗,在回忆里搜索着蛛丝马迹。
“我们之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保险箱,不过根据它的外形,我想我大概见过与它配套的钥匙。”
神谷的眼中闪出光来:“钥匙……我们之前也曾调查过,但完全没有找到钥匙的下落。依娜丝小姐,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见到那片钥匙的么?”
依娜丝:“在两三年前,巴夏洛神父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和你们一样,也是从卡斯尔登来,不知道他近况如何了,你们之前见到过他么?”
那间办公室里的布局摆设陡然间历历在目,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巴夏洛神父遇刺之后的原样。恍惚间,我仿佛看到若利韦正站在我的面前,将手指竖在嘴唇上,无声地摇头。
28. 5. 神圣的,就一定神圣么?(3)
“我们之前在卡斯尔登的时候,虽然去过科尔米耶大教堂,但并没有见到巴夏洛神父,据说他收到一封诡异的信件,上面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
我不紧不慢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语,神谷转过头来看向我,但最后只是微微皱眉,又转向了依娜丝:
“正如秋洋说的那样,我们没有见过巴夏洛神父。”
依娜丝也并未在意,她依旧在回忆:
“巴夏洛神父第一次来参加会议的时候,池小姐在散会之后单独把他留下来谈了一会儿,我当时是她的秘书,所以也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他们大概是谈到了一些文件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最后,巴夏洛神父似乎是说,出于安全考虑,他打算把钥匙交给池小姐保管,池小姐也收下了。”
神谷喝了一小口杯中的红茶:“那你知道谕佳把这枚钥匙放在哪里么?”
“池小姐有一个小箱子,里面会装一些杂物,不过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够打开那个箱子,在她失踪之后,那个箱子还是留在她原来住的房间里——现在那个房间住的是文小姐,她也在想办法破解附在那个箱子上的法术。”
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神谷放下茶杯,微微点头:
“那我之后再去找悠纳姐问一问吧,看样子你的线人到了——悠纳姐她真的不参与你们的行动会议么?”
依娜丝也望向了门口,眼神里流露出犹豫与担忧,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说,虽然她并不支持我们这样贸然行动,但如果我们执意要行动,她还是会尽力支援,只是因为与行动有关的会议对她来说并无意义,所以她自己就带了一些人,去做支援行动的应急预案。”
“好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待会儿我再去单独与她沟通好了。”
神谷摊开双手,撇了撇嘴——想必她已经摸透了修女的行事风格。
脚步在门外停了下来,随即响起了敲门声。依娜丝稍微梳理了一下头发,走上前去,打开房门,将门外的人请进房间,又将木门轻轻关上,插上插销。
来者是一位衣着现代的年青男人,他的身板稍显瘦削,穿着满是褶皱的牛仔裤与衬衣。脸庞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头发微卷着梳到脑后,扎起一个短小的马尾。他在这个庄重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位是艾什勒弗(Ashraf),曾经是叙利亚的一个新闻记者,后来辗转来到了黎巴嫩。这两位是神谷羽音和林秋洋,是来协助我们调查的人,今晚会和我们一起行动。”
海塞姆简单地给我们做了相互的介绍,艾什勒弗轻轻抖着右腿,向我们点了点头,神谷则是将手放在胸口,说了一句“Enchanté”[1],像一个中东人一样肃正地回应了他的问候。
“那我们就直接开始汇总情报吧,时间紧迫,他们两位还不熟悉那里的情况,还需要你说明一番,这些还请你收下。”
在把一些图纸铺开在书桌上,用放在一旁的《圣经》压好之后,依娜丝一边对向艾什勒弗说着,一边递给他一个盖上了火漆印的信封。艾什勒弗轻声道谢,接过信封放进了随身的背包里,又掏出一个笔记本,走到了书桌旁:
“那我就从今晚的行动地点开始介绍起吧。那里曾经是一所医院,但一直被控制在一个叫做‘卡米勒(Kamil)教团’的教派武装手里,有传言说,他们在医院里进行着某种研究,有很多其他的教派与组织派出线人潜入那里,但最后那些人不是无功而返,就是下落不明。后来叙利亚内战逐渐扩大,这所医院就随着教派武装的转移而逐渐荒废,成为了不少难民的栖身之处。但是在我调查的时候,根据在那里的人们的说法,教派武装撤离之后,时不时会发生一些诡异的事情,比如说无人的地下室里有时会传来微弱的脚步声,或者是逗留在那里的人离奇失踪什么的——不过这种都市怪谈在哪里都能见到,倒也见怪不怪了。”
在说话之间,他从桌上的文件里找到了医院的图纸,展开来平铺在桌面上。神谷凑过身去,眯起眼看着图纸:
“那目前在那里的驻军,又是什么情况?”
“现在驻守在医院的是真主党的小股部队,大概有三十多人,主要是维持那一带的稳定,还有负责收治运送过来的伤兵,大概他们是军医队吧。领头的军官把医院里的一栋楼当作了营房,当他进驻医院的时候,还把原本住在那栋楼附近的难民给清理出去了——他的办公室大概在这个位置。”
艾什勒弗伸出手去,轻轻地在平面图上指了指医院的南侧的一栋楼。
“我们要去那里搜查么?”
说这话的是海塞姆,他走上前来,看了看医院附近的地图,转向自己的姐姐,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依娜丝皱着眉头,默默搓揉着手指尖,仔细斟酌,然后问站在身旁的线人:
“驻军在转移的时候,花了几天时间?”
“前天傍晚,我医院附近远远地看到有轻微的黑烟从那里冒出来,当时附近的居民都以为那里失火了。昨天下午,有四辆卡车从医院里驶出来,到了晚上,就有一批无家可归的难民准备进入医院,但是被哨岗拦了下来。我估计,就算是有机密文件,也被他们在这两三天的时间里带走或者烧掉了。”
神谷默默地点了点头,离开了书桌向我走来,凑到我的耳边:
“一支三十人的部队,在撤离的时候居然要用四辆卡车,看样子他们并不是一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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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部队,我觉得可能也是来调查之前发生的事件,又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态,所以匆忙离开。”
我从嗓子底部轻微地“嗯”了一声,压低了声音,侧身问她:
“诶,你觉得之前教派武装的事情,和刚才文小姐的那份文件有关么?”
她的眼睛灵动地转了几圈,左手拇指摸着食指的戒指,右手轻轻捏着下巴,继续在我耳边小声说话:
“那里是医院,驻军也是军医部队,也许仔细搜查一番,真的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先听他们介绍吧,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
我顺从地往一旁挪开几步,继续听着其他三人的讨论。书桌旁边,艾什勒弗在安排着行动的线路:
“我只能把车开到哨岗附近,你们要徒步行走一段路程,去到高地上的医院。虽然那座医院的不远处就是难民安治所,但附近的部队并不允许他们去那里安顿,因此那里不会有人出入,稍微注意一下隐蔽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当心一些,那个地方之所以人迹罕至,背后其来有自。”
具体原因不用他多说,我们大概都心领神会。这座医院背后隐藏着的秘密远超我们的想象,仅凭艾什勒弗这样浮于表面的调查,我们能够拿到的情报也就只能仅限于此,剩下的那些未知数就必须靠我们在行动的时候,一边摸索一边灵机应变了。
等到会议结束,简单地吃过了午饭之后,依娜丝和弟弟将线人送出教堂,我和神谷并排走在三人的后面,继续说着悄悄话:
“神谷小姐,你之前有听说过他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教团么?”
“卡米勒教团?我有点印象,那个教派好像崇拜的是洗者若翰。曾经我听一些人说,好些秘仪师为了显示自己不与神在地上的代理人同流合污,就皈依了这个信仰,这个教团大概也是由几个类似的人与武装教徒构成的吧。”
“秘仪师和普通信众混杂的教团?我一直觉得,秘仪师要么独来独往,要么是同僚之间成立秘密结社。”
神谷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估计他们就是想以普通信众为幌子,来对外界掩盖他们暗地里的研究吧。这样的话,外人看他们,大概就像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教派而已——毕竟整个黎巴嫩有几十个教派,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天然的掩护。”
走出了阴暗的长廊之后,我们前往文悠纳的房间。回想起不久之前听到的“神使”与“灵徒”,我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预感:那个被魔法上了锁的箱子,也许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开启,世界运行的法则,将会为之改变。
注释:
[1] Enchanté,法语问候语,与“初次见面”近义。
29. 6. Jesus bleibet meine Freud
“我听到敲门声,就知道是你们来了。”
我们进到房间之后,文悠纳缓缓说着,走到书桌前,合上了摊开的笔记本,转向神谷:
“如果你们是想要知道应急方案,那恐怕还得多等一会儿,教士们这会儿还在整理上午的会议记录。”
“啊,不是这个……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另一件事情?”
文悠纳歪了歪头,等着她把话说完。
“上午的时候,依娜丝提到了谕佳曾经留下过一个箱子,里面放着一把钥匙,似乎和保险箱配套。这个箱子自从谕佳失踪之后,就一直放在这里。悠纳姐,你有打开那个箱子查看过么?”
悠纳思索一番,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不算大的手提箱,拎到书桌上:
“确实,我的房间里有这么一个箱子,不过它被锁住了,而且是用魔法封印。我尝试过几种方法,但是都没有把它打开,唉……”
她的右手轻轻拂过那个略显陈旧的箱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下脸去,摇了摇头:
“池小姐的这个魔法封印,构造实在是太精巧,破解的时候就仿佛是在一个精心布局的迷宫当中寻找出口,但是只要出现一丝错误,就必须重新开始。”
“尝试过暴力拆解么?这大概是最简单便捷的方式了吧?”
神谷走上前来,挽起袖子,打算把手按到箱子上。文悠纳急忙拉开了她:
“这个封印有自毁功能,不能强行破坏,如果对它使用攻击法术,封印里的某个术式就会被激活,整个箱子里的东西都会被破坏。”
听到这样的话,她咬了咬牙,大声地咂了一下舌,转过身去,轻轻咬着拇指的指甲,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放下手来,心急如焚地按着太阳穴:
“如果找不到谕佳,那这个箱子就没有办法打开了?”
“恐怕就是这样,除非你可以破解这个箱子的封印——我觉得比起我,你更加熟悉池小姐,成功的概率也许会更高。”
文悠纳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对神谷说着。盯着那个箱子许久之后,神谷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重新回到书桌旁,把手放在了箱子上。随着她手腕上的术脉发出浅蓝色的光,箱子上也出现了一个个白色的符号,线条也慢慢显现,逐渐蔓延链接,最终成为了一个包裹住整个手提箱的魔法阵。神谷闭着眼,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臂,紧紧地咬住牙关,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了几粒汗珠。但最后,她却像是忽然泄了气一样,后退几步,坐在了椅子上,术脉的光黯淡了下去,箱子上的魔法阵也同时隐去了纹路。
“抱歉,悠纳姐,我也没有办法破解这个封印,看来非找到谕佳不可了……所以说,你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么?”
文悠纳摇头否认,长叹一口气,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杯:
“我手上的情报严重不足,而教会现在更想要追回那个丢失的魔法装置,把情报网的重心都放在了那一边,更何况他们还要把你们借去……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神谷小心翼翼地把手提箱从书桌上搬起,放到了地上,用罕见的温柔姿态抚摸着她的后背:
“你就放宽心吧,教会正在调查的事情也和谕佳有关,也许等这边的调查有了进展,你那边也会取得重大突破也说不定呢。”
悠纳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而神谷也坐到了一旁的床沿上,站在门边,安静地看着面对而坐的两人。
文小姐的语气依旧平静:“其实仔细想想也知道,教会不可能会把情报重心放在一个失踪已久的人身上,哪怕已经有了一些或真或假的迹象也是如此。所以他们这些天,策划着夺回装置,救出囚犯,而去有意忽略我这边的工作,虽然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好抱怨什么。”
神谷眨了眨眼:“救出囚犯?我之前可没有听说这回事。”
“大概是因为行动前的保密需要吧,之前的情报上说,那所废弃的医院里关押着一名囚犯,教会判断那个人也是秘仪师,就决定顺便救出来。你看看吧,一个完全与这件事无关的人,都比池小姐更受重视……他们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池小姐还活着呢?”
悠纳左手攥起拳头,重重地敲在了书桌上,她的声音颤抖着。神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扶着她的肩膀,陪着她一起沉默——这样一来,我似乎就成了这个房间里的冗余人。
“神谷小姐,我先出去透透气好了。”
“好,到时候我在外面走廊上等你。”
看不见阳光的午后,阴郁的天空飘起毛毛细雨,我靠在教堂二楼的走廊立柱上,推开玻璃窗,安静地看着雨中的街道。教堂面前的那条马路并不宽敞,而对侧路边停满的车辆又让这里变得更加逼仄——从马路对面林立的商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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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馆来看,正午时分来这里吃饭消遣的人并不少。街边人行道上,屈指可数的行人打着雨伞步履匆匆地走过潮湿的路面,周围除了雨声之外,听不到其他哪怕一丝交谈,仿佛外界那些如烟尘一样的繁华,都与这里无缘。
这让我不由得回想起在宿英城时,被禁足于教堂里的那一段时间。我记得,那座教堂的附近,也有这样一条不太宽敞的马路,对面居民楼的楼下同样是街市,只不过那里不管何时,都充斥着各种吆喝声,就算是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也是如此。最初我对于那样的喧闹,竟然还有些许羡慕,但随着被封闭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却越来越反感这样的景象——“表面上的繁华,终究还是掩盖不了满目疮痍”,我记得当时我就是这样对弦千渡说的。
但真的将这有些萧瑟街道呈现在我的眼前时,却激起了我更加强烈的惆怅。在科罗纳瘟疫以及社会动荡过去之后,那些创口尚未被时间抚平,它们就这样血淋淋地展示在眼前,我反而觉得经过粉饰之后的喧嚣,才能更加被人所接受。
推己及人的话,我大概也能体会文悠纳这几个月以来,执着于寻找池谕佳下落时的心境。抬起右手,我看着很多年前她一笔一画在手腕上留下的术脉,心情沉重地叹着气——如果我还能见到她的话,我一定要向她道歉才是,毕竟我辜负了她对我的期许,没能成为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秘仪师。
“秋洋,事情似乎比我们的预期要复杂得多。”
神谷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我转过身去,看见她倚靠着栏杆,神情严肃地紧锁眉头。
“巴夏洛神父与舒勒执事遇刺,牵扯到那一封用苍穹文写成的书信和戒指,然后是阁楼上那些笔记里的记载和一个找不到钥匙的保险箱。到了贝鲁特之后,又发现这些事情还和几年前的港□□炸扯上了关联,甚至还涉及到了宿英城的事情……”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但我直接打断了她:
“神谷小姐,既然这些事情远超我们的预期,那恐怕就不是我们两个人,甚至也不是这一小群人能够掌控的。李维先生只是让我们调查‘真木智雪’的下落,但现在除了那两封完全无法解读的信件之外,我们一无所获,反而还成为了给这里教会跑腿打杂的人。这样节外生枝真的合适么?”
注释:
[1] 标题为德语“耶稣,世人仰望的喜悦”,出自巴赫作品BWV147清唱剧第十乐章。
30.7. Jesus bleibet meine Freud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用如此冒犯的语气说话,神谷愣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谕佳的下落是目前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条线索,何况她还是数条线索的交点。就算抛开这些不谈,遵照你自己的想法,你难道不想再见到她么?”
“这些我都明白,但是悠纳小姐说得很对,教会的重心越发偏向其他的行动,她那边的情报收集就会变得更加困难,难道不是在拖延找到谕佳的时间么?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囚徒,在教会看来,难道比谕佳还要重要么?”
神谷深吸一口气,把脸转向别处,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看着她的侧影,我突然后悔了起来,这种无名的怒火没有任何意义。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想要对她道歉时,她重新看向了我,制止了我将要说出口的话:
“秋洋,很多时候我们做出的某个举动,不管事后如何论证重要性,或是强调主观能动性,但从当时的自身来看就会感觉,总归会有事与愿违的成分在里面。而我们从这些事情里得到的收获,往往都是后知后觉的。”
我没有回应神谷的话。她放下架在胸前的双手,插进口袋,来到玻璃窗边,看向飘着雨的街道:
“很久以前,我救下过一位原本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的人。那家伙,不知道什么原因,误打误撞闯入了一个秘密结社的仪式,却没有意识到那个结社准备追杀这个目击者。说句实话,他一开始给我的感觉是,他很礼貌,也很麻烦,他过于礼貌的举止会让我对他不耐烦,所以我在意识到他是被追杀的目标时,心里第一反应和你现在想的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又是什么最终迫使你去救下了他呢?”
神谷低头看了看食指上的银戒,缓缓摇头:
“倒也不是因为外界因素的逼迫,而是源自我内心中无法形容的不安。”
“不安?”
“嗯,很讽刺吧?我居然会为了一个让我感到不耐烦的人即将遭遇不幸而感到不安……”
她露出了一丝苦笑,又吸了吸鼻子,继续说着:
“但是当时的真情实感就是这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个时候的我很讨厌他,甚至恨不得他快点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但我脑海中总是有另外一个声音驱使着我,最终让我做出了与感情相违背的选择。”
神谷把话说得十分含蓄,但我也无意去深究其中的弦外之音:
“说到底,这还是因为神谷小姐在潜意识里不愿意他遭难吧……”
她耸了耸肩:
“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倒是从那之后,我想了很多,慢慢地从那个人过去的一言一行当中,为自己鲁莽而违心的行为寻找合理的借口,也尝试着去理解当时我的内心当中为什么会有那种隐隐的不安。”
我:“然后你就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他?”
神谷:“可以算是吧,但那也是到很久之后了。只能说……也许在表面上水火不容的两人,其实在骨子里最能理解彼此。我记得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在城市面临封锁之前,如果要在至交与仇敌之间选择一人和你一起逃离,你会作何选择。你猜那家伙是如何回答的?”
我思考一番,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身影,随之也有了答案:
“让至交与仇敌离开,把自己留下。”
神谷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地说:
“的确如此,很久以前也有人做过类似的事情,但那个人最后却被他想要拯救的人们钉死在了十字架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曾经遇到过的他,有着与圣徒一样的心境,这大概也是当时我的内心会有不安的原因吧。”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面露带有些遗憾的惆怅,望向了我:
“抱歉扯远了……我想说的是,就算今晚的行动与寻找谕佳的下落无关,但也并不是毫无意义。我不认为教会已经忘记了她,况且比起如同大海捞针般的情报收集,依照教会的计划按部就班,说不定会有出乎意料的发现呢?”
在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之后,神谷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离开了窗边,在我的目送之下,朝着教堂深处走去。然而走出几步之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到我的面前。
“这个,给你拿着,你可能更需要它。”
她把手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托着一把史密斯韦森转轮手枪伸到我的面前。我有些犹豫是否该接下,而她直接抓过我的右臂,把枪放在了我的手中,又像是要打消我的顾虑一样解释道:
“依娜丝给我的,她说这种手枪在叙利亚上十分常见,要走私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你拿着以备不测倒也正合适。”
我有些木然地“哦”了一声,连道谢也忘了说,然后拨出转轮,然而里面并没有子弹:
“这枪我见过,宿英城的警察就是这种配枪,这枪可比之前那把勃朗宁沉多了……不过这枪给了我,神谷小姐你怎么办?”
神谷努努嘴,又把手插回口袋里:
“我好歹也知道使用攻击法术,防身绰绰有余。不过我还是再嘱咐一句好了,不管怎么样,行动当中最重要的是保证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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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想你在这里遭遇什么不测……还有就是,注意隐蔽,不要让其他不相干的人发觉我们的行动。”
我收起手枪,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然而不知为什么,原先握枪的右手却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我赶紧将手藏到了背后,生怕她发现了什么端倪,然而紧接着,这种刺激感迅速从右手传到了全身,仿佛刚经受过火焰炙烤之后又马上淋上一盆冰水。剧烈的心跳让我的胸口像是压上了重物,有些喘不过气来,就连急促的呼吸也略带着战栗。
我无法描述这样的感受,也不知道这传遍全身上下的怪异感觉来自何处,就连试图保持冷静的大脑,也几乎失去思考能力。身体里的气息一阵阵地由肺部经由气管,涌向咽喉。
“秋洋?你还好么?”
不管怎样的掩饰,最后都是欲盖弥彰,神谷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走到我的面前,轻声问着,而我却没有了看着她的眼睛的勇气,把视线挪向了窗外:
“抱歉……神谷小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因为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感吧……你知道的,之前在宿英城的事情,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
从余光里,我发现她眯起了眼睛,双手背在身后,前倾着身体,煞有介事地打量着我——在她炯炯目光之下,我仿佛卸下所有伪装,身体的每一处细节都被那双蓝色的眼瞳洞察——说实话,即便我对她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情感,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依旧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她的声音终于打破了眼前令人窒息的沉默:
“秋洋,恐怕你并不是下意识在排斥曾经那段在宿英城的记忆,不过也许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能看到你在颤抖,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俨然一只久别猎场的狮子,即将重新开始狩猎之时,那种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
神谷的话语让我逐渐冷静了下来,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我并没有这么觉得,神谷小姐……”
“是不是,与能不能意识到,是两回事。秋洋,你并不是想逃避曾经在宿英城的那些回忆,相反,其实你十分怀念那一段充满刺激感的生活——你的内心也许会欺骗你自己,但你的眼神不会说谎。”
说完之后,神谷离开我的身边,耳边只剩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依旧沉默着,把手伸进口袋里,握住了那把手枪,感受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手感,而不经意间,一阵难以言说的快感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或许神谷说得没错,我大概的确是在怀念着过去那段激情澎湃的时光。
31.1. 圣伯多禄的神迹(1)
在各种传说当中,故事的高潮往往发生在月圆之夜。就像潮汐一样,世间各种魔法与神秘的力量,也随着月盈月亏,发生着有规律的变化。在满月之时,无处不在的神秘获得异于往常的强大力量,又把它们投射到月光照耀下的万物之上,让这个晚上凭空生出许多波澜。
这种在月圆之夜获得的强大力量,也许对一些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神眷,但对更多人来说,满月在他们看来就是暴力与血腥的象征——狼人磨砺利爪,吸血鬼露出獠牙,在黑暗之中暗自寻找着猎物。面对接二连三的凶杀与意外死亡事件,他们便用灾厄来形容这样的夜晚。
对于这一点,我深以为然,在宿英城时,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发生极其恶劣的暴力事件。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便是虔贞大学的学生与警察发生冲突的那个夜晚:到处都是火光,警报声在耳边环绕,嘈杂的人声之中,时不时还夹杂着玻璃破碎,以及爆竹炸裂的声音。我在被阚哲澜警司救出残破的校舍之后,惊魂未定地摊在警车后座上,抬头望向车窗外的天空,看到的是一轮暗红的圆月,如同滴血的眼瞳一般挂在天空。
数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同样是在冬天的夜晚,天空中依旧是暗红的圆月。一辆黑色商务车在空旷的公路上驶过,我坐在窗边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又低头看了看手表,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已经快十一点了,我们能在预定时间内到达目的地么?”
“GPS导航上显示大概还有十几公里,你们可以稍微做一些准备。通过哨卡的检查之后,车辆就不方便继续前进了。医院在一处高地上,高地脚下有一座清真寺,我会在那儿停车,你们再步行一小段路,就能到达医院。”
艾什勒弗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同时车辆也开始加速。我打开放在膝盖上的铝制手提箱,拿出一包子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把子弹一枚一枚地装到上弹器之中。
“子弹有限,只有十八发,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真的够用么?”
我轻声问坐在一旁的神谷。在昏暗的车厢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感受到她靠向我的座位,同样压低了声音: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真要遇到突发情况,我的攻击法术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将手枪放回了腰间,两组备用子弹放回另一侧的皮套,对她说了一个“好”,姑且当作回应,然后又窝进座位里,看着窗外——我们已经离开了贝鲁特城区,进入真主党的地盘,不过看上去,除开设立在公路上的哨卡与士兵身上不同样式的军服之外,这里与别处并没有太大不同。
十分钟之后,车辆在最后一处哨卡停下,全副武装的哨兵向着我们走来,我的心跳声就在耳边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鼓膜。但艾什勒弗却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他摇下车窗,用我听不懂的阿拉伯语和前来盘查的士兵攀谈着,气氛并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紧张凝重——大概他与这里的哨兵已经熟识了。大概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驻守哨卡的士兵就拍了拍车门,然后做出了放行的手势。
拐过弯去,又行驶了五分钟左右,汽车停在了路边,和之前描述的一样,这里伫立着一座清真寺。我像是尘埃落定一般地长舒一口气,拉开车门,提着箱子踏上沙土地面。
艾什勒弗也下了车,向我们道别:“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里了,医院就在那里,沿着这条路就能走到。”
神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到他的手心:
“辛苦你了,这个给你,就当作是今晚的报酬吧。”
还未等对方道谢,她就转过身来,看着我们,挥了挥手:
“出发吧,诸君,愿我们武运昌隆。”
借着月光可以勉强看到医院模糊的轮廓,虽然感觉近在咫尺,但真要走到那里,还是需要走长长的一段路。这里的山丘没有树木,只有一些稀疏的灌木与荒草,我们走在寂静的道路上,心情复杂地朝着未知进发。
“依娜丝小姐,您之前了解过这座医院么?”
我打破了四人之间的沉默,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依娜丝还未开口,海塞姆便抢过了话头:
“那座医院曾经是一处庄园,据我了解,是一位法国商人在1892年修建完成的,富商去世之后,他的儿子把这里捐赠出来,改建成了一处疗养院。后来大战爆发,这里又被军队征收,改成了军医院,周围也成了军队的驻扎地。战争结束之后,这里成为了基督教长枪党的据点,又在内战当中受到了破坏,虽然并不是很严重,但最终还是被废弃了。”
我算了算时间:“在内战当中就被废弃了?那后来的卡米勒教团和基督教长枪党有关联么?”
“没有证据说明这两者有联系,卡米勒教团似乎是看到这里废弃已久才占据这里的。”
想想也是,这个教团原本就对基督教十分排斥,自然也不会想要与那些极端狂热的信徒们扯上联系。昔日的商人在修建这座属于他的庄园时,大概也不会想到,在他身后的百余年间,这些原本奢华气派的建筑物历经风雨,多次横遭变故,最后在时间的流逝当中,蒙上厚厚的一层尘埃。
而一想到我即将拨开这些积蓄多年的尘埃,窥探到尘封真相的一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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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体便又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其中的一半是出于恐惧未知的本能,而另一半则是为新的冒险拉开序幕而兴奋不已。我解开外套的扣子,做了几次深呼吸,让心率慢慢放缓,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周围的事物——四周寂静的氛围,总让我觉得危险就在我们的身边,像狼群一样伺机而动,等待我们放松警惕的那一刻露出獠牙,咬断我们的脖子。
山坡上的道路两旁堆放着零零散散的沙袋,隔上一段距离就有一两个并不算深的散兵坑,还有一些废弃的汽车轮胎。随着与哨岗的距离越来越远,光线也愈发黯淡,神谷伸出右手,在指尖聚起一个光团,让它飘在空中,发出勉强能够照亮道路的光。
这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在兴奋过去之后,人的本能又让面对未知黑暗时的恐惧在心中弥漫。我有些担心地拍了拍走在前面的神谷,轻声问她:
“神谷小姐,这四周也太安静了,总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驻军撤走之后,这里的以太浓度还是会出现异常?而且为什么哨卡还要拦住那些难民?”
当我的手接触到她肩膀的那一刻,神谷的身体好像因为惊吓而定格了一瞬间,随后又恢复了平时的若无其事。她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就算是个陷阱,现在还能退回去么?正因为以往没有人来过这里,我们才会在今天晚上前来调查不是么……”
说着,她凑到我的面前,压低声音嘱咐道:
“不要忘了我们要找的那些东西,就算那些文件被销毁了,也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我敢肯定,这座医院里一定进行过人体实验。”
“这也是你推测出来的?”
“我哪有那么强的推理能力……只是直觉而已。”
我不由得发出叹息,虽说已经见识过她的直觉是何等准确,但把希望寄托在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又显得极其不切实际。
在那团微弱光源的指引之下,我们来到了医院门口。黄土砖块砌成的围墙已经出现了几处坍塌,铁门上已经被锈蚀出好几个大洞,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残破当中。踏进院子的那一刻,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寒意穿透衣物与肌肤,直接刺入骨髓,让我不禁打起了寒战。隔着外套袖子摸了摸手臂,抚平鸡皮疙瘩之后,我抬起头看向大门横梁上的标识牌,辨认着上面依稀斑驳的文字——圣伯多禄医院。
虽说这座医院并没有特别大,反倒看起来觉得宽敞。中间的广场上,是一个已经干涸的四方形水池,四周则是三座模仿欧洲宫殿的主楼,不难想象,当一百多年前,这里还是作为一座庄园存在时,该是何等的气派。
32.2. 圣伯多禄的神迹(2)
一行人在水池旁的台阶上停下脚步,依娜丝打开地图,做好了标记,然后打开她手中的手提箱,拿出两个外形如同提灯一样,却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把其中一个递给神谷:
“医院里有两处魔法源,其中一处是魔法源,另一处大概是被关押在这里的秘仪师。那我们就分头行动,我和海塞姆去找那个魔法装置,你们去救出那名囚犯。这个物件可以用来检测魔力的浓度,到时候会用得上。”
神谷接过那个小提灯,道了声谢谢,把笔记本垫在膝盖上,飞快地做完记录,拿起脚边的箱子,拍了拍我的手臂:
“走吧,秋洋,我们先去住院部,当心脚下。”
“哦……好。”
我也赶忙提起箱子,转向身后的大楼。依娜丝又想起了什么,赶忙叫住正在往大门走去的神谷,又嘱咐了一句:
“这个提灯,在正常使用的情况下是一个魔法源探测器,不过你如果向里注入玛那,它就会成为一个传声装置。”
说着,她拿起手上的小提灯,做起了示范。充满玛那的提灯发出蓝色的光芒,而当依娜丝对着它轻言细语时,她的声音却清晰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这种魔法让我不禁想起了读心术与心灵暗示。不久之后,另一个声音也出现在了脑海里:
“这里是文悠纳,我会全程协助你们的调查,远程监控任务区域的以太异常情况,如果任务中发生任何突发情况,请立即与我联络。”
“收到,辛苦你了。”
神谷用低沉的声音回复,又向依娜丝两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带着我走向了那座高大而又充满黑暗的建筑。
踏着龟裂的台阶,来到大门前,我看着紧闭的木制雕花门与旁边的两扇窗户,心中又开始了莫名的忐忑。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我看向了神谷,她正借着那团光,看着住院部大楼的平面图。
“神谷小姐,我们有什么具体的方案么?”
神谷眉头紧锁,转着手中的笔,圈起了图纸上的一处角落里:
“先去供电室,看看能不能恢复电力,然后我们上五楼,去找指挥官的房间。”
她折好图纸,放回口袋里,然后握住大门的扶手,转过头来又叮嘱道:
“进入大楼之后,说话尽量小声,保持安静,不要去惊动蛰伏在未知当中的危险。”
看到我点头之后,她推开了大门,轻手轻脚地踏进黑暗当中。
大厅当中空无一物,只有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借着微光认清方向之后,我们穿过走廊,朝着第一个目的地走去。大楼里的气氛如死亡一般寂静,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即便我们已经刻意减弱了行动时的动静,但两人的靴子踩在马赛克地砖上发出的微弱脚步声,依旧在空旷的大厅当中清晰地回响。
我在惧怕着什么呢?就算是找到了进行人体实验的场所,我所看到的也只是一些没有生命体征的遗骸与器官,按理来说对这些习以为常的我,不应该感到害怕才对。
然而我隐隐约约从这栋大楼里,嗅到了一丝阴森的死亡气息,它们正徘徊在我们周围,不知何时降临。反观走我前面的神谷,背后银色的长发随着她的脚步有规律地摆动着,看上去十分淡然,不见丝毫紧张。
终于,我们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神谷确认了一眼门上的标识,轻轻推了推那扇木门,伴随着生锈的铰链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踏进了那扇门背后的阴影。
“果然,这栋大楼的供电设施已经被破坏了,估计是那些人撤退前干的……看来供电是指望不上了。”
我借着光亮看了一眼,电闸与变压器等机械都已经支离破碎,想要修复已经不可能。失望之余,正准备转身走出配电间时,我却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声音从通风管道里传来。
哒……哒……哒……
听上去像是人的脚步声,但再一听又像是某种动物在整座建筑里穿行——不过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动物会把这种地方当作它的栖息地。与此同时,挂在神谷腰间的那个小提灯发出微弱的绿光,闪烁起来。
“是野猫么?”
我看着她的腰间,带着自欺欺人的意味问道。神谷抬起右手,示意我安静,然后又仔细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也不能确定是什么,有可能是动物,也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那名囚犯。不过我觉得,就算是动物的声响,那也不太可能是猫或狗这类形体偏小的动物……最好还是不要惊动它为妙,去大厅,我们用那里的楼梯上五楼。”
她转身走出配电间,沿着来时的路线向大厅赶去。我连忙跟了出去,她的脚步声带着些许急促,没有了先前的从容——调查还未正式开始,情况就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我不由得一阵苦笑,默默在胸前划起十字,轻声祷告: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们。”
上到五楼,提灯的闪烁频率逐渐变高,我有些担心地叫住神谷,让她留心那个未知的生物。
她停下脚步,掌心朝前伸出右手,慢慢闭上了眼睛,手腕上的术脉发出光芒。一阵微风吹来,她的几缕长发触碰到了我的面颊,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与她的距离似乎太过于亲近,于是赶忙后退了半步,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空气中的躁动逐渐平息,待一切恢复平静之后,神谷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宽慰我道:
“放心好了,五楼的这个魔力来源,和配电间时的并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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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的感知,它并不具备攻击性——至少对我们的存在并没有太大敌意。”
这个多出来的魔法源从何而来?这和原先教会测量出的结果不一致。我有些不解,但她只是耸了耸肩。事情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好吧,那就先找到它的具体位置再说吧……至于军官的办公室,顺路就能找到吧。”
我有些底气不足地看向别处说着,又用余光偷偷瞄神谷,她只是把披散到胸前的头发撩向身后,然后打了一个响指。悬浮在空中的光团变得明亮起来,像一只精灵一样在我们身边环绕三圈之后,朝着楼层深处飞去,照亮错综复杂的走道,神谷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我看了看窗外漏进的月光在地上留下的光影循着黑暗中的那一抹光亮,追了上去。
过道两旁的木门随意打开着,路过那些房间时,我都会借着照明粗略地向着里面看上一两眼——房间的面积并不算大,大抵只能容下一张病床,外加一条狭窄的走道,不过作为曾经的军医院,能够为病患提供单独的房间,这里的条件也算是优渥——但现在这些房间已经全都残破不堪,生锈的铁架床随意摆放着,屋顶上布满蜘蛛网,墙壁上也满是大大小小的霉斑,混杂着灰尘与混凝土,发出一股让人一言难尽的味道。激烈的刺激让肺部产生不适,我捂住口鼻,轻声咳嗽了几声。
“秋洋?怎么了,你?”
神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我向她摆了摆手,然后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
“不得不说,这里也太残破了……之前的驻军也不见把这里清理一番。”
“谁知道呢……大概是他们用不着这些房间吧,线人不是说第五层只有一间军官的办公室么?这里房间这么多,也没见哪一间看起来像是办公室。”
她在无奈之中微微叹气,放下手中的箱子。又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笔记本来,翻到大楼的平面图:
“这栋楼修建的时候,就把走廊和过道设计得错综复杂,我都快搞不清我们是在什么位置了……也罢,先找到那个魔法源再说吧,看这玩意儿的意思,我们大概已经到它的附近了。”
说着,神谷拿出那个已经连续发出光亮的小提灯,递到我的手上,我感受到了它的微微颤动。在盯着图纸端详了好一阵之后,她抬起头来,咂了一下舌,把笔记放回口袋:
“前面的路口左转,走到底的那个房间,魔法源在那里……其实那里离东侧楼梯很近,不过因为我们从中间的楼梯上来,然后又绕了很多弯路,所以才找了这么久。”
一边说着,她拿起手提箱,拉着我快步向着目的地走去。转过弯去之后,过道变得干净了许多,也不再有那些落满灰尘的杂物,墙面经过了重新粉刷,用阿拉伯语写上了一些我们看不懂的标语。
33.3. 圣伯多禄的神迹(3)
“看来这就是军官的办公室了,他们只启用了五楼的很小一部分空间……”
神谷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伸出手推了推木门,但房门纹丝不动。我蹲下身查看,发现门锁的钥匙孔已经被灌上了融化的铜水。这大概是驻军在撤退时顺手而为,不过我们也没有办法用常规办法打开这扇门了。我后退了几步,从腰间摸出手枪,正扳动击锤瞄准时,神谷却伸手摁住了我的手:
“请你在开枪之前,掂量掂量后果!”
她低声而严厉地呵斥着。迫于她的威压,我收起了手枪。她朝着房门抬起手,手腕发出光芒,我看到木门上的金属部件以极快的速度锈蚀,最终,随着一声闷响,木门摇晃了两下,倒向了地面。面对我有些匪夷所思的表情,神谷只是歪了歪嘴,努力想要摆出一个笑容。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这间颇为宽敞的房间,显得尤为明亮,而在月光照耀着的窗台上,停着一只似乎发着光的青鸟。在感知到我们的到来之后,青鸟缓缓振翅,穿过空旷的房间,在我们的头顶盘旋,最后安静地停在了房间中央的方桌上。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只知更鸟……”
神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那只蓝色的鸟类,知更鸟也十分配合地跳到了她的手心,化作一团蓝光,当光芒逐渐黯淡下去之后,在她的手里只剩下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
“神谷小姐……这也是使魔?”
在我印象里,这种类似的场景,只见证过两次——一次是叔祖母将一颗宝石变成一只猫,另一次是弦千渡将一团雾气化作一只鸟。但我至今都对使魔形成时的怪异现象百思不得其解,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神谷把那颗蓝宝石收进口袋,然后打了个响指,点燃了桌面上的蜡烛。
“没错,优质的宝石往往都被魔法师拿去制造使魔,像这种使魔,一般都被用来作为他们的侦察手段……有的魔法师造诣更高,他们可以直接运用以太塑造使魔,甚至能把使魔当作攻击的手段,但能够达到这种水平的人少之又少……很可惜,我不是,甚至谕佳也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我的手提箱,连同她手上的那一只一起放到桌面上,熟练地打开,拿出里面的瓶瓶罐罐,摆放整齐。
“那……这个房间的门,又是怎么回事?”
我指了指那块依旧倒在地上的门板,神谷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转回身来耸了耸肩:
“原理其实很简单,我剥离了那些金属部件的时间概念……你理解成加快它们的时间流逝速度就是了。”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介绍一杯普通的水一样稀松平常,然后递给我几块香薰蜡烛:
“秋洋,你帮我把这些放在房间的角落里点燃,你现在戴着谕佳的那个吊坠,应该很容易就能点燃它们。”
说着,她又拿起另外一个瓶子,朝着房间的另一边走去。
“神谷小姐,冒昧地问一下,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构筑魔法阵地,如果遇到紧急情况的话,我们还有能够防守的余地。这里视野不错,而且以太浓度相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所以我选中了这里。”
她头也不回地解释着,走到一处角落,蹲下身去摆弄着什么。我拿着这些蜡烛,把它们放在神谷指定的位置,再分别点燃。想必神谷一定带来了不少魔法油,在蜡烛被点燃之后,一股沁人心脾的气息便在我身旁散播开来,而等我回到方桌附近的时候,另一种如同薄荷一般的香气又钻进了我的鼻子,细细品味一番,似乎还有淡淡的肉桂香。然而随着混杂的气味越来越多,我感到了一阵眩晕,奇怪的光晕与符号闪现在眼前,当我集中注意力想要去识别时,它们却又纷纷消失在逐渐扭曲的视野当中。我闭上眼,俯下身撑着方桌,按压着太阳穴,尽力想要克服这种不适感,但光怪陆离的画面依旧没有消失,脑海里甚至还出现了无法辨认的杂音。
恍惚间,我感觉到有人在拍打我的肩膀,我努力睁开眼,神谷正拿着一个小瓶子,递到我的面前让我饮下,又拉过一旁的椅子,扶着我缓缓坐下。
“稍微休息一下,你的身体正在和环境中活化的以太重新进行同调,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的身体会产生这么大的副作用……刚刚你喝下的药水可以活化身体里的术脉,让你更快适应现在的环境——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大多数秘仪师在第一次构建阵地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反应,适应就好。”
我闭上眼点了点头,把手放在膝盖上,一边深呼吸,一边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慢慢的,心率趋于平缓,我睁开眼睛,回到了桌前,把腰间的两组备用子弹放回箱子当中。神谷已经在桌面上画好了一个魔法阵,她正握着一把粉末,均匀地洒在那个魔法阵的周围,口中念念有词。在忙完手边的事情之后,她抬起头看了看我:
“看样子你的身体对这里适应得还挺快的,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我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除了现在视野有些发蓝之外,其他的都挺好。”
她拍干净手上残留的粉末,挽起袖子:
“视野变蓝属于正常现象,不用担心。来,你帮我一个忙,把你戴的那个吊坠悬在魔法阵上。”
于是我取下垂到胸前的吊坠,举在眼前,悬到了桌面上。神谷将右手压在魔法阵上,垂下眼睑,深吸了一口气,在术脉发出光亮时,开始了咏唱:
“术脉链接,完成;玛那注入,完成;以太循环,良好。全知之眼,展开![1]”
随着话音落下,桌面上的魔法阵发出了金色的光芒,吊坠也获得了能量,发出耀眼的红光。而我的身边也仿佛有泉水流过,一种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意识就像是从头脑当中发散到全身上下,在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当中游走,而当大脑一声令下之后,又在瞬间收束,重新集中起注意力。
在吊坠与魔法阵的光芒逐渐消散之后,神谷睁开了眼睛,抬起头长出一口气:
“这样就行了……不过墙上的那些符号又是什么?”
我回过头去,背后的墙面上的确显现出一幅卡巴拉生命之树图画,还有几个不太看得懂的符号,大概是对应着生命之树的各个源质(Sephira)。
“小羽,我这边观测到你们所在位置出现魔力大幅度上升的情况,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么?”
文悠纳的声音通过桌上的提灯传到我们的脑海中。神谷走到墙壁跟前,凑近端详着那些奇怪的图案,不紧不慢地回复:
“没有意外,一切如常,我只是构筑了魔法阵地而已。我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些图案,好像是在指示着什么东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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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卡巴拉生命之树,其中七个源质画着七大行星的符号。这些图案是在阵地构建之后,才显露出来,估计是因为我施放魔法才被激活,不过不清楚具体到底是在象征着什么。”
悠纳小姐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的情感,她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之后,便断开了与我们的通信。神谷回到桌前,拿出一支笔,在笔记本上画下那些图案,皱起了眉头,仔细思考起来。
“七大行星除了与生命之树对应之外,还可以与人体结构对应,火星代表头部,太阳代表胸腔,水星代表腹部,这三处由象征着人的魂、灵和□□……等等!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她展开大楼的平面图,又把生命之树的图案放在了旁边,用食指在上面画了几个圈:
“这栋楼的结构居然可以和生命之树对应,不可思议……我们目前的位置,就相当于是在第二个源质,那最底部的源质又是什么地方呢?”
趁着神谷自言自语的时候,我也借着月光与烛光,自顾自地在房间里踱步,顺便观察着这里的摆设。房间靠窗的位置,有一张书桌,在它周围则是散落一地的纸张。我从中捡出一张,借着光亮,粗略地瞟了一眼——这似乎是一张货物清单,内容与某种人偶有关。
“神谷小姐,我在那边的书桌旁找到了这个,一张关于人偶的货物清单——医院里为什么会出现人偶这种玩具?”
我回到她的身边,一边递给她那张清单,一边向她问道。她将信将疑地接过我手中的纸张,细细读了起来,但很快就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
“果然传言是真的……这种人偶不是玩具。”
与此同时,我也想起了文悠纳之前提到过的术脉移植,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我的脑中。带着这种猜测,我碰了碰神谷的手臂:
“要不我们去找一找这批人偶?”
她点了点头,依旧看着那张清单,然后打了一个响指:
“这批人偶储藏在二楼的仓库里,在最底部的一行字提到了。找到了人偶,也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其它与人体实验有关的信息或者报告什么的,到时候也许就能知道这群人是在做什么了。”
说着,她把那张清单叠好放进口袋,又从箱子当中拿出一个小布袋,递到我的面前:
“秋洋,你把这个拿上,也许用得上。”
我接过布袋,倒出里面的几块雕刻成各种形状的晶体,把它们装进口袋:
“这也是你之前做的魔法道具?”
“嗯,使用的时候,往里面注入玛那,默数三秒之后扔出去就行。不过和你的手枪一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拢了拢头发,又把几缕散发别到耳后,然后朝着房门外走去,我看着她那在月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的银发与背影,竟感到有些神情恍惚——下意识地,我又将她与白鹿的绰约身姿联系在了一起。定了定神之后,我把布袋放进外套口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上她的身影,向楼下走去。
注释:
[1] 原文为法语:Connexion en boucle. Injectez de l''énergie. Vérifiez la boucle. ?il de la Providence,élargir!
34.4. 为了科学与真理之光(1)
指示牌上依稀可见的英文单词显示,自从这里被改造成医院之后,这栋楼的二层就被当作医疗器械的存放处。过去这里常有人往来,比五楼要整洁干净不少。但随着我们越往深处走,有些墙壁与地面上却出现了血迹,我蹲下身去,手指轻轻抹过那些暗红色的痕迹,发现有些血液甚至还没有凝固——这里不久之前才发生过规模不小的凶杀,难道说驻军在撤离前,处决了一批囚犯?
“如果说驻军要枪杀囚犯,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行刑?在广场上显然更好才对吧?”
我叫住神谷,指了指那些飞溅的血迹。她退后两步,看了看墙面,又看了看天花板,再蹲下身去检查那些血渍,摇了摇头:
“死在这里的不一定是囚犯,更有可能是驻军士兵。你看你背后的天花板,有不少弹孔,包括墙壁上也有一些,看样子像是在慌张时胡乱开枪留下的。包括这些房门上,有几道抓痕,估计是驻军被某种带爪子的生物袭击了,而且死伤惨重。”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身旁的木门,上面赫然留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抓痕,血液已经渗入了木材当中。我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伸出手去与那道抓痕比较了一番,虽然袭击者的爪子与我的手掌差不多大小,但从痕迹的深浅上看,这一击的力度非同小可。那些抓痕的旁边还有一些刀痕,贯穿了整扇门。
“所以驻军撤离的原因是这次袭击?但线人不是说,撤离前的准备在好几天前就开始了么?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些血迹为什么还是潮湿的?”
神谷看了看我,转身继续朝着清单上标注的那个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一般情况下,离开人体的血液,的确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会因为脱水而变得粘稠,但之后又会因为细菌的新陈代谢而逐渐变稀,所以我也不太能判断这些人在什么时候遇袭……啊,我们到了,清单上提到的就是这件屋子,里面存有八具人偶。”
我们在一扇还算完整的房门前停了下来,确认门牌之后,神谷看了看门上的挂锁,从一旁抄起一根钢筋,插进锁梁中间,用力一撬,地面上便传来了与金属块碰撞的声音。她推开门,走进了房间。狭窄的房间里整齐地摆放着八个木箱子,而我和神谷只能局促地站在门边剩余的空间里,她看着箱子上的五角星符号,皱着眉扶住了额头:
“不是吧……”
长叹一口气之后,她走上前,又把钢筋插进木框架间的空隙里,强行掀开了箱子的盖板。箱子里躺着一具长度与正常人相仿的人偶,除了各处关节都是球形之外,它与人类的形体别无二致。从外形上看,它有如同陶瓷一般的质地,躺在天鹅羽毛当中,双手在胸前交叉,面部没有任何五官。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联想到了“无面人”这样的都市传说,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在心中涌现。神谷也一言不发,她又打开了其他三个箱子,和之前一样,每个箱子里都躺着一具洁白的球形关节人偶。
“这算什么?制造人造人?”
我轻轻摆弄着那些人偶,白桦木制成的肢体坚固而且僵硬,看上去完全不具备灵活性,很难相信它们会成为人体实验的适用体。神谷看了看拴在人偶脚踝上的编号牌,把手上的钢筋放在靠墙的位置:
“人偶有很多种用法,如果只是像机器人那样的话,只需要简单的咏唱魔法就能做到,甚至还可以利用咏唱本身释放的魔力来吸收更多的魔力来维持动力与发动攻击法术。但是这些人的研究肯定不会止步于此,他们想要做的大概是让没有生命的人偶出现意识。问题是,他们这样做,目的又是什么?”
“提供更多的战斗兵员?”
我目前只能想到这样一个原因,但她明显并不认同这样的猜测:
“如果只是为了增加兵员,那根本不需要进行人体实验,直接在人偶身上刻下法术的运转通路,然后指明目标就行,完全不用让它们拥有意识——自我意识对于士兵来说是多余的,而对于整支军队来说,就是致命的。”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自言自语起来:
“不过,也不排除是因为这群人只是想要效仿神创造人类那样,按照自己的想法创造一种全新的生命体。”
“就和那群实现了卑金属嬗变成为黄金之后,又把笔记封存的人一样?”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去做某些事,就单纯只是想去做而已,无关乎后果以及回报。神谷点了点头,又无奈地叹着气: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最好还是找一找他们的人偶使用报告。毕竟,就算制造人偶的那群人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其他人也难免心怀鬼胎,何况这里还出现了凶杀事件,这些人偶一定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再去别的房间检查一下,然后通报给悠纳。”
事实正如神谷所说的那样,我们检查了所有上锁的房间,找到了大概七八十个类似的箱子,而其中大部分的里面都是空空如也,不过好在这些箱子上写上了日期,以及一串4开头的数字——那大概是门牌号.看来对人偶进行实验的地方,就在军官办公室的楼下。在做好记录之后,神谷羽音打了一个响指:
“这样就差不多了,既然箱子上的记录指向四楼那些房间,那我们还是上去查看一下比较好,兴许能够找到相关的实验记录或者报告,顺便弄清楚他们到底在对人偶进行什么样的改造。”
我们依然是通过中间的楼梯前往第四层,但与之前感觉有所不同的是,当我路过三楼,看到墙壁上那一个大大的红色十字架时,一阵透骨的寒风从深处的走道吹来,让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大概是因为恐怖谷效应吧,虽然知道它们只是没有生命的木偶,但潜意识里,我却认为它们就像是一具具人类的遗骸,让我不断地联想到死亡,那种恐惧最终转化为了我行走在楼梯上时的不寒而栗。胡思乱想之时,我脚底一个趔趄,踩空了楼梯,身体眼看着就要从楼梯上跌落。正当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时,右手的手腕却被稳当地抓住了,神谷转过身来,嗔怪地看着我,然后把我拉了回来:
“走路看着些脚下,秋洋……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在意三楼的情况,我隐隐约约地感觉那里有灵体活动过的迹象,调查完四楼之后,我们再来这边看一看吧。”
她默默把手松开,继续朝着楼上走去,不置可否,我也不再多说什么,握着一根钢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四楼的走廊布置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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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诡异,天花板上垂下许多捕梦网与马鬃尾一样的流苏,当我们在这些东西底下走过时,我手中的提灯竟然开始闪烁起来,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也会有较高的以太浓度。我扯了扯衬衣的领子,咽下一口唾沫,叫住走在前面的神谷:
“神谷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五楼的魔法阵地对这里产生影响了么?”
她转过身来,抬头向上望去,观察着那些捕梦网与马鬃尾,摇了摇头:
“四楼的魔力与五楼的魔法阵地无关,提灯的反应就是由这些引起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我们的头顶,然后继续朝里走去。我有些不解:
“捕梦网和马鬃尾也能当作魔法道具么?”
“那不是马鬃尾,而是人的头发。”
神谷的解释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想到集中营里的情形——成吨的头发被堆在储物间里,更多的则被织成了人发毛毯。我的胃里感到有些翻腾,按捺住不适的感受,继续问道:
“驻军要这些头发干什么?”
她在一扇大门前停下脚步,抓过自己的一把银发:
“头发能够储存魔力,《圣经》里有一个巨人参孙的故事,他满头长发时力大无穷,剃光头发之后就失去了所有力量。很多秘仪师会将环境中的以太用自己的头发吸收,间接提高自己的魔力储备。如果这里真的存在人体实验,那这些在天花板上的头发,估计就是来自于进实验体。”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不管怎么说,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神谷也叹了口气:“他们进行人体实验这件事,本来就足够让我感到恶心了,说句实话,我连碰都不想碰。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该调查的东西还是要调查。”
她带着感同身受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推开了那扇大门。大门的背后似乎是一个大厅,不清楚它从前的用处是什么,但现在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行军床,布置成了伤患者们休息的地方——这栋大楼也终于有了一处让它看上去像医院的地方。
但等我们走到近处,借着微弱的光照,却发现其中不少的行军床上,似乎躺着人影,身上还罩着被单。一个从小就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词语出现在脑海——尸体。状态刚有好转的我,胃里又开始翻腾起来,于是我赶紧用手捂住了嘴,以免自己因为过于害怕而发出失去理智的声音。
“别紧张,这里没有福尔马林的气味,也没有那种腐臭味,那里躺着的估计也就是人偶。”
神谷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去,停在一张床前,掀开了罩着躯体的被单,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床上躺着的只是一具木制人偶。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她又蹲下身去,仔细观察着人偶的手腕,好像发现了些许端倪:
“他们在人偶的身上植入了术脉,但这一具的实验结果并不理想,术脉并没有活性,人偶也没有被激活——要是能够找到他们的实验记录就好了。”
她又站起身来,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只言片语,然后又走到旁边的另一张床前,揭开罩单的一角,看了一眼之后,又马上盖了回去,转过身来,虽然看上去神情镇定,但眼中还是显露出难以掩饰的慌乱。
35.5. 为了科学与真理之光(2)
“你还好么,神谷小姐?”
她摇了摇头,依旧一言不发,于是我走到她身边,拉开被单。虽然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被单之下躺着的那具躯体时,我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具躯体并不是木制人偶,反而更像是一具人体凝胶。它的头部已经变得半透明,像是内部浑浊的果冻,里面混杂着如同线虫一样交互缠绕的物质,像是还未整理完全,杂乱无章的神经。一只类似眼珠的圆球在腮部由一根黑色的带状物牵引着,与脑部的混沌保持着连接,隐隐约约似乎在游动。
一阵恶心感从咽部传来,我赶紧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继续揭开覆盖住其他部位的被单。让人感到十分诡异的是,尽管人偶的上半身已经变成了包裹着各种残缺器官的果冻,但下半身看上去依旧是坚硬的白桦木——看样子在它身上进行的是另一种实验,不知道是不幸还是万幸,这项实验最终以失败告终,它本有可能成为高级生命,现在却是一具不符合实验预期的残次品,最终被遗弃在这座空旷的大厅当中。
“神谷小姐,这又是什么原理?”
我转过身去,看着神谷的侧脸。她停下奋笔疾书的右手,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尽管那里除了一片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咳嗽两声,合上画满“8”字的笔记本,转过头来:
“这算是炼金术的变种,模仿了黑化、白化、黄化以及红化的过程。把白桦木的人偶用某种黑魔法侵蚀,让它成为像泥土一样可以改变形状的胶状物,然后将预先准备好的灵魂石或者‘瓶中小人’与□□融合,再用药水让这具□□与灵魂的混合物慢慢长出器官,最后再用法术定型——这只是理论上的步骤,但玫瑰十字会和金晨协会都明令禁止这种实验,所以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实验——说实话,的确让人感到恶心。”
她毫不掩饰她的厌恶,皱着眉头转身离开,查看起了旁边床上的实验体。不过当我掀起盖在这具人偶身上的被单时,却发现被单之下只有一副惨白的骨架。我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而我的手指也感受到了一阵冰凉——这具骨骼的质地就如陶瓷一般。
“这也是实验失败的产物?”
我一边摆弄着骨骼的关节,一边问着同样在俯身观察的神谷,不过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查看了全身各处关节之后,她直起了身子,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唉,只可惜找不到实验记录。他们使用的魔法看起来是出自很古老而且偏门的文献,甚至可能连玫瑰十字会都不一定知道这些经文。”
我没有回应她,看着眼前这副骨骼,突然间,一个印象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神谷小姐,你记不记得《旧约》里有一个桥段?先知对着骨骸进行了三次宣讲,之后骨骸便生筋长肉,重获新生。”
她望了望天花板,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好像有点印象,先知当时是怎么说的?”
思考片刻之后,我想起了那段原文:“气息,你应由四方来,吹在这些被杀的人身上,使他们复活。[1]”
神谷愣了一会儿,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将骨骸重新用被单盖住,双手合十微微鞠躬,然后走向了下一张行军床。
就这样,我们调查完了大厅中的所有人偶,但除了收集了一些失败实验品的信息之外,我们一无所获。神谷闷闷不乐地咬着指甲,翻看着方才写下的记录,又看了一眼大楼的平面图,拍了拍我,指着大厅深处的一扇铁门:
“大厅背后还有一些房间,我们去那里面看一看。”
还未等我做出反应,她便大步流星地向着那扇门走去。铁门上贴着“闲人免入”的标语,还有示意危险的标志,神谷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使劲吸了几下鼻子,仿佛察觉到了某种异样似的皱了皱眉头之后,转过头来看着我——在我面前从来都十分坚定的她,此刻却从眼中流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与此同时,我也闻到了一丝刺鼻的气味,立刻意识到了她的犹豫来自何处——那是福尔马林的气味。她紧闭双眼,扶着门的手微微颤抖着,胸口剧烈地起伏,正在做着巨大的心理斗争。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同样也犹豫着该如何劝说:
“神谷小姐……”
她睁开眼看了看我,长叹一口气,咬着牙推开了那扇铁门。
好在走道里的福尔马林浓度并不高,我的嗓子没有因此出现不适,但不久之前在心里出现的糟糕预感已经越来越强烈,反常的是,此时的我竟然十分坦然,没有感到一丝紧张或者恐惧——想必我的神经已经紧绷到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了。
不多时,我们便来到了一间贴满瓷砖的房间,这里并排摆放着六张手术台,两侧靠墙的位置则是两排储物架,还有一个展示柜——所有的事物都显示着这里就是进行人体实验的地点。这里没有窗户,就算是神谷放出的照明魔法,也只能勉强照亮很小的区域,于是我从口袋中拿出一枚神谷交给我的魔法道具,注入玛那,让它发着光环绕在我们周围。借着光亮,我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术台,把目光放到了储物架上那些瓶瓶罐罐上。
当我真正看清楚那些玻璃器皿当中装着的物体时,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震撼,我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几近窒息。咽部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我张开嘴想要叫住神谷,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转过头去,不忍再看那些玻璃缸,但好奇心却违背了我的本能,让我又凑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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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仔细观察起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当中的标本。
千真万确,储物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浸泡着人体组织与器官的玻璃缸,在瓶盖上还贴着写有编号的标签,而人的脑髓,心脏,肝脾,就这样泡在浑浊的液体里,随意地摆放在拥挤的木架上。
“这些编号……有些与外面那些人偶一样。”
神谷走上前来,翻看着笔记,与玻璃缸的编号进行比对,而我的注意力也终于转移到了储物架下方的几个木箱上。我抱起其中看上去最小的那一个,放到手术台上。撬开挂锁,打开箱盖,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叠小纸包,我小心地拿起其中一个,感受到了它的棱角分明与冰凉的触感——大概这些被牛皮纸包裹着的沉重方块,是某种金属或者晶体。
顺着折痕将纸包打开,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由两块厚玻璃压合而成的晶块,里面若隐若现有些东西,似乎也是一种标本。我把它举在光源下,一边仔细查看辨认着晶块当中那些纹路与图案,一边回想着记忆中的一些片段。
“神谷小姐,这些也是术脉么?”
我转过身去,轻声询问着背对我的神谷,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同样来到手术台旁,从箱子里拿出另一块标本,放在光源下端详着。
“这确实是从人体上剥离下来的术脉,这种储存方法可以让术脉长时间保存,到了需要移植的时候,操作也十分简便。不过掌握剥离术脉这项技术的人并不多,我第一次听说这种方法,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不过绝大多数秘仪师都觉得这并不是一种高尚的魔法。”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箱子里的纸包一一拿出,放在手术台上,当还剩下两三块没有取出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
“这又是什么东西?”
我凑过身去看着已经快要见底的箱子,发现在那些玻璃块之下,躺着一叠英文笔记。神谷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笔记从箱底抽出,把它们一张一张摊开在手术台上。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以及人体器官的图像,这大概就是神谷一直在寻找的实验报告,我也一起粗略地读了起来。
按照这份报告上的记载,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进行了五十六次实验,全都以失败告终,而第五十七次实验,人偶最终有了正常的生命体征。但当我继续读下去时,却发现这次实验还有另外一份完全相反的实验结果,被附在这份报告的最后。按照后者的描述,人偶在实验成功之后不久,便因为心率衰竭而失去体征,随后不久便被送到了地下一层的焚化炉销毁。
本以为这只是同一个实验的补充记录,但我拿起最后一张笔记时,却看到了贴在背面的一张字条,上面用汉字写着“伪物”。
注释:
[1] 原文出自《以西结书》。
36.6. 为了科学与真理之光(3)
“这是什么意思?整篇报告都是伪造的?还是说只有最后是伪造的?”
我把字条递给神谷,她扫了一眼,突然眉头紧锁,眼中一丝莫名的欣喜转瞬即逝,马上又咂了一下舌,把那张纸放回原位:
“难怪大厅里只有十几具人偶,原来大部分失败的实验体都销毁了……但是,如果这份实验报告是假的,为什么要藏在这里?这个人伪造实验报告的用意又是什么?难道说,这具人偶之前被藏了起来,直到现在还待在这栋大楼里?”
我立马想起了不久前配电间里提灯诡异的闪烁与二楼仓库里看到的惨状,感到毛骨悚然。神谷也警觉了起来,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她将笔记本摊开在手术台上,拿起提灯,呼叫着传声筒那一侧的文悠纳:
“悠纳姐,住院部大楼有异常情况,虽然还没有找到囚犯的位置,但我们检测到了其他魔法生物的存在,请测量大楼内的以太水平,我们需要确认囚犯与魔法生物的具体位置。”
短暂的沉默之后,悠纳小姐的声音出现在了耳边:
“这里是文悠纳,你们所在的大楼里,现在以太浓度较高的地方是地下室与五层,五层是你们的魔法阵地,地下室目前情况不明。话说,魔法生物是怎么回事?”
神谷:“我们之前在配电间检测到有不稳定魔法源的存在,之后还发现了一些特殊的东西,而且……算了,这里的事情一句话也说不清,等回去之后我向你一一汇报。”
传声筒那头的文悠纳叹了一口气:“好吧,希望你们顺利,现在三楼的以太波动最低,相对来说最安全。如果之后再遇到什么问题,请第一时间报告,我会立即着手处理。”
还未等我们回应,她就断开了传声筒的连接,神谷收起提灯,看着那些实验报告,陷入了沉思。一会儿之后,她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把手术台上的纸张收集整理,叠好放入了口袋,然后拿出手机:
“我先给这些玻璃缸里的标本拍照取证。秋洋,你过来帮忙搭把手,把这些东西都放到手术台上。”
我应了一声,回到储物架前,抱起一樽存放着人脑标本的玻璃缸,如履薄冰般地转过身,朝着手术台走去。标本的分量比我想象中的要重,据说人脑的重量只有不到一千五百克,但这些只占了体重很小一部分的组织,却让人类文明从古至今不断延续,并且历久弥新。毫不夸张地说,从这些软组织当中出现的智慧,便是神对人的最好馈赠,但同时也是神给人设计的最复杂的谜题。过去的我只在书本上看到过人脑的图片,现在,它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把它托举到眼前,仔细地打量着它的每一处细节。
它表面上深浅不一的凹痕如同平原上的沟壑,蜿蜒曲折地布满整块大脑,将它分为数个部分。然而在这些沟壑之上,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缺口,就像是被某种不不可名状的东西所侵蚀,变得伤痕累累——这种损害大概对个体的精神状态也会产生极大的影响吧,但是这种侵害又是因何而起呢?无法解释,说句实话,我也不愿去知道这背后的残酷事实。
我的大脑最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么?为了追求无上的智慧,而让身体受到如诅咒一般的摧残,这一切值得么?这种充满纠结与矛盾的问题,就算思来想去也无法得到答案,况且我资历尚浅,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的资格。
“秋洋?你在想什么呢?”
神谷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摇了摇头,把玻璃缸放在手术台上,指了指标本上的那些缺口:
“神谷小姐,请问一下,你知道那些缺口是怎么回事么?”
“那些是神秘对人的反噬,如果长时间较大功率地使用术脉,身体就会因为术脉增殖而受到损伤,比如说我的右臂上就有很多道伤疤,都是为了切除术脉增殖造成的病灶而留下的——这是身为秘仪师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神谷一边从不同角度拍摄了几张标本的照片,一边带着无奈的神情做了解释,而我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大概这就是弦千渡曾经说过的“并非恩典,而是堕落的证明”。我叹了口气,将拍摄完的标本放回木架上,又抱下另一个,摆在她的面前,沉默着协助她撰写记录。
时间在这座寂静的房间中变得无比漫长,我的耳边只剩下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以及搬动东西时的碰撞声与脚步声。
各个器官都或多或少有肉眼可见的缺损与病变,有些心脏标本的表面被粗大的血管包覆,就像被扭曲的树根缠绕,有些肝的标本已经明显萎缩,上面布满了黑色的病变组织。虽然心里清楚每一具标本都代表着一个灵魂困于□□中所受的苦难,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对这些丑陋的病变器官产生了生理与心理上的不适。但看到一旁的神谷依旧面无表情地处理着这些实验样本,我也只好强忍着内心的压抑与胃里的翻腾,继续做好我的分内工作。
等到拍摄完最后一组玻璃缸中的标本照片,神谷长出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然后靠在手术台旁,眯起眼睛,扫视着那些身处阴暗当中的标本,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冷的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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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面。而我站在她身旁的不远处,看着她身后的黑暗,借机放空了自己的大脑。
这座笼罩在黑暗里的废弃医院,到底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我无法去评判这种人体实验是否是对科学的亵渎,但试图将那些人偶转变成生命体的行为,即便不能归为对神的忤逆,也算得上是对人类的冒犯——如果他们的实验最终成功的话,我们又该如何去看待这类由我们所创造,又与我们无限相似的生命呢?
“神谷小姐,我们的社会已经接纳了人工智能,那有朝一日,人偶真的成功转变为了生命体,那我们是不是也要去接纳这些人造人?”
我有些不知所云地问着神谷,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想去评判这样的事情,但愿人类永远不要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她又从口袋里拿出那份实验报告,重新又浏览了一遍。
“等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刚才我大意了,没有看到日期,前一份报告上标注的日期是五年前,后一份写着伪物的实验报告日期是……就在一个星期前?”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神谷脸上的复杂神情仿佛正在宣告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似乎渐渐正在浮出水面。正当我想要问个究竟时,她却迅速地把报告收了起来,打了个响指:
“走吧,还有三楼没有调查,在所有线索收集完成之前,我无法确认我现在的判断就是正确的。仅凭两份报告就能还原整个真相,那才是天方夜谭。”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实验室另一端的安全出口,又看向我:
“我之前差点儿忘了,你这家伙也会通灵术。你之前说,三楼似乎有灵体活动过的迹象,但按照悠纳那边的测量,三楼并没有出现明显的以太波动,的确有些诡异。”
我自嘲般地笑了笑,跟着神谷朝安全出口的方向走去:
“通灵术……我也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大概是因为我当时心理因素的影响,才会导致判断错误吧。”
“是么……我反倒不这么认为,可能你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隐藏着某种强大的力量而已,但你意识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它不存在。”
神谷肃正地纠正了我那漫不经心的说辞,我忽然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弦千渡时,他充满诧异的话语——“当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的衣服上和地上都满是血迹,而你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也许神谷说的并没有错,我身上拥有的力量也许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不置可否,依旧跟着她快步走下楼梯,去往三楼。
37.7. 为了科学与真理之光(4)
“看来这一层就是曾经实验人员居住和关押囚犯的地方了。”
走在由铁栅隔开的走廊上,两侧的房间的木门也都换成了钢筋简易焊接而成的栅栏,神谷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着话,似乎自身也受到周围的影响而变得压抑起来。我顺着门口向房间内望去,和之前见到的仓库房间一样,这些“牢房”的面积依旧局促,而从放置的两张三层床看来,总共有六个人要挤在这一间狭小的房间内,甚至睡觉时,也只能蜷缩着身子——这不禁让我想到了当年的奥斯维辛集中营。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而嘈杂的絮语声从走廊的深处传到我的耳边,就像是千万只手伸到我的面前,将我全身上下撕扯得粉身碎骨一样。我咬着牙闭上眼,定了定神再睁眼看去,刚才眼前的场景只是某种幻觉。即便如此,但我还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住了走在前面的神谷的手腕。
在握住她那纤细手臂的一瞬,我感受到她的身体忽然停驻,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正常。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怎么了?”
虽然依旧皱着眉头,但在昏暗之中,我竟然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罕见而不易察觉的温柔。我指了指耳边:
“神谷小姐,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神谷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方才除了我们之外,我没有听到别的人在说话。有什么异常么,秋洋?”
“我刚刚听到有很多尖锐的人声,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而且我好像刚才还出现了幻觉,一下慌了神……抱歉。”
我指了指走廊的深处,又为刚才的失礼行为向她道歉。她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掏出笔记本翻到三楼的图纸,指着其中一大块空白:
“按照这幅图里画的,前面有一个大厅一样的地方,但是我确实没有听到其他声音……也罢,去看看吧。”
她没等我反应过来,便疾步朝着远处的黑暗走去。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阵唏嘘——自从与她共事以来,我一直都是站在她的身后,而她从未给过我把背影留给她的机会,大概除开对晚辈的关照之外,还有就是因为自身的逞强吧。我十分怀疑,她是否从来没有尝试过去依靠另一个人,甚至又开始妄想,她在向别人寻求依靠的时候,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场景。
想到一半,我猛然醒悟过来,赶紧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最终,我们来到一扇厚重的连杆铁门前。借着光照法术,我握住门上的把手打开门栓,用力推开这间仿佛密封舱的房间。
“这也是有一间仓库么?”
神谷顺口问着,走上前来搭了把手,然后谨小慎微地走进房间里,而我又下意识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右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的手枪。
粗略看去,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只是与其他房间别无二致的景象,但下一秒,熟悉的嘈杂声又出现在了我的耳边,而当我捂住双耳时,无数双手又从四面的墙壁中伸出,抓住了我的手臂与腿,想要将我拖入黑暗的深渊当中。挣扎之下,我一个趔趄,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身体两旁立即冒出几根粗壮的触手,将我的身体死死缠住,动弹不得。意识随着缠绕在脖子上的束缚收紧,而逐渐从脑中消退,就在我意识到自己即将窒息的时候,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喊了出来:
“羽音小姐,救我!”
就在那一瞬间,耳边的杂音与原本捆绑住我的那些触手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缓缓睁开眼睛,自己躺在房间的地面上,墙壁上依旧空无一物,那些凭空从中伸出的双手,就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神谷走到我的身边,蹲下身来,向我伸出了右手:
“你还好么?”
我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她稍稍向后用力,拉着我从地上站起身来。我掸了掸风衣上的灰尘,试图掩盖自身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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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她:
“神谷小姐,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嘛……你走进房间之后不久,就开始呼吸不畅,双手张牙舞爪,时不时又掐自己的脖子,自己把自己绊倒之后,就躺在地上开始呼救。但是我一直在你旁边,没有看到任何异常的情况,这又是因为幻觉导致的么?”
我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尽可能详尽地向她描述了一番,又补充道:
“我说不清楚那是不是幻觉,那种身体上的触感十分真实,一点都不像是幻象,那些手真的就是从墙壁当中向我直扑过来。”
“是么……这个暂且不提,刚才你……算了,没什么。”
神谷耸了耸肩,打算说些另外的事情,不过又欲言又止地转过头去,走到了墙壁面前,仔细查看上面是否藏有某些玄机与猫腻。
“如果你刚才那些描述属实的话,那问题就是出在这个房间里,四周的墙壁和地板上。但是很奇怪,如果这里被魔法改造过的话,那个提灯应该会有反应才是。”
她仿佛自言自语般地絮叨着,把手放在墙面上,但又如同触电一样马上缩了回来,轻轻叫了一声,左手握住了右手腕上的术脉:
“该死!这墙面果然被改造过,我对它施加法术的时候,有一股力量居然试图通过术脉与神经之间的通路,窥探我的意识。”
听到她这样说,我也走上前去一起查看。两处光源照亮了墙面上的细节,当我好不容易定下神,看向上面的痕迹,却又是一阵寒气涌上心头,令我不寒而栗。身边的神谷向后退了几步,也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恐,紧握起了双拳。虽然打心底里厌恶这样的场景,但我还是重新看向了墙面。
密密麻麻的血迹,大多都是些模糊的手掌印,还有坑坑洼洼的抓痕,这些留在墙面上的残痕就像带血的钢刀,一下又一下地插进双眼,向脑海中不断地输送着无法驱散的痛感。
38.8. 第十一个源质(1)
沉默许久之后,神谷羽音转过身离开了墙壁,走到房间中央,蹲下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魔法道具,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用力把它摔在了地上。随着一声脆响,那块由宝石雕刻而成的物件在地面上摔得粉碎,同时房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并且泛着白光的魔法阵。我还没来得及发出感叹,它的光芒便迅速消散,甚至连那块宝石的残片,都跟着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于秘仪师来说,这大概是最屈辱和痛苦的死法之一。”
她缓缓站起身来,又回到墙壁前,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些抓痕。
“所以,这里就是驻军处决囚犯的地方?用刚才那个魔法阵么?”
我继续看向她之前站立的位置,有些难以置信。她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抚摸着墙面上的凹凸不平的沟壑,轻声解释道:
“那个魔法阵,和我们经常见到的不同。一般的魔法阵都是可以聚集周围的以太,为施法者提供额外的魔力供给。但这个魔法阵恰好相反,一旦启动,就会吸收人体内的玛那,直到心率衰竭而死为止,期间过程中所受到的痛苦,大概就像是无数的蛀虫钻入你的身体里,把你啃食干净,而你完全无力反抗。”
我仔细品味了一番她的形容,十分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却再也不敢去看身后那面写满苦痛与扭曲的墙壁。地面上一闪而过的魔法阵在脑海中历历在目,我克制着心里的压抑与愤慨,看向身边同样低着头的神谷问道: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处决这群囚犯?”
“把玛那从身体当中抽离的话,可以最大限度地让实验体的状态长时间维持在刚刚死亡的那个时刻,这样一来,得到的实验结果也更加精确。”
神谷叹了口气,低声叙述着一个残忍但听上去合乎情理的理由—— “严谨”这个词语用在形容这样丧失人性的实验上时,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不禁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几句话来:“真是荒唐!就算是拿动物做实验,也要保证不能让实验体经受痛苦不是么?”
“你听过罗兰夫人临刑前的那句话么?革命,多少罪恶假汝之名。科学的发展,也是一种革命,只不过很少会有人去关心这种革命的牺牲品,于是罪恶便借着它的名,更加有恃无恐。那些人打着科学的旗号,自称继承了批判的精神,干的事情却依旧是党同伐异,因信称义,和当初猎杀女巫的圣座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神谷这样说着,缓步朝着房间外走去,紧握着的双拳依旧没有放开,隐约之间,我似乎还听到了她咬牙切齿地继续说:
“这些人根本没有资格去探寻真谛,他们总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
走到门边时,她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还没有从震惊与恐惧当中缓过神来的我:
“走吧,秋洋,我们去地下室,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没来得及销毁的蛛丝马迹。”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件充满着残酷与罪恶的房间。我突然觉得,那个背影竟然如此陌生。当再次走在三楼的过道上时,我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双手握在胸前,低声为那些亡者祈祷着,神谷也松开了拳头,合十双手。
离开狭窄的走廊,我们回到了天井前的栏杆边,与其他楼层不同的是,这里多出了一尊大理石台,台上还摆放着一盏水晶球。站在这里向下望去,可以看到天井的地面由各种颜色的瓷砖拼成同心圆,在圆心的位置也有一尊石台,上面似乎是一个高脚杯,在月光下发出金属的光泽。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我们没有找到去往地下室的通道。”
神谷抬起右手,看着微微发光的手腕,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她把手搭在那枚水晶球上,透明的水晶球随即放出紫色的光芒。我快步走到近前,细细观察它内部的精细纹路。正在我欣赏着那些类似集成电路一样的法术通路时,一阵金属齿轮运转的声音从大理石台的内部传来。
“这里面居然还有机械结构?”
我立即打起了精神,不自觉地又往神谷站立的方位走近一步。她轻轻地转动水晶球,在转到底之后,果断地按了下去。
天井中的那尊大理石台开始缓缓转动,石头与石头之间摩擦的声音沿着整栋建筑,传到我们所处的楼层,引起细微的震动。由瓷砖拼成的圆形地板也随着大理石台一起,朝着不同的方向旋转,原本错综复杂的地砖色彩,正逐渐随着让人眼花缭乱的重新排列,变得泾渭分明起来。
经过几分钟的运转,地板上的几层同心圆最终分为六块,有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圆形的地板开始向下错落有致地凹陷,慢慢成为一座通往地下的旋转楼梯。当一切都重归寂静之后,我们面前那盏水晶球的光芒逐渐暗淡,最终完全消逝,看上去与普通的玻璃饰品没有任何区别。我看了看眼前的石台,又朝着楼下的天井望去,忍不住惊叹:
“一百多年前就能设计出这样的构造,设计师的水平还真是高超。但是……这是不是就说明最初修建庄园的那位商人,其实也是秘仪师?”
神谷皱了皱眉,蹲下身去借着光亮,查看着大理石台表面,时不时抚摸着表面,吹一吹散落在表面上的灰尘。过了好一会儿,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外套上的尘土:
“这个装置最开始应该是由电力驱动的,后来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改造过,才成了现在的构造——你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其中一面的大理石和另外几面纹理不同,大概是当初为了改造而破坏之后更换了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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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向了前往一楼的台阶,而我也在围着大理石台走马观花般看了一圈之后,跟着她的身影往天井走去。我们又陷入了沉默,唯有靴子与地板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回荡在空旷的楼宇当中,营造出邈远的幻听。
站在天井中央向下延伸的入口旁,我的内心生出一丝犹豫。在凝望着着漆黑的地下室时,这片将所有未知都隐藏在身后的黑暗,也在凝望着我的内心——不过,让我踌躇不前的因素并不止这一条,我能明显地感受到,在这个夜晚,有某种更深层次的情愫正在暗暗滋生。我看了看身旁的神谷,她同样也睁大了眼睛看着楼梯,忐忑不安地做着深呼吸,我们两人就在这风声鹤唳的氛围当中,保持着沉默。
我的右手撩开风衣,摸向腰间的手枪,但迟疑了一阵之后,又把手收了回去,脑海中的第六感告诉我,地下室里一定隐藏着某种不可预料的危险。神谷则是闭上了双眼,右手放在胸前,又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将散落到嘴角边的碎发别到脑后。还未等到我把话说出口,她就已经睁开眼睛,毅然决然地朝着地下室中的黑暗走去。
“神谷小姐……”
我赶忙叫住她,但之后想说的话却只是在嘴边打着转,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那只是些虚无缥缈的想法。
已经走下几级台阶的神谷回头看了看我,尖锐的目光立刻穿透了我的内心,那些私心杂念方法在她眼里全都暴露无遗。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走上前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等……等一下,神谷小姐……”
我有些不知所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又被她拖拽着往楼下走去,差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怎么,目标还没完成一半,你就已经开始退缩了?”
神谷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些许不悦,我转过头去,避开她如炬的目光,极力否认:
“不敢,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不是更加谨慎一点比较好?”
“……如果你方才的想法只有这些的话,为什么要回避我的眼神?”
我无言以对,但也并不想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嗫嚅着向她道歉:
“抱歉……”
神谷的态度软了下来,她也把目光移向别处,长叹一口气,沉默片刻,又看向了我:
“你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道歉,不过在今晚这种状况下,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坚决果断一点,毕竟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能力出众,有些时候我也需要有人依靠。”
我愣了一下,正想继续问个清楚,但她已经回过身,继续抓着我的手腕,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好在我们虽然心有所觉,但也同时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故作不解。
39.9. 第十一个源质(2)
来到地下,狭长的通道出现在我们面前,一直笔直向前延伸,尽头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与别处不同,这条走到的两旁没有多余的房间。神谷盯着视线的尽头,稍作思索,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原来如此,代表第十个源质的房间在地下,而开启通往地下的楼梯,应该就是代表原本被隐藏起来的第十一个源质。这样看来的话,从这里走到那个房间,会路过生命树上的三条路径,按照路径与塔罗牌的对应关系,按顺序应该是女祭司、节制和审判。”
“这三张牌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
我一边刨根问底,一边装作十分自然的样子,走在了她的前面,然后回过头望着她。她微微挑了挑眉,然后跟在我身后,边走边解释着:
“如果把所有含义说出来,恐怕太过于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在这三段路径中,□□与精神逐渐分离,在经过清算与救赎之后,灵体最终完成蜕变——不得不说,这个寓意还真是符合他们把人偶运送到地下室里销毁的行为。”
这栋大楼的设计确实寓意丰富,能够引起联想的符号和象征物随处可见,就连地下室这段狭长过道,两旁的墙壁上也悬挂着似乎是与炼金术有关的插画,还有一些无法读懂的涂鸦。在昏暗之中,这些奇形怪状的图案便显得更加神秘。一种不好的预感进入了我的脑海中:有一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却依旧悬而未决,而且试图引着我们向危险靠近。
“奇怪,自从走到地下室,提灯就失灵了,我们没办法与悠纳姐那边通信。秋洋,我们现在身处的情况很不对劲,注意警惕。”
神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轻轻地“嗯”了一声,加快了步伐,右手再次摸向腰间,抓住手枪的握把。紧张的气氛在沉默之中愈发强烈,此时的我们就如同惊弓之鸟,就算是无意当中踢到一颗石子,它撞在墙面上发出的声响也足以让我们紧绷神经,做出十分夸张的反应。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门。我轻轻转动门把手,推开房门,借着从门缝中飞入的光球,看清楚了房间的构造:一排高大的机器摆放着房间的深处,几根粗大的管道向上延伸,穿过房间的天花板,隐约还可以看见紧邻机器的控制面板与机器上的盖板门。
我还在犹豫着,神谷却毫不含糊地推门走了进去,站在房间中央,又抬起右手,再次施展了之前在五楼使用过的法术,不过这次,她手腕上的术脉发出了极其强烈的光芒,甚至盖过了她身旁的那个光团。
“秋洋,这个房间里的以太反应很强,你多加小心。”
说着,她慢慢放下右手,注意力却被另一侧的几个纸箱吸引。我轻轻关上了房门,紧跟几步来到她的身边,帮她一起把堆积起来的箱子一一摆放在地面上。纸箱的分量十分沉重,里面应该也是被塞得满满当当,侧面贴着废弃文件的标识,并且已经封装并盖上了焚化的印章。神谷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剑,划开封条,打开箱盖,不出所料,里面摆放着一份份装订整齐的文件袋。神谷俯下身从中随意抽出一封,拿出里面的纸张,凑到近处阅读上面的文字:
“看样子这些文件就是没来得及销毁的实验记录。不过,如果是因为驻军撤退匆忙而导致它们没有被送进焚化炉,那为什么这些箱子还能码放得如此整齐?一般情况下,对于这些早晚要被烧掉的东西,都是往地上随意一扔了事……”
我一边听着她的自言自语,一边打开另一只箱子,从里面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拆开封口,仔细辨认着其中的笔记和语句——但让我有些失望的是,这份报告上,并没有找到与人体实验有关的内容,倒是出现了许多与炼金术有关的词语和概念。
“神谷小姐,何蒙库鲁兹(Homunculus)就是人造人的意思,对么?”
“嗯……可以算是吧,但这种说法并不严谨。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因为这份报告上提到了这个词。”
神谷抬起头来,我把手中的文件递到她面前,指着其中的插图与几处实验步骤。她快速地把几页纸浏览一遍,逐渐皱起了眉头,又翻看了一眼报告的首页——实验时间大约是在六年前。在详细阅读了实验结果与分析之后,她长舒一口气,又把那叠报告递还给我:
“何蒙库鲁兹准确来说,是之前我向你提到过的‘瓶中小人’,但它也能算做是人造人的一种。刚刚也跟你说了嘛,瓶中小人可以用来改造人偶,看来卡米勒教团最初也并不是直接用人类来作为实验体,不过他们实验了差不多一年,每一次实验都以失败而告终,大概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决定转而选择人体实验。不过我们还是不知道,这群人费尽心思进行人造人实验到底是为什么,秋洋,还能找到更早的报告书么?”
“我试着找找看吧,这个箱子里装的都是五六年前的文件,仔细翻一翻应该能发现更早时间的文件。”
神谷把文件袋放回箱子当中,走到我身旁,和我一起翻找着。她的手指插入档案袋之间的缝隙,一封一封检查写在封面上的日期,时不时从其中抽出一份文件,粗略地翻阅浏览,寻找着可能存在的那份最初的文献记载,房间里只剩下纸张滑动的沙沙声响。过了不多久,我伸入纸箱中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了一份十分轻薄的纸张,我把它从其他文件当中抽了出来,拿到眼前,却发现这是一封从雷根斯堡(Regensburg)寄来的信件,寄信人的落款则是“The Olympians”。
“神谷小姐,你看看这个。”
我把手中的信封递到神谷的面前,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信件,又看了看我:“这是什么?”
“看信封上的邮戳,这封信件大概在七年前寄出,时间上比这里的所有实验笔记都要早。”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件,看了看信封上的信息,从里面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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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几张信纸,展开扫了一眼:
“还好这封信是用英文书写的,而且我倒也听说过自称The Olympians的组织。”
“三百人委员会?”
在宿英城时,我记得弦千渡向我提到过有这么一个组织,然而当我继续细问时,他又变得含糊其辞起来。神谷点了点头,肯定了我的说法,但紧接着又眯起了眼:
“但是传言中,三百人委员会的总部位于英国,为什么这封信会从德国的城市寄出呢?”
疑惑归疑惑,她最终还是把注意力放回信件上,仔细地读了起来。目光跟随着信纸上的文字向下移动,她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这封信就是整件事情的起源。信上说,雷根斯堡地区的会议已经连续二十年因为与会代表不足而无法召开,而且即将面临人数过少而解散的状况,于是给掌握炼金术的卡米勒教团写信求助,还派来一位精通术脉移植的专家前来协助他们进行研究。”
“等于说,卡米勒教团研制人造人,是为了帮助雷根斯堡的某个会议得以维持?”
神谷歪了歪头,弹了一下信纸:
“大概吧,但是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会议,我也不知道。虽然这个教派看上去无足轻重,但他们毕竟还是有些真才实学,那个委员会必然是许给他们一些好处,才换得他们秘密进行人体实验。”
我:“比如说让他们加入三百人委员会?”
神谷:“大概吧,毕竟因为成员的生老病死,大多数时候,三百人委员会的人数很可能远没有达到三百人,所以增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应付性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一些事情:
“我之前听人说,三百人委员会想要主导新的世界秩序,并且它的成员控制了大量有权有势的团体,企图建立一个反乌托邦,是这样的吗?”
我看到神谷的眼神又变得尖锐了起来,于是急忙后退了两步,她也立刻觉察到了自身的过度反应,紧接着把视线移向别处:
“我对于这个组织的认知也极其有限,网络上那些说法鱼龙混杂,真假难辨,如果不是过于执着于世界的真相,你其实并不需要去深究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可以肯定的是,三百人委员会深受光照派的影响,而且他们同样以科学进步之名,一步一步推动社会的发展于人类的解放。如果从这一点上看,他们数百年来的确一直在推动新秩序的形成,但最后的结果,却只是带来了变本加厉的奴役,还留下了一个扑朔迷离的传说。”
虽然关于这个委员会的各种传闻与留言层出不穷,但从神谷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来看,她对这个组织的了解,应该不是来自于那些道听途说,而我也选择了忽略她语焉不详的部分。不过即便找到了整件事情的起因,她没有放松的意思,而是把那封信放进大衣的内侧口袋,继续搜查起房间的其他角落。
40.10. 第十一个源质(3)
“秋洋,你把那些箱子都挪到这边来,看看地面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她转过身来叫住我,指了指焚化炉附近的墙角,帮着我一起搬运那些沉甸甸的纸箱。在搬走三两个纸箱之后,我隐约看见地面上出现了一些浅色线条,大概是某种图案只露出其中一角,剩余的部分被其他箱子盖住,而将它们全部挪开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完整的六芒星魔法阵。我蹲下身去,将正在发光的魔法道具放在附近,想仔细看看上面的纹路与字体,然而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激活了那个魔法阵,它开始不断地吸收道具的魔力,并且逐渐开始发光。
“神……神谷小姐,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我叫住正在卸下箱子的神谷,她转过身来,只看了一眼,便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魔法阵的光芒越发强烈,开始发出微小的运转声。
“危险!快点躲开啊!”
急促的脚步声从我的身后响起,神谷大声喊着,挡在我的面前,伸出右手在空气当中平扫而过,然后转过身来扑向我,两人一起倒向地面。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剧烈的爆鸣声,强烈的光照让习惯了黑暗环境的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我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冲击。眼前混乱的光晕和爆炸带来的耳鸣让我的意识恍惚,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前胸还残留着些许柔和的缓冲感。
爆炸掀起的扬尘引起了剧烈的咳嗽,我的神智也终于清醒过来,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把我护在身下的神谷也在看着我的眼睛。我赶紧过头去,避免眼神的接触,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我扶起,轻轻拍着我的背。
“那个魔法阵……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有从爆炸当中缓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地问神谷,她摇了摇头:
“大概是某种陷阱吧,这些文件来不及销毁,于是他们就把魔法阵埋在这些箱子下,来杀死其他那些试图翻找文件的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勉强从地上站起身来。我看着千疮百孔的房间与散落一地的文件,惊讶于我们居然还能在爆炸的冲击之下毫发无伤。
“看来关键时刻,以太墙还是挺好用的,原理简单,使用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消耗太大,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致命弱点。”
她也同样看着眼前的满地狼藉,话语之间却没有听出丝毫慌乱。
“以太墙?”
“是啊,刚才情况太急,来不及发动防御法术,所以就只是简单地聚集面前的以太,让它吸收了大部分的魔法与冲击。”
我回想起神谷的右手在空中划过的姿态,点了点头。然而,我们还没来得及平复情绪,某种沉重的脚步声又从通风管道里传来。
“秋洋,我们赶快离开这里,爆炸惊动了之前那个魔法生物,它现在肯定在往这边赶过来。得回到五楼去,被它围堵在这里可就惨了。”
神谷一边说着,一边发动法术,轰开了因为爆炸变形而无法正常开启的房门,一把抓过我,推向门外。也许是刚才的爆炸激活了周围的以太,狭长的走廊已经变得光怪陆离,整条过道发出暗红的光辉,随着地面轻微的震动,墙上的那些图案仿佛也获得了生命,极其扭曲地在墙面上挣扎,企图摆脱画框的束缚。
我们在这条诡异的通道中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远处传来沉重的敲击声,应该是那个不明生物在试图凿穿墙壁,我努力地想通过声音的方位来判断它最终会出现在何处,但耳边充斥着刺耳的杂音、两人的脚步声,还有激烈的心跳声,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身旁发生的一切吊诡得仿佛噩梦,挂画中的人物齐声哀嚎着,但呼之欲出的声音又随即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奔跑之中,我随意地一瞥,却发现那些因为魔法而获得了生命的画中人,又像是被某枝看不见的画笔对准,正在一笔一画地将它们从画面当中抹去。我放慢了脚步,想要细细观察这种近乎诅咒的怪异现象,然而神谷立刻赶了上来,抓起我的手臂,拉着我继续向着通往一楼的出口跑去:
“不要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停留,我们得赶快出去!”
她侧过头朝我喊话,但我的目光依然不愿意离开画上的那些正在消失的人像:
“神谷小姐,但是那些画……”
“我也看到了,你要是想问什么的话,跑出去之后再说!”
撞击声越来越强烈,我们就仿佛是在死神的追赶之下,朝着一线生机的方向奔逃。耳边又出现了尖锐的啸叫,图画中的小人依旧在尖叫着,痛苦的悲鸣一刻不停地刺激着我的鼓膜,这样荒诞到有些恐怖的场面,让我有了一种身处梦境之中的错觉——说句实话,我倒更加愿意让眼下的一切都成为一场梦,那样我便只需祈求自己尽快醒来。
一片嘈杂之中,我似乎又听到了墙壁撕裂的声响,巨大的轰鸣声从我的身后传来,就像是一只沉睡已久的巨兽被误闯森林的旅者惊醒,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神谷依旧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加快了奔跑的步伐,楼梯已经近在眼前,一路提心吊胆的我们也终于能够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但是,还没等到我们得到片刻喘息,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就从我的身后传来,我警觉地转过头去,只看见身后的黑暗之中闪过一点光亮,紧接着耳边听到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在我们前方的墙壁上炸裂开来。
“有人在我们背后!”
我大声提醒着一只脚已经踏上楼梯的神谷,还没等她回头查看情况,我便飞快地抽出腰间的手枪,将准星对准远方那一点微光。但还没等食指搭上扳机,我就被神谷抓着手臂用力拽上了楼梯,而她也顺势挡在我的面前,伸出右手,在我们的面前展开一个蓝色魔法阵。
“这是以太弹,快躲开!”
话音未落,又是两枚以太弹擦着我们飞过,打在石质台阶上,其中一枚从神谷的脸颊划过,削断了一缕发丝,银灰色的头发在月光下发出轻微的荧光,然后飘散在了空气当中。
“那边发射以太弹的并不是人,只是一个防御装置而已,不过手枪子弹也破坏不了它。”
她一边强化着面前的防御法术,一边转过头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我。一扇微微发出蓝光的弧面逐渐在我们面前成型,朝我们飞来的以太弹撞击在这层防御法术上,就像子弹进入水中,骤然减缓了速度,然后在无声无息地淬灭消散。她收回右手,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再次抬起,随着术脉发出青色的光芒,她的掌心前又出现了另一个魔法阵,缓慢旋转。还未等我看清楚它的运转形态,四发咒弹就从魔法阵中喷射而出,朝着黑暗深处飞驰而去,爆炸声很快便传到我们的耳边,但神谷似乎还是不放心,于是继续发射了四枚咒弹,在又一阵激烈的爆炸声散去之后,地下室的过道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神谷轻轻挥动着右手,隐去了发光的术脉,转身又走上楼梯,刚走了几步,她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我:
“秋洋,你刚才看到的那些画中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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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画中人虽然没有肉身,但整幅画是由装有灵魂的宝石所制成的颜料画成,又被施以法术,成为灵魂的载体,一旦触发了某类魔法,这些灵魂便会按照原先设计好的步骤,供给某一条魔法通路的运转。那台防御装置也许就是通过这些灵魂提供的魔力向我们发射以太弹。”
“魔法驱动的自动装置一定需要灵魂才能驱动么?”
听着神谷的描述,我又回想起不久前在四楼看到的那些失败的人偶实验品,忽然感到毛骨悚然,内心有些不安地向她询问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大部分的自动魔法装置都是这样的原理,但也不总是这样。我很久以前见过另一种驱动方式,那种结构使用了两个八音盒,其中一个模拟咏唱,来聚集周围的以太,另一个八音盒运用这些以太驱动机械装置或者人偶,同时又为前一个八音盒提供魔力来维持咏唱。”
她尽可能详细地做着解释,然而我并不能完全听懂其中的原理,只是觉得她描述的那种方式,需要更加高超的技巧,同时也更加人道。
“的确,用两个八音盒代替灵魂石作为驱动源,看似简单,但是对制作者在魔法上有更高的要求,能够达到那种水平的魔法师少之又少,所以这样的装置其实十分稀缺。”
大概是读出了我内心的想法,她又补充了一句。
言谈之间,我们沿着楼梯又回到了一楼的天井中,月光依旧安静地洒在地面上,渗出深入骨髓的寒意。两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我将手枪插回了腰间,神谷也从大衣中取出那个提灯,尝试着与文悠纳重新取得联系。在简单地汇报了在地下室之中的发现,以及遭遇的袭击之后,文悠纳问起了囚犯的事情:
“所以说,地下室里的以太波动并不是因为关押着囚犯,而是那里有一个陷阱……那你们有没有找到关押人员的场所?”
“关押囚犯的地方在三楼,但是那里没有以太波动,可能是因为三楼有一个可以吸收魔力的魔法阵,我猜测那里是驻军处决囚犯的地方。但是我们在三楼并没有找到需要救出的目标,会不会是你们的情报有误?”
神谷的质疑立刻被悠纳用平淡的语气驳回:
“情报经过多方查证,确认无误,请再仔细搜查一遍。”
听到她这样说,神谷也只好耸了耸肩:
“好吧,我和秋洋回五楼,整理一下我们发现的那些文件,依旧有一些东西,需要当面跟你说……等等,悠纳姐,你说的没错,这栋大楼里的确不止我们两个人,但是看上去,对方并不怎么友善。”
我顺着神谷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大厅另一侧的阴影中,隐隐约约站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形,穿着黑色的长袍,戴着将面部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兜帽,手中还握着一根长棍一样的武器。未等文悠纳给出下一步的指示,她就熄灭了提灯,放回口袋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祸不单行,天知道刚才的爆炸,唤醒了什么样的怪物。不过,想躲肯定是躲不掉了。”
“那……神谷小姐你有什么办法么?”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变得紧张起来,我看了看四周,从地上捡起之前扔在这里的一段钢筋,盯着那个逐渐向我们走来的黑影。神谷目测了一下我们与楼梯之间的距离,拉住我,向黑影发射了一枚咒弹,然后趁着它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时,朝着楼梯的方向跑去。
“先回五楼,到了那里,只要依凭魔法阵地,我一个人就可以压制它。”
41.11. 天使的呐喊(1)
然而,神谷的咒弹并没有阻拦那个怪物的脚步,它朝着我们追来。神谷加快了脚步,想要逃出它的视野范围。
楼梯口已经近在咫尺,我们即将踏上台阶,但就在这时时,利刃切割着空气的啸叫在耳边响起,正朝着我们的方向飞扑而来。一瞬间,我似乎感受到死神的翅膀已经触碰到了后颈,赶忙紧急刹车,拉住冲在前面的神谷。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还没等她回过头来质问,一把巨大的镰刀就插在了我们面前的楼梯上。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刀刃插入楼梯时发出的清脆响声还是让我感到心惊肉跳。死神翅膀上的黑色羽毛与我擦肩而过,但我们依旧笼罩于它的阴影之下。我心有余悸地朝着镰刀飞来的方向看去,终于认清了黑影的全貌:它与人类体型相似,但身高却异于常人,双手干枯且粗糙。透过兜帽的阴影,我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它的脸,骇人的样貌差点让我恐惧得叫出声来:想必它本是一具没有雕刻面容的人偶,只不过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脸上,被人为地用利刃剜开五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权当就是简易的五官。
神谷二话不说,抬手便向那个怪物射出一枚咒弹,然而在轻微的爆鸣过后,怪物只是短暂地停下一阵,接着竟然加快了行进的步伐。绝对不能让它拿回那柄镰刀,这是我反应过来之后最先想到的事情,于是我握紧手中的钢筋,快步冲到它的面前,挥舞着向它的头部砸去。
轰隆!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后背的痛觉传到大脑,我逐渐回过神来,睁开眼看看周遭,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下,神谷也单膝着地半蹲在我的身旁,咬着牙站起身,又用力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再往怪物的方向看去,它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轻巧地拔出插在台阶上的镰刀,在空中挥舞着,而我们却退到了十几米开外的墙边。
神谷轻轻拍了拍我的肩:“秋洋,你还好么?”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怪物用手臂挡下了砸向它的钢筋,木头断裂的声音在整座大厅里回响。原本以为这样可以拖慢它前进的步伐,但它却抬起另一只手,在我面前轻轻画了一个符文。一阵强力的冲击波瞬间将我从地面卷起,用力推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墙上,身后的神谷也被冲击逼得连连后退。
“这个怪物居然也会符文法术……”
我不顾后背传来的疼痛感,伸出右手,同样在空气中画出一个符文。一道闪光过后,符文化作三道冰锥,朝着怪物高大的黑色身影飞去。然而那依旧无济于事,怪物舞动着镰刀,悉数斩碎那些向它袭来的魔法,轻松地化解了我的攻击。
我黔驴技穷地回头看了神谷一眼,她也紧锁着眉头,同样在思考着该如何解决眼下的棘手情况。然而怪物却并不打算给我们喘息之机,它又继续抬起手来,身前出现了几个白色的光团,随着他果断挥动手臂,那些光团便在空气中划出眼花缭乱的轨迹,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发动袭击。
“又是以太弹,快跑!”
神谷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在我们面前架起防御法术,然后拉着我赶紧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向大厅深处跑去。没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回过头去打算看个究竟,却发现先前发动的防御法术已经在众多以太弹地冲击下支离破碎,散落一地,随便在冷清的月光之中升华消散。而那个栖身于黑暗的怪物,又转向我们所在的方位,不紧不慢地追击过来。
“神谷小姐,那个人偶没有看上去没有听觉,也没有视觉,那它通过什么手段来判断我们的方位?”
在逃到相对安全的走廊之后,我们总算能够停下来稍稍喘口气,捋一捋刚才经历的混乱场面。神谷在拐角处偷偷观察了远处的怪物一阵,又回过身来,仔细思考了一番,突然灵光一现:
“秋洋,你记不记得若利韦用术脉探测残留魔力那件事情?”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神谷继续说下去:
“我们身体上的术脉会在我们经过的路途上或多或少地对周围的以太产生影响。如果术脉没有被激活,那以太波动就会很快复原,然而一旦使用了术脉,那片区域在几个小时内都会保持较高的波动水平。大概那个人偶的内部也有一种类似术脉探测的装置吧,不过真要是那样的话,那我们不管躲到什么地方,它最后都会发现我们。”
听到她这样说,我有些心灰意冷地靠在墙壁上,扭过头看向依旧皱着眉头的神谷:
“分开行动也不行么?。”
“那样只怕是会被各个击破,不过倒也值得一试。如果是那样,我们两个就得好好配合,一个人近距离拖住它,另一个人在远处伺机而动,用咒弹干扰它的行动,把它引到五楼的阵地附近再进行歼灭。”
她这样说着,朝四下里到处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一根断裂的钢筋握在手中,右手的术脉亮起,而锈迹斑斑的钢筋也逐渐变回原先的银白色,表面出现了某种若隐若现的纹路。
“炼金术可以强化物品,我以前向你提起过,虽然钢筋作为武器,作用有限,但眼下也没有更趁手的物件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我接过她递来的那根经过炼金术强化的钢筋,在手中随意挥舞了一番,它的分量比想象中要更轻一些,但强度比原先更加坚硬,的确也有机会能和那个怪物打个有来有回。但神谷似乎又有些不放心,她颇为关心地添了一句:
“让你去和它格斗,真的没问题么?”
“我试试吧,好歹我在宿英城的时候,也执行过不少任务。”
“行,那你一定小心,我在你身后支援你。如果你处于劣势,就直接撤,我会灵机应变。”
神谷仿佛有说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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嘱托,但我此时也没有多少心情去一一听取。我用手按住胸口,闭上眼做起深呼吸,寻找着当年执行任务时的感觉。再次睁开眼时,我差不多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回过头又看了一眼神谷,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把视线从我脸上挪开,望向别处,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从走廊的拐角处探出头,人偶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而先前被它严防死守的楼梯口现在空无一人。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神谷塞给我的魔法道具,握在手心用玛那激活,心中默数三下,朝着那个怪物的身前扔去。随着一声清脆的爆鸣,魔法道具在一瞬间发出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座大厅。
人偶也在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强光之下短暂地失去了目标,漫无目的地在原地徘徊着。借着强光与大厅中以太波动的掩护,我握紧手中的武器,朝着背对我的黑影冲了过去,高高举起武器大吼一声。它也感知了到我的逼近,在钢筋即将劈中它的后脑时迅速转过身来,架起手中的镰刀长柄,挡下了我的第一次攻击,又用力向前一顶。强大的冲击力让我差点失去平衡,急忙后撤半步站稳脚跟,重新向它发动进攻——绝对不能与它距离太远,否则它手中的镰刀一旦挥舞起来,就算是经过强化的钢筋,也会因为长度的差距而处于下风。
我回忆着剑道的动作,挥舞起钢筋,密集而迅速地向人偶的头部与手臂劈砍。一次次的进攻就像雨点一样,从四面八方落向怪物的全身上下,双腿跟随着双手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步步紧逼。手中的钢筋就如同锋利的细剑,在月光下闪出点点寒光,一进一退之间,人偶的周身绽开一簇簇火花。在我的设想里,在我那如同潮水般的进攻之下,它的防御很快会露出破绽,而神谷便会在那个时候发起制胜一击。
我加快了出击的频率,想象着我手中握着的并不是钢筋,而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太刀,朝着敌方防御最薄弱的位置发动出其不意的袭击。
然而现实却事与愿违,不管我如何进攻,眼前的怪物都紧握长柄,有条不紊地格挡着我的每一次挥砍。多次进攻的尝试都未得手,这让我不免有些心急,稍不注意,手臂挥动的节奏便逐渐与脚步开始脱节,几乎就要自乱阵脚。面前的怪物也察觉到了我的失误,趁着我调整的间隙猛然发力,镰刀便向着我的腹部刺来。我连忙后撤几步,在它还在收回镰刀的时间里,左手快速地画下一个符文,几道火焰瞬间出现在空气中,划出长长的火光,朝着人偶猛扑过去。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它竟然躲开了向它飞驰而去的流焰,一个冲刺又来到我面前,准备故技重施地发动冲击符文。我赶忙俯下身,翻滚到它的侧后方,做好抵抗冲击的准备。这一次,冲击波只是掀动它面前的空气,将更多建筑残骸从地面卷起,推向墙壁。并未受到太大冲击的我立刻站起身,准备继续朝它发动如潮水般的进攻。
42.12. 天使的呐喊(2)
然而眼前的怪物已经不再进行被动的防御,它先是微微侧身,躲开了我的第一下劈砍,随即用镰刀柄使出一记上挑,拨开我手中的钢筋,刀刃便接二连三地朝我的颈部砍来。我来不及招架,只能连连后退,躲闪着在月光下映出寒光的刀刃,没过多久,我的后脚跟就撞上了大厅中的立柱。就在我稍稍犹豫之间,面前的怪物已经又一次架起镰刀,拦腰向我砍来,凭着本能,我弯下腰躲开利刃如同割草一般划出的圆弧,来到它的身侧。镰刀伴随着强大的惯性直接扎进了大理石的柱子当中。待到怪物露出毫无防备的腰部时,我立即站起身来,抬起腿朝着看上去防御薄弱的部位用力踢了上去。
原本以为朝着薄弱部位的一记边腿能够将它踢倒在地,再不济也能让它短时间内失去战斗力,然而当我的腿部接触到它身体的那一刹那,我便意识到了我的错误——虽然眼前的怪物是由人偶改造而来,但它的体量却超出了我的预料,方才的一记边腿就像是踢在沙袋上一样,集中在脚上的力量瞬间便被分散,对它来说只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人偶化成的怪物轻轻一抬手,便将插入石柱的镰刀拔了出来,继续朝着我逼近。现在我只能勉强咬着牙用捉襟见肘的招式,手忙脚乱地招架着它愈发快速的进攻。一次次的格挡让我的手臂逐渐开始酸痛,心里不免开始埋怨神谷为何迟迟不肯发动攻击。
心生杂念的后果,便是手脚动作越来越脱节,原本按部就班的动作变得杂乱无章,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才能随机应变的防守已经漏洞百出。
终于,随着怪物再一次将镰刀上挑,刀刃与钢筋碰撞产生的剧烈震动让我松开了紧握的双手,武器便被抛向空中,落在我身后的地面上,发出几声回荡在大厅中久久没有散去的脆响。这样的意外让我当场愣在了原地,木然地看着那柄镰刀再次高高举起,认命一样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它刺穿身体时在耳边响起的死亡宣告。
但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我依旧没有等到镰刀撕裂身体的痛感,睁开眼再看向人偶的方向,却发现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在离我大约半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顺着它手中的镰刀,我又看到了那张可怖的脸,只有几个血窟窿的脸上,淋漓的鲜血尚未干涸。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一边寻找着机会伺机而动,准备重新捡回武器继续寻找进攻的机会。
就在我和那个怪物僵持之时,一点亮光突然出现在它的背后,紧接着一发咒弹洞穿了它的肩膀,擦着我的头皮飞向身后的墙壁。还未等怪物回过身去,更多的咒弹便接踵而至,在它身上又钻出几处孔洞。
纵然身体被多次洞穿,但怪物看上去并未丧失多少战斗力,它背过身去,朝着咒弹飞来的方向舞动镰刀,将余下的咒弹悉数弹开。我赶紧往身后跑去,捡起被打落在地的钢筋,再次朝着它的背影冲去。
来到近处时,我更加惊讶地发觉,被咒弹贯穿的伤口,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就已经愈合如初——似乎能够对它造成伤害的魔法,最后也会被它全部吸收,转化为自我修复的魔力。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就算我们两人能够把它引向五楼的阵地,神谷也不见得能够彻底消灭这样具有极强再生能力的怪物。于是我举起钢筋,朝着它的背部用力捅了进去。钢筋轻而易举地就穿透了怪物的身体,这让我感觉有些诧异——我本以为它的身体会更为坚固。
怪物转过头来,神谷的几发咒弹又击穿了它的身体。趁着它尚在迟疑当中,我立刻将钢筋从它身体当中拔出,做好继续攻击的准备。然而让我担心的事情仍然在继续发生着,被贯穿的伤口竟然同样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在它完全面向我时,创口已经彻底复原,仿佛根本没有经受过刚才的穿刺。
神谷继续在暗处发射着咒弹,而我也发出嘶吼,冲上前去继续与它缠斗,给神谷留出更多策划进攻的时间。但我和神谷可能都犯了一个十分低级的错误,我们低估了这个怪物的战斗能力?——即便被前后夹击,但它依旧游刃有余地抵挡住了我的一次次进攻,甚至在我攻击的间隙还能用镰刀挡下从身后飞来的咒弹。
“如果在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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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上没有极高的造诣,也不可能为这样精良的机械制造出如此灵活的□□,所以,这个怪物到底是谁用人偶改造而来的?”
即便我对魔法知之甚少,但通过一个经过人偶改造而来的生物管中窥豹,倒也能可见一斑,如果此君没有与我们敌对,而是加入我们的话,那也必然能成为强力的增援——但我也记得神谷在闲聊时跟我提到过,魔法师之间不会有纯粹的合作关系,如果两人联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合作之中也不免相互猜忌甚至拆台。而这种现象在能力稍逊一筹的秘仪师之间更加严重,尽管各种与魔法相关的秘密结社被创立出来,想要谋求更多合作,但这样的举动却导致了更加严重的党同伐异。
不过就算神谷如此描述,我还是觉得她并不同于其他秘仪师,至少在面对我与夏洛蒂的时候,她依旧十分坦诚。不过话又说回来,所谓真诚与猜忌,其实有着同一个出发点,但只是因为细微的心理偏差,体现在态度上便是天壤之别。然而即便如此,我依旧选择去信赖身边这位在冷峻之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女士。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声厉喝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挡下怪物的又一次挥砍,然后,我看到了腾空而起的神谷,她正举着一根削尖的钢管,瞄准着怪物的身躯直刺下来。怪物挥舞着镰刀想要转过身去,我赶忙举起左手,又画出一个符文,三道冰锥立刻朝着它的腹部扎去,逼迫它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我这一侧,镰刀的利刃轻松地化解了我的符文魔法,然而下一秒,尖锐的钢管就插进了它的后背,又从前胸的位置穿出,在距离我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我赶忙后退一步,避开钢管锋利的尖端,然后再向前两步,将手中的钢筋从它的前胸插了进去,贯穿整个躯体。
看着眼前逐渐停止活动的怪物,我松开了握住钢筋的双手,后退两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还没等我完全放松,面前就闪出了耀眼的白光,来不及闭上眼睛,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暂时失去了视线。紧接着,我的左手就被握住,一股力量拉着我,朝身后的方向跑去。
43.13. 天使的呐喊(3)
就这样跑了好一阵,我们终于停了下来,借着逐渐恢复正常的视力,我努力睁眼向前看去,神谷一只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正回头看着我的脸。
“眼睛可以看得见了么?”
“嗯,勉强可以,但是还是有些吃力。”
“那就好,我们上楼。”
我轻轻点头,跟着她身后,一边远远地看着大厅里那个被钢管贯穿的心脏的怪物,一边踉踉跄跄地踏着阶梯,朝着楼上走去。突然间,我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叫住了前方的神谷,又指了指人偶的方向:
“神谷小姐,那个人偶,似乎又动起来了。”
千真万确,那个怪物正用手握着插入身体的钢筋,一点一点地向外用力拔出,红色的液体顺着钢筋慢慢地滴在地面,但它没有痛觉。在抽出那根钢筋之后,它又抓住胸前的钢管,慢慢向后推着,缓慢地将这跟如长枪一样贯穿胸腔的利器,从身体中剥离。
“怪物的再生能力十分强大,刚才我几次用钢筋扎穿了它,但它伤口愈合的速度实在太快,我们根本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我们站在二楼的栏杆旁,躲在月光无法抵达的阴影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大厅里正在发生着的怪异事件。神谷皱着眉头,右手捏着下巴,稍作思索之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去五楼依靠魔法阵地也没有多大用处,得想个其他的方法来压制它才行。”
“把它引到三楼那个魔法阵,这个方法可行么?”
“不好说,且不说我还不清楚那个魔法阵具体该如何启动,把人偶吸引到楼上也大问题,一旦和它交手,我们必定要处于下风,完全没办法把它引到楼上去。”
神谷说的没错,那个怪物的确能够以一敌二还不落下风,几番交手之后,我们已经显得捉襟见肘,颇为狼狈,却依旧对它无计可施。但如果我们就这样撤出圣伯多禄医院,恐怕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思来想去,神谷长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写满了记录的笔记本,递到我的面前,又把装有器官标本照片的手机闪存盘放在上面:
“秋洋,你拿着这个去五楼,把留在那里的箱子收拾好,找机会先出去和依娜丝他们会合,我在这里拖住那个人偶。”
“但是,神谷小姐……”
还没来得及说出我的担忧,她就打断了我:
“没有但是,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这个你拿着,待会儿放在桌子上的那个魔法阵上,看到它由蓝变红就从窗户跳出去,你脖子上那个吊坠会保护你平稳落地。”
说着,她把这些塞进我怀里,又把一颗深蓝色的透明正方体放在了我的手心上。话音刚落,一声闷响便从身旁传来,顺着方向望去,一根钢筋扎进了大理石栏杆当中,看来怪物已经再次找到了我们藏身的地方。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一根钢管飞了上来,扎进我们身后的墙壁当中,与此同时,大厅里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开始迈着比之前迅捷得多的脚步,朝着我们的方向赶来。
“快去吧,这里由我来顶着。”
神谷拔下插在墙上的钢管,把我从栏杆边上拽开,推上前往更高层的楼梯,而自己则是飞身朝着楼下的大厅赶去。
我步伐沉重地走向五楼,虽然神谷刚才的部署显得胸有成竹,但我还是隐隐在担心着什么。还没等到我迈上三楼的平台,金属的碰撞声和使用法术发出的呼啸就传到了我的耳边,神谷已经和那个怪物开始了交手。我加快了步伐,朝着展开魔法阵地的房间跑去。
在五楼的平台上,我站在栏杆边远远地看了一眼大厅中的战况。神谷手握着长剑般的钢管,与挥舞着镰刀的人偶势均力敌,楼下充斥着刀光剑影,金属的碰撞时不时还会飞出一星半点的火花。神谷的身姿异常轻盈敏捷,面对镰刀如同割草一样的挥砍,她灵活地一跃而起,躲开贴着地面扫过的刀刃,身体在半空中旋转,带动着积蓄更多力量的钢管,朝着怪物的肩部与颈部的连接处劈下去。怪物仓促之间急忙收回镰刀,勉强用长柄挡下了劈头盖脸的一击,但依然被巨大的冲击力逼退几步,身体几乎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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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衡。趁着这个时机,神谷在身前展开魔法阵,打出几发咒弹,在怪物的身上引起剧烈的爆炸。
看到她略处上风,我也稍稍安心了些,寻着军官办公室的方向继续走去。当我踏进魔法阵地的一瞬间,手中的那个正方体晶块便放出了耀眼的蓝光,看样子是它内部的法术通路被这里高活性的以太激活了。
我快步走到桌旁,把打开的箱子拖到自己面前,拿出里面的一些空的玻璃瓶放到一旁,又把神谷交给我的笔记与闪存盘用一块布紧实地包裹好,放在箱子的中间。在整理好撤离所需要携带物件之后,我合上了两个箱子,捆好扎带,在桌面上的魔法阵正中心放上了那块发光的晶块。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将两个箱子提到窗边,在等待晶块变红的时间里,最后一次审视着这座房间。眼前书桌上忽然出现了一摸亮光,胸前的那个吊坠也随之振动起来,我走近细看,引起这一切的似乎是一面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镜子。我伸出手去,尝试着用元素魔法向它传输一些魔力,想看看它会继续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在吸收了魔力之后,镜子里却突然出现了房间里并不存在的景象,更加强烈的光从镜面射出,在我的面前形成一个女人的投影。她留着过肩长发,精致而立体的五官仿佛是一尊经过精雕细琢的大理石像,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这样的容貌总让我觉得有些面熟。投影中的女人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欲言又止,她的眼神当中仿佛蕴藏着复杂的情感,而我却一分一毫都无法解读。
远处方桌上的晶块已经逐渐开始变红,我瞬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曾经在文献中翻到过一种与它类似的装置,似乎是一种引信,它可以把高活性的以太转化为巨大的能量,从而突破常规魔法的强度上限。但这也可能意味着,从预感到这里有危险生物开始,神谷就做好了只有我一个人离开的打算——
“神谷小姐,你何必要这样?”
我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边赶紧冲上前去,拿起了那个晶块放进口袋,拔出腰间的手枪,朝着一楼大厅奔去。
44.14. 天使的呐喊(4)
楼下的战斗依然在继续着,但明显看得出来,神谷已经开始逐渐落入下风,她一边有些吃力地招架着人偶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一边且战且退地撤往通向的二楼的台阶。当她终于退到楼梯口时,我也离她只有几步之隔,但这时她却一脚在楼梯上踩空,一个趔趄摔倒在了怪物的面前。
“神谷小姐!”
眼看着怪物的镰刀高高举起,即将向倒在地上的神谷劈去,我赶忙从口袋中随意掏出一块魔法道具,朝着他们的方位扔了过去,然后快速拔出手枪,瞄准怪物毫无防护的头部,扣下了扳机,震耳欲聋的相声顿时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当中。半坐起身的神谷后背一抖,回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也被枪声吓了一跳。
近在眼前的怪物再次奇迹般地停止了运转,我看向这副高大的身影,它的头部已经被子弹击穿,双手举起镰刀,如雕像般停驻在原地,如果刚才我没有准确命中的话,下一秒,散发出彻骨严寒的利刃就会刺穿神谷的身体。
还没等神谷站起身来,魔法道具便在人偶的腰间炸开,顷刻间大量烟雾向四周迸射,怪物的身影很快就被厚重的烟尘吞没,我赶忙收起手枪,从地上扶起神谷,架着她赶紧走上台阶,退到暂时安全的二楼。
还没等我喘上一口气,神谷便语气严厉地质问我:
“你在干什么?”
我十分清楚她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决定违抗她的指示。我看着她的眼睛:
“我只是想让你和我一起活下来而已。”
“但你刚刚的所作所为差点让我们两个人都没办法活下来。”
她依然毫不领情地责备着我。我不再过多解释,只是轻声向她道歉。她叹了口气,顺了顺凌乱的头发,又拍了拍交杂着汗水和灰尘的脸庞,换上了更加柔和的语气: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了。不过我猜,你没有按计划行事,是发现了什么计划之外的事情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告诉她五楼房间里有一面能够投影出人像的镜子。在我形容完投影中那个女人的容貌之后,她的神情变得意味深长。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沉重的脚步声便沿着通向二楼的台阶,从那团逐渐散去的烟雾里传来。
“看来那个怪物被我不小心从一楼引上来了。”
我强装镇定地顺着楼梯向下望去,神谷急忙抓住了我,向身后的狭窄通道里跑去。
“你傻么?手无寸铁就凑上去……二楼的构造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那个人偶追不过来,而且这里并不宽敞,它的镰刀挥舞不起来。”
她一边有些急躁地说着,一边拉着我在错综复杂的走道里奔跑穿梭。跑到楼层深处的一处空房间时,她干脆利落地踹开房门,示意让我先躲进去,自己则回到附近的一个路口,在地上画起了魔法阵。
“看来我们的确可以把它引到三楼的那个房间去。”
一会儿之后,神谷推门走进房间,看了一眼落满灰尘的床架,皱了皱眉,打了个响指,房间里出现了微弱的光照。我把那个蓝色晶块从口袋中拿出来,递到她的面前,她斜着眼看了我一眼,收回来时还不忘埋怨我一句:
“明明自己能逃出生天,反而还要再入虎口,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识好歹。”
我也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回去的话,对悠纳小姐也好,还是李维先生也罢,都无法交代。搞不好还要被送上协会的裁判所审判,与其说是那样的结果,那我还不如在这里和你一起战死比较好……况且两个人也并不是不可能安全逃脱。”
神谷的眼神软化了些许,仿佛是认同了我的说辞,但她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只轻轻地“哼”了一声,神情严肃:
“我们现在要赶紧规划接下来的行动,最好在那个人偶找到我们之前商量出新的对策。”
我坚持着自己的主张:“我还是觉得,我们可以试着借用三楼的那个魔法阵,我记得你当时只是把一块宝石扔在地上,它就立刻启动了,看样子运行原理也并不复杂。”
她咂了一下舌,手指轻轻地抚摸人中,眯起眼望向门口,稍作思考:
“运行原理并不重要,问题在于我们具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它进入到那个房间里去。”
“主动把它引过去。”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那更具体一些呢?”
神谷依然在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着。我一时语塞,只是支支吾吾地开始含糊其辞,毕竟我也是仅仅有这样的想法而已,远谈不上有什么完整的计划。她看出了我的窘迫,长叹一声,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里,但马上又把舌头咂得山响,抽出手来,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眼下这种情况确实让人头疼,我原先的计划被你打乱了,现在看来也只有你说的那个想法还有些许可行性。”
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让她亲口说出那个计划的想法:
“神谷小姐,其他事情先不谈,你原先的计划又是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不然你也不会专门跑下来找我。”
神谷按捺着想要往上翘的嘴角,把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往别处,这样的笑容难以捉摸,也许是在笑我那莫名的勇气,也许是在笑她自己那莫名的疯狂。
我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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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打算用五楼的高活性以太炸毁这栋大楼,对吧?那枚正方体晶块就是引信。”
神谷:“算你猜对了吧,既然你已经看出来我的计划了,那为什么不继续执行下去呢?”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让你死。”
我面无表情而又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她的话。
“你傻么……我哪有那么容易就丧命于此,你在这瞎为我操什么心……”
她又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揶揄。
不过我倒也并不生气,反唇相讥:“遇到棘手的情况就想着炸毁整栋大楼,神谷小姐的破坏欲还真是强烈。”
“被你这么说,那还真是抱歉呢。不过也不用担心,我并没有打算和这栋大楼同归于尽。就算是整栋楼都坍塌了,防御法术的强度也能支撑很长时间,之前在地下室里,你也应该见识到了。”
的确如此,那个防御法术看上去,抵挡一次高能量的轰击并不是问题。
我:“这也是我姐教给你的?”
神谷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正在发光的手腕:“不过你也算阻止得及时,如果真的炸毁整栋大楼,你说的那面镜子肯定也无法幸免。解决完人偶的事情之后,我们得上去看看,镜子里很有可能还隐藏着什么我们还没收集到的信息和情报。”
我默默不语,等待着她的进一步指示。她离开斜靠的墙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又时不时闭上眼睛,手指在空气中画着不明所以的图形,过了好一阵,她又回到墙壁前,倚在一个木柜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大概的行动方案已经有了,我现在给你梳理一下。”
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离得近些。我来到她跟前,吹了吹床架上的灰尘,撑着栏杆的扶手,等着她继续介绍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和你之前的想法差不多,我们要把那个人偶引到三楼。不过我得先去那边把魔法阵稍微做些改造,所以吸引它的任务,还是得交给你。”
“好,那我具体需要做些什么?”
“三件事:第一,在二楼拖住它至少五分钟,第二,等待我的信号,第三,看到我的信号之后,马上往三楼跑。”
说句实话,要在二楼的黑暗且狭窄的过道中与那个怪物周旋五分钟,这对我来说绝非易事,不久之前的交手已经让我充分意识到了,我与它的战斗力相差悬殊。就算在使出浑身解数,神谷也前来帮忙的情况下,我也只能勉强与它打成平手,即便如此,这种均势也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之后我就越来越被动。而到了现在,身体状态在之前的奔波过后更加疲惫,我对神谷交给我的任务感到并不乐观。
45.15. 天使的呐喊(5)
“神谷小姐,首先,我不认为我一个人能够和那个怪物对抗五分钟。”
她摆手道:“不一定非得要像在一楼那样,你只要做到让它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就行。引诱它来追击,或者引着它在二楼的过道里兜圈子都可以,反正这一层的布局就像是个迷宫。”
“那我最好能够记住路线,免得到时候你发信号的时候,我也迷路了。”
神谷偏了偏头,思索片刻:“那我到时候放出一个道具,能够引导你从楼层深处回到楼梯口,顺便也能触发人偶内部的探测装置,你把它一起引出来。”
她轻声说着,又取下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月桂花环戒指,拉过我的左手,放在手心:
“这个,暂时借给你,它可以活化你体内的玛那,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增强符文魔法释放的威力,但是和你胸前的吊坠一样,可以让你更加容易地使用元素魔法。”
我借着光把戒指放在眼前,仔细看着戒指的花纹与嵌在上面的宝石:“这是猫眼石么?”
“不对,是月长石。而且这一块宝石据说是一块当魔法触媒的好料子,给那些对法术不太熟练的新手正合适,所以谕佳就托人把它切割成宝石的形状,嵌在这枚戒指上,交给了我,来提高我对法术的掌控力。”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戒指戴在了左手小拇指上。神谷清咳两声,继续说着接下来的行动规划:
“待会儿等那个人偶接近,我们就开始行动,我走里面的楼梯去三楼准备魔法阵,人偶那边就拜托你了,不管怎么样,都请你一定要拖住它五分钟。等准备好魔法阵,我就把这个玩意儿放出来,信号很显眼,你一定能看得到。”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中拿出之前在五楼发现的蓝宝石,右手轻轻拂过,一只青鸟从她的手心中飞出,发出的耀眼光芒照亮了房间中的每一个角落。青鸟围绕着房间飞了一圈,回到神谷的掌心,她轻轻地合掌,再打开时,青鸟又变回了那块蓝宝石。
“哦对了,这个也给你。我就说到这里了,咱们各就各位吧。”
她解下绑在腰间的短剑,递到我手中。正当我还想向神谷询问更多的事情时,一声巨响从房间外传来,在那一瞬间,我们都感到地面在强烈震动。
神谷警觉地向门口看去,握紧了拳头,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望向我:
“人偶踩到了我之前画在路口的魔法阵,大概会停下来十几秒,行动开始了,秋洋,祝我们好运。”
说罢,她打开了房门,朝着人偶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我紧随她的身后,看着黑暗当中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拔出了神谷交给我的那一柄银质短剑。
“阻拦它五分钟……唉,没有办法,试试吧。”
我轻声地自言自语,摆出了攻击的姿态,准备应对逐渐向我走来的那个怪物。脚步声逐渐靠近,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气穿过我的皮肉,从骨骼里刺激着我略显倦态的神经,我下意识地捏紧了剑柄,等待着进攻的最佳时机。
脚步声逐渐逼近,一种令人反胃的感觉出现了我的脑海中,就像一只座狼趴在背后,伸出舌头舔舐着我的后颈。虽然不清楚这种不适感是否源自于怪物周围愈发高浓度的魔力对我意识造成的干扰,但如果只是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的话,这样的异常也会逐渐加重。于是我轻轻画了一个符文,给自己套上一层聊胜于无的防御法术,然后将短剑藏到身后,朝着黑影冲了过去。
一头扎进烟尘构成的屏障,拨开眼前的混沌,借着微弱的光亮,身着黑袍的怪物再次出现于我的眼前。它像是早就在原地等着我一样,朝着我突进的方向,举起镰刀挥将下来。刀刃割开弥漫在四周的寒冷雾气,就在刀尖即将划破我的肩膀时,我稍稍侧身,躲过了镰刀的轨迹,顺势用短剑在它的腰部划开一道口子,迅速来到了它的身后。
扑了个空的怪物赶忙转过身来,而我朝着身后一跃而起,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借着惯性将短剑对准它的心脏部位刺去。但怪物依旧反应敏捷,它迅速收回了镰刀,另一只手在空中又画出了符文。虽然有所准备,但我的腹部还是像挨上了一记重拳,整个人被向后推出大概一米有余,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眼前这个怪物不知为何变得比刚才更加迅捷,在我还未完全站稳的时候,它就又挥舞着镰刀向我快步走来。我把将注意力集中在反射着寒光的利刃上,观察并预判着它的线路,规避着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好在我们身处狭窄的过道当中,镰刀无法自如地挥砍,相比在大厅当中象征着死亡的圆弧,此时怪物手中的武器已经略显累赘。尽管如此,仅凭我手中的短剑与它正面交锋也绝非明智的选择。不能和它继续硬碰硬,于是我悄悄在身后的墙壁上画下符文,转身朝着下一处适合伏击的位置赶去。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的黑暗中传出,我转过一个拐角,在墙上另外画下几个符文,然后闪进临近的房间,紧靠墙壁,屏住呼吸等待着时机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被座狼舔舐后颈的感觉又涌进脑海,我只得紧紧咬住牙关,逼迫自己把这种虚幻而异样的感知从意识当中驱赶出去。
符文对人偶的吸引卓有成效,它已经准确无误地顺着被符文所聚集的以太,到达了我预计的位置。接下来按照计划,便是怪物走入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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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作用范围里,引发数次强力的高浓度以太爆炸。
没有等待多久,房间外传来了五声尖锐的爆炸,墙壁随即传来强烈的震感,接着,过道中是死一般的沉寂。脚步声也随着爆炸掀起的尘埃一起消散在一阵嘈杂之中,我能够感受到怪物就定格在我的正后方,与我只有一墙之隔。在心里默数三秒之后,我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冲出了房间,趁着它还处于因为爆炸而短暂失去行动能力的时间里,再次发动突然袭击。
那个庞然大物果然一动不动地立在走廊上,手中的镰刀也刀尖朝下杵在地面,仿佛一尊雕像,没有了活动的迹象。这是一个绝好的攻击心脏的机会,我举起短剑,冲向黑影,再次瞄准了心脏的位置。
但就在刀尖距离身躯只剩十几厘米的距离,马上就要扎进心脏时,怪物苏醒过来,干枯的手抓住了短剑,用力地抵抗着。我也用尽全身力气,用力将刀刃一点一点推进。怪物的指缝间流出了暗红色的液体,无声地滴落在地砖上,它的另一只手抓着镰刀,重重地敲击着地面,我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魔法阵,像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胸前的吊坠猛烈地震动着,我赶忙快步后撤,锋利的短剑顺滑地从怪物的手中抽出,借着魔法阵的光,我似乎看到它的手指离开了手掌,就像是柴刀砍断了几根干枯的树枝,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地。
下一秒,伴随着怪物胸腔中发出诡异的悲鸣声,几枚发着光的以太弹划开过道里的黑暗,朝着我的位置飞来,来不及画出新的符文生成护盾,我只能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埋头闭眼迎接以太弹爆炸带来的冲击。
关键时刻,我的手臂上又传来了水流的触感,不过这一次,流经手臂的水流仿佛是来自于心脏,我感受到它们自发地从我的手掌中流出,聚集在我的面前。清脆的碎裂声在我的前方响起,而预想当中的冲击却没有到来,我紧张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似乎被一个玻璃般的罩子保护了起来,从魔法阵中喷射而出的以太弹击中它的表面,却根本无法穿透这层看上去哪怕连一毫米都不到的保护层。
我讶异地地看着左手小拇指上的戒指,这玩意儿居然真如神谷所说的那样,能够让人使用原本生疏的魔法技巧。但还未等我过多地回想起从前在文献看到的那些更加复杂的魔法,眼前的人偶就又用挥动着镰刀朝我砸过来,逼得我接连后退。情急之下,我只好继续使用熟悉的符文魔法,将冰锥投向不远处那个歇斯底里的怪物。虽然被我削断了几根手指,但它的动作依旧迅捷,绝大部分的攻击都被他轻易化解与躲避。极少部分冰锥穿过重重阻碍,准确地扎在它的身上,旋即炸开,散出点点冰花,对它几乎无法造成肉眼可见的影响。
46.16. 天使的呐喊(6)
看来只能继续依靠符文制成的陷阱进行伏击,才能真正有效地遏制它,于是我继续朝着身后错综复杂的走道中退去,继续在墙上画下几个不甚起眼的图案。果不其然,怪物再次轻易地被如此简单的把戏所吸引,更加快速地追了上来。墙壁上一个又一个符文连接起来,在昏暗的走廊里清晰地指明了我的跑动线路,又影响着人偶体内的探测装置,驱动着它一刻不停地跟着我,做着毫无意义的追逐——看吧,这个人偶仅仅只是被固定程序与法术通路所控制而已。尽管通过某种手段获得了类似人体的构造,甚至身体的各方面都要强于人类,但它的大脑依旧十分简单,以至于像我这样并不精通魔法的秘仪师,都能略施小计,轻易将它压制。
在与怪物拉开了两个路口拐角的距离之后,我停下脚步,在两侧的墙壁上迅速画下比之前数量更多的符文,然后站在了过道中间,静候怪物再次踏进陷阱。拐角之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站在黑暗中,手握短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片符文发出的微光,仿佛我才是这里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走进精心布置的捕兽夹当中。
终于,黑色的巨大身影出现在拐角,我抑制住内心的亢奋,下意识地把短剑的剑柄握得更紧了些,等待着爆炸过后的一跃而上。
然而这次,怪物并没有踏进我预想中的位置,而是在路口停下了脚步,抬起残缺的手掌。一点亮光出现在远处,电光火石之间,墙壁上的符文便接二连三地被引爆,剧烈的声响伴随着冲击激起地面上厚重的扬尘。眼前的一切在瞬间烟雾缭绕,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爆炸产生的强大气浪便朝我扑过来,将我从地面上卷起,抛向走廊深处的墙壁。
呼吸道中强烈的不适感迫使着呼吸肌收缩,带动肺部的空气喷射而出,口腔里弥漫着血的味道,我逐渐从恍惚当中清醒过来,抬眼望向四周。借着似有若无的光亮,我看到了墙壁上斑驳的刀痕,身旁的地面也留有几滩难以去除的血渍,终于明白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命运就是如此的耐人寻味,几天前发生的惨剧,又将在这里重演,而对于那些人来说,这是是十足的悲剧,而对于我来说,却是一场颇为讽刺的闹剧。
“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的确是小看了这个怪物。”
我喃喃自语,挣扎着坐起身,看向逐渐朝我走来,并举起镰刀的人偶。我迅速地从腰间拔出手枪,将枪里剩余的五发子弹全部射向它的身躯。子弹再次击穿了头部,刀刃又停在了半空中,我抓起掉落在一旁的短剑,赶紧起身,趁着它正在修复身体机能的时候,跌跌撞撞地继续朝着更深处的过道走去。
“五分钟应该到了吧?神谷她为什么还不给我发信号……”
我一边把手枪收回腰间,一边扶着墙壁勉强奔跑,有些急躁地埋怨着,而当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在身后响起时,我的心里已经隐隐浮起了一丝绝望。我把手伸进风衣口袋,里面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魔法道具,本该是留到关键时刻使用,但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将它攥在手心,用身体里的玛那激活之后,转身朝着脚步传来的方向扔去。
大量的烟雾随着爆炸迸射出来,逐渐充斥在整个走廊中,但奇迹般地,追赶的声音逐渐消失,而弥漫四处的烟尘竟然逐渐散射出光芒。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轻快的啼鸣,青鸟穿过迷雾,朝我飞了过来。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向它伸出手去,它并未在我的指尖停留,而是在我身边环绕几周,又轻盈地扇动翅膀,继续向前飞去,我咬咬牙,忍耐着身体上依旧未消退的痛感,跟着它奔跑着。好在我的方向感还算不错,依稀还能判断自己身处的大概位置,在撤离时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一边跑着,我同样也像之前那样,一边时不时便在墙上留下符文,身后很快又出现了熟悉的脚步声,与计划中设想的一样,怪物再次成功地被我引了出来。
“当诱饵还真不是个什么好差事……”
终于离开楼层深处,来到楼梯间的我,扶着栏杆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颇为无奈地发出感慨——大概其中也包含着些许针对某个人的不满。但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算是活了下来,成功地完成了神谷交代的任务,即使并不是那么体面。
虽说把怪物引上三楼,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并不困难,但与此同时,怪物似乎也由于某种不明原因,变得更加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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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它与我的距离不超过三米,朝我发射过来的以太弹也更为猛烈,就算我借助戒指的力量展开了防御法术,接二连三的爆炸也让我逐渐力不从心。我小心翼翼地后退着登上台阶,不敢丝毫松懈地盯着人偶,像是在大风天牵着一只高高飞在天上的风筝一样,耐着性子把怪物引向更大的伏击圈中。
以太弹的每一次爆炸对于我那并不成熟的防御法术来说都是不小的负担,然而在狭窄的楼梯间里,我也无从躲避,也只得硬着头皮承受越来越猛烈的冲击。手腕上的术脉已经产生了烧灼感,伴随着某种撕裂感在皮肤和肌肉当中蔓延——想必这就是神秘对人的反噬作用。但目前更加紧迫的事情是在以太弹的连续轰击之下,我的防御法术已经出现了几处裂痕,恐怕难以继续抵挡这样强烈的攻击。
我的右脚已经踏上了三楼的地板,与此同时,面前由固体以太构成的防御法术随着又一次的以太弹爆炸应声而碎,我完全暴露在怪物的射程之中。事已至此,我已不顾上深入骨髓的痛感,转身立刻朝着楼层最深处的房间奔去。更多的以太弹从我的身后袭来,在附近的墙壁上炸裂,激起烟尘与碎石。在这样下去,被以太弹击中只是时间问题,我咬了咬牙,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一节自来水管,用所剩不多的玛那重新构建起防护罩,回头又冲向人偶。
发出白光的以太弹接二连三地从我的眼前与身旁划过,每一次它击中防护罩,刀割一般的疼痛感就会从手腕传到大脑当中,刺激着我的痛觉神经。逐渐的,我开始对痛感麻木。在跌跌撞撞地冲到怪物的面前之后,我挥舞起手中的钢制水管,用尽全身力气砸在镰刀的手柄上。金属间的碰撞震得我后退几步,虎口又开始有些酸痛,不过这样以来,怪物也无法继续使用法术,只能单手舞动镰刀,抵挡我的挥击。于是就这样,在我不断地试探性进攻与缓慢地后退战术中,怪物逐渐地朝着预定的位置越走越近。
然而,我手中的水管并未经过强化,在经过频繁击打与招架之后,它的表面已经变得坑坑洼洼。怪物手中的镰刀再一次朝我砍来,我也朝着寒光袭来的方向架起水管,一声脆响,不堪重负的钢管最终断为两截。
47.17. 天使的呐喊(7)
这样意料之外的变故让我的大脑宕机了整整一秒,幸好身后终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秋洋,蹲下!”
我立刻弯下腰去,三枚咒弹贴着我的头皮从身后飞过,击中怪物的身躯——它又停了下来,暂时的。
神谷的声音让我稍微心安了一些,还没来得及对她说声谢谢,她已经径直走道我面前,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展开以太防护之后,把我推向附近一个安全的房间,扔给我一颗透明的宝石:
“你先待在这里别出来,等到我叫你的时候,你就把这个扔进之前那个房间,启动魔法阵。在那之前,千万不要进入那里。”
“好,神谷小姐你也要小心。”
她默默点了点头,又从地上随意地捡起一根实心铁棍,朝着怪物的方向跑去。我站在房间的墙边,只听见走廊上传来以太弹在防御法术表面破碎的脆响,还有镰刀与铁棍之间强烈的碰撞声。我紧紧攥着手心的宝石,在心中祷告着。外界的嘈杂声由远及近,又逐渐离我越来越远,在一次又一次深呼吸之后,极度紧张的精神终于获得了些许放松,就在这时,神谷的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穿透墙壁,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瞬间清醒过来,赶忙冲出房间,看向神谷与人偶战斗的方位,她正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本应握在手中的铁棍落在离我不远的地面上,上面的纹路在黑暗当中依旧发着微弱的光芒。
大概是因为她被脚下的某个东西绊了一下,导致乱了方寸,才让怪物将手中的武器打落,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恐怕结果凶多吉少。我捡起那根铁棍——它的分量比我想象中要沉了不少——朝着战斗发生的位置快步走去。
虽然稍有失利,但神谷已经将怪物引入了画有魔法阵的房间,剩下的就是将我手中的宝石扔到那个魔法阵上,但在那之前,她必须要先行撤出。
神谷的处境依旧颇为被动,怪物在房间里依旧对她穷追不舍,而她只能一刻不停地躲闪着镰刀的攻击。此时的她也和我一样,开始体力不支。我站在离房门不远的位置,静静地观察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寻找着救出神谷的最好时机,而她也慢慢朝着出口的方向撤退。
就在距离我不到三米、即将抵达出口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神谷毫无征兆地突然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摔倒在铁门旁,而她身后的怪物则顺势举起了已经有些残破,但依然锋利的镰刀。
“秋洋,启动那个魔法阵!”
她高喊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经过飞快的思考,迅速从腰间拔出那把银质短剑,朝着怪物的头部用力掷去。银色的剑刃划过寒冷的空气,精准地插进了它的面部,随着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怪物扔下了镰刀,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握着剑柄,想要将它拔出。趁着这个时候,我赶紧抱起神谷退出房间,将宝石抛向房间中的魔法阵。就在宝石落地的那一刹那,铁门也自动紧紧地关闭,怪物挣扎着想要逃出房间,却终究晚了一步。我轻轻放下神谷,让她靠在墙边,又站起身来,握住门上的连杆,插上了门栓。
大门内传来猛烈的撞击声,我握紧手中的铁棍,严阵以待。随着魔法阵运行发出的啸叫越来越强,怪物撞击铁门的频率越来越低,力量也越来越弱。虽然隔着墙壁与铁门,但各种尖锐与骇人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刺激着我的鼓膜,激活的魔法阵仿佛地狱之门被开启,其中的苦难与痛楚纷纷从中涌出,充斥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更有一小部分从房间的各处缝隙中溢出,仿佛一对触手一样在不知不觉之中爬上我的身躯,紧紧地缠住我的脖子。
头疼欲裂的症状又出现了。
“秋洋,退后!”
神谷依靠着墙壁向我喊着,我扔下铁棍,双手用力地按揉太阳穴。在确认我的身体无恙之后,她举起右手,亮出剧烈发光的术脉,放出一团光。那道光如萤火一般,穿过砖石墙壁,飞入房间中,我们的眼前又暗淡了下来。她将手收回到胸前,左手包覆住手腕上的术脉,口中念念有词,身体却开始略微有些颤抖。
虽然不知道她正在做什么,但她看上去似乎也在忍受着某些苦痛,也许是和她正在释放的魔法有关。那个房间里正在发生什么,光明与黑暗的搏杀?还是无尽的黑暗在贪婪地吞噬着仅存的一抹光亮?我不得而知,不过从神谷逐渐变得平缓的呼吸来看,房间里的那股躁动而强大的力量已经被逐渐遏制。
从房间里传来刺耳啸叫慢慢沉寂下去,神谷闭上了眼睛,再次伸出右手,念出一串咒语:
“Les choses de l''ombre vont vivre!”[1]
话音刚落,我似乎隐隐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从某个未知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我们周围的一切归于沉寂。头痛的症状逐渐缓解,我直起身子,转头看着身旁的神谷,她手腕上的光芒逐渐熄灭,伴随着一声冗长的呼气,她将头靠在了墙壁上,精疲力竭地垂下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双手颤抖着撑住地面,尽力想要站起身来。
我赶紧蹲下身去,揽住她的腰,将手臂架上肩膀,扶着她站起来——她的身体轻盈,虽然和我身高相仿,但体重比我预想的要轻了不少,但匀称的身姿又绝非能用“瘦弱”去形容……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想入非非同样也是一种十分失礼的行为,即便神谷可能并不知道此刻我心里的想法。
“怎么了,秋洋?愣在原地好半天,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神谷用依然虚弱的声音质问着我,不过好在语气当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我摇了摇头,清咳几声:“没什么,你现在好些了么?”
“嗯,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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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绊了一下,然后双腿马上就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现在休息一下之后好了很多,谢谢。”
她轻声说着,把手臂从我的肩膀上放下,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几步,来到那扇铁门前,用手指敲了敲,回头看向我:
“我得查看一下那个人偶的情况,秋洋,还得麻烦你把门再打开。”
我用力转动门上的连杆,再次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
虽然经历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但房间里看上去和我们第一次来时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便是墙壁旁多了一副人偶的躯壳,它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举起手中的拳头,正准备砸向面前的墙壁。
我环顾了一圈这个让人感到压抑的房间,又回到那具人偶的残骸前。仰头看着这具已经停止动弹的雕像,回想起方才的惊心动魄,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神谷的短剑依旧插在它的头部,原本的血迹已经消退,现在它又变回了木头的身躯,空无一物的脸上只剩下木工刀留下的刻痕。
我用力拔下短剑,插进刀鞘里,双手递到神谷的面前,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她无言地拿过短剑,又俯下身去,在那具人偶的周围摸索着,寻找某样掉落的物件,而后惊喜地叫了一声,站起身来,叫住我:
“秋洋,你看这个。”
说着,她把一块紫色的宝石放到我的手心上。我把它放到眼前,看着它在光线照射下发出的绚烂色彩,又握在手心掂量几下,感受着它的质感与分量。神谷重新绑好了短剑,背着手走到我的面前,潇洒地甩了甩她的长发,向我郑重地伸出左手:
“这块石头就送给你了,没有你的帮忙,我一个人对这个人偶也是束手无策。不过你手上那枚戒指,还是得还给我。”
我轻松地笑着,答应了她,把戒指从小拇指上取下,交到她手中,轻声道谢,又举起手中的紫色宝石继续问道:
“谢谢神谷小姐,但是这块宝石又是什么?是我刚才扔出去的那个么?”
她摇摇头,指了指门口,然后一边向房间外走,一边解释:
“不久之前我对你说过,魔法驱动的自动装置大多数都需要灵魂作为动力,你手中的水晶就是其中一种,你可以把它当作是魔法装置的电池。虽然说对我们来说,现在它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谁知道呢?”
我把水晶放进口袋,跟在神谷的身后走出房间。
“那么,我们回五楼,去看看你说的那个能够投影出人像的镜子。”
“嗯。”
在房间外,她转过身对站在门边的我说着。我微微点头,紧跟两步来到她身旁,两人并肩慢慢地走在过道长廊里,默契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沉默。
注释:
[1] 法语,“黑暗之物将生”,出自雨果诗歌《夜》。
48.18. 天使的呐喊(8)
“说起来,秋洋,虽然那个人偶被我们成功消灭了,不过我还是想要埋怨你一句。”
神谷的声音十分轻柔,完全没有埋怨的样子。
“我洗耳恭听。”
她歪了歪头,爽朗地一笑:
“我之前说,让你拖住人偶至少五分钟,但实际上,你只拖住了四分多钟。我在这里改造魔法阵的时候,突然听到你连开了五枪,把我吓了一跳,怕你有危险,于是提前释放了信号让你赶紧上来。”
我愣了一下,本以为自己是圆满完成任务,但最终还是出了些纰漏——不过我更加感到意外的是,神谷居然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对不起……”
我赶紧道歉,但她只是摆了摆手:
“你不需要道歉,不管怎么说,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没必要再去追究那些细枝末节。我也仅仅只是想要抱怨而已,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也别往心里去。”
我:“神谷小姐只是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所以下意识选择了这种话题和语气吧?”
“大概吧,你能够理解的话,那还真是谢天谢地。”
大概是已经知道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我和神谷都放松下来,甚至开起了玩笑。在慢慢前往五楼的路上,我时不时偷偷看着身边这位女士,突然有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幸福感——能够作为她的助手一起共事,的确是三生有幸。在微妙的沉默当中,她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心猿意马,转过头来,歪了歪脑袋,摆出一副不解的神情。看她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不打算点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于是耸了耸肩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前方的路。
终于,我们回到了五楼的阵地。地上的香薰依旧在燃烧,浓郁的气息依旧弥漫在整座房间里,在房间中央的方桌上,神谷画下的魔法阵随着桌面上点燃半截蜡烛的摇曳烛火发出明暗交错的微光。
“说实话,我之前只顾着布置魔法阵地,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地方。所以秋洋,你说的那面镜子在那里?”
神谷把零散的发丝收拢别到耳后,环视了房间一圈,然后转过身来问我。我抬起手,指向窗边的那张书桌:
“在那张桌子上,而且当时我靠近那里的时候,这个东西会突然开始振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胸前的吊坠。神谷没等我把话说完,便径直朝着书桌走去,我也赶紧跟了上去,把之前落在那里的两个箱子拿开。随着我逐渐靠近书桌,吊坠便又仿佛获得了生命力一样,在我的胸前躁动不安。
“就是这面镜子。”
我朝着书桌挑了挑下巴,她走上前去拉出座椅,轻轻地坐下,端详着那面看上去十分华贵、隐藏着某种法力的镜子。我取出腰间的手枪,退掉转轮里的弹壳,又从窗户边的箱子里取出一组新的子弹,重新装填。
“从手感来看,这是一面银镜,我试试把它激活。”
神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把手枪重新放回腰间,回身站定。神谷已经激活了书桌上的银镜,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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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桌面上的人像。
说实话,很少会见到神谷露出那样怅然的神色,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看着那张连我也觉得有些眼熟的面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身影的眼睛,眼神里却充满着苦涩,又偶尔闪出些许欣慰与释然。
“神谷小姐,我们还没有找到情报里提到的那个被囚禁于此的魔法师。”
我轻声提醒着神谷,但不知是太过于沉醉,还是有意忽略了我的话,她依然坐在座位上,一动未动。我叹了口气,不再打扰她,转而又对那面镜子好奇起来——银的质感,依照我的印象,握在手上便会有一丝凉意,触感又如丝绸一样温润。这面镜子的触感,又会是何种呢?我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去。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当我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到镜子的边缘时,镜面突然像是一粒石子落入池水之中,泛起水波般的涟漪。还没来得急惊讶,镜面便发出了炫目的白光,将我和身边的神谷包裹笼罩,房间在我的眼前消失,身体也在突然之间开始在无尽的虚空之中坠落。
“秋洋!”
神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恍惚之中,我感觉手臂被她牢牢地抓住,大概是想要把我从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虚空中拖出来。然而这样做只是徒劳,神谷非但没有把我拉回现实世界,反而连自身也被卷进了虚空之中,和我一起在一片光怪陆离中不断下坠。
“对不起,羽音小姐……”
这是我在失去意识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49.1. 镜花水月(1)
在人类的黄金时代,神将地上的人类视作自己的创造物,事必躬亲地指导着人类。他授意他创造的神使引来天雷为人类生火,降下甘霖让地上生出作物,于是人类无需辛苦劳作,便能在野兽环生的世界里生存下来——神便是如此地偏爱人类,因为人类看上去与他是如此的相似。
但神同时也忌惮着人类,于是他又令神使组建起一支用于监视人类的队伍。人类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还将他们称为“守护天使”,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神为他们修筑的羊圈之中。
但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企图唤醒人类,长久的潜移默化之后,其中一批神使受到感化,聚集在山顶一同起誓,以诅咒捆绑彼此,借着贪念地上那些女子的美貌,去往人间。他们与人类同住,相互交融,娶妻生子,诞下了各自的后代,又将原本属于神的技术传授给人类。自此,人类睁开了眼睛,开始拥有自己的力量,以此改造由神掌控的世界。
这些神使又将魔法单独传授给各自的儿女们,却教导他们不要将这些广而告之,而是在隐忍之中将这些隐秘的知识继承下去。在其他人改造世界的同时,这些人开始踏上寻找本源的路程,守护着地上的灵脉,并将这些本不该由人类掌握的奇迹传承给自己的子嗣。
纸终究包不住火,背弃者们的所作所为终于被神知晓,于是神勃然大怒,宣布他们是象征邪恶的堕天使,又将诅咒延伸至他们的后代,于是那些人纷纷变成了丑陋的巨人,只有少数人逃脱了诅咒,在堕天使的护送下销声匿迹。
之后便是狩猎与正本清源的开始,神授意人类在神使的带领下讨伐巨人,于是地上血流成河,杀戮展露在每个人类的脸上与心里。
将所有的巨人屠杀完毕之后,神引来无尽的雨水,将陆地淹没,洗刷这个世界的罪恶与污秽,而大部分帮助神消灭罪恶的人类,神认为他们同样沾染上不洁,因而也被一同淹没在大洪水之中。只有少数人类造好了船只,收容地上万物,待洪水退去后,重新开始繁衍。而仅存的神使后裔,也重新出现在世界上,与其他人一起重建家园。
“记住,人类是本源的火花,不是神的造物,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你们也会重新回归本源,远离这里的污秽与罪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幸存者的脑海中,没人知道这声音来自何方。从那以后,神使不再眷顾人类,神也逐渐离人类而去。然而在那之前,神启发了人群当中屈指可数的数人,使他们成为自己的代言人,带领着其他人类一起,继续念着他的名,接受他的统御。
自从在这个世界出现的那一天起,每个人记住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遗忘。由不同族群组成并繁衍至今的人类文明亦如是。
人类遗忘了曾经浮现在脑海中的话语,将神认作他们的创造者,反将那些出于善意而将他们带出愚昧的神使当成恶魔。
后来,人类又遗忘了神的启示,以为除了他们的族群之外,别处的人都在供奉恶魔,引发千百年来的冲突——哪怕启发他们先知的是同一个神。
再后来,人类甚至遗忘了自己对神的誓言,自大地以为只有自己的宗派才是信奉真神,念着□□,在自己的族群里大开杀戒。
而当神察觉到这个世界再次布满罪恶与污秽时,他已经没有能力将一切推倒重来了。人类已经聪明到可以化解任何来自神的惩罚,他们用不同的语言高喊着“人定胜天”与“感谢神的眷顾”,自信地笑着,继续敬拜着神的象征。
至于大多数神使的后裔以及他们的门徒,也只得在狂热的浪潮之下随波浮沉,开始自立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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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同伐异。只有少数的自诩清醒者还在尽力维持着仅存的一丝理性,抱残守缺。他们隐没在茫茫人海当中,秘密修习代代相传的知识,发掘着人类早就已经遗忘的那些本真,在越来越渺茫的希望当中寻找哪怕一星半点的火花。
那些被讹传为神秘的本真,在他们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用以象征本源对他们的认可,也使他们获得了使用魔法的能力,这便是秘仪师手腕上的术脉。
至于神使的后代,他们与本源密不可分,身体构造也与常人迥然,因而更加轻盈敏捷,使用的法术也更为绚烂强力——她们与秘仪师不同,被称作魔法师。他们当中有些人成为了高贵的祭司,有些不可避免地被认作是巫觋,成为众矢之的。而术脉对身体的反噬,对于他们所承受的苦痛而言更是雪上加霜,数百年的时间里,随着时代的变迁,他们逐渐被主流社会所排斥,无奈地接受了秘仪式微的命运。
时至今日,大多数人类早就忘记了那群默默坚守的人的存在,还下意识地对那些看上去与他们没什么不同的魔法师保持着距离,就连理由也只是如同莫须有般的“来自上古的诅咒”,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神使的后裔。于是,除了某些充满好奇心的人们会对各种秘仪趋之若鹜之外,大多数人都是对此下意识地远离,甚至认为他们只是一群神神叨叨的精神病。
其实这也是早就该预料到的结局,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科学技术被发现,然后运用于生活当中,魔法的式微也就在所难免。在于现代社会渐行渐远的路上,所剩无几的神使后裔与灵脉圣护们,也只能和依旧拥护他们的秘仪师一起,一边嘲笑着自身的“抱残守缺”,一边踽踽独行——不知道他们是否想过,神秘在他们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迹,究竟是馈赠,还是诅咒。
50.2. 镜花水月(2)
“秋洋?秋洋!听得到我说话么?”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在耳边响起,恍惚之中,我感觉到有人在拍我的脸,扶着肩膀轻轻摇动我的身体。我慢慢地睁开双眼,明亮的天空刺激着我刚刚恢复不久的视觉,我伸出手,但光线还是从指缝间漏下。
天空的云层很厚,虽然看不到太阳,但阳光在云彩交错之间的空隙投射下来,草地上映出点点光晕。我眨了眨眼,坐起身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除了身旁面露担忧的神谷之外,一切都十分陌生——我仿佛做了一个梦,邈远而模糊。
“我们这是在那儿?我的记忆只到我碰了一下书桌上的镜子,醒来之后就躺在这里了。”
我看着神谷再次变得凌乱的头发,压抑着心中的慌乱,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向她问道。
神谷环顾四周:“那面银镜并不单纯只是镜子,而是结界的开关,我们某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可能就激活了来到这里的通道,于是我们就被吸进了镜子,关进这个结界当中。”
我揉了揉太阳穴:“又是结界……这个结界在什么地方?黎巴嫩应该没有这样的草原吧。”
她望了望远方翠绿的森林,又低头看着手表,疑惑地皱起俊朗的眉头:
“我也说不清,可能这个地方并不在现实世界里,你检查一下手表,看看有没有异常。”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抬起手腕,盯着表盘上的指针:
“指针一直在十点的位置,秒针在逆时针走动,但走了一圈之后,还是十点整。”
神谷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我的手表也是这样,如果说是偶然的机械故障的话,这样也太过巧合了……只能说明我们处在一个本不存在的世界当中,也许是某个人在脑海中构建的想象情景。”
“想象当中的情景?”
我第一次知道脑海中的场景居然能够真实存在,不免有些惊讶。她没有理会我的反应,露出一副十分棘手的样子:
“这种结界我倒是听说过,但是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应该都收到过协会的告诫函——这玩意儿和人偶实验一样,都是被明令严格限制的。且不说是谁创造了这个结界,我们怎么离开这里,才是更大的问题。”
“如果我们出不去的话,会怎么样?”
我习惯性地追问着。她耸了耸肩,看上去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只能猜测可能的情况:
“这个结界里的时间大概是静止的,每过一分钟,便会往后倒退一分钟。这就意味着,如果出不去的话,结界里不管度过多长时间,在现实世界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们的身体也不会有任何的衰老……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如果真是如此,那必然是一种煎熬。”
听了她说的话,我也长叹一口气,双手撑住身体,尽力想要站起身来。神谷轻轻地扶住我的肩膀与背部,待我完全坐起之后,又握住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她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将它们都撩到肩膀后,看着远处某个方位,眯起了双眼。
“好像有个东西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她指向远方,我顺着方向望去,在天蓝色与翠绿色的交界处,一抹深棕色正在逐渐向我们靠近。伴随轻快的节奏,深棕色逐渐显出了形体,一只小巧的云雀来到我们身边,围绕我们盘旋飞舞,然后落在神谷的肩上。神谷将手伸到它的面前,它便轻盈一跃,落在戴着月长石戒指的食指指尖。
云雀摆弄着自己的翅膀,轻轻啼鸣几声,而神谷像是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将它重新放归空中,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蓝宝石,轻轻抛出。一眨眼的功夫,青鸟从蓝色的烟雾中飞出,向云雀飞去。两只鸟儿自由地嬉戏,在空中互相追逐着,婉转而悠扬的叫声在辽阔的天地之间回响。
“神谷小姐,你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
我看着两只鸟儿,又看了看身旁的神谷,颇为好奇地问她。神谷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那两只自由的生灵身上,摇了摇头:
“我对通灵术了解甚少,除非使魔本身的构造足够精巧,不然我也听不懂它们之间的对话。我只是感觉到它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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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的那个使魔有一种说不清的执念,于是就把青鸟放了出来——看来我的直觉没错。而且秋洋,你看它们似乎在给我们指路,想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两只快乐的鸟儿在我们周身扇动着翅膀,一起向前飞出一段距离之后,又各自朝相反的方向折返,围绕着我们叽叽喳喳地催促我们动身。我再次看了看神谷,她微微翘了一下嘴角,把手揣进风衣的口袋,跟上了那只青鸟:
“看来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走吧。”
她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恰如这片草地上的和煦风光。清风徐来,如恋人的双手柔和地拂过脸庞,让人在某一个瞬间沉醉不已。脑海中一阵电光火石之后,我想起了曾经让我浮想联翩的双手——沐浴在日光里的手指纤细而灵巧,在书页之间穿梭,细腻地翻阅书本,而顺着手腕与手臂一路向上望去,一位少女正坐在窗前,安静地读着手上的书。
不过下一秒,我就回过神来,打消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还是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了神谷一句:
“神谷小姐,卡斯尔登城那边,斯宾赛小姐她们有什么新的发现么?”
神谷看了看满是云彩的天空,沉思了一会儿:
“除了行动开始前一天,由悠纳姐转交给我们的那一份报告之外,就没有更多消息了……为什么突然要问起夏洛蒂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而已,毕竟之前三个人的工作现在都堆到她一个人身上,难免有些担心她会吃不消。”
“这样啊……”
神谷微微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风继续吹着,我们跟着云雀与青鸟的指引,走过高低起伏的草原与缓平的山岗,不知不觉间,之前极目远眺才能望见的树林,现在已经近在眼前。
走到树林边,一条通往这幽谧之所深处的小径逐渐出现在视野里,两只为我们带路的鸟儿,又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发出动听的鸟鸣。沿着那条若隐若现的小径,我和神谷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停留在了树林边的一丛鲜艳的红色花朵上。
51.3. 镜花水月(3)
我来到花丛旁蹲下,仔细端详着那些花儿。红色的花蕊向四方展开,像是没有铺开伞面的伞骨,而绣球一样的花瓣仿佛一团火焰,在花蕊的簇拥之下,热烈地燃烧着。不过奇怪的是,这些盛开的花儿没有一丝绿叶陪衬。花丛随风摇曳,我们站在它们的面前,看着轻风借着那些花儿点缀出阵阵波纹,我下意识产生的想法,竟是“这些花儿大概也能够看到我们,甚至还能听懂我们说的话”,这样类似荒诞的天马行空。
“这些花叫石蒜,还有一个说法是曼珠沙华。”
“原来这就是彼岸花……”
神谷在我身后做着解释,我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跟着她继续沿着小路,走进树林里。刚走出几步,我又回头看了看那丛鲜红的彼岸花,它们热烈地盛开在那里,将草原与树林一分为二,引导着人们通往另一个世界。
树林中,在高大而茂密的乔木庇护之下,种类繁多的乔木在这里扎根,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零零星星地洒在落满绿叶的地面上。两人的脚步踏在那些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引得本离我们不远的一些小动物,在听到风吹草动之后,纷纷往森林的更深处逃窜。
“为什么我们非得要循着没有路的地方走?”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两行车辙,有些不解地问神谷。
“因为……如果沿着车辙走的话,断不可能看到这么多的林中生物吧?树梢上有松鼠,树底下趴着兔子,更深处的树林中也许还有各色的飞鸟,再加上脚下的落叶声响,整个人就像是被温柔的美好包裹起来一样。”
神谷也看了看那条由车轮开辟的简易道路,摇了摇头编了一套否定的说辞。我看着她昂起头深呼吸,感受着树林中的宁静——没想到她竟然会对这种事情心存执念,一向洒脱的神谷,偶尔也会有讲究到可以被称为是“矫情”的举止,我突发奇想决定揶揄她:
“然而那些松鼠和野兔不都是见到你就马上跑开了嘛,看来你并不受动物们的欢迎。”
神谷倒也不生气,只是耸了耸肩:
“确实如此,我一点也不招动物们的喜欢。除了很久以前谕佳豢养的一只黑猫外,就没有什么动物愿意主动接近我,可能在它们看来,当时的我有很强的攻击欲望吧……谕佳却和我完全相反,动物们似乎很喜欢待在她的身边,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样的魔法,或者她本身就有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这大概是遗传自我的叔祖母吧,在我印象里,她的房间里总会有一两只小动物,安静地待在她身边,估计是些使魔什么的。”
她点了点头,轻轻地将围绕在身边的青鸟托在手心,送到眼前仔细端详着,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对这片树林开始感到有些厌倦。
“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么?那这个结界还真是无聊……”
神谷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将手中的青鸟放回空中,继续百无聊赖地沿着道路向前走着。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她竟然在此时放松了警惕,对身边的陌生环境毫无防备,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单纯只是在结界当中受到了什么潜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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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化的影响。
但对我来说,越是朝着树林的深处前进,我越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定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注视着我们。虽然不能立即判断这样的注视是否带有恶意,但这样的感觉也是一种煎熬。更让我警觉的是,灵体活动的迹象似乎就出现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因而我也不得不对看上去有些飘飘然的神谷提醒一番。
“神谷小姐,结界里可能不止我们两人。我们附近存在灵体活动的痕迹,但我无法判断这些灵体来源于何处……难道说,由心象投射构成的结界里,也可以存在灵体么?”
神谷收起了悠哉游哉的姿态,双手抽出从口袋中,交叉抱在胸前,微微皱眉,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沉思。
“说来惭愧,我无法完全解析这个结界,。不过你也能感受得到,这里和魔法阵地一样,环境中的以太经过了活化。所以,也许是布下结界的人没有进行有效的控制或者引导,于是魔力便自发地产生了那些看上去很反常的事物——通常来说,灵体能够在心象结界里创造出来,但不可能从外界进入到这里。”
话音未落,一阵风便从树林更深处吹来,搅动树叶与草木发出轻微的声响。周围的小动物听到风吹草动,纷纷躲进藏身的巢穴,隐去了行踪。顷刻之间,原本生机盎然的树林只剩下一棕一蓝两只鸟儿,扑扇着翅膀围绕在我们身边。与此同时,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树木之间传来。神谷同样察觉到了异样,她打了个响指,指间放出一枚蓝色的光团,朝着声音的方向飞去。
52.4. 镜花水月(4)
我看向神谷:“你说的没错,这附近的灵体活动太明显了,我甚至怀疑,设置结界的人已经失去了对那些灵体的控制。”
她点点头:“而且它们正在朝我们这边靠近,我受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攻击欲望。估计在刚踏进树林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处于它们的监视当中了。”
我看着那团光逐渐飞向远处,不久之后便传来强烈的光亮,浓雾立刻在树林间弥漫,将我们团团包围。疾风卷起树叶,裹挟着带着些许腥气的白雾向我们袭来。胸前的吊坠发出了轻微的振动。我碰了碰神谷的手臂,她心领神会,从腰间抽出了短剑,默默递到我的面前,又抬手在我们的面前映出一个蓝色的魔法阵。
她警告道:“秋洋,保持警惕,那些灵体在雾中会隐匿形体,我只能探测到它们的存在,但是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
我接过递来的短剑,画了一个简单的符文,将我们两人分别罩上一层防护法术,绷紧神经等待着灵体的接近。隐隐约约之间,我仿佛听到狼群的嚎叫从远方传来,闭上眼睛仔细分辨时,一声清脆的长剑出鞘声出现在耳边,紧接着我们便被迅捷的风声所环绕。
狼群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它们似乎从四面八方朝着我们的位置赶来。我看向身旁的神谷,她正咬着牙,紧张地环视四周,面前的魔法阵始终保持着待机状态,一旦身边出现危险,她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大量咒弹倾泻出去。
我仿佛身处一条清浅的溪流,溪水拍打岸边,传来淙淙水声。但让我感到有些不安的是,水流正逐渐变得湍急,伴随着低沉的混响,从我目光难以企及的拐角之外传来。还未等我做好心理准备,一堵水墙便出现在溪流的拐角处,排山倒海般地向我冲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不断地刺激我的耳膜,在已经紧绷的神经上继续增添新的负担。
在如同万马奔腾的湍流将我吞没之前,我突然惊醒过来,眼前依旧是浓雾弥漫的森林,狼群的嚎叫此起彼伏。
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穿过浓雾,显现在我的面前,它手持一柄细剑向我刺来。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推开身旁的神谷,然后用短剑拨开细剑的利刃,侧身躲开了这次袭击。金属的碰撞发出一声悠长的脆响,回荡在被迷雾笼罩的森林当中。那人一袭黑衣,长靴长裙,肩上披着黑色的斗篷,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在空中散开,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想必面纱之下,一定是危险之中带着绝伦的美丽。
猝不及防的神谷被我推了个趔趄,转过身来,同样也发现了袭击者,她急忙用魔法阵瞄准黑衣女子,迅速地射出两发咒弹。我当即抽身,离开了黑影的身边,而她也注意到了逐渐向她靠近的威胁,只见她身体轻盈地向后一跃,转瞬之间便在浓雾当中隐去了形体。咒弹划破空气,飞入树林深处,失去了目标。
“那又是什么怪物?居然能够凭空出现和消失,搞得我们猝不及防……”
我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迅速向神谷靠拢。神谷也不明所以,她又打了个响指,将一枚黄色的光团发射到我们头顶上方:
“无非就是昔日里那些魔法师用一些旁门左道召唤出来的生物,我觉得大概率是雾妖(Nebeld?mon)。秋洋,抛开这些不谈,眼下还有一件相当紧迫的事情。”
她又伸手指了指将我们团团包围的迷雾,借助悬浮在空中的光团,我看到隐藏在雾中的一双双发出绿光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们——这是危险的信号。狼群将我们困在这方狭小的空间,并且逐步收缩着包围,每一双眼睛都跃跃欲试,每一次呼吸都暗流涌动。我捏紧了剑柄,等待着狼群冲上前来,来一场殊死搏杀。
“啧,是我失误了,我就不该让它们走到离我们如此近的距离。”
神谷咂了咂舌,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截断裂的树枝,发动魔法点燃了其中一端,权当是火把,趁着群狼还未反应过来,用力朝着它们的方向挥舞过去。狼群脚下的地面刹时燃起了火焰,火光冲天而起,它们惊恐地抬起前爪,急忙向后躲闪。而另一边,站在我面前一只灰狼终于失去了耐心,迈开四肢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我赶忙压低身体的重心,侧身闪过,然后伸出手去卡住它的脖子,身体前倾将它扑倒在地,又将短剑刺进了它的喉咙,用力转动了两下,随着身体的抽搐,这只灰狼顿时毙命。然而,处理掉眼前的威胁,我却发现更多的狼朝着我的方位扑了过来。
就当我准备画出符文进行防御时,伴随着清脆的啸叫,三枚发出蓝光的咒弹从我的身后飞出,准确地射入了灰狼张开的大口当中,引发强烈的爆炸。冲击将它们向后推出数米的距离,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它们再也了动静。
“这里不宜久留,快走!”
神谷走过来拍了怕我的肩,再次在地面燃起火焰,逼退我面前的那些狼群,然后指了指迷雾当中被光团照亮的一条小径。我赶忙从灰狼的身上抽出短剑,在它的毛皮上胡乱抹了几下,跟在神谷身后,趁着狼群因为火光而惊慌时逃离了那片空地。
虽然我们头顶的照明法术让光线穿透浓雾,我们足以看清前方的路,但眼前依旧还是朦朦胧胧,像是蒙着一层薄纱。狼群在我们的身后紧追不舍,但好在林中的浓雾同样拖慢了它们的脚步,于是我们一直与它们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树木盘根错节的地面上奔跑着,好几次险些被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不过最终,我们还是跌跌撞撞地逃回了视野更加开阔的林中车辙小道上。
踏上平地的神谷放慢了脚步,弯下腰捂着胸口,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转过身来望向浓雾弥漫的树林。狼群的嚎叫依旧不绝于耳,它们似乎打算冲出迷雾,向我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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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起攻击。经过长距离的奔跑,我也变得气喘嘘嘘,看到神谷停了下来,于是紧赶两步,走到她的面前。神谷便摆出了进攻姿态:
“秋洋,帮我驱散树林里的雾气,我要在这里击退狼群!”
听到她的吩咐,我也只好拖着肌肉酸痛的躯体转过身去,在面前的三个方向上画上符文。随着一阵强风,冲击波便朝着预设的三个方向扩散开去,盘踞在树木之间的迷雾消散了些许,狼群奔跑的身影也逐渐有了轮廓。身后传来了魔法阵运行的声响,神谷也开始为攻击做准备,还未等她开口,我便蹲下身去,又绘出一个符文,恢复了即将失效的防御魔法。
“Saint Fils de Lumière! Pénétrez tout!”[1]
她大声喊出了攻击法术的咏唱,随着话音落下,能量巨大的咒弹便从魔法阵中喷射而出,向着狼群最密集的方位发射。剧烈的爆炸卷起地面的泥土与树叶,零乱地抛向空中,而处于爆炸中心的灰狼则被巨大的能量撕成了碎片,随着气浪如天女散花般迸裂,在我目所能及的树林里,染上一片血红。剩余的狼群放慢了冲刺的脚步,但还未等到它们做出下一步的决断,神谷的第二发咒弹又飞向了它们。同样惊天动地的爆炸又在狼群中响起,看着更多的同类被撕成碎片,鲜血淋漓地断体残肢落在面前,剩余的灰狼终于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它们看着准备发动第三次轰击的神谷,默默地转过身去,发出悲哀而又不甘的嚎叫,朝着树林的深处逃去。
“竟然……成功了?”
我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兴奋地回头看向神谷。但神谷的脸上却看不到哪怕一丝喜悦,她握住了右手的手腕,紧皱眉头,身体不知为何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似乎马上就要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我关切地扶住她的肩膀,但她只是摇头,推开了我的手,一个响指召回在远处树梢上躲避的两只飞鸟。
“我没事,你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比较好。”
她咬着牙逞强地说。我皱起眉:
“神谷小姐,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可能让我相信你没事……”
“唉……这只是术脉增殖的副作用而已,对身体没有大碍。我们得走快些,狼群虽然退走了,但先前袭击我们的雾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要多加小心才是。”
神谷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跟随身边的青鸟,沿着林间小路,慢慢向前走。我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与她相处了一个月有余,我大概也摸清了她的性子,她并不愿意让一个年青十岁的后辈对自己表露出过多的关心。
我看了看身边的云雀,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上神谷的脚步,朝着未知的地点走去。
注释:
[1] 法语:“圣哉,光之子!穿透万物!”
53.5. 被遗忘的时光(1)
“神谷小姐,术脉增殖引起的痛感,难道没有办法解决么?”
两人默默不语地走了几分钟之后,我感到有些不自在的,开始没话找话地问神谷一些模棱两可的问题。好在神谷羽音只是不想听那些关心的话,对于我问出的其他问题倒是知无不言,哪怕这些问题对大多数秘仪师而言,没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问题倒不是出在这里,增殖本身不会引起疼痛,一般情况下,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术脉就能恢复原状。至于刚才……拓展到整个小臂的术脉要花时间与身体同调,但是刚才时间紧迫,我等不到同调完成,所以发射的时候,术脉与身体就会产生排斥,导致攻击法术的威力大打折扣,也会引起阵痛。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长时间超负荷运行术脉带来的问题更加严重,比如说留下病灶什么的。”
我“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术脉:
“所以说到底,只要按照正确的步骤启动术脉,就能避免这样的问题嘛。”
神谷轻轻地“哼”了一声:
“正确步骤……说得轻巧,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从容不迫地做准备。进攻时机转瞬即逝,根本来不及去等待同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右手的小臂,看着道路两旁的树林。我轻轻瞥见她的侧脸,虽然略显倦态,但眉宇间依旧流露出坚毅。突然间,我想起了她曾经救下的那个本与她没什么关系的人,不由得再次好奇:
“我能再好奇一件事情么?”
“嗯?”
神谷转过头来,一言难尽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会对我这样一个上了年龄的女性那么好奇……行吧,你先说你想知道什么,如果我觉得没有问题的话就告诉你。”
我低头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再次看向她:
“出发之前,你说你曾经救下过一个人,当时发生了什么?和现在差不多么?”
她皱了皱眉,颔首沉思片刻,回忆起往昔的点点细节。
“那个人,在城郊工业园的工厂里被一个人偶逼进车间围追堵截,就像是一只被当作祭品的山羊,徒劳地想要逃过祭司的抓捕。如果不是我们恰好撞见,他就真的死在那里了。”
我:“人偶?就像我们在圣伯多禄医院里碰到的那个一样?”
神谷:“不是,是我之前向你解释过的,那种由两个八音盒驱动的人偶,只是木头的身躯,没有融合人类的体征——不过对付那个人偶,一点也不比我们在医院里轻松。在半途中,有个神父闯入车间,他的净化魔法击中了我,导致我术脉短暂失灵。”
净化魔法居然会破坏秘仪师的术脉,我有些不解——在我的认知里,这种魔法似乎只有教会的神职人员在清除诅咒时才会使用。
神谷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以为是诅咒导致术脉失灵,后来谕佳才指出那是净化魔法,很是诡异。”
难怪弦千渡会认为术脉对我们来说就是堕落的象征……
“所以最后你们是怎么解决那个神父的?”
她耸了耸肩:“简单粗暴,我和谕佳用魔法把工厂车间承重柱里的钢筋加速锈蚀,让大楼坍塌,准备把神父和人偶都埋在底下。”
我讪笑着:“倒也挺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还好吧,人偶本来也是打算杀掉那个人之后,引发大楼坍塌销毁证据,我们只是借用了原本就设置好的魔法阵而已。唯一计划外的事情是,那个神父居然是那个人的老师,于是在大楼倒塌前,我们又把他抬了出来。至于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是一个更加诡异,甚至堪比梦境的世界了。”
“诡异到堪比梦境?也是在结界当中么?”
神谷面色凝重地笑了一下:
“是啊,我们在工业园里被结界围住,被巫妖召唤出的吸血鬼和尸妖追杀,天使飞到了半空中,各种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相继出现,结果到头来,放出结界的那个魔法师也对结界里的魔法生物失去了控制。为了消灭空中的那个天使,我用尽了身体里的玛那,最终瘫倒在地,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却没想到关键时刻,又被那家伙救了出来……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地耐人寻味。”
说罢,她又低下头,握住右手的手腕,继续回忆着某些令人感伤的美好过往。虽然我有预感,继续好奇这件事的话,恐怕神谷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毕竟在我看来,我与她还不算熟稔,她没有理由告诉我如此多的细节。尽管如此,我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继续追问下去。
“所以,当时你救下的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神谷长叹一声:
“这都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那个人……之后又出现了一些情况,我和谕佳研究了他身上的异常现象,无意中被卷进了更大的事变当中,最后惊动了教会。虽然事变最终被平息,但那人也被教会带去了罗马,说是保护起来,其实就是变相软禁。从他离开的时候到现在,算起来也有十一二年了。”
她抬起头来,眼中出现了几抹晶莹的微光,而我的胸口也感到了些许难以言说的痛感。
“抱歉,神谷小姐……”
“说真的,你不必道歉,权当是我想要找个人倾诉就好。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么?”
我的好奇心对于神谷来说,无疑是更加刻骨铭心的自我解剖,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于心不忍。于是我岔开了话题,指着那两只飞在我们前面的鸟儿:
“它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不知道。如果这个结界真的是心象投射的话,那它的制造者同样也会出现在结界里,说不定它们正要领我们去见这里的主人。”
正说着,神谷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倒吸一口气:
“嘶……莫非这个结界是用来关押那名囚犯的?怪不得那只青鸟会直接在军官的办公室里等着我们。”
我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想要从这里救出被关押的魔法师,那我们岂不是还要打败这个结界的制造者?”
“恐怕就是这样……那刚才遇到的雾妖和狼群也就说得通了,那些怪物可能还只是小儿科而已,我们最后还得要面对更加强大的敌人,看来得提前规划一下战术。”
她突然之间变得有些烦躁,我也面露难色:
“那恐怕我又要拖你的后腿了……真的没有问题么?”
神谷看了我一眼,咂了一下舌之后逼了过来: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在拖我的后腿……而且秋洋,听好了,你可是我的助手,一个与我距离如此之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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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妄自菲薄,我可不能接受。”
威压感又从她的身上传来,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但她依旧不依不饶,用尖锐的目光审视着我。看着她如炬的眼神,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安心——不管什么时候,神谷都是这样落拓果敢,而又充满着决心。她皱起的眉头之间并无愠怒,甚至我从她的蓝色眼瞳里读出了一丝鼓励,我方才明白过来,这才是神谷特有的对他人表达认可的方式。
“这位小姐有的时候还真是不那么坦率……”
我心里这样想道。好在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说教的人,只是看了我一眼,话不多说,便继续跟着青鸟的指引向前走。身边的威压终于消失,我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大衣沾上的尘土,跟上她的脚步。
冲突平息之后的树林,宁静而又明朗,耳旁只剩下草木枝叶随风摇曳的轻言细语,以及两人脚步踩在土地上发出的窸窣声响。风再次温柔地吹拂着我们,让我原本因为剧烈奔跑而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些许喘息,越发感叹起这片刻宁静的美好——毕竟在经历过惊涛骇浪之后,才能体会到眼前风平浪静的难能可贵。然而一想到这样的安柔祥和,不知何时又会被雾妖的突然袭击打破,我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的精神便又警觉起来。
林中的车辙小道弯弯折折,看上去曲径通幽,景致却是千篇一律:透过层层枝叶,我只能看到灰色的天空,面前的树木花草仿佛被凝重感刷上了一层冷色调。虽然温度并不算太低,但周遭万物散发的冷清气息,依旧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们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走了许久,那种熟悉而又似有若无的疏离感又出现在我和神谷之间。我长叹一声,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人即将推心置腹之时,又像是害怕被刺痛一样,各自缩回一个刺球。
终于在某一刻,神谷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她转过头来看着我:
“说起来,秋洋……”
“嗯?”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慢慢地把心绪从胡思乱想当中拉扯出来。
“既然你都问了那么多关于我从前的事情,那是不是该轮到我问一问感兴趣的事情了?”
“嗯。”
我又是一阵敷衍,权当是同意了她的说辞。
“我记得你曾说过,宿英城的以太波动异常在当年的十二月就基本消失,之后马上爆发了科罗纳瘟疫,你们的调查因此严重推迟。而依娜丝之前又说,谕佳在港口仓库里发现的那批从宿英城运来的货物,是在第二年一月运抵贝鲁特,这在时间上的确说得通,但是……”
神谷一边从回忆中寻找着蛛丝马迹,一边整理着其中的某些关联。我低头看着地面,踢着那些细小的石子,时不时点点头。
“但是你们的禁足令直到夏天才得以解除,你们要找的东西早就已经离开了宿英城。所以在那之后,你口中所谓的调查,又演变成了什么呢?”
她的话语仿佛一拳重击,打在了我的胸口,让我有些猝不及防。在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我陷入了沉思——的确,在重新开始调查之后,我们收到的指令已经远远脱离了调查的范畴.而我和弦千渡也在无形之中,成为了一把游刃有余的尖刀,在各方倾轧之下的缝隙当中游走,却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沾上难以祛除的血迹。
我缓缓闭上眼睛,在记忆中重新拾起那段不愿回想的过往。
54.6. 被遗忘的时光(2)
“方先生,目前宿英城的以太波动已经稳定,灵脉异变不可能再发生,我们在这里继续追查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么?现在的当务之急,难道不应该是去寻找那个下落不明的装置,然后告知相应地区的负责人么?”
闯进门的弦千渡径直质问方修瀛,而他坐在办公桌前,不紧不慢:
“弦生啊,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你看,新的法律马上就要颁布了,阚警司已经决定要严肃处置那些在游行示威当中破坏社会稳定的人员,用不了几天,抓捕行动就要开始。协会要处理的人,其中一些就榜上有名,所以我们必须要抢在他们的前面,控制目标,把他们交到协会的手上。”
“那装置的下落呢?那个东西不管到那里,都会在当地造成不小的影响,协会真的对此置之不理么?”
弦千渡的声音变得有些焦急,但神父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弦生……你好好回忆一下,在调查团刚到宿英城的时候,是谁给我们下的禁足令?又是谁领着调查团,装模做样地提供一些不痛不痒的资料,然后粉饰太平?教会已经把这些事情压了下去,我们现在旧事重提,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我站在两人的身后,看着弦千渡低下了头,紧握双拳,重重地砸向摆在书桌上的那份写得密密麻麻的人员名单。
“真是荒唐!所以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么?”
神父点点头,但又严肃地看向他:
“目前第三结社方面得出的结论是,宿英城的以太波动异常现象,是在动乱时期教堂受到冲击时,稳定装置被破坏所致。如果想要他们改变结论,就要拿出十足的证据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我请求你在名单上的这些人被捕之前找到他们,并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弦千渡依旧不想接受被强塞过来的额外负担:
“方先生,我大可直接带着先前整理出的资料,回派遣我来的人那里复命,让他在第三结社的会议上汇报。我来宿英城的目的是拦截这里可能出现的灵脉稳定装置,现在装置已经被转移,我也没有义务继续留下来。”
方修瀛倒也不着急,而是气定神闲地转身面向房间的窗户,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你如果现在就回去,我没有意见,也不会阻拦。但是,弦生,如果你现在把这些材料递到第三结社的手上,非但不能说服那些老头子们重新决定组建调查团,反而还会认为之前调查团的判断错误是你们的渎职所致。你可以不考虑这些,毕竟你的背后不是不是协会,但好歹也为这个年轻人考虑一番吧?”
说着,神父又转回身来,看着弦千渡,轻轻地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我。大概是被他的道德绑架所激怒,弦千渡愤慨地看向方修瀛,握紧了双拳,但过了一会,他的态度又软了下来,一边叹气,一边从桌上拿起那张目标清单:
“行吧,我知道了。但是方先生,您听好了,我愿意帮你这个忙,但不代表我会为了你的某个目的而去当垫脚石。”
方修瀛带着胜利的表情看着他,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而像是受到了折辱的弦千渡则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在向神父微微鞠躬致意之后,我赶忙转身打开门,跟了出去。
虽然自从那天晚上得知神父在暗中扶持三合会开始,我就对他这种以暴制暴的方式感到有些厌恶,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无法回绝他的要求,毕竟当初他管辖下的教堂接纳了刚来宿英城的我,又把我引荐给各方。这与是非好恶无关,只是简单的知恩图报——这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所有的善意最终需要通过回报去偿还。
不过好在神父让我做的事情一直都没有逾越底线,也并非不可接受,于是我就这样与弦千渡一起,开始了与时间赛跑的狩猎行动。在与其他一些秘仪师还有三合会组成新的情报网之后,我们尽可能迅速地根据收集到的信息制定出计划,准备将名单上的人一个个“请”到教堂去,听听他们的自我辩护,从中尽可能地还原整件事的真相。
但事情进展却总是不那么顺利,很多时候,当我们得到准备开始行动时,却发现我们的目标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先行带走了。又或者好不容易将目标制服,带回教堂之后,用不了一会儿,便有当局或者教会的人前来交涉施压,为了不被认定为非法监禁,我们那并不符合法律法规的“问话”也只能草草结束。
似乎总是有人会提前得知我们的行动计划,但时间已经紧迫到容不得我们花时间去找出那些监视者。于是我们只能改变从前温和的做派,采用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用更短的时间去获取我们想要的信息,但在夜晚的书桌前,我静下心细细回想,心情却变得尤为沉重——那些被我们按倒在狭小巷子中的人,他们苦苦向我们哀求,然而弦千渡的魔法只会继续侵入他们的神经,施加更加严酷的折磨。
如果说偶尔为之,是为了获取情报的必要之恶,但长此以往,我们的所作所为,又和那些使用冲击警察的人群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总觉得就这样拖着,不管最后结局如何,终究会有人理解我们的苦衷。
不过,随着行动的进行,圣座方面对我们大为赞赏,我甚至在方修瀛神父的介绍之下,与宗座署理短暂地见了一面——在我记忆里,那位已经年逾古稀的老者,即便位高权重,却也十分平稳低调,没有丝毫的架子。于是从那时起,在圣座的庇护之下,我们的收获越来越丰厚,整理出来的线索也日臻完善。在当时的我们看来,整件事情的真相,仿佛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但讽刺的是,我们总能看到地平线,但它却永远遥不可及。只可惜一切都顺风顺水,当时的我们根本意识不到那隐藏在一片光明背后的重重危机。正如一场出乎意料的舞台剧,主角站上舞台,在一首飘逸的舞曲之后,在观众的欢呼声中,跌下舞台。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如今在我脑海中留存的,大概也只剩下那个如昙花般绚烂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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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即便弦千渡的审讯方式卓有成效,但毕竟也并不是那么光彩,就算教会给予了我们首肯,那样的行为也足以让我们恶名远扬。于是随着名单上的目标一个一个被我们围堵捕获,越来越多的意外又接连出现。有的教士为了抗拒我们的追捕与调查,不惜从高楼跳下,摔得粉身碎骨,有些则是在得知我们即将到来的时候,便服下早已准备好的毒药。而更加诡异与恐怖的是,有一回当我们好不容易将目标控制,对方也表示会配合我们调查的时候,一发咒弹便从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射来,准确无误地打穿了他的脖子。
究竟是谁在畏惧着真相,竟然不惜以夺去当事人生命的方式,来掩盖那些本可以公布与众的事实呢?更让我不寒而栗的是,随着抓捕与审讯的一次次进行,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了圣座,他们似乎才是在宿英城散播科罗纳瘟疫的始作俑者。
又一次行动开始之前,弦千渡来到我的住处,我借着机会,问他为什么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然而他却是三缄其口,含糊其辞,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从随身携带的提包当中拿出一个封装好的档案袋,放在案头:
“不管今天的行动成功与否,这些文件还请你在行动结束之后立即转交给方修瀛。”
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站在原地看了看桌上的文件,又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他又从包里拿出另一个已经打包好的邮袋,交到我的手中:
“这个包裹也是一些文件,需要麻烦你帮我寄出去,去这个街区的邮局,交给最里面窗口的工作人员就行。至于什么时候寄出去……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就可以。”
我掂了掂手里的邮袋,虽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重,但我只觉得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压抑到我无法承受。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把邮袋放进抽屉锁了起来,看着我做完这一切之后,弦千渡深深地叹了口气:
“把邮袋寄出去之后,就忘了我们曾经在这里做过的一切吧,这样也是为了你好。”
我也只好点点头,不再执着于他们口中的那些真相。但任务依旧得要完成,于是我稍作整理,和弦千渡一起离开了住处。
那天的行动异常顺利,顺着线人提供的情报,我们轻易地找到了目标,并且在追捕中,成功地将他逼入了死胡同之中。走投无路的他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朝着弦千渡的前胸刺去。我心里一惊,赶忙冲上前去,抬脚踢中了他的手腕,匕首从他的手中脱出,掉落在地面上。而我也顺势来到他的身后,又抬肘朝着他的背部重重地砸了下去,他发出了一声惨叫,痛苦地弯下了腰,于是我们便趁着这个机会,制服了他。
出乎我们的意料,这次的审讯比往常都要更加轻松,还未等弦千渡使用任何手段,被审讯的人就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从开始到结束,总共还不到十分钟。
我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就能告一段落了吧……”
55.7. 被遗忘的时光(3)
弦千渡也站起身来:“把他带到方修瀛那里去,他既然愿意好好配合,就让他做个笔录。教会那边也好有个交代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我却听到了一阵身体撕裂的声音。抬眼向前看去,弦千渡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他转过身来看向了我,眼神中却流露出无奈。我看着他的胸口,那里仿佛一朵鲜红色的花在绽放,很快,红色就蔓延开来,花朵也愈发艳丽夺目。他的身体晃动了两下,嘴唇颤抖着,最终在对我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之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赶紧抓着被控制住的目标站起身来,想要将他带出这个巷子之后,再想办法寻求帮助。但还未等我迈开第一步,呼啸而来的一发咒弹毫无征兆地击穿了他的身体,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于是他也在我身边倒下,离弦千渡的位置很近很近。从身体中汩汩流出的鲜血交融在一起,绽放出一朵又一朵冰冷的曼珠沙华。当我再去检查他的身体时,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现在,我的面前倒着两具没有呼吸的躯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要不了多久,我也会成为第三具,于是我放弃了奔跑,闭上眼睛在原地站定,等待着裁决的到来。
然而我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神对我的审判,来自未知的恐惧逐渐在我的心中弥漫开去。我靠在石砖墙上,喘着粗气,睁开眼观察着四处,寻找任何可能藏有人的地方。不过最终,我也没有等来预想中穿透胸腔的子弹,反倒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的拐角处逐渐传来,然后,我便看到方修瀛神父带着三两人急匆匆地朝着我的方向跑来。
“我和几个同僚在附近巡视,听到这里有些响动,就赶紧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惊魂未定的我瞬间对他反感了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两人,强装镇定,同样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们的任务再次失败了,和以前一样,目标被来源不明的魔法杀死,弦先生同样也是,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被子弹击中,幸亏你们及时赶过来,不然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方修瀛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他蹲下身去查看两具尸体的状况,尔后又转过头来看向我,继续询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他在被你们抓住之后,有供出些什么新的信息么?”
“没有,和往常一样,被我们制服之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处决了。”
“什么都没说?”
“没有。”
我已经不再想插手这些,弦千渡说的没错,是时候把我做过的所有事情统统忘记了。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从刚才的供词开始遗忘吧。
“那弦生呢?他有嘱托过你什么事情么?”
失望的表情在方修瀛的脸上一闪而过,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继续问我。
“他交给我一份文件,让我转交给你,不过我没有带在身上。”
于是,在等到教堂方面排除更多人手处理完巷子中的乱象之后,方修瀛护送着我回到住处,取走了弦千渡让我代为转交的包裹。他在看过那些报告之后,眼中流露出如愿以偿的欣喜,就像保护着稀世珍宝一般地双手托着文件袋,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
“所有的牺牲都不会被辜负,弦生永远地倒下了,但我们会站在他的身上,再次发起进攻。有了这个,圣护团和那个荣休主教必然会被扳倒,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秋洋,你会继续和我们一起努力的吧?”
我没有回应神父的话,只是安静地靠在桌前,淡淡地看着他,在思索一阵之后,我转过身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手枪,递到他的面前:
“方先生,这个是当初你送给我的,我现在把它还给你。”
方修瀛愣了一下,随后耸了耸肩,接过那支手枪,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不管怎么说,你为我们做了很多,非常感谢,教堂那边也永远欢迎你随时到来。”
我目送他走出了住处的大门。
那天以后,我寻着机会,将锁在抽屉里的邮袋寄了出去,似乎是寄到德国的雷根斯堡,具体地址已经记不清楚,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至于圣护团与荣休主教,从那之后,我也不再耳闻与他们有关的任何消息。
宿英城的秩序正在逐步重新建立,我也得以重新回到虔贞大学继续我的学业。之后,我顺利地毕业,在大学里找了一份普通的差事,努力地想让自己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不过弦千渡的身影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就这样,我在对过往的怀念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当中沉沦,直到一封信件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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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案头。
“那封信是从卡斯尔登寄出的?”
我的过往成功地勾起了神谷的兴趣,她催促着我快些继续讲下去。我摇了摇头:
“并不是,信封上没有寄信地址,似乎是专门有人送来,交给我的房东,再放到房间里的书桌上。信件的落款正是弦千渡,他在这封信里向我解释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包括他是如何受到指派来到宿英城调查,而方修瀛又是如何与他进行沟通谈话,想要得到他手中那些本不该让其他人翻阅的报告书。他深知神父总有一天会通过非常手段获取那些调查报告,为了不牵连到我,才专门做了这样的安排。从那封信当中,我才明白他们之间莫大的差别,但同样也开始理解了他们,毕竟各为其主,在主要矛盾被解决之后,必定会从同舟共济,变为同床异梦。”
将看上去较多,但不那么重要的调查结果留给方修瀛,同时把那些重要的信息交还上峰,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神谷皱起眉头,步子也放慢下来起来。虽然很好奇这些颇为压抑的故事会让她想起什么深感棘手的过往,但我其实并不太想去追究这件事,于是也同样放慢了步伐,跟上她的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的沉思姿态并未维持多久。就在我再次对千篇一律的景象之外的世界望眼欲穿时,林中又开始弥漫出一样的白雾,诡异的笑声从我们前方的不远处传来,乍一听像是天真无邪的孩童,但仔细回想,那样的声音却又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之前突然消失的雾妖,现在又靠过来了。”
我轻声提醒走在前面的神谷,她点了点头,停在了原地,然后转过身来,看了看树林,又看了看我:
“我还没有觉察到异常,可能是你的身体对灵体的感知更加敏感吧……看来想要回避这里的怪物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再来一次正面对决!秋洋,你来警戒那个雾妖的位置,我要在这里展开阵地,可能需要一小段时间。”
她抽出了腰间的短剑,插进了泥土地中,发动术脉,将体内的玛那注入剑柄。随着地面上逐渐出现发光的线条,魔法阵在慢慢延伸构建。我也借助胸前吊坠的力量,在我们的四周用符文聚集起一层坚固的以太墙,然后闭上眼,用身体去捕捉周围环境当中,那捉摸不定的躁动。
56.8. Süsser Tod und selge Ruh.
雾妖的灵活远超我的想象,尽管已经将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对灵体的感知上,但我依旧无法准确在从那片白雾之中标定她的位置。就像一幅因为杂色污染而变得模糊的图画,雾妖隐去形体,藏身在雾锁云埋的深林,哪里都没有她的踪迹,但又处处都是她的踪迹。
“术脉连接,完成;玛那注入,完成;以太循环良好;发射通路正常;射击视野良好。 ”
在神谷的咏唱之下,简易的阵地终于成型,而浓雾也飞快地朝我们席卷而来,高度戒备的神经终于在某个时刻在有了明确的反馈,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睁开眼向身旁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的雾霭之中,有一个接近透明的模糊身影,朦胧地与周遭融为一体。我指向雾妖的藏身之处,未等说些什么,她便已经心领神会,在面前展开魔法阵,瞄准了那片迷离徜彷的雾气。
一团高能的以太在预计位置发生了剧烈爆炸,连我们的脚下也传来了不小的震动,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强风吹散了激起的烟尘,那个黑色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就在方才我指出的位置。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就像我们在看着她一样,她也一定在看着我们。
神谷再一次瞄准了雾妖,但在第二枚咒弹发射之前,她就已经纵身一跃,轻盈的身体踏着粗壮的树干与树枝,在林中灵巧地穿梭,借着迷雾的掩护,不停地消失又出现。频繁的位置变动,让神谷的大多数咒弹都径直射入白雾之中,而她却如同飞鸟一般,穿梭在树梢之间,逐渐向我们靠近。
长剑出鞘的声音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响起,顷刻之间,雾妖已经来到了我们的附近。我心里咯噔一下,警觉地回过头,未曾想她已经出现在了我们的身后,架起手中的剑,朝着神谷的心脏刺去。猝不及防的我赶忙拉着神谷向后退去,而雾妖的长剑也没能接近我们的身边,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她的身体被以太墙破碎产生的冲击弹向后方。趁着她尚未站稳的空隙,我画下符文,射出三发冰锥,在她急于躲避之时,冲上前去,一记边腿重重地踢在她的手腕上,长剑便从她的手中脱出,插在距离神谷只有咫尺的地方。
神谷看样子也吓了一跳,但马上也回过神来,朝着雾妖的位置倾泻出咒弹,而黑色的身影当即向后一跃,再次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了。树林就在那个瞬间鸦雀无声。
“搞什么名堂……”
看着爆炸后归于平静的森林,神谷小声嘀咕了一句,她拔出插在脚下不远处的长剑,向我扔来。我轻轻地接过,抓住剑柄,随意挥舞两下,感受着它的分量——实不相瞒,这柄长剑对我来说还算趁手。
“别分心了,那家伙不久之后肯定还会回来偷袭我们。”
神谷高声提醒着我,然后抬起手来,一颗像是肥皂泡的透明球体在她的掌心慢慢膨胀,将我们两人包裹在其中,隔开了逐渐弥漫过来的浓雾。
“我们就这样待在原地消极防御,恐怕情况会越来越被动,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看着浓雾逐渐将我们的周围封锁,我有些担忧地提醒神谷。她看了看外界白茫茫的一片光景,皱起眉头:
“外面的迷雾很危险,贸然离开阵地的话,很可能会踏入雾妖的陷阱,我们最好还是待在结界里,等摸清楚这附近的情况再行动。”
她挥了挥手,站在我肩上的云雀便展开翅膀,离开阵地的保护,扎进浓雾当中。
“秋洋,你试着和那只云雀建立视觉共享,看看能不能解析雾气的结构。”
我把长剑插进地里,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眼前一片空白,诡异的笑声在我身边不断地响起,此起彼伏,某个活物仿佛一直围绕着我,窥伺着我的一举一动。恍惚之间,一个若隐若现的棕灰色残影似乎出现在眼前,于是我伸出手去,竭力想要触摸到那稍有不慎便会烟消云散的一抹意识的火花。
沉下心,沉下心……
我不断地暗示着自己,将注意力努力放在那个飘渺的虚影上,一次次地尝试着与它建立起意识上的连接。然而就当我即将成功之时,一阵尖锐的杂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接着就仿佛数千根钢针穿过头骨,扎进我的大脑,剧烈的疼痛立刻传到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声,睁开双眼,双手扶着几乎要炸裂的头脑,后退几步。
“你还好么?”
神谷赶忙扶住了几乎要倒下的我。待到头疼的症状减轻之后,我定了定神,刚准备喘息片刻,熟悉的金属声又从我们前方不远处传了过来。我赶忙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雾妖的身影毫无征兆地穿过神谷架起的结界,出现在我们面前,她高举着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长剑,径直朝着神谷的头顶劈去。我往前一步,下意识地举起剑身,刚好将她的攻势挡了下来。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长剑的震动让虎口发麻,不过她也被逼退几步,和我们拉开了一些距离。趁着这个时候,一发咒弹从神谷的掌心飞出,雾妖转过身,举剑迎着咒弹的方向挥去,只见那团蓝光接触到剑身的一刹那,便被削成了两半,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擦着雾妖的身侧飞了过去。
隔着很远,我就听到神谷把舌头咂得山响,大概她也低估了我们面前的对手,正在为自己的大意懊恼。
趁着雾妖还没缓过神来之时,我举起剑朝她刺去,她也急忙挥剑避开我的锋芒,灵巧地不停迈着后撤步躲闪。利刃交错,碰撞缠绕,雾气之中映出寒白的剑光,而雾妖与我之间的距离也逐渐开始拉长,在她半只脚已经踏出防护时,我终于寻到了机会,用力拨开了纠缠不断的剑刃,然后对准她画出了符文。于是在激烈的震荡之下,雾妖的轻盈躯体被冲击带起,然后推向远处。她在空中翻了个圈,然后缓缓落在铺满叶片的林中土地上,黑色的长裙优雅地展开又落下,远远看去,就像一朵盛开的黑玫瑰。趁着她落地之后尚未找到平衡时,我朝着她站立的方位冲了过去,想一鼓作气解决掉这个对我们纠缠不休的怪物,但刚走出结界,一股电流般的刺激便顺着我的脖颈划过背脊。
神谷立刻发觉了我的异常,赶忙伸出手将我拉了回来,然后也像是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这片雾里有高浓度的以太,甚至可以侵蚀人的神经,不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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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任何防护就冲进去。”
她又打了个响指,过了一会儿,那只棕灰色的云雀突破重重迷雾,回到她的手心。在紧闭双眼,从使魔身上获取足够的信息之后,她轻轻地扬手,将云雀送上半空,继续与青鸟一起盘旋在我们四周。
“我们已经被那个雾妖制造的迷雾包围了,就算头顶上有这样一个光源,能够照亮的区域也极其有限。”
听到她这样说,我将长剑插进地里,抬眼看着结界外被白雾笼罩的世界,那里仿佛被贴上一层蒙版,目所能及之处,都是一片朦胧,在更远处的森林之中,雾妖并未隐去形体,她的黑色身影依旧在树木的空隙之间依稀可见——要是能够让她无法藏身于大雾当中,想要击败她便没有什么困难,但可惜我们眼下拿这些浓雾没有任何办法,就算使用冲击将面前的雾气震开,要不了多久,它又会重新合拢。
“神谷小姐,有什么办法能够破除那个雾妖的隐身?”
神谷眯起眼看着面前那如幻似梦的森林,摇了摇头:
“雾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些妖怪能够操纵雾气,并且借助雾气掩饰自己的行踪。这些能力本是与生俱来的,如果想要破除的话,就得让她的法术失灵。”
“你这话说得倒轻巧……”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回了一句嘴,但立刻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当言辞。神谷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摆了摆手,让我不要着急:
“我也知道要达到那个目标基本不可能,所以我们可以换个角度。”
“比如说把一片区域内的浓雾驱散?我的符文魔法还达不到那样强力的效果,根本不能长时间维持。”
她沉思一番,又摇了摇头:
“不用那么复杂,如果雾妖的隐身只是单纯从视野中消失而非灵体化的话,让一些不易脱落的东西粘在她的衣服上,比如说金属碎屑,她的隐身就相当于完全没用了。”
神谷把手伸进风衣口袋里,掏出剩下为数不多的魔法道具,从其中拿起一颗表面泛着金属光泽的石头,放到眼前仔细查看着它的内部。
“这是什么?”
“一种掺杂了银粉的小型炸弹,甚至还有个名字,叫‘星屑’(ほしくず)。从前我经常用它来解决不死生物什么的,效果很好。”
从名字我就能想象出当它爆炸时的绚丽场面,必定是如满天星斗般闪耀夺目,但我不禁有些怀疑,如此张扬的道具是否真的能够拿来当作武器使用。
“这种炸弹既然是拿来对付不死生物的,那应该不能对雾妖起作用吧?”
神谷耸了耸肩:
“我也不知道,不过即便银粉不能像针对不死生物那样破坏她的身体构造,也能够在她的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我将信将疑地又打量了那颗其貌不扬的石头一眼,将它还给了神谷。刚想开口继续问些什么,不远处与我们对峙的那个雾妖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突如其来的噪音让我的头皮有些发麻,就算我捂住了耳朵,声波强大的穿透能力依旧把那种声音一刻不停地送进我的脑海里。
57.9. Süsser Tod und selge Ruh.
而更加不妙的是,伴随着雾妖的尖叫声,几缕雾气渗透到了结界内,迅速集结生长,由一片虚无化作三两个轻盈地悬浮在地面之上的怪物,而它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握着一把长剑。在它们的兜帽与罩袍之下,看不到任何□□,只有发出恐怖微光的白骨,而透过嶙峋的肋骨,又仿佛能看到发出绿光的某种东西在跳动着。我立刻又紧张了起来,强撑着克服噪音对头脑的侵蚀,握紧了剑柄严阵以待:
“这些就是你说的那种不死生物吗?”
神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弯腰拔出插进地里的短剑,侧身躲过其中一个怪物的劈砍,准确地将剑刃从后背扎进心脏。我也举剑与另一个怪物展开对决,但诡异的是,纵然我的剑可以抵挡住它的进攻,却无法触及它的身体,每当我发现破绽,找准时机朝着它的薄弱点穿刺时,剑刃都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它的身体。几次三番下来,我的动作与步伐逐渐变得有些失调,失误也越来越多。
等到我的进攻再次被怪物化解,而它的长剑循着我毫无防备的前胸刺来时,疲惫的身体拒绝了继续抵抗,我选择了听天由命,安静地看着剑锋慢慢接近我的胸口,等待它穿透我的心脏。不过我终究没有等到那一阵刺痛,在长剑的尖端距离我不到十厘米时,短剑的利刃从它的胸前钻了出来,长剑落地,悬浮在半空的怪物逐渐化成了一块又一块碎片,消散在似有若无的风中。
站在那个妖怪背后的,果不其然是神谷,然而下一秒,我就看到最后一只怪物举着长剑,刺向她的后背。还未等我提醒,她稍稍回头,只看了一眼,便抬手将短剑甩了出去,在划出一道寒气逼人的弧线之后,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它的心脏。
雾妖的尖叫不知何时就已经停了下来,神谷拢了拢挂在嘴角的头发丝,将它们别到耳后,又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回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短剑,吹了吹上面的灰,放回腰间。
“它们是不死生物的一种,准确来说是‘骚灵’(Poltergeist),你也发现了,只有银质武器能够对他们起作用。”
“啊……原来如此……那……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
趁着这里依旧保持着宁静,我吞吞吐吐地跟她道了谢。她愣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地面的魔法阵,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指了指这个已经出现裂痕的结界。
“结界快要解体了,要赶快重新构建阵地才行。”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又恢复了从前的干练与坚毅,抬起手来,发动魔法维持着结界,带着我缓缓朝着远离雾气的另一侧树林中退去。就当我们离开那里的下一刻,四周的雾气便一拥而上,占领了曾经的阵地,又继续向着我们步步紧逼,丝毫没有放过我们的打算。
在翻过一节粗壮的树根之后,神谷停下了漫无目的的后退,以这些齐胸高的树木沟壑作为掩护,俯下身去,将短剑插进它们错综复杂的根系当中。以太重新聚集起来,在新的结界形成后的一刹那,布满裂痕的旧结界应声而碎,无数残片在迷雾之中随风消散,化作一阵悄无声息的樱花雨,缓缓落在我们周围的地面。我出神地抬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如画景象,伸出手来,想要接下一瓣樱花仔细观瞧,神谷却拍了一下我的手腕,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不容乐观的战场上。
“来吧,商量一下怎么对付那个雾妖。”
她面无表情地指向面前的白雾,一刻不停地盯着我,大有我不拿出个方案就不挪开视线的架势。
我也盯着她:“先不谈怎么对付她,光是从迷雾中找出她的身影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我运用通灵感知,也只能在她距离我们比较近的时候才能准确判断。”
神谷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抬起头眯眼看着远处那个朦胧的黑影,手指轻轻地搓揉着那颗叫“星屑”的魔法炸弹,沉默许久。
“我们要么等雾妖主动攻击,要么想办法把她引过来。等她靠近以后,我用符文震开雾气让她显形,趁这个时候,你把炸弹扔出去。只要她沾上银粉,失去了隐身的能力,那主动权就到了我们这边,击退她不成问题。”
她长时间不说话,我只得试探性地说出了临时拼凑出的想法。她依然是一筹莫展的样子,有些烦躁地按压着太阳穴,嘴里絮絮叨叨地开始自言自语:
“这个结界里的魔法生物怎么攻击性这么强?我们实在没有对它们表现出敌意啊……它们是在刻意阻止我们去发现某样东西么?等我找到架设结界的人,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
看来她现在想要的可能并不是具体的某个方案,而是一个可以发泄的渠道吧。我也长叹一声,转过身背靠着树根,坐在了铺满落叶的泥土地上,闭上眼睛权当是片刻休整。
可一闭上眼,一股浓烈的困意便涌进了我的大脑之中,在那一瞬间,我仿佛身处大海,平躺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阳光和煦地照耀着水面,一缕一缕又渗透到略带些凉意的海水当中,我的身体又感到一丝温暖。鱼儿在我的面前缓缓游过,我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它们,但身体却一点一点地下沉,离那些快活的生灵们越来越远。阳光越来越暗,寒冷又逐渐侵蚀着我的全身,但我却一点也不想回到海平面上,反而觉得就这样一直下落,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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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熟悉的女性声音远远地从海平面上方传来,恍惚之间,周身的黑暗被一束突如其来的光亮驱散。我缓缓睁开眼,发现一个白色身影的出现在头顶,我下意识地以为是天使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准备指引我升上天堂。
视线慢慢清晰,虽然不知道浮现在眼前的她究竟是何人,但可以肯定的是,方才传来的声音并不来自于她。她披着群青色的短斗篷,斗篷下则是一袭白袍,白色筒形毡帽下的乌黑长发十分自然地漂浮在海水当中,脚下的靴子踏着缓慢的步伐,在光的指引下,逐渐向我走来。
“不要睡着了啊!快醒醒!”
焦急的声音继续从更远的上方传来,而眼前的白衣女人则对我露出了微笑,轻轻地向我伸出了手。记不起她的容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我的眼前,但她的确让人无法拒绝,不知是因为她本身的魅力,还是来自她头发丝之间的魔力。我轻轻地重新抬起手,两人逐渐接近彼此,她的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手,然后温柔地十指相扣,如同古希腊神祇一般的脸庞离我越来越近。我看着她那两片如带露花瓣一般的薄唇,闭上了眼睛。
但紧接着,剧烈的眩晕感出现在脑海里,我仿佛被卷入了激荡的海流,强大的外力将我拖入更深的海底。我睁开眼,那个白衣女人已经不知去向,眼前的黑暗也愈发浓厚,我胡乱地挥舞双手,想重新回到海平面,但意识已经慢慢离开了我的身体。
突然间,一双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猛地睁开眼,立即坐起身来,身边并没有海洋,我依旧坐在落叶满地的土地上,身旁是神情焦急的神谷,她用力地抓着我的左手,紧握的力度之大,甚至让我觉得有些疼痛。
她松开手,身体向后靠了靠:
“如果在这个时候睡着,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摸起掉在地上的长剑,支撑着立起身扶住树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树林。方才眼前发生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并不像是发生在梦中,不过我此刻并不想去深究这背后的诡异逻辑,就当作是一种幻觉好了。
等等……幻觉?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就在下一秒,金属切割空气发出的清脆声响便出现在我们的身后。不用多想都知道我们背后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尽管已经十分危急,动作有些迟滞的身体却并不再允许我第一时间来到神谷的身后护住她。来不及过多思考,我赶忙挺身瞄准神谷的后方,画出了释放冲击的符文。毫无防备的神谷被剧烈震动带来的强风挤到齐胸高的树木根系上,在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立即反应过来,转过身去。
58.10. Süsser Tod und selge Ruh
聚拢的雾气如同摩西分红海一般从中间分为两块,而被冲击掀起并推向远处的雾妖也因此失去了白雾的掩护——这是一个绝好的进攻时机,我这样想着,握住了长剑的剑柄。未等我冲上前去,神谷就已经扔出手中的魔法道具,随着一发咒弹击中半空中的那枚石头,银色的粉尘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落在了雾妖的衣服与头发上。
趁着这个机会,我当即起身,剑锋划开稀薄的雾气,朝着雾妖发起冲锋。就在长剑即将刺入她的胸膛时,雾妖也举起了手中的剑鞘,轻易地拨开剑刃,然后出其不意地捅向我的腹部。虽然赶紧让腹部发力迎接冲击,但猛烈的重击还是让我猝不及防,胃部一阵绞痛,我赶紧后退了几步。雾妖的剑鞘一刻不停地追上了我,停在我的鼻子跟前。我赶紧闭上了眼睛,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只是轻轻地用剑鞘碰了碰我的鼻梁,然后退往身后的迷雾中。
不久之后,树林中的雾气便又自发地重新聚拢,包裹住身上发出银白色光泽的雾妖,但正如神谷预料的那样,那个身影在雾中依旧一清二楚——她的确已经无法继续隐遁了。在意识到自己的魔法已经失效之后,她赶忙纵身一跃,一个后空翻回到了我们头顶上方的树梢,开始灵巧地穿行在枝叶之间,驱动我们周围的浓雾,加紧对结界的侵蚀。
“雾气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了,再拖下去可能也撑不了多久,雾妖失去了隐身的庇佑,一定会更加猛烈地冲击我们的阵地。秋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之前的战斗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神谷低声对我解释着。虽然我们的预计目的已经达到,但并不见她的神情有丝毫缓和。看样子,解除雾妖的隐身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与她的正面对决才是重中之重,而已经失去大部分优势的对手,也必将孤注一掷。
“单凭我的攻击法术,想要在远距离上击中她基本上不可能,得把她逼到我们身边来,到时候再用剑或者魔法打败她。决定胜负就在一瞬之间,所以一定要集中注意力,寻找到最佳的机会,一剑封喉。”
我点点头,摸了摸刚才遭受重击的腹部,疼痛感已经消去了大半,只剩下肌肉拉伤的酸痛。我握紧了长剑,将它插在地上,握住剑柄半蹲在神谷的身旁严阵以待。在轻声的咏唱之下,蓝色魔法阵出现在神谷的面前,聚集起周围的以太,逐渐开始旋转并发出电流一般的声音。
随机,耳边传来以太与空气摩擦发出的尖锐啸叫,四枚咒弹已经从魔法阵当中射出,画出几道向高出弯曲的弧线,朝着几处树梢飞去,又在枝与叶之间引爆,燃起点点星火,光亮便穿透弥漫于树木之上的迷雾,雾妖的行踪终于被我们看得一清二楚。
树梢上传来一阵响动,枝叶摇摆了两下,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窜了出来,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驰骋在我们的头顶。我紧紧盯着那个身影,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轻盈而迅速地躲开神谷的咒弹,灵巧地在每一个落脚点之间跳跃翻飞。长剑划过枝叶,于是那些细小的树枝带着黄叶一起纷纷从高处落下,一时间咒弹接触落叶发出的爆炸声便响彻整片树林,激起更多烟尘与灰烬,缓缓落在我们的肩头。
周围已经满是植物烧焦的木炭气味,我也因为吸入了那些黑烟,开始剧烈地咳嗽,眼睛被熏得无法睁开,神谷停止了轰击,于是这片区域里竟然出现了短暂的平静。然而当我还未从肺部的刺激当中舒缓过来时,这种安静的气氛立即就被打破,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脆响,我刚想要竭力睁开眼查看发生了什么,身体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紧接着,原先站立的位置传来一声巨响,我也终于恢复了视力,却发现雾妖手持长剑的身影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背对着我。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神谷正倒在地上,靠着一块石头,咬着牙用一只手捂住腹部一侧,手指间已经渗出了鲜红。
情况有些不妙,我赶紧站起身来,举起剑朝着她的背部刺去,但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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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向我摇头,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我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抱着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我瞄准了雾妖的心脏,想象着利刃贯穿她的躯体,鲜血喷涌而出的场景。
然而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雾妖灵活地躲开了我的剑锋,顺势立即挥剑向我的颈部砍来,我心里一惊,连忙收住脚步,下意识地抬手阻拦。闪着寒光的剑刃掠过我的面前,在手臂上划开创口,雾妖也顺势来到了我的身后。我没有丝毫犹豫,同样快速地转身,趁着她来不及反应过来时,挥剑砍下,在她的肩部留下一道伤口。不过雾妖似乎并不会感到疼痛,伤痕没有拖慢她的步伐,她又立刻再次回身,换用另一只手握住长剑顺势一挥,割伤了我另一只手的手腕。
伤口的疼痛以及逐渐疲劳的肌肉让我开始力不从心,我只得后撤了一步,在空气中画出符文,试图用冲击打断她的进攻,拉开距离,好让我有片刻喘息。然而雾妖这次已然有了准备,虽然剧烈的震荡的确阻止了她的攻击,但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样将她推到远处。只见她灵巧地向后跳跃,躲过冲击,然后平稳地落在地面上。两人就这样举着各自的长剑,安静地立在原地,只有映出寒光的剑身在似有若无地轻微碰撞,于无声之中相互试探着对方。
那一刻,时间过得异常漫长,每一瞬仿佛都是一万年。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粉色的蝴蝶轻盈地飞来,落在了我的剑锋上,张开如同樱花一般的翅膀。我的视线从对面的雾妖身上移开,注视着这只不速之客,思考着它是否会在突然之间被我们的剑刃劈得粉身碎骨。
就在这时,对面的雾妖突然向前迈步,长剑刺穿了蝴蝶的翅膀,朝着我的喉咙扎来。我的心中好像一块石头落地一般,顾不上伤口的剧痛,转动手腕引导着手中的长剑,将雾妖刺来的剑锋轻轻拨开,又微微偏过头去,然后也向前迈出一步,举起长剑照着她毫无防备的头部,用尽全身力气劈砍下去。
59.11. Süsser Tod und selge Ruh
“秋洋!”
神谷的声音将我拖回了现实,我木讷地眨了眨眼,重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一袭黑衣的雾妖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她的头部汩汩流出,蔓延到我的脚边,被刺穿翅膀的蝴蝶也被暗红色的血液沾染,再也没有动弹。雾妖的长剑掉落在地上,剑锋上同样沾着鲜红,就在我思考着血迹的来源时,剧痛又从右侧肩膀传来,我低下头,却发现那里已经被刺穿,鲜血止不住地涌出,在米色的风衣上留下刺眼的痕迹。
“你说得没错,神谷小姐,决定胜负真的就是只在一瞬之间。”
我向她走去,但双腿沉重得迈不开步子,手中的长剑也越来越重,就像要将我的手臂从身体上撕裂一样。没等走出几步,我的手就已经无法握住剑柄,它从我的指尖滑落,清脆地掉在了地上,而我的身体也随着向前倒去。
神谷迎了上来,用肩膀与手臂接住了将要倒下的我,一种温柔的细腻感立刻洋溢在我的胸口,让我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感。她扶着我轻轻坐下,靠在树干上,然后蹲下身来,查看我肩膀上的穿刺伤口。
“嗯,伤势并不算特别严重,稍微处理一下就行。”
她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伸出右手,盖住了我的伤口。手腕上的术脉发出蓝色的光,她闭上了眼睛,轻声咏唱:
“Dieu qui sourit et qui donne,
Et qui vient vers qui l''attend,
Pourvu que vous soyez bonne,
Sera content.”[1]
似乎有一股暖流从外部填满了我的头脑,来自伤口的疼痛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许多,同时又传来一阵酥痒,仿佛千万只虫子在我的伤口上聚集攀爬。过了一会儿,神谷睁开眼睛,手腕上的术脉消去了光泽。
“这样就好了,不会有太大问题,伤口恢复得不错。”
她一边说着,站起身来,把手伸到我的面前。我低头看了看原先几处受伤的部位,除了衣物被划开,沾染上血渍之外,皮肤上只留下伤口愈合后的浅浅痕迹。
“这就是疗愈魔法?”
我握住神谷伸过来的手,轻声问她。她微微用力,与在圣伯多禄医院里医院中一样,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点了点头:
“不过只是最基础的疗愈魔法而已,好在你的体质与魔法本身契合度很高,我用愈合皮肤的办法让创口止了血,不过伤口的深处还需要进一步治疗才能愈合。”
“嗯……说起来,神谷小姐,你是不是也被她割伤了?伤势严重么?”
神谷低下头看看腰部的血迹:“是啊,不过只是划伤,没有伤及内脏,已经基本愈合了。虽然这点伤势不值得你这么关心,但还是谢谢了。”
听到她这样说,我也觉得心安了不少,轻轻地安抚着胸口,剧烈的心跳已经逐渐平复。
“那就好……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继续往森林深处走么?”
神谷看了看在我们上方,两只鸟儿正在扇动翅膀,发出婉转叫声。她,将短剑从地上拔了出来,轻轻在树干上敲了敲,抖去附在上面的泥土,把它插回剑鞘当中:
“既然这两只鸟让我们继续跟着它们,那就照着它们的意思去做吧。”
我走回到已经不再动弹的雾妖身边,将长剑插在她的面前,安静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转身跟上了神谷的身影。在回到车辙小道的路上,周围的雾气逐渐散去,肃杀的氛围也随之消解,我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的放松。我一言不发地跟在神谷的身后,出神地看着她的银色长发,回味起刚才她将我抱住时,内心的那份安心感——其实除了安心之外,更多的竟是洋溢在脑海中深深的感伤与怀念,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种伤感竟然带着些许甜蜜,让我流连忘返。
大概这就是人的本能吧。
“秋洋,果然那个时候,我猜得没错。”
不久之后,我们便回到了车辙道上,继续一前一后地走着,正当我心猿意马的时候,神谷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带着一种胜利的微笑,云淡风轻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明就里:“啊?什么猜得没错?”
她又转回身去,边走边解释着: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问过你的事情么?我当时说,你的影子里有一种杀气。”
“大概如此吧……所以羽音小姐,当时你的猜想是什么呢?”
我刻意转变了对她的称呼,而她似乎也愣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依照之后我对你的观察,你也许没有亲手杀死过活生生的一个人,但是你一定不止一次地做好了杀人的准备,比如说把枪口对准别人的太阳穴,把手指放在扳机上。”
我撇了撇嘴,不予置评,不管说得贴切与否,这都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做好了杀人的准备是其中一个方面,而另一个方面,则是做好眼前那个人被杀的心理准备。将枪口对准一个人很容易,但要接受一个人突然在你的面前失去生命,这并不容易。”
对于另一个因素,我也只能做出似是而非的解释,但神谷应该也理解了我的意思:
“是么……怪不得你在挥剑砍向那个雾妖的时候,我从你的背影里看到的是决绝,在她倒下之后,你的表情里也不见分毫波澜。”
我苦笑着,勉强点了点头:
“大概吧,毕竟我已经见证过不知多少次死亡了。”
“见证死亡和杀死别人,这两者并不一样。你可以见证很多次死亡,但你这一辈子,只能杀死一个人,并且在杀人之前,你根本意识不到杀死一个人居然那么容易。”
我不想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不过她说的很对,想要杀死一个人实在太过容易,当雾妖的鲜血溅到我的脸上时,我再一次惊诧于生命竟然可以如此迅速地流逝,但在片刻惊诧过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无限的冷漠,仿佛她的死与我毫无关联。
“你说得没错……”
我有些怅然地表示认同,又紧赶几步,来到她的身边,问出另一个问题:
“能把死亡看得如此透彻,是因为羽音小姐你也杀过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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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谷沉默良久,嘴角在某一瞬浮现出难以捉摸其含义的笑容:
“我在很久以前,就被迫杀死了未来的自己,这大概就是我这辈子唯一杀死的一个人吧。”
她依旧把话说得暧昧不明,大概是从一开始就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便也不再深究,只是轻轻地点点头,敷衍性地应了一声。
我们就这样,仿佛各自怀着厚重的心事一般,沉默地走着。身旁的树林不断变换着景象,没有了迷雾的缭绕,我也终于得以一眼望至深处,但除了千篇一律之外,这里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感触。
“这片诞生于幻想之中的景象,也不过如此。”
就在百无聊赖的我产生了如此想法之后不久,前方的道路终于出现了拐角,而引路的两只鸟儿竞相发出轻快的啼鸣,回到我们的身边,扇动翅膀叽叽喳喳地催促着我们加快脚步。神谷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摊开手让青鸟回到掌心,将它变回蓝宝石,放回口袋当中,又看了看我,打了个响指:
“我们走快些,马上就到了。”
她的步伐明显加快了许多,我也跟着一起朝那个被阳光照亮的拐角走去。在转过拐角的那个瞬间,我的心情终于也因为眼前的景象而雀跃起来:在这片看似没有尽头的树林深处,竟然还有一处阳光普照的空地。
一座虽然并不宏伟,但也十分精致的石室小圣堂矗立在空地的边缘,依靠神秘的树林,将神圣的光洒向充满萧瑟感的四周。
“我们进去看看吧,说不定可以找到些走出这个结界的头绪。”
看到神谷一直在我的旁边皱着眉头,并没有动身的意思,我便轻声提议去一探究竟。她沉默着点了点头,把手揣进口袋,踩着草地上的一条若隐若现的小道,向圣堂的门口走去。我跟在她的身后,远远地打量着圣堂与它周围的景色。
爬山虎几乎完全覆盖住了这座圣堂的每一面墙壁,只有正面还能看到原本的砖石墙面,以及摆放着圣像的石龛。圣堂的四角是四座立有纤细十字架的尖塔,连接着高高耸立的屋顶,再往上便是一座小巧的钟塔。虽然远不及科尔米耶大教堂或者圣乔治教堂那般辉煌雄伟,但这间圣堂依旧给这里带来了宁静,守护着这一方深不可测的树林。
一直为我们引路的云雀鸣叫着,朝着圣堂背后的树林中飞去,逐渐隐去踪迹,而我们最终也站在了圣堂的木门前。
“这个给你,你先进去,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继续查看一下。”
神谷把那颗青鸟化作的蓝宝石放在我的手心里,然后向我摆了摆手,独自朝着圣堂的侧面走去。
我:“需要我陪你么?”
“不必。”
她坚决地回绝了我的提议,看她的眼神,这并不像是推辞,而是不由分说的命令。虽然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理由,但还是我顺从地点了点头,走到那扇朴素的门前,礼节性地叩了叩,然后轻轻地将它推开,走进圣堂内部。
注释:
[1]上帝微笑,予人恩惠,显灵于信徒面前。你若平安,上帝欣然。——出自雨果《上帝微笑,予人恩惠》
60.12. 邂逅,抑或是重逢(1)
树林上方的光照进圣堂,我轻轻地踩在木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圣堂内的空间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小一些,一眼望去,几张木制长椅整齐地摆放在屋子的中间。我扶着最后一排椅子的靠背,向前望去,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耶稣受难十字,两旁的烛台发出光亮,摇曳着它的暗影。十字架的下方是一座特别的祭坛——说它特别,是因为那里正躺着一个女人的身影,仿佛一尊体态匀称的大理石雕像。
我赶紧穿过走道,来到跟前,俯下身看着这位似乎已经沉睡了很久的女人。她的皮肤细腻得如同无瑕的汉白玉,五官精致,东亚人的面孔,但鼻子与嘴唇又带了些古希腊雕刻的神韵,就像是经过精雕细琢一般。姣好的眉毛与微微下垂的眼睑相得益彰,造物者的偏爱与圣堂的宁静恰到好处地将美好叠加在了她的身上,令诗人慨叹,也令画家痴醉,而她的躯体也愈发衬托出圣堂中的肃穆气氛。
女人的黑色长发压在身下,全身上下只有一块宽大的白布覆盖住她的身体,露出雪白的双肩与修长且略显瘦弱的双臂,在右手的手腕处,和我们一样有一圈术脉,不过纹饰更加精美。她的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腹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白布之下匀称但有些贫瘠的身躯。我静静地凝视着她,然而过了许久也未见她醒来,更不曾觉察到她发胸口有任何起伏的迹象。
此情此景不免让我联想起医院里的解剖室,或者是某个教派的献祭仪式,顿时我背后一凉,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木质地板上响起不和谐的噪音打破了圣堂里的宁静。我赶忙止住脚步,却发现女人的紧闭的双眼似乎动了动,大概她仍然活着,只是睡着了而已。我再次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轻轻伸出手指,放在她的鼻下,确认她是否依旧还有活着的体征。然而鼻息若有若无,就像是在辽阔的黑暗当中试图抓住一根游丝一样。我心中暗暗向她道歉,又把手伸向了颈下,片刻过后,从指尖传来的微弱脉搏终于让我松了一口气。
她的皮肤略带凉意,又有温润的触感,在白布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皙,所谓的“肤如凝脂,肌如白雪”大概就是如此吧。我的目光顺着双肩到手臂那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看向由白布勾勒出的躯体轮廓,突然开始胡思乱想起白布之下□□的形貌。
女人看上去十分年青,对我来说,她有一种没有来由的吸引力。从她的身上,我似乎觉察到了一丝万物复苏之前的躁动。这样想着的时候,头脑中闪过一丝冲动,我仿佛看见自己已经伸出手去,轻轻地掀起了盖在她身上的白布,而她就像是暗夜当中的莉莉丝,正在向我伸出双手,邀我堕入她未着寸缕的怀抱。
就在我即将沉醉于这样的□□当中时,一息尚存的理智突然让我意识到这种想法的罪恶,我赶忙迫使自己重新集中起注意力,驱散了那些由欲望带来的杂念。好在我的手仍旧只是抵在女人的颈下,指尖依旧传来似有若无的脉搏,我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把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消失的云雀在此刻出现在祭坛的上方,我看着它在我的头顶盘旋着,缓缓下降,逐渐靠近女人的身躯。当它落在女人胸口的那个瞬间,身体毫无征兆地开始塌缩,顷刻间就变为了一团光,从女人的胸前钻进身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我感到奇怪的时候,沉睡的女人突然动了动喉头,微微咳嗽了几声,我连忙抽回手背在背后,退后半步与祭坛保持距离,佯装镇定地看着她的脸。她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迷茫地眨了几下,然后扭头看向了我的方位,眼神只出现一瞬的惊诧,随即恢复了平静。我同样用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目光看着她,但在与她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又泛起了一阵波澜——眼前的女人与先前镜子投射出的面容一模一样,看来我身处的这个结界,就是她的心象投射。
我与她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对视良久,终于,她移开了目光,盯着我的手腕看了好一会儿,一会儿过后,她双手撑着祭坛的台面,轻轻地坐起身来。白布顺势从她的胸前慢慢滑落,我急忙转过身去,把视线投向窗外,恰好看到了神谷的身影在窗前一闪而过。我正欲开窗叫住还在外面游荡的她,但还未迈开脚步,祭坛上的那个女人开了口,用低沉而又细腻的声音说道:
“我本想用□□来招待你充满好奇心的目光,没想到你竟然还会躲开。不得不说,我差一点就相信你是一个正人君子了。”
我很清楚她为什么会用“差一点”这样的说法,只得惭愧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她已经将白布披在肩上,罩住了全身,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正用一种云淡风轻之中带些戏谑的眼光看着我。看到她如此姿态,我一时语塞,只能赧然地清咳两声。见我欲言又止地样子,女人又继续问我: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目光虽然温柔,但我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于是我只得实话实说:
“我们无意中碰到了一面镜子,然后就被传送到了这里,是两只云雀和青鸟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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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在你醒过来之前进入了你的身体,青鸟变作了这个。”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蓝宝石,放在了祭坛上。女人看了它一眼,点了点头,又重新看向我,上下打量着。
“那你的衣服上为什么会有斑斑血迹?”
“因为来这里的路上,我们被树林中的怪物袭击,受了点伤。”
“你刚才说了‘我们’?”
眼前的女人并没有对我提到的怪物感到惊讶,反而平淡地把对话引向了另一个话题。
我点点头:“嗯,有一位女士和我一同前来,但她说让我先进来看看,她本人现在还在外面闲逛呢。”
“是么……她是什么人?”
“她叫神谷羽音,和你一样是一位秘仪师。”
女人的眉毛灵动地上挑,低下头重复着这个名字:
“神谷……羽音……”
她若有所思地迟疑,片刻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我:
“能请你暂时出去在门外等一下么?我要穿衣服。”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几步便走到了圣堂外,轻轻关上了木门。神谷也恰好走到了门前,向我问起了圣堂里的情况,我便一五一十地将方才发生的种种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当然,某种春心荡漾的内心想法并不包括在内。神谷一言不发地听着,在等我讲完了来龙去脉只后,她看了看面前这扇已经饱经沧桑的木门,伸出手抚摸着时间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许久之后,她蹦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管怎么说,我们大概是真的找到了结界的构建者。秋洋,之后说不定会有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你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我有些不解,但即使我再三追问,神谷也只是笑而不语,并不打算揭开这个谜底。我仍不死心,还想要试探神谷的口风,背后却传来老旧木门开合时发出的低沉异响。
“果然,我猜得没错,这家伙口中的同伴原来真的就是你。”
圣堂中的女人出现在门前,淡淡地说着。我和神谷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眼前这位女人握着一根长手杖,头戴深蓝色哥萨克帽,肩上是雪白的天鹅绒半身斗篷,斗篷下的群青色罩袍垂到膝盖以下,将长靴的上半部分完全遮盖,而透过罩袍的开裾,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暗藏在袍子里的过膝长裙。她的身上宛若有一种如同夏洛蒂或者文悠纳那般的修女气质,但相较于夏洛蒂更为成熟,比起文悠纳,又多了些许感性。
61.13. 邂逅,抑或是重逢(2)
神谷的眼神中流露出极其少见的欣喜,她走上前去,轻轻拥抱那个女人,言语之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情感,连声音中都带有些许颤抖:
“我倒是从看到那片彼岸花开始,就知道你会在这里。虽然我现在灰头土脸的,但还是想说,见到你真好。”
女人的眼中似乎暗藏着热泪,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用手抚拍去神谷身上的尘土。看着两人之间亲近的举动,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按捺住蛰伏于记忆深处某些正在苏醒的躁动。神谷看了看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我,伸出手把我拉到她身边,郑重地向女人介绍着:
“谕佳,这位是林秋洋,据他所说,你是他的姑姑。”
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眼前这位女人正是二十多年前离开高知老家的池谕佳,回想起刚才祭坛前的邂逅,以及在脑海中出现的那些暧昧想法,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又在我的心中荡漾开来,又立即被绝对的理性与道德感压制了下去。
池谕佳看了看我,略带着笑意向神谷点了点头: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我的侄儿呢?如果是其他的陌生男人闯进圣堂,又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又怎么可能会让他活着离开呢?”
虽然她的语气十分温柔,但说出的话语却让我感到有些不寒而栗。神谷听罢,也转过头来,眯起眼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审视着我:
“哦?秋洋,你对你姑姑做了什么,才让她动了杀机?”
“啊……这个……姑姑,我没有那样的想法……”
我赶忙吞吞吐吐地解释起来,生怕给神谷留下的印象大打折扣。池谕佳抬起手来打断了我的期期艾艾,面向神谷挑了挑眉:
“这是我和我侄儿之间一个十分美好而又充满青春的秘密。”
说完这些,她又转向我,用手杖头敲了敲我的肩膀,并未完全愈合的刀伤带来的疼痛感让我皱了皱眉。
“秋洋,你居然变得这么见外了,我可记得你在小时候,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柚子姐’叫得不亦乐乎啊。”
儿时的记忆让我更加窘迫:“啊……小时候的称呼如果沿用到现在,那未免也太羞耻了点。如果你不愿意我叫你姑姑的话,那我就叫你‘姐’,或者和羽音小姐一样用名字称呼好了。”
池谕佳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神谷:
“那我就沿用秋洋对你的称呼好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羽音?”
“我不介意,名字就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我悉听尊便。”
寒暄几句过后,神谷进入了正题:
“谕佳,我们找到你,并不只是来聊闲天的,有件事想问你。”
“嗯?有什么事情的话,进来说吧。”
姑姑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圣堂,领着我们走进那一方幽闭的空间里。在穿过那些座椅形成的过道时,她用似有若无的声音轻轻问着与我并肩走在后面的神谷:
“我们有多久没有联系了?两年?还是三年?”
“从我收到你的最后一封信算起,大概有三年了。如果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开始算起,恐怕已经十多年了。”
我听到谕佳默默地垂头长叹一声:
“唉……十年前,我们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年青人,现在……”
“就算是过了十年,你看上去也不显老……”
神谷那聊胜于无的奉承听上去十分苍白无力,毕竟身体与年龄这种事情,就算可以骗过旁人与时间,最终也骗不过自己。谕佳耸了耸肩,自嘲似地笑了一声:
“三十六七、过不了几年就要到四十岁的中年人,哪里还能称得上年青……不过这些年,我总算是意识到了十几年前你评价我的话,‘人活得越久,伤口就越深,经历的事情越多,脾气就越大’,果真如此。当初听到你这样说,我还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这句话放诸四海皆准,难道从我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多么罕见的金口玉言么?”
仿佛终于抓到了对方言语中的漏洞,神谷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回应着池谕佳。然而谕佳只是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这句话由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女说出口,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就意识到这些,她必然已经是满身伤痕了——不过要较真的话,我似乎并没有资格用‘可悲’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的你。”
听着两位女士之间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我来到祭坛前。神谷和我分别坐在两张长凳的边缘,池谕佳则是从角落里搬出一把椅子,摆在祭坛前,端庄地坐了下来。
“羽音,你刚刚说有件事想问我?”
神谷点了点头,摸向大衣口袋里,愣了一会又把手抽了出来:
“嗯,差不多有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悠纳正在想法设法打听你的下落,她之前听说有人在叙利亚发现过你的行踪,所以来到这边调查。第二件则是,我们被马龙派教会派到黎巴嫩的一处医院,解救一名被关押的囚犯,但除了被一个人偶袭击之外,我们在那里并没有看到任何囚犯的影子。”
说到这里,她有意停了下来,观察着池谕佳的反应。谕佳的眉毛挑了挑:
“第一件事情看来已经在阴差阳错之间解决了,那第二件事情呢?”
“我们要找的那名囚犯,恐怕就是你吧,谕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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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谷依旧用着试探的语气,而谕佳则是不知可否,伸手从身后的祭坛上拿起那枚蓝宝石:
“我是不是囚犯,其实很难说……不过,在我进入镜中世界之前,确实用这个给教会发出过讯息,不过我没想到会是你们来救我出来。这些先不谈,羽音,你说你在医院里被人偶袭击了?”
说到这个话题,神谷变得有些激动:
“是啊,那玩意儿简直难缠,能够快速再生,魔法也对它没什么效果,最后费尽千辛万苦,才总算是把它解决掉。也不知道是谁造出来的那个缺德玩意儿……”
她一边心有余悸地回想着医院中发生的事情,一边简要地向池谕佳形容当时的场面。在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谕佳微微皱眉:
“羽音,那个人偶是我造的,但它不会主动向其他人发起攻击。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先动的手?”
神谷愣住了,用手搔了搔脸,低下头去:
“好吧,我承认是我下意识地就向它使用了攻击法术……但是,为什么你们要制造那样的人偶?我检查了医院里的设施,大概也清楚卡米勒教派和真主党的人在进行什么样的研究,但我想不到你也会参与到他们中间。”
面对神谷话锋一转的质问,池谕佳面无表情,只是拄着手杖敲了敲地面,身体微微前倾:
“别把我和那群人渣混为一谈,事情远比你想得要复杂。如果你没有经历过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那你也没有在这件事上批判我的资格。”
眼见她突然激动得面露愠色,神谷叹了口气,抬起双手:
“我没有想要批判你的意思,谕佳,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在此之前找到一封从雷根斯堡寄到那个医院的信,但我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池谕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摆了摆手,清咳两声,继续保持端庄的坐姿:
“这些先放在一边吧,羽音,我同样也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情——譬如说,你到贝鲁特来,就只是为了帮当地教会找到我的行踪,然后把我带回去?”
神谷又挠了挠头:“这个……这里面的个中缘由……有些复杂,恐怕三言两语讲不清楚。”
但谕佳紧追不舍:“既然三言两语讲不清楚,那就详尽点说吧,我们有很多时间。”
面对曾经的老师刨根问底,她也只好把从福塞尔修道院到圣伯多禄医院发生的事情,自始至终地娓娓道来一番。教会下达的对“真木智雪”的调查指令、科尔米耶大教堂发生的两起刺杀案、来到贝鲁特之后的诸多见闻,除了李维先生单独交代的绝密之外,我们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谕佳。
62.14. 邂逅,抑或是重逢(3)
得知昔日同僚遇刺的消息,池谕佳皱了皱眉头,痛心的神情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但立刻又恢复了往常的云淡风轻。在听完了来龙去脉之后,她学着神谷的样子,眯起眼睛露出怀疑的眼神:
“圣座只是因为一封毫无依据的恐吓信,就如此兴师动众地组织调查,恐怕事情的本来面目远比你们看到的要复杂。说句实话,我并不想看到你们被卷入这场纷争当中,不过,羽音你接下这个任务,应该也有你自己的想法,我不多做评价。”
她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悠华小姐不是到了卡斯尔登嘛,她有向你们提到什么吗?”
神谷:“她现在和留守在那边的助手一起整理住处阁楼里发现的一些资料和报告,在我们出发来这边之前,她嘱托我们,在找到你之后,一定要把你带回卡斯尔登。”
“只有这些?”
“嗯,只有这些……哦对了,依娜丝说,你留在教堂里的那个行李箱里,有一把保险柜的钥匙。”
池谕佳抬起头仔细回忆了一番:
“在我印象里,曾经确实是有过这么一样东西,怎么了?”
“我们在阁楼上发现了一个似乎和那把钥匙配套的保险柜。”
还未等神谷开口,我便抢先说了出来。神谷看了看我,想说些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向池谕佳点了点头。谕佳也微微颔首:
“钥匙是巴夏洛神父在很久以前交给我的,他说里面是一些有争议性的文件,但我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什么。反正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回去,到时候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不过——”
说到这里,她转移了话题:
“羽音,你们的任务绝不只是去调查那封恐吓信而已,一定还有别的秘密行动在瞒着我,是不是?”
我心里一惊,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看向神谷,她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既然谕佳你这样认为,那必然也有下这个结论的理由,对吧?”
面对神谷模棱两可的态度,池谕佳同样也不置可否,再次把话题引向了别的方面:“看样子,依娜丝肯定对你说了些什么。”
神谷的身体微微前倾:“她对我们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曾经做过的,正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
“比如说?”
“比如说,‘圣多默还活着’这句话。”
我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不断相互试探着打哑谜,最终图穷匕首现,心里的一块石头才总算落了地,因而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接着便是哭笑不得——这两位女士难道一直都是用这样玄乎其玄的方式交流的么?
池谕佳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
“虽然圣多默还活着,但依旧下落不明,更何况已经过去了两年。而且那个人的生死下落还在其次,更加紧要的是那个从两年前就已经消失的魔法源。贝鲁特港的那批物证已经被人为销毁了,如果想要继续追查下去,也只能去宿英城追根溯源,但是从那批货物发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我们还能调查出些什么呢?”
见到她神情有些焦虑,神谷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她紧攥的双手,又面带宽慰地指了指我:
“谕佳,这一点你不必担心,在你调查圣多默的时候,秋洋恰好就在宿英城处理与此相关的事情。”
见她这样说,谕佳看向了我,意外之余又流露出欣慰的神情,满怀希望。我有些于心不忍,斟酌片刻之后,还是决定隐瞒某些实情:
“我在宿英城那边的调查同样受到了阻碍,同僚相继遇害,很多资料都意外遗失,所以我掌握的信息也极为有限。不过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当地的天主教会联合了循道会,借着动乱时期暗中转移了一个灵脉稳定装置。而就在我们将报告递交给协会,他们组建的调查团来到宿英城的时候,科罗纳瘟疫突然爆发。在那之后,我们被教会禁足,而调查团也只是草草取证,并没有做出应有的处理。”
谕佳:“原来如此……如果是灵脉稳定装置的话,那这一切就能说得通了,但它又是如何突然出现在宿英城的呢?报告书上有写么?”
我摇摇头:“调查团的报告上说,宿英城的以太波动异常,是游行示威者冲击教堂导致的,根本没有提到多出来的那个稳定装置。而我们也拿不出确凿证据,证实那个稳定装置的来源。”
听到我这样说,池谕佳也只好摊了摊手:
“也罢,的确很多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得慢慢分析才行。不过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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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预感,我们牵扯到的这一系列事件,很可能只是一个庞大秘密计划的冰山一角。你们真的要继续调查下去么?”
神谷有意无意地抚摸着戴在左手上的戒指,点了点头:
“这是协会对我下达的指令,我无权拒绝。”
谕佳看起来对这样的说法颇有微词,她低下头揉了揉眼睑,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羽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么?”
神谷一时语塞,愣了一阵之后,又吞吞吐吐地开始反驳:
“那……那只是因为,这些事情过于离奇而已。如果你看到那样的信,你也会想要去调查清楚。”
谕佳淡淡地回应:“大概吧,我不否认你的这套说辞,也不是在恐吓你。但我还是想提醒一句,最终的真相,很可能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迫切地需要你的帮助。而且——找到那个圣多默也是你一直期望的事情吧?”
我的姑姑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一点:
“你说的没错,毕竟圣多默是整件事情的中心。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一定得找到他才行。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否认你的打算。而且眼下的情况,与我最初的调查结果比起来,已经出现了不小的变故,恐怕除了和你们一起之外,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听到了她这样的答复,神谷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她如释重负般地打了个响指:
“等回到圣乔治教堂以后,我把目前知道的所有线索汇总,然后再细细研究吧。不管怎么说,谕佳,非常感谢。”
池谕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默默地点点头,准备站起身来。神谷却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又不动声色地叫住了她:
“单单只有我们讲述从前发生的事情,这恐怕不妥吧,谕佳?”
“但你们不是已经从依娜丝那里得知了过去在我身上发生的种种么?”
已经起身的谕佳微微抬眼,依旧面无表情。
“但是我想听听在你的视角里,这一系列事件的来龙去脉。”
眼见拗不过神谷,她也只好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那我就从最初离开羽山市的时候说起好了。”
63.15. 天地一沙鸥(1)
一切都要从六年前的那个冬天说起,彼时的池谕佳早已接替神谷羽音的位置,成为了羽山地区的灵脉圣护。但她那时还并不知道,一起发生在别国的政治事件,即将在她守护的土地上,乃至她所在的国家中引发剧烈的动荡。
某个天下午,她坐在茶室的桌前,为前来拜访的文悠纳沏茶。她优雅地将冒着热气的茶水倒入精致的茶杯,轻轻递到修女的面前。修女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然后看着茶室里的装潢摆设:
“谕佳姐妹,如此空旷的房子,你一个人住着,会感到孤寂么?”
池谕佳抚摸着卧在她大腿上的黑猫,摇了摇头:
“有阿尔温在,倒也不会显得无聊,更何况五年过去,再如何不适应,也都被时间冲淡了。不过,悠纳姐妹,平时很少见你会来白沿山,今天为何心血来潮来拜访寒舍?”
文悠纳收起了客套的神情,她掏出手机,在繁多的信息当中查找着某条新闻,一边翻阅,一边问谕佳:
“你还记得两年前发生的那起沉船事件么?”
“你指的是在韩国外海沉没的‘波之上(なみのうえ)’号么?”
文悠纳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说道:
“韩国政府的救援行动十分诡异,各部门相互推诿,拒绝国际上的援助,以致耽误了最佳时机,最后造成大量溺亡。而韩国总统在电视讲话上把上百人的遇难称作是‘高贵的牺牲’。所以有人据此说,这次沉船事件就是一次活人献祭。”
池谕佳喝了口茶水,将大腿上的黑猫抱起,放到了地上:
“这样的说法我也有听闻,似乎和韩国的什么‘救援派’有关——这也与你今天来找我有关么?”
悠纳把手机放到谕佳的面前,指着屏幕上的新闻:
“不久之前,现任的韩国总统被弹劾下台,随机被逮捕,而她与异端勾结的行为也被曝光出来。那边的同僚得到消息,韩国政府已经开始对各个教派进行调查,有不少秘仪师被捕,最后下落不明。我担心不久之后,我们这边的当局也会有所行动,恐怕你需要早做准备。”
池谕佳眯起了眼:
“是么……我倒觉得,我们的当局不像韩国政府那样对异端一筹莫展,其实他们心里十分清楚,哪些组织是他们认为的邪教,哪些只是服从他们领导普通教会,况且我的所作所为,都与他们所说的邪教行为沾不上边。”
文悠纳摇了摇头:
“我担心的并不是当局政府,而是那些被有意煽动的普通民众,毕竟那些觊觎灵脉的人,可是天天巴望着你锒铛入狱,好趁乱混水摸鱼,在你的遗产里分上一杯羹。”
既然她这样说的话,谕佳也觉得言之有理,倒也有了几分认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就姑且先感谢你的好意吧,我会去好好考虑这件事情。”
得到了谕佳的答复之后,文悠纳取回了手机,放进口袋里,喝完杯中的茶,站起身来: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你思考了,白河教会那边还有些事情,我先告辞了。”
说着,悠纳便转身准备离开茶室。池谕佳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她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茶杯:
“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为什么不做下来再喝几杯茶呢?”
悠纳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
“如果想找我聊天的话,就来白河教会吧,你也确实应该多出去走走了。”
送走文悠纳之后,池谕佳又回到了茶室,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连她自己都记不起当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相信,一向以科学与理性教导民众的当局,会一直贯彻信仰自由的方针,继续给予自己保护与宽容——至少这么多年来,她与教会相处和睦,本身也遵纪守法,自然也理应不会受到牵连。
但为人清高的她,依旧误判了两个事实:其一是,她高估了民众受到教化之后的思想独立程度,其二则是,她低估了互联网对人与人之间同理心的解构程度。
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被卷进这些事情当中,但文悠纳来访后不到两周,互联网上便出现了不少极端的言论。那些人打着唯物主义旗号,对各大宗教口诛笔伐,同时还指出,铲除社会上 “封建迷信”的行为,已经刻不容缓。他们激扬文字,挥斥方遒,号召着用科学的光扫除一切陈腐。有些帖文的言论则尤为刺耳,把教堂里的神父还有寺院里的僧人称为社会的蛀虫,因为他们享用着信徒们的捐赠,又不事生产,还可以依据相关法规而免除赋税。
看到这些,池谕佳也不由得苦笑:这可真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科学与工具理性成为政治规训的手段,人们一边宣扬着科学与理性,一边在这两者的推波助澜之下为止癫狂——在她看来,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盲从与自我感动而已,但民众们随着时代的潮流而动,她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地坚守着对现代性的反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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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在时代的浪潮之下,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尤其是像她这样逆流而上的人。
羽山的市民们很快回想起了曾经的都市传说——“白沿山上住着一位巫女”,于是流言蜚语纷至沓来,互联网上开始广泛地揣测广园馆女主人的真实身份,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潜入洋馆附近的树林,企图一探究竟。虽然布置在洋馆四周的结界将那些不速之客挡了回去,但池谕佳也愈发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力不从心。即便从来没有在网络上回应过任何与自己相关的话题,她也逐渐对无穷无尽的舆论攻势感到厌倦了。
真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一位池谕佳在月秋大学读书时的后辈,两人在此之前交集并不多,通常只是逢年过节时,她会收到来自后辈的节日祝福,并回复上一句“谢谢”,仅此而已。但也正是这位后辈,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与渠道,打探到了池谕佳的各种信息,并散布到了网络上,加之“让我来揭露白沿山魔女的真面目”这样的标题,又断章取义地曲解、甚至是编造了许多说辞,指责池谕佳“曾经使用恶意的政治隐喻来诋毁当局”,还顺便揭露她“生活作风奢侈糜烂”等诸多问题。
后辈那如同革命小将一般的激烈批判,与几近声泪俱下的控诉,自然引来了巨量的关注,甚至惊动了白河教会与池谕佳在体制内的熟人。在了解情况之后,他们迅速动用各种手段删除了所有对谕佳不利的帖文,本以为这样能够减轻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影响,但最终却适得其反,粗暴的举措激起了更多民众的愤慨,许多人在各种社交平台上被动员起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聚集在了白沿山的脚下,准备将自己的满腔怒火直接投射到这个所谓的“魔女”身上。
在察觉到异样,并马上通知了白河教会之后,心力憔悴的池谕佳散去了结界,让那些人来到了广园馆的庭院前。他们愤怒地将栅栏铁门摇得山响,高喊着让她从洋馆里滚出来,又将早就准备好的各种杂物扔向楼房的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回响在庭院里。
池谕佳走出洋馆大门,围在庭院前的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但下一个瞬间,沸反盈天的辱骂声便萦绕在庭院当中。人们不留余力地将各种污言秽语从口中喷出,而池谕佳只是面无表情地默默承受,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人群。然而,在看到人群中出现了那位后辈的身影之后,她的眼神变得痛苦与绝望起来。她看着后辈的眼睛,喃喃地说着:
“我的后辈,原来也有你么?”
64.16. 天地一沙鸥(2)
庭院的门被几个壮实的男人野蛮地撞开,聚集的人群蜂拥而入,看着那些朝着自己与洋馆飞奔而来的民众,池谕佳抬起了头,刺眼的阳光让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五十余年前的惨剧再度发生在这座有百余年历史的建筑当中,人们将愤怒转化为了欲望,无限地施加在这个被他们判决为有罪的人身上。而他们眼中的这个罪人,被他们压在身下,一声不吭——这些人第一次尝到了征服的快感。
等到白存郁神父带着文悠纳赶到广园馆时,那些“颇有正义感”的民众已经陆续离开了这里。整栋洋馆已经被他们砸得面目全非,窗户尽数被打碎,到处都是玻璃渣,墙壁上也被喷漆涂上了各种涂鸦和标语。
池谕佳缓缓地从一片狼藉的楼宇当中走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她拄着手杖,每走一步,似乎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池小姐,你没事吧?”
文悠纳赶忙迎了上去,搀住她的手臂。谕佳咬了咬牙,缓缓摇头:
“说没事是不可能的,但是又能怎么样呢?送我去教会吧,顺便去药店帮我买些左炔诺孕酮。”
悠纳愣住了,她知道这种药物的用途,同时也意识到谕佳究竟经历了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愤愤地低声骂了一句:
“这帮禽兽。”
回到白河教会之后,池谕佳默默地洗干净身体,吃下了悠纳买来的药,然后找到白存郁:
“我有事情想和你沟通一下。”
“池小姐,你请说。”
“我准备和她一样,放弃灵脉圣护的身份。”
神父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让教会代行守护灵脉,并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你放弃了灵脉圣护的身份,那便意味着与我们脱离了关联,教会也不可能继续给你提供庇护,还请你妥善考虑。”
他的声音在平静之中甚至带着一点冷漠,对这个男人的厌恶让池谕佳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不过最后,她还是同意了白存郁提出的方案:保留自己灵脉圣护的身份,但将灵脉的控制权转交教会,同时也把广园馆暂时租让给了他们。在达成协议之后,神父问她:
“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么?”
“送我出国,去罗马,我已经不能继续待在羽山市了。”
白存郁答应了她的要求,就这样,池谕佳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十余年的城市,带着诸多回忆,再次远走他乡。
离开羽山之后,池谕佳来到欧洲,很快联系上了罗马的同僚,向他们询问起关于制造人偶的事情,但那些人并没有直接告知她想要的信息,反而向她索要所谓的用于建设组织的“自愿捐赠”。只身一人前往罗马的谕佳根本拿不出这样一笔钱,于是那些同僚也就不肯提供任何信息。无奈之下,她只得继续求助于白存郁,找到多年前曾合作进行那个复活仪式的神父——三木庆吾。但即便池谕佳亲自登门拜访,却同样收获寥寥。
“抱歉,池小姐,我的专长只是将术脉从□□上剥离保存,或者移植到另一副躯体上,制造人偶并不在此列。”
也许是因为没有帮上什么忙而心怀歉疚,三木将池谕佳介绍给了信理部的一名顾问——西尔维奥·若瑟·魏德纳教授。这位顾问虽在圣座九圣部中任职,但很少待在罗马,大部分时间都是奔波于不同地区之间,处理欧洲或者近东地区牵扯到魔法与神秘的事件,与各地主教们互通有无。
然而,当池谕佳试图联系他时,他也在电话中带着歉意解释说,他已经前往了吕丁伯仑教省的冯恩堡,无法在罗马和她见面。没有任何犹豫,谕佳当即做出了决断,在与魏德纳约好了见面时间之后,她马上收拾行李前往火车站,登上了开往冯恩堡的列车。
于是在冯恩堡市中心的圣尼古拉教堂,池谕佳见到了魏德纳教授。他站在巨大的管风琴之下,身边是纯白的大理石柱,顺着柱身的轮廓向上看去,科林斯柱式的椰树柱头连接着屋顶的尖形拱券。也许是与周围的氛围与环境完美融合,只是远远地望去,这位顾问就让谕佳感受到了无需用言语形容的威严与庄重。她快步走上前去做了自我介绍,谨小慎微地说明了来意。
好在魏德纳并没有像某些同僚一样摆起架子,平易近人的姿态让池谕佳有些受宠若惊。于是她就一些感兴趣的问题与魏德纳做了简短交流,魏德纳同样也充满耐心,尽可能详细地给出建议,并且将冯恩堡地区的助理主教,约翰·维滕贝格(Johann Wittenberg)介绍给了她。
在握住这位主教的手时,池谕佳看到了他眉宇间的沉郁,心中涌起一种预感:他的头脑里一定有着深邃的思想,内心里一定充盈并压抑着强烈的表达欲望。这样的力量扭曲着他,竭力驱使着他去改变些什么,但他最终却因为面对时代浪潮时的无能为力,只能把满腔郁结沉积在心底。谕佳有些敬重地看着他,期待着某一天,会有一个契机让这座火山迸发出活力。
但下一秒,她的脑海中就出现了那些将她压在身下的男人的面容,吓得她赶紧松开了手。虽然赶紧以云淡风轻的姿态自然地掩饰了过去,但她依旧心有余悸地捂住了胸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当长年累月的积郁被突然冲破,首先爆发出来的绝对不会是伟大的灵感,而是无尽的破坏欲。
不过,三言两语之间,主教的谈吐的确证实他是一位深邃且颇有涵养的人,池谕佳身上的那种恬静与内敛,也给主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并不算长的会面,也许在当时的两人看来都不值一提,但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也许就是潘多拉魔盒开启的那一瞬间。
短暂交流过后,主教陪着池谕佳与魏德纳走到教堂的大门前,目送他们离去,在谕佳转身道别时,小声告诉她一则消息:
“我最近听黎巴嫩的同侪说,贝鲁特近郊有一个教派占领了一座废弃的医院,似乎是在那里进行死者复生的研究。”
谕佳略微有些吃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走下教堂门前的台阶。魏德纳还在那里等着她,同样有一些话要对她说:
“我在罗马认识一位神父,他现在正在外地调查一件发生在教会医院里的事情,据他所说,是解剖室里运来一具在内脏上出现了特殊纹路的尸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大概和你要找的东西有些关联。”
“确实很奇怪……我要怎么样才能联系上他?”
魏德纳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然后把那一页撕下来,递到池谕佳的手上:
“伊曼纽尔·让·巴夏洛(Emmanuel J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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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helot)神父,他也经常在外负责与其他结社的沟通,目前驻地在卡斯尔登的科尔米耶大教堂,如果你想要拜访他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络,而且我猜他现在一定也希望能够有一位像你这样的人去帮助他。”
“那就麻烦你了,非常感谢,魏德纳先生。”
池谕佳并未在冯恩堡久留,她回到了罗马,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卡斯尔登——在与巴夏洛神父会面之前,她先到市郊的福塞尔修道院,拜访了一位玫瑰十字会里的前辈。
“池小姐,没想到你会亲自登门拜访,有失远迎,还请多包涵。你今天来这里,是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我从罗马来,打算去科尔米耶大教堂去见圣座派到这里的一位神父。在此之前,我听说他正在调查一件颇为棘手的案子,而且需要一位秘仪师协助他。但我有其他事务在身,不能长久驻留在卡斯尔登,李维院长,我想请您帮个忙,让您代替我出面协助调查。”
面对池谕佳的直截了当,李维院长不置可否:
“我不敢保证我能够亲自参与调查,但我会和他联系之后,再做出调遣。”
谕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取出钢笔和便笺,边写边慢慢对他说:
“我有一位故交,同时也是我从前的学生,她最近刚刚博士毕业,正在斯德哥尔摩的皇家理工学院当教学工程师。她同样也是一位能力很强的秘仪师。如果您有什么顾虑的话,可以和她联系,我相信她会非常乐意帮助您。”
她将写好的纸条双手递在李维院长面前,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有一个建议,您在和她交流的时候,最好把她当作一位过去经历不明的人看待,不要试图去了解她的过往,她很忌讳别人主动问这些。”
李维院长摸了摸下巴,点点头,然后向远远站在房间角落里的少女挥了挥手。少女走上前来,站在李维院长的身边,向池谕佳微微鞠躬。
“她叫夏洛蒂·斯宾赛,是我的秘书。池小姐,请你去见圣座派来的那位神父时,也带着她一起吧,就当是让她代表我去和那边沟通,毕竟要锻炼年轻人嘛。”
池谕佳什么也没说,轻轻地点头,权当是同意了。
与巴夏洛神父的会面并没有带来新的线索,神父同样也提到了黎巴嫩的传闻,并建议她亲自前往当地,与那里的马龙尼礼教会联络。这些早已在池谕佳的规划当中,她三言两语便结束了谈话,把剩余的时间留给代表李维院长前来沟通的夏洛蒂——她有些担心身边这位十几岁的少女说话不得要领,随时准备为她打圆场。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夏洛蒂的谈吐之间没有丝毫胆怯,思路也十分清晰,虽然话语当中依旧带着些许稚气,但相较于她的年龄,已经十分难能可贵。在走出神父的办公室,来到教堂的大厅时,池谕佳拍了拍夏洛蒂有些瘦弱的肩膀,饱含赞许与欣慰地对她说:
“加油吧,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位杰出的秘仪师。”
未承想夏洛蒂只是淡淡地摇头:
“抱歉,池小姐,恐怕我的命运,无法让您的期望成真。”
听到这样的回应,谕佳感到十分惊诧,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进她的脑海,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对这背后的未知保持了沉默。
65.17. 天地一沙鸥(3)
谕佳并未在卡斯尔登停留太长时间,不久之后,她便登上了飞往贝鲁特的航班。在当地马龙派教会的帮助下,她找到了那所废弃的医院,以一个普通秘仪师的身份加入了那群人,在帮助他们研究的同时,暗中收集着与他们有关的信息。在逐步了解的过程中,池谕佳发现,这群人的研究方向,正是自己想要掌握的,为人偶赋予生命的能力。
“用魔法将白桦木制成的坚硬躯体软化,在胸口放上一枚紫水晶质地的灵魂石,然后小心翼翼地依照人体的构造,将已经如同白泥一般的人偶进行全身上下的彻底重塑。在一个能够聚集以太的魔法装置的诱导之下,人偶的体内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少量的桦木逐渐聚集在最里层,形成骨架,其他的白泥则慢慢形成了心脏,而其他的器官也接连出现。最终,往躯体当中加入一定含量的水银,人偶的体内就会出现与神经系统类似的法术运转通路。这个时候,只需要将最初埋入体内的灵魂石激活,理论上就能让这具已经有了人类特征的人偶活过来。”
他们的文献是这样记载的,虽然看上去并不繁琐,但真正操作起来,遇到的困难比想象中的要多上好几倍。在软化人偶的躯体之后,接下来的重塑阶段要经历两个昼夜,人们轮班守在那具躯体前,小心翼翼地监测着躯体周围的以太浓度,持续不断地将体内的玛那输入那团柔软的“泥土”当中。
然而实验的结果总是不尽人意,即便他们已经严格地控制了诸多可能会导致失败的外界环境因素,但人偶嬗变而成的□□总是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缺陷:有一些没有形成皮肤,有一些神经系统缺失,有的人偶甚至只生成了白色的骨架,其他的器官与组织都在之后的培养当中萎缩,最终消失殆尽。这样的废品会被送到地下室里的焚化炉,在熊熊烈火当中化为几缕青烟,随着烟囱排出,消散得无影无踪。
没人记得清他们失败了多少次,一年的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流逝。在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已经通宵了两夜的池谕佳精疲力竭地趴在手术台前,颇有些怨气地用拳头轻轻砸着台面: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啊……难道是灵魂石的质量问题么?”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这里使用的灵魂石,有一些是来自于动物的灵魂提取,也有一些是从其他教派武装的手里购买来的紫水晶,质量参差不齐——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男人身着黑袍,正在另一张手术台前整理着铺开的文件,同时从容不迫地用法语和池谕佳搭着话。
她转过身去:“我不知道使用动物的灵魂能不能达到和魔法生物一样的效果,但既然你说这不是重点,那你认为的关键在哪里?”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来,指了指手腕上的术脉。谕佳心领神会,但又继续试探:
“你是说要移植术脉?”
“正是如此。”
“但加入水银,不也可以诱导躯体产生法术通路,进而模拟术脉么?”
男人叹了口气:
“那也只是理论上的模拟而已,看似可行,但我们已经失败了这么多次,足以证明我们现在使用的这个方法是错误的。”
虽然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不过池谕佳依旧不动声色:
“我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文献,上面记载着,人偶嬗变过程中需要加入一些药水,但是我们这里并没有这一步,原因出在这里么?”
“那正是移植术脉之后需要的步骤,将山药、车前草还有曼陀罗根加蜥蜴粉熬成糊状,再加上两只鸡蛋的蛋清,最后用水化开,这就是那种药水的合成原料,只不过要配合移植的术脉,才能发挥嬗变的效用。”
男人面无表情地陈述,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池谕佳。她不由得别过身去,低头做出思索的样子。
“嗯……所以,你想要在这里尝试术脉移植?”
他并没有正面做出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起另外一件事情:
“前几日我偷听到长老和他的副手谈话,说是他们搞到了一批被摘取下来的术脉,过几天就会送到这里来。”
“有听到术脉的来源么?”
“没有,但想一想也知道这些术脉是怎么来的。”
池谕佳若有所思,随即警觉起来:
“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大概是想要打消她的顾虑:
“我和你一样,也在暗中调查这个地方,还有背后的一些事情。”
谕佳依旧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你的法语有很重的德意志方言口音,你从哪里来?斯特拉斯堡?卡斯尔登?”
他摇了摇头:
“我不是法国人,而是德国人。我从雷根斯堡来,两年前跟踪长老的副手来到这里。”
说着,男人走上前来,向池谕佳伸出手:
“也许我们暂时可以联手,我叫□□·朗纳(Walter Langner),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池谕佳并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站起身,轻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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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鞠了一躬:
“你可以叫我池谕佳,请多指教(Enchanté)。”
之后过不了几天,正如朗纳所说,一只木盒便送到了手术室中,里面装着的便是那些被压在两片玻璃中间的,从秘仪师身上剥落的术脉。
实验继续进行,朗纳似乎十分了解术脉移植的步骤,在他的精细操作下,一枚术脉被完好地接入了已经软化的人偶的手腕上,等待着进一步与躯体的融合。正在池谕佳期待着进行下一步的操作时,朗纳却宣布实验暂停,并让其他人离开手术室,只是单独将她留了下来。谕佳站在手术台旁,看着对面的男人,意识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怎么了,朗纳先生?”
“说句实话吧,池小姐,就算这样的方法的确能够制造出长老们想要的人偶,我也会在成功前的最后一步把它销毁。”
谕佳没有说话,她盯着朗纳的眼睛,等待他把话说完。见她没有回应,朗纳便继续顺着刚才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
“在真正完成实验之前,我至少应该知道为什么他们如此迫切而又锲而不舍地想要达到这个从前几乎无人企及的结果。”
谕佳冷冷地提醒他:“朗纳,你知道的,这是禁术。”
朗纳点点头:“我当然知道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并试图阻止这个实验继续下去。但是你呢,池小姐?你既然已经知道是禁术,为什么还想要不顾一切地实现它?”
池谕佳面无表情: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借助人偶将灵魂复活的,仅此而已。”
朗纳用冷峻的目光审视着池谕佳,片刻之后,放下了手术刀,摊开双手:
“去休息一会儿吧,除了在一旁等着,我们也不能对这具人偶做些什么别的。”
他转身离开手术台,准备去往一旁的座位上休息。
“慢着。”
池谕佳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朗纳:“你刚才说的,他们想要制造这种人偶的动机,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
“我目前也不清楚,不过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整件事情的源头似乎正是来自于我出发的地方——雷根斯堡那里一定隐藏着某些我们尚未发现的秘密。”
“如果真相的确如你所说,那你将这些告知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面对池谕佳的诘问,朗纳只是笑了笑,从黑色的罩袍下伸出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
66.18. 天地一沙鸥(4)
略有些遗憾的是,往后的实验尝试依旧无法成功,两人的调查也逐渐陷入瓶颈。就这样,在第二年也即将过去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随着叙利亚的战事扩大,贝鲁特的局势也开始变得复杂,医院里的人们在仓促准备之后,跟着教团的长老离开了医院,而池谕佳则和朗纳一起,混在平民的队伍中,回到了贝鲁特的教会。
朗纳临走前问池谕佳:“我要回雷根斯堡,去那边调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么?”
她干脆地拒绝了:“不了,我要继续留在这里。”
“这样啊……那后会有期了。”
“嗯,你多保重(Farewell)。”
送走了朗纳之后,池谕佳将这两年调查到的信息精炼汇总,寄往冯恩堡,将基本情况告知维滕贝格。不久之后,她收到了回信,信中主教向她询问了更多的细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维滕贝格在信中用十分委婉的语言暗示她,圣座正在暗地里筹划着某种“净化灵魂”的仪式。
虽然这些说法可能只是捕风捉影,但池谕佳的潜意识里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她晾了主教两个月,然后写了一封不痛不痒的回信,权当是继续试探他的口风,果不其然,主教很快便再次来信。信中再次提到了圣座的那个并未证实的计划,虽然言辞依旧委婉,但还是十分露骨地表达出他想向池谕佳寻求帮助的想法。
谕佳同样对那个计划有一些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预感,但她也不可能因为一件仅仅只是出现在信纸上的所谓计划而去信任一位并未有多少交集的助理主教,更何况,因为本身对白存郁的厌恶,她对所有神父和牧师都下意识地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与怀疑。不过即便她依然没有明确表态,池谕佳还是告诉主教,她会在黎凡特地区开展调查,在拿到关键性证据之后,便可以考虑探讨进一步的合作。
之后,池谕佳便辗转往返于大马士革与阿勒颇等众多城市之间,与当地教会接触,并从浩如烟海的情报当中整理出与那个计划相关的蛛丝马迹。数月过去,当谕佳再次踏入圣乔治教堂的门中时,贝鲁特已经进入了深秋。
她将厚厚一叠报告书摆在当地主教的办公桌前,并搬出了魏德纳教授。在她的再三坚持,以及长久的思考过后,主教终于同意让她处于教会的庇护之下,继续暗中调查这件事情——这样一来,教会有了利刃,而利刃也有了刀鞘,执刀人因此得到了一副白手套,天衣无缝。
就这样,池谕佳只身一人走访城市周边的难民区,逐步建立起覆盖整座城市的情报网络,又依靠与其他教区的信息交换,将情报网辐射到整个黎凡特地区。这张网看似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藏身于城市的阴影之中,它用犀利的眼神洞察着每一处伪装在虚伪之下的真实。
她耗费了整整三个月来架设这张情报网,原本希望接下来的信息收集可以变得更加迅速,但仅仅过了一个月,突如其来的科罗纳瘟疫打乱了池谕佳的整个部署。各国相继封锁了边境,她的信息收集效率也因此大幅降低,调查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她本人也只能和其他几位修士一起,在教堂的地下室里监测这片地区的以太波动状况。
日益严重的疫情让谕佳变得十分焦虑,而紧接着,一封从羽山市寄来的信函又给了她沉重的一击。那封信虽然简短,但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仿佛血流如注。
池谕佳小姐:
斯人近日因罹患科罗纳瘟疫,不幸病殁于罗马,请节哀。
白存郁
谕佳攥着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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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许久,缓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教堂里的人们便听到悠扬而又悲怆的长笛声从她紧闭的房门里传出,回荡在空旷的圣乔治教堂里。
第二天,彻夜未眠的池谕佳联系上了身处罗马的魏德纳,向他询问是否能够参加病逝教士的安魂弥撒,但魏德纳却告诉她,逝者的遗体已经在前一天晚上匆匆火化,就连自己也是在那之后,才从宗座传信大学的公告栏上看到讣告。而他现在收到了信理部的安排,要赶往逝者生前的住所整理并收集遗物,于是谕佳请求他,希望能够拿到遗物中的一块怀表,魏德纳对此不置可否,很久没有回复她。
大概到了晚上时,池谕佳终于又收到了他的消息:
“似乎已经有人先我一步,把死者的遗物处理掉了大部分。虽然追回一些读书笔记与其他杂物,但那里面并没有你想要的那只怀表。”
整件事情看上去都有些蹊跷,而在那一刻,池谕佳心里有了另外一种预感。她当即吩咐身边的修士,去难民区里寻找一对来自叙利亚的□□姐弟,然后又动笔写了好几封信,寄送给不同的地方的同僚。
“我相信,那个人一定还活着。”
幸运的是,每一位收到信件的秘仪师,最后都同意来到贝鲁特,和池谕佳一起,成为教会的影子。虽然他们来到这里的动机各不相同,但目标却已经在池谕佳的斡旋之下难得地统一了下来:用一个谎言,驱散另一个谎言。
当来到贝鲁特的各位,在圣乔治教堂的会议室里坐定后,池谕佳推开了大门。她看着围坐在圆桌旁的同僚们,心中十分罕见地泛起了一丝波澜——但此刻的她可能也没有意识到,当她凝视深渊之时,深渊同样也在凝视着她。
潘多拉的魔盒,再次被打开了。
67.19. 心象破灭之时(1)
“谕佳,我有点好奇,你究竟给他们许下了什么承诺,让他们全都心甘情愿地听从你发号施令?尤其是这其中有些人的年龄和身份都比你高。”
神谷眯着眼,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池谕佳,而她只是恬静地笑了笑,梳理了一下垂到肩上的长发: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一种三十出头的女人身上独有的魅力吧?”
面对池谕佳的答非所问,神谷也只能耸耸肩,转移了话题:
“也罢,我不在乎那些你许给他们的承诺,有更加让我感兴趣的事情,比如说——”
她顿了顿,又看了对面的池谕佳一眼。耶稣受难像远远地悬在谕佳的头顶,烛火摇曳,照在她的后背与肩膀上,这让她像极了出自米开朗基罗之手的圣母雕塑。片刻的沉寂之后,神谷整理好了措辞,继续问道:
“比如说,那位给你寄信的冯恩堡助理主教,他为什么需要你的帮助?”
谕佳撇撇嘴:“维滕贝格?他一直在含糊其辞,一会儿希望我帮忙去追查教区内几个秘密结社的行踪,一会儿又邀请我去罗马列席参加什么主教会议,美其名曰是为我提供想要的线索与人脉,但说白了其实就是想利用我的影响力,从圣座那里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我看得出来,他很想成为枢机,他才不会甘心只做一个教区的助理主教。”
神谷干笑着:“看样子你很鄙夷他这样的行为?”
“那倒不会,我其实理解他,至少最开始,听了他的谈吐,我认为枢机团理应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是依娜丝说,你最后却把你们之间的那些信件公之于众,因此还导致了他被取消了考察资格,这难道不是和你之前所说的互相矛盾么?”
池谕佳歪了一下头,挑了挑眉毛:
“矛盾么?我们当时都无法肯定那个人和那只怀表在他手上,就算不公开这些信件,他真的会把这样重要的筹码交给我们么?恰恰是后来他的反常举动,证实了他的确有抗争的资本。在我做这件事情之前,朗纳就已经在雷根斯堡收集并监测了很久德意志各地区的以太波动情况,只有吕丁伯仑教省的波动尤为剧烈,更加精确的位置,正是他所在的冯恩堡教区下辖的一个堂区。羽音,你也知道以太波动异常最常见的情况,就是这个地区引入了新的强力魔法源。”
神谷摸着下巴思索着,点点头,马上又想到了什么:
“但是圣座和协会为什么都没有对这件事情采取措施?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冯恩堡的以太波动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们早就应该要派人来处理了。”
谕佳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什么都没有说。
神谷反应过来:“等等,难道说……这一点被刻意隐瞒了?”
“恐怕是的,协会并未收到有关吕丁伯仑那片地区情况异常的报告,当地的教会也同样在隐瞒,到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就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这意味着什么,不需要我多说吧?”
我姑姑的分析让神谷感叹了一句:
“那这确实是一起性质恶劣的事件,但协会那边真的没有丝毫察觉么?”
谕佳:“不好说,可能协会的确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也有可能收到了消息,也无能为力。”
她们两人之间对此心照不宣,然而我却有些不明所以,虽然有一些预感,但还是决定确认一番。于是我打断了她们:
“姐,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刚刚说到的这件事情,是指圣护和助理主教正在合谋实施某项计划么?”
池谕佳右手握拳,轻轻锤了一下掌心:
“呃……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我和羽音想到的是更加悲观的情况。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那里的灵脉圣护已经和当地教会合流,教会越过了监督的这条界线,过度地对圣护进行了干涉,所以金晨协会就算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没有能力去处理这位涉嫌渎职的圣护——即便是更糟的情况,比如圣护被教会软禁,单靠协会的空口指令,似乎也没办法指挥一盘散沙去营救圣护。”
神谷身体前倾,架起右腿,充满好奇地盯着池谕佳的眼睛:
“所以你就怀疑,多出来的魔法源,与那块怀表有关?”
怀表……按照池谕佳之前的描述,这也许就是李维先生暗中嘱托我们寻找的东西,我靠着椅背,静静地听着她们两人的谈话。
谕佳:“原本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过我后来又收到来自冯恩堡一个秘密结社的消息,他们告诉我,有一伙从意大利来的人员分开住进了城里不同的教堂,其中一个人带着一块和他身份完全不搭界的怀表,不管走到哪儿都不离身。圣多默三月末病逝,到了四月上旬,吕丁伯仑地区就开始以太波动异常,冯恩堡助理主教寄给我的信件中也开始旁敲侧击。这些事情相继发生在相当短的一个时间段里,那可太巧了。”
我努力梳理着这其中的关系,试图从中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出来。神谷也沉思了一阵,突然打了一个响指:
“所以你公开了那些信件,把维滕贝格先生逼上了绝路,如果他手里掌握着某种能够与圣座抗衡的力量,那他就一定不会坐以待毙,所以才会在被取消擢升资格之后出走。而如果这种力量与那个外来的魔法源有关的话,他就会想尽办法对其给予保护,比如说用某种手段消弭魔法源对环境中以太的影响。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你公开通信以后不久,吕丁伯仑地区的以太波动就恢复了常态。但他掌握的力量并不是来自当地的圣护,而是另有其人,而且就是那个能够驱动怀表,在死亡细节上有着重重疑点的圣多默。直到这个时候,你终于认定,圣多默并不像白存郁的信上所写那样已经死去,而是依然活着。谕佳,我说得对么?”
她饱含激情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嘴角微微上扬,意气风发地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池谕佳。谕佳看着她颇为自得的眼神,抬起双手,轻轻地鼓起掌来,脸上也有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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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得很准确,不愧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听到谕佳这么说,神谷按捺心中雀跃般地挑了挑眉毛,前倾的身体也微微后仰。但池谕佳却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羽音,你也别急着高兴,那时距今已经有两三年了。就算那个时候他还活着,也不代表我们现在能够找到他。”
“那就重新开展调查呗,反正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池谕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向了我:
“秋洋,李维院长交给你们的那件调查‘真木智雪’的事情,进展如何?”
我仔细回忆了一番,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姐,实不相瞒,我们目前获得直接与她相关的线索很有限,只有两封用苍穹文写成的书信而已。”
听到我这样说,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又把目光放回神谷的身上:
“羽音,圣座想要彻查‘真木智雪’的相关事宜,派出了那么多的调查组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彻查,然而除了你们找到的两封信件,目前针对这件事的调查收效甚微。如果你们说的是实情,那这又代表什么呢?”
神谷本能地抬起手,为我们自己辩护:
“直接与‘真木智雪’有关的实际线索,目前最多只能追溯到巴夏洛神父书桌上的那封信,如果加上口头上的线索,也只能往前推到圣座收到的那封恐吓信,但我们并没有看到过那封信的原文。”
池谕佳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你究竟对我隐瞒了多少,不过我倒是可以理解你的做法,这一点姑且不谈,但是你们应该也能意识到,在黎巴嫩这边的收集到的线索,虽然没有直接出现真木智雪的名字,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联,对吧?”
“有没有实际上的关联我不知道,但我曾经确实有过猜测,真木智雪和圣多默其实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代号。不过,真木智雪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怎么样也和圣多默对不上。”
我又把我先前的猜想说了一遍,谕佳低头思索了片刻,尔后又看向了神谷:
“羽音,‘真木智雪’的汉字写法是什么?”
“是……”
神谷迟疑了一下,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当即改口:
“这个目前无可奉告。”
“真木智雪”这个名字,是李维先生向我们出示的那封密信当中的落款,理所当然的,也是我们本应保密的内容。神谷犯下这样明显的疏漏,必然逃不过池谕佳的洞察,不过好在她并没有打算追究到底,只是微微一笑,平静地看着我们: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不过现在我也不打算知道那些被你隐瞒的事情,之后我会亲自和李维院长交涉。但是我还是提示一下好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汉字的写法,为什么不去想一想其他的读音呢?这四个字可不是只有Chiyuki Sanaki这一种读法啊,羽音。”
68.20. 心象破灭之时(2)
我隐隐约约记得,“智”在当作名字时,有另外的读音,好像可以和“多默”相对应。神谷瞪大了眼睛看着池谕佳,仿佛心有所觉,表情上却又显露惊诧的神情:
“不可能这么巧吧……”
谕佳双手十指相扣,轻轻放在被长裙覆盖的大腿上,耸了耸肩:
“这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至于相信与否,决定权在你的手上。”
神谷收敛了表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行吧,如果你的猜测成立的话,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下一步的调查也有了具体方向。难怪在科尔米耶大教堂的时候,魏德纳先生会说,舒勒遇刺之后,黎巴嫩这边的事情就和真木智雪脱不开干系了。”
相较于神谷的茅塞顿开,池谕佳只是摇了摇头:
“即便是这样,舒勒和巴夏洛神父也相继遇刺,才为我们换来线索的接续,这种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没有毫无意义的牺牲,谕佳。你很久以前就说过,身为秘仪师,要对生命无常有着更加深刻的认识。而且,你不也差点在贝鲁特港殒命么?”
不知是对老生常谈的陈词滥调十分排斥,还是因为得知同袍离世的抑郁难平,池谕佳长叹了一声,眼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怆然:
“是啊,过去十几年里,我好几次面临死亡,即使每一次我的心里都没有哪怕一丝的触动,但自己的生命与同僚的生命终究是有区别的,看淡生死并不等于漠视死亡。”
神谷也垂下眼,点了点头,但马上便转换了话题:
“说起来,谕佳,你在贝鲁特港发生爆炸的时候,几乎就在爆炸中心位置,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的确,就算我展开了防御法术,爆炸的冲击波还是让我晕厥了过去,倒塌的仓库把我压在了瓦砾下,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把我挖出来带走。”
神谷追问:“那在此之后呢?中间这两年经历了什么,才让你来到了这面镜子当中的世界?”
池谕佳摸了摸脸颊,思考了片刻:“这就说来话长了。”
“如果觉得前因后果太过冗长,那就捡重点说好了。”
神谷把双臂抱在胸前,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看着谕佳。谕佳清咳了两声,拄着手杖慢慢起身,然后倚靠在白布覆盖的祭坛上:
“爆炸是在下午发生的,当晚就有队伍前来组织营救,而当他们把我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当时的我已经耗尽体内的玛那,失去了意识,所以并不知道将我救出来的人是谁。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营房里,穿着一身黑色的罩袍,于是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真主党的军队带走了。”
“真主党?他们把你带到哪里去了?”
“押送我的部队,他们穿过了黎巴嫩边界来到叙利亚,驻扎在霍姆斯近郊。他们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医生,然后瞒天过海地着用疗愈魔法治好了从前线送来的伤员。他们信以为真,将我锁在了地下室当中,只有在伤员被送来时,我才能见到其他人。”
神谷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这不就是监禁么?他们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池谕佳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水:
“我在当时也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监禁一位医生,不过后来我逐渐了解到,他们是真主党的军医部队,似乎正在大范围搜寻这一带的秘仪师,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我被软禁了一整年,没有人和我交谈,也没有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我每天除了治疗那些陷入昏迷的伤员之外,就只能端坐着冥想。不过越到后来,他们对我的限制就越发宽松,时不时会给我送来一些书籍什么的,姑且可以当作消遣。”
“你有时间去冥想,为什么不想着从那里逃出来?”
“逃出来之后又能去哪里呢?外面过于混乱,走在路上随时都有可能被袭击,还不如待在那里,至少安全可以得到保障。不过后来我还是暴露了,前几个月,一个被我治好伤的普通秘仪师把我的身份告诉了营地里的长官,大概他从前也在那座医院里与我共事过。长官把他再次带到我的面前与我对质,我不想掩饰什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于是没过几天,他们就把我和那个揭发我身份的人一起送回了贝鲁特,依旧关押在从前那座医院里。”
这样看来毋庸置疑,我的这位姑姑就是情报中所说的囚犯,但是神谷还在继续追问着:“依照你的描述,真主党四处搜寻秘仪师,也是为了研究那个什么人偶?”
谕佳摆了摆手:“并不全是,落在他们手上的秘仪师,只有一小部分被赦免,去协助他们完成研究,其余的大部分……就只是供体而已,被随意使用、压榨,最后被不值一提地抹去。羽音,你应该看到了医院里有一间地上画着魔法阵的大房间吧?”
她的描述再次勾起了我心中那些不好的回忆,触手将我全身束缚所带来的窒息感又涌进了脑海里,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暗暗握紧了大衣的下摆,擦去手心渗出的汗水。
神谷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看,都和集中营没什么区别……但是他们怎么知道你曾经从事过与人偶相关的研究?”
池谕佳:“我不清楚,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得知我是圣护,或多或少对这样的法术有所耳闻。不过确实,因为我的身份,他们才对会我客客气气,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那个暴露我身份的人,来到医院之后,只是因为我对军官说了几句话,他就立即被送进了那个房间,而且在后来,也是我亲自解剖了他的尸体,随后他就被那些人做成了标本,泡在福尔马林里。”
我感到有些不寒而栗,池谕佳对于叛徒的处决让我有些震惊,这与她往日在我脑海中温柔的形象大相径庭。而那些真主党军医们的所作所为,更加是在打着知识进步的旗号,释放着来自人类内心最深处难以抑制的罪恶。
“革命,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我缓缓念出神谷曾经用以形容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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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话语。神谷也转过头来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她好像也觉得,谕佳在医院时,与那些真主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谕佳抬起头看了看我,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转过身去,看着墙上那一尊耶稣受难像:
“我不在乎他们做这些研究的动机是什么,崇高也好,下贱也罢,事实上都成了他们奴役那些囚犯的手段。即便我依旧想重现十几年前那个晚上的奇迹,我也没有为他们的研究做出哪怕半点贡献。”
神谷皱了皱眉,显出一丝怀疑的神色,同样也站起身来:
“那好,谕佳,我有件事情还想请你解释一下,既然你在他们研究的时间里一言不发,那你为什么不久前还说,那个追杀我们的人偶是你制造的?”
池谕佳转过身来看着她,似乎对刚才的质问颇有些不满,于是与她针锋相对起来:
“羽音,我之前就已经解释过了,只要你不主动攻击那个人偶,它是不会平白无故来追击你的。况且那个人偶是其他秘仪师们在我的监督之下无意中制造出来的,当时我谎称实验失败,把结果写进了交给军官的报告,然后把那具人偶推到地下的焚化炉。所以从始至终,医院里的真主党都不知道我们曾经偶然之中成功实现了他们的计划。”
神谷盯着她青绿色的眼瞳,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弛:“嗯哼,然后呢?”
“我原本打算直接销毁人偶,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把它藏了起来。”
“你是打算把它当作你的使魔,留作后手吧?”
池谕佳点头承认,然后坐回椅子上:“你早就知道我的行事风格,何必明知故问?”
虽然那个怪物的来历弄清楚了,但她与真主党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碰了个软钉子的神谷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回到座椅前,缓缓坐了下来。
如果说,能用白鹿来形容神谷的端庄,那么对于池谕佳的形容,就像是一只黑猫,难以捉摸——不知为何,这样的想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这样说来,我们在医院二楼发现的那些血迹,就是你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了这个后手才造成的?”
看样子神谷是真的准备将那个人偶的来龙去脉问个一清二楚。谕佳这回并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前因后果:
“几天前,真主党的军队突然开始大量地处决被囚禁的秘仪师,我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但是再拖下去,只会让更多人死亡,甚至我也可能无法幸免。所以我激活了那个人偶,而它马上用魔法将自己化成了死神的样子,冲进了正在忙着搬运货物的人群当中。”
天花板上的弹孔,墙壁上的刀迹爪痕,还有地面上的血水,在那个瞬间,全都涌入了脑海。我不敢去仔细想象那样的场景,子弹打穿了怪物的身体,却依旧无法阻挡它前进的脚步,那些士兵只能胡乱地开枪扫射,然后一个个在绝望之中,被怪物锋利的指甲撕开喉咙,或者被镰刀斩断四肢,倒在血泊之中。
69.21. 心象破灭之时(3)
“我趁乱跑去了军官的办公室,想找到些什么有用的情报,再找机会逃出那里。但是楼道里突然传来了士兵的脚步声,大概是专门来搜捕我的。我本想直接从窗户跳下,但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召唤西尔芙[1]。最后我只好借助书桌上的一面镜子,制造出一个心象投射的结界,躲了进去。当然,在进去之前,我还是向外界放出了信号,所以教会的人才会得知有一位秘仪师被关押在医院当中。”
神谷侧头,对池谕佳说的话思索了一番,抿起嘴点了点头:
“好吧,我知道了。不过谕佳,你大概不会想到,最终找到你的,会是我和秋洋吧?”
池谕佳稍稍抬了抬眉毛,把眼神挪向了窗外,身体微微后仰,轻轻地碰撞着座椅的靠背:
“想要找到我行踪的人那么多,这我哪里能猜得到……不过话说回来,能够到达军官办公室,接触到那面镜子的人,不是我的故交,就是魔法技艺十分出众的人。”
大概是懒得去仔细琢磨话中意味,神谷做出了不解的神情:
“这话何以见得?”
“那个人偶会一直在整栋楼当中巡视,如果是我熟识的人到来,那它并不会做过多干涉,但如果是一个心术不正的陌生人闯入那里,那他在见到我之前,就必须得要先过人偶那一关。你们和它交过手了,想必也知道击败它有多困难。”
的确如此,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个怪物消灭,甚至如果不是它的手下留情,我可能现在就已经在医院的大厅当中身首异处。
“那焚化炉旁边那叠资料里的魔法陷阱和防御装置,也是你布下的?”
谕佳点了点头:
“能够找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那这人八成便是奔着那些研究资料去的,但我并不希望这些东西被泄露出去,所以在很久以前就设下了那些机关,仅此而已。不过羽音,我的装置与法术只是用来提防那些图谋不轨的秘仪师,但是为什么你们偏偏全都踩中了?好歹你也细致点儿吧……”
神谷的表情有些僵硬,她略带尴尬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谕佳善意的敲打。仿佛担心自己的学生继续惹出什么祸端,池谕佳又不放心似的多问了一句:
“羽音,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之外,你们还遇到了什么别的突发状况?”
“在到达这座圣堂的路上,我们在树林里遭遇了狼群和雾妖,好在最后被秋洋用符文魔法和剑术解决了。谕佳,这也是你布置好的么?”
然而池谕佳皱起了眉头:“树林里的狼群和雾妖?”
“嗯,那个妖怪一袭黑衣,戴着兜帽,用面纱遮住脸部,总是躲在浓雾当中,伺机用长剑刺杀羽音小姐,最后我们是用了‘星屑’那样的魔法炸弹才确定她的位置。”
我尽量准确地描述着雾妖,而谕佳轻轻吸了口气,站起身背对我们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她回过身来,严肃地看着我和神谷:
“狼群和雾妖不是我的使魔,有可能是我沉睡的时候,无法控制结界,才让这些怪异的物种在这里自然而然地生成。情况有些不妙,如果结界完全失控,谁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有什么事情回到教会再说也不迟。”
于是我和神谷也站起身,跟在池谕佳的身后离开了圣堂。在踏出木门之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耶稣受难像,在烛火的映照下,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张开了嘴,仿佛想要呐喊些什么。但终究,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谕佳,你这是要把我们带去哪儿?”
离开圣堂进入树林之后,池谕佳便加快了脚步,沿着林中小径迈步疾行,我和神谷也只得尽力跟上她的步伐,长路漫漫,我们却迟迟看不到目的地。但听到神谷在身后的发问,谕佳还是放慢行走的速度,回过头来:
“树林深处有一片湖泊,湖中心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个通往现实世界的通道。我们得尽快赶到那里,结界已经开始逐渐失控,我担心再拖下去,那个通道也会崩坏。如果是那样的话,想要离开这里就十分困难了。”
说罢她又立刻转回身去,继续加快步伐。长裙的下摆拂过路边的灌木,那些植物就仿佛获得了生命一般轻轻摇曳,哪怕树林中并没有微风吹过。
手表上的时间依旧显示在十点整,我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向上看去,天空一如既往地被云层遮盖,只有少数不起眼的光线穿过云层,又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如同细碎的金箔,洒在树林当中。
只不过,随着我们逐渐深入林中,道旁的那些参天大树,不知不觉间变为了盛开的樱花。当我们从它们的旁侧走过,花瓣缓缓从枝头飘散,樱之雨落在我们身上,又悄无声息地坠入泥土当中。
眼前的樱花绽放,身后的黄叶纷飞,迥然不同的景象竟然同时出现在同一片树林当中,这样的时空错位感大概也能算得上是某种奇迹——不过仔细想来,这一切都来自池谕佳的内心想象,如此天马行空而又不失浪漫,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久前还在念叨时间紧迫的谕佳放慢了脚步,轻轻唤着我的名字:
“秋洋,我记得我小时候,在高知的家中,庭院里有一棵樱花树,现在还在么?”
我回忆了一阵,栽有樱花树的那个庭院有些偏僻,平日里鲜有人至,但每逢暮春,我便会去到那里,盘腿坐在走廊上,静静地看着粉色的樱花在风中摇曳,飘零,最后散落在地面上。不过自从我几年前离开高知市,前往宿英城,就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那能勾起我无尽心绪的樱之雨。
“那棵树在我离开时还在,那个庭院也依旧整洁。”
“是么,那就好……说起来,我记得有一句诗词,‘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虽然是形容梅花的,但放在樱花上,倒也恰如其分。”
她伸出手接住一朵飘落的花瓣,突然无限惆怅地长叹一声:
“只可惜我再也看不到那个庭院里的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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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
这种氛围让人感伤,走在她身后的神谷沉默了好半天,才缓缓说了一句:
“谕佳,有空的时候,你还是回羽山住一阵子吧。”
然而她只是摇了摇头:
“我还没有忘记六年前的事情,那些无端冲进我的家中□□烧,还有对我施暴的那些人们,至今都没有受到惩处。就算我现在回去又有什么用呢?看着当初毁掉我们家园的人继续逍遥法外么?”
神谷有些错愕地嗫嚅着,分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却还是选择了缄默。背对着我们走在前方的池谕佳又继续说道:
“羽音,我们现在已经是同病相怜了。即使那栋洋馆已经修缮完成,我们却还是无法回去重新开始生活,只能就这样在异国他乡漂泊着,不知道何时何处才是我们的归宿。”
“倒也不必那么悲观,谕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从错愕当中反应过来之后,神谷苦笑着宽慰起池谕佳,不过这种违心的话语,听起来也苍白无力。我的姑姑淡淡地回应:
“但愿如此吧,我现在觉得,像你这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倒也不错。”
身处故乡时,无需理由,人们便会对他方心生向往,然而真有一天远在他乡,我们却自然而然地开始怀念着故土,但同时又会对这种漂泊的生活甘之如饴。种种矛盾与生存的本能相互交融,最终构成了我们的人生,而各种各样矛盾的人生杂糅在一起,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便是整个世界。
池谕佳不再多说什么,她轻轻吹走了捧在手心的樱花,脚下的步伐又变得轻快起来。
走出那片樱花林,眼前又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如果说刚才我们经历的只是时空的错位,那现在我们大概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遮盖天空的云彩突然散去,阳光照进了我们身处的密林,抬头望去,原本碧蓝的晴空此刻已经转变为一种奇幻的紫色,就像是太阳西沉时渲染整片天空的晚照,火红的一角被沾满清水的画笔稀释了色彩。就连周围的树木也在这片紫色的映照之下获得了魔力,整片树林在不知不觉当中,出现了规律的呼吸。
我又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依旧没有走动。正当我在寻找将天空染色的斜阳时,如同洞箫声一般悠扬邈远的啼鸣从天空中传来,回荡在整片树林。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却发现天空当中出现了一团巨大的火焰——准确来说,是一只全身上下燃烧着火焰的巨鸟翱翔在天空,它张开双翅,拖着长长的尾巴,它的巨大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死鸟或者凤凰,但它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呢?
“姐,这也是你内心构想的景象么?”
我转头看向池谕佳,试探着问她,却发现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着,将左手轻轻放在了胸口,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情,在默默注视着天空中的“神迹”。
注释:
[1] Sylph,炼金术中的风精灵。
70.22. 心象破灭之时(4)
“看样子,这种景象已经超出你姑姑的心象投射范畴了,大概是因为沉睡,你失去了对结界的整体把控,才会让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自然生长当中偶然出现吧。”
一旁的神谷代替她回答了我的疑问。天空中的巨鸟慢慢在深林的枝叶交错之间隐去形体,池谕佳转过身来,看向了我们:
“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当中的一位,侯爵菲尼克斯(Phenex)。我刚在只是在尝试着与他沟通,聆听他的教诲。”
“他说了什么?”
神谷仿佛轻描淡写地随口一问,而谕佳却狡黠地看了她一眼:
“羽音,你不是对这样的召唤魔法并不感兴趣么?”
我听见她很大声地咂着舌,然后双手揣进口袋,向我瞥了瞥头:
“秋洋,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看到神谷这样的反应,池谕佳也不予以回应,只是继续走在我们的前面,不紧不慢地说:
“往昔所有的,将来会再有;昔日所行的,将来会再行;太阳之下决无新事。只是对往者,没有人去追忆;同样,对来者,也不会为后辈所记念。他对我说的就是这些。”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神谷果真好奇了起来。背对着我们的池谕佳,语气依旧十分淡然:
“我们做的事情,就是在一个圆圈当中循环往复。明知终其一生也不会有结果,但一代人接着一代人重复过的事情,总是期盼着终有一天,有人会到达那个所谓的终点。”
然而神谷却摇了摇头:“谕佳,你也知道,捷径是存在的。”
即便她这样说,池谕佳的声音也愈发平静得有些近乎冷漠:“这我当然知道,但这种捷径带来的代价,你我是否真的能够承受得起呢?”
或许是不愿深究这个问题,神谷撇过头去,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注意留意两旁灌木丛里的动静,我不确定这里是不是还存在雾妖或者其他魔法生物。”
谕佳大概也明白了神谷的态度,只好轻轻叹了口气,又抖了抖垂在后背的长发,握紧了手中那根缠绕着白布的手杖。
不过神谷的判断并没有错,就在下一秒,我的后颈感受到了一阵寒冷,在我们周围似乎有不少灵体躲在树丛当中,静静地窥伺着。我能感受到一道道目光正聚集在我们的身上,就像是魔鬼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脊背,与林中吹来的凉风一起,将寒意穿过层层衣物与皮肉,送入骨髓当中。我不免有些心悸,努力想要说服自己,那只是普通的风吹草动而已,但心中的预感,已经愈发强烈起来。
就在不久之后,我的预感就得到了证实,包围我们的那些灵体迅速在树林当中变换着位置,无法判断它们的准确方位,但可以感觉到,它们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甚至似乎已经听到了它们锐利的爪子划过空气的声音,脑海中被那些肆无忌惮而又诡异的笑声所填满。我轻轻碰了碰神谷的手臂,凑到她身边对她耳语了一番,让她做好相应的准备,她点了点头,默默地将手伸进大衣,握住短剑的剑柄。一直在前方引路的池谕佳,也解开了缠绕在手杖上的白布条,又把它一圈一圈地绑在右手的手腕上——大概她也觉察到了周遭的异样情况。
我们就这样保持着高度警惕,继续向前走着。灵体的活动迹象越来越强烈,仿佛来自林中四面八方的魔法生物,都被引到了我们的周围。
“其实你之前应该把雾妖的长剑继续带在身上,秋洋。”
神谷也凑了过来,小声地对我说着。我摸了摸腰间的枪套,将手枪拿了出来,推出转轮,检查里面的子弹。但神谷马上轻轻地打了一下我的手腕:
“收回去吧,普通的金属弹头对灵体塑成的魔法生物没有效果。”
我只好把枪放回腰间,轻轻叹了口气。就在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探测灵体的活动迹象上时,突然间,曾经那些诡异的嘈杂与频繁的活动在一瞬间归于了平静。池谕佳也回过头来,有些惊诧地看着我们,但很快她就似乎明白了什么,迅速从手杖中抽出一柄细剑。
剑锋闪出一道寒光,三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谕佳的身后,如同吸血鬼一样,挥舞着锋利的爪子,向看上去势单力薄而又毫无防备的她扑了过去。我赶忙高声叫喊着让她注意身后的危险,但与此同时,在我和神谷的四周,也出现了类似的黑色身影。
谕佳没有丝毫慌乱,只她从容不迫地举剑,向后转身,同时用力挥出,伴随着一声厉喝,三个黑影在顷刻间身首异处,随即化成了深紫色的粉末。来不及松一口气,我马上集中注意力,在空中画出一道符文,随之而来的冲击波便将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黑影震出几步之外,虽然有惊无险,但我还是因为事发突然,不免愣了一下。
正在我分神的时候,黑影再次向我扑了过来,过于接近的距离已经来不及躲避,在一瞬之间,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了面前。但随着魔弹的呼啸声在我耳边响起,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向旁则看去,池谕佳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轻轻地甩了甩手,而我面前那个黑色的怪物,已经化成了一抔尘土。
还未等我向她说声谢谢,便又有几只怪物出现在了我们的周围。没有任何犹豫,池谕佳紧赶几步,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腕,将我甩到她的身后,然后继续挥舞着细剑,果断而又敏捷地依次斩下那些怪物的双手与头颅。我看着她轻盈的体态与从容不迫的步伐,产生了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错觉——她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迈着曼妙的舞步,跳出一曲优雅的华尔兹。
我就这样出神地看着她,等到再回过神来时,身边的所有怪物都被神谷和池谕佳消灭,在周围的地面上留下斑驳的余烬。我蹲下身去,捡起一根木棍,检查着那些尘埃,但方才池谕佳的身影却在我的脑海当中挥之不去。我抬起头看向她,而她则是颔首低眉,默默将细剑插回剑鞘,然后看了看神谷,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战斗方式还是和从前一样嘛。你说得没错,羽音,这个结界的确已经逐渐开始脱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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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控了。怎么样,感觉如何?”
神谷吹了吹粘在短剑上的紫色微尘,然后把它插回腰间:
“还好,有你在的话,击退这些魔法生物不在话下。”
池谕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又转向我:
“秋洋,那只是普通不死生物留下的残骸,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外套上的尘土,在谕佳的身后继续赶路。天空中的紫色已经愈发浓烈,将满天云朵驱散开去,由边边角角逐渐弥漫到整片天空,就连我们周围的这片密林,也开始映照出略显神秘的紫色,在灌木丛中,偶尔突兀地冒出几株盛放的紫罗兰。
谕佳却一刻也不曾看一眼那些为她盛开的花朵,她的脚步一直都不曾为它们停留。直到我们已经忘记了时间,一片林中空地终于出现在眼前——一匹黑马正在空地上悠闲自得地吃着草,而它的身后,是几条曲曲折折的小路,向着森林中不同的方向延伸着,不知能通往哪里。但池谕佳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地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我们:
“还好,我们已经快到了,但愿这片区域还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说着,她走上前去抓住缰绳,但黑马却如同受惊一般,抬起前蹄突然起扬,像人一样立了起来。池谕佳一个趔趄,又马上站稳了脚跟,她紧握缰绳,口中念着咒语,将黑马拉了回来,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脖颈,轻轻地在耳边说着什么。黑马逐渐变得温顺起来,谕佳在说完嘱咐的话语之后,又轻轻拍了拍它的后背,它便默默地转身,向着其中一条铺满落叶的小径走去。
“这是另一位魔神的坐骑,好在它对我们并没有敌意,跟上吧,我们去找它的主人。”
池谕佳看着我和神谷,又走在了我们的前面,我们也紧随其后,跟着黑马一起,重新进入深林,继续朝着预想中的那片湖泊走去。
“谕佳,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大概是对三人间心照不宣的缄默气氛感到些许沉重,神谷又开始寻找起了话题。谕佳将几缕头发别到耳后:
“你问吧,我听着呢。”
“你说你想要那块怀表,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谕佳回过头了看了神谷一眼,挑了挑眉毛:
“你不也是如此么?”
神谷仿佛是想要急于撇清什么一样,当即否认:
“我只是在完成圣座交给我和你侄子的任务而已。”
即使她这样说,谕佳还是给了她一个善解人意的眼神:
“是么……看来你是真心关照我的侄儿,不过你还真是少见地对一位男性这么上心啊。上一次见你这样,大概已经是十几年前了。羽音,你该不会是……”
话还没说完,神谷便高声打断:
“没有!绝对没有!谕佳,你不要多想。”
看到她如此激烈的反应,池谕佳微微一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将双手背在背后,用手杖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后背,向前赶路的步伐似乎也变得轻盈了些许。
71.23. 心象破灭之时(5)
我们继续跟随那匹黑马在林中穿行,没过多久,光亮就透过层层树木,照在我们的身上,驱散了弥漫在我心头的一片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阴郁。
“羽音,秋洋,我们快到了,它也要去找到它的主人来见我们。”
池谕佳一边转过头轻声对我们说着,一边握住马缰,让黑马停下脚步,又温柔地抚摸着它的鼻梁,拍了拍马背上的鞍鞯,那马便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我们的身边,先行朝着那片光亮奔去。
我和两位女士慢慢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也走到了森林的边缘。正如谕佳所说,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的确是一片湖泊,面积并不大,湖中心的那座小岛便显得格外突出。我清楚地看到,小岛上有一座石头搭建而成的简易拱门,也许施加法术之后,那里就是我们回到现实世界的通道。
走在前面的池谕佳向身后抬了抬手,我们三人便在树荫的边缘停了下来,而后她又以一种矜持的姿态站立着,静候魔神的到来。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平静,黑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不过这次,它的背上载着一位狮头人身的奇怪生物。
“这是拜恩(Vinea),也是七十二柱魔神之一。”
趁着他还未来到我们身边,谕佳轻声向我们简略地介绍了他的身份。很快,魔神便乘着马,停在我们的面前,巨大的狮头转向我们,缓缓开口:
“魔女,招我前来,所为何事?”
谕佳仰头看了看他的脸:
“我欲携此二人一同离开,望君勿阻拦。”
魔神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转向我和神谷,如同狮子寻觅猎物,眯起眼仔细地审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
“没有问题,魔女,不过我有一句话语要送给你。”
“洗耳恭听。”
池谕佳极少见地摆出了恭谦的姿态,停顿一阵之后,魔神便又缓缓开口:
“一个贫寒而明智的青年,胜过一个年老昏愚,而总不采纳忠言的君王。这青年虽在国中出身贫寒,但由狱中出来,执政为王;一切在太阳下行走的活人,都拥护青年人,新继位者,来代替旧的王。拥护他为领袖的人民,多得无数;但日后,那些后来的人却不喜欢他。”
说完,他手握缰绳驱马离开,消失在了身后的树林之间。谕佳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许久也不见她挪动脚步。神谷与我对视了一眼,然后伸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温柔地抚摸着:
“有什么异样么?”
谕佳依旧背对着我们,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在想,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内涵是什么。”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抬起头来,迈步走出那片树林的阴影,和我们一起来到了湖岸边。湖心岛就在我们前方的不远处,池谕佳看着岛上的石拱门,缓缓抬起手来:
“ Et je m''en vais
Au vent mauvais
Qui m''emporte
De?à, delà,
Pareil à la
Feuille morte. ”[1]
当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石拱门内的空气突然撕裂,扭曲变形,它的边缘燃起了蓝色的火焰——通往现实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请吧,二位。”
池谕佳扮出一副洒脱的样子,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站在湖的岸边,目测着湖水的深度——从岸边到那个小岛大约二十米的距离,湖水最深大概也只会没至腰部。附近并没有什么设施能够让我们有除了涉水之外的登岛方式,淌过及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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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对我来说倒也不是难事,但另一位女士看来并不这么觉得。
“啊……我讨厌靴子进水的感觉。”
神谷一边轻声抱怨着,一边弯下腰,准备挽起裤腿,脱去靴袜。池谕佳轻轻抓住她的手臂,然后摆了摆手:
“不需要这么麻烦。”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湖水迈出了脚步。水面轻轻泛起波纹,预想当中溅起的水花并未出现,池谕佳正稳稳当当地站立在水面上。
“看来这片湖里,也住着湖中仙女?”
神谷直起身,饶有兴趣地看着谕佳的脚下,而谕佳仅仅只是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只可惜,亚瑟王并不是一位如我们一样的女性。”
带着些许疑虑,我谨小慎微地探出腿,轻轻地踩在水面上。从脚下传来的柔软而又厚重的触感,让我立即安下心来——神谷说的没错,我的姑姑,她的确是一位可以带来神迹的魔女。
终于,我们来到了那扇连通心象与现实的门扉前。我凝视着拱门中的黑暗,内心下意识涌上来的却是对深渊的恐惧。
“羽音小姐?”
我带着求助的眼神望着神谷,她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腕,在我的耳边轻声叮嘱:
“没什么好担心的,一直往前走,不要在意身体上的不适。如果通道里的眩光会让你感到头晕的话,就闭上眼睛。总之这种不适感不会持续很久,咬咬牙就忍耐过去了。”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由神谷牵着,缓步走向那个燃烧着蓝色火焰的拱门。池谕佳已经迈进门内,黑暗立刻隐没了她的身躯,紧随其后的我闭上了眼睛,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走进那无尽的黑暗当中。
注释:
[1] 法语:“我便随着噩风萧瑟而去,四处飘零,犹同亡叶残躯”。出自魏尔伦《秋之歌》
72.24. Dies irae.(1)
也许就是一瞬之间,我进入黑暗,又从黑暗当中走出,但两个世界之间的时空错位感,还是让我感到了一丝眩晕。我按了按太阳穴,等到脑中的混乱消失,睁开眼看看四周——我们依旧身处圣伯多禄医院,就这样站在军官的办公室里。池谕佳看了看书桌上的日历,又抓过我的手,看了看腕表上显示的日期:
“原来现实世界里只过了三天,但我感觉仿佛已经沉睡了好几年。”
桌面上远处的那个提灯发出绿色的光,正在闪烁。谕佳放开了我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桌前,用手指轻触一下之后,将提灯拿起,放在神谷的手上。
在提灯被激活的一瞬间,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立即传了出来:
“小羽,林先生,你们能听到我说话么?如果听到,请立即回复!请立即回复!”
我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说话的是文悠纳小姐,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不知已经呼叫了多少次。神谷清了清嗓子,握住提灯:
“收到消息了,这里是神谷羽音。”
我听到文悠纳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又回到了往常那样的不温不火:
“你们所在的位置为什么收不到传呼?监控数据并没有在你们的所在位置发现新的以太波动异常。”
“发生了一些计划之外的事情,但影响不大,具体细节等到我们回到教会再向你报告。”
“被囚禁的魔法师找到了吗?”
“找到了,是……”
神谷的情绪突然高昂了起来,但她刚露出兴奋的神情,池谕佳便清咳一声,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另一端的文悠纳见神谷迟疑了一会儿,马上追问道:
“是什么?”
神谷有些不解地看着池谕佳,不过还是照办了:
“啊……是和情报上说的一样,被囚禁的确实是一位秘仪师,但是现在不方便说那么清除,所有消息等到我们见面之后再说。”
文悠纳的语气中也出现了一丝迟疑,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那好,依娜丝和海塞姆也已经拿到了我们想要的装置,我让他们去与你们会合。去接应你们的车已经出发,请耐心等待。”
吩咐完这些,文悠纳断开了通话,神谷轻轻地将提灯放在方桌上,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长叹一声。池谕佳看着精疲力竭的神谷,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轻言细语地说着:
“现在还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不然我肯定会再次失去人身自由,接受圣座对我进行的各种审查。如果是那样的话,等到我重获自由的时候,可能一切都来不及了。所以我重新出现这件事情,只能是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秘密。”
她的右手轻轻抚摸着神谷的脊背,又慢慢地穿过手臂与身体之间的缝隙,探到身前,试探般地摸索着什么。神谷轻轻握住谕佳躁动的右手,稍微往上挪了挪,于是谕佳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露出安心的神情。
眼见两人之间的举动逐渐暧昧,我赶忙转身去拿窗边的箱子,就当是什么也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楼道中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以及一男一女之间的交谈。我默默抽出手枪,扳动击锤,向门边走去。行至半途,我停下脚步,直视着房间大门,问着谕佳:
“姐,你也要向依娜丝他们隐瞒么?”
她稍作思索,然后摇了摇头:
“不用,让他们直接进来见我就是。”
我简短地“嗯”了一身,转身走出军官办公室,来到走廊上,与黑暗之中默默观察着过道拐角与楼梯间的动静。交谈声伴随着脚步离我越来越近,一抹光亮出现在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而我也轻轻地将持枪的右手插进口袋里。
“呀,林先生,原来是你在那里,我们之前听文小姐说,一直与你们联系不上,所以找到装置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查看情况。”
就当我仍未看见二人的时候,海塞姆的声音已经从楼道里传了出来,明显能够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以及些许担忧消解之后的如释重负。我松开了击锤,将手枪放回腰间的,然后走上前去,看到了两人的身影。
我走向他们:“我和羽音小姐遇到了一些麻烦,通讯装置失灵了一阵,不过好在恢复了,刚刚与文小姐通过话。”
“被囚禁的秘仪师找到了么?”
依娜丝略过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我点了点头,向她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去到军官的办公室。但她并没有动身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继续:
“获救之后,囚犯情绪稳定么?”
“目前一切正常,正和羽音小姐在这间办公室里休息。”
“你们在哪里找到她的?”
感觉到她的问题可能会变得没完没了,我又转回身面向依娜丝,又看了看面露不解的海塞姆,他站在依娜丝身旁,提着箱子,被拦住去路。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人被关在一个结界里,我们进入了那个结界,所以才与文小姐失去联系。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进去慢慢再谈,可以么?”
借助走廊上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依娜丝点了点头,这才如释重负地带着他们来到走廊的末端,敲了敲军官办公室的门框:
“神谷小姐,他们到了。”
坐在桌旁正在整理手提箱的神谷收敛了倦容,打起精神站了起来,依娜丝从海塞姆手中接过存放着装置的箱子,摆放在桌面上,轻轻地拍了拍:
“装置我们已经拿到了,正是我们两年前丢失的那个,失而复得。既然我们的任务都达成了,那就赶紧撤离吧。”
神谷看了看她,不紧不慢地把头转向不远处的书桌:
“依娜丝小姐,你难道就不对我们救出的这位秘仪师感兴趣么?”
“救出囚犯是教会的交给我们的任务,该关心那个人的是他们而不是我,而且……”
依娜丝一边小声说着,一边顺着神谷的目光望去,当她看到书桌前坐着的那个女人时,突然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池……池小姐!”
池谕佳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向他们身边。她看上去心如止水,脸上只显露出恬淡,仿佛一位超脱的神祇:
“如你们所见,我还活着。”
依娜丝从惊愕当中回过神来,难以掩饰的喜悦攀上眉梢,她快步赶到池谕佳面前,扑到了这位已经许久没有音信的、又让她昼思夜想的女士怀中。我的姑姑也轻轻抱住了她,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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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抚慰着,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我看见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她的平静面容之下,同样也暗藏心潮澎湃。
“听好了,依娜丝,我重新回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不能让圣座知道。我会直接向悠纳报告,但希望你们不要透露我的行踪。”
在依娜丝离开了怀抱之后,池谕佳的目光又变得果断而坚毅起来,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着两位曾经的部下。在得到他们的保证之后,谕佳走到了窗边,推开落满灰尘的玻璃窗,朝着医院的大门口望去,然而那里并没有车辆到来的迹象。她离开了窗边,又回到桌旁,默默地看着桌面上点燃的烛台。
“悠纳说,前来接应的车辆正在路上,需要我们稍作等待。”
已经整理完杂物的神谷合上箱子,扣好了搭扣,将它立着放在桌面上。话音刚落,窗外便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她的眼神被那种声音吸引到了窗边,然而我却从其中听出了一丝异样。
神谷拎起箱子:“他们这么快就到了?”
我叫住了她:“不对,羽音小姐,这是军用卡车的声音。”
赶到窗边向外看去,果不其然,一辆蒙着帆布的卡车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外,车头灯照亮坍塌的外墙和锈迹斑斑的铁门。几个身影从卡车后斗跳下,他们手中握着枪,头戴黑色面罩,在大门前的空地上待命。我粗略地看了几眼,他们大约有十二三人,而另一辆卡车也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
事态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我赶紧关上了窗户,回到桌前,吹灭了燃烧的蜡烛,向他们报告:
“一队武装人员在医院外集结,身份不明,他们有两辆卡车,加起来可能有二十来人。”
神谷立即警觉地站起身,匆匆走到窗边,向池谕佳招了招手。谕佳皱了皱眉,小跑着去到她的身后,踮起脚尖,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窗外。
“他们可能是某个教派武装的小股部队,大概是听说了几天前这里发生的事情,所以派人前来查看……等等,他们好像还押送了一个人,看上去有点麻烦,那个人好像领着他们直接朝着我们这栋楼过来了。”
我们剩下的三人也围在了窗边,池谕佳转过身面向我们,轻声地说着。神谷扭头看了看房间另一侧的窗户,随着月亮的升高,书桌前的明亮区域也逐渐变得狭窄。
“那我们不等教会的接应,直接从那扇窗户跳下去撤离?”
神谷带着征求意见的语气问池谕佳,但谕佳却摇了摇头:
“另一辆卡车里的人在外围警戒待命,跳窗逃走恐怕也会被他们发现。”
这种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神谷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靠在玻璃窗上,按压着微微颤抖的太阳穴,然后抬起头来: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五个人,要对抗外面那二十几个人?”
池谕佳闭上眼,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五个人也没有办法在不使用魔法的情况下和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人正面对抗,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挡下子弹……如果那个人偶还在的话就好了。”
注释:
[1] 标题为拉丁语“震怒之日”,出自一首天主教继叙经的标题。
73.25. Dies irae.(2)
事已至此,我和神谷也只能无奈地叹气。海塞姆抱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箱子有些焦急地问我们:
“难道就没有别的能够安全撤出大楼的方法么?”
谕佳思索一阵,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羽音,你们在这里的别处还遭遇过类似于地下室里的那种陷阱么?”
“没有,怎么了?”
这似乎对池谕佳来说是个好消息,她的面色立即缓弛了不少,指了指墙上发着光的生命之树:
“这栋大楼的建筑结构与生命之树类似,而且在一楼的某些立柱和地砖上,都隐藏着能引发爆炸的魔法阵。”
“啊?”
神谷有些难以置信,她身体微微后仰,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看着我:
“秋洋,万幸我们没有在无意中激活那些魔法阵……”
谕佳没有理会她的心有余悸,继续自顾自地解释着:
“大厅柱子上的魔法阵和地下室里的一样,是我布置上去的,不过大厅里的那些,需要我主动施加法术才能被激活。所以之前你们不管如何靠近那些隐藏在尘土下的魔法阵,都不会触发爆炸,这不是因为你们运气好,羽音,淡定一点。”
她回到方桌旁,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低下头稍作思索,又看向我们:
“你们带了武器么?”
“只有我身上有一把手枪,枪里有六发子弹。”
说着,我把腰间的转轮手枪取出,摆在桌面上,推到池谕佳的面前。然而她只是摆了摆手,把枪交还到我手中,然后把手伸进罩袍当中,掏出一把黑色的□□刑警手枪:
“我这里也有一把,七发子弹。”
“填满子弹容易卡壳,一般这把枪就装六发。”
我看了一眼那布满划痕的枪身,以及颇有些裂痕的保险。谕佳没理我,只是拉了一下滑套,一颗子弹从枪膛里抛了出来,落在我的手心上。
“现在弹匣里就只有六发子弹了……这样吧,我说说我的想法。”
她顿了顿,目光从我们其余四人的身上扫过,然后继续说:
“秋洋,你带上枪和我去二楼,看看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依娜丝,你和你弟弟跟着羽音一起行动,保护装置。适当的时候,我会给你们发信号,引导你们撤离。”
简单地说完部署之后,她轻轻地抚摸着神谷的手臂,又单独补充了一句:
“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使用魔法,只不过……你懂的。”
神谷点了点头。谕佳向我们轻轻挥手,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小提灯。大家四散开去,各自开始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在把手枪放回枪套之后,我走到了她的身边,跟着她急匆匆地走出军官办公室。
借着楼梯间里昏暗的月光,我拉着谕佳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下一级又一级台阶。直到接近二楼时,光线又明亮了起来,嘈杂的人声也从一楼的大厅传来——先头部队已经进入了大楼,手电筒发出的光照射在一楼的地面与墙壁上,我们得以在暗处观察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押解的人质被推到了大厅的中央位置,双手反剪着铐住,由众多武装人员团团围住,其中两名像是头领的人走上前去,用严厉的声音质问着他一些问题。可惜语言不通,我并不知道他们讯问的具体内容。
“大意了,我竟然忘了叫个翻译下来……”
躲在阴影当中的池谕佳自言自语。
“那我上去把依娜丝叫下来?”
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准备再次上楼,但谕佳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拖了回来:
“依娜丝不会用枪,而且我也不是完全听不懂,继续观察吧,他们似乎是在问某样东西的下落。”
既然她这么说,我也就留在了待命的位置,继续监视着楼下的一举一动。
楼下两名军官问讯的语气,从最开始的严厉但不失风度,逐渐变为现在的疯狂怒吼,他们似乎逐渐正在失去对人质的耐心。突然间,其中一名问讯的人猛然挥起拳头,重重地打在人质的腹部,那人痛苦地弯下了腰,两名士兵走上前来,搀住他的手臂,将他架了起来。军官好像依旧不解气,又用另一只拳头,砸向他的脸。
“姐,咱们不做些什么?”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池谕佳,她扭头看了看我,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问道:
“两把手枪,十二发子弹,你指望我们能做什么?”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被他们打死吧?”
听到我这样说,谕佳的眼神严肃了起来:
“秋洋,就算你现在救下了他,但是我们连这群人的身份都没弄清楚,又要如何对他进行安置?”
看到我还有所犹豫,她又语气严厉地补上了一句:
“不要把自己暴露在不确定与危险当中!”
在那个瞬间,我突然从我这位看上去性情和蔼的姑姑身上,感受到了与神谷羽音相似的威压。她的话语在无形之中让我放弃了质疑,只得顺从地按照她所说,放弃营救的想法,继续潜伏在黑暗里。
“秋洋,好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但还是必须眼睁睁地目睹施暴者的狰狞,听闻受难者的哀嚎。我们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唯有默默承受痛苦,而且你必须得承认,你的力量并不来自于你的冲动或者勇气,而是残留在记忆当中的那份苦楚。”
池谕佳的声音十分低沉且冷静,不带任何情绪,却激起沉积在我脑海当中的那些过往,让我的内心五味杂陈。因为见证过太多次的死亡,我学会了如何去保持冷漠,但生活又因为同一种原因而给予了我一副古道热肠。我一直认为,两种仿佛自相矛盾的性格统一在了我的身上,这可以让我能够以更加冷静的眼光去看待事物,但直到方才听到池谕佳的话语,我才意识到,这样的性格对于我来说,恰恰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在对人质进行了大约五分钟的殴打之后,带队的军官看上去依旧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有些愤懑地再次朝人质的脸上来了一拳,然后向大门的方向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便把他架起来,推搡着押出大楼,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他们大概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吧,那他们手上的人质,要么是卡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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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派的人,要么是关押我强制为他们研究的真主党武装。对我来说,不管他是属于两类人中的哪一类,我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也不打算救下他。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过这些对俘虏施暴的人。”
池谕佳不动声色地说着,正打算做下一步行动的部署,几声清脆的枪响却突然从大楼的外面传了进来,在我们的耳边回响。稍微想想,也知道这枪声意味着什么,谕佳闭眼低下头去,握紧了拳头,从腰间拿出了提灯,神谷的声音出现在我的头脑当中:
“谕佳,秋洋,他们枪杀了之前带入大楼的人质,而且院子里的其他士兵全都进入了大楼,楼下大厅里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么?”
“大厅里目前没有异常。他们因为从人质口中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经过长久的殴打之后,下令枪杀了他。这些人现在正在大厅的各处搜索,羽音,你想个办法,把在围墙外面巡逻的那一队人也引进大楼来。”
“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些人不能活着离开圣伯多禄医院。”
池谕佳的语气依然平静,但身处五楼的神谷却沉默了,考虑了许久之后,她才重新开口说道:
“好,我知道了。那这样,谕佳,你们听到楼上有响动的时候,就发动大厅里的魔法阵,到时候我会把外面的人赶进大楼。”
“好,那就拜托你了,开始行动吧,我和秋洋随时待命,等你的信号。”
语毕,她把提灯轻轻放在地面上,手伸进斗篷里,拿出一枚粉色的樱花铃铛。
“这不是清水寺的御守么?”
我借着从一楼透过来的微光粗略地瞥了一眼,但谕佳却摇着头否认了。
“只是样子很像而已,毕竟每个秘仪师的个人喜好不同,魔法道具也会不同的外形。秋洋,我问你,你射击的精准度如何?比如说,把这个铃铛扔到大厅上方,你能打中么?”
“恐怕不行,你太高估我的水平了,我的手枪只能用来防身。”
“好吧,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真要能够做到那样,没有一年半载的训练是不可能的。”
池谕佳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边微微起身,用手指清点着大厅当中被隐藏起来的魔法阵。末了,她又把身体缩回阴影当中,碰了碰我的手臂,然后把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把Hydrargyrum还给我,我有用处。”
起初我并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于是她又指了指我的胸口:
“墨丘利之翼,戴在你胸前的那个吊坠。”
我“哦”了一声,解开风衣的暗扣,摘下那枚嵌着红色宝石的吊坠,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中。
“羽音小姐说,这件东西有的时候很危险,但我并没有看出来。”
池谕佳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偏了偏脑袋,又继续观察起楼下大厅中的一举一动:
“放心吧,你很快就能见识到它的危险之处了。”
恍惚间,我从她的眼角看到了稍纵即逝的笑意,但紧接着,眼神中这种若有若无的笑意又立即转变为无比冰冷的杀意。
74.26. Dies irae.(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