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 1. 第 1 章 《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棠景意死死地瞪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只觉得万念俱灰。 当任何一个即将退休的打工人,却又突然被告知退休年龄延长了五年,大概都会是这样生不如死的心情。 【宿主,】系统007在半空浮出一个光球,【事已至此,还是放宽心,只是再回去做几个小任务刷刷分而已——】 棠景意抄起枕头就砸了过去。 【小任务——而已???】棠景意气得又要扔一个抱枕,【明明我马上就能走了,明明——】 明明他马上就能去到那个正常的世界。 没有任务,没有攻略,没有那把头顶上悬着的铡刀,时时提醒他要在规定的时限内攻略目标,否则就要面对主神的惩罚。 虽然棠景意并不记得主神的惩罚是什么,不是他没经历过,而是大脑为了保护躯体而有意地将那段记忆移除了。可是尽管没有任何记忆,但那未知的恐惧依旧让他时刻警醒。 【宿主……】007的光球闪了闪,它讨好地凑到棠景意身边,【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好歹没有时间限制了,而且也是你去过的世界,还给安排了好身份呢。】 棠景意已经提不起力气问它有多好,正独自emo,忽而眉头一皱,想起什么,问道:【回去?那——那些、其他人——其他任务对象不也——】 007呃了一声,标准的圆形发光球体心虚地闪烁起来,像是老旧电视上出现的雪花,开始装死。 棠景意终于还是把抱枕愤愤地朝007摔了过去。 这不是新世界。 棠景意有些忐忑,不论是过去的哪个小世界都好,他清楚自己攻略那些任务目标时有多无所不用其极,万一被其中的某个人碰上…… ……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再攻略一次。 他不喜欢在各个小世界来回穿越,可是他惜命。哪怕在被主神惩罚的时候都没寻死过,更不用说是面对区区攻略小事。 再说了,也有可能是平行世界呢?那些人也不一定还记得他。 这么想着,棠景意又轻松不少。 【行吧,那新任务是什么?】 【主神还没布置。】007说,【等时机到了,会有通知的。】 【……行。】棠景意勉强应道,【我要调整面部建模,这总可以吧?】 【我知道你为难,但宿主放心,现在已经是微调过的了,保准和过去的不一样!】007讨好地说。 棠景意一愣,他翻身起来照镜子,过去做任务用的都是自己的脸,系统会自动进行微调去适配不同年龄,他还没试过修改建模。 镜子里的人不算陌生,乍一打眼看上去还是他,可细细一看,却又觉得五官哪哪儿都变了,像换了个人一样。眼窝眉骨没那么深和高了,显出几分柔和;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倒还是原来那样,鼻梁挺直,利落的轮廓多了些少年稚气的柔软;嘴唇是饱满的,带着点绯色。抿着唇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内敛乖巧,是个典型的带着点“清澈的愚蠢”的大学生形象。 他今年22岁,在江大的金融专业读研一,在象牙塔里无忧无虑地活了十多年,正该是这样的。 棠景意拍拍脸,如今还是个小孩儿呢,想来那些人也认不出他。 如007所说,他确实有个好背景。父母健在且工作稳定,家境小康,学业有成,只等着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成家立业。虽不算多么家世显赫,也不是咸鱼翻身走上人生巅峰的逆袭剧本,但胜在平平安安一路顺遂,也该是普通人中备受艳羡的人生。 “棠棠,”母亲在外面叫他,“出来吃饭了。” “来了。” 棠景意大声应道。 棠景意的母亲叫何皎,是大学老师。父亲叫棠青,是一家上市公司的中层管理。夫妻关系和睦,一家人的生活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 棠景意的新学校离家有五六个小时车程,平时都坐高铁方便,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开学,何皎不放心,拉了棠青载了满车的行李送儿子去学校。 研究生学校大多都是四人间,棠景意也是,普通的上床下桌摆放,浴室干湿分离,还有个小阳台,有空调有风扇,算不上多么宽敞,但该有的都有,也是齐全得很。 开学日一共有3天,棠景意在第一天就见到了其他两位舍友。一个叫许鑫嘉,一个叫傅初霁。许鑫嘉性子开朗些,自来熟地和棠景意搭话。傅初霁相对安静,只在介绍时说了名字,其他时候便不怎么说话,但干活儿时也会搭把手帮着干,应该是挺和善一人。 “给,抹布,拧好了的。” “噢,多谢。” 棠景意从傅初霁手上接过湿抹布,却冷不丁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 007:【滴——任务一发布:拯救傅初霁。】 棠景意一愣,倒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任务指令。而是……拯救?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他埋头擦着桌子,又隐蔽地瞥了眼傅初霁,心里暗自纳闷,看着挺正常一大小伙子,有什么可拯救的。 新到宿舍的3人一边收拾宿舍一边说话,基本都是棠景意和许鑫嘉在聊天,傅初霁话少,偶尔才搭上一句。结果收拾到一半,辅导员通知他们说另一个没来的同学退学复读不来了,这宿舍就他们三个人。 许鑫嘉目瞪口呆,一拍大腿咋舌道:“得,我当初本科的时候要是有这魄力也不会学这破金融了。” 四个人的宿舍现在一下子只剩了仨,倒是空旷不少,收拾起来也更利索些。他们三个适应得还不错,毕竟住过宿舍的都知道习惯上能合得来有多重要,爱干净、作息正常、东西不乱丢能收拾整齐,就足以规避掉大多数宿舍矛盾。 唯一的小插曲是晚上许鑫嘉打呼噜的声音着实大了些,棠景意晕乎乎地爬起来准备下床找耳塞。S市夏天蚊虫多,棠景意又习惯了睡觉避光所以多挂了层床帘,他扒拉开床帘抓着栏杆要下去,却冷不丁摸到了一只手,吓得他瞌睡虫一下子醒了,一下将手抽了回去。 另一头,傅初霁撩开蚊帐。 棠景意愣了半天,扒着床探头过去。 “傅初霁,你还没睡?” 傅初霁轻轻嗯了一声。 棠景意很快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他讪讪一笑,“你,你先下。” 他和傅初霁睡在同一边。 傅初霁下去上厕所,棠景意从包里翻出来耳塞,要上去时见傅初霁出来,小声问他:“你要不要耳塞?” 傅初霁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很微妙,一瞬间,棠景意仿佛从他脸上看到了叹气的具象化。 他点点头。 棠景意憋不住笑了,另外找了一副未拆封的给他。 “谢谢。” “客气。”棠景意摆摆手。 报到日这几天不用上课,棠景意泡在了图书馆里,他需要一些安静的时间整理思绪——当然最重要的是整理脑子里那些专业知识。马上就要上课了,他总不能对自己的专业一无所知。 但是……好像,也不是一无所知? 甚至连学校里的景色都有些眼熟。 棠景意戴着耳机独自四处闲逛,直到走到一处植物园时,棠景意无比确定——这个学校他绝对来过。< 2. 第 2 章 《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江大的学生街热闹喧嚣,学生多的地方好像连气氛也跟着轻快起来,他们找了家群里评价最好的烧烤店坐下,又点了一扎啤酒。 “都会喝酒吧?”许鑫嘉煞有介事地搓着手,环视二人。 棠景意说:“会。” 傅初霁点头。 “哈!”许鑫嘉得意一笑,“等着吧,看我不把你们都弄倒!” 棠景意撑着下巴笑,他戳戳傅初霁,冲他挤眉弄眼。 傅初霁一愣,他不习惯这些小动作微表情,一时之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棠景意于是凑过去,在许鑫嘉点单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道:“一起neng他!” 一句话,就好似将傅初霁拉到了自己的阵营,显得亲昵不少。 傅初霁顿了顿,再次轻轻点头。 棠景意原以为自己的酒量已经足够好,没想到傅初霁却更胜一筹,许鑫嘉都开始说胡话了,他却还是是面目沉静,半点酒意不显。 棠景意也有些上头了,面颊酡红,他和傅初霁一左一右地把走路发飘的许鑫嘉领回宿舍,坐在椅子上长长舒了口气。 傅初霁洗漱好出来,对棠景意道:“我好了,你去洗吧。” “好。”棠景意说,起身时起得猛了,晃得眼前一阵晕眩,刚好傅初霁就在旁边,手疾眼快地一把扶住了他,“怎么?” “没事,没事。”棠景意说,“起得快了,有点晕。” 傅初霁嗯了一声,松开手。 棠景意看向他,挫败地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你酒量那么好,还以为是青铜,没想到居然是个王者。” “也没有。”傅初霁说,像是被他逗乐了,嘴角终于微微翘起,“里面地板湿,小心点。” 他们三人轮番洗漱,许鑫嘉本来也没太醉,慢慢清醒过来,开始讨伐傅初霁的深藏不露。 “好家伙!”他一脸悲愤,颤抖地抬手指他,“你小子,傅初霁,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居然被你骗了过去!” 傅初霁说:“是你轻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应上了许鑫嘉的玩笑。 棠景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可不就是你轻敌,还想1v2,做梦去吧!” 许鑫嘉气得去勒棠景意的脖子,该说不说,喝了点酒确实能帮人放松,他们今晚上难得多聊了几句,闹了好一阵,直到快两点才熄灯睡觉。 棠景意离他的学生时代已经相当久远了,但也还算适应,学生事儿少,无非就是学习而已,过得很是悠哉。 许鑫嘉有女朋友,三天两头和女友约会外宿,宿舍里时常只有棠景意和傅初霁两人。傅初霁在校外有兼职,棠景意闲得无聊,便也让他介绍自己去干活儿,顺带推动推动剧情——虽然他也不知道要推动什么。 傅初霁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酒吧。” “酒吧怎么了,”棠景意奇怪地看他一眼,“酒吧赚钱才多呢。” 傅初霁嘴唇动了动,棠景意知道,他想说他不缺钱,辛苦兼职做什么。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花钱没个把门儿,这才开学半个月,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要用完了。家里管得严不肯多给,再不找点活儿干,我要吃土去了。” 这倒不假,傅初霁想到,最近棠景意买了好些快递,也确实不怎么去学生街和点外卖了,都吃的食堂。 “好。”他说。 酒吧离学校有些远,傅初霁一周去3个晚上,搭的公交。棠景意嫌累,只和经理说去两个晚上,下午5点到晚上11点30,一下课就骑上小电驴载着傅初霁飞驰而去。 傅初霁只在一楼和二楼服务,棠景意也一样。他对酒吧的门门道道很熟悉,知道三楼的高级包厢小费虽高,但那儿是问题的聚集地。作为曾经引起和制造过问题的人,棠景意知道高包风险不小,因此也老实地不去掺和。 开学后不到一个月就是十一国庆了,七天的长假,棠景意自然得回家一趟。傅初霁和他是一个城市的,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要不要一起坐高铁回去。 “不用了。”傅初霁说,“我不回家。” 棠景意也没多问,把书包拉链一拉,一把甩到肩上,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一边道:“行,那我先走了。” “嗯。” 棠景意兔子似的往外窜,窜出门口时又蹬蹬蹬退回来,看得傅初霁一愣,问:“落东西了?” “不是,”棠景意说,“接下来一周你自己在宿舍,用电用水要小心,宿舍门记得反锁……”他一一细细嘱咐。 傅初霁听着,其实学生宿舍安全得很,没有外面独居那么多事儿,但他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好。” “OK。”棠景意笑着拍拍他的肩,“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听棠景意说今天要放假回家,何皎便没去单位,早早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食材。棠景意到家时她正在厨房忙活,但还是抽空给他倒了水拿了砂糖橘,笑道:“今天刚买的橘子,你爸说可甜,快尝尝。” 棠景意嘴角一抽,有些嫌弃地摆手:“爸吃什么都甜。上回那个金猕猴桃明明放坏了都开始辣口了,硬说甜,让我吃下去。” 何皎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少说你爸坏话,他可给你托朋友买了俩大螃蟹,还有龙虾,过两天到,大概后天就能吃上。” 棠景意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何皎,问道:“最近螃蟹便宜?” “还行,不太贵。虾倒是便宜,我多买了好几包,冻在冷藏室里留到过年吃,年前就省得涨价买了。”何皎嚼着橘子说,酸得表情扭曲,忍不住嘟囔,“你爸真成,嘶……看我回来不揍他。” 但最后到底也是没揍成,何皎会的菜不多,大菜还得棠青来,洗鱼杀螃蟹斩鸡肉,何皎在旁边给他加油,一边把砂糖橘全剥了塞给他,殷勤道:“来来来,吃橘子,多吃点才有力气宰螃蟹。” 棠青:“……” 妻子的关爱让他直到睡觉前都没缓过来,酸得嘴唇直哆嗦。 国庆的七天长假着实不短,棠景意在家没什么事儿,白天爸妈都去上班了,他就做做家务打打游戏,傍晚时天不热了出去跑步,闲到快要发霉。确实如007所说,这是一个好世界。小富即安,平淡却顺遂。 这天他正躺床上看剧,突然接到棠青的电话,说有份要签字的文件落家里了,让他赶紧送过去。 “行行行,马上到。” 棠青叮嘱:“不着急,骑车慢点,戴好安全帽。” “知道了爸。” 棠景意拿了文件骑上电驴就往外冲,他紧赶慢赶到了棠青单位,却被告知棠青开会去了。 “那我……”棠景意环顾四周,“我去他办公室等。” 棠青的办公室是两人间,但此时另一个人也不在,棠景意倒了杯水,坐在棠青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推着转椅来回转悠。 等了一会儿棠青还没来,他实在闲得无聊,正要拿手机开局游戏,无意间一抬头,看见外头来了一堆人,棠青正在其中。 可是比起棠青,为首的带着浅茶色墨镜的男人却让棠景意一愣,尽管只是半张冷峻的侧脸,也依旧让他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唰一下把百叶窗合上。 007:【滴——宿——】 【闭嘴!】棠景意瞪了眼光球,【我没失忆,我……记得他。】 他当然记得,因为这是棠景意的第一个攻略目标。叫……嗯,好像姓容,呃…… 007补充:【他叫顾云深,宿主。】 【……说了闭嘴!】棠景意恼怒。 顾云深是个好名字,可故事却是个俗套的替身故事。 当时的棠景意还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也不叫棠景意,而是随着剧本的安排叫做叫阮棠。他在读大学时遇见受邀来开讲座的企业家顾云深,因为长得像他的白月光发小,因此被主动攀谈,在资助下完成大学学业,未毕业前便和他在一起,然后到顾氏底下的集团工作。可以说,阮棠成年后的几乎所有时间,都有顾云深的影子。他们很是浓情蜜意地相处了一长段时光,直到白月光出现。 其实这故事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也许很多人都觉得替身梗难以攻略,但棠景意却觉得 3. 第 3 章 《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棠景意之前来回穿越经历得太多,所以他也慢慢变成了做梦体质,有时连短短半小时一小时的午睡都能梦上好久。 这天,他又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他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 听说有的人做梦是以自己为主的第一视角,有的却是旁观者的第三视角,而棠景意正是后者。他站在客厅里,看着阮棠抱着只捡来的小猫,气鼓鼓地和顾云深对峙。 当时阮棠正在毕业实习,是和顾云深交往的第三年,同居刚满半年。他在楼下捡了只小流浪猫,是只可爱的长毛狸花。这会儿春节刚过,冬天还冷得很。母猫冻死在了外头,一窝小猫也死的七零八落,只剩这一只还活着,阮棠便把它捡了回来。 一开始顾云深没有反对,他们一起给小猫取暖,喂它宠物奶粉喝,养着它熬过危险的幼猫期。可是当阮棠说想把它长久养在身边的时候,顾云深却不同意了。 他说:“我们工作都忙,怎么照顾得好。” “你如果喜欢宠物,我们去买只狗,好养又亲人。” 【因为他的白月光喜欢狗,而且对猫毛过敏。】 棠景意迫不及待地给梦里的阮棠剧透。 当然,阮棠也用不着剧透,他知道内情,因此便睁圆了眼,很是不解:“一样都是宠物,我喜欢的是猫,为什么要养狗?” 顾云深一时哑然。 他掩饰一样地走上前抱住阮棠,揉揉他的脑袋,说道:“不要养猫,听话。” 顾云深年长阮棠几岁,他脾气也不好,可是想到阮棠比他小,便也拿他当孩子哄。态度到位,却不够有诚意。 阮棠不满他的敷衍,一把推开他,委屈得声音都要发抖:“为什么不给养?顾云深,你最近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 就像棠景意所想的,替身就好似一颗破了口的糖,含在嘴里,却总被那破口硌得舌头疼。所以顾云深便试图把那破口给抹匀,给糖果重新塑出个想要的形状。 但阮棠偏不,他还要把那破口越撑越大,狠狠地划破他的舌头。 “行,我自己养。” 他赌气地抱着猫转身回房,拿出行李箱收拾行李。 “棠棠,”顾云深匆匆跟进来,按住他打开行李箱的手,“好了,别闹脾气,只是一件小事,你怎么还要搬出去?”他看着阮棠,眉间紧蹙。 “小事吗?”阮棠用力拨开他的手,“你说,什么是大事?” “你总是哄着我,管着我,这个不许,那个不让。”他攥紧拳头,气得眼眶发红,“顾云深,我不是泥人,不是你想捏成什么样就能成什么样!这算大事了吧,我想让你把我当个独立的人看,不要总是告诉我我该喜欢什么不该喜欢什么,这总该算大事了吧?!” 顾云深微怔,“我……” 阮棠红着眼睛瞪他,他看起来像是要哭,可是又没有哭。当然,他没那么脆弱,他是自己野蛮生长的一株野草,不是顾云深所偏爱的那株温室里的花朵。 他们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 顾云深恍惚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阮棠已经胡乱塞满了箱子,抱着猫拖着箱子要走了。 “棠棠——” 顾云深快走几步,拉住他的手。 “留下来……棠棠,留下来,别走。”他说,似是慌张,连呼吸都要急促起来,紧紧拉着他不肯放,“听你的,我们一起养猫。” 后来那只小狸花被养得很好,有时实在照顾不来,顾云深就将它带到办公室里,听他教训做错事的下属。 顾云深的脾气确实不怎么样,对待工作更是苛刻,总能隔着门听见他在训人,沉着声音不怒自威,棠景意看见自己在人们散会后快步走进他办公室,蹲在地上撸猫。 顾云深一低头就看见阮棠跟棵蘑菇种在墙角。 阮棠回头看见他的黑脸,搂紧了怀里的小狸花,“你太凶了,猫会应激的。” 顾云深:“……” 旁观的棠景意忍不住笑,第三视角看顾云深真的很有意思,原本是阴沉的脸色,想要发作却又强自忍着,听到他的话时更是呆滞片刻,飘出两个字:“什么?” 一口气没上来,反倒把自己气笑了,阮棠在这会儿走到了他身边,拇指在他眉间按了按。 “这么生气啊。”他小声问,“眉头皱得像老头子。” “嗯。生气。”顾云深说,“你怎么不应激?” 阮棠瞪眼:“?我又不是猫?!” 顾云深笑起来,眉间的褶皱在他的手指下慢慢放平。 “开玩笑的,我没生气。” 顿了顿,又叹气道:“反正你也不怕我生气。” “知道就好。”阮棠得意地抱着小狸花挥挥爪子,“因为我不是你的下属。” “顾云深,我是你爱的人。为什么要怕你。” 梦醒得突然,但好在不是个噩梦,棠景意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何皎在外面敲门:“棠棠,该起床了,不然动车要来不及了。” “哦、哦!知道了!” 棠景意按掉闹钟,翻身下床。 今天是返校的日子,棠青开车送他去高铁站,何皎给他准备了一些特产和吃食,让他带去和舍友一起吃。 棠景意拉下车窗,惬意地吹着风。已经是十月初了,夏日暖阳褪去了盛时的热烈,体贴地调整成了舒适的温度。 他到学校的时候,傅初霁已经骑了电驴在校门口等他,这段时间棠景意不在学校,就把电驴钥匙留给了傅初霁给他用。棠景意拖着大包小包地回学校,傅初霁便来校门口接他。 “好家伙,重死我了。” 棠景意嘟嘟囔囔地跨上后座,傅初霁拧动车把,电驴一下子窜出去,棠景意还顾着调整背包,一时不察,一下子往后仰去,左手下意识地环上了他的腰。 傅初霁一僵,熨帖的热度贴着他的小腹上,隔着层单薄的T恤,却依旧是暖洋洋的。 “咦,你身上这么冷?” 棠景意向前探头。 “没,”傅初霁张了张口,“我……” “宿舍空调别开太猛了,外边热,容易中暑。”棠景意收回手,“走吧,咱们去学生街打包点吃的。” 许鑫嘉回来得晚,赶不及吃饭,好在宿舍囤了几包泡面,又有棠景意从家里带来的卤味,配着吃也算是大餐一顿。 “好香啊……” 许鑫嘉饿得直流口水,两眼冒绿光地盯着那小锅。 棠景意也饿了,自己先吸溜了一口,许鑫嘉立即饿虎扑食地扑了过去,也顾不得烫,舀了勺汤就着面条囫囵吞了下去。 傅初霁还在勤勤恳恳地地当着厨师,往锅里下香肠和鸡蛋,另外两个人时不时偷吃一口,烫得窸窸窣窣的。 他偏头看了眼棠景意,说:“晚上没吃饱?” “天气热,白天坐车坐久了,晚上没什么胃口,吃得少。”棠景意揉揉肚子,“这不就又饿了。” 他又想往里伸汤勺,傅初霁给他放了个一口肠,“别动锅里的了,蛋还没熟,吃这个吧。” “我我我,”许鑫嘉迫不及待地伸筷子,“给我也来块香肠。” “没了。”傅初霁给他看空了的包装袋,挤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许鑫嘉嗷呜一声惨叫,把棠景意逗笑了,用手臂推了推他道:“ 4. 第 4 章 《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棠景意又在做梦。 他看着顾云深站在榕树下的身影,学生三三两两的自他身边走过,他在等人,按捺着急切的期待,总是拿手机看时间,脸上却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棠景意知道他在等自己。 阮棠很快从斜坡上走来,他刚刚和舍友打球去了,出了一身的汗,在回来的路上一人买了个冰淇淋吃。他自己的三两口吃完了,舍友就把自己的脆皮巧克力伸到他嘴边,阮棠顺势咬了一口,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宿舍楼下走。 顾云深的嘴角逐渐拉平,却还是在阮棠送走舍友、回头看向他后笑了笑,走上前。 “出这么多汗,怎么不把外套穿上。” “你来得好早。”阮棠说,“没事儿,不冷。” 他的语气很平常,可顾云深却被那前半句刺了刺,说道:“我不该来那么早?” 阮棠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顾云深说,“起风了,上车说吧。” 可是直到坐上车,他的表情都依旧有些冷淡。 阮棠的安全带刚拉到一半,索性松开手,凑过去看他:“你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顾云深板着脸。 阮棠噗嗤笑了,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跟我还犟什么,我能不知道你不高兴了是什么样?” 顾云深还是不说话,眉宇间却舒展开,他往后躲了下,“这是宿舍楼下,你……”他怕阮棠被同学说闲话。 “这有什么,我亲我男朋友怎么了。”阮棠理直气壮,然后眼睛一转,又缩回去,“不过——你说的也对,那就不亲了。” 他退得快,顾云深却恼了,探身过去帮他扯下安全带,扣紧的同时狠狠含着他的唇咬了一口。 阮棠笑起来,笑声从两人相接的唇中溢出,好似开心得咕嘟咕嘟吐泡泡的鱼儿。 顾云深欲盖弥彰地又把扣好的安全带扯了扯佯装检查,一边飞快地说:“不准和别人吃一根雪糕。” “诶,”阮棠说,“你在气这个?” 顾云深也有些不愿表露的窘迫,他知道这不过只是小事,舍友之间相处四年,若是关系好的,喝同一瓶水、用同一双筷子都没什么。 可是…… 他就是,不高兴。 “好。”阮棠却答应得很快,“下次不了。” 顾云深看向他,少年人的眼神稚气灵动,阮棠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像他的名字,总是软绵绵的,又像是棉花糖,香软甜蜜。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弯成月牙,漾着窗外的天色,透亮极了。 顾云深垂下眼,就好像被人从头捋过脊背、撸过尾巴尖儿的狗,一下子便熨帖了下来。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生气。”顾云深放轻声音,“好了,我们走吧。” 他今晚有应酬,有几个券商的执行董事还有一些私募基金经理都会来。阮棠在金融专业读大四,马上毕业了,顾云深有合适的场合都会带上他,方便他日后找工作。这行就是这样的,要么卷学历,要么卷人脉资源。如果能两个都有,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阮棠知道,陪同应酬难免得帮人挡酒。但他酒量虽好,喝酒却容易上脸,顾云深看他通红着脸便不放心,原本是阮棠帮他挡酒,酒局未过半,就变成了他帮阮棠挡酒。 阮棠多次想喝,都被他挡下了。 最后,喝多了的顾总只能被眼神清明的临时小助理扶起来,踉跄着往洗手间走去。 “下次还是让王助陪你来吧。” 阮棠说。顾云深用冷水扑了把脸,只觉得手脚无力,扶着洗手台艰难地深呼吸缓神。 阮棠挠挠头:“而且,我又不太会说话……” 顾云深接过阮棠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下脸,说:“没事,习惯了。” 阮棠为难地拧眉,“你是富二代,富二代怎么还要被灌酒啊。” 顾云深笑起来,阮棠从来不避讳他的身份,他知道他有钱,也不介意宣之于口。 “生意场就是这样的,自己还没做出点成绩的时候,谁也不认你。” 顾云深捏了把他的脸,又摸了摸,说道:“还是那么红,难受吗?” 阮棠摇头,自信地吹嘘:“和你说过啦,我酒量可好,而且我也没喝多少。” 但是——酒量不错,体质却好像差一些。 这几天他经常跑去找顾云深,晚上才回来,冷风吹多了就感冒了。阮棠本想靠免疫系统硬熬,然而感冒却总不见好,甚至发起烧来。顾云深让他和辅导员请了假,把人带回家照顾。 虽不是高烧,但持续了两三天都没有退的迹象。总是吃了药就退烧,药效一过便又发起高热。 阮棠难受的时候就不爱说话,身上痛头也痛,自己蜷在床上苦熬。顾云深从后面抱住他,帮他按摩太阳穴。 “明天我们去医院。” 如果不是阮棠还虚弱着,定会从床上蹦起来。 “不去。”他说,“我不去,不打针。” “听话。” “我不去!”阮棠扯着嗓子喊。 “这还不去?”顾云深叹气,眼下一圈青黑,他抱着闹脾气的小火炉,“声音哑得跟唐老鸭一样。前两天特意带你去吃了清淡的杭州菜,还非得让师傅放上小米辣,嗯?” “就要放就要放!万物皆可小米辣!” 阮棠嘴硬道,气得吭哧吭哧喘气。顾云深抱紧他,下巴抵着他的脑袋轻蹭着,说道:“知道你怕疼,打点滴不疼的,我让医生轻点。”他像哄小孩一样哄他,但没什么效果,阮棠卷着被子一下滚得离他老远,再不肯说话了。 隔天,他还是被带去了医院。 顾云深知道他还在生气,哪怕是对护士的针头怕得要死,却还是梗着脖子不看他,也不像以往那样拉他的手忍痛。 顾云深牵过他的手,手指伸入指缝握紧,拇指安抚地按了按。 阮棠轻哼了一声,本想闭上眼睛休息,但大抵是输液确实挺有用,缓解了身上的不适后,他很快睡着了。 顾云深轻轻梳理着阮棠鸟窝似的头发,他呼吸沉重,脸色苍白发青。顾云深知道他这几天难受得晚上都睡不着,因为他也没怎么睡着,将小孩儿搂在怀里轻抚安慰。 在梦境的另一个维度,处于第三视角的棠景意尽管并不是真的身处医院,却还是被这闻不见的消毒水味刺激得鼻子痒痒,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真是稀奇,居然能在自己的梦里打喷嚏。 棠景意难受地揉揉发酸的鼻子,他走到病床边,床上的自己睡得正香,右手依然被顾云深轻轻握着。他睡姿不老实,顾云深时不时地得给他擦拭闷出来的薄汗,又在他翻身的时候小心地帮他调整姿势,免得扯到针头。换吊瓶的时候阮棠迷糊着醒了一会儿,顾云深倒了水插上吸管递 5. 第 5 章 《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学生的生活不知道比棠景意过去要清净多少,有时候他坐在教室里,晒着太阳,听着老师叽里呱啦的讲课声,恍惚间好像真的回到了他一直盼望着的退休生活。悠闲悠哉,自得其乐。 可是当他被剧情的齿轮推着往前走的时候,却好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扯回了现实世界,告诉他,他还不能放松。 若要说学校有哪儿不好,那就是食堂太局限。这天棠景意不想吃食堂,外卖又吃腻了,干脆骑上小电驴,去学校外头的麦当劳吃汉堡。 麦当劳离学校不远,把电驴停在学生街口,穿过学生街,再过一条地下通道就是了。 棠景意一边听着歌一边走下楼梯,地下通道太长,楼梯下到一半就有一股阴凉感扑面而来。加上通道里路灯不多,因此来往的学生也少,安静得很。 却不曾想,他刚下完楼梯走过拐角,就见前方围着一群人,个个面色不善,而中间那个……傅初霁? 棠景意微微皱眉,他放缓脚步一边走一边观察,那些人的上衣都是黑色T恤,看起来像是统一样式。一个个身形健壮,脸上的表情冷漠森然,一看就知道绝不是普通的街头混混。 他摘下耳机,喊了一声:“傅初霁!”然后快步走过去。 那些黑T恤随即转头看过来,棠景意注意到他们衣服的胸口处都印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六芒星,顿觉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过。 见他出现,傅初霁脸上有些慌乱,随即很快镇定下来。他低声和那些人说着什么,像是赶他们走,但那群黑衣人依旧岿然不动,于是目前的态势究竟是谁占上风谁占下风,便一目了然。 棠景意冲进人群里,为首的是一个手臂上纹了一条盘龙的花臂光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棠景意,脸色微变。这让傅初霁越发紧张了,说道:“我会去的。” “去哪儿去,”棠景意说,“我看警.察局不错,再待下去不如一起去警.局逛逛?” 花臂光头笑了一声。 棠景意皱眉,“笑个屁笑,你们哪儿的,私人会所?俱乐部?赛车会?赌场?”他拼命回想,在脑海里一个个排除选项。 光头眯起眼,棠景意看到这光头更觉熟悉,他知道自己肯定见过这人,但绝不是在这个世界,也许是在很久之前的小世界中的一个,否则他不会忘得这么快。 这种正确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感觉让棠景意暴躁极了,但傅初霁拉住他,侧身挡在他身前,加重了语气道:“我说了我会去的。” 光头又看向了棠景意,棠景意冷着脸瞪回去,光头没再说什么,带着人走了。 “去哪儿,”棠景意看向傅初霁,“那些人做什么的,你答应他们什么了?” 傅初霁嘴唇动了动,他还没完全冷静下来,却强撑着板起了脸。 “行了行了,”棠景意啧了一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你的事’、‘不用你管’、‘与你无关’。来,三选一挑一个吧。” “……” 傅初霁一时失语。 “第四个选项,”棠景意笑眯眯地背起手,“我正要去吃麦当劳,一起?” “……”傅初霁说,“麦当劳。” 学校附近的麦当劳在一个购物广场上,只是这广场大虽大,却因为经营不善没能做得起来,门店一个个的都倒闭了,现在也就只些餐厅、超市和ktv还开着了。就连麦当劳也是缩水的麦当劳,好些新上的新品这儿都没有。 棠景意和傅初霁找了个角落坐着,一人点了个套餐和麦旋风。 棠景意被麦旋风冰得一哆嗦,含糊着道:“那些人到底干什么的?” 傅初霁说:“地下拳场。” 棠景意动作一顿,仿佛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长长舒了口气。 好家伙,他想起来了! 难道所谓的拯救任务就是指这个? 然而这终于想通了的舒爽没能持续太久,棠景意很快脸色一变,不对——既然顾云深在这儿,那不应该是第一个小世界的吗?而那个人…… 【宿主。】007冒出头,【我可没说过,这是一个单独的小世界。】 它仗着现在在外面棠景意不敢胡来,连语气都散漫了起来,【哎呀,其实吧,这——】 咔哒一声,棠景意面无表情地掰断了吃麦旋风的塑料汤匙。 007:【……】 007为数不多的胆量立即偃旗息鼓,咻一下不见了。 傅初霁垂下眼,把刚才多拿的汤匙递一根给他,低声道:“其实,这是我自己——” “他们让你去打黑拳?”棠景意问。 傅初霁面露诧异:“你玩过——你知道?” 棠景意咬着汤匙不说话,他当然清楚这些地方的弯弯绕绕,什么格斗什么拳击,说白了无非就是资本的游戏。把赔率一翻,输赢一内定,资金源源不断地一轮轮清洗,最终转进正规账户里。 好吧,他总算知道傅初霁为什么志不在学业了。 毕竟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如果经济紧张,那首选自然是在学校勤工俭学,轻松又有钱拿,其次就是好好学习拿个奖学金,他们学校的奖学金可是大方得很,就连三等都有一万元,然后依次累加。但傅初霁虽然学的认真,却并没有花太多心思,不管是活动讲座也好,还是其他加分也好,他都没参加过,更不用说勤工俭学了。因此很显然,学校外有更好的赚钱途径。 可是棠景意没想到,傅初霁是靠这个赚钱。 各个拳场在明面上都会挂上一个正规的俱乐部名牌,再去海外镀个金,譬如和xxx联名,由国外某拳王设立,是国内首个yyy联赛;最后上个价值,比如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把这项赛事推向大众,和国际接轨…… 但事实上,拳赛中既有江湖,也有非常多的规则漏洞,最根本性的问题就是,国内的拳赛和训练都是仿国外赛制,只学到了皮毛而已。更不用说混杂其中的资本运作,让这项赛事变成了一场表演。尽管如此,其中的危险性也不会减少半分,否则也不会让拳手签生死状了。 “我知道。”棠景意说,“不算玩过,我爸有朋友家里做这个的。”他面不改色地往棠青身上甩锅。 为了推进任务,让傅初霁不会把他一味地往外推,棠景意必须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熟悉和老练才行。只是虽然直觉这事儿和任务线有关,他却也没蠢到直接去问傅初霁为什么缺钱或者缺多少钱,能到这地方赚钱的,金钱上的缺口绝不是几万几十万而已。 “他们让你什么时候去?” 傅初霁抿了抿唇,道:“本来想等寒假再去,但是他们要求元旦前。”拳赛不是花拳绣腿,到时候一身伤的可没法去学校了。 棠景意说:“我和你一起。” 傅初霁不说话,他不想把无关的人扯进来,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拒绝。 “放轻松,”棠景意眨眨眼,“这有什么,搏击俱乐部嘛,我去过的。到时候赛完你要是行动不方便,我还能送你回家。” “可——” “你是一个人住对吧?在校外的时候。”棠景意捧着脸凑上前,见他点头,便笑道,“那不就得了,我还能 6. 第 6 章 《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当棠景意不知道第几次浸入梦境深处的时候,他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此时阳光正好,他站在高深宽阔的大礼堂内,前方不远处的典礼台上,校长正穿着全红色的校长袍,为毕业生们拨穗,合影留念。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身着合身烟灰色西装的顾云深姿容出挑,长身玉立,深棕色的眼睛被热烈的阳光映成了浅色,格外漂亮,在一群或秃顶或白发的老头子里异常醒目。 他站在典礼台的一侧,来往的学生大多不认识他,好奇地看一眼后就匆匆跑下台去。后来毕业仪式进行到经管学院,有些金融专业的学生才认出他来,激动地小跑上前求合照,顾云深点点头,跟座雕塑一样地站着充当合照打卡点。 身边的学生换了一个又一个,他终于等来了想等的人。 “顾总,”阮棠叫他,“我能——” “当然。”顾云深说,好像已经把这对话演习了无数遍,“毕业快乐。”他上前抱住阮棠,克制地尽量不要显得过分亲近,只是勉励后辈一样地拍了拍他的肩。 阮棠笑起来,顾云深想得周到,又想来他的毕业典礼和他拍照,又不想让他被议论坏他的名声,只好和学校通气来做毕业致辞,跟吉祥物似的站在台上跟所有人合照,只为了等到他,光明正大地为他庆祝毕业。 他们合照了好多张,顾云深还让阮棠把毕业证书打开来,一人托着一边,比拍结婚照还讲究。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棠景意看着看着却憋不住有些想笑,毕竟这也实在是——太土了吧,搞得跟传.销一样。 毕业典礼的时间比顾云深预想的要长,他晚上还有事,因此没能待太久, “本来应该跟你出去吃,庆祝一下。”顾云深说,他和阮棠正站在礼堂外的树下拍照,“但是……家里叫着回去吃饭,所以没办法了。” “没关系,毕个业没什么好庆祝的。”阮棠不在意道,伸手掂了下他的下巴,“抬头,对,眼神看镜头,左边那里……好了。” 阮棠翻着相册看刚刚拍的照片,一边问道:“好像没怎么听你提家里,这么久才回家一次吗?” “嗯。我们关系一般。” 顾云深说,一本正经地探过头也跟着看相册,眼神却是望着他的侧脸,手臂蠢蠢欲动地贴上去,在宽大的学士服袖子下悄悄碰了下他的手背。 阮棠一脸正色地侧了下身子避开,故意客气地说:“好了,多谢顾总赏光合照,您快去忙吧。” 顾云深皱眉瞪向这个和他撇清关系的小混球,却见他站直了身子,一脸的礼貌尊敬。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故作凶狠地剜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行,晚上回去和你算账。” 但他们的下次见面却不是在晚上顾云深回家之后,而是在大街上。 当时阮棠正和舍友聚完餐,一个人晃荡到路口准备打车。迎面却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是顾云深和唐镜。 他们的相遇猝不及防,三人皆是错愕。 阮棠没有想太多,走上前打了招呼,倒是顾云深愣了好一会儿,等回神时阮棠已经走到了面前,叫他道:“顾总,好巧。” 阮棠私下从不这么叫他。 顾云深顾不得多想,他上前牵过阮棠的手,将同样因为这个动作而愣神的阮棠拉到自己身侧,对唐镜道:“阿镜,这就是我上次住院的时候跟你说过的阮棠,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不论是当时的阮棠还是现在的棠景意,再看这一句表白,都依旧感到意料之外。 棠景意看着顾云深的表情,他整个人的状态都紧绷了起来,眼神紧紧看着阮棠,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生怕他扭头就走似的,和他十指紧扣。 不过当时的阮棠也没什么太大反应——朋友偶遇而已,再正常不过。他们没说太多,只是简单介绍几句后便分开走了。 棠景意记得,那个晚上顾云深回家后和他解释了,他们本来是要一家人聚餐的。但是晚上时唐镜和他父亲来拜访,因此干脆一起出来吃饭,饭后长辈们在包厢里唠嗑儿,他和唐镜只是出来散步而已。 棠景意看看接着往路口走的自己,又看看和唐镜走在一起、一步三回头的顾云深,他迟疑片刻,还是快步向着顾云深的方向追了上去。当初的阮棠一心只有刷满好感度的任务,对此顾云深和唐镜之间的关系并不在意。但如今棠景意再看这幅场景,却忍不住好奇起来,想知道顾云深是不是真的和唐镜有什么。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刷屏离大谱三个字,什么时候做梦还有这个做法了,跟玩游戏开支线似的。 走得近了,唐镜带着笑的声音才传过来。 “谈恋爱是好事,你怎么连我都没告诉?” 顾云深一时语塞,他倒不是刻意隐瞒——当然一开始是的,以至于后来虽变了心态,却始终没想起来要把这事儿和唐镜说一声。 他含糊道:“你一直在国外,我们联系也少,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我就想着等你回来再把人介绍给你。” 唐镜想了想,“倒也是。那伯母知道吗?” “她不知道。我妈……她的病情还不是很稳定,时好时坏。”顾云深说,“我怕她一高兴,去找爸面前说一些不该说的。我爸什么样你也知道,会给棠棠惹麻烦。” 唐镜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伯母还是老样子?” “一直有在吃药,但是,”顾云深扯了扯嘴角,“和我爸待在一起,在这个家里住着,精神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也无所谓,”他说,语气冷淡,“我本来也没打算在家里久待,等公司稳定下来后我就不会再回去,也不会把棠棠带去那个地方。” “这话说的,”唐镜笑,“你是顾家的独子,顾家的源达集团到最后还不是得你来接手。” 这句话让顾云深拧起眉,冷声道:“这公司他捐了也好给别人也好,反正我不会要。再说了,”他凉薄一笑,难掩反感,“谁知道有没有私生子,他在外面从来就是不清不楚,否则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唐镜没有再说话,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能有用。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棠景意也听得愣了,顾云深和他几乎不提父母家人的近况。他本以为只是不太亲近,但是现在看来……这岂止只是“不亲近”而已。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唐镜咳嗽一声,他笑起来,拍了拍顾云深的肩膀说,“看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从小我就让你多去认识人交朋友,别老跟着我屁股后边跑,外边能跟你合得来的人多多了,又不止我一个。没骗你吧?” “嗯。”顾云深垂下眼,不知想起什么,眉宇间逐渐隐去了冷淡的戾气,变得柔和下来,“小时候懒得往外走,现在也是阴差阳错……” “行了行了,看你这表情,”唐镜不由失笑,真觉得顾云深和变了个人似的,但这变化并不坏,他语带促狭道,“这才分开多久,又想起你家棠棠了?” “是阮棠。”顾云深补充。 唐镜: 7. 第 7 章 《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棠景意的父母缘不太好,经历过那么多世界,他有过父母双亡,有过被母亲抛弃,有过和父母反目成仇……但是像这样,生在普通和睦的家庭里,有一对宠爱他却不过分控制和溺爱的父母,还是第一次。 棠景意盘腿坐在地上,他正在给何皎回消息。 何皎不忙的时候就会找他,问他在干嘛,吃饭了没有,有没有多喝水,要多吃蔬菜水果,钱够不够花……尤其是前两天棠景意不知道怎么的就中暑了,难受了两三天,校医院开的药一如既往的不好使,吃了也没见好。不过中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喝藿香正气水熬一熬就行了。但何皎还是着急,赶紧去常去的诊所开了药,顺丰寄过来,棠景意吃下后才算是慢慢恢复过来。 他一条条回复何皎的问话,又拍了张自己咧着大白牙的照片发过去,然后说:【妈,我没事儿了,全好了,今天已经和舍友出来运动锻炼了。】 何皎睡眠不好,爱多思多想,棠景意知道她八成又失眠了。 一顿安抚后收起手机,棠景意撑着下巴发起呆来。说不清是感慨还是讽刺,他只是觉得,这些好父母的存在,也许真的挽回了不少生命。过着这操蛋的日子,“累了毁灭吧”的想法是常态,只是许多人一想到自己年迈的父母,想到不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总会升起恻隐之心,不忍心抛弃他们。 在棠景意还是阮棠的时候,他没有父母,朋友虽不是没有,但也都是泛泛之交。大学是真正塑造一个人思想、性格和三观的地方,阮棠在大一就认识了顾云深,他的生活里是他,工作里是他,交友圈里也是他。和顾云深的来往越来越深,生活里他的占比越多,对他的依赖性也就越强。 所以剧本梗概在写到阮棠发现顾云深拿他当做唐镜替身的时候,阮棠才会觉得,【原来,他所以为的,在熬过十年的孤苦后终于有了家,有了能依靠的人,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他这几年的顺遂安乐只是别人的施舍,他的存在,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阮棠原本想,他虽没有父母,可至少有爱他的顾云深。他生病时顾云深会照顾,他难过时顾云深会心疼。这个世界上终归是有一个人在意他,重视他,深爱他。就算他有哪一天不在了,也会有一个人为他而哭,为他难过,为他辗转难眠,夜不能寐。那个人会永远记得他,这是他来过这个世界的唯一痕迹。】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阮棠透过面前的电脑屏幕,恍惚间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人生的终点,他不是顾云深爱的人,唐镜才是。唐镜已经回来了,他这个赝品还能存在多久?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一年后,或许是两年后,顾云深就会厌倦他,忘记他。】 【他会死。】 【离开顾云深后,阮棠独自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他回去自己的母校看过,也去旅游过,去南方看大海和海鸥,去西北看戈壁滩,看荒漠孤烟下的夕阳。他也想像网上说的那样,轻飘飘地说上一句“他不值得,要为自己而活”,然后走出阴霾好好工作,收获新的朋友和恋人。可他的人生不是心灵鸡汤,也不是爽文剧本。】 【阮棠时常在想,什么叫做为自己而活呢。他资质平庸,是万千打工人里的一个,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和志向,也没有为之执着的理想去奋斗终生。他平凡又肤浅,这辈子最大的执着,也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 【呜呜轻鸣的渡轮上,他随着翻涌的海水摇晃着,看着天边血红的灿阳,心里却在想,啊,他真的还活着吗?又或者是已经死了呢?为什么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了。尽管他还有呼吸,有体温,能够行走坐卧。可是如果再没人记得他,在意他,那么这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他想。】 棠景意做了那么多次任务,每个世界的剧本都只有大致梗概而没有详细剧情。这段主人公的剖白是剧本里的最后一段文字,提供给宿主用做参考,好让他能更好地理解人物性格,决定之后的剧情走向。 棠景意对着最后那几段话做了很久的阅读理解,苦思冥想了大半天,还是没能知道那究竟是为了渲染悲凉的氛围而采用的夸张修辞,还是说阮棠真的决定去死。 于棠景意本人而言,其实他并不很能理解阮棠最后的绝望。棠景意最怕死,就算是日复一日的做任务,就算要接受主神的惩罚,就算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也没想过一死了之。 但是,棠景意也理解阮棠的脆弱。他是坚强的人,却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如他一样。他习惯了狡兔三窟,习惯了不付出真心、以免暴露弱点。可棠景意必须得承认,真挚的情感才是这个世界需要的。许多人不屑于去真挚,不过是怕受到伤害,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是怯懦,是逃避。如果每个人都足够真诚,就不会再有像他这样自私的人,不会再有人受伤。 所以棠景意不想去苛责真挚且毫无保留地爱着顾云深的阮棠是错的,他只是觉得惋惜,人生就是如此,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只不过这一次,阮棠付出的格外的多,而他所获得的结果又格外惨烈而已。 棠景意看着手机里何皎发来的关心问候,心里忍不住想,如果阮棠能有一对爱他护他的父母,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景意。” “哎。” 棠景意转过头,便看见傅初霁气喘吁吁地摘下拳击手套,他抬头朝棠景意看过来,漆黑的眼里还有未散去的狠厉。 “休息好了吗?”傅初霁问,声音因为长时间运动而有些干哑,“继续锻炼吧。” “好了好了。” 棠景意一骨碌爬起来,顺手拿了个毛巾给他擦汗,又递上矿泉水。 “谢谢。” “客气什么。”棠景意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让我少跑两公里比什么都好说。”他看了眼一旁的跑步机,只觉头皮发麻。 傅初霁神色不变:“不行。” “我、”棠景意结结巴巴地说,“我妈让我有空带你回家吃好吃的——” 傅初霁依旧坚定地:“不行。” “我——”棠景意一憋,再次望了眼跑步机,只觉得黑乎乎的像头大怪兽。他是想学格斗趁机和傅初霁拉近距离,可是锻炼真的太累人了,对于一个只会考试的大学生来说无异于突然来个八十公里拉练。 【不行啊宿主,】007也说,【你在其他世界会的那些技能我能复制过来,但是力量和反应力跟不上的话什么都是白搭。】 棠景意恼羞成怒:【……还用得着你废话!】 傅初霁看着棠景意,他站在那儿犹疑不定,一会儿看看跑步机一会儿又看看自己,可怜巴巴的。傅初霁有些想笑,看他脸色还是苍白,想来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病了几天,连嘴唇上也没了血色。 对上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他忍不住有些心软,说:“要不——” “算了冲!干就完事儿!” 他话没说完,棠景意就呜呜渣渣地给自己鼓着劲儿,带着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三两步窜上了跑步机。 傅初霁忍不住笑了出来,给他准备了新的毛巾和矿泉水放到一边。 这是傅初霁在校外租的房子,两室一厅的常规格局,租金每个月九百八。房子面积不大,但因为傅初霁生活一切从简,除了必备的家具和锻炼器械以外什么都没有,便硬生生让这个九十平方米的老旧公寓显得空旷起来。 两个房间一个是健身房兼杂物间,一个是卧室。卧室里同样简洁,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只有个旧式的木板矮床。棠景意来了后傅初霁又给他从网上买了一个新的木板床,贴着另一边的墙靠着,原本的书桌则搬去了健身房。 平时的时候他们不常来,基本上还是住在学校宿舍,这个地方是傅初霁当初为了方便锻炼和养伤准备的。有时晚上要去酒吧兼职,就正好能一起骑着电驴去上班。 棠景意原本是跟着傅初霁一起在一层当服务员,后来调酒师有事辞职了,他刚好之前学过,就顶了上去。调酒师不如服务员小费多,但调酒是个技术活儿,底薪更高,也更轻松些。 棠景意还挺喜欢这份工作,正巧他在练反应力,有事没事的就拿调酒壶耍一些好看但没用的花活儿。吸引了不少顾客驻足围观,还成功地骗到了经理给他涨薪,可谓是美滋滋。 “给。” 8. 第 8 章【提前更】 《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和同学们穿梭在走廊,路过一间间教室的时候,傅初霁常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也只是万千普通学生中的一个,那些不堪的过去与他无关。 离元旦的那场拳赛还有两个月,时间不算太紧迫。 中午时许鑫嘉没回宿舍,和女朋友出去玩了,在群里问他们下午要不要一起去听讲座,可以加德育分。 许鑫嘉:【就昨天群里发的那个通知,好像是哪个企业的老总来讲课,他是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来着。】 许鑫嘉:【这讲座好像就只对咱们专业开放,别的专业想来还进不来呢。多互动,没准能捞到一份实习转正。】 他们读的是金融专业,江大的金融硕士就两年,课程都集中在第一年,第二年则主要是在忙毕业论文和为期半年的毕业实习。 棠景意无可无不可,又问傅初霁去不去。 “不了。”傅初霁放下手机,“不太感兴趣。” 棠景意看了看课表,下午晚上都没课,闲着也是闲着,便说:“行,那我和嘉嘉去了,晚上一起吃饭?” “好。” 结果中午犯困午睡了一会儿,下午就起晚了。棠景意急匆匆地往会议室赶,一边拿出手机给许鑫嘉发语音:“我到东教学楼了,那什么梯形教室在哪——” 走过拐角,却忽然撞上一个人。 棠景意吓了一跳,差点连手机也掉了,被那人下意识地扶住手臂,他忙不迭地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棠棠?”那人叫他,似是难以置信,连尾音都轻飘了,短促地卡在喉咙里。 很熟悉的声音,不仅在棠景意的梦中出现过,也曾陪伴了他一整个青葱的大学时光。 棠景意不由微僵,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顾总,我没看见是您。” 顾云深。 已经不是他回来后第一次见到顾云深了,棠景意没有再失态。在他抬起头后,顾云深看清了他的脸,抓着他的手随即松开。他微微抿唇,敛去了情绪。 确实是一张颇为相似的脸,甚至不只是相似,还有种…… 顾云深再次审视他,一丝异样的情绪划过心头。 但是,不是阮棠。 当然不是阮棠,阮棠已经死了,就死在他面前,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坠入深海,连尸骨都找不见。 尘封的往事再次被勾起,顾云深短暂地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地扶了扶脸上的茶色墨镜挡去窗边映进来的阳光,匆匆别过了头。 “小景!” 许鑫嘉一路小跑过来,棠景意听见他的声音,回头冲他招手:“哎,在这儿。”他又看了眼方向,才发现拐角过去是嘉宾休息室,东梯在后面。 “顾老师。”许鑫嘉和擦肩而过的顾云深问好。 顾云深冷淡地点头,向会议室走去。 “方向搞翻了,”棠景意小声和许鑫嘉说,“东教来得少,都不太认路。” “这边。”许鑫嘉说,“讲座快开始了,我们从后门进。” 他们猫着腰走进去,坐在了后排。 顾云深从前门走进去,越过校长院长和书记坐在了C位上,左前方放着粉红纸张打印的三角铭牌——客座教授:顾云深。 讲座开始后,照例是开场白和致辞。校长慷慨激昂地介绍顾云深的企业家身份,感激他为了筑巢引凤计划的勤恳付出,愿意与学校达成长期合作培养实践型人才,如今已经是双方合作的第五年了。 棠景意无力扶额,他倒不知道,顾云深明明是最烦开会的人,什么时候还有教书育人的兴致了。 【这是你的母校啊,】007插嘴,【哦,或者应该说是阮棠的母校,你不记得了?】 棠景意诧异:【什么??】 007:【华江财经大学,你本科在这儿读的金融。】 棠景意:【……哈?】 难怪专业课虽然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课上起来还是怪面熟的。可是这学校—— 棠景意忍不住说:【这学校看着也不熟悉啊?】 007:【改扩建过了,顾云深投的钱。】 棠景意无语,暗自嘀咕:【这种名校还用得着他投钱,有这闲钱还不如给我把墓修好一点。】 007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棠景意一怔,又抬头看过去,顾云深已经开始播放PPT了。大抵是正式场合带墨镜不太合适,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了一旁,还是上回见时的金边茶色墨镜。棠景意又纳闷了,顾云深是眼睛出毛病了还是上了年纪突然装逼了起来,怎么整天墨镜不离手的。 007殷勤道:【宿主想知道吗?我可以帮你查!】 【免了。】 棠景意兴致缺缺,又听了一会儿,无聊得不行,索性拿出手机玩保卫萝卜。 这个讲座既不是就业宣讲也不是专业授课,只是结合当下的一些热点解读行业发展趋势和就业前景。不过大家才研一,蜜罐子里泡久了对就业并没什么紧迫感。加之虽然对顾云深所在的源达集团心生向往,但又有些学生气的扭捏,生怕露怯,并不太敢主动搭话。所以讲座结束后便也散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围上去问问题。 许鑫嘉大大咧咧的社牛惯了,并不怯场,抓起笔记本就要拉棠景意过去。棠景意吓一跳,紧急刹车,“干什么,我刚都没听。” 然而此时教室空旷,没几个人在,便显得他的声音格外明显。 顾云深抬头看过来。 棠景意:“……” 他尴尬地一缩脖子,忙抽出手说:“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重来一次,棠景意依旧不爱学习,能摆则摆。 他猫回角落里继续玩保卫萝卜,没想到六年多过去了,这款游戏居然还在,还出了新版本。不过新版没旧版好玩,他又下回了之前的,可惜原本的账号是用不了了,只能从头来过。 不一会儿许鑫嘉就回来了,棠景意背上书包,和他往外走去。 “晚上吃什么?”许鑫嘉问,“学生街走起?还是吃食堂?” 棠景意咂摸着感受了一下食欲,果断道:“走!我想吃麻辣烫,番茄锅底加小米辣!” 许鑫嘉笑说:“你这口味够刁钻的,番茄就番茄,麻辣就麻辣,还得番茄加小米辣。” “那怎么了,万物皆可小米辣!” 轻快的声音如同重锤直击心脏,顾云深一滞,倏地抬头望去。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室,临近黄昏的时间,连阳光都变成了暖黄色,斜斜地自门外照进来。人影在夕阳的映照下被虚化,只剩下半清晰半模糊的一张侧脸。 是顾云深朝思暮想,却总是吝啬于出现在他梦中的脸。 他发着颤,耳边轰鸣得厉害,几乎要忍不住叫出那个名字。 ……棠棠。 教室内遍布了天花板的数盏白炽灯在刹那间变得刺目,混着屋外金色的夕阳,刺得顾云深睁不开眼。他踉跄着走回桌子旁想要戴上墨镜,却忘了教室里还有一级讲台,被台阶绊了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去而复返的棠景意站在门外,犹豫着是要进去把自己落在抽屉里的充电宝拿回来,还是干脆就别要了直接走得了。 可见顾云深撑着地板,像是不舒服,连脊背都弯了下去。棠景意从未见他这样狼狈过,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顾总。” 棠景意伸手扶他,却被他攥住手臂,顾云深从喉咙里颤抖而短促的咕哝了一句话。声音很低,低沉又含混不清,像是在苦苦压抑着什么。 棠景意听清了,他在叫他。 棠棠。 顾云深用力地闭着眼睛,眼皮下的眼珠因为痛苦而震颤得厉害,濡湿的睫毛同样不安地颤动着,鸦羽般掩下。 “顾总,”棠景意用了点力气把他扶起来,拖了张椅子让他坐下,“您没事吧。” 顾云深压抑着呼吸,胡乱摸索着拿过了墨镜戴上,棠景意离了他一些距离站着,看着他低头喘息,右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抵在膝盖上。 “没事。”他说,没抬头,声音嘶哑,“谢谢。” “是不舒服吗?”棠景意问,“需不需要叫助理过来接你?” 茶色的镜片下,顾云深睁开一双难受得发红的眼睛,转头看向他。 棠景意神色平静,又说:“您应该有助理的,对吧。” “……嗯。”顾云深垂下眼,“不用了,谢谢。” 见他拒绝,棠景意也没有多说什么,回去拿上充电宝转身走了。 顾云深独自在教室里坐了很久,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632164|1331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棠棠是和阿镜长得像,当时去认识他,也是因为……” 不,别说了,别说了!! “棠棠只是和阿镜长得像,可他不是阿镜,我知道。” 他不是唐镜,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顾云深从未将他们弄混过。他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他是阮棠。 然而,后面这些话他并没能得及说出口,门外的阮棠便推门而入。 金色的午后在刹那间变成了一出黑白默剧,许喆脸上的表情在看到阮棠的那一刻变得既震惊又错愕,尴尬地匆匆离场。顾云深已经听不见阮棠说什么了,事实上阮棠也并没有说什么——一切事实都是他自己听到的,没有什么多质问的必要。 “棠棠,你听我说——” 梦境内外,两个顾云深同时伸手想要去拉住转身要走的阮棠,却又同时和他错过。 阮棠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他瞪着他,有难以置信的愤怒也有自觉错付真情的怨怼。小孩儿难过得要命,委屈地红了眼眶,却还是强撑着瞪着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滑稽又可笑。 梦境内外的共振仿佛在这个时候达到顶峰,顾云深再次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疼痛,像是从心脏深处泛起的,又像是灵魂被剜了一刀一样的疼痛,剧烈又急促,裹挟着整个人整个灵魂一起坠入无底的深渊。痛的他快要站立不住,不顾一切地要扑过去抱住阮棠,然而却只是再次被他用力推开。 “顾云深,你真让我恶心。” 视野里再次被来自现实的刺目白光笼罩,无数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顾云深茫然地睁着眼,身上还是痛,说不清究竟是哪里疼,只觉得没有一处是好受的。 疼吗?很疼的,可是再怎么样的疼痛,都没有阮棠坠海时被海水淹没的窒息那样疼。 “棠棠……” 顾云深忍不住蜷缩起来,层层沁出的冷汗浸湿了医院的白床单,他攥着被子呜咽出声,含糊地叫着阮棠的名字。 “顾云深!!顾云深!!!” 许喆焦急地拍着他的脸,“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你——”他忽然一慌,“医生!他又开始抽搐了,医生!!” 只是发烧而已,谁也没料到这场高热会这样严重,顾云深昏沉地陷在光怪陆离又支离破碎的梦境里,他在三天后才苏醒过来。在一旁陪床的朋友一跃而起,赶忙按铃叫医生。 说是睡了三天,但其实已经五天过去了,顾云深发着烧在家昏了一天,是秘书联系不上他才自己去的家里,发现了高烧昏迷的顾云深,送去医院。 这是医院,是现实,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就没有阮棠。 顾云深发了会儿呆,撑着床要起来,吓得许喆忙上前扶他,“你才刚醒,又要去干什么?” “猫……” 顾云深喘气,长久不说话的喉咙沙哑无比,他咳嗽了几声,又说:“猫……喂猫,棠棠的……” 许喆:“……” 见顾云深一醒就念着要喂猫,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知道那猫是阮棠留下来的宝贝,更知道如果不是还有这只猫让顾云深挂心,他怕是也活不到现在了。只得耐着性子安抚:“行了行了,王秘每天三次猫粮加罐头三文鱼地喂着呢,饿不着丢不了。” 然而顾云深还是不安分,许喆只得拿了他的手机打开家里的宠物监控给他看,“看,没骗你吧,猫好好的。” 顾云深工作忙,小久早已经习惯了独居,正趴在沙发上舔完爪子舔自己的毛脖领,悠哉得很。 许喆还有事要忙,交代几句就走了。顾云深捧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猫,又退回监控app的菜单界面,排列在最前面的是近期家中有活动痕迹的的地方。他因为工作需要而长住在S市,但在其他几处地方的公寓内也都安装了监控。 顾云深盯着菜单界面看了一会儿,点开第二排的监控设备。 视频画面中,棠景意一边发消息一边推门走进去,高清的监控设备连他手上拿着的手机型号都照得一清二楚。 那个同样在二月的冬天捡了一只长毛狸花,同样给它取名叫小久的青年拿起了他放在餐桌上的腕表,他看着那只表,却也只是“看”而已。既不关心手表的品牌也不在意它的外观,只是看着,而后手指绕过表盘,轻轻抚上了表盘后盖上的刻字。 他像是早就知道那里会有什么,不用将手表翻转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处地方。然后便笑了笑,将手表放回原位,拿着文件转身走了。 监控是个好东西,家里有,公司也有,车上还有前后双摄的行车记录仪。 顾云深收起手机,勾起嘴角轻笑了笑。 没关系,他想要弄清楚的事,已经近在眼前了。 16.第 16 章 对于打工人来说,年假只有短短7天,着实不算长。 除夕晚上是年夜饭,大年初一就开始和爸妈走亲访友,棠景意脸都要笑僵了,当代i人实在是对亲戚社交敬谢不敏。 而等到年假一结束,离开学也就不远了。开题报告的ddl将近,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勤学苦读起来。棠景意他们宿舍群里讨论的话题也从游戏变成了论文和文献,师门群更是消息成群。同学们很痛苦,被迫在一周内卷起的导师看着大家紧急赶出来的开题报告,更是被逼出了痛苦面具。 导师:【都给我提前回校!!带上大纲和文献综述来面谈!!面谈!!!!】 于是棠景意麻溜地收拾了行李,提前三天返校。 他回得早,傅初霁却比他回得更早,照例骑了小电驴在校门口等他,将行李放回宿舍楼后就带上棠景意去学生街外租的房子里看新捡的小狸花。 小奶猫长得快,短短半个月时间过去就又大了不少,眼睛上的蓝膜也慢慢褪了,露出原本金棕一样的瞳色。 小猫自小就捡回来养着,亲人得很,不一会儿就和棠景意玩熟了,扑在他腿边绕着逗猫棒又蹦又跳。傅初霁坐在一旁剥柚子,看见棠景意把小猫顶在脑袋上逗它玩,忍不住笑了,又说:“小心点,待会儿挠到眼睛。” “不会的。”棠景意把小猫抱下来,揉揉它的白手套,“小酒这么乖,才不会乱抓呢,是不是?” “喵。” 傅初霁抬头就看见一大一小两双琥珀色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瞧,棠景意抱着小猫往前一伸,“看看,小酒多乖。” 猫儿圆溜溜的眼睛睁着,棠景意的一双桃花眼里也盈了笑,他坐到傅初霁身边,然而简易的小凳矮得有些超出预料,棠景意没稳住身形,往旁边歪了一下,被傅初霁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来,吃柚子。”他把一叠剥得干干净净的柚子肉往棠景意面前推了推。 棠景意也一下睁圆了眼,“你剥了这么多?” 滚圆的桃花眼跟小猫似的,傅初霁翘了下嘴角,说道:“嗯,省得你再沾手。” 柚子的酸甜香味勾得棠景意馋虫都要出来了,伸手就要拿,却又想起来摸完猫没洗手,一下缩了回去。 刚好傅初霁手上有一块剥好的柚子肉,下意识地就递到他嘴边,“给,先吃这个。” 棠景意的眼神看向他,白净的柚子肉就贴在他唇边,酸甜的汁水沾上下唇,淌进齿间。 他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傅初霁一时僵住,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个举动的唐突,却又不知所措,只觉得耳根热得都快要烧起来。 一时间,好像烧得连喉咙都要哑了。 “棠……” 不过棠景意却没想那么多,张嘴咬了过去。 “好甜。” 棠景意喝饮料不喜欢太甜,吃水果却又吃不了带酸的,这样水份多又甜的柚子就刚刚好。 “等着,我去洗一下手!” 他叼着柚子肉飞快地起身跑了,傅初霁低着头笑了笑,又拿过另一瓣柚子继续剥皮。 他们在家吃完了柚子,又点了外卖应付完晚饭,看时间差不多七点了,是和导师约好开组会的时间,便急匆匆地又拿了打印好的论文出门。 导师被他们赶工出来的学术垃圾气得不轻,提前做好了笔记一个个拿着大纲批过去。 棠景意写的是案例研究,跨境并购的题目大方向上没什么问题,就是案例企业不太好,一来是不够典型,二来企业的公开数据中也没有太多有用信息。棠景意有些发愁,公开数据基本来自于财报、企业公告和各个数据库,如果没有企业授权,个人论文很难拿到有价值的内部数据。 说到这儿,林教授笑眯眯地看向棠景意:“不过呢,鉴于小老头我劳苦功高,源达集团的顾总愿意给大家的论文提供部分数据。” 棠景意:“……什么?” “源达集团的顾云深。”导师说,“小棠见过的不是?上次让你送文件碰见的那个人。” 棠景意愣住,他旁边,傅初霁拧起了眉。 “你就把案例公司换成源达的母公司中洲科技,其他的不用大改,具体框架你先研究研究中洲科技三年前的那场跨国并购再去重拟一个。听说你有加顾总微信,有什么需要和他对接就行,记得先把盖了公章的授权书要过来。” 眼见着导师就要一锤定音,棠景意忙说:“这这不太好吧,顾总那么忙,我——” “没事儿,”导师以为他是腼腆,安慰他道,“顾总确实没什么时间,估计会让秘书或者助理跟你联系,别紧张。” 棠景意:“……” “还有,你们几个也是,”导师又对其他人说,“现在内部数据的渠道是有了,你们要换研究题目的抓点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更重要的是——”小老头生气地一竖眉毛,“虽然开题答辩时间在四月底,但是你们这学期末就得开始准备实习了。到时候散到天南海北难联系不说,工作一忙起来估计连自个儿论文题目都不记得,别想着到时候再慢慢写,现在题目定了马上回去改大纲写初稿,下次再让我看见这些——”他再次气得吭哧一声,“——这些废纸!看我不把你们通通拉黑!” 组会一结束,大家马上抱着自己的学术垃圾麻溜跑路。 回去的路上,傅初霁问棠景意:“你认识顾云深?” “呃……不太算吧?”棠景意不太确定地说,“就上次帮老师送文件的时候遇见过一次。还有之前寒假在我爸待的公司实习,顾总是总公司那边的,来视察过。谈不上认识,也就……算是见过。” 傅初霁唔了一声,又问:“那你下学期的实习,也要回去吗?” “不知道啊……” 棠景意一时被问住了,他的事业心全点在任务树上了,乍一问他现实规划,着实把棠景意问得一愣。 不过短暂的愣神后,棠景意很快反应过来,他转了个身面向傅初霁,背着手笑眯眯地凑近了他:“怎么了,是不是想和我一块儿实习?” 冬夜寒冷,温热的躯体一张口就是一团白雾涌出来,在昏暗静谧的路灯下消散得尤为缓慢。 透过这层似有若无的薄雾,傅初霁看见他笑弯了的眼。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帮他拂去肩头的落下的枯叶。 “傅初霁,你要留在S市吧?” 棠景意知道,傅初霁的母亲身体不好,他得就近照顾,不会去其他城市。 傅初霁点头。 棠景意盘算了一下,“许鑫嘉嘛……他肯定和女朋友一起回去,那就剩我们相依为命了。”他笑说,“那我们可以一块儿投简历,到时候去一家公司,或者去离得近点儿的地方,如果要换地方租房也能分摊点房租。” 傅初霁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冬天的夜总是格外漫长,道路两旁的树木挡去冷风,晚风萧瑟,却并不寒冷。 棠景意畏寒,手脚总是冰凉,出门最喜欢穿羽绒服,厚厚的直接往身上一裹,方便又暖和。傅初霁和他是两个极端,任凭再冷的天也是毛衣套风衣就足够了。可是平时归平时,晚上骑车时风大,棠景意揣了条围巾在包里,出发一起去兼职时给他戴上。 傅初霁不怕冷,但眷恋温暖是人类的天性,没谁会不喜欢。软乎乎的羊绒围巾贴上脖子,被棠景意绕了一圈,围了个时髦的造型。 傅初霁看着他。 “暖和。”棠景意说,又将围巾绕一圈,把傅初霁勒得一咳嗽。 然后棠景意就笑,奸计得逞似的,刺啦一下把自己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高,盖住小半张脸,月牙似的眼睛狡猾得像狐狸。 傅初霁有些无奈,却也不去松那围巾,只是道:“上车吧。” 因为放寒假,棠景意有一个多月没去酒吧兼职了。这会儿再去,经理看见他就堆起笑脸,调侃道:“小棠前段时间不来,我们这儿客人都得少上一半。” 旁边的同事帮腔道:“可不嘛,还有客人找我打听小棠呢。” 其实只是开玩笑,可放在这样的地方和场合,却很容易有一些不好的联想。棠景意倒不在意,傅初霁却忍不住皱眉,接过棠景意手上的酒品说:“你去吧台那儿吧,这些我去送。” 他一贯话不多,可话少和冷脸还是有区别的,混迹酒吧的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来。经理咳嗽几声,和同事们各自忙去了。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656095|1331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棠景意是真对这些无所谓,奈何傅初霁好像总觉得他是好人家的乖小孩似的,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搞得经理对使唤棠景意也有些心里打鼓,奈何客人要求,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道:“小棠啊,二楼的2901包厢你去送一下,小费这个数起步——”他张开手掌比划了一下,“一会儿记你账上。” 二楼是高包,别说只在吧台调酒的棠景意,就是一楼的服务员也基本不上去。 经理一说完就有了个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傅初霁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我去送。” “等等等——”经理忙说,“小傅你先别急,客人指定的要小棠去——” “指定?”傅初霁冷冷地一掀唇,“他当这是什么地方,还指定?” 这确实不太符合规定——但说白了,酒吧这种地方能有什么规定,钱就是最大的规定。 “没关系,我去看看。”棠景意一边洗雪克杯一边说,“那边要喝什么?” “客人说随便你看着点。”经理飞快地说完,丢下这句话后就跑了。 既然是随便,那棠景意也就随便调,傅初霁站在他身边不动,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傅初霁,你看。”棠景意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也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我会说什么——”绕着绕着,倒把自己逗笑了,问他,“对吧傅初霁?” 傅初霁确实明白,他的不放心棠景意清楚,而棠景意不想他事事插手傅初霁也清楚。他们像是都能预判双方下一步要说什么,于是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傅初霁:“……对。” 他不说话了,就站在吧台边,看着棠景意端着托盘上楼。 【你知道谁点的你吗?】007问。 棠景意呃了一声,不怪傅初霁敏感,这种指定……确实有些难言的意味。 【还能有谁。】他嗤笑一声,【一群无聊的客人吧。】 棠景意一手端着托盘,另一手推开门,便看见了稳坐中间C位的陆雁廷的脸。 “晚上好,这是您的酒。” 棠景意俯身将几杯鸡尾酒放到桌上,包厢人不多,拢共就三人,手上拿着一摞扑克。 陆雁廷懒散地倚着沙发,视线随着棠景意弯腰的动作向下移,又随着他直起身而再次上移。 他盯着他的脸。 棠景意抱着托盘,尽职尽责地问道:“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陆雁廷说:“你怎么这么久没来?” 似乎谁都没意识到他会这样直白,陪同在侧的两个跟班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又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洗牌。 “放寒假。”棠景意平静道,“陆少不都调查过?” 陆雁廷支着头笑了下,“你很了解我。” 棠景意没接茬,继续客气道:“您如果没别的需要,我就先下去了。” “需要。”陆雁廷抬了下下巴,“坐着,陪我聊一会儿。” 棠景意拒绝:“我还有工作。” “我和你们经理说过了。” “是我,”棠景意加了重音,“还有工作。” 关经理什么事,他是卖身了还是怎么的? 陆雁廷一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态度的不端正。青年的冷淡让他有些烦躁,他略略坐正了身子,说:“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一句应有的道歉,却仿佛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右边的红毛手一抖,手上的扑克牌顿时掉了一地。 陆雁廷的眼刀紧跟着飞了过去。 红毛赶紧蹲地上捡扑克,陆雁廷看了眼纸牌,本想找个三缺一的理由,却听门外传来骚乱声。他眉间一皱,刚压下去的躁郁再次涌了上来。 “你朋友倒是关心你,”陆雁廷似笑非笑地说,“送个酒而已,这样紧张。” 棠景意也听见了外面傅初霁的声音,估计是他在上面待得太久,傅初霁怕他出事。 “您没什么需要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棠景意敷衍了一句,转身往外走。 “等等——” 陆雁廷倏地起身,攥住他的手臂。 18-20 第18章 第 18 章 对冬天来说, 吃火锅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 许鑫嘉女朋友是川省人,给他们带了当地正宗的火锅底料来,辣得棠景意涕泗横流, 通红了眼睛被许鑫嘉哈哈大笑地一把揽过去:“只是没有女朋友而已,别哭啊小甜甜。” “……”棠景意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 “滚!” 傅初霁把他拉出来,开了瓶冰可乐塞进他手里。 “喝点可乐,我们收拾下宿舍, 下午还得上课。” 他们是坐地上支了个小桌子吃的, 要收起来也容易, 傅初霁去洗锅, 棠景意擦桌子擦地, 许鑫嘉收垃圾,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一吃饱就犯困, ”许鑫嘉瘫在床上打哈欠,“下午都不想去了。” 棠景意也困, 嘟囔道:“不行,下午是导师的课,必须得去。” “哎, 你那论文数据怎么样了?” “授权书拿到了。”棠景意说,“不过得去他们公司连内网才能看数据,怪麻烦的。” 傅初霁问:“直接拿经过模糊处理的数据也不行?” “不行。”棠景意又是一个哈欠,“算了……别人给的东西, 别人说了算。我先捋一捋框架,到时候一次性去给他搞定。” “嗯。”傅初霁说, 截住许鑫嘉还想开口的话头,“不早了, 睡吧。” 棠景意拿过床头的耳塞塞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下午就三节课,临近下课的时候棠景意正刷着美团选外卖,下课铃一响就拎起书包要走,却听导师叫他:“小棠,你过来一下。” 棠景意应了声好,随即对傅初霁说:“你们先回去吧。” “不着急,我在外面等你。”傅初霁说。 “我得取快递,”许鑫嘉说,“你们有没,我一起取了。” “有有有,”棠景意连声说,“我把取件码发你。” 他截图了取件码给许鑫嘉发过去,一边在脑海里回想最近应该没什么事儿才对,乍一被老师点名竟然还有点对于未知的小紧张。 “小棠,”导师和颜悦色地开口,“最近在找实习了吧,有什么想法吗?” 棠景意说:“暂时没什么特定目标,就是先海投面试着。” 虽然学校只规定了半年实习期,但工作经验自然是越多越好,尤其是对于金融这种行业来说。并且从投简历到筛选再到1-3轮的面试也得费不少时间,基本上得现在开始准备了。 “都往什么方向投?” “上市公司多一些吧,”棠景意估摸了一下,“券商和基金公司门槛太高,而且工作强度也比较大,目前可能不太够得上。” “小棠,是这样。”导师斟酌着说,“顾总中洲科技的证券部需要实习生,他来问我的意见。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实习机会,刚好,你之前也在他们子公司实习过,和顾总彼此都比较熟悉。所以综合考虑下,我和他推荐了你。” 没想到又会听到顾云深的名字,棠景意一时愣住,“我……”他张口结舌,试图拒绝,“老师,但是,我可能……” “我知道,咱们学金融的,上市公司不算首选。”导师温和地说,“但一个是,你也知道,金融行业门槛高,一挑学历学校二重实习经验,你没几份像样的实习积累,根本申不到头部券商的正式实习。二来,顾总的源达集团也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上市公司,它的集团版图横跨多个行业,母公司中洲科技一直以来都是科技行业的龙头,底下也有几家负责金融科技的子公司准备上市,如果能参与IPO筹备工作,对之后从事证券行业的相关工作也很有帮助。” 棠景意默默地听着,有些无奈,其实他对于证券公司也就是所谓的投行倒没那么执着。当初他曾经借着顾云深的关系去体验过一段时间,那地方996绝对算福报了,工作强度差点给他整猝死,是绝不想再去第二次了。原本就是打算找个像样的上市公司干着就行,他也知道导师也确确实实是有为他考虑,只是,对于顾云深,他实在是…… 见棠景意不说话,导师又安慰道:“咱们实习的时间长,多尝试一些行业不是坏事。实习嘛,不是签卖身契,你去试一试,如果觉得不行,或者到时候申到了更好的工作,就告诉我,我帮你和顾总说离职。” 导师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棠景意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得点头同意。 “顾总的意思是近期就可以开始了,没课的时候挑几天去就行,就在本地,离得也不远,线下和远程相结合。正好,去了可以抽空写写论文。”导师慈眉善目地道,仍不忘薅顾云深羊毛,“有什么不会的想知道的就问他,随便问,咱可不能给他打白工。” 棠景意:“……好的。” “行,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回去吧。” 棠景意默默叹了口气,拎起书包出门。傅初霁在走廊上等他,许鑫嘉也已经取完快递回来了,给他们一人带了个烤红薯。 “怎么说了那么久,”许鑫嘉问,“聊论文了?” “不是。”棠景意边走边说,“顾总公司缺实习生,老师让我去干一段时间。” 许鑫嘉震惊地瞪圆了眼:“嚯!不错啊,天上还真掉馅饼了?” 傅初霁剥着红薯的手一顿,他抖了抖袋子将剥下的红薯皮装好,用塑料袋垫着热乎乎的红薯递给棠景意。 “趁热吃。” 红薯被冷风吹了一会儿,刚好不至于烫手,棠景意低头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口感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说:“反正就是没课的时候打打零工帮忙而已。刚好趁这点时间把论文写了,之后再换别的实习。” “要干得好直接转正也行啊,”许鑫嘉说,“源达集团那么厉害,你又是去的总公司,能留下当然要留下了。大型的券商银行基金那些……说真的,如果不是本硕双985连简历初筛都过不去。咱学校倒是还行,但就算过了初筛也还是干不过人家清北复交,别说实习的面试了,就连笔试都难捞,更不用说转正。” 他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能进总公司多好啊,棠棠,小景,小甜甜,”他嬉皮笑脸地扒住棠景意,“苟富贵勿相忘,哥们儿,以后发达就靠你了。” 许鑫嘉一贯是大大咧咧的跳脱,棠景意被他逗笑了,“一定一定,我是真不在那儿久待,到时候要是还缺人,我就给你内推过去。” 许鑫嘉一下高兴了,另一手揽过安安静静剥红薯的傅初霁,开始比比划划地规划起来:“行啊,那咱们不如一起,拖家带口攻占中洲科技!你说呢老傅?” 傅初霁被他勒着脖子,不太舒服地往外撇了下头,说道:“要是正经申请实□□部估计是进不了,分公司还行。” “对,咱知足,分公司就行。”许鑫嘉笑嘻嘻地说,“你之前申请的是不是就是分公司?” “嗯。”傅初霁说,“总公司我没投。” 棠景意瞅他一眼,再次在心里叹气。因为那儿有顾云深,所以他也没投总公司。结果还是阴差阳错,被导师揪了过去。 要说这命运,一人愁自然有一人欢喜。 顾云深睁着眼睛,在清晨的第一个闹钟响起时就将它按掉,翻身起床。 其实每天出门上班前都是一样的流程,按部就班的洗漱和换衣,但他今天做得格外仔细。房间的衣柜里也挂好了提前熨好的衬衫和西装,顾云深对着镜子一颗颗扣好纽扣,系上深蓝色的菱格纹领带。他细致妥帖地将领口和袖口的每一处褶皱抚平,戴上深棕色表带的石英表,在柜子前犹豫片刻,又拿出木质香的香水喷了喷。 做好这一切后,顾云深走到猫窝前,将小久晃醒。 狸花壮士这几天脾气格外差,谁也不搭理,连对投喂人最后那点允许抚摸的尊重都没了。别说伸手摸它,就连顾云深路过都能被哈上一口,如今一大早被他吵醒,更是暴躁地一爪子拍了上去。 “小久,”顾云深点点它的脑袋,“不想见他吗?” 狸花猫又是猛哈一口气,扭头扒拉几口猫粮,在顾云深拿来航空箱后甩甩尾巴,埋头钻了进去。 于是这天一大早,顾总和保洁阿姨同时上班了。 外间助理办公室的灯还没亮,顾云深就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小久困倦地团在桌子上补眠,耳朵尖时不时一颤,依旧敏锐地捕捉着外界动静。 王秘来了后看总裁办公室灯亮着,以为是保洁在打扫,他走过去正要叫保洁收拾一下走廊,却见是顾云深在里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准确的说——是盯着门口看。 王秘少有的结巴了:“顾、顾总?” “嗯。”顾云深说,“几点了。” “六点半,”王秘有些茫然,“您……” 还有一个半小时。 “没事了,出去吧。” 王秘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一脸茫然地转身走了。 当短短胖胖的时针指向数字8时,顾云深透过纤尘不染的玻璃隔断,终于看见了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顾云深闭上眼,他仿佛能从脑海中看见棠棠走过来时的样子。他穿着加绒卫衣,单肩背着包,显得稚气又活泼。棠棠会走进办公室,在没人的时候扑上来抱住他,一边叫着顾云深一边笑着仰头去亲他。 可睁开眼后的现实,却和脑海中想象的不太一样。 天气慢慢变暖,不需要穿羽绒服了,但棠景意一贯犯懒,还是图方便地套了件卫衣。他依旧单肩背着包,走来的步伐却不紧不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是平静的,和办公室里其他任何一个上班族无异。 棠景意在门外停下脚步,办公室门敞开着,顾云深就坐在里面。他敲了敲门,礼貌道:“顾总。” 他迎着光站着,顾云深毫无保留地看见了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变化——那就是没有变化。 他看着顾云深,客气又疏离地笑,好像面对的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不是喜欢的人,甚至于,连厌恶都没有。 顾云深怔怔地看着,禁不住恍惚出神。他想起去年自己和棠棠在江大时的那次偶遇——他想,如果当初棠棠在见到他时有表露出半分的异样,他会更早认出他来。 ……但是,或许,那就是棠棠所不希望的发生的。 “请进。”顾云深说。 小久被他们吵醒,先是鼻子嗅了嗅,然后一下子跳下桌子,娇气地喵喵叫着朝棠景意走了过去,蹭着他的腿翻出肚皮躺了下来。 其实棠景意最先看到的就是小久,哪儿能指望猫咪藏住什么事儿,它才不管那么多,高兴了就要撒娇要摸要抱。棠景意低头看看猫又看看顾云深,一时间有些尴尬。 “摸摸它吧。”顾云深轻声说,“它喜欢你。” 他喜欢你。 摸摸他吧。 棠景意就顺势蹲下来摸了摸,他不知道顾云深怎么又带小久来了,担心是上次生病还没好,于是问出了上班第一天的第一句话:“我们公司,可以带宠物上班?” “嗯。”顾云深说,一句“要留下吗”差点脱口而出,好险忍住了。他垂下眼,说道:“猫比较黏人,带着上班也放心。” 棠景意试探着问:“黏人?是生病了吗?” “没有。”顾云深说,事实上,上次带小久来也不是因为生病,是他刻意为之罢了。小久被他照顾得很好。 “只是比较黏人。”他解释。 黏人? 棠景意戳了戳小久的粉鼻头,好家伙,上次还对他依依不舍的,这会儿就黏上顾云深要跟他上班了。 渣猫。 棠景意站起身,在顾云深对面坐下。 “顾总,我是江大金融专硕的学生,棠景意。” “我记得。”顾云深说,嘴唇动了动,“棠……” 棠景意笑了笑说:“您叫我小棠就行。” 他泰然自若,落落大方,当真是一丝异样也没有。 顾云深却笑不出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和表情,棠棠聪明又敏锐,但凡他有半点异常,棠景意一定会看出来。 会看出来,然后离开他,再不肯见他。 光这么一想,顾云深就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仿佛有无数根银针顺着呼吸刺进肺腑,刻骨疼痛。 他无暇去思考棠棠为什么会换了个身份重新回来,但说实话顾云深也并不在意,不管是转世投胎还是其他什么都好,不管是人是鬼是妖,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他身边—— 可是,当真正面对棠棠的时候,顾云深却又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看得开。他不明白,就算恨他也好,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将他当做陌生人,好像过去的爱意和甜蜜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紧攥成拳,抑制不住地开口:“小棠,和我一位朋友长得有些像。” “是吗,”棠景意还是笑,“真巧。” 他知道。 顾云深这样了解他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几乎是立刻就从他波澜不惊的笑容里看出了答案,棠棠想过他会这么问,他知道他忘不了他。然而他却甚至懒得去编一个像样的回答,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真巧。 顾云深盯着棠景意,他差点要忍不住说,那不是朋友,是他的爱人。但如今这样的身份和场合——作为顾总和实习生,有些字眼显然并不适合在这里用。 所以对于棠景意的真巧,他也只能扯了下嘴角,轻轻应了声,“……是啊。” 棠景意体贴地谅解了他的走神——长得像嘛,难免的。他从书包里翻出自己打印好的课表递给他,说道:“顾总,这是我的课程安排,公司这边需要我什么时候来?” 一张薄薄的A4纸在此刻仿佛成了能够暂时供顾云深掩蔽和休息的护盾,他低下头,借此掩去眼神里涌动的情绪,疲惫地闭了闭眼。 顾云深已经提前看过课表,所以这时并没有思考太久,他笑了笑,问道:“周一周二上午和周四下午,好不好?” “行。”棠景意答应得干脆。 “我带你转一转吧,”顾云深放下课表,站起身道,“这是总公司,你还没来过。” 棠景意也跟着起身,顾云深回头看他一眼,又道:“包先放着,一会儿回来拿。”他伸出手,像他们还在一起时候的那样,习惯性地要去帮棠景意提东西。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棠景意一愣,顾云深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唐突,他轻咳一声,说道:“包里还有电脑,放外面不安全。给我吧,我先放里边休息室里。” “谢谢,麻烦您了。” 顾云深放好书包,将小久也抱进了休息室,狸花壮士轻巧地跃上沙发,懒洋洋地在书包上趴了下来,抖了抖耳朵继续打起瞌睡。 总公司很大,30层办公楼+5层食堂+2层休闲区,棠景意跟着顾云深走了一会儿,更加深信顾云深如今是越发爱显摆了,怕是想带他在每层楼都逛个遍,要是逛遍这三十多楼估计都该下班了。 “顾总,”他忍不住说,“今天有什么工作要做吗?” “没有。”顾云深说,“我们公司不忙的。” 棠景意:“……” 信你个鬼。 顾云深刷卡走进电梯,借着按楼层的时候,从电梯门的反光里贪婪地凝视着他失而复得的恋人,“棠……小棠,”他看得失了神,险些叫错称呼,匆忙改了口,“学校课业忙吗?” 棠景意刚一路甩着新拿到的工牌,给绳子拧打结了,此时正低头解着,头也不抬地道,“还可以,这学期课程不多,不太忙。” “之后想去哪儿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棠景意抬起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问到工作,他被问烦了,面无表情道:“考公。” 顾云深:“……” 今天早上没什么别的安排,主打一个熟悉环境和证券部的业务和同事们。顾云深始终陪同在侧,等到结束后又和棠景意一起回休息室拿书包,他小心地把握着分寸,在棠景意进去后借口有事走到了外间的助理办公室,好让他和小久单独待一会儿。 等到棠景意出来后,顾云深注意到他的书包都被抓得起毛了。 “到饭点了,”他说,尽量让自己的邀请显得不那么急切,“要试试公司的食堂吗?” “不了顾总,我约了朋友,改天吧。” 顾云深一顿,而后道:“好,我送你出去。” 见棠景意又要拒绝,他笑了下,说道:“今天你刚录入人脸信息,工牌还刷不了,我送你去电梯口。” 顾云深帮棠景意刷了电梯下楼,在电梯门关上后又按了另一辆电梯,快步下到某层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那里刚好靠着街道。 “开门。”顾云深飞快地对外面的行政说。 “顾总,您是要开会——” 顾云深加重了语气:“马上开门,我要用。” 行政赶紧给开了门,顾云深三两步走到窗户前,正看见棠景意走出中洲大楼。他步伐轻快地走向一个立在树下的年轻男人,在看清那人的脸后顾云深目光一凝,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棠景意绕到了傅初霁身后,拉开他背着的猫包拉链,从里面抱出一只小狸花猫来。 顾云深看见棠景意脸上扬起的笑,那是一种全然放松的状态,和面对他时的客气疏离截然不同。 棠景意将猫抱在怀里,傅初霁也凑过去,他离得很近,而棠景意丝毫没有抗拒的意思,和他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顾云深攥着窗帘沉默片刻,他回到休息室,一开门小久就从他腿边往外窜。顾云深知道它想去找谁,他没有阻拦,小久在办公室绕了一圈找不到人,又开始扒拉办公室的门要出去。 顾云深走过去,在它面前蹲下。 小久敌意地拱起脊背,其实顾云深知道小久一直就不喜欢他——或许猫确实要有灵性些,它仿佛知道是谁将主人逼走的,自棠棠不在后,小久对他再未有过什么好脸色。 被抛弃的一人一猫无声地对视,半晌,顾云深伸出手。 小久一下子炸毛,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上去。 小猫只是撒火,虽说从小被棠棠当儿子养给惯坏了,但猫太子其实有分寸得很,并不怎么疼。顾云深用小久喜欢的方式摸了摸它,熟练地将它安抚好。 “知道吗,”他捻捻小猫咪的耳朵尖,“爸爸有别的猫了,也是只狸花。” 小久听不懂,顾云深其实也不是对它说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得把他抢回来。”他轻挠小猫的下颌,唇畔牵起了笑,轻声问它,“你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没关系。”顾云深自言自语,“他总归是舍不得你的。” 他看着兀自舔毛的小久,恍惚间意识到,或许被抛弃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而已。 棠景意和傅初霁带着小酒去宠物医院打了疫苗,又在外面吃了顿烧烤才回傅初霁租的房子里。棠景意还是一吃饱就犯困,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裹了被子滚到床上。 傅初霁把小酒放回客厅里,关好门窗放上猫粮,也跟着回到房间。 棠景意正在玩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傅初霁关上灯,拉好窗帘。 “好黑。”棠景意咕哝了一句。 傅初霁循着亮光走过去,也跟着躺下。 棠景意来了后他就在网上多买了一张单人床,原本是分开摆的。不过这房间本来就不大,开空调暖气的话棠景意睡的位置就会吹到风,不太舒服,索性就挪到他那边拼在了一起。 “冷不冷?”傅初霁问,和棠景意面对面躺着,“要不要开暖气?” “不用,”棠景意说,掩嘴打了个哈欠,“盖被子就够了。” 傅初霁贴了下他的手背,棠景意一顿,视线从手机屏幕里胖乎乎的萝卜移向他。 “有点凉。”傅初霁说。 【哦豁。】007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怪叫。 “嗯……还好,躺一会儿就好了。”棠景意退出游戏,他将手机盖下来,房间内一下子恢复了黑暗。 其实原本不是那么暗的,只是知道他睡觉不习惯光线太亮后,傅初霁就把房间里的窗帘换成了深色绒面加厚版,拉上后白天和晚上没区别。 “很累吗?”傅初霁问,“波比都不要了。”他在说被中途抛弃的保卫萝卜。 单人床本身并不宽敞,拼在一起后也大不到哪里去。一片漆黑中,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棠景意能感觉得到傅初霁正看着他,他的目光就和他本人一样清浅单薄,却极富存在感。 “不累,就是有点困了。”棠景意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早上不忙,什么也没做,就是跟着顾云深熟悉了一下公司。” “好。”傅初霁说,“那睡吧,好好睡一觉,晚上还要去兼职。” 在棠景意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傅初霁已经结束了对话,没给他做出任何反应的机会。只是抬手掖了掖被角,盖过棠景意的肩头。 “午安。” 007:【哦豁——】 【闭嘴!】 棠景意闭上眼,按捺下一声轻叹:“……午安。” 调酒师的兼职一如往常,只是经过那天陆雁廷的事情后,同事们看棠景意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微妙。大学生—— 棠景意太懂这些想法了,单纯看热闹的有,或羡慕或妒恨的有,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生活不如意,而格外希望把别人拉到和自己一样的水平,好证明别人没那么好,自己没那么差。 更不用说,今天陆雁廷直接包下了吧台所有的位置。在几乎满座的酒吧里,只有他一人坐在了棠景意面前。 棠景意面色如常,他低头擦拭着吧台,一边问道:“陆少想喝什么,饮料还是酒?” 陆雁廷眼睛微眯,他手臂支着桌面,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还是鸡尾酒,你看着调。” 棠景意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量酒器倒入极少量的龙舌兰,混进一大杯桃子汁里。 陆雁廷看他熟练地甩杯摇酒,说道:“多加点酒。” “我记性不太好,”棠景意说,“陆少上上句话说什么来着?” 陆雁廷:“……” 棠景意抬眼看他。 “……”陆雁廷本来不想回答的,可棠景意看着他,陆雁廷又不想让他感觉自己被忽视,只得干巴巴道,“……你看着调。” 棠景意收回视线,往雪克杯里加进冰块和浓缩茶汤,又是一顿猛摇。 最后的成品与其说是鸡尾酒,不如果说是一杯果茶。只在入口时有些辛辣,然后便是清爽甘甜的果香味和茶叶的清香。陆雁廷轻轻抿唇,冰凉顺滑的液体在舌间蔓延开,唇齿留香。 他又喝了一口,撑着桌子倾身上前,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喝不了酒?” 棠景意把调酒的杯子放在水池里冲洗干净,头也不抬地道:“陆少上上上句话说什么来着?” 陆雁廷:“……” 他正要说话,余光瞥见旁边有人走了过来。陆雁廷忍不住皱眉,自从他坐这儿后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别来打扰,至于不长眼睛的—— “这边酒还够用吗,”傅初霁走到棠景意身边,“有没有要补货的?” “唔……”棠景意一一清点了面前的玻璃酒瓶,“够的,今天用得不多。” 当然,这么大个吧台就坐了陆雁廷一个人,能喝得了多少。 “嗯,”傅初霁应了一声,“喝奶茶吧。”他从外卖袋里拿出一杯饮料放到桌上。 见棠景意刚洗完杯子手还湿着,傅初霁又帮他插上吸管。 陆雁廷看得碍眼至极,他又猛灌了一口鸡尾酒,冰凉的酒液勉强安抚了些烦躁的情绪。他放下杯子,玻璃的杯托磕上大理石台面,发出一声脆响。 陆雁廷和随之望过来的傅初霁对视,不冷不热地道:“怎么,一张桌子还得两个人收拾?” 陆雁廷知道这是棠景意朋友,然而这正是让他心烦的地方。更何况从小到大他肆意嚣张惯了,还没谁有那个本事能让他收敛脾气。事实上——只是一句嘲讽已经是他克制后的结果了。 傅初霁放下抹布,平静道:“是,怎么了?” 陆雁廷:“……” 他气得一梗,索性起身绕过吧台走了过去,“行,你走,我来收。” 傅初霁平时拿捏得极好的分寸似乎在这种时候尽数失灵,他并不打算让出位置。最后还是棠景意推推傅初霁的手臂,说道:“你先去忙吧,我这儿没什么事。” 傅初霁回头看他,陆雁廷这人让他不放心,他当然是担心棠景意的——不过,似乎又不只是担心而已。其实他知道棠景意自己能应付得来,他们两个或许之前还认识,毕竟那天,棠景意可是对他说—— 与你无关。 傅初霁又看向陆雁廷,如同看什么豺狼虎豹的眼神让陆雁廷越发不快,“你——” 傅初霁面无表情地略过他走了出去。 陆少不常被无视,但这种情况下的无视他可以接受,他挽起袖子站到棠景意身边,当真要帮忙似的问他道:“要做什么?” “洗杯子。”棠景意指了指水池。 于是陆雁廷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杯子,棠景意端着奶茶坐到一旁的高脚凳上,咬着吸管吸溜了几口。 在角落里偷摸观察的经理目瞪口呆,棠景意不以为意,反正陆雁廷又不是第一次帮他洗杯子了。 富二代的本质多少带了点抖M。 陆雁廷仔仔细细地把杯子一个个洗净擦干,这种他连独身在外留学都没干过的家务活儿,如今第一次做起来竟然还有些熟练。 ……熟练? 陆雁廷动作一顿。 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他朝棠景意看过去。 酒吧的灯光摇曳又喧嚣,唯有吧台边有一盏固定的光源。棠景意就坐在昏黄而迤逦的光晕中,他眉眼低垂,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压下一片阴影,显得落拓又冷淡。 陆雁廷看得几近失神,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似乎也有个人曾在灯火阑珊处回望他。他的面孔模糊不清,但陆雁廷却仿佛能够感受得到他的注视,不柔软,甚至不温和。他就这么立在那里,被光线映照着的琥珀色眼睛亮如琉璃,虚幻地拢着一层浅淡的眸光。 他叫他: “陆雁廷——” 像是只有一道声音,又像是某种跨越时空的音波共振,让整个世界都震荡出无形的声波。 陆雁廷瞬时头疼欲裂。 “陆雁廷?” 有人扶住了他的手臂,陆雁廷撑着桌面,只觉得好像有千万根银针顺着太阳穴往里扎,痛得连呼吸都要止不住发颤。 “……没事。” 奇异的是,陆雁廷此时的情绪居然稳定得出奇。他笑了下,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勉强压下因疼痛而颤抖的唇角。 棠景意皱眉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过敏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这里,都红了。” “不是。”陆雁廷说,他庆幸自己还能从火车过境般的耳鸣声中听见棠景意的声音,“只是水有点凉。” 棠景意:“……” 这狗东西最好是还和以前一样,知道自己带着过敏药去酒吧。 陆雁廷是知道自己记忆出了问题的。 他记得那场车祸,记得那接连数天的昏迷和手术。醒来后他抓住身边人的手,急切地想要询问什么。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隐约间,陆雁廷意识到自己可能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像是一句话在嘴边却死活想不起来说不出口,难受至极。可家人朋友却安慰他,那只是止痛药用多了带来的错觉而已。 陆雁廷什么都没说,休养好了出院回家后,他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许多东西都被动过了。家里物件摆放的次序不再按照他的习惯来,放得乱七八糟。这样程度的混乱,不像是有人翻找,倒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可家里有什么可掩盖的呢,这又不是杀人现场。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谁和他同住在一起过。为了清除掉房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从两人居恢复成为一人,家中的物品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动。 他和别人同居过?而且家里应该还不同意,而他又太执着,所以才选择对他隐瞒这段记忆? 陆雁廷为这个认知错愕许久,他脑补出了一个虐恋情深的故事,觉得滑稽,咧嘴想要笑,然而脸上却泛起凉意,他呆呆地伸手摸了下,摸到一手的泪水。 看来他是真的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陆雁廷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又觉得生活里的每一处角落、白天黑夜的每时每刻,都充斥满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每一个转念间的想法,每一个无意识的举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失神,都在告诉陆雁廷,他不只是单纯的遗忘了某个人,更是遗失了自己灵魂的某一部分。 可周围的所有人都对他讳莫如深,不管是朋友还是下属,都像是受到了某种警告,谁也不敢对他开口。 他只能靠自己。 心思百转千回间,陆雁廷说:“我好像是过敏了。”他看着棠景意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你有药吗?” 棠景意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陆雁廷对酒精过敏,自小就是这样,一喝就浑身发红。症状不算严重,喝了酒吃点过敏药就行;不吃也没事儿,休息一晚上就好了。但过敏这种事,本身就是可大可小,严重起来窒息休克也说不定,所以他但凡出来玩,都习惯随身带过敏药。 “我怎么会有。”棠景意随即否认,“你自己叫跑腿去药店买。” “那怎么办,”陆雁廷叹了口气,在高脚凳上坐下,一副无力的样子,“我忘记那药叫什么了。” “……”棠景意说,“你死了算了。” 陆雁廷笑出了声。 棠景意放下杯子,一边拆着脖子上的制服领结一边往外走,陆雁廷叫住他,“你去哪儿?” “下班。”棠景意头也不回地说。 酒吧出入口很多,离开的时候棠景意领着傅初霁走了另一个楼梯,避开了堵在酒吧门口的陆雁廷。 天气慢慢变暖了,但晚上时风还是不小,骑车时尤其要冷一些。回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段夜市,沿街边上有卖烤红薯的小贩,傅初霁停下车买了一个,回手递给棠景意。 棠景意下意识伸手接了,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什么?” “暖暖手,等凉一些就能吃了。” 棠景意说:“我不——” “刚才奶茶都没喝多少,”傅初霁的声音混杂着风声,模糊又清晰,“饿了吧,胃空空的,就不爱喝冰的。” 棠景意捏着塑料袋不说话,他没想到傅初霁连这都留心了。 只是一个烤红薯而已,或许并不特别,但足够特殊。 这并非棠景意的本意。 “……我不饿。”他小声咕哝,没有解那袋子。 傅初霁垂下眼,没说什么,继续骑车上路。过一会儿,他又停下来,买了一根烤玉米。 “这个给许鑫嘉。”傅初霁把装着玉米的塑料袋挂在车前,回头看了眼棠景意,又说,“快吃吧,一会儿红薯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到,好像棠景意和他计较这个,会显得太矫情,太自作多情。 “嗯……”棠景意说,“你不饿吗?” “饿,不过我不爱吃玉米。”傅初霁说,“我也喜欢吃烤红薯,等下你要不要分我一口。” 棠景意:“……这话问的,我还能拒绝?”他痛心疾首地说,“那显得我多丧良心!” “怎么会,”傅初霁的声音里带上笑意,“你永远可以拒绝我,棠棠。” 第19章 第 19 章 【你永远都可以拒绝我。】 弦月高挂时, 棠景意被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再次拉入久违的梦境。 也许是最近太忙了,也许是最近他在现实中见过顾云深几次,晚上时便没有再梦见过他。以至于棠景意在梦里“醒”来时还没反应过来, 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迟钝地看向较之现实里要年轻许多的顾云深。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棠景意又看向当初的自己, 阮棠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腿上趴着打瞌睡的小久。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棠景意早已经忘了这会儿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顾云深说:“棠棠……” “你相信我, 我没有喜欢唐镜。” 哦豁。 棠景意想起来了, 这是他无意中听见顾云深和他朋友聊天, 知道了他们的感情其实是起始于因为他和唐镜长相相似的时候。 阮棠很平静, 平静得几乎毫无反应。这其实不太正常,因为平时的阮棠就是个小炮仗, 一点就着。顾云深宁愿他愤怒,宁愿他对着自己发火, 也好过于这样的无波无澜。 事实证明这确实不是个好兆头,顾云深到底还是听见了那句他最不想听见的话。 “顾云深,我们分手吧。” 顾云深张了张嘴, 他试图解释什么,但面对着无动于衷的阮棠,最终只化作了苍白无力的四个字:“我不同意。” 阮棠拧起眉,头也不抬地回他:“随便你。” 他在皱眉, 但棠景意知道,这皱眉不是因为顾云深, 而是提了分手却没收到系统完成BE结局任务的通知,一下给他整郁闷了。 “棠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阮棠的声音很轻,他怕吵醒睡觉的小久,“我相信你,我很想相信你——但是,顾云深,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我不知道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会是谁。” “是你。”顾云深毫不犹豫地说,“只会有你,棠棠。” 这是实话,100%的好感度告诉棠景意这是实话,但是—— “是吗,”阮棠反问,“顾云深,你敢说从认识我到现在,你看着我的时候,从来没有一分一秒想起唐镜?” ……不能。 毕竟他们相识的起因就是这张和唐镜相似的脸。 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顾云深处理了认识阮棠前留着的所有的唐镜的东西,但这注定是他无法抹除的污点。 “所以,分手吧。”阮棠漠然地道,“我会搬出去,小久归我。” 他低着头,但顾云深还是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眶,鸦羽般的睫毛沾上了濡湿的水汽,时不时颤动一下,牵扯着顾云深的心脏也跟着泛起一阵窒息般的痛楚。 他最爱的棠棠,他深爱着呵护着,发誓要让他的未来不再如前半生那样孤苦无依的小孩儿,却没想到,伤他最深的那把刀,竟是握在自己手上。 “我搬出去,”顾云深哑声说,“我搬走,你不喜欢,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棠景意注意到自己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忍不住闷笑。他没那么高的道德水准,这房子他住惯了,他才不想搬走,要搬也是顾云深搬。 可顾云深了解阮棠,他没有亲人,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如果真让他走了,恐怕会像一滴水珠流进大海里,再也找不见了。 当初唐镜出国读书,顾云深虽然难过,但仍可以承受。他不怎么费力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用无需寄出的书信存放自己的思念,一过就是十多年。 他可以没有唐镜十多年甚至是永远,可是阮棠—— 哪怕只是一个小时,顾云深也不敢去想他会和阮棠就此失去所有联系,更遑论他或许再也见不到阮棠——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顾云深仿佛被剥夺了五感的傀儡一样呆滞了许久,汹涌而来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顾云深几乎要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知不到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他只能撑着沙发扶手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张了张口,干涩地道:“但是,棠棠,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求你,给我时间,我会证明,只有你,棠棠——我只爱你。” “你可以拒绝我——随时随地,棠棠,你永远可以拒绝我。但我不会放弃,你拒绝一万次,我就会坚持一万次。” 顾云深说到做到,他说不出现就真的没再出现。只是每天早上阮棠起床后总有刚做好的早餐放在桌上,不用看家里宠物监控器的回放也知道是顾云深做的,保姆只有中午和晚上会来。顾云深人是不再出现了,却好像成了阮棠的背后灵,早上有早餐吃,下午有奶茶外卖喝,晚上还有夜宵送上门。 棠景意并不知道顾云深到底守在了哪里,不过梦里闲着也是闲着,他索性穿墙走了出去,四处闲逛起来。 这处地方是顾云深避开顾青山的耳目给阮棠买的公寓,只是普通住宅,一梯两户,人很少。棠景意在走廊走了一圈,最终在安全通道里发现了顾云深。 他背靠着墙坐在地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看文件。手机亮着屏幕放在一边,上面是外卖距目的地的距离。 棠景意:“……” 阮棠已经把宠物监控器的权限给锁了,所以顾云深什么也看不了,守在门口倒也是意料之中。 不一会儿,外卖送到了。棠景意看见顾云深起身站到了门口,他听见了门打开的吱呀声,以及阮棠短暂的一声:“谢谢。” 顾云深翘了下嘴角,好像仅是这短短的两秒钟就足以抚平他心底挥之不去的燥郁。他不能见阮棠,但总需要一些什么来填平他心里的空洞。 夜深后,顾云深收拾了电脑和文件回到车上。他给车在小区路面上停了个好位置,抬头刚好能看见阮棠的窗户。 他将驾驶座放平,盖着外套蜷缩起来,疲惫地闭上眼休息。等到上班前再回另一个住处去洗漱换衣,收拾干净后再去公司。 当然,棠景意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上班的时候能和他见着面,或许顾云深都顾不上收拾自己。 但不管顾云深怎么样,棠景意知道那段时间自己可是过得舒服得很,住着顾云深的房子开着他的车,吃着他请的保姆做的饭,确实是自在得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任务依旧没有丝毫进展,于是这一天,阮棠给人事部递上了辞职申请。 下一秒,棠景意就出现在了顾云深办公室里。 这时候的顾云深还远远没有升级到如今总公司副总的标准,他的办公室不算宽敞,也没有气派的落地窗和玻璃隔断。他坐在木质的办公桌后,竭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尽量显得公事公办地问道:“为什么要辞职?” 阮棠就坐在他对面,这大抵是顾云深唯一能够光明正大看着他的时候。但这时候顾云深却顾不上这些了,惶恐与无措让他心神紧绷,头部隐隐作痛,紧攥着钢笔的手又开始发麻。 棠景意绕到顾云深对面好奇地看着他,他感觉顾云深好像有些不对劲,像是不舒服,连瞳孔都有些失焦了。 不过阮棠却不在意这些,他说:“我想知道,这是顾总问的,还是顾云深问的。” 顾云深牵起嘴角笑了下,苍白的唇血色尽失,他垂下眼,声音却舍不得变得冷淡,温和依旧。 “我的助理要辞职,我当然要知道理由。” 阮棠于是靠回椅背上,淡淡道:“工作太累了,想旅游休息一阵。” 顾云深低低应了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阮棠说。 顾云深说:“工作需要交接,辞职申请要提前三十——” “工作已经交接好了。”阮棠说,但其实没什么可交接的,助理的工作不是项目制,他也没重要到公司非他不可的程度。 “至于提前三十天,”他偏了下头,“公司不同意离职才要提前申请,然后自动解除劳动合同。” 阮棠笑了笑,“顾总,您不同意吗?” 顾云深从来惯着他,他舍不得拒绝,舍不得强迫,他不会不同意。 于是当天晚上,顾云深抛弃了自己安全通道的根据地,敲响了公寓的门。 顾云深确实很有耐心,且说到做到。他不主动出现,不纠缠,这几天他们仅有的交流都是在公司谈工作。他说阮棠可以随时拒绝他,但其实阮棠一切如旧地接受他的照顾和示好,这似乎给了他某种错觉——他知道棠棠是心软的,他或许还爱他,他们或许还能回到从前。 直到今天,那份离职申请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这一个月来顾云深要么守在安全通道里,要么睡在楼下的车上,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长期磨损的精力让他疲于应付工作,竟没发现阮棠已经把自己手头的工作清空了,随时准备离开。 不止顾云深累,这个梦做得过于久了,梦得棠景意也觉得累得不行,打着哈欠躺在猫窝旁看阮棠收拾行李。此时的顾云深像是破罐子破摔了,硬是将阮棠搬出来的行李箱推到一边不让他碰。解释也好阻拦也好,只要能不让阮棠走,只要能证明他确实只爱阮棠再无别人,哪怕是现在让他把心脏掏出来他都会照做。 这份不可能完成的自证折磨得顾云深近乎崩溃,所有他能想得到的途径——所有的联络方式所有的沟通渠道他都能提供,在认识阮棠之后,他确实和唐镜没有一丝一毫朋友以外的纠葛。 没有人能真的不图回报,有欲望就会有私心,而阮棠就是他的欲望。说到底顾云深没有那样无私和伟大,他根本忍受不了永远的坚持,那样意味着他永远都无法和阮棠重归于好。 两相僵持下,顾云深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顾云深些许僵滞的神色让阮棠意识到什么,他对顾云深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声音却是冷淡:“唐镜找你,去吧。” 顾云深按掉了,但铃声随后又响起了第二次和第三次,他只能接起来。 重温一次过去,棠景意注意到了这个当初被自己忽略掉的来电。那时候他被顾云深吵烦了,压根不想管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左右不关他的事就是了。但旁观的棠景意却注意到了顾云深压抑着慌张的神色,他不得不匆匆离开,临走之前,他告诉阮棠,三小时内一定回来。 但事实上那天阮棠最后只等来了一条短信,说有事耽搁了,明天早上六点前一定赶回来。阮棠没有继续等下去,安顿好小久后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就去赶飞机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棠景意翻身起来,跟着步履匆匆的顾云深坐上了车,来到了一处名为净月疗养院的私人医院。 说好听点,这是一处私人疗养院。但更准确的说,这就是一家精神病院。 唐镜正在门口等着,一见顾云深就带他往病房赶,一边焦急道:“你可算来了,我刚才过来看望伯母,本来还好好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听医生说下午时伯父来过,所以可能有些……情绪不稳定。”说着说着,他诧异地看向顾云深,“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最近工作很忙?” 顾云深顾不得回话,只快步往前走。棠景意跟着他们来到病房门前,透过门上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口,他看见里面病床上一个被束缚带捆着的、形容枯槁不断喊叫的疯女人。 顾云深推开门走进去,他不顾那女人的疯狂挣扎,只是握住她的手,叫她:“妈。” 棠景意傻了,他震惊到无以复加。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听顾云深讲过家里的事情,只知道他和父亲关系不好,母亲体弱多病,长年在医院休养。棠景意只以为他们家庭不睦,豪门嘛,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故事。他也无意探听更多,却不知道顾母是这样的情况。 他看着病床上女人那张和顾云深有几分相像的脸,一时懵得连自己在做梦都忘了。 夜色渐深,顾云深一直陪在病床边。中途顾母又因为血压突降叫了一次急救,连续的输液吃药后折腾了好一阵才慢慢安定着睡下。顾云深抬头看见曦光微亮的天际,登时眼皮一跳。他小心地给母亲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 唐镜此时正陪在外间打着瞌睡,见顾云深要走,他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哈欠,起身说:“都快……唔,四点了,你不在这儿休息睡一觉?明天直接去公司也方便。” “不了,有事要忙。”顾云深言简意赅地说,唐镜拉住他,皱眉道:“你自己注意点,你……你清楚,你的情况受不了刺激和劳累。” “嗯,我有数。”顾云深扯了下嘴角,勉强算是笑了笑回应他的关心,“再说这也不是百分百遗传,放心,我不会变成我妈那样的。” 棠景意:“?!” 什么意思……?顾母这精神病还带遗传的???可他平时看顾云深也正常得很,他们同吃同住,也没见他吃过药。 没待棠景意回过神来,眼前忽的一花,他跟随着顾云深的视野回到公寓,家里早已经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茶几上放了一张A4纸,还有阮棠的手机和电脑。 【顾云深: 我走了,不用联系我。小久我放在宠物店寄养,最迟一周后你要去把它接回来。好好养它,不要随便送人,不然我会讨厌你的。再见。 阮棠】 这只流浪猫阮棠捡回来后一直当儿子养,宝贝得要命,顾云深不敢想象有什么情况会让阮棠连猫都不要了。他抖着手解锁了桌上阮棠的手机,打开宠物监控的APP界面,阮棠坐在地上拿着逗猫棒和小久玩了很久,过一会儿看一眼时钟,直到三小时耗尽。 【……算了。】 除了这两个字,阮棠什么也没说。他把小久装进猫包,背起包提着行李箱出了门。 下一次顾云深再次找到阮棠的时候,是在一辆游轮上。 那是一天中朝阳正要升起的时间,天边的光亮显得如此温暖和煦。阮棠就这样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中,他听见了快艇靠近的动静,偏头看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的顾云深。 这一次阮棠没有再回避顾云深的注视,而是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的脸,就算他几天没合眼,面色青灰形容枯木,和平日里芝兰玉树般的清隽模样完全不搭边。阮棠也依旧专注地望着顾云深,就像是他们还相爱时的那样。 他看着顾云深,轻轻叹气,然后笑起来,似是甜蜜,又充斥满了世事磋磨的无奈。 “没有办法。” “我还是很喜欢你。” 身形高挑的青年张开手臂,他躺在清晨的微风里,像是展翅欲飞的海鸥,又像是摇摆着鱼尾的美人鱼,往后一仰坠入深海,化作泡沫,湮灭在顾云深的注视中。 在海水即将淹过头顶的那一刻,对窒息的恐惧让棠景意霎时间从梦中惊醒。 第20章 第 20 章 在海水淹过头顶的那一刻, 棠景意霎时间从梦中惊醒。 对窒息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扑腾了一下,像条搁浅的鱼,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宿舍内漆黑一片, 棠景意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床帘看了一会儿,听着对面许鑫嘉沉重的呼噜声, 才慢慢平复下来。 忽然,身侧的床帘被人轻轻撩开,傅初霁握着手机探出了身。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问, “做噩梦了?” “嗯……”棠景意迟钝地应了一声, “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 ”傅初霁说, “我正要起夜。” 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 棠景意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傅初霁翻身下床, 棠景意也睡不着了,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发呆。这个梦做得太过漫长, 然而现实中却只过了三个小时,强烈的割裂感让他不禁有些恍惚。 也许是因为醒得太过突然,梦里的大部分内容棠景意都还记得, 和顾云深的争执,分别的那天晚上的那通电话,还有顾云深的母亲…… 棠景意对顾云深的家庭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和父亲关系不好, 母亲体弱多病,长期都在疗养, 似乎对他照顾也不多。当初他们在一起同居后顾云深几乎都不回家,只定期会去探望母亲。棠景意没有多过问, 一来这对顾云深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二来他们的关系也不比寻常男女朋友,没有见家长这档子事儿,他不想多掺和。原剧情里顾母也没出现过,就是个路人甲乙丙丁的角色,所以顾母的情况,棠景意确实是完全不知情。 正走着神,楼下的傅初霁轻拍了下他的床沿,问道:“要不要喝水?” 棠景意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点点头。 傅初霁拿了他的杯子倒了水,棠景意喝了几口,又递回给他,让他放回桌上。 傅初霁攀着梯子爬上床,安慰道:“别多想了,只是个梦而已,快睡吧。”他以为棠景意还在为噩梦心烦。 棠景意嗯了一声,抱着被子躺回枕头上。 【007,】他还是睡不着,索性把007也叫起来,【顾云深母亲是什么情况?】 【唔?】007睡眼惺忪地冒出头来,【什么,什么情况?】 【我又做梦了,】棠景意说,【顾妈妈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 【呃,你等等,我查查看……】 棠景意每回做任务的时候都会拿到那个世界的剧本,但剧本也只是个梗概而已,就像一颗光秃秃的树干,枝叶要怎么长全靠自由发挥。不过007是系统,知道的细节总归是会比他多些。 【顾云深的母亲叫苏鹤,被确诊过精神分裂。】007说,【好家伙,还真给你猜着了,你这梦做得跟开挂似的。】 棠景意没理会它的插科打诨,又问:【这病会遗传?】 007:【也不能这么说,遗传虽然是发病的重要因素,但后天影响也很关键。退一万步说,所谓的遗传指的也是家族成员具有容易患病的倾向,倾向而已,更别说这种易患倾向还是受很多种复杂因素共同决定的。】 棠景意:【那顾云深……】 【这我就不知道了,】007摊手,【你懂的,只有惊悚副本才能看见任务对象的精神数值。而且现在别说精神数值了,你做的不是攻略任务,连顾云深的好感度都看不见。】 【……算了,】棠景意咕哝了一句,【我不是阮棠了,不关我的事。】 【就是就是,】007帮腔道,【死都死啦,管他洪水滔天。】 但话又说回来,这洪水还偏偏又泼回了他身上。 周四下午是实习的时间,下班后棠景意又留在公司里连着内网看他们的案例数据写论文。这几天他过得挺清净,证券部和顾云深的办公室不在同一层,他们只偶尔在食堂遇见过,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棠景意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眼睛都要看花了。 正兀自走神,一旁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还以为是傅初霁,结果拿起来一看,是王秘的电话。 “小棠,你现在还在公司吗?” “在的王哥,怎么了?” “你会开车对吧,顾总在应酬,需要人去接。我这会儿在外边忙没空,你能不能跑一趟?” 棠景意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也不早了。正好他也累了想回去,便道:“行,开公司的车吗?” “对,你去顾总办公室那一层的前台拿车钥匙,一会儿我把酒店地址发你,辛苦了。” “没关系,小事儿。” 棠景意收好书包出门,按着王秘给的地址去到酒店。他把书包放在车上,上楼去接顾云深。 过去顾云深应酬的时候棠景意时常去接他,当时的顾总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应酬也只有被灌酒的份儿。然而如今却已经今非昔比,棠景意踏进包厢时只有一片和乐的景象。顾云深坐在人群中心,其他人脸上堆笑,坐姿或内敛或豪迈,但方向都是朝着他,笑脸殷切又讨好。 见棠景意进来,顾云深说:“我该走了。”然后便起身,于是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起来,顾云深一边应付他们无意义的寒暄一边往外走。他似乎喝了不少,面颊泛着酡红,略微失焦的眼神中和了他冷淡的神色。他低垂着眼,像是在专注地看面前的路。但这样认真的走路并没起到什么作用,顾云深在踩上走廊外柔软的地毯时踉跄了一步,被棠景意眼疾手快地扶住手臂。 “顾总,您当心。” “……嗯。”顾云深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看来是真醉得不轻。 棠景意索性拉了他的手臂环过自己肩膀架住他,然后便感觉到顾云深靠了上来,然而那重量却比棠景意记忆中的要轻上太多。平时见面时多穿着两三层的西装,他不知道这人竟瘦成这样了。 喝醉后的顾云深还是很听话,乖乖地被棠景意扶上车,问地址时也知道回话,一路上不吵不闹,不像喝醉的,倒像是吃了安眠药一样。 总公司在S市,顾云深放弃自立门户的念头回总公司已经是棠景意离开后的事了,所以这里的住处应该也是后来购置的,他从没来过。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棠景意还是忍不住愣住——这个地方竟然被布置得和他们原本在隔壁城市同居的小公寓一模一样,装潢格局不说,其他的大到家具摆设小到一旁架子上摆着的手办顺序,都和过去没有丝毫变化。 一种诡异的荒诞感扑面而来,好像他打开的不是家门,而是某个通往异世界的任意门一样。 棠景意愣神半天,他将顾云深扶进门,如果是原来的布置,那么……直走,再左转,就是…… 顾云深被扶进卧室里,躺到床上。 小久一路跟进来,喵喵喵叫个不停。棠景意帮顾云深脱了外套盖好被子,正要蹲下来摸一摸小久,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棠棠?” 房间内没开灯,只有客厅的一盏落地灯勉强照进些光线来。棠景意背对着门口站着,面孔隐在黑暗里,只余一道幻觉似的身影。 于是顾云深一下子抓得更紧,连声音都要发起颤来,叫他道:“棠棠……你回来了?” 棠景意:“……” 看来顾云深不是没醉,而是酒劲来得晚,莫不是以为他诈尸了还是自己见鬼了。 “别走……” “棠棠,别再走了,我找不到你……甚至……梦、不见……棠棠……你……” 他颠三倒四地反复叫着棠棠,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儿,慌张又无措。只知道抓着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怎么也不肯松开。他抓得太用力,棠景意得一手撑着床头才能不被他拽下去。 “你不让我梦见你……我知道,别……不要我、棠棠……求你了,我没、喜欢……别人,从来……只、嗯……只有你……” 顾云深喝醉了,声音也变得沙哑沉闷,如同窗外呼嚎的夜风。 棠景意静默良久,半晌,他俯下身,握住顾云深的手,将他攥得紧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顾总,您认错人了。” 一字一句,重锤般凿进顾云深心底。 顾云深勉强克制着呼吸,熟悉的痛苦却如潮水般漫上心头,他只得用力攥紧了被子才能忍住不再出声。棠棠再没看他,身侧传来喵呜一声轻叫,小猫被人抱了起来,欢快地甩着尾巴,喵喵地撒着娇。 房门随即被人合上,连最后一丝光线也没了。 顾云深睁开眼,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棠棠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指尖。可此时,已经再次重归虚无。 棠景意在客厅沙发上陪小久玩了会儿逗猫棒,又喂了猫条添了罐头,等到王秘来了之后才背上包离开。 王秘敲门进去时顾云深已经坐了起来,靠坐在床头看着手机里宠物监控的回放。王秘一愣,“顾总,您……” “我没事了,没喝太多。”顾云深按熄屏幕,“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跑一趟。” 王秘看着他,欲言又止。 当时顾云深和阮棠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只是助理,是一路跟着顾云深走过来的。虽说谈不上多亲密的朋友,但确实要比一般同事更亲近些。他和阮棠共事过,也知道棠景意和阮棠长得像。他不知道顾云深要做什么,虽然觉得不太妥当,只是这总归是个人私事,更是顾云深不可触碰的一块逆鳞,因此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多嘴。 送走王秘后,顾云深去到客厅,小久正抱着一个鲤鱼样式的棉麻玩具自娱自乐。 顾云深在它面前蹲下,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只鲤鱼,被小久一爪子拍开。 “他送你的,嗯?” 小久把鲤鱼藏在肚皮底下卧着,一双铜铃大的滚圆猫眼警惕地看着他。 “真好。”顾云深低声喃喃,“他还特意为你准备了礼物。” 他起身环顾四周,他因为工作需要换了住处,但这个地方还是跟当初他棠棠住在一起的那一套一样,棠棠的旧物都被他带了过来,什么都没有变。置物架上放着他们的合照,杂物柜的最上层放满了棠棠喜欢的各色手办。玻璃柜里的水杯还是情侣款,卫生间里的牙杯也是双人份。棠棠的日用品他每天都会清洗擦拭,再整整齐齐摆好,好像一切从未变过。 可监控中,棠棠从老地方翻出了小久爱吃的猫条,却对其他的所有不屑一顾。对他们的这些过去,他看都没看一眼。 顾云深在沙发拐角处坐下,棠棠刚才坐过这里,他一直都喜欢团在角落。过去的时候他经常抱着棠棠躺在沙发上,小孩儿背抵着他蜷缩在他怀里玩保卫萝卜,小猫就趴在棠棠胸前,他们也曾有过一段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 顾云深闭上眼,他似乎又感受到了棠棠的存在,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沙发也跟着往下陷去,好像有人坐下了。是棠棠,他该是坐在自己身侧的,一会儿就会靠到他身上,或者躺在他腿上。他会对他笑,会嘟嘟囔囔地抱怨通不了关,胖乎乎的萝卜被小怪兽啃得四分五裂,然后气鼓鼓地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说:【你来。】 棠棠的身影好像就在眼前,他趴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睁开眼睛呀顾云深。】 顾云深的眼睫轻颤片刻,他睁开眼。 什么都没有。 是假的,他知道,是棠棠在骗他。 幻觉里骗他,现实里也骗他。 顾云深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他真的是个自私的小人,他受不了棠棠真的死了,也受不了棠棠回来了却不愿认他。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会好的,耐心点。可现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当头棒喝,像是在冷酷地嘲讽他:不会好的,他不会再爱你了。 天旋地转的世界里,顾云深跌跌撞撞地走向猫窝,把那只鲤鱼玩具从小久爪子下抢过来,紧紧抱进怀里。 隔天清晨,棠景意收到一条信息。 顾云深:【这是你的吗?】 顾云深:【[图片]】 图片里是那个锦鲤玩具,棠景意每次上班都会把它揣在包里,想着等有遇到小久再送给它,昨天刚好是个机会。 棠景意:【对,给小久带的玩具。】 顾云深:【谢谢,它很喜欢。】 顾云深:【昨天喝得有点多,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棠景意:【没关系。】 棠景意回复完后就把手机放到了一旁,消息界面顶上的名称在“对方正在输入”和备注名“顾云深”之间来回跳转,可惜棠景意并没有看见,他正回身跟刚起床的许鑫嘉说话。 “傅初霁呢?”许鑫嘉打着哈欠问。 棠景意说:“去晨跑了。” 许鑫嘉从洗漱间探出头来,满嘴泡沫地问:“你怎么没去?” 棠景意笑:“怎么了,还不许我偷个懒?” “偷偷偷,随便偷。”许鑫嘉说,“好几天没看你和傅初霁同进同出,还怪不习惯的。” “……我忙嘛。”棠景意说,“行,下午就给你看。” 许鑫嘉嘿嘿一笑,“那晚上回来的时候……” “给你带吃的,想吃什么发微信给我。” “芜湖~”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工作的忙碌并不会因为出差而减少, 不过落到实习生头上的工作量还是很有限的,至少棠景意几乎不用加班,最多也就是花个半小时把手头的工作收尾而已。平时六点的下班时间, 最迟六点半也能走了。 这天,唐镜约他一起吃晚饭。 唐镜来得早, 他到的时候棠景意还在改一份文件。 隔着透明的玻璃幕墙,正蠢蠢欲动想要下班的棠景意看见唐镜自外边走廊走过,怕他等太久, 于是复又低头, 盯着屏幕看周淙予和他说的几个要修改的地方仔细听起来。 “这里, 这里删掉, 把昨天那份报告的数据重新整理, 跑完模型后替换到第二部分,然后……” 周淙予站在棠景意身后, 俯身握着鼠标给他演示,几经晃荡的领带贴到棠景意手臂上。 唐镜看了一会儿, 就见棠景意合上电脑,仰头对周淙予说:“我明天再来改。” “好。”周淙予一手撑着他的椅背说,“先去吃饭吧。” 棠景意是真饿了, 唐镜从他轻快又着急的脚步中看出这一点,于是忍不住笑:“小景……”看到他什么也没带,又问,“不带电脑吗?” “当然不。”棠景意说, 一点也没顾及到才刚从门口走开,一转头就能看见会议室里正盯着他们看的顶头上司, “酒店还有平板可以用,我才不带电脑回去加班。” 他们走到电梯前, 唐镜拿员工卡刷了门禁,一边说:“你们老板……人还挺好。” “还行吧。”棠景意不在意地说,又催着问他,“我们要去吃什么?” 他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倒把唐镜逗笑了:“你想吃什么?” “我对这儿不熟,”棠景意说,“你推荐吧,听你的。” 对于唐镜,他别的不熟悉,但却知道他生性自由散漫,热衷旅游和美食,若想知道要去哪儿玩或者哪儿有地道美食,问他准没错。 “好,”唐镜笑说,“那就听我的。” 也正如棠景意所想,他们一出公司就打车去了某个路口,然后下车开始走路,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来到一家其貌不扬的餐馆前。 这会儿刚好是饭点,他们运气好,角落处有桌客人刚走,他们才得以马上坐下点菜。 “这家的夫妻肺片做的非常好,味正料足,我吃过好几次。” 棠景意飞快地听着唐镜的建议勾了几道菜,他实在饿得很,看什么都想吃。 唐镜又在菜单上指了指,“烤羊肉串来一点?这家老板娘是内蒙来的,烤羊腿或者肉串都很不错。” “不啦,我吃不惯羊肉的膻味。”棠景意头也不抬地说,“给你来两串?”他问,却许久没得到回复,奇怪地抬头看过去,“唐镜?” “……嗯?”唐镜像是在走神,听他叫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说,“不用,我不吃。” 棠景意点好菜后把菜单拿去结账台那儿给老板,拎着可乐回来就见唐镜抽了纸巾熟练的擦着桌子,他拉开长板凳坐下,听见唐镜说了句什么,然而餐馆里人太多,他没听清,又搬着凳子挪近了些,“什么?” “拿开水烫一下餐具再倒饮料。”唐镜说,末了,又笑,“苍蝇小馆就是这样,味道好,但环境一般。” “好吃就行了。”棠景意倒不介意,不过他却有些意外,说,“原来你喜欢小餐馆的炒菜,我以为你会喜欢安静点的地方。”毕竟唐镜的气质似乎和高档的西餐厅更相符,品品红酒听听钢琴小提琴什么的。之前他还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有一块儿出去也多是几个朋友碰面聚餐一起吃饭,也大多会选择环境好些的餐厅或是酒店。 唐镜拆开一次性餐具烫洗,一边说:“这没什么,我在国外做背包客的时候,更差的青旅都待过。” 棠景意眨了眨眼,这个他倒是听顾云深提起过的,唐镜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回国后也是这样,待上一两个月就又出去旅游了。 “给。”唐镜给他倒上可乐,抬眼看见他的眼神,不由一笑,“云深和你说过,是吗?” “嗯。”棠景意并不避讳,这是躲不开的话题,没什么避忌的必要,“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是,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唐镜说,“不过我初中毕业后就出国了,联系不太多,后来虽然回来了,不过……”他语气一顿。 不过,才和顾云深联系上没两年,就出了阮棠的事。 “不过,”唐镜笑笑,接着说下去,“总归还是不错的朋友。” 棠景意托着脸听故事,他对唐镜是真不熟,过去顾云深约莫是心虚,从不肯和他多提。 但唐镜却不再说了,转而笑问:“你呢,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噢,我们……”棠景意直起身,“其实也是凑巧,研一的时候寒假回家找了份实习,刚好……”他挑着捡着把两次实习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我们不是还在公司里碰到过吗?” 唐镜当然记得,正是因为记得,所以他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了起来。 棠景意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这会儿正好上菜了,他一下抄起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份夫妻肺片。 “快吃吧。”唐镜给他夹了块牛肉。 于是棠景意就顾不上说话了,唐镜并不太饿,他吃得很慢,目光缓慢地扫视过面前的青年。棠景意的年纪固然算不得小,可到底是个学生,年轻人的朝气坦率展露无遗,真就……还只是个小孩儿而已。 “这么说,”唐镜又给他夹了个金丝芋卷,“云深还是你老板。” 棠景意:“当然了。” 他只顾和夫妻肺片奋战,没意识到唐镜话里的异样,直到他带着点迟疑地说:“小景,你知道……” 棠景意这才懵懵抬头。 “你知道,”唐镜斟酌着说辞,“社会和学校是不一样的,但是……在某些地方,又有些相似。” 棠景意:“……啊?” “就像是老师和学生,上司和下属。”唐镜说,“有些老师会用身份优势去欺压学生,职场上,也是一样。这不单单是指工作量的负担,还包括……一些其他方面。” 棠景意愣愣地看他,他突然反应过来唐镜的话里有话——顾云深用上司身份立场和他纠缠不清,这放在工作上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 “不不不——”他赶紧解释,“不是这样的,顾云深他——”然而喉间一梗,却又无从辩驳。 “……他不是这样的人。”最终,棠景意只能干巴巴地说。 唐镜没有反驳,只是望着他笑,像是认同,然而他的脸上眼睛里,分明就写着——这傻孩子。 棠景意:“……” 他跟顾云深之间再如何纠葛复杂,也不想这样败坏他的名声,棠景意又说:“你跟他那么要好,你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我跟他……”唐镜笑了笑,“或许吧。”他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棠景意碗里,“不过,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要更复杂多变些。” “……你在说什么,”棠景意撇了撇嘴,搞得好像他没成年一样,“你不也才——”然而说到一半,才又想起,七年前阮棠22岁,七年后棠景意也才23岁。可对于他来说似是停滞的时间,对顾云深和唐镜而言却依然潺潺流动,如今的唐镜已经三十有六岁。 三十多岁的年纪,或许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个无趣的中年人形象。可也许是因为唐镜的生活一贯顺心遂意——又或者说,他对于一切都看得很开,没什么过于执着的欲.望。他看起来还是那样随性自在,穿着素净的衣衫,笑意浅淡,除了眼尾几丝细纹以外,岁月宽容地并未在他脸上又或是性格上留下刻痕。 和顾云深截然不同。 棠景意怔怔地想起,其实当初的顾云深和唐镜是很像的,同样的内敛沉静,平和从容。七年之后,唐镜风采依旧,甚至因为阅历的丰富而使得性子更加温柔包容,而顾云深…… “小景?”唐镜叫他,“怎么不吃了?” “……”棠景意抿了抿唇,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他们离开餐馆时,外面还有很多等座的客人。 这是一条喧闹的街道,路的两边不是卖热食的小摊贩就是些手艺匠人,若换了陆雁廷来定会觉得吵闹,烦闷地黑着张脸。如果是顾云深,他其实并无什么特别的好恶,但也说不上喜欢,于是便会安静,不太习惯地穿梭其中。 但唐镜似乎格外喜欢这种烟火气息,他悠然自得地双手揣兜地闲逛,看路面上的青石板砖,看街边鹤发童颜的老朽,看老人边上抱着兔子的小孩儿,脸上笑意浮现,沉浸在这个人声鼎沸的人世里。 他们在一处宣传草编非遗的摊子前停下,一个老奶奶正在编一只草蚂蚱,在指间飞快穿梭折叠的草叶吸引了棠景意的视线,他好奇地看着一只草蚂蚱从无到有,慢慢成型,看得出了神。 唐镜以为他喜欢,见台面上有编好的草蚂蚱,便拎起一只放到他面前:“这个——” 天知道草蚂蚱和真虫子有多像,突然出现的绿色大虫把棠景意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就要后退,险些就要踩空台阶,被唐镜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了回去。 于是唐镜才看出他不喜欢这东西,忙把草蚂蚱放回去,“抱歉抱歉,我不知道——” 编着草蚂蚱的老奶奶看着他们呵呵笑起来。 棠景意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唐镜还在担忧地看他,“小景?” “没、没什么……”棠景意干咳一声,“就是,不喜欢虫子。”又怕自己的话让编草蚂蚱的老人误会,目光在挂着草编织品的架子上巡视一圈,他摘下一只草编兔子,“你好,我要一个这个。” 他还没来得及问多少钱,奶奶旁边坐着的小女孩儿就奶声奶气地说:“一个28,两个50。” 二十来块钱的东西,棠景意也不计较,正看着再买个什么,唐镜就摘下了旁边另一只小一些的草编兔子,“我也拿一个。” 草编兔子同样精致,大概是混了狗尾巴草编的,表面上还真有层细细的绒毛,被唐镜圈在手心,带来些痒意。 唐镜带着小兔子回了酒店。 也是巧了,他定的酒店和棠景意是同一家,只不过不同楼层,他在15层,棠景意和琅璟的同事们都在12层。 电梯在12层停下,棠景意说:“那我先回去了。” “嗯,”唐镜说,“早些休息。” “好。你也是。” 他走出电梯,拴了钥匙扣的草编兔子被他拎在手里,晃悠着,好似一蹦一跳起来。 唐镜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小号草编兔,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了笑。 第62章 第 62 章 唐镜在这座城市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画展已经结束了, 这座不算核心也不算特别的小城市其实并无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中规中矩的秀丽山水,慢节奏的生活,是个能让人过得舒服, 但不会想要留念驻足的地方。 但唐镜还是留了下来。 早晨在酒店醒来,外边的日头已经足以透过窗帘将房间照亮。他看见摆在桌上的草编兔子, 立得正正的,一对毛绒绒的耳朵竖起来,兔脸上点着两颗黑溜溜的眼睛刻了三瓣嘴, 看起来栩栩如生, 惟妙惟肖。 唐镜是带了包和行李的, 不过昨天他把兔子挂上去没多久就又摘了下来, 摆到桌子上, 显眼得一下就能看见。 路过桌子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唐镜顺手摸了一把兔子耳朵。 这会儿时间还早, 待他换上运动装下楼时连电梯都来得格外快,但下降的时候却在某一层停了下来, 电梯门缓缓打开。 “唐镜?早啊。” 唐镜一愣。 “小景……?你们不是8点上班?” “是8点,我起来跑步的。”棠景意说。 “好巧,我也是。”唐镜说。 于是就看到棠景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带着点挑剔和诧异的情绪明晃晃地写在眼睛里,有点可爱。 然后唐镜就笑了,说:“怎么了,我看起来不像晨跑的人?” “也不是, ”棠景意摸摸鼻子,“我对你有点刻板印象, 总觉得应该在幽静的茶馆又或者是西餐厅。” 唐镜一下笑出了声,“我跑得不慢的。” 是真不慢。 宁静祥和的沿街小路上, 棠景意坠在他身后想着,估摸了一下唐镜的速度和耐力,一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清晨和煦的微风自脸旁拂过,唐镜尽量保持着呼吸匀速,对棠景意说:“再快点?” “行。”棠景意爽快的点头。 跑到最后,两人气喘如牛,唐镜不得不慢下速度。棠景意超过了他三五米,也跟着缓下来,和他并肩慢跑了一段,再换成步走。 唐镜不得不感叹:“还是年轻好。” 棠景意偏头看他,“你又不老。” “是不老,”唐镜笑,“不过,大了你10岁还多。” 棠景意愣了下,他总是容易忘记年龄问题,总觉得顾云深唐镜他们总还是和他年龄相近。 “是吗,看不出来。”他说,“也感觉不出来。” “我也觉得……”唐镜笑着,语气微顿,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10岁的年龄差不算小,然而与棠景意相处时确实挺自在,“挺,有缘。” 从佛家上来说,这就是缘吧。 他们一起走回酒店,棠景意回去冲了个澡,下到3楼餐厅吃早饭。 这会儿已经是七点半,同事们陆陆续续也都来了。棠景意就没再和唐镜坐一块儿,拿了份虾饺和烧麦坐到杨姐旁边。 “这烧麦不好吃,”杨姐说,“黑椒蒸排骨不错,那个凤爪也蛮好吃,还有饮品区那边的杨枝甘露,都可以试试。” 棠景意低头一看,得,还好烧麦他就拿了俩。又说:“那我去拿份蒸排骨,杨姐你还要不要?” “要,泰式腐皮卷也帮我拿一份。” “好。” 餐厅是自助式的,走到餐台边上遇到唐镜也来拿吃的,棠景意便把杨姐刚才的白名单推荐给了他。 “好。”唐镜笑着应下。 棠景意拿好东西了,顺便喝了口手上的杨枝甘露,登时眼睛一亮,又转头强调了一次,“这个好喝。” 唐镜抿了下唇,眼里氲上笑意,说:“真的?我也拿一份。”然后便伸手去拿。 见他吃下安利,棠景意这才满意了,端着餐盘回到座位上。 酒店和公司离得不远,吃完饭去公司刚好八点出头。一天的工作再次按部就班地开始了,棠景意闲着没事,拿了包大白兔奶糖去和大家分着吃,不过大概是碍于周淙予在,同事们也不太敢笑闹,只有塑料包装窸窸窣窣在大家手里传递的声响。 传到最后,又传回棠景意手上。 他拿着往旁边一递,“吃吗周总?” ——是的,他的位置又被安排在了周淙予旁边。以至于杨姐一度觉得他要被领导暗鲨了。 周淙予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过去。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地敲键盘摁鼠标,却又一个个地斜了眼睛支起耳朵,狗狗祟祟地偷瞄着。 哗啦啦。 周淙予的手伸进大白兔袋子里。 “吃。” 他拿出一颗糖,拆开包装纸,将裹着糯米纸的乳白色糖果放进嘴里。 周淙予咬了几下,可是刚吃进去的奶糖咬不太动。于是糖果在嘴里滚了几圈,大家就看见一向冷漠寡言的周总的脸颊处被奶糖支起了一个小包。 杨姐深深地吸气,深深地低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如果真不小心—— “噗——” 有同事显然不及她的忍耐力,然而短暂而急促的气音很快就被强行止住,随之响起来的是欲盖弥彰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 棠景意已经把奶糖含化了,他一边嚼一边往模型里导数据,对外界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只在边上手机亮起的时候看了一眼。 唐:【晚上一起吃饭?】 棠景意打开电脑微信回复:【好啊。】 他是不排斥同事的,然而上班+午饭已经和同事8小时亲密相处了,晚上能换个口味聊天也很不错。 下午临近6点,唐镜照旧来等棠景意下班。 这次唐镜约得早,于是棠景意也早早准备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准时下班,没让他等。 “走吧。” 这次唐镜定的是一家西餐厅。 对此,他笑说:“加深一下你的刻板印象。” 他们几乎每天都一起吃晚饭,以至于,两人的聊天记录已经简化到了极致的地步。 星期三 9:45 唐:【晚上?】 棠景意:【冲。】 星期四 9:47 唐:【今天?】 棠景意:【走。】 星期五 9:32 唐镜划拉了一下聊天记录,俩人的对话框活像是订外卖似的简洁。他顿了顿,发出一句话。 唐:【今天忙吗?】 电脑屏幕下方的微信亮了起来,棠景意习惯了唐镜总在早上九点半左右就和他定下晚饭行程,于是很快就点开了对话框。 棠景意:【冲。】 回完才发现不对,又说:【不忙。】 棠景意:【在摸鱼。】 唐:【看出来了,摸鱼才能秒回。】 棠景意:【那也不是,多线行程我也能做,平平无奇效率高而已。】 唐镜在另一头忍不住笑。 唐:【周淙予还坐你旁边?】 棠景意:【对啊,座位固定的。】 唐:【被老板看见你回私人消息,会不会说你。】 棠景意:【不会。】 棠景意:【他人好。】 唐镜快要落下的指尖停滞片刻,他无意义地划拉了一下屏幕,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 唐:【嗯,还行。】 唐:【晚上一起吃饭吗?】 棠景意:【今天不了,今天公司这边要聚餐。】 对于这类场合,棠景意只想说,可以但没有必要。 只不过他们来出差的人本就不多,少一个都很明显,他也不好搞特殊,便没有拒绝。 就,挺无聊的。 棠景意喝了点酒,他酒量一般,喝起来又容易上脸。杨姐被他吓了一跳:“怎么脸这么红?” “啊,”棠景意懒洋洋地支着下巴,“没醉。” 杨姐:“……你这个状态很难说服我。” 但他是真没喝多少,也真没醉。琅璟的工作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又或者说,只要那个能把控全局的人不走歪,那么这个局就歪不到哪儿去。 周淙予对酒桌应酬同样敬谢不敏,除开基本的烘托气氛整桌敬酒以外他基本都拦下了。只要身份足够分量,甚至不需要找什么“明天还要工作”的借口,只一句“今天就不喝了”,便没人再敢没眼色的继续劝。 没有酒的饭局不会持续太久,晚饭结束后女同事们约着出去逛街唱K,棠景意没什么兴趣,婉拒了。好在他一张通红的脸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大家三两成群地走了,只余杨姐还有些不放心地拉着他,“你能自己回酒店吗?” 棠景意挑眉:“当然——” “没事,我送他回去。”周淙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作为并不算平易近人的领导,他自然不在员工聚会的邀请之列。 杨姐这才跟小姐妹们离开。 棠景意回头看周淙予,然而周淙予只是神色淡淡,道:“走吧。” 他走到棠景意身边,抬手想去扶他的手臂。 棠景意避开,说:“我没喝多。” 然后也不等周淙予回话,径自走出包厢。 周淙予微微抿唇,他落后了半步跟着,目光在他的背影流连。 周淙予也喝了酒,没法开车,便叫了代驾。 其实对棠景意来说喝酒是真没什么,但难受的是喝酒完再坐车,就算没醉也要晃得晕了。 后座上,棠景意正闭目养神,忽而手上一凉,他睁开眼。 “喝点水。” 棠景意握了下手里的冰矿泉水,问:“什么时候买的?” “酒店边上,自动贩卖机。” 周淙予回答,似乎并不介意、也不意外他作为下属却格外理直气壮、丝毫不见外的语气。 棠景意再次偏头看他。 “喝一点,”周淙予说,“会舒服些。” 矿泉水瓶盖已经拧好了,棠景意轻轻一旋就能打开,他仰头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确实安抚下些许躁动的情绪。 “周总。” 棠景意说,可是没有然后,他没再说话,周淙予也没有,只是看着他,接受了他的突兀和沉默。并妥帖地在下车时扶住了他的手臂,将步伐不稳的棠景意一把捞起,另一手拿着矿泉水。 “周总。”棠景意又叫他。 微凉的夜风中,身边人略低了头,像是在笑,又像是脱力一般。他倒过来,靠进他怀里。 周淙予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了他。 怀里的人笑起来,含糊不清的声音乘着夜风钻进周淙予耳朵里,如同幻觉。 “周淙予……” 周淙予尚来不及反应,他呆怔着,不知道是该继续沉默还是说话,该继续抱他还是放开。台阶上便有人飞快地走了下来。 “小景。” 怀中人被扯了出去。 周淙予不想放手,可是弟弟的手臂游鱼般灵巧的自他的禁锢中滑过,他不需要别人搀扶便自己站直了身子,一双桃花眼似是也染了醉意,雾蒙蒙地染着水色,却又在月光下凝了光,显得专注又冰冷。 周淙予浑身一震,却不得不因面前挡着的人而被迫转移了注意力。 “唐先生。” 第63章 第 63 章 这天晚上, 唐镜独自吃了晚饭。 在外求学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可是当独自漫步在街头的时候, 还是莫名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弦月高挂, 唐镜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正常的饭局,这个点应该结束了。 8:32 唐:【刚才在路边看到一个老伯在卖冰糖葫芦, 给你带了一串, 暂存在酒店冰柜了。】 唐镜又绕着花圃走了一圈, 再看手机, 没有回复。 终归是夏天, 在外边待久了还是炎热,唐镜压下心底的烦闷, 在酒店大堂一角坐了下来。 8:47 唐:【待会儿记得去取回来吃,放到明天味道就不好了。】 铛、铛、铛…… 大堂的西洋钟响了九声, 微信那头还是一动不动。 唐镜握着手机,目光无意识地顺着酒店外的街道游移。 一辆黑色的电动汽车在酒店外停了下来,网约车接送很常见, 一开始他并未注意。当瞥见车里的人相扶着的时候也觉得稀松平常,直到看见那人往旁边倒去,身影被一旁高大些的男人遮了大半,唐镜才移了目光看过去, 眉间微蹙,怕是醉了酒的女孩子被人带来, 便留意着,准备情况不对就上前去。 然而等到那二人快要迈上台阶, 男人从侧身变为正面,露出了怀中人的样貌时,唐镜登时一愣,身体的反应远快过于大脑思考,他噌一下站了起来,快步朝外走去。 “唐先生。” 周淙予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怀中人就被扯了出去。 唐镜第一时间回头去看棠景意,见他面颊晕红,微眯着盈了水汽的眼,一副喝多了酒的样子。再看站得笔直的周淙予,一身挺括合身的西装显得他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神色平静从容,没有半分醉意。 唐镜眼底一冷。 “周总。”他客气地问好,“我找小景有事,先带他上去了。” “等等。”周淙予上前一步,“他喝了酒,不太舒服。” 唐镜不放心周淙予,周淙予自然也不放心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当然,其实他们俩也并不完全陌生。同个圈子里的人,就算没见过面也听过名字,更何况他们并非没见过,只是不熟而已。 唐镜说:“我会照顾的。” 周淙予依旧站着不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唐镜,鹰隼般锐利。 唐镜还要说什么,忽然身后一重,是棠景意靠了上来,拽住他的衣摆。 “我没喝多。”他小声嘟囔,尾音很轻,像是抱怨,又像撒娇。离得他很近,便显出几分亲昵来。 唐镜忙回身扶他,便没看见周淙予骤然苍白下去的脸色。可棠景意看见了,看见了他不得不紧抿着唇才能掩盖的急促的呼吸,震颤的瞳孔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悲伤。 就好像,看见棠景意在他面前依赖别人,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过。 周淙予是真的认得他。 棠景意漫不经心地收回眼神,又扯了下唐镜的衣摆,“走吧。” 唐镜扶着他的手臂走上台阶,周淙予沉默着孤零零地坠在后头,跟着两人走进电梯,唐镜已经去取回了糖葫芦,棠景意刚好觉得嘴巴没什么味道,便拆开吃了一颗。 “会酸吗?”唐镜低声问。 棠景意说:“不会,好甜的。” 可是,从前的甜味,从来都是来自于周淙予的糖果。 周淙予跟了一路——当然,他们都住在同一层,甚至就住隔壁而已。听见旁边的房门合上的声音,周淙予垂下眼,刷卡开门。 棠景意还在吃糖葫芦,唐镜给他倒了杯水,又去端详他的脸。 “怎么了?”棠景意仰头看他,又说,“是真没喝多少。” 唐镜嗯了一声,问:“怎么是周总送你回来。” 棠景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住同个地方,当然是一起回来了。” 唐镜:“……” 他又无奈又好笑,果然前几天吃晚饭时说的那些话棠景意是一点没听进去。在他看来,顾云深是好人,周淙予也是好人,真是…… 唐镜默默半晌,又看着面前坐在沙发上乐不思蜀低头吃糖葫芦的棠景意,没忍住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棠景意:“?” 正要说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音,让两人下意识地齐齐看了过去。 是个他们都认识的头像。 顾云深。 唐镜率先移开视线,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他本意是想留出空间给他们说话,但直到进卫生间后关了门他才反应过来——以酒店的格局和墙壁门板的材质,外边的说话声音依旧听得清楚。 ——他该直接走的,还留下干什么? 唐镜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不知所措地兜了两圈,他按上门把手,本想出去和棠景意说他先走,却又在听见外头顾云深的声音时止住了动作。 “棠棠。” 其实棠景意也有些意外,倒不是说顾云深的视频来得意外,小久寄养在他那儿,他们每天都会联系。而是说—— 他犹犹豫豫地探头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视频那头,顾云深抱着小久半天不见他回应,又叫了声:“棠棠?” “嗯?”棠景意立起手机,“我在。” “怎么还没——”顾云深本想说还没休息,却又在窥见屏幕中他泛红的脸颊时顿住,“你喝酒了?” “嗯,晚上聚餐,喝了一点。”棠景意敷衍地回答,又轻声细气地逗起小猫来,“小久,这几天乖乖听话没有?” 狸花壮士娇气地喵呜一声。 “小久很乖,”顾云深揉揉小猫头,“吃得好睡得好,就是不爱动,没有你陪它玩,它总是不愿搭理我。” 棠景意忍不住笑,伸手在摄像头前比划逗弄着小久,一边说:“再一周就回去。” 两人似乎已经聊了起来,困在卫生间的唐镜简直进退维谷——但认真说起来,其实也不至于。只要出去露个脸,和棠景意点头示意再指指外头,示意他先走就好了。 唐镜连自己该怎么走的场景都已经设想好,可是他握着门把手,却迟迟没有行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棠棠。” 两人的交谈声透过卫生间并不算厚的门板传了进来,音质被压缩得模糊,但足够唐镜听清楚对话的内容,甚至于能够感受到顾云深话里温柔的语气。 唐镜不由皱起眉,他熟悉顾云深现在的状态,这分明就是过去和阮棠在一起时的样子。 “你把机票时间发给我,到时候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和同事一起回。” 和顾云深相比,棠景意的声音便显得波澜不惊,没什么起伏,但这也依旧并不能让人放心。棠景意似乎是习惯了,因为习以为常所以才这样平静。 唐镜其实一直都不太了解顾云深的感情生活,男人之间的友情和女生的闺蜜不同,他们原也算不得无话不谈的亲密,像当初顾云深和阮棠在一起时,也是主动和他们说然后把人带出来一块儿玩;但如果顾云深不提,对于这样的个人私事,唐镜也从不追问。 更不用说,阮棠的事情对顾云深打击实在太大,他几乎是将自己封闭起来,隔绝一切交流。唐镜自然是很不放心的,时不时会关心一下顾云深的近况。他也忘了顾云深是从什么时候突然有了变化,这变化谈不上好,但至少是让他多了一些活人气。 唐镜原以为,不管是交新朋友还是有了新恋情都无所谓,只要能让顾云深能对生活多些热情就好。可自从去年他去找顾云深时忽然遇见棠景意,唐镜就觉得事情开始不对头起来。 棠景意与阮棠的相似程度——任何一个见过阮棠的人,只要打眼一看他,都会联想到阮棠。 顾云深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好,可唐镜哪里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他明里暗里地劝诫过顾云深许多次不能这么做,可好友只是云淡风轻地让他放心,然后便再不肯多谈。 ——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如今眼见着棠景意和顾云深越走越近,让唐镜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棠景意说他没和顾云深在一起,这唐镜是信的,可棠景意说不喜欢他——唐镜却很难去判断真假。他没什么恋爱经验,却也知道两人在一起之前总有一段暧昧拉扯的时候,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甜蜜他也并非不了解。更何况,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顾云深确实都是一个十分优秀出色的配偶,只除了——他有一个怎么都忘不掉的去世的前任。 小景……知道这件事吗? 唐镜想得出神,直到外边有人敲门时才回过神来,慌忙后退了一步。 “唐镜?”棠景意说,“我打完电话了。” 门里的人很快出来,棠景意禁不住要笑:“是顾云深,你又不是不认识,没什么好回避的。” 唐镜摸摸鼻子,他也很想知道十分钟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棠景意的糖葫芦还没吃完,他返回去拿,回头就见唐镜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像是有话要说。 棠景意一边咔吧咔吧咬冰糖一边眼神示意他怎么了。 “小景。” 唐镜张口想说什么,却又顿了顿,好似碰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其实出于顾云深朋友的角度,他不该越过他把这件事告诉棠景意。可他又实在忧心——顾云深抱着那样的心思,小景如果不知情,那么之后在一起了…… “小景,”唐镜认真地看着棠景意,“顾云有没有和你提过,他曾经有过一个前男友?” 棠景意:“……哈?” 他一时间震惊又茫然,不知道唐镜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忽然有了种被看穿身份的心虚和错愕。 然而这个反应无疑让唐镜更加确信——他果然是不知情的。 “小景,我不知道跟你说这件事是对还是错,但我只是……” 唐镜看起来是真的很为难,他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和措辞,但显然是失败了,沉默半晌,他说:“云深的前任叫阮棠,因为一些意外过世了。” 棠景意愣愣地看着他,见唐镜似乎不是认出他,便又渐渐放下心来。 “他……” 棠景意正要扯个谎圆上,就听唐镜说:“你和阮棠,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第64章 第 64 章 唐镜说:“你和阮棠, 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棠景意呆住了。 007也顿觉毛骨悚然:【他看出来了??他猜到了??不能够吧?!!他一个——】 【淡定。】棠景意安抚慌得一批的系统,【放心,他就算猜重生穿越也猜不到系统任务的。】 “当然, 我并不是说云深有什么问题。” 见棠景意不语,唐镜生怕他误会什么, 转而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如果不知情的话,那么就有必要知道这些。如果你知道……” 如果他知道,且还是喜欢…… 棠景意注视着他, 虽然唐镜语气平稳, 但棠景意依旧能够从唐镜飘忽颤动的目光中看出他的紧张。他似乎并不是看透了什么, 而是像陆笙一样, 试图给他一些告诫。 可又和陆笙不同, 唐镜是顾云深的朋友,要和他说这些, 于唐镜来说确实十分困难且为难。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不想看到他被蒙骗。 棠景意抿了抿唇, “阮棠……”他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唐镜一愣, 这个问题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安静了好一会儿,又仔细地打量棠景意的神色,见他虽没什么伤心失控的样子,但也是怔忪的, 好似原本娇气的猫咪耷拉下耳朵垂下尾巴,让唐镜心里一揪, 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可是见棠景意还在看他,等着他的回答。唐镜只好说:“阮棠, 其实,我和他并不是很熟悉。我们只见过几次,有时聚会云深会带他来一起玩,仅此而已。” 棠景意眨了眨眼,他发现唐镜好像误会了什么,以至于不敢评价阮棠。既不想在棠景意面前说他好,又不愿违心地说他的不好。 当真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 棠景意忍不住要笑,“我没别的意思,”他的语气轻松起来,“他跟我……不是,我跟他,真的这么像?” 似乎是被棠景意的情绪带动,唐镜慢慢也放松了下来,笑道,“只是乍一看有些相似而已。”他解释,“仔细看的话——” “仔细看的话,”棠景意托着下巴问,“我比他好看吧。” 唐镜一怔,而后唇畔牵起弧度,“嗯。”他点头,“你好看。” 其实他已经忘记阮棠的具体长相了,阮棠是顾云深的男朋友,朋友的对象他当然不会特别去留意什么。但棠景意无疑是好看的,不管是明媚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还是殷红的唇,都挑不出一丝错处。好看到,但凡和那双桃花眼对视得久一些,好像都要……让人止不住的,心跳加速。 “唐镜?”棠景意奇怪地伸手在他勉强晃了晃,“不是吧,说一句违心的话需要默默忏悔这么久?” 唐镜迟钝地眨了下眼,眼睫低垂着,笑意温柔。 “是真心话。” “你更好看,小景。” ……是正直的人都不会开玩笑么? 棠景意略有些不自在地直起了身,他原是不想让唐镜有心理负担才有意逗弄,表示自己没事。可这么句玩笑话,怎么被他一说,就显得那么的…… 正想着,唐镜便站起了身,笑着道:“早点休息吧,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啊,”棠景意愣愣地看他,“哦……好。” 他正要下去买瓶冰水喝,索性和唐镜一块儿出门。行至门口时唐镜又止住脚步,回头道:“对了,原本来是要告诉你,我明天的飞机回S市。” “嗯?”棠景意诧异,“这么突然?” “是,原只是定的看画展,只预留了三四天的时间。”唐镜说,“后面还有安排,所以……” “三四天……”棠景意估摸着一算,“这都一礼拜了。” 唐镜笑,“嗯,”他声音轻柔,“所以该回去了。” “好啊,”棠景意不觉得有什么,他拔下门边卡槽里的门卡,“那回去见。” 唐镜一顿,他话还没说完呢。 “我回去后,你一个人要小心。” 棠景意:“……” 这一层这么多同事,他什么时候一个人了? 心里知道唐镜还把他当小孩子,不由无奈,之前他还是阮棠的时候年纪更小,也没见唐镜这么操心。 【之前你是顾云深对象,】007说,【他操什么心。】 棠景意一时失语,也是,唐镜向来极具边界感和分寸。过去时他对阮棠善意归善意,但客气和疏离也很明显,所以他和唐镜始终算不上朋友——嗯,现在不算。 知道唐镜是为自己好,棠景意点点头:“我知——” 话未说完,房间里忽然一暗。 棠景意一愣,“停电?”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停电了,后来才反应过来供电的房卡在自己手上,便伸手要插上去。却不想唐镜也摸索着卡槽的方向,一下搭上了他的手背。 掌心贴上了微凉的温度,唐镜不由一滞。 棠景意讪讪道:“刚才手快拔卡了。”他很快把卡插好,房间内重新亮起灯光。 唐镜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小孩儿还在瞅着他,琥珀色的眼里带着些残留的酒精褪去后的水色,像是枝头坠着的沾了水珠的雨后桃花,干净又纯粹。 唐镜微微抿唇,在小景的世界里大概谁都是好人,也……包括,他自己。 隔天坐上返程的飞机时,唐镜在空姐的提醒中最后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也许是还在睡吧,毕竟昨天喝了酒。 唐镜摩挲了几下屏幕,见还是没有消息,才退出微信界面,把手机收起来。 棠景意确实是睡到很晚,十点多时才被门铃声吵醒。 他以为是来打扫的保洁,睡眼惺忪地扯了睡衣套上,一打开门,却被人扑了个满怀。 “什——” 他被撞得后退一步,下意识揽住了那人的腰身,随即就被狗东西缠了上来。 陆雁廷熟练地往后一踹关上房门,捏着棠景意的下巴就要亲,被他偏头避开。狗东西不以为意,带了些力道的吻接二连三地落在脸颊颈侧,棠景意一下被亲懵了,几近狼狈地把这块狗皮膏药从身上撕开:“陆雁廷——” “干什么?”狗东西喘着气抵住他的额头。 棠景意瞪他:“你干什么?” 陆雁廷理直气壮:“勾.引你。” 棠景意:“……” 他面无表情地把人推开,走进卫生间刷牙。 陆雁廷在房间闲逛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可疑踪迹后才跟进卫生间,抵住棠景意试图关上的门。 “刷牙关什么门?” 棠景意:“……刷完了要上厕所不行?” “那也不用关。”陆雁廷眨了眨眼,一下从间隙中挤进去,“我帮你。” “你——” 狗东西的热情来的剧烈又炙热,狭小的卫生间内几乎快要容纳不下这阵汹涌的热潮。酒店的隔音实在不怎么样,隔壁就是周淙予的房间,棠景意一把捂住陆雁廷的嘴,示意他噤声。 狗东西咬着牙关,辛苦地兀自忍耐着,在他手掌下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眉间隐忍地蹙起,沙哑的喉咙滚出一声带着些鼻音的闷哼。却还是在忍不住时咬上棠景意的肩头,扑簌簌地发着抖,委屈又乖巧。 等到他们从卫生间里出来,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棠景意没什么胃口,但陆雁廷赶路了大半天,便还是打算一起出去吃个午饭,走到衣柜前换衣服。 陆雁廷不着痕迹地揉了下腰,挑剔地打量着房间,抱怨道:“琅璟真是小气得要命,定个这么小的房间。” 听起来像是不满,语气中却并没多少生气的情绪,多日来见不到恋人的躁郁刚才被安抚得很好。陆雁廷轻哼一声,随手拿起棠景意搭在沙发上的衣服挂起来晾好。 陆雁廷手里抓着柔软的料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棠景意正背对着他。他便飞快地收回眼神,凑过去在衣服上轻嗅了一下。 ……除了酒店里香的过分的洗衣凝珠的味道以外什么也没有。 已经洗过了。 狗东西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陆雁廷工作也忙,棠景意一边脱下睡衣一边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五个小时前。” 棠景意动作一顿,“这么早?” “还行,不怎么累。飞机上睡了一觉,到了之后又开了间房休息了一会儿。” 陆雁廷满不在乎地回答,眼珠子依旧黏在棠景意赤.裸的上身上一动不动。他昨天一下班就定了最早的航班过来了,但这条航线直达的不多,最早的也是在凌晨,等到了后天都亮了。可是时间还太早,他估摸着棠景意还没起,便也没过来。 棠景意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抬起头。 “看什么?” 陆雁廷顺从地顺着他的力道仰头,双手自觉地搭上他的腰。他舔了下嘴唇,眼里像燃了火苗,烧得他喉咙都要沙哑,难以按捺的燥热一路蔓延到小腹。 狗东西惯会耍无赖,他眉梢一挑,便显出些不怀好意的痞气,“这么久没见了,当然要一次看个够本。” 棠景意眯起眼。 然后陆雁廷便感觉原本扣着下巴的手又往下滑了些,落在脖子上,指尖轻巧如同羽毛,似有若无地抵着他的喉结处摩挲。 狗东西向来是经不起撩拨的,一下就要往上窜,又被棠景意按住,慢条斯理地问:“怎么样算够本?” 当然是怎么样都不够。 陆雁廷直勾勾地盯着他,刚平静了不久的呼吸又开始急促。 然而不等他发作,外边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棠景意动作一顿,又警告地看了眼陆雁廷。 狗东西低头亲了下他的手背,倒是没多纠缠,只拿了一旁挂着的衣服催促:“快穿上。” 但很快,他就后悔自己的懂事了。 “周……总?”棠景意颇为意外地看着门外的人,“有事吗?” 第65章 第 65 章 “周总, 有事么?” 周总? 陆雁廷警觉地竖起耳朵,奈何他此时也是不太方便——狗东西苦大仇深地低头盯了一会儿支棱着的某个地方,果断采用暴力手段解决之后, 便起身三两步走到棠景意身后,如同猎犬守卫一般, 牢牢地盯着门外的周淙予。 “真是……好久不见,”他微微眯眼,似乎在想要怎么称呼。然而这个问题当然不会困扰他太久, 陆雁廷挑衅一笑, 加重了声音重复棠景意的话道:“周总。” 周淙予没想到房间里还会有别人, 尤其是陆雁廷, 不由眉头一皱, 便听棠景意说:“中午我就不一起吃了,你们去吧。” 说着就要关门, 却被周淙予伸手挡住了。这个充满侵略意味的动作引得陆雁廷神色一凛,原是倚着墙站着, 一下便直起了身。 周淙予却没看他,他抬手,手中握着的极不符合他气质的浅蓝色保温杯同时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喝一些, 胃才不会不舒服。”周淙予说,“杯子是新买的。” 棠景意一愣,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周淙予似是早就预料了他的反应,依旧神色淡淡, 说道:“其他同事的我都拿给他们了,这是你的份。” 棠景意沉默片刻, 他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周总。”便没有再多停留, 反手关上了门。 陆雁廷一直盯着周淙予,然而却没能从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门关上后他又紧跟着去看棠景意,却见他只是握着保温杯沉默,不由心头烦躁,伸手把那杯子夺了过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陆雁廷一边嘀咕一边拧开盖子,“我还没听说周淙予这么平易近人,应酬完还给下属煮……茶?” 熟悉的普洱香气沁入鼻间,棠景意抿唇不语,只是道:“走吧,去吃饭。”他拿回保温杯,随手放在了桌上。 【周淙予到底想干什么?】007意外道,【他肯定是认出你了,不然怎么可能知道你酒后要喝普洱茶的习惯。】 棠景意酒量一般,原也喝得不多,酒后倒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胃里空空、却又不想吃东西而已。这倒也算不得什么毛病,只不过在上个世界时因为周璟棠的天之骄子剧本,少不得跟朋友出去喝酒胡闹,因而难受的次数多了些,所以周淙予都会在酒后给他煮上一杯普洱。 周淙予认得他。 这个认知让棠景意感到不解,他很早的时候就看出了周淙予态度的不对劲,也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实在想不出原因,才只停留在怀疑的层面。 可现在…… 【那不重要,发生都发生了。】007少有地当起了开导的角色,却又百思不得其解,【问题是——他认出了你,为什么又装作不认得?】 周淙予是想装来着,可又常常忍不住,OOC是常态了。 想到这儿棠景意便有些想笑,倒也不十分在意,懒散道:【行了,问题先攒着,总有一天会揭开谜底的。】 今天天气不错——并不说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而是天气多云且有风没雨,这对于炎热的夏天来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午饭结束后,陆雁廷从汽车后备箱中拎出两个背包来,兴致勃勃道:“去登山吗?这附近有个九仙山风景不错,晚上还可以露营。” 棠景意的视线扫过那两个塞满了东西的书包,陆雁廷喜欢极限运动,前几年没少去攀岩。不过车祸后不知道身体里打了多少钢钉,想必是没法做这种运动了,爬山兴许问题不大,不过…… “你确定?”棠景意顿了顿,“昨天连夜飞过来,早上又……” “早上怎么了,”陆雁廷轻哼一声,嘴巴一张就又要胡说八道,“才一次而已,你又那么慢、唔——” 棠景意一把捂住狗嘴,咬牙道:“闭嘴,开车。” 这个天气用来爬山确实不错,既免去了阳光的炙热,又有凉风解暑。且山上地势高,比城市还要凉快许多,到了晚上说不定还真可以在外边露营也不会觉得热。 只是天公不作美——既是多云,那么云层中蕴藏的水汽总得找个机会倾泻而下。而不巧的是,今天的天气又变得格外的快。 他们爬到半山腰,刚坐了缆车到山顶,还没好好一览高处风光,便听见云端处闷闷地响起了雷声。于是又紧跟着坐缆车回半山腰处,谁知还差一点抵达时暴雨便哗啦啦落了下来,好在陆雁廷准备的背包里东西倒是齐全,两人匆匆拿了冲锋衣套上,一落地便跑进附近的一家民宿内。 这样大的雨,别说露营,就连下山都难了,只得在民宿将就一晚上。陆雁廷本有些丧气,回房间放完东西,扭头却见棠景意站在阳台外头,顶上的雨棚根本遮不住多少,忙走过去拉他,“站这儿干什么,会淋雨的。” “淋雨怎么了,”棠景意不甚在意地道,“反正湿都湿了。”他继续回身面向着瓢泼雨幕,冰凉的雨丝扑在脸上,有些凉,又有些痒,他忍不住笑,却见陆雁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棠景意眉梢一挑,他抬起手臂,果然挡住了下一秒陆雁廷就要抱上来的动作。 细密的雨丝浸湿了两人的头发,顺着鼻梁淌进相接的唇齿间,隆隆雷声在天边炸响。棠景意看着陆雁廷仿佛燃了火般的眸子,这雨势似乎对另一种火一点作用都没有,他只得咬了下另一条作乱的舌头,将他拉进房间。 “干什么?”陆雁廷沙哑着声音问,“是你说的,湿都湿了……” 几个字裹着粗粗的砂砾在他舌间一滚,莫名带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旖旎和暧昧。 “湿了就去洗澡。”棠景意把他往浴室推,“一会儿该感冒了。” 陆雁廷万万没想到这洗澡是真的只是纯·洗澡,依旧锲而不舍地扒住门框:“什么就感冒——不会感冒,这才哪儿到哪儿,等等——棠棠——!” 棠景意面色不改,连人带换洗衣物一齐丢进了卫生间。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待到两人都换洗上干净衣物,正准备下去吃饭的时候,头顶的白炽灯忽然发出“呲”一声轻响,房间内瞬间便陷入了黑暗。 陆雁廷:“……” 今日不宜出门,真的。 棠景意从包里掏出强光手电筒,打开后架到一边,于是屋内又亮起了大半。陆雁廷喜欢的运动广的很,在徒步爬山这方面也是经验丰富,所以包里的物品从冲锋衣到食物再到基础医药用品一应俱全,倒不需要操心。 他们所在的民宿显然也是习惯了这种突发状况,大厅里开起了备用电源,食物也照旧供应,只是种类不多而已。 棠景意要了个瓦斯炉烫火锅吃,屋外是风雨飘摇,屋内热气腾腾,裹满汤汁的牛肉丸在牙齿间爆开,辛辣的辣椒味儿窜入鼻腔,实在过瘾。 陆雁廷戳着碗里的蟹□□,他想起什么,笑道:“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雨。” 棠景意抬眼看他。 陆雁廷咬着筷子,视线在他脸上游移,而后低笑道:“你忘了?那天晚上我带着酒去找你,然后——” 然后,成功地酒后乱.性了。 但要这么说,也不尽然。 棠景意知道他的用意,虽喝了些酒但压根没醉。陆雁廷酒精过敏,当然更是少碰。 不过是一场借题发挥的训诫罢了。 棠景意垂眸掩去的笑意,陆雁廷不知是自己又想起了些什么,脸上的笑越发大了,抱怨道:“你可真是……” “你可真是,”棠景意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接话,“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才不会忘。”陆雁廷真笑了,“啧,那次可是……”他小声咕哝,“真挺疼的。” 结果他受完疼了,枕边人隔天起来也没给他好脸色看,要不是他是第一次实在禁不住,被折腾得发起高烧,估计这人能直接给他从门口给丢出去。 想起过去,棠景意的神情也松动了些,他搅弄了一下碗里的泡面,又问:“你都记得?” “记得什么?” “都……”棠景意说,“想起来了?” “啊,”陆雁廷漫不经心地叼着筷子,“基本上吧。不过应该不是全部。你知道的,记忆这种东西……”他咯噔咯噔地咬着筷子尖,像是在借此压抑着什么,“有些事,只有在碰上时才知道是记得还是忘了。” 棠景意又夹了一筷子泡面,见他碗里还是十分钟前烫好的蟹□□,不由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不吃了?” “吃。”陆雁廷说,将咬出齿印的筷子从嘴巴里松开,“吃的。”他三两口塞完蟹□□,又去锅里捞了一根面条。 民宿里别的不多,自动贩卖机里的水、饮料和啤酒倒是不少。棠景意把瓦斯炉端回去还给老板,回来就看见陆雁廷倚在冰柜前看着,他走过去道:“别看了,你喝不了酒。” 陆雁廷:“……你说得我好像酒鬼一样。” 棠景意绕过楼梯扶手的转角要上楼,靠近陆雁廷时却见他侧身后撤了一些,像是有意避开一般。 棠景意一顿。 他盯着陆雁廷,狗东西该是鲜少受到这样专注的凝视,一下变得不自在起来,“棠棠,你……” “手。”棠景意说。 陆雁廷双手插兜,装傻道:“什么?” “手给我。” 陆雁廷还在磨磨蹭蹭:“这儿人多,牵手不好吧……诶……” 棠景意拽过他的手臂,果然摸见一手的滚烫。登时拧紧了眉头,又探手去摸狗东西的额头。 “……陆雁廷。”棠景意勉强压下怒气,“你是傻了吗,发烧了不懂得说么??” 第66章 第 66 章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就和陆雁廷的高热一样, 来得又快又急。 陆雁廷裹着毯子靠在飘窗上,目光随着棠景意左右移动——先是对着光给他看温度计,再走到桌旁倒水, 拆出药片…… 陆雁廷把脸埋进毯子里,眼睛却诚实地向上瞟过去, 对走到近前的棠景意说:“真的没事,发烧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棠景意依旧一声不吭地往前伸手, 示意他吃药。陆雁廷干咳一声, 小声说:“我……吃过药了。” 棠景意愣了下, 问道:“什么时候?” 陆雁廷又不说话了, 他的眼神心虚地来回飘忽了一会儿, 慢吞吞地说:“就,刚来那会儿, 在前台开房的时候,我找老板拿了退烧药。” 发烧当然不是突如其来的。 刚开始只是有些疲倦, 但陆雁廷不以为意,只以为是爬山累了。后来许是缆车上淋了雨,一下便要爆发起来, 开始头疼嗓子疼,直到刚刚吃饭的时候,实在是倦怠乏力,什么也吃不下。连站着都觉得没劲想找个地方靠一靠, 否则也不能让棠景意看出来。 他原本是什么也不想说的。 这趟糟糕透了的旅程,糟糕透了的天气就已经够了, 他不想再让棠景意心烦,更不想让他担心……如果, 他会担心的话。 陆雁廷继续默默地把自己往毯子里埋。 棠景意估摸了一下陆雁廷吃药的时间,确实相隔不久,便把药片包在纸巾里放在一旁,但还是把水杯往前一递,“喝水。” 自觉理亏的狗东西乖乖从毯子里探出头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然后又从毯子底下伸出手拽住了那片要离去的衣角,说:“棠棠……” 棠景意回身看他。 陆雁廷抿了下唇,不是那么有底气地说:“陪我一会儿。” 棠景意便把杯子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也跟着坐上了飘窗,顺手又给狗东西裹紧了些。 陆雁廷没想到自己的要求竟然被满足得这样快,以至于他直到棠景意的手环过后背帮他拉紧毯子时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只愣愣地仰头看着,下意识地又要把脸往毯子里盖。 “干什么,”棠景意把毯子往下扯,“这是发烧又不是流感,传染不了。” 陆雁廷哼唧一声,窗外的风雨越发大了,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炸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看棠景意掏出手机看了眼,便问:“还是没信号?” “嗯。” 山上本来信号就不好,加上这恶劣天气,信号塔估计也受了影响,在停电后不多久就彻底断了信号了。 棠景意倒是不着急,他在停电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妙,已经提前和何皎打过招呼了。倒是没提暴雨困在民宿里的事,只说和朋友去露营,山上信号不好隔天再联系,免得家里担心。 陆雁廷闭上眼,他靠在棠景意肩头,忽然觉得这天气好像也没那么差了。 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民宿里的大家也都懒得出门各自休息着,房间里外都很安静。安静到他甚至能听见棠景意的呼吸声,还能嗅见他身上的白桃香味——这是来源于民宿里的沐浴露,虽然他也是一身桃子香,但陆雁廷就是觉得棠景意更好闻,于是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棠景意顺势张开手臂搭住他的肩,一边借着窗外划过的闪电向外望去。其实他很喜欢雨天,也喜欢在屋内看雨听雨声,天然的白噪音好似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雨这么大,”陆雁廷的声音闷闷地从胸前传来,“如果泥石流了怎么办?” “这里坡度不高,植被树木又多,概率不大,就算发生了也不会太严重。”棠景意说,“再说了,这雨虽然大但下得不久,还不到半天而已。” “那,”陆雁廷又说,“山体滑坡……”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这天气烦人,陆雁廷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悲观的方向去想,然后就听身边人似是无奈地一顿,而后语气淡淡道:“那就等死。” 陆雁廷迟钝地眨了下眼睛,他笑了下,嘟囔说:“才不会让你死,要死也是我先。”然后就开始在脑子里脑补等房子塌了,他要以什么样的姿势挡在棠棠身上比较好。 “嗯?” 棠景意手头闲着,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怀里那颗毛绒绒的脑袋。闻言,他低头看了眼突然伤春悲秋了起来的狗东西,说:“你没听过一句话?” 陆雁廷:“什么?” “被留下的那个人是最痛苦的。” 陆雁廷噗一下笑了,像是听到什么无稽之谈,不屑道:“才不是。” 他说:“死了才是什么也没有了。” 陆雁廷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有什么心得一样。但也确实如此——严格意义上来说,两人都是经历过生死大关、在阎罗王前晃荡过一回的人了。 棠景意想起那场让陆雁廷失忆的车祸,狗东西爱玩赛车,机车赛车都玩,按理来说就算是意外车祸,以他的经验和反应能力,也不该伤得这么重。 他凝神想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那活着就能有什么了?” “你可以去找顾云深……不,他不行。”陆雁廷很快否定了自己脑子发热下的荒唐想法,“你自己过,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那你呢?”棠景意反问,“你自己活着,不好么?” “不好。”陆雁廷用力地闭了闭眼,像是在把什么讨厌的东西赶出脑海里,“不好,我——” 我活不下去。 但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对棠景意说,不能让他知道,即便他本该对他毫无隐瞒。 窗外骤然响起雷声,棠景意圈住忽然打起冷颤的狗东西,问道:“身上疼吗?” “……什么?” 陆雁廷没反应过来,一下没听清,“发烧疼吗?谈不上吧,也就——” “不是,”棠景意说,“车祸后打了不少钢板和钢钉吧。阴雨天气,不疼吗?” 陆雁廷兀自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便低着头要笑,懒洋洋地在他怀里抻了下身子,“有什么疼的,早都好了。” “没好之前呢?” “那也不疼。”陆雁廷说,“老头子给请的美国最好的医生来做手术,术后的药也都是进口,止痛泵一上就哪儿都不疼了。” 棠景意没再继续问下去。他揉了下狗东西的脑袋,顺势探手去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知道吗,”陆雁廷仰头在他手心亲了一口,不乏得意地说,“温度越高,说明免疫系统越厉害,身体素质越好。” 棠景意:“……” 世界上最硬的就是陆雁廷这张嘴。 “睡吧。”他移开眼,才不顺着狗东西胡来,“很晚了。” 陆雁廷呆住,一下搂紧了他的腰,不可思议道:“这才不到十点。” 棠景意推开他下了飘窗,自顾自地说,“那我先睡了。” 他关了手电筒躺到床上,不多时,陆雁廷也跟着缩了上来。 棠景意知道狗东西该是累了的,工作了一礼拜,下班后又连轴转坐夜班机赶来,早上跟他胡闹的大半天,下午又爬山淋雨…… 棠景意闭上眼休息,盘算着先休息两小时再起来叫陆雁廷吃退烧药。可没想到,失去了手机和互联网的夜晚确实太过好眠,最后竟然是他先睡了过去。 静谧的独处空间里,陆雁廷侧躺着,看着棠景意出神。 那颗退烧药似乎没什么作用,废物到连他身上的酸疼也缓解不了。不过事已至此,陆雁廷也分不清那难受的感觉究竟是因为车祸后遗症还是发烧了。他小心翼翼地又往棠景意的身上贴了贴,将额头抵在他手臂上,像是缓解了头疼一般,缓缓舒了口气。 其实,陆雁廷并不是个能忍疼的人。 术后的疼痛几乎要让人发疯,止疼药当然有用,但也不能无休止的用,他可不想嗑.药上.瘾,更不想让自己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记忆和脑袋雪上加霜。 所以就只能忍。 忍住阴雨天气骨头缝中沁出的针刺般的酸疼,忍住太阳穴如同电钻滋滋钻入般的尖锐疼痛。渐渐地,忍耐于他来说成了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陆雁廷唯独不能忍耐的,是自己仿佛忘记了某个重要的人的那股空虚感。那感觉——其实严格来说,也算不得难受。毕竟它不痛不痒,不影响任何日常生活。 可它却又无处不在,深入得仿佛根植于灵魂。每每当陆雁廷站在阳台的栏杆边,那阵空虚和失落就像是黑夜一样将他包裹。他俯身看着楼下空洞的黑暗,便会想——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好了。 ……不过,是什么好了呢? 他也不知道。他想不起来。 沉眠的记忆在长久而寂寥的日子里逐渐被压缩,直到见到棠景意,才又像是顽强地顶破石头的野草,拼了命地想要往外生长。 陆雁廷自认自己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于是只能感激上辈子的自己,再感激上天——不管是玉帝还是佛祖还是耶稣,他一点不吝啬地一气感谢全了,感谢他们让心上人能够重生,让自己还能够再次遇见他。 陆雁廷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有多无趣,这个黑白的世界直到他雨后踏进那间小酒馆后才慢慢染上色彩,变得活色生香。 所以,如果再将他一个人抛进那个黑白的世界里,他是活不下去的。 在飞机失事的那一天,当陆雁廷在汽车广播里的遇难者名单中听见了陆以棠的名字时,他几乎要对那辆失控撞上来的货车感激涕零。那大概是陆雁廷最后一次笑得开怀的时候,他松开了方向盘,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解脱般的畅快。 嗯,那么说到这儿——或许还应该感激阎王那一拨神仙。才保佑他没死成把他从地府赶回人间,让他得以遇见重生的心上人。 所以……疼点又怎么了,无非代价而已,他很大方的。 陆雁廷埋在被子里悄悄地笑,他留神着时间,等距离上次吃药差不多过了6小时后,才又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爬起来,吃下那颗被纸巾小心包裹起来的药片。 第67章 第 67 章 棠景意不知道那套烧得越热说明体质越好的理论究竟是对是错, 但一夜过去,陆雁廷当真靠着自己熬了过来。 棠景意睡得早醒得也早,他对着微亮的天际愣神半天, 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得迟了,竟忘了提醒陆雁廷吃药, 便又探身去摸他的额头。 他的动作很轻,被窝里的狗东西还在睡着,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 闭着眼睛蛄蛹了一下, 贴上他的掌心。 好像退烧了些。 棠景意心下稍安, 他收回手, 睡梦中的陆雁廷失去了相贴的温度, 眉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继续往前磨蹭, 直到贴上他的手臂,才再次安定下来。 棠景意:“……” 他有些无奈, 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不到6点,还早得很, 便没有再动。 却没想到陆雁廷已经醒了,棠景意未回头就感觉到旁边的呼吸再次贴了上来,裹着一阵热气埋进他颈窝间,嘟囔着道:“我们刚在一起的那天你要是能这样, 我做梦都能笑醒。” 棠景意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两人那个醉酒后的夜晚。 但是…… 棠景意:“……你管那叫在一起?” “怎么不算呢?”狗东西得意地轻哼, “该做的都做了,床上那会儿你可是没少——” 棠景意对于陆雁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日常已经无比习惯且敏锐, 然而陆雁廷同样敏捷地抓住了他试图捂嘴的手,不怀好意地抵着他的肩吻上去。 “弄得里外都满了……怎么不算在一起……” 陆雁廷抵着他的额头,隔着眼前的朦胧水雾看见棠景意也仰起了头贴上他,如同回应。不由心中一喜,却见棠景意又很快落回去,说:“还在烧。” 陆雁廷:“……” 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你——”而后又禁不住咬牙,“当然烧,你又不来灭火,我烧得都快自燃了——” 棠景意:“……” 他当然是不会放任陆雁廷胡闹的,不多会儿便将他推开坐起身。外边的风雨已经消停不少,虽还是淅淅沥沥的,但至少比昨天冰雹一样的动静好多了。 “走吧,收拾收拾东西下山去医院。” 陆雁廷还在低烧,不过大概是昨晚休息得不错,加上吃的药也起了作用,精神倒是挺好,有力气较劲了。于是又一裹毯子倒在飘窗上,语气虚弱地说:“不行,我头好晕。” 棠景意面色未变,抱着手臂倚在墙边看他。陆雁廷把自己团在毯子里装死,但这样似乎又没什么意义,于是又探出头,像昨天那样伸出手道:“陪我一会儿。”然而像是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语气比昨天还要没底气。 他发现自己竟然比想象中的还喜欢这里。 不——更准确地说,是喜欢只有棠棠和自己两个人的密闭空间。 “要是世界末日就好了,”得不到回应,陆雁廷开始自言自语,“人都死光了,就我们……” 手上忽然一暖。 棠景意将他拉起来,不无嫌弃地说:“连只猫都怕,还想世界末日?” 陆雁廷咧嘴笑起来,任由棠景意给他扯下毯子。乖顺的模样惹得他抬眼一瞥,便见陆雁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角。 ……当然,狗东西脾气差归差,却总还是很容易满足。 “走吧。”棠景意移开视线,“下山去。” 雨后山路不好走,更何况直到现在雨也没停。棠景意便雇了民宿老板开车送他们下山,再换上陆雁廷自己开来的车去医院。 下山时信号也不怎么样,加之山路蜿蜒盘旋,晃得人眼晕,棠景意便没有看手机。下山后他又在开车,两人的手机都握在陆雁廷手里,等到等红灯时他一转头,便看见狗东西低头摆弄着他的手机,像是在打字,专心到连棠景意转头看他都没发现。 棠景意一顿,也没说什么,红灯一过便继续向前。 于是他直到到了医院,陆雁廷进去输液后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才看到了微信里的上百条未读消息。 他昨晚已经和何皎报备过,家里没来消息,只在早上时问到哪儿了。棠景意回复完才又接着往下划拉,昨天他给何皎发消息的时候顺带也问顾云深要了小久的照片,所以应该也没事才对。顾云深消息发的勤,但他本来就回得不多,也就是因为小久才积极些。不过许是昨天两人的对话因为信号塔的缘故断得太突然,后面时顾云深又连续发了好几条。 19:42 顾云深:【棠棠?】 21:21 顾云深:【要视频吗,小久很想你。】 21:52顾云深:【它没事,只是可能因为跟你分开太久,猫粮也吃得少了,不过没关系,我给它开了罐头,煮了鸡胸肉和鹌鹑蛋。】 22:07顾云深:【在忙工作吗?】 …… 后续又发了好些,但时间间隔越来越久,划到最后,底下是来自于己方的两条绿泡泡消息。 7:22棠景意:【他跟谁在一起才不理你你不知道么?我以为你该有经验了才对,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7:23棠景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追得再紧也不会有用,明白?】 棠景意:…… 毫不意外。 狗东西拿他的手机除了打击报复假想敌以外,大概也不会有别的用处了。 其他的消息还有很多,有周淙予和同事们,也有傅初霁的。不过其他的对话框都没被点开,棠景意清楚陆雁廷还是知道分寸的,所以当时在车上才没有拦着他。 棠景意先给联系不上他的周淙予报了平安,然后才点开傅初霁的界面,结果上方立马弹出了周淙予的回复:【你在哪?】 棠景意思索一会儿,他不想节外生枝,便没有告诉他地址,只是回复:【很快就回去。】 然后再是傅初霁,他大概是所有人里反应最激烈的。大概是因为两人同住过一年,又私交甚笃,因而更是格外清楚棠景意的作息。且他和其他人也不同,棠景意从没不回消息过,所以这次一失联就是大半天,傅初霁才比谁都要着急。 棠景意扒拉着屏幕连划了好几下才滑到底,最后一条消息是在晚上的8点45分,是一张凌晨四点半的机票截图。 傅初霁:【我去找你。】 棠景意无奈地撑住额头。 机票上显示这趟航班已经在半小时前落地了,棠景意回复道:【我没事,昨晚上在山里信号不好。】 傅初霁:【你在哪?】 紧跟着弹出的和周淙予一模一样的消息让棠景意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在一块儿。 傅初霁:【我在酒店了,你在哪里?】 ……果然。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以傅初霁的人脉来往想打听点什么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他知道他在琅璟实习,那么能顺着出差的线路追到下榻的酒店来也不奇怪了。 棠景意:【昨晚和陆雁廷去爬山,被暴雨困在山里了,信号不好所以没回。这会儿已经回市区了,他有些发烧,我带他来医院输液,很快回去。】 他回复得很详细,详细到周淙予偏头看见傅初霁手机屏幕上的几行黑字,再看看自己屏幕上的五个字时,心里只剩说不出的失落和空荡。 “周总,”傅初霁收起手机,“我在这里等他。”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傅初霁却好像直到这时候才再次听见了世界的喧嚣声,他按捺下终于平复下来的心跳,也顾不上问棠景意为什么会和陆雁廷在一块儿,只紧紧盯着门外,等着人回来。 周淙予没有回话,身边的人很年轻,看着约莫和现在的棠棠差不多年纪。锐利而锋芒毕露的少年人轮廓和他记忆中棠棠所钟意的发小有些许重合,他想必也是极细心体贴的人,才会在大晚上的和琅璟的副总要来他的电话,辗转追问棠棠的去向。然后又买了飞机票赶来,往大厅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周淙予捏着手机,短暂的回忆让他有些怔忪。看来棠棠喜欢的人的样子还是同一类,那么,他讨厌的人…… 大概,也还是继续讨厌吧。 周淙予扯了下嘴角,攥在手里的手机明了又暗,踟蹰着在开启与息屏之间徘徊。 10:01周淙予:【不着急,小心开车。】 棠景意收起手机,陆雁廷已经出来了,手背上贴了医疗胶布。大概是有些痒,他抓挠几下,撕下来扔了。 棠景意下意识地去看那针口有没有流血,陆雁廷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手晃了晃,“早不流血了,也不疼。” 棠景意嗯了声,“走吧,回酒店休息。” 下楼的时候路过食堂,陆雁廷买了豆浆和夹心的流沙包,回头递给他,“给,吃早饭。” 他们只在下山出发前喝了碗粥,现在几个小时过去,早饿了。棠景意伸手接过,他们找了个桌子坐下,见陆雁廷手里空空,又问:“你不吃?” “我不饿。”陆雁廷耸肩,“输液的时候吃了医生几个饼干。” 他脸色还是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唯独一双眼睛是亮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棠景意。 见他也看着自己,陆雁廷舔了下嘴唇,说:“那你的流沙包给我咬一口。” 说完,也不等棠景意说话,探身咬走了他手里剩着的半个包子。 棠景意:“……你属狗?” 这和好端端拿着根香肠路过接过被狗抢走有什么区别? 第68章 第 68 章 等到棠景意和陆雁廷回到酒店时已经是临近中午11点了, 他知道傅初霁来了,也知道周淙予兴许还在等他。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一直等在酒店大堂里,棠景意刚从车上下来, 连人都没看清,傅初霁便已经赶到了眼前。 “棠——” 陆雁廷挡开傅初霁要去拉棠景意的手, 硬是挤进了两人之前,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少?真是好久不见,最近怎么不见来白鲨玩了?” 傅初霁显然并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称呼, 更遑论陆雁廷明显带着轻慢和嘲讽的语气, 他已经从看好戏的平辈又或是不怀好意的长辈口中听过许多次。 棠景意忍不住皱眉, 瞥了眼陆雁廷道:“外面站着不热?” 他将泊车小弟递来的钥匙抛回给陆雁廷, 径自走进酒店。 陆雁廷慢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傅初霁站到了棠景意身侧,气得牙关紧咬, 又不敢真的硬来,只得黑着脸落后半步跟着, 一边警觉地竖起耳朵。 “你怎么来了?”棠景意问,他走进旋转门里,一个小格刚好容下他和傅初霁, 狗东西被卡在后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几乎要隔着玻璃感受到另一个格子里快要满溢出来的怨气,忍不住笑起来。 见他看着自己笑了, 陆雁廷心神不定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些。傅初霁却是一愣,他跟着棠景意的脚步走出去, 说:“你没回消息,我以为是出什么事了。” 走进大堂内, 冰凉的冷气混杂着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棠景意的目光穿过摆在墙边的一盆发财树盆栽,看见了在角落处沙发上坐着的周淙予。 周淙予没有上前,但其实棠景意还没进门时就隔着玻璃外墙看见了他。看到了他下意识要跟着起身的动作,却又在短暂的迟滞后坐了回去,左手紧攥成拳,忍耐地抵在沙发扶手上。 周淙予一直在看着他,当然也在第一时间迎上了棠景意望过来的眼神。有那么一刻——周淙予几乎要以为棠棠要走过来跟他说话了,然而并没有,他在短暂的对视后便移开了视线,偏头和那个来找他的年轻人低声说着什么。 当然,棠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行程报备这种事也并非是要对领导履行的义务。可是——除领导以外,他不还是哥哥么? 周淙予还是周淙予,不存在能不能认出来的问题。至于棠棠看没看出来自己认出了现在的他这回事—— 周淙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夜的那个拥抱,昨夜他们一同坐在车上的时候,就好像回到了过去。他每每去接酒醉又爱护闹的弟弟回家,总是会提前备上一瓶冰水,又在晚些时候或是隔天给他泡上普洱茶。 他总觉得棠棠是知道的。 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外边忽然横进一支手臂。 “抱歉。”周淙予说,侧身走了进来。 酒店的电梯对于四个人来可以说绰绰有余,然而棠景意还是感觉到了拥挤,他不知道周淙予怎么也突然横插一脚,但周淙予没说话,他便也没有吭声。棠景意不吭声,傅初霁自然也跟着安静。唯独只有陆雁廷最不安分,悄摸地去勾弄他的手。 棠景意目不斜视地把那根作弄的手指从掌心里赶出去,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心,但傅初霁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的纠缠。他抿了下唇,像刚才陆雁廷拦住他那样,侧身插.进二人之间。 他的力道又大又果断,陆雁廷被他一撞差点没趴在墙上。棠景意也猝不及防,被挡开的手臂顺着惯性往前挥了一下,碰到侧前方站着的周淙予。 一时之间,三个人齐齐看向他。 棠景意:“……” “……抱歉,不小心碰到了。”他对周淙予说。然后又回头瞪了眼陆雁廷,狗东西倍感冤枉,却又无处申冤,只得闷声吃了哑巴亏,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傅初霁。 好在他们所住的楼层不高,电梯很快来到12楼,四人一齐走出电梯。棠景意脚步一顿,问陆雁廷道:“你房间几号?” 狗东西面不改色道:“同一层。” 棠景意原以为他撒谎,12楼的房间都是普通的单人大床房,18层以上才是顶配标准。陆雁廷自小享受惯了,衣食住行哪样都没法凑合。 却没想到,他们路过某间房时,陆雁廷当真拿了房卡刷了进去,半掩上房门。 【这话说的,】见棠景意感到意外,007插话道,【陆雁廷当初不也跟你在酒馆楼上的小屋住了两年?更别说车祸后——】 车祸后,更是把能吃的苦头吃了个遍。 棠景意低头不语,他回到自己房间,傅初霁跟了进来他反手关上房门,不待多走几步,便忍不住问:“你和陆雁廷——” 棠景意知道傅初霁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和陆雁廷的关系,也没想着搪塞或者否认,平静地应了声,说道:“嗯,我们在一起。” 傅初霁沉默了一会儿,同样冷静地问他:“是在一起,还是在一起过?” 棠景意:“……?” 他突然有些跟不上傅初霁的文字游戏,但不等他思索,傅初霁便望着他笑了下,又说:“是睡过,还是在一起?” 这回轮到棠景意错愕了,印象中的青年并不是能这样坦然地把“睡”这种字眼说出口而毫无反应的人,他才回了顾家多久—— “告诉我,”傅初霁上前一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棠棠,你们是睡过,还是在一起?” 棠景意拧眉,他有些不习惯这样子的傅初霁,几乎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被其他系统玩家夺舍了。 007自信地挺胸:【没有的宿主,同个世界不会——】 【闭嘴。】棠景意心烦意乱地说,【这是个比喻,比喻听不听得懂?】 007:【……嘤。】 傅初霁越走越近,棠景意避也不避,说道:“当然是在一起。傅初霁,你——” “是吗?”傅初霁反问,“那怎么连牵手都不敢?” 他欺身上前,棠景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然而身后是一面穿衣镜,他的后背靠了上去,带来些许冰凉的冷意。像是一年多前那个在宿舍的早晨,傅初霁也是这样将他拦在洗漱间的镜子前,为他整理衬衫挡去脖子上的痕迹,然而理没几下便忍不住低头亲吻,一路探进颈间。 棠景意胡乱将那些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回忆赶出脑海,却见傅初霁也正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底云雾缠绕,不知是否也想起了那个清晨,他的鼻息有些微错乱,紧接着便要低头,被棠景意挡开。 “傅初霁——” 他推了一下,傅初霁停顿片刻后,顺着他的力气退开了。 “回顾家后,我其实不太开心。”他说,克制着离棠景意远了些,语气淡淡道,“但不可否认,顾家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棠景意:“……什么?” “不是指钱财或者人生什么的——而是,”傅初霁一顿,“处理的方式。” 棠景意持续茫然:“处理什么?” 傅初霁笑了下,他看着棠景意,说道:“我知道,其实你并不喜欢我。” 棠景意愣住。 傅初霁清楚地知道棠景意不喜欢他——他当然是很好的,对他也很好,但二人之间可以是兄弟,是密友,却唯独没有恋人间的爱意。 傅初霁不是看不出来,他只是觉得,感情总归是可以培养的。棠景意并不排斥他,只要他们相处得久一些,也许棠棠会被他打动,他们会在一起,像其他情侣那样谈恋爱。 说来可能显得幼稚又天真,他要的从来就不仅仅是发生关系而已。他想跟他在一起,想好好爱他,也想被他所爱。 从前的傅初霁认可强扭的瓜不甜,也信奉爱就是放手,他坚持地追逐着爱情。两个人当然在一起是要有爱的。如果棠棠不爱他,他也不会勉强。 可现在的傅初霁却在想——放手?凭什么是他放手。就算他们不在一起,不谈恋爱,可只要能站在他身边,睡在他身边,不管是什么关系,总比现在要好得多。 不管原因是什么,不管过程怎么样,只要能达成目的—— 没有什么不可以。 棠景意还没反应过来傅初霁的意图,却见他又笑开。傅初霁就站在窗边,稀薄却依旧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恍惚间仿佛又多了几分过去青葱少年的影子。 “没什么,”他说,“就是觉得,过去的我太固执了,不太好。” 棠景意:“……啊?” 他不可思议:“这才过去不到三个月!” 这就成“过去的我”了??就开悟了?? “嗯。”傅初霁说,缓和了不少的神色显得从容而轻巧,“顾家是个好地方,确实让我成长很多。” “……?”棠景意忍不住担忧,“傅初霁,其实现在退出也来得及,你如果不开心的话——” “其实还好。”傅初霁说,“生活一时之间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刚开始总归是很难适应的。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棠景意,“之前没怎么找你,也只是因为我还没……习惯。并不是生气或者介意什么,棠棠……” 他又走近了些,但或许是此刻傅初霁的语气太过诚恳,就好像去年时他们无数次相伴着从学校大门走回宿舍一边闲聊时那样。棠景意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略略松了口气,说:“没关系,我没有那么想。” “嗯。”傅初霁垂下眼,敛去了眼中的情绪,便显得脸上的笑容格外的轻松自然,“我该回去了,明天是周一,得上班了。” “这么着急,中午不一起吃个饭再走吗?” 棠景意习惯性地客套了一句,说完就有些后悔,又去瞅傅初霁,见他笑着摇了摇头,才放下心来。 “你机票也订好了?” “订好了,明天早上要开个会,原本也没打算留太久,只是怕你出事,过来看看。” 好像突然就一切正常了起来。 棠景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自觉应该是个好迹象,便也没有多想,将傅初霁送到门口。 “那,”傅初霁回过身,“抱一下?” 他展开手臂,揽住棠景意拍了拍他的背,一触即离,仿佛只是个朋友间再寻常不过的拥抱。 “走了。” “嗯……嗯。” 棠景意愣愣地看他走远。 第69章 第 69 章 棠景意刚把傅初霁送走, 隔壁便传来了开门的响动。 他没有停留地回身关门,身后传来周淙予的声音:“小棠。” 棠景意握着门把的手一松,他径自往屋里走去, 正在桌边倒水,便见周淙予站在门口迟疑道:“我能……进来吗?” 棠景意回头看了一眼, 说道:“请进。” 于是周淙予才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周总,有事吗?” “昨天, ”周淙予选择了一个相对谨慎的开场, “昨天晚上, 联系不上你。” “嗯, 昨天爬山去了, 碰上暴雨被困在山里住了一晚,信号不好。”棠景意简略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明天正常上班没问题。” 他说得太客气,周淙予下意识地就要说:“我不是——”他当然不是在担心明天能不能上班的问题, 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把这同样生分的回答咽了回去。 “自己一个人去的?”他问。 棠景意侧目,周淙予明明看到了他是和陆雁廷一起回来的, 却还明知故问。 但他还是回答道:“和陆雁廷一起。” 007好奇:【周淙予看起来是真的知道你是谁。】 棠景意也这么觉得,但又很矛盾,毕竟从理智上来说,周淙予能这么快认出他来并不合理。更何况——退一万步说, 如果周淙予真的认出了他,还能忍着不与他相认? 真是越想越奇怪了。 “陆雁廷, ”周淙予欲言又止,“你和他……” “我们在一起。”棠景意说。 周淙予被他直白的话冲击得愣了一瞬, 哪怕是当初棠棠喜欢发小的时候,最先顾及的也是他的心意,小心翼翼地试探,怕他不喜,怕他介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然陌生的态度。 毕竟——再怎么样,他是哥哥啊。 周淙予声音涩然,“我以为,早上来找你的那个……” “他是我舍友。”棠景意说,放下手里的杯子,“怎么了,周总对我的私人生活很好奇吗?” 这句不冷不热的反问令周淙予一时语塞,两人现在上下级的身份差别使得任何关于个人的话题都变得敏感起来。 可是…… 周淙予又要忍不住想了,棠棠明知道他是哥哥的…… “……不是这样,”思来想去,周淙予还是将话题又绕回陆雁廷身上,“我记得我跟你说过,陆雁廷的过去有些复杂。” 棠景意眉梢微扬,说实话,关于陆雁廷的过去,他从各色人的嘴里已经听得快要耳朵起茧了。 “我知道。”他语气淡淡,“他的——前任,还有那场车祸,我都知道。” 棠景意的知情范围大抵比周淙予所预料的还要多,以至于周淙予脸上的表情甚至凝固了两秒钟,“你——”他眼里的震惊格外明显,周淙予几乎要忍不住问——你就这么喜欢他? 然而门铃声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并且持续不断地嗡嗡作响。 棠景意走过去开门。 “棠棠,那个傅——” 陆雁廷不待棠景意让开便无比自然地牵过他的手走了进去,正挨近了他亟待抱怨什么,却在走过玄关后看见了里边站着的周淙予。 如果说在提到傅初霁时,陆雁廷的神色还是漫不经心中带着点闹脾气似的、恋人间情趣般的心烦和醋妒。那么在看到周淙予之后,他的眉心便再次烙下了深深的刻痕。 “周淙予?你在这儿干什么?” 陆雁廷说得毫不客气,并且拉紧了棠景意的手,尽管他并没有想要抽出去。 不过在周淙予面前手拉手确实挺奇怪的……棠景意挣了一下,没挣开,反倒是激起了陆雁廷的脾气,他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工作时间再说?” 周淙予的目光落到棠景意被强行禁锢着的手腕上,眼底的痛意和不快一闪而过,他抬起眼,平静道:“是关于你们的事。”不等陆雁廷说话,又说,“你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话里锐意尽显,陆雁廷当然更不服气,“我们——”一句谈恋爱就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想到应该低调些,不能再捅到家里去了。周淙予虽说不姓陆,只是表兄弟,和外公关系也亲厚,但陆雁廷仍是冒不起这个险。 短暂的沉默间,听得周淙予冷笑:“连承认他都不敢,还想过姨夫那关?” “……”陆雁廷一时无从辩驳,恼羞成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棠景意跟背景板似的站在陆雁廷边上,这场对话的方向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路向着他未料到的方向疾驰而去。他自是不怀疑狗东西的用心,只是话题的焦点似乎落到了陆家内部,也不适合他说话,便只是沉默。 眼见着弟弟低头不语,周淙予心底一刺,心疼得几乎要忍不住发起火来。过去那个发小他再如何看不上,在人前人后对棠棠呵护关心自不必说,也算是说一不二,愿意跟着他出国结婚定居的果断个性。 而现在这个陆雁廷不但有一段不清不楚的过去,甚至连一点担当都没有,脾气大性子又急,他怎么能放心让棠棠同他在一起。 似乎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体面的借口,周淙予冷了脸,紧拧的眉间却松缓不少,他毫无波澜地道:“你们不能在一起。”像是居高临下的审判官下的某种裁决。 棠景意本以为陆雁廷要发作,可此时的狗东西竟然意外的沉得住气——他忍不住偏头看过去,便见狗东西直勾勾地盯着周淙予,眼底风云变幻,半晌,他说:“去隔壁说。” 棠景意:“?”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就这么离开了。 【不是?】棠景意不可思议道,【他们就这么把我排挤出去了???】 奈何酒店的隔音就算再怎么差,也不至于连正常说话声都防不住,棠景意在墙边趴了一会儿,实在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得作罢。 “哥。”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陆雁廷抵着门板,尽量平心静气地开口。 “我们虽然不算从小一起长大,但毕竟是表兄弟,来往算不得少。母亲也只有小姨这么一个亲姐妹,我是真把你当哥哥。” 周淙予安静地听着。 “所以——我想知道,”陆雁廷回过身,“你不希望我们在一起,是真因为老头子,还是说,”他讥诮地一挑嘴角,“因为私心?” 周淙予知道这个表弟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也猜到了避开棠景意必然是要说些什么私隐。他并非没有预料,可是当陆雁廷说到“私心”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就像是戒.毒的患者无意间嗅见普通烟草的气息,仍是会勾起那埋藏在深处的渴望。 看到周淙予的反应,陆雁廷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周淙予,”他禁不住嘲讽,“你这未免也太——假公济私了吧?” “……我没有这么想。”周淙予说,他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冷静地找准陆雁廷的痛点,“我听说你出车祸失忆了,那你知道你是为什么出的车祸,又是因为什么,醒来后身边——” “我知道!”陆雁廷暴躁地打断他的话,尽管他已经回到了棠棠身边,可那段过去、不,更准确的说——那个他犯下的错误,依旧是他无法坦然面对的存在。 “我都想起来了。”陆雁廷说,却并不打算在和周淙予在这种他没必要知情的事上做无谓的保证和探讨,“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该知道的棠棠都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短促地笑了下,下巴微微抬起,显得轻蔑而不屑,带着几分恼人的傲慢,“他还是爱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会在山里待一整天?” 周淙予镇定地:“因为暴雨。” 陆雁廷:“……” “我奉劝你,”陆雁廷加重了语气,带着几分被戳破心思的咬牙切齿,“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更别指望能拿老头子来压我。” “是吗。”周淙予依旧不为所动,他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陆雁廷,轻笑了声,淡淡道,“你如果真的这么有信心地觉得——他爱你。”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那三个字,“又何必来说服我?” 正是因为没有这个被坚定选择的信心,才会如此外强中干。 周淙予怎么会不明白这种感觉和处境,正如当初他找到发小对峙时对方坦然而无所畏惧的姿态,而他尽管再如何严厉斥责,再如何拿捏着姿态重申“我是棠棠的哥哥”,也无法掩去他可能要在二选一中被弟弟抛下的惶恐和无措。 这场谈话终止得突然,被戳破心思的陆雁廷很难再继续待下去,他回到棠景意房间,当看见站在窗前的背影时,心里的愤怒和躁郁统统变成了委屈。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棠景意回过头,“又下雨——” 然后就被狗东西抱了个满怀。 棠景意听见倚靠在颈侧的颤抖的呼吸声,带着潮湿的热气,湿漉漉的,像是雨天被抛弃在路边的小狗。 他微微一怔,又有些想笑,顺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没吵赢?” 狗东西闷闷地点头。 于是棠景意真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想,要治陆雁廷确实得周淙予那样跟块臭石头似的人来,才沉得住气。 陆雁廷抬起头,桀骜的眉头依旧拧着没有松开,愤愤不平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聊什么了?”棠景意问。 “……没什么,还是那些。”陆雁廷含糊道,“关于我爸的。” 能让陆雁廷这样挫败的,显然不只是陆家的事而已。不过他既然不想说,棠景意便也不追问,转而说道:“你们是表兄弟,关系不好吗?” “说实话,小时候还行。长大后就慢慢淡了,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黏黏糊糊的。”陆雁廷说,“周淙予——唔,你不知道吧,他不是亲生的,是周家司机的儿子,后来才被收养。他弟弟周璟棠才是亲生的……嗯,不过我们几乎没有来往,周璟棠有先心病,脆皮得要命,我印象里就没跟他玩过。” “至于周淙予,他被领来的时候我们那圈朋友都才四五岁,小孩儿么,哪儿懂得什么家世血缘,就一块儿玩了。但也不是特别有交情,他总得陪他那脆皮弟弟。” 棠景意:“呃……” 好吧,原来世界线是这么个融合法。 他想起自己那望不见一点希望的任务,陆雁廷和周璟棠不熟,和周淙予也就一般,那又怎么能接触得到周璟棠的遗物,难道真得他自己去…… 正想得出神,就被狗东西强横地搂了一下腰,质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棠景意收敛心神,带着些挖苦地调侃道:“好奇是什么人能让你连嘴上功夫都吵不过而已。” 陆雁廷气得抿唇,埋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牙齿一挨上去却又舍不得了,亲了又亲舔了又舔,直到被不耐烦地拎开才肯作罢。 第70章 第 70 章 陆雁廷没有待太久, 午饭刚过,他便该出发去机场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为了能早些把陆家攥在手里, 他每天在公司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周末两天也是抽空了来的, 待会儿也不是回公司,而是直接去出差。 临走之前,他在房间里缠着棠景意亲了又亲, 怎么也不肯松手。 柔软湿热的唇舌好容易分开, 陆雁廷喘着气伏在他肩上, 只觉得腰身连带着尾椎都酥软得要直不起来, 却听那同样也正贴着他的人说:“好像退烧了。” 陆雁廷:“……” “退烧退烧退烧——”他气得再次咬了口棠景意的唇, “我都这样了,你还只想着退烧!” 棠景意轻虚了下眼:“我还想着你再不出发就要误机了。” 陆雁廷:“……” 狗东西懊恼地闭了下眼, 复又睁开,看着棠景意认真地道:“很快了, 很快我就能把陆家攥在手里,再不让你出事。” “嗯?” 棠景意顺手抚了下陆雁廷的额发,又被他小狗似的在掌心一拱, 整个人再次贴了上来。 “你那些叔伯兄弟……” 陆雁廷是独子,本该顺顺利利接手的,奈何陆父那边兄弟多,几个伯伯和堂兄弟们都虎视眈眈得很。前几年倒也罢了, 陆雁廷不着调得很,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大少, 他们作为陆父的左膀右臂以自然能捞到不少好处。如今不同了,掌权人一换必定大清洗, 尤其是陆雁廷这样阴晴不定,动起手来就什么也不顾的性子,让他们怎么能不急。 “他们不难,”陆雁廷说,眼里覆上一片阴翳的鸦黑,“过去只是老头子心软……当然,那是他的亲兄弟,我理解。只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忽而一笑,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依旧未带任何情绪,显出几分凉薄,“亲兄弟和亲儿子孰轻孰重,老头子还是分得清的。” “更何况,我那些堂兄弟们……”陆雁廷叹气,如同惋惜,又像嘲讽,“过去好日子过久了,荒唐事也干得不少,不愁没把柄,只看什么时候能东窗事发而已。” 【看来狗东西也不是没脑子嘛。】007暗自咋舌。 棠景意安静地注视着陆雁廷,看他步步稳扎稳打,似乎运筹帷幄,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喜色,只是平静,仿佛对一切毫不在意,只不过如同机器人一般按部就班地运转罢了。那双略狭长的狐狸眼唯独在望向自己时才像是猝然亮起烛火的黑夜,变得明亮又柔软,重新鲜活起来。 “很快的,”他再次保证,“我不会让你有事。” 棠景意应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知道必然是中午时周淙予又和陆雁廷说了什么,才让他变得这样忐忑不安。 周淙予…… 然而等到下周上班时,周淙予却一切如常。 这周他们主要是去研发中心考察,变得更忙碌了些,棠景意也没什么摸鱼的机会了,整体跟着团队在各处研发中心和公司来回跑。作为廉价劳动力的实习生自然也是做杂活儿更多,不像上周坐办公室那样能和周淙予有交流来往的机会。于是想借着工作多观察试探的打算也只得作罢。 因为考察洽谈顺利,于是为期半个月的出差提前结束,在周三时便返回了S市,较计划提前了两天。 抵达S市时正是下午,棠景意在飞机上吃了午饭又小憩了一会儿,但大概是出差确实比正常工作要辛苦些,还是觉得疲倦,正哈欠连天地拖着行李和同事们走在一块儿,便看见杨姐凑了过来,和他说:“小棠,周总说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嗯?” 棠景意一愣,忙说:“不用的,我跟你们回公司吧。” “没事儿,周总说可以就可以。”杨姐冲他挤挤眼,“这都三点半了,等到公司就要四点多,实习生一般不加班的,去了不久就要下班,何必跑这一趟。” 棠景意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好,那我先回去。” 他对机场不熟悉,正东张西望地找要从哪儿下去地下停车场,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送你回去。” 杨姐面露诧异,周淙予走上前,平静道:“要去拿一份文件,顺路。” 顺路……? 杨姐挠挠头,小棠住哪儿来着? “不用了。”棠景意说,“有朋友来接。” 周淙予微微一顿,没再说什么。 公司也派了车来接,他们一同下到停车场,棠景意按着顾云深报给他的位置找到了那辆老款的黑色奥迪。他还没走近顾云深便从车上下来了,帮他把行李箱在后备箱里放好。 “小久呢?” “后座上。” 于是棠景意钻进后排里。 许久不见主人的狸花壮士喵呜拖出一声长音,它几乎要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贴着棠景意喵喵嗷嗷地叫个不停,两只前爪扒紧了他胸口的衣服,修剪过的指甲依旧刺进了衣服里。 “小久,乖……小久……我回来了……” 顾云深透过车内后视镜看过去,便见棠景意抱着猫轻声哄着,猫闹腾得很,他一会儿换一个姿势地抱,直到最后猫终于觉得舒坦不乱动了,他还是抱着,贴着猫脸轻声细语地继续哄。 等到了小区,顾云深下车把行李箱拿出来,说:“我帮你提上去吧,抱着小久不方便。” “不用,小久很乖,不闹了。”棠景意说,接过行李箱,一手拖着一手抱猫,刚刚好。 顾云深垂下眼,他张了张口,棠棠二字尚未成型,棠景意便拉着箱子径自离开了。 他僵滞许久,想到周末时微信上棠棠发来的那几句话——他当然知道那是陆雁廷发的。可是之后他们因为小久的事照常联系,棠棠不可能没看到,却依旧默许了——默许陆雁廷看他的手机,打开他的私人软件发送消息,像只俗气的孔雀一般耀武扬威,炫耀着自己的羽毛和领地。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攥成拳,顾云深用力地闭了闭眼,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反复对自己说,他们睡过又怎么样,在一起又怎么样,只要能在棠棠身边…… 急促而粘稠的呼吸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中逐渐平复,顾云深从炎炎夏日沁出的汗水中恍惚着回过神来,他垂下眼,克制而温柔地轻轻笑了笑。 没关系的……只要还在棠棠身边,怎么都没关系。 16:34 唐:【小景,是今天回来吗?】 棠景意刚把小久和行李放下,正一边喝着柠檬茶一边看微信,唐镜的消息就紧跟着弹了出来。 棠景意:【对,刚到家。】 后面几天他忙着,不像之前坐办公室能摸鱼了,和唐镜的聊天频率也直线下滑,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周日晚上,唐镜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时他的回复。 唐:【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棠景意看了看时间,又看看空荡荡的厨房和冰箱,也懒得自己做饭了,爽快道:【好。】 唐:【五点半可以吗?我去接你。】 棠景意眉头一挑,握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唐镜字认真地往输入栏里打字:【你地址给我一下,我刚好在外面见朋】 棠景意:【不麻烦了,你地址给我就好,我打车过去。】 于是那句没打完的字就这么凝固在了输入框里,然后又被一点点删除。 “怎么了?” 见唐镜低头不语,许喆好奇地凑过去,“待会儿有约?” “嗯。”唐镜下意识地将手机往自己的方向低了一下,“晚上就不一块儿吃了。” “哟,稀奇了稀奇了。” 许喆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有状况,忍不住冲坐在一旁的妻子挤眉弄眼:“老婆你瞅瞅,这是什么消息连看都不让看了。” 唐镜笑,却并不搭腔,起身按了按他的肩,“行了,总不能一直当你们的电灯泡。” “这话说的,”许喆哈哈笑起来,“那以后我能有这个荣幸当你的电灯泡不?” 唐镜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机边缘,笑而不语。 许喆将唐镜送至玄关处,又问:“对了,我听人说云深最近和一个学生走一块儿了?” 闻言,唐镜唇畔的弧度短暂地凝滞了片刻,他偏头看向许喆,温润的眸子碎玉般的被顶灯切割出一道银色的光,“是么,听谁说的?” “他们公司的董事,听说那孩子曾经在那儿实习过。”许喆说,不知想起什么,眉心慢慢隆起一个小山峰来,“阿镜,这听起来有些像之前……”他轻咳一声,知道两人心知肚明,“是不是?” 唐镜没有说话,然而一提起这事儿,许喆却像是终于找了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又踟蹰着道:“而且……我还听王秘说,那孩子长得也和……” “不是。”唐镜说,“不一样。” 他的声音不再温和,许喆以为他也和自己担忧的是一样的,又说:“我知道云深能走出来和别人交往是挺好的,可是一学生,年纪这么小,又是在他手底下工作过,这可……” “不太好,我知道。”唐镜语气和缓地说,“有机会的话,我会和云深提的。” “行,你也知道,我和他……”许喆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嗯。”唐镜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约会顺利啊。” 许喆素来口无遮拦惯了,唐镜低头看了眼聊天界面上棠景意的名字,像是有一丝微薄却酥麻的热意自心尖上涌过,让他禁不住耳朵发红,又把手机攥紧了些。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和唐镜交朋友, 不奇怪吗?】 007的这个问题让棠景意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还行。】他说。 确实是还行。说实话,此前棠景意从没认真了解过唐镜。在他这里,唐镜与其说是一个人, 不如说是一个符号一样的存在。所以直到这会儿,这个人形符号才慢慢地从2D平面图变成3D立体小人, 真正地生动鲜活起来。 【而且,也谈不上深交吧。】棠景意说,【饭搭子还差不多。】 最近他忙得很, 对于交朋友确实是分不出太多精力。学校那头已经开学了, 毕业论文已经来来回回改了好几稿, 不多会儿就要返校准备中期答辩。琅璟的实习也还在继续, 幸运的是他原本和经理只请了三天的假, 周淙予听说后又把请假期限延长到了一周,算是能稍微松快些了, 棠景意也就提前回了学校。 他原是打算回来准备答辩,也能捎带着休息两天。却没想到傅初霁也提前回来了, 棠景意到的时候正是傍晚,快走到宿舍时见门开着还愣了好一会儿,走近了才看见正低头擦着桌子的傅初霁。 他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外, 还是傅初霁先发现了他,放下抹布道:“怎么不进来?”接着便来帮他提行李。 “不用,我——” 傅初霁兀自握住李箱拉杆下压收好,拎着把手一提便轻巧地提溜了起来, 在宿舍内靠墙的位置放好。 棠景意只得跟在他后头走进去。 宿舍的瓷砖地面亮堂又干净,棠景意看了眼自己的桌椅, 也是干净的,还带着未干的水汽。他又回头望了眼敞开着的宿舍大门, 问道:“开着空调怎么不关门?” 傅初霁轻描淡写道:“晚上了不那么热,刚好通通风。”见他站着,又说,“桌椅都擦过了,可以直接坐。” 棠景意微微抿唇,傅初霁收回视线,拿着抹布继续擦起上床的楼梯来,说:“许鑫嘉的我也一并擦了,他明天中午的车票回来。” “噢……”棠景意摸摸鼻子,“你昨天去琅璟开会,怎么没说今天要回来?” “没来得及。”傅初霁说,“电梯里人太多了。” 昨天他和傅初霁在琅璟的电梯里遇见,不过不同方向,他回办公室,傅初霁接着上行去开会,所以没说太多。 关于工作的话题其实棠景意从来不多过问,不管是对顾云深、陆雁廷又或是其他人都是,但现在他真的很想问一句——傅初霁是不是已经打入琅璟内部了,不然怎么连他从哪天开始请假回校都知道? 但这种问题就算不问出口答案也已经显而易见,见傅初霁忙碌着,棠景意也放下书包,去洗漱间拧了抹布跟着擦许鑫嘉那头的铁架床和栏杆。 宿舍里安静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棠景意最先按捺不住,问道:“傅初霁,顾家……对你还好吗?” “挺好的。”傅初霁语气淡淡,“我能回去,我妈也很高兴。”像是知道棠景意要问的是什么,傅初霁又说,“顾云深不常住家里,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 棠景意默默了一瞬,试图狡辩:“我不是……” 他在楼梯上站累了,索性爬下来,说:“傅初霁,我只是——” “抹布给我吧。”傅初霁也站到地上,朝他伸手。 棠景意愣愣地把抹布递过去,傅初霁却并不往洗漱间走,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旁,轻声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棠棠?” “……”棠景意无奈地叹气,“我当然担心你。” 那你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担心我吗? 傅初霁几乎要忍不住这么问了,但最终他还是把这句话又咽了回去,眉目间却温柔下来。 “真的?” 棠景意:“……你这是什么话。” 见他快忍不住瞪眼,傅初霁才又笑了,他拉过凳子坐下,说:“在中洲的时候,顾云深确实针对我。” 棠景意没想到会得到个这么直白的回答,他愣神了一会儿,僵硬地往后摸索着椅子的位置跟着坐下,说:“顾云深?他……” “上回我喝醉了你去接我,不是也看见了?”傅初霁说,“他不喜欢我,也从没把我当弟弟。” “……”棠景意困难地憋出一句,“呃……” 果然,听到太多家族秘辛又或是个人私事,实在不是件好事。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安慰的话——再说了,对私生子没有好感实在再正常不过,棠景意纠结半天,只得磕磕绊绊地道:“嗯……他的性格确实……”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傅初霁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声音平静,望向棠景意的眼神也没有丝毫躲闪,仿佛真的没有其他心思,只是全神贯注地试图分析竞争对手而已。 棠景意越发茫然起来,他有些被傅初霁搞懵了,不过……这或许又是个好的迹象……大概? “他……” 可是真让棠景意去描述顾云深,他又确实说不出什么来。 007幸灾乐祸道:【得,汗流浃背了吧。】 棠景意:【……】 他果断略过这个话题,试探着问道:“所以……你是决定了要继续下去吗?” “继续?”傅初霁重复他这个描述,“你是说,我要争下去吗?” 屋外的夕阳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暗蓝色的天际像是沉入了水底,黑沉沉的透不出一丝光线。映得傅初霁漆黑的眼睛里同样全无色彩,冰冷剔透得像是某种无机质的宝石一般死气沉沉。 “为什么不呢?”傅初霁反问,直直地看着棠景意道,“该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 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敏感——关于婚生子和私生子的权力分配以及财产之争,棠景意默默地往后在椅背上一靠,干巴巴地说:“当然……这是你们的家事……” 傅初霁也不愿让他为难,没有再继续下去,转而说道:“你很久没看小酒了,待会儿吃完饭一起回出租屋吗?” 大概回到顾家确实是让傅初霁成长了不少的,他变得更平和,更平稳,也更善于伪装。甚至连说起顾云深的时候都不再有情绪,也不会在某件事上继续纠缠,他转换得很快,变得更加从容不迫。 棠景意说不清这变化是好是坏,但这样的傅初霁确实让两人的相处变得更简单了。他们一起回到出租屋,棠景意用逗猫棒逗弄着几乎比原本要大了一倍的小酒,傅初霁在厨房切水果。 “棠棠,来吃梨子。” 不一会儿,傅初霁把削皮切好了的香梨端出来。 “等等,”棠景意头也不抬地说,“小酒才刚跟我又熟悉些,再玩会儿。” 他和小酒确实许久不见,猫的性格本就不十分黏人,短毛小狸花早已经把他忘得差不多了,得用逗猫棒引过来才能抱上一会儿。 傅初霁拿了叉子叉上一块递到他嘴边。 唇边抵上冰凉香甜的梨子肉,棠景意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咽下去完才觉得不对劲,甩着逗猫棒的手一下子僵住,也顾不上小酒了,伸手接过了叉子。 “我自己来吧。” 傅初霁顺势松了手,也不介意,依旧面色不改,探身去揉了揉在棠景意腿上躺得四仰八叉的小酒,“虽然不记得你了,倒是还挺亲近。” 这句话算是戳到棠景意心巴上了,他轻哼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得意地说:“吸猫体质就是这样的。” 傅初霁笑,又问:“你那只长毛狸花呢,养在哪儿了?” “也在家里自己待着。”棠景意说,“我买了个自动喂食机加猫粮,隔一天回去看看。离得不远,而且答辩没几天而已,就没送去寄养。” “那下次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傅初霁说,“我也很久没见它了。” “好啊。” 棠景意答应得很爽快。 007托着下巴说:【不对吧棠棠……】 棠景意:【什么?】 007:【你这就又把傅初霁领家里去了?】 棠景意:【……啊。】 于是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跟小酒玩了一会儿,棠景意就跟傅初霁说:“我该回宿舍了,再晚就宵禁了。” “回宿舍?”傅初霁看了眼时钟,“十一点了,这么晚回去做什么,宿舍又没人。” 以往他们不知道一起在租屋住了多少个晚上,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是现在好像…… “棠棠,”傅初霁轻轻叹气,“需要这么避嫌吗?” 他眉间微蹙,像是无奈又像是失落。这么一说倒让棠景意有些尴尬了起来,好像他是在无端揣测什么,又或是自作多情一样。 “住着吧。”傅初霁轻声说,“明天一起晨跑。” 棠景意点点头,没有再拒绝。 他原本想着两张单人床也没什么,却忘了房间太小,之前两张单人床是分开放的,因为一头会吹到暖气风便拼到了一起,才挪开不久。这会儿正是夏天,直吹空调可比暖气还要命,棠景意躺了一会儿又认命地爬了起来,傅初霁刚洗澡完走进房间,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道:“怎么了?” 棠景意:“……这边会吹到空调风。” “嗯,”傅初霁将毛巾丢到一旁,走上前道,“那还是拼到一起吧。” 不过再一次同床共枕倒没有棠景意预想的那样奇怪,傅初霁很安静,棠景意玩游戏的间隙偏头一看,才发现他也在玩保卫萝卜。 “第98关了,”傅初霁横过手机给他看,“确实挺好玩的。” 棠景意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1点了。 “傅初霁,你不困吗?”他问,傅初霁是时间管理大师,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作息健康得很,从不熬夜。 “还行。”傅初霁说,“在中洲熬夜习惯了,早了睡不着。” 棠景意:“……” 这是什么牛马发言。 “早点睡也好。”傅初霁退出游戏,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到枕头边,“明天晨跑还得早点起,睡吧。” “睡。” 棠景意早起惯了,虽然不是熬不动夜,但是到点了也会犯困。需要工作时熬过这困劲儿就能精神大半夜,不需要工作的时候就会顺着困劲儿自然放松,很快便睡了过去。 傅初霁安静地仰面躺着,直到棠景意的呼吸变得匀长而沉重,他才翻了个身,借着屋外透过窗帘照进来的微末光亮,仔仔细细地描绘着身边人的轮廓。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犹觉不够似的,见棠景意侧躺着,手搭在外边被子上,便又挪近了些,小心翼翼地轻轻覆了上去。 棠棠。 他无声地叫了一声,便觉满足不少,眼里有了些笑意。又小心地凑近了些,克制着呼吸,细细地感受着那道近在咫尺的呼吸。 吸气……再缓缓呼出…… 直到呼吸纠缠得不分你我,傅初霁才闭上了眼,安稳地进入梦乡。 第72章 第 72 章 一直到许鑫嘉回来之后, 宿舍才像是恢复了过去的样子。 这次相聚的时间依旧很短,不过好在不需要上课,所以基本上都是在宿舍准备最后的论文终版和答辩。但其实这也没什么临时抱佛脚的必要, 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在闲聊,听许鑫嘉说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 说出差时碰到的难缠甲方,说和女朋友打算毕业就结婚…… 相比之下,棠景意的实习就要平淡许多了, 至于傅初霁—— “哎, 老傅, ”许鑫嘉好奇地凑过去, “怎么突然想着回中洲去了, 棠棠不是说那里不怎么样?” “……没什么,”傅初霁抿了口杯子里的酒, 语气淡淡,“巧合吧。” 许鑫嘉挠了挠头, 都说i人是e人的玩具,然而他的e人属性在傅初霁面前却完全施展不出来。 “哦,那……” 许鑫嘉抓耳挠腮地想着话题, 一边四处张望着他的救星究竟跑哪里去了,嘀嘀咕咕着道:“棠棠还没回来……你们之前打工的时候在这儿有什么很要好的同事吗?” 他们正在月色酒吧喝酒闲聊,傅初霁垂下眼,多面切割的玻璃杯在灯球下泛出粼粼波光。他将杯子放回吧台上, 起身道:“我去找他。” 月色酒吧位于一个繁华的地段,走出大门就能看见街道两旁停满了车辆。在一处隐蔽的树荫下, 一辆黑色保时捷卡宴正安稳地停着。 当陆雁廷帮棠景意一颗颗地把扣子扣上的时候,他依旧在止不住地喘着气, 胸腔中急剧鼓动着的情绪催促着他应该要不顾一切地将手上的衣物撕开,连裤子也要扒下,然后—— “……陆雁廷。”棠景意眼睛微眯,“你又在想什么?” ——以至于有个什么东西正笔直地抵着他? 狗东西委屈地磨牙,SUV的车型尽管足够宽阔,却依旧无法容纳一个成年男人跨坐在其他人腿上时将上身直起。他便顺势靠在了棠景意肩头,仔细地去嗅他身上是否有酒气。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拎着后颈推开。 “只是和舍友来酒吧坐一坐聊天而已,没喝多少。”棠景意无奈,“而且你不是已经……”他语气微顿,假装没有发现因此而再次激动起来的狗东西,“……检查过了吗。” 陆雁廷舔了舔嘴唇,不满道:“只是接吻而已,怎么能算检查?要不然……”他的声音低下去,难以抑制的愉悦令他唇角微勾,露出森白的犬牙,咬上面前那白皙颈子上的喉结。 “陆——” 棠景意眉间微蹙,勉强将随着唇齿厮磨而要滚出喉间的声音又咽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好了,陆笙还在外面。” “那怎么了?就是让他守门去的。”陆雁廷抬起头,对于窗外挡在玻璃前的黑影视而不见,“棠棠……他不会看的。” 棠景意:“他没长耳朵么?” “唔……”陆雁廷眨了下眼睛,恍然大悟似的,“也对,我忘了狗耳朵向来好用了。” “……陆雁廷,”棠景意皱眉,“你不能总是这么……” “我从来都是这样,”陆雁廷为他整理好衣领,指尖却依旧依依不舍地在颈侧的印子上轻轻磨蹭,声音低柔地道,“从前他就敢跟你搭话,现在更了不得,还想对你——” 如果说车祸前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那么车祸后和棠景意的再次相遇的经历陆雁廷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连带着也清晰地记得陆笙是怎么在他面前是如何口出狂言,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图染指他的心上人。 压在颈间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棠景意偏了下头,不知道第几次重复:“他不是那个意思。” 陆雁廷垂头看着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在很多事情上他已经学聪明了,并不去和棠景意做无谓的争论。如果没有那是最好,如果真有什么——那也是他需要去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棠景意的。 而毫无疑问,他当然会将其妥善解决。 当车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陆笙下意识地回身看了过去。 最先出来的是陆雁廷,然后才是棠景意。 漫长的盛夏已经临近结束,连晚风也带上了冷意。陆雁廷拿了件外套给棠景意披上,又被推开,可是两人还是挨得很近,低声的轻语顺着夜风一点点飘进陆笙耳朵里。 “穿上……起风了,待会儿还得回学校……” “不冷。” “什么不冷……刚才进来的时候手就是凉的,也就只有舌头还热着……” 陆雁廷声音很低,却又足够温柔,陌生到陆笙几近怔愣,然后又抑制不住地感到愤怒——从前这样的温柔只属于一个人,如今才过了多久,那人就被背叛了。 “狗东西……你——别碰……” 陆笙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不受控制地再次扭头看去,树影婆娑下,那个皱着眉头试图摆脱纠缠的侧影几乎是和脑海里深深铭刻着的那人如出一辙,甚至是他压低了声音,克制着不耐的模样都带来一种莫名的熟悉。 正兀自盯得出神,就见陆雁廷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扭头看了过来,格外警惕地侧身将棠景意挡住,语气不善道:“滚远点。”像是狮子在驱散贪婪却弱小的鬣狗,居高临下且又满不在乎。 陆笙垂下头,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不用了。”棠景意挡开他的手,“我真的要走了,你也回去吧。”他没有再给陆雁廷继续挽留的机会,双手插兜快步穿过了马路。 棠景意和狗东西纠缠太久,以至于没有看到站在月色门口朝他们观望许久、又在他转身前及时隐进黑暗中的傅初霁。 宿舍有宵禁,他们准时在11点前回了宿舍,各自洗漱后上床休息。虽然气温已经转凉,但许鑫嘉怕热,因而宿舍还是开着空调。棠景意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玩着保卫萝卜,就听见床的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探身一看,是傅初霁撩开床帘爬了进来。 他的动作又轻又快——当然,在过去他没少这样干。傅初霁掀开被角,像之前那样,躺在了棠景意身侧。 棠景意抓着手机,玩也不是收也不是,然后便往墙边挪了挪,“傅初霁……怎么了?” 许鑫嘉已经睡着了,呼噜声又沉又重。但棠景意还是小心地将声音压得只剩下气音,傅初霁躺到枕头上,一手将又要往墙上贴的棠景意揽了回来。 “傅——” “嘘。” 傅初霁示意他噤声。 可是他离得太近了,不管是另一侧枕头因为重量而下陷的痕迹,还是近在咫尺的呼吸,都让棠景意有些不自在,他抿了下唇,还是向后退开,又问:“怎么了?” “棠棠。”傅初霁轻声说,“我不想和你疏远。” 棠景意一直都知道傅初霁并不是个善于展露内心的人,直到他们在一起之后才改善了一些,但也鲜少有这种剖白的时候。他愣了下,说:“什么——怎么会?” “我不知道。”傅初霁说,“我只是感觉你不喜欢我再靠近。” 棠景意:“……” 或许……分手后的前任确实是需要一些界限的? 棠景意是这么想的,他也这么说了。 傅初霁凝视着黑夜中影影绰绰的轮廓,低声道:“所以……其实在那次——那一晚之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我大概是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可是……因为不希望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所以从来没说过,直到那次喝了酒才……” “……傅初霁。” 棠景意的打断令傅初霁止了声,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好,我不会再提那件事,我可以当那些从未发生过。”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棠棠。” 棠景意有些憋闷,他属实不太擅长和前任当朋友,而且——拜托,当朋友这种托词,上一个找这个当借口的顾云深的可没好到哪里去。 “我尽量……我只能说尽量,好吗,傅初霁。”棠景意轻轻叹气,“我没办法保证……当然这不能说是疏远,只是……那些——我们都知道那根本没办法当做没发生过……” “是。”傅初霁喉间溢出低沉的笑,“或许……大概,我还是不后悔发生过的,即便现在的结局并不如我所愿。” 对于分手来说,再谈及过去的感情多多少少是有些顾忌的。但比起避讳来说,也许能坦然地说起才意味着更多。棠景意略略放松了些,咕哝道:“太挤了。” “我马上回去。”傅初霁说,“只是……有这些话想说而已,白天时许鑫嘉在不方便,所以只能挑这个时候。” 他顿了顿,“所以,棠棠……” “知道了。”棠景意撇嘴。 傅初霁笑,他撑着枕头起身,手背触及到身边人柔软的发丝,忍不住又轻蹭了蹭。 “那,晚安。” “晚安。” *** 中期答辩近在咫尺,但棠景意其实不紧张也并不忙碌,只不过借机给自己放个假休息而已。不过比起他来,傅初霁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三天两头就要回中洲开会或者工作,许鑫嘉又要陪女朋友,所以宿舍时常只剩棠景意一个人。 这天他去学生街打包完晚饭,刚在宿舍楼下停好车,便听见有人叫他:“棠景意。” 会连名带姓叫他的人并不多,棠景意抬起头,便看见陆笙站在树荫下,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确实是一动不动的,从身体到眼神,都在直勾勾的盯着他。 棠景意有些诧异,继而不解,“陆笙?你……” 陆笙问:“一起吃饭么?” 棠景意抬了抬手里的打包盒。 陆笙便冲着宿舍楼一抬下巴,“上去吃。” 棠景意:“学生宿舍不能进外人。” 虽说这是学校里的一贯规矩,但陆笙又怎么会听不出棠景意话里的拒绝,他笑了笑,说:“那去食堂。” 不待棠景意回答,陆笙又说:“我有事要跟你说,关于陆雁廷的。” 若是要较真起来,陆雁廷的事棠景意大概知道得比陆笙要多得多。但是——当然,就如同陆笙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一样。棠景意也知道陆笙是有事找他,且似乎坚决得非找他不可。 “行吧。”棠景意松了口,“走,去食堂。” 第73章 第 73 章 现在正是饭点, 食堂的人并不少。棠景意给陆笙也点了份牛肉面,端着餐盘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处坐下。 他有些饿了,也不着急开口, 把打包的锅包肉也拆开放到桌上,示意一起吃。 陆笙搅拌着面前热腾腾的汤面, 目光不再如过去那样仔仔细细地在棠景意脸上审视,而是看他的神态动作,看他拿筷子时的样子。半晌, 他问:“陆雁廷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嗯?”棠景意抬了下头, 又继续吃面, “大概吧。” 依旧是满不在乎的口吻, 就如当初陆笙跟他说陆雁廷有个爱的要死要活的前任时一样。 棠景意对于陆雁廷——陆笙看得出来, 尽管不像其他小情侣那样满心满眼的爱,可他会愿意和他亲近, 愿意纵容忍让陆雁廷的各种小脾气,无疑是上了心的。 上心了却不在乎对方的重大事故, 不在乎对方想起曾经深爱的前任——为什么? 甚至在陆笙提醒他的时候,依旧没有丝毫动摇地觉得,他才是陆雁廷真正喜欢的人。 为什么? 这些陆笙曾经困惑很久的问题, 如果套上那个堪称荒唐的设想,便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陆笙说,“陆雁廷家里不会同意你们的事。” “嗯。”棠景意喝了口汤, 不紧不慢地说,“陆雁廷说他会解决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 陆笙紧盯着棠景意的眼睛, “上个这样相信他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棠景意一顿, 他吃了个半饱,于是终于肯放下筷子,说道:“各有各的选择,并为他所选的结果负责,仅此而已。也许那个人并不觉得有什么。” “……是吗。” 陆笙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棠景意看了他一眼,说:“你不吃面么?要凉了。” 陆笙拿起筷子,牛肉面已经放凉了,面条几乎要将汤汁吸饱,黏连着坨在一块儿。他把面条再次搅拌开,低头吃起来。 “你和那个人,”棠景意试探地问,“是朋友?” “算不上。”陆笙说,“他大概没把我当朋友。” 他看见棠景意明显地愣神了一会儿,抬手去摸鼻子,眼神飘忽着移开他的脸。 陆笙忽然就笑了。 这一笑直把棠景意也笑愣了,他给陆笙夹了块锅包肉,又说:“总之……你别管了,不管是他还是我。” “嗯。”陆笙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其实,也挺奇怪的。” “什么?” “你会这样维护我,和那个人一样。”陆笙说,“挺奇怪的。” 棠景意咬着筷子,陆笙注意到他的视线再次游离开了。 “也……谈不上……维护。”棠景意含糊不清地道,“陆雁廷的脾气确实……这些都和你没关系,总归是不应该……” “陆雁廷一贯这样。”陆笙云淡风轻地道,“就算没有你——”见棠景意又看过来,他顿了顿,接着道,“……没有他,也是这样,习惯了。” 棠景意安静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陆以棠他也曾被轻蔑地嘲讽调笑,而作为周璟棠,更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见了那些被边缘化的人会被怎样对待。他太清楚,那不是人力可改的事情,于是安慰的话也无从说起,只得沉默。 陆笙吃得很快,坨掉的面其实并不好吃,但他还是把它吃完了。两人一起走出食堂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亮高高的挂在天边,呈现出轻薄半透的状态。 陆笙透过月亮看见了更远处的乌云,两人还没走到宿舍,雨水就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我去拿伞给你。”棠景意说。 “好。” 然而这次回宿舍只带了一把伞备用,另外的放在出租屋里了。棠景意拿了伞下楼去给陆笙,又问:“知道怎么出校门吗?” 江大对校外车辆管得严,要进校只能由校内职工报经相关部门,再统一报批保卫处输入车牌信息。陆笙只是偶尔来一次,自然不会弄这样麻烦的手续,他的车停在校门外,只是登记了身份进来的。 陆笙抬头望了眼暗沉沉的天际,雨丝细密却温柔。 他说:“不知道。” “那我送你出去。” “好。” 好在直柄伞足够宽阔,陆笙的目光落到稳稳执着伞柄的手上,暖玉般白皙的皮肤包裹住骨节分明的手,淡青色的血管像是山水墨画般秀气。 他定定地看了半晌,问:“你喜欢陆雁廷什么?” 棠景意:“?” 他对于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许困惑,但——陆笙的确是个有趣的角色,如果换做过去他大概会适当回避,毕竟陆笙对陆以棠大概确实有些特殊的情愫在。但现在不同了,且不说那是对陆以棠而非对他,更何况那情愫淡得连喜欢都谈不上,至多只是好感而已。 棠景意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而他对于这类话题着实不太擅长,默默半晌,只说了句:“他……挺好的。” 陆笙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棠景意将陆笙送到车旁,雨势渐大了,他倾斜了伞身,示意陆笙上车。 然而陆笙却不动了,他的目光略过了棠景意望向他身后。 棠景意:【007……】 007干笑两声:【宿主……真是不巧,狗东西来了。】 棠景意真不知道该说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老天爷的戏弄,从认识那天到现在,陆雁廷也没来学校找过他。偏就今天,偏就陆笙在的时候—— “陆哥。” 棠景意很快便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身侧,一只手横着插进视野内,握住了棠景意抓着伞柄的手。然后腰也被揽住,被带着往旁边撤了两步。 于是雨伞再次发生偏移,豆大的雨点打在陆笙身上。 陆雁廷的神色并不凶狠,甚至没有发火,堪称是毫无波澜。他只是握着棠景意的手和他一同撑着伞,冷眼看着陆笙独自立在雨中。 “你——” 棠景意下意识地要往陆笙的方向遮雨,可陆雁廷抓得很紧,棠景意回过头,才发现他也没有伞。 棠景意:…… 服了这些个大少爷,出门带伞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他只能催促陆笙:“雨变大了,快上车吧。” 可陆笙还是没有动,棠景意看见了他眼里的迟疑,不由无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陆笙忽然就喜欢和陆雁廷较劲了,他记得陆以棠那会儿时可不是这样的。 陆雁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揽着棠景意往回走去。 他动作果断又强势,陆笙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这动静混杂在雨声中其实并不明显,然而这与进犯无异的举动如同触及陆雁廷逆鳞,他一下子转过了身,松开牵住棠景意的手就要大步上前。 “——陆雁廷。” 可是手腕被扣住,就如同被项圈束缚的恶犬勒紧了狗绳。陆雁廷无法再上前,拉着他的那只手顺着手腕往下滑去,微凉的指尖轻而易举地分开了他紧攥成拳的手掌,游鱼般轻巧地探入掌心之内,将他牵住。 “走吧。”棠景意说。 陆雁廷今天大概是又换了辆车,是一辆蓝色宾利。棠景意之所以会认出来,完全是因为那辆车是急停在路边的,因为车就这么打着双闪倾斜了车身停着,连车门都没关,半开的折叠伞被丢在了驾驶室外的地上。 “进去吧。”陆雁廷对棠景意说,他关上驾驶座的车门,努力将声音放轻,“棠棠,坐到后边。” 校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棠景意矮身钻进后座,陆雁廷紧跟着也坐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陆雁廷。 “嗯。”陆雁廷说,“下午和合作方在高尔夫球场应酬完,想着你不知道吃饭了没有,就过来找你。” 他勉强克制着呼吸,然而陆雁廷向来就不是个善于忍耐情绪的人,胸膛急剧地起伏了片刻,他扯了下嘴角,倾身靠向棠景意。他吻他的唇角,又辗转着贴上他的唇,鼻尖相抵,喘息依旧浓烈如火般炙热,他盯着棠景意的眼睛,哑声叫他:“棠棠……” “嗯?” “陆笙。”陆雁廷念出这个名字,他的脸色想必并不太友善,因为棠景意抬眼看了过来。可陆雁廷忍不住,看陆笙竟敢出现在这里,看他们同撑一把伞走在雨中,看棠景意为他撑伞—— 他发誓,如果不是当时那把伞是棠棠手中唯一可以用来避雨的,他绝对会夺过来,狠狠抽在陆笙脸上。 “陆笙,他来找你做什么?” 嘴巴贴在一起说话有些奇怪,棠景意偏过头,无奈道:“我不知道。”他当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说,“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让我小心些,怕你父亲又来找麻烦。” 他一边说,陆雁廷一边顺着脸侧往颈间探去,棠景意被弄得有些痒,再次偏头想要避开,便被狗东西捏着下巴扭过了脸,几乎是啃咬一样地吻了上来。 车厢内的气息逐渐变得稀薄,唇舌交缠时连顺畅地呼吸仿佛都变成奢求。然而陆雁廷却好似极其享受这样几近窒息的快.感,直到被棠景意推开,他最后含了含那柔软潮热的舌尖,顺从地往后退开。 可是恶犬的乖巧伪装不了多久,陆雁廷很快便又食髓知味地继续贴近,他扬起一个笑脸,“棠棠……”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挲,卷着热风渡进棠景意耳朵里。 “下次我再为难他,你不许生气了。” 陆雁廷闭上眼,喘着气往他颈窝里埋,“他自找的,棠棠,他……” 棠景意按上他的后颈,小狗喉咙里滚出舒服的呼噜声。可是当他警告一样地捏了捏时,小狗就一下塌了腰,委委屈屈地不动了。 “我生气,你就针对得少了?” 陆雁廷闭着眼睛装死。 “他只是来提醒我,不希望我像之前那样——” 陆雁廷知道棠景意要说什么,可他逃避地不想再听,仰头堵上他的唇,再次被提溜着后颈拎开。 棠景意把话说完:“他只是不想我步陆以棠的后尘,明白吗?” “不会。”陆雁廷飞快地说,“不会的棠棠——” “我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棠景意放低了声音安抚,“只是陆笙没有恶意,他以为我被蒙在鼓里才来提醒我的。” 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袒护,陆雁廷撑着椅背直起身,“所以我还要谢谢他?” 棠景意:“对。” 陆雁廷:“……” 尽管知道棠棠是有意拿话堵他,陆雁廷还是被气得不轻,偏偏又没地方撒气,直憋得脸都要红了,咬牙切齿地道:“你偏心。” “我偏心,”棠景意捏着陆雁廷的下巴,抬起狗东西的脸,“那我就该让陆笙也坐进来。像你这样——” 狗东西凶狠龇牙:“不可能!” “所以我没偏心。”棠景意轻描淡写地作出总结陈词,“行了,你还吃不吃饭了?” “吃饭,”陆雁廷抱着手臂,冷漠地呵了声,“你不是都和陆笙吃饱了?” “我可以陪你去。”棠景意说,“不想要的话,我就回——” “想。”陆雁廷再次飞快地接话,敏捷得像是抛接球的小狗,“不许回去,陪我吃饭。” 棠景意笑,朝着前座一抬下巴,“开车去。” 第74章 第 74 章 棠景意原本只是打算一起吃顿饭, 结果吃到最后,直到晚上近十点了还没回学校。 “棠棠,你在哪儿?” 傅初霁打来电话的时候, 棠景意正和陆雁廷在他家里。 这个电话来得不是时候,棠景意将狗东西按在床上示意他安静些, 一边说道:“我和陆雁廷在家住,晚上不回去了。” 陆雁廷原本还有有些躁动,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后才安稳下来, 又不耐烦听棠景意和其他人说话, 便翻了个身, 去吻他撑在床上的手。 “你和——”傅初霁一顿, 他抿了下唇, 低声说,“可是明天就要答辩了……” “我材料都准备好了。”棠景意说, “明早会按时回去的。” 这段通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陆雁廷等不及他将手机放好就又扑了上去, 抬了腿缠住他的腰,不满地抱怨:“白鲨那小子——舍友而已,催你做什么。” “要查寝的。”棠景意说, 他俯下身,头顶的灯光被挡去,陆雁廷的眼睛却依旧是亮的,他迫不及待地仰头索吻, 就感觉身边的床垫往下一陷。 “喵。” 于是搭在他腰间的手移开了,覆在上方的身影也向后褪去, 陆雁廷直起身,阴晴不定的暗色瞬间染上深棕的眼底。 棠景意正抱着小久哄, 就见陆雁廷也爬了过来,挤开小久躺到他腿上。 棠景意面色不改,将狸花壮士放到了陆雁廷胸前,压得他闷咳一声,“棠棠……” “嗯。” 棠景意给小久挠挠下巴,而后手掌顺势下探了些,轻抚在他脸侧,熟练地挠了挠。 陆雁廷轻哼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抚。 狗东西今天缠人得紧,一双眼睛却时而看着他时而放空。棠景意不紧不慢地撸了会儿猫和狗东西,才听得陆雁廷叫他:“棠棠。” “嗯?” “我之后会有些忙。”陆雁廷说,抓过他的手亲了亲,“知道吗,我亲爱的堂哥居然蠢到去赌.场玩还被人下套,真是……”说着便要闷笑出声,见棠景意低头看他,陆雁廷歪了下头,欲盖弥彰地说,“可不是我让人下套的。” 赌场出千甚至所谓的下套都很常见,无非就是做个局引诱富家公子先赢后输,直到连家产都得全赔进去。但这常见于穷人乍富的暴发户,对于有家底的人来说,如果不是身边亲近的人有意算计,并不容易得手。 棠景意没说什么,揉完猫头又去揉狗东西。 陆雁廷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声音变闷了些许,又说:“但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不是吗?我只是——” “嗯。”棠景意说,“当然是个机会,你的伯父总不至于见儿子吃亏不帮忙。” 于是手掌下绷紧的脊背才慢慢放松下来,陆雁廷又说:“还有那个堂弟……” 棠景意接话:“仙人跳?” “不是……没那么容易。”陆雁廷说,“他倒是有长进些,但是为了拿个工程项目去行贿?虽然说招投标走到最后的审批时难免需要……可话又说回来,疏通关系这码事可不是有钱就能做得来的。” 棠景意挑眉,“他没找对人?” “可不是。”陆雁廷又仰面躺回去,朝他狡黠一笑,“那家伙被底下人为了立功减刑给点了……拔出萝卜带出泥,都到了留置阶段了。” “这不会对你们集团有影响吗?” “谁管他这么多。”陆雁廷嗤笑一声,“坐牢又坐不到我头上,股价又或是声誉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我能——” “可是,”棠景意说,“你父亲总不至于看不出来?” “那又怎么样。”陆雁廷皱了皱眉,“他由着那些个兄弟胡作非为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 “不想坐牢也行,”狗东西舔了舔嘴唇,像是被狗尾巴草挠了下痒痒,难言的躁动和戾气再次浮现,“他们该让的让该退的退,我自然会有别的办法保他。” 他翻了个身,搂住棠景意的腰。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被牵连。只是调查流程难免长一些,到时候可能会有些顾不上你,我会尽量找时间过来的。” “我不担心,”棠景意顺着他的黑发,慢条斯理地道,“你这二十年都在不务正业,底下人点谁也点不到你。” 陆雁廷:“……” 他气哼哼地往棠景意怀里拱,顶开T恤的下摆探进去,报复似的在他小腹上咬了一口。 棠景意低头看着自己身前将衣服撑得鼓起的脑袋,将他往下推了推。 狗东西会意地埋下了头。 *** 论文答辩并不比陆雁廷难应付,宿舍三人都顺利地在一轮答辩时就一次性通过,算是平稳度过了毕业关。 许鑫嘉和公司那边请不到假,答辩一结束马上又要坐动车赶回去,连一起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他一边收行李一边哀嚎:“凭什么我就找不到你和老傅这样人性化的单位!” 棠景意干咳一声,安慰道:“没事儿,反正咱们仨都在S市,以后有的是机会聚。” “那当然了。”许鑫嘉合上箱子站起来,“我先走了啊,车票要来不及了,回头找个周末请你们吃饭!” 他风风火火地提起箱子就跑,棠景意倚在门边,默默感叹还是有个好说话的老板比较好。 他关上宿舍门,也开始收起东西来。 “棠棠……”傅初霁叫他,“你不是还有两天假?” “嗯,回家住,小久还自己在家。”棠景意头也不抬地说。 傅初霁站在他身边,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以自己的立场还能够说什么。安静半晌,他走去洗漱间,将棠景意的洗漱用品放进柜子里收好。 “我送你回去吧。” 待到棠景意收好行李后,傅初霁又说。 “好啊。”棠景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那你晚上……” “改论文。”棠景意说,“这两天改完就不管它了。” 所以就是这两天都没空。 傅初霁垂下头,平静地嗯了一声。 不过棠景意确实是在忙着改论文,为此他连唐镜的邀约都推了。前两天的时候唐镜就约过他一起吃饭,不过那天刚好和许鑫嘉傅初霁在月色,没时间去。今天许是知道他答辩完,唐镜又邀他去参观画廊,说是最近新上了几幅作品。 ——是的,唐镜在国外时学的是油画专业。但要说是画家也不尽然,因为唐镜兴趣很广泛,什么都愿意尝试,甚至连珠宝鉴定和品酒师的课程都学习过。所以绘画大概只能说是他最主要的爱好之一,平时的工作便是经营自己的画廊。 但棠景意当然时一视同仁地拒绝了,晚上他抱着电脑去了中洲,专心致志地连上中洲内网跑数据改论文。 知道他要过来,顾云深便也没回去。即便两人并没有多少交流,他也依旧安然而满足地享受着两人独处的空间——尽管这只是在办公室里,外边的公共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 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自从棠景意出差回来接回了小久以后,就连微信消息都恢复到了冷处理状态。 顾云深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然而难得的轻松心情却在看见棠景意的微信界面时戛然而止——右侧联系人置顶中陆雁廷的名字显眼得几近要将他刺痛。 这不会是棠棠自己设置的,显然,他的手机又在过去的某个时候落进了陆雁廷的手里。 至于什么情况下会发生这种事—— 顾云深的视线在棠景意穿着的衬衫上一扫而过,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站起身,走到棠景意身侧。 棠景意给导师回消息回到一半,坐着的老板椅就被人攥着椅背转了半圈,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顾云深的气息便陡然逼近。 “你——唔……” 牙齿磕上嘴唇的刺痛让棠景意忍不住皱眉,滑动的转椅找不到着力点,他手忙脚乱地将人推开后站了起来,一脸的莫名其妙,随之而来的便是恼怒:“顾云深,你又发的什么疯——” “发疯?”顾云深轻笑了声,“怎么了,只有陆雁廷可以,我不行?” 棠景意诧异地看他,他的思绪还没完全从论文里调整过来,但又像是从顾云深的眼神里意识到什么,他不由蹙眉,随之冷下了脸色。 “是。”棠景意说,他看着顾云深,一字一句地道,“我和陆雁廷是在一起了,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的话。” 尽管顾云深已经早有预料,却依旧没有想到棠景意会承认得这样快且坦然。他脸上的表情呈现出短暂的空茫,连难过或是愤怒都没有了。灵魂仿佛抽离了这个世界,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棠棠……” “总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棠景意平静地反问,“你难道不也是早就清楚,我们根本没可能再在一起?” 顾云深当然清楚。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起,他就惶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或许人就是这样一种习惯性抱有侥幸心理的动物,当结局没有被正式宣告之前,总会抱着那么几分的可能性聊以自.慰。 更何况——在一起,就是结局么? 顾云深已经很久没有戴墨镜了,他仰头看着办公室的顶灯,炽烈的白炽灯光线刺得眼底生疼,牵动着太阳穴的神经都一鼓一鼓地跳动。 他又笑了笑,走上前。 “对不起,刚刚,吓着你了是不是?”顾云深注视着棠景意,用一种让他心惊的温柔语气说道,“对不起棠棠,我只是……” 他变得太快,像是活生生的人类忽然间被植入某种激起程序,所有的情感和思想都瞬间清空,恢复到面具伪装般的平静温和。激烈情绪之间的乍然转变带来一种怪异的冲突感,让棠景意不解又警惕,顾云深上前他便要后退,却被他抓住手臂,“棠棠……” “我知道,我知道……”顾云深反复说,“是我不好,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没关系,你喜欢陆雁廷,这没什么,你们在一起……也不要紧,我不会让你为难,棠棠,我只是……” 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睫毛颤抖着,努力抑制着光线带来的刺痛和痛苦。再睁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弯起,他望着棠景意笑,喃喃着道:“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只要还能留在你身边……” 棠景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顾云深话里的意思,“你疯——”他下意识地又要脱口而出,不是他词汇量太小,而是眼前的人实在是陌生到了让他怀疑被夺舍了的程度。 即便相遇后的顾云深不复过往的意气风发,黯淡得如同蒙尘的宝石。可棠景意毫不怀疑他依旧是一块宝石,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顾云深却还是紧紧地拉住他,固执地伸手想要抚摸棠景意的脸,“你不想让陆雁廷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你们可以继续在一起。只是——一个月里你只要给我几天——不,几个小时,棠棠……” 棠景意被他的话说得怔住,他已经给不出任何回答,第一反应就是抬手要挡开他,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声调,怒极反笑:“顾云深你——没有用的,你明明知道这除了作践自己以外不会有任何用处——” “……小景?” 忽然插入的声音带着些许错愕和迟疑,轻得谁也没有听见。直到纠缠着的顾云深被一把扯开,棠景意被人挡着护在身后,他才如梦方醒—— 等等,唐镜怎么来了?! 第75章 第 75 章 唐镜的忽然到来就像是给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 不想将内情示于人前的两人齐齐陷入沉默。棠景意被半哄半劝地带到了外面,他抱着电脑,茫然地看着办公室内争论着的两人。 ——但更准确地说, 这其实只是唐镜一个人的独角戏。顾云深是完完全全的抗拒姿态,不否认不反驳, 却也不解释,翻来覆去只有一句:“你别管。” 这带给唐镜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烦躁地转了下手上的佛珠, 再控制不住平和的语气, 近乎尖锐地质问:“不过是因为长得像阮棠就对他这样纠缠——顾云深, 你该不会以为你这样也是对阮棠的深情吧?!” 再次听到那个名字, 顾云深眉间微动, 他抬起眼,望向外边的棠景意。 这无疑更加惹怒了唐镜, 他攥住顾云深的衣领将他拽到里侧,又半侧了身挡住他的视线, “顾云深,你——” 脖颈间紧缚的力道让顾云深被迫回过了头,他迟滞片刻, 后知后觉地从唐镜这不寻常的冲动中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其实过去唐镜也并非没和他提过这回事,但大家毕竟都是成年人,该有的分寸和边界感都有,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的愤懑不平。 他挡在他身前, 甚至不允许他望向棠景意。顾云深漆黑的眼睛仿佛受到某种刺激一般飞快地聚焦,他挡开唐镜的手, 冷漠地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能这么对他。” 唐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说刚才顾云深还对唐镜的态度有所保留, 那么在这句话后,他又如何能看不出,唐镜对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诘问的重点究竟落在了哪里。 然而顾云深已经无暇去深思二人什么时候成了朋友,甚至是——比朋友更深的关系。他只是觉得可笑,为唐镜那自以为看透一切的袒护姿态。 “你喜欢他?”顾云深问,语气堪称平和。 而唐镜却因为这直白得不加掩饰的问题而慌乱了一瞬,说实话,他还没有去自己思考过自己对于棠景意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不年轻了,在这近四十年来的人生中也从未享有过所谓热烈的爱情。唐镜并不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即便是面对着棠景意,他也没有所谓的小鹿乱撞、面红耳赤的感觉。可他能肯定,且清楚地知道,他是想和这个年轻人在一起的。 想和他一起吃饭,一起在饭后散步,一起穿过熙攘的人群,享受这烟火人间。 “唐镜。”顾云深轻轻叹气,脸上却露出笑来,他并未被惹怒,也谈不上嘲笑,真的只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你根本不了解他,何来的喜欢。” “并且——很显然,他也没有接受你。” 说到这儿,顾云深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 “唐镜,他不会接受你的。” 短短三句话,让唐镜在送棠景意回去的路上沉默了一路。 直到抵达目的地,他停下车,才猛然回过神来,这并不是棠景意告诉他的住处地址,而是回到了画廊。 唐镜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鼻梁,转头去看棠景意,“小景……” “嗯?到了?” 棠景意把游戏按了暂停,他抬起头四处张望。面前长而宽阔的巨幅落地窗几乎涵盖了整条街的转角,里边打着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将挂在墙上的油画也映出了温暖的质感。 他有些新奇地扒在车窗上看着,“这就是你开的画廊?” “……对,抱歉,我有些走神了。”唐镜歉疚地道。 棠景意笑道:“看来你平时还是待在画廊多一些,我还以为你会一路开回家去。” 他租的房子离中洲不远,上车没几分钟就已经径自掠过小区门口开出去老远了。车速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提醒,干脆就顺着唐镜走了,正好他也心烦着,不想那么早回去闷在家里。 唐镜怔愣片刻,忍不住笑,“是,画廊里有工作室,我基本上都待在这儿。”他熄了火,“进去看看?” “好。” 在棠景意还是周璟棠的时候,他对于画廊又或是美术馆这类地方略有涉及,按刻板印象来看,他以为该是个僻静清幽的独立展馆,又或是顶楼的高层,最好要远离人群闹市,以显出自己高端且优雅的品位和格调。 但唐镜的画廊却正相反,它位于商业区,且就在一二楼,玻璃墙外就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们,他们只肖一抬头就能看见里边的展品。 当唐镜泡好柠檬水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棠景意正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惬意地望着外边的灯火夜色。 “小景,喝点水吧。” 棠景意正好渴了,他接过来喝了几口,又说:“这儿隔音还挺好。” “是,我喜欢安静些。”唐镜笑说,“不过当初考虑了很久,还是打算选在这里。一楼做个橱窗展览,让大家都能够看到。” 虽然说有些艺术的形式确实是离普罗大众的生活有些远,但是其实不该是这样的。唐镜喜欢油画,沉浸于能够用笔触营造世界的氛围,也希望他所喜欢的东西同样能给其他人带来享受的体验。不需要特意挑时间定服饰装扮走进画廊,而是在繁忙生活中的某一瞬,或许是通勤途中,或许是加班中途,或许是刚被老板训完话……他们一打眼看见这画廊,只要能够因此而让心里好受些,就也够了。 所以唐镜当真是很奇妙——他的气质看起来像是那种穿着翠玉色长褂、特别清高出尘的人物,他应该端坐在高处俯瞰人间,或冷淡或悲悯。但总之,他应该是远离烟火气的,居高临下的。 可是实际上,唐镜却又是个格外融入、又格外开阔的人。他时常带着笑,总是情绪稳定,平和又温柔。他或许也会有不喜或者厌烦的人或事,但区别在于他似乎永远乐于接受,不管是好是坏,都愿意接受这段经历所带来的体验。 所以——发自内心地说,棠景意一点都不排斥和唐镜打交道。 他跟着唐镜在画廊里闲逛起来,画廊的装潢非常简单,更多的功夫都花在了灯光上,为了让观赏者能够看到画作呈现出的最好的状态,在橱窗白墙之后的每一幅画都配备了不同颜色和强弱的光源可以调节。 而到了二楼,除开画作以外,还有一部分是收藏的藏品。既有古朴却华贵的古董,比如清代时蓝绿色玻璃描金茶盏,也有近现代一些稀奇少见的小玩意儿,比如民国时期的珐琅瓷器,欧洲的由牛骨和贝母制成、银片镶嵌手绘而成的折扇…… “工作室在这里。”唐镜推开一扇门,“新风系统一直开着,没什么味道。” 棠景意走进去,在立在墙边的画架上看到一只熟悉的草编兔子。它直挺挺地立着,两只兔耳朵精神地竖起,脸上却蹭上了油彩,五颜六色的,让这只草绿色的兔子看起来鲜亮许多。 “画画时笔刷不小心碰到了。”唐镜把草编兔子拿起来,下意识地又给兔子搓了搓脸蛋,但当然是擦不掉的,不由有些泄气。 “这是草编的,也不好用清洗剂,怕散架了。” 棠景意提溜起兔子耳朵将它放回原位,笑着道:“不用清洗剂,现在这样也好看,花花绿绿的。” 唐镜捋了捋兔耳朵,残存的几分温热让他不自觉地柔和了神色,他捻了捻指尖,见棠景意转身出去,便也跟上。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回唐镜终于是顺利地把棠景意送回小区里,见他道别完就要下车,下意识地叫了声:“小景——” “什么?”棠景意回头看他。 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小区里行人寥寥,坐在车里,连外边的鸟鸣声都听不见。 “今天晚上的事,”唐镜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我和云深说过了,但不知道是不是能有用……” 棠景意一愣,他以为唐镜不会再特意和他说这个了,就和唐镜出来后他不会问他和顾云深说了什么一样——毕竟对于这种可能有些尴尬的事情,一方不主动说,另一方也保持沉默,才应该是合理的应对方式。 “唔,没关系。”棠景意说,“我心里有数。” 他回答得很简洁,像是并不把这放在心上。唐镜确实有些看不明白了,于是脑海中又再次浮现了顾云深的那些话。 他或许真的不了解棠景意。并且,确实,对方似乎也无意于给他这个了解的机会。 “……嗯。”唐镜低低地应了声,“那,早些休息。” “好,你也是。” 和顾云深的那些事,包括自己其实是阮棠这个真相,棠景意当然是不愿意也不可能让唐镜知道的。 顾云深陆雁廷乃至于周淙予几人,他们作为当事人,知道内情无可厚非。可唐镜不是,他只是个路人甲乙丙丁的存在,阮棠对他也只是路人而已,实在是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 棠景意洗漱完后抱着小久躺回床上,他今天实在是疲倦,对于顾云深实在懒得再管也懒得再细想,很快便睡了过去。 好在他请的假期足够长,且复工后没两天就又是十一长假了。总算是给了社畜一个喘息的机会,棠景意回了趟家好好休息了一阵,才算是恢复了不少元气,回琅璟上班。 狗东西最近在忙,也可能是不方便私下来往过多,总是趁着公事过来。要么在电梯里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搂一下腰,要么就在碰面时故作不认识地和他握手,又坏心眼地去挠他的手心。 棠景意还没来得及发作,正欲上前的陆雁廷就被周淙予隔开了。 “陆总,会议室在这边。” 棠景意并不常见到周淙予,可是当陆雁廷出现的时候,他就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或者召唤,总是门神一样地立在他身边。 【话说回来……】007摸着下巴,【棠棠,周淙予这边的任务也该推进了吧?】 第76章 第 76 章 【棠棠, 周淙予这边的任务也该推进了吧?】 007滔滔不绝地道:【要我说呢,他肯定没有搬家,备用钥匙还在老地方。你不如趁他哪天出差, 直接拿了钥匙偷溜进去,从保险箱里把那些信偷走得了。】 棠景意:【……谢谢你, 坐牢了就是我的福气。】 如果是像过去完成单线任务那样,做完任务即脱离世界,那或许他还会试一试, 毕竟——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可现在变数太大, 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了。 【可是。】007说, 【周淙予坐得离你越来越近了哎。】 食堂里, 棠景意瞥见离他只有一条过道之隔的周淙予, 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视线。 【刚开始还装呢,现在忍不住了吧。】007嘿嘿地笑, 【我就说嘛,他肯定是认出了你的。他不是那种找替身的人。】 棠景意有些想笑, 揶揄道:【你怎么把他说得跟个水鬼一样。】 不过玩笑归玩笑,当初他也是一时上头,加上顾云深的前车之鉴才冒出这么个念头来。后面冷静下来一想, 以周淙予坚韧的品性,确实也干不出那档子事。 正出神,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抱歉,这里有人坐吗?” 棠景意抬起头, 便看见了端着餐盘、状似彬彬有礼的陆雁廷。 ……说真的,忽然知书达理起来的狗东西还真让人怪不习惯的。 “没人。”棠景意说, 接着埋头吃饭。 似是为了避嫌,陆雁廷坐下后也不说话, 只是盯着他看,棠景意几乎能感觉到那有如实质的目光一点点地在自己脸上巡视,好似一根羽毛,用那柔软却又带着些微韧度的尾部根柄顺着他的五官轮廓一一划过。 棠景意放下筷子,“陆雁廷。”他抬头,同样仔细打量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狗东西,“怎么瘦了?” 对于陆雁廷来说,许是有了前车之鉴,在人前时他总是格外束手束脚,半点明显的亲近都不敢有。但于棠景意而言,说实话,以他的个性,并没什么藏着掖着的需要。 狗东西听见这话,登时便浑身一凛,“什么?” 棠景意甚至能看见他不存在的两只狗耳朵警觉地往中间收拢。 “我每天都有健身的。”陆雁廷略带警惕地说,一边往后舒展了一下肩膀,以展露自己挺拔宽阔的身姿。 棠景意:“……” 有时候他是真的不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但是,男人——尤其是陆雁廷这样眼高于顶的男人,就更在意自己在心上人眼里的形象。他再次挺起胸膛,认真地说:“最近是有些忙,再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棠景意托着下巴看他,看得出来狗东西是真的忙,眼睛下边坠了一圈青黑不说,连脸上都瘦了不少,显出分明而尖锐的棱角来。 刚刚棠景意被他盯了半天都没什么反应,现在陆雁廷只是被他看了那么一小会儿,却越发不自在起来。 “我……”他小声说,“变难看了?” 也许只有同为恋爱中的人,才会理解为什么一个平日里看起来这样飞扬跋扈的人,也会在乎这些看上去似乎格外“粗浅”且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 棠景意有些想笑,弧度不大,眼睛弯起的样子却显得温柔,看得陆雁廷目光怔怔,胸腔里的东西鼓鼓地发着热。 “没有。”他说,“你很好看。” 他们当然做过了许多亲密的事——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从零距离到负距离都有过。但这依旧不妨碍陆雁廷在被这样注视着的时候感到心跳加速,胸腔里的热流飞速地往上蔓延,直至烫红了面颊和耳根。 “我吃好了。”棠景意站起身,“好好休息,多睡觉。” 他端着托盘离开了,陆雁廷的目光跟随着他,像是追逐太阳的向日葵似的顺着他离开的方向转身,却不期然对上了周淙予的眼睛。他挑了挑眉,倒并不十分介意,甚至是心情颇为愉悦地轻哼了声,转回去接着吃饭。 坐得这么近,周淙予当然听得到他们说了什么。 但其实,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如非任务需要——比如傅初霁,棠景意很少去干涉对方做什么。因此,对于陆雁廷这样着急地要了结他们之间最后的风险,他也一样不置可否,陆雁廷自然有他的决断。 所以他在接到江语城的电话的时候,才会格外错愕。 “你说什么?”棠景意意外道,“车祸??” “放心,一个意外而已,陆哥没事。”江语城紧接着解释,“他躲得很快,急转方向撞绿化带上了,只是有些挫伤,没什么事。” 也没失忆。 在说到车祸的时候,江语城其实很想这样皮一下,却又觉得太过地狱,不太好。便干咳一声,又咽了回去。 “今儿周末,你有空吧?我把医院地址发给你,你来看看他?” 别拒绝别拒绝别拒绝…… “好。” 最终话音落下,江语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他挂下电话,如同完成了某项艰巨任务,志得意满地看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陆雁廷。 “他马上过来。” “嗯。” 得到答复,陆雁廷也慢慢放松下来,将原本快要挺起来的上身又落了回去。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担心了吗?” “他——”江语城吭哧了一下,眼珠一转,大概猜到了陆雁廷是想听什么,随即煞有介事地说,“他可担心了!这毕竟是车祸啊,陆哥你不知道,他刚都快——” 话没说完,就被枕头兜头砸到了脸上。 “不是让你跟他说没事吗?!”陆雁廷咬牙切齿地瞪他,“谁让你害他担心的?!” 江语城:“……” 他简直百口莫辩:“不是……哥,我刚说的什么你不都听见了吗……棠——” 咔哒一声轻响。 来不及念出的名字被推门的声音打断,江与城下意识地住了口,在看见来人时周淙予时更是愣住,“诶……?” 原本好端端的对话被打断,陆雁廷本就不快的眉间压上一层阴翳,不耐烦道:“你来干什么?” “姑父托我来看一看,”周淙予语气淡淡,“他说待会儿过来。” 却见陆雁廷脸色骤然一变,一旁坐着的的江语城也一下火烧屁股似的窜了起来。周淙予随即意识到什么,眉间不由蹙起,冷棕的眼底染上一片厉色:“你还叫了谁过来?” ** 棠景意很快照着江与城给的地址打车过来,但这里并不陌生,还是上回狗东西后遗症发作时来的私人医院,就连病房都是一个楼层。想到这一茬儿时他才又忽然记起——等等,是不是该提点牛奶水果之类的?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下去买点东西的时候,却忽然被人拽住手臂,拉进了走廊角落的楼梯间里。 “你——” “先别出去。”周淙予压低了声音说,“陆雁廷父亲在这儿。” “所以?” 棠景意反问,他轻动了下手臂。周淙予一僵,随即松了手。 “你……”他抿唇,“就算是……那也要等到陆雁廷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之后,再去……” 周淙予并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可有些字眼,他就是说不出来。 ——就算是喜欢他,那也要等到陆雁廷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之后,再去和他在一起。 喜欢他,在一起。 要让周淙予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说出这几个字,简直难如登天。即便他再如何说服自己——当然,他当然知道不能让棠棠前世的悲剧再重演了,不能再阻止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失眠夜晚,他也会想,如果当初他不曾阻止就好了,棠棠有喜欢的人如何,结婚又如何,他们才是彼此唯一的家人,只有他能够永远陪着棠棠,永远站在他身边。 从前周淙予觉得,只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而现在老天给予了他转圜的权利,周淙予却又犹豫了,当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实在做不到把人往别人怀里推。 见周淙予沉默,棠景意却只想叹气,但凡周淙予的演技再好一点,他也能顺着他演下去。 可现在…… “医院附近有家咖啡厅。”周淙予说,“先去那里坐会儿吧。” 如果说在公众场合的人前,周淙予还能勉强将棠景意当做陌生人。可是等到了二人独处的时候,时间的轮盘便好似倒转回了十年前,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俩,仿佛一切不快都从未发生。 周淙予安静地走在弟弟身侧,点单时下意识地在菜单上搜寻着他喜欢的饮品,“焦糖——” “一杯焦——”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棠景意一顿,周淙予轻咳一声,说道:“你先。” “一杯焦糖玛奇朵,冰的,谢谢。” 周淙予说:“和他一样。”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今天是个艳阳天,下午时的热度更是节节攀升。周淙予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他搅了搅冰块,便听棠景意问道:“陆雁廷的车祸,真的只是意外?” “我不知道。”周淙予说。 见棠景意皱眉,似是觉得他不配合,周淙予有些无措,又说:“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刚得知这件事。” 棠景意沉默,周淙予看着他,有些自嘲,又有些悲凉。豪门争斗有多不堪他自是清楚,当初父母过世,公司内外都是虎视眈眈,他瞒着弟弟直到一切安定,不愿意让他接触任何黑暗面。可现在为了另一个人,棠棠却也愿意为他这样苦思冥想,耗费心神。 棠景意确实是在苦思冥想,但并不是为了陆雁廷,而是——周淙予现在看起来像是装都不装了,那他……还装吗? 这大概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这样安静而长久的独处,说实话,棠景意也有些装不下去了,尤其是当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时候。 “我有一个弟弟。”周淙予忽然说。 棠景意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他。 周淙予垂下眼,平静地道:“他跟你差不多大,也有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个人,我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至少他能够独立处理好家里的琐事,不会让身边人受到任何伤害。” 棠景意咬着吸管不吭声,他知道周淙予是真的担心他,尤其是在陆雁廷那被棒打鸳鸯的“前任”之后。 “我很像他吗?” 棠景意问,他等了很久,因为他们对视的时候周淙予总是不看他。这次也是一样,周淙予兀自静默着,几乎是怯于与他对视。他知道自己忍不住,汹涌的感情即便压抑在心底,也会通过眼睛流淌出来。 可是弟弟等着他,他怎么舍得不去理会。于是周淙予抬眼看向他,屋外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婆娑的间隙,摇晃着落进他眼里。 “像的。” 他说着,看着,然后便忍不住要翘起嘴角,眉宇间像是融进温柔的春风,他轻声说:“不过,你不是他,也没关系。” “你只是你自己。” 没有动不动就要手术吃药的先心病,没有对他心怀不轨的哥哥……只是他自己,仅此而已。 第77章 第 77 章 等到周淙予收到可以回病房的消息时, 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陆雁廷已经顾不上棠景意是和周淙予一块儿来的了,他在病房里坐立难安许久,既怕老头子去而复返, 又怕他们在中途碰上。焦躁得拖着一条瘸腿来回踱步,直到看见棠景意走进房间时才松了口气, 一瘸一拐地朝他奔过去。 棠景意下意识地抬手要扶,却见陆雁廷一把将他身侧的周淙予挤开,力道之大, 险些将他撞得一个趔趄。知道狗东西还活蹦乱跳着, 棠景意便要收回手, 却又被他一把牵住。 陆雁廷还是紧张, 一点不放过他的表情变化, 问道:“没碰见那老家伙吧?” “没有,”棠景意说, 又去看他的腿,“骨折了?” “没事儿, 软组织挫伤而已。”陆雁廷满不在乎地说,又因为棠景意的关心而有些小雀跃,眼睛瞄向周淙予, 他却正背对着他们倒水,俨然收不到他的示威与炫耀。 棠景意一见他的样子就知道狗东西又在冒坏水,他掰过陆雁廷的脸,问道:“江语城呢?” “我让他送老头子下去了, ”陆雁廷说,“万一碰上, 他好歹机灵些。”抬眼看见周淙予走到近侧,陆雁廷眼睛微眯, 到底是顾忌着棠棠就在身边,于是扯出一个笑,“这回还得谢谢你帮忙了。” 刚才事出突然,他也只能让周淙予在外面等着棠景意来,提前将他截住,别和老头子碰上面。 周淙予语气淡淡地嗯了声,将水杯放到棠景意面前。然后便起身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离得他们远远的。 棠景意的手被陆雁廷抓在手里,一会儿捏捏手掌一会儿揉揉指尖,他轻拢了一下,陆雁廷便翻过手心,让他的手指得以落入指间。 “我没事。”陆雁廷又一次说。 棠景意问:“是意外?” “当然。”陆雁廷说,又笑了下,“也怪我,昨晚上顾着应酬,酒喝多了又没休息好,路上时犯困了。” 他握着棠景意的手,掌心的粗茧带来些许粗粝的摩擦感。棠景意没有戳破那个明明酒精过敏却还是说自己醉酒犯困的谎言,狗东西还是笑眯眯的,又挨近他,压低了声音说:“以为我又失忆了?” 棠景意:“……?” 他一扬眉梢,“唔……”他故作沉思,惹得狗东西直盯着他看,一挪再挪,几乎快要贴到他身上去。 “其实不管是失忆还是没失忆……”棠景意尽量委婉地说,“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周淙予听见含糊却轻快的笑声传过来,他低着头机械地看着手里的画报杂志,却一个字都读不进去。下午的阳光依旧热烈,将他晒得几乎快要沁出汗水来,却依旧抵不去胃部痉挛而阴冷的抽痛感。 他忍不住闭上眼,杂志被无意识收紧的手攥出咔嚓声,然后又被粗鲁地卷成一团,用力地抵在胃上。 他静默了很久,直到棠景意起身要离开,他才跟着起身,短暂的晕眩没能模糊周淙予的视野,他朝着棠景意走过去,说:“我送你。” 他们乘电梯下楼,出于患者考虑,医院的电梯速度大多缓慢。周淙予不得不用力闭眼才能勉强抵消电梯带来的眩晕感,待到出去时又是扑鼻而来的塑胶味,周淙予忍不住皱眉,正要快些进到车里,却险些和同样走到驾驶座旁的棠景意撞上。 “我来开吧。”棠景意说,“下午喝了冰的,胃疼了?” 周淙予一怔,他缓缓收回手,说:“还好。” “你知道……”他低声说,“你知道,回家的路吗?” 大概人难受时确实是要脆弱些,尽管周淙予已经极力忍耐,却还是抵不住想要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他望向棠景意,泛白的唇不安地轻抿着。 “开导航就好了。”棠景意说。 于是原本就苍白的唇越发用力地抿紧了,周淙予轻笑笑,说:“好。” 他是没有搬家的。 还是那栋熟悉的老宅,在旧城区的一处别墅区里。就连门口的发财树盆栽都还是老样子,和棠景意四年前看到时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旧的依旧长势良好,还是又换了一株新的。 这段于他来说不过只过去四年的记忆,对于周淙予而言,却已经是十年前了。 十年过去,家里样貌依旧,就连大门都没有换,还是老式的钥匙开锁。周淙予没有让棠景意为难,棠棠要他喝水,他就喝水;要扶他上楼,他就上楼回卧室,躺下休息。 “家庭医生的电话呢?”棠景意说,“你发个消息,让他过来看看。” “好。” 不过胃疼是老毛病了,除了平时作息饮食调理好,也并没什么其他方法,只能难受了就吃药。医生看过后觉得问题不大,嘱咐好喝点粥垫垫肚子再吃药后便离开了。 周家原先是有住家保姆的,不过他们进门时并没人在家。棠景意也没有多问,见周淙予蜷在被子里似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打算去厨房给周淙予煮点粥。 周家的别墅不大,兄弟俩的房间在三楼,相互挨着。要下楼梯时路过自己房间,棠景意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看向那扇紧紧合着的房门。 【棠棠!】007忽然激动道,【这么个天降的大好机会,你不去把那些信件拿回来销毁?】 棠景意一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任务这回事。 书房也在三楼。 棠景意转过身,踟蹰片刻,还是朝书房走去。 书房没有上锁,就连陈设都一如往昔。进门时右手边是墨绿色的长条沙发,他曾无数次躺在那里翘着腿打游戏。周淙予就坐在沙发对面的办公桌后工作,忙碌之余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有时让他多喝水,有时让他坐起来看手机免得伤了颈椎,到最后索性亲自去把弟弟拎起来坐好,又倒来温开水放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口口喝下去。 【书柜下边,下边。】007催促。 保险柜也在老地方,书柜底层打开推拉门就是了。 家里的保险柜是机械转盘锁,内嵌的齿轮在转盘的转动下哒哒作响。棠景意自然是记得密码的,家里的每一处备用钥匙放在哪儿,每一个密码是多少,周淙予都不厌其烦地和他说过好多次,非要他记住不可。 他找出备用钥匙,结合最后一圈密码,咔哒一声打开了柜门。 里边赫然放着一摞由牛皮纸信封包着的信件。 棠景意拿出来,长久放置的牛皮纸已经略有些干涩,他敞开信封口粗略往里边看了一眼,便看到许多年前自己在病房里一边插着留置针一边歪歪扭扭写下的字: 周淙予哥哥: 再往下就是密密麻麻的正文,棠景意匆匆合上信封,却还是有些下不了决心,只是僵硬地捏在了手里。 这些信都是他写的。 说来奇怪,他此前做任务时,每每穿越到小世界都已经是个成年人,至少也是个少年。可有着周淙予的最后一个世界,他刚穿过去时,却是在手术室里醒来的、一个年仅五岁的小萝卜头。 别人的五岁已经能跑能跳,他的五岁却因为病痛连走路都要踉跄。幼童的世界好像一切都放大了无数倍,棠景意适应了很久才勉强习惯过来。好在他的身体还是个小孩儿,又是个重病的小孩儿,脾气差情绪变化大都很正常。 棠景意其实很早就见过周淙予了。不过当时他还随亲生父亲姓,叫林淙予。 林父是周家司机,独自带着幼子生活,所以有时实在带不过来,周家父母也不介意他一起待在家里。不过当时周淙予只在楼下活动,棠景意多在楼上休息,所以见得也很少。 但总归不是第一次见。 所以后来,当那个面无表情、却又难掩紧张的小少年被带到他面前,母亲笑着让他叫哥哥的时候,棠景意已经习惯了幼童生活,无比顺溜地叫道:【哥哥。】 然后周淙予从此便在周家住下了,跟着改姓了周。 棠景意是真只把周淙予当哥哥的——试问有谁会对一个初次见只有8岁大的小屁孩儿有别的心思?毕竟他就算身体是小孩儿,灵魂却是实打实的成年人。 ……所以,他这个成年人不得不再花一些时间去习惯8岁萝卜头对他的照顾。 周淙予从小就对他很好,会在看到他手背因为留置针而留下的淤青时小心地帮他吹气;会在其他大孩子欺负他跑不快时一拳撂倒对面的孩子王,也会在他不肯吃饭的时候跟着保姆一块儿哄,在他因父母离世而反锁了房门时在门外站到深夜。直到他把门打开,气哼哼地把人拉进房间才肯罢休。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棠景意有了更多的朋友,有了越发形影不离的发小。但周淙予还是照顾他,他一力担下风雨飘摇的琅璟,即便是在周家最难的时候,也不曾让弟弟因此而受过任何轻视。 亲情和爱情,似乎也没有那么明显的分界线。 周淙予会在他喝醉时深夜驱车去接他回家,背着他上楼,换上睡衣后塞进被窝里;任凭他在外面怎么胡来,周淙予也只是一句话,开心就好。他总是纵容他,无底线地帮他收拾残局。 他和发小睡了,周淙予不开心,这正常,同性恋毕竟不是主流。他要和发小结婚,周淙予生气,也正常,牵扯到两个家庭的人生大事,并不是一句话就能拍板的。 所以棠景意能理解周淙予的反对,也理解哥哥把他关在家里。他以为周淙予和其他长辈一样,不过是屈从于传统思想,终归是希望他能够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和美的家庭。 所以他不管不顾地闹起来,直到周淙予被他逼得也几近崩溃,摁着他吻上来时,棠景意脑中才犹如惊雷炸响——完蛋了。 他并不知道周淙予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对方压根连一点表露的迹象都没有。棠景意回忆时只觉得过去的每一天都很稀松平常,他们一起打游戏,一起玩一起上学,后来周淙予出国读书,毕业了又回来…… 他们甚至连肢体接触都很少,至多不过是他喝醉了周淙予背他回家,即便偶有勾肩搭背,也是他先主动,撒娇耍无赖地缠着周淙予让他买跑车建跑马场。 这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得或许可以说是顺利,可对棠景意来说,似乎又有些匆忙。 自那个夜晚他和周淙予分别后,便再没见过他。 【棠棠!】 许是见他呆愣太久,007催促:【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待会儿周淙予该醒了!】 又是一个任务即将完成的抉择。棠景意仿佛回到了那个瓢泼的雨夜。 他攥紧信封,重新锁上保险柜,收好钥匙,合上书柜的推拉门。 又和007细致核对好每一处后,棠景意抓起信封就要离开。 他加快脚步,却在即将绕过拐角时,听见了周淙予叫他:“——棠棠!” 嘶哑的声音几乎要和记忆中的雨夜重叠,棠景意回过身,看见了自阴暗处急行几步,想靠近却又不敢的周淙予。 第78章 第 78 章 其实周淙予原没想过要阻拦。 他没什么东西是不能给的, 可是唯独那些信——那些棠棠一封封亲手写下交给他的信,他实在不能够再失去了。 正当棠景意天人交战着要直接跑还是留下来的时候,便看见周淙予从暗处的角落走出来, 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他勉强笑了下, “那些……”可是张口还是禁不住发起颤来,他一手扶着墙,无措又恐慌地将墙角紧攥着, “那些信, 是我弟弟留下的……你拿其他的吧……” 棠景意捏着信封, 脆弱的牛皮纸在他指间被拧出一分褶皱, 周淙予眼神里便多一分惶恐, 直到再也忍不住踉跄着上前,“棠棠……” 他没吃饭, 也还没吃药,下午那杯冰饮带来的尖锐的绞痛仍在胃部持续泛滥。周淙予几乎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踩在地板上还是踏在棉花上, 他只知道要把那些信留下来,可模糊的视野却又让他看不清棠景意的神色,他不敢去碰, 更不敢伸手,腿一软便要摔倒在地,被棠景意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 “棠棠……”周淙予含糊地叫他的名字,痉挛般地拽紧他的衣角, “别拿回去……棠棠,别拿走……我、什么也没有了……” 【宿主, 】007开口,【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叫救护车。】 周淙予没有抬头,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棠景意的沉默,以及环在背上缓缓收拢的手臂。 “……哥。” 007重重地叹了口气。 周淙予霎时僵住,如果不是他实在离棠景意太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他犹疑不定地抬起头,棠景意看着他的眼睛,又叫了声:“哥。” 周淙予的眼圈一下红了。 棠景意垂下头假装没看见,拉下周淙予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把他扶起来,就近带回书房里,扶着他在沙发上靠坐好。 “棠棠……” “嗯。”棠景意在他身侧坐下,笑说,“我还以为你真能一直装下去。” 他在笑,周淙予也跟着笑,却不知道该笑什么,唇畔的弧度没一会儿便又僵起,他缓了缓,说:“棠棠。” “什么?” “对不起。” 棠景意一愣,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这么久以来的故作不识,还是当初的那个……吻。 但看周淙予的表情,显然是后者。 他看起来局促极了,原本在兄弟间再寻常不过的胳膊挨着胳膊、肩膀贴着肩膀,在那件事发生后,好像一切都成了禁忌。他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再触碰。 棠景意安静下来,其实如果是他,既然对方给了这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台阶,那他当然就着台阶下了。可周淙予不同,他实在是个过分认真的人。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棠景意率先开口,他拉过周淙予的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像小时候那样子,埋怨地在他手背上戳戳,“其实我也不好,我不知道……如果我能……” “没有,”周淙予说,他已经平复了许多,声音低低地道,“你很好,棠棠……一直以来,都很好。” “所以,”棠景意第二次戳他,“你是因为这样,才装了这么久不认我?” “没有——” 他们当然是亲密无间的,可有些话,就如当初父母过世、琅璟背腹受敌时一般,有些话有些事,周淙予总是不愿意让弟弟知道的,不愿让他为了自己而愧疚又或是自责。 “你知道你有多讨人厌吗周淙予?”棠景意一边戳一边打断他的话。 周淙予手背都要红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眉眼温柔下来,轻轻应声:“嗯。” “你知不知道之前你有多凶?” “嗯。” “我是琅璟的二少爷,还得天天打卡搬砖,你内不内疚,自不自责?” 周淙予:“……” “嗯。”他应,“我内疚,自责。” 他倒是什么都应了,不管甩到他身上的锅有多大多黑,周淙予再次一力担了下来,又听棠景意问:“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个话题拐得猝不及防,周淙予神色未变,说:“你刚进公司我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棠景意追问。 “我为什么不知道?”周淙予笑,他翻过手,包住弟弟不断戳弄的手指,“棠棠,我是哥哥,哥哥就是什么都知道的。” 棠景意撇嘴。 【他又在瞒你。】007愤愤不平地说,【我说吧!就该拿了那些信就走,胃病而已,又死不了。】 “那你呢,”棠景意又问,“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没有。”周淙予说。 “你就不好奇,”棠景意说,“我为什么不认你?” “不好奇。”周淙予松开手,“既然是来之不易的新生,重新开始也很好。” 他的心理建设倒是强大的出乎意料,棠景意皱了皱鼻子,却见周淙予抬眼看过来,轻声问他:“他对你好不好?” “……嗯?”棠景意愣了愣,“陆雁廷吗?他——” “不是,”周淙予说,“严青。你们出国之后,他对你好不好?” 【上个世界发小的名字。】007提醒他。 棠景意没有忘,他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又发生了近似于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变故,周淙予最在意的竟然会是这个。 “他……”棠景意怔怔,不是为了严青,而是因为周淙予,“他很好……你知道的,他脾气虽然急,可是对我总是很好。我们出国后结婚了,买了处房子住了下来,也找到了工作……” “你不喜欢工作的。”周淙予的眉间轻轻蹙起,到底还是不满和愠怒。 棠景意:“……” 当初他不过是顺应剧本吃喝玩乐潇洒一回而已,结果在周淙予那儿还落了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印象。 “工作也很好嘛,”他干巴巴地说,“每天打卡,嗯,坐办公室,多有趣。” 棠景意的辩解显然有些过分苍白,但想来也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和工作,再枯燥的日常也是有趣的。 周淙予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也许是棠景意的态度太过自然,好像真回到了过去一样,连带着周淙予也放松了不少,细细打量着他。棠景意却不想他再问了——这还不好猜么,接下来肯定要问陆雁廷了。 于是他一把将话题扯开:“先做饭,我先去煮点粥——”说着就要站起来,在察觉到掌心的流失感之前,周淙予下意识地再次攥紧了。 尽管他很快便又克制着松开,可是棠景意已然顿住,周淙予有些僵硬地蜷起手指,便见弟弟又坐下,“不煮了,费劲,点外卖吧。” 棠景意半分异样不显,周淙予却再次陷入因自己占有欲的些微失控而带来的沉默中。棠景意挠挠头,问他:“哥,之前的保姆呢?” “王姨她女儿怀孕了,我看她也忙不过来,便让她回去照顾女儿和孙子。”周淙予说,起身道,“我去煮,想吃点什么?” “你得吃粥,”棠景意跟在他身后下楼,“我就吃泡面吧。” 周家的厨房,不说他,就是周淙予也没进过几次。可他动作娴熟,从准备食材到料理再到下锅务必熟练,一碗泡面而已,甚至还备了虾又炒了个蛋,还烤了几片培根。 【007,保姆去哪里了?】 【辞退了。】007说,【你走之后,周淙予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公司里。你死了之后他才回来,住在你房间。】 周淙予烤好了培根,先夹起一片,喂给旁边安静等着的弟弟。 “烫。”棠景意嘟囔。 “我晾过了,不烫的。” 棠景意盯了眼那培根肉,确实是不冒热气了,便探头咬了过来。 他们一起吃了饭,棠景意又监督着周淙予吃下胃药,再看窗外时已然天黑了。他还惦记着那些信,事已至此,既然什么都说开了,那总不能把到手的任务又还回去,便把信封揣进兜里,对周淙予说:“那我先回去了。” “回哪儿?”周淙予下意识地问了句。然后才反应过来,赶在棠景意说话之前,又说道:“好,我送你。” 他当然没有错过弟弟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却只是沉默,什么都没说。 当一页页信纸化作灰烬时,棠景意收到了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音。 【真不错。】007喜滋滋道,【又做完一个。】 棠景意摸着小久不说话,007化作的光球弹跳两下,又挨近他道:【怎么了棠棠,任务完成了,不开心?】 【没有,】棠景意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我只是在想,这也不一定是最后一个任务,或许还会有新的。】说完,他想了一会儿,又问007,【你说是不是,毕竟这和之前的单线世界不一样。】 007的光球困惑地静止了几秒,【啊?不知道呀……】 光球绕着棠景意转了一圈,007有些茫然地悬浮在空中,是它的仿生理解能力出问题了?为什么宿主看起来很想再继续接新任务的样子。 【也有可能吧。】007说,【等到再触发任务点的时候,或许会有新任务的,就像当初你和周淙予在医院偶遇时那样。】 【嗯……或许吧。】 第79章 第 79 章 陆雁廷没有在医院里待太久, 也许是腿伤真的好得很快,也许是觉得浪费时间。因为目前的形式似乎确实是不太乐观——尤其是当棠景意再次见到陆弘礼之后。 陆弘礼,也就是陆雁廷的父亲。 豪门公子哥都有这样那样的坏毛病, 但私生活在里边大抵是属于最不要紧的一项。只要不弄出孩子,只要自己心里有数, 知道最终还是要回正道上,家里一般都不会去管。 上一回,如果不是陆雁廷为了他实在闹得人尽皆知, 也不会引起陆弘礼的注意。 而现在——在陆雁廷已经低调收敛的前提下, 显然, 是别有用心的人把事情给捅上去了。 “棠先生。” 陆弘礼还是有礼且平和的态度, 他审视着面前似乎格外稚嫩的年轻人, 目光在棠景意的脸上凝滞了片刻,克制地牵起一个微笑。 “我是陆雁廷的父亲, 陆弘礼。” 他们正坐在一处中式茶室里,角落里摆放的翠竹在墙上映出浅灰色的影子。竹子是没有明显香气的, 但棠景意闻见了好闻的木质香,和氤氲的茶香混在一起,显出几分古朴而静谧的味道。 “说起来, 雁廷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但是,说实话,当得知他又处了朋友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意外的。” 陆弘礼的语气谈不上亲切, 但也算是平易近人,若不知道前情, 看起来倒真像是普通情侣见父母而已。 陆弘礼慢慢地道:“他脾气不好,棠先生虽然年轻, 但你们在一起,大概还是你忍让他多一些。” “您客气了。”棠景意说,“没有的事,他很好。” 陆弘礼笑着摇头,像是感慨,又说:“和以前相比,他确实好了很多,那是你的功劳。如果抛开一切不说,我也很愿意你们能在一起。”他语气微顿,“可你知道,人生在世,总是束缚太多,由不得自己。” 和之前还是陆以棠的时候相比,陆弘礼的姿态显然要委婉许多。不知是因为棠景意和陆以棠身份上的差别,还是因为陆以棠的事让他知道了,陆雁廷这臭石头一样的脾气实在不能硬着来。 但尽管陆弘礼并没有直说让他们分开,却字字句句都是反对。 “我知道。”棠景意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不认同,“但我也知道,我们现在谈论的是谁的事,又是谁的人生。” “陆雁廷不是一个能够被掌控的人,我以为您也清楚这一点。” “棠先生——” 陆弘礼微微前倾了上身,“我想,作为陆雁廷的父亲,如果对孩子的管束也叫做掌控的话——未免有失偏颇。” 平和的假象当然维持不了太久,毕竟陆弘礼本质上就是个强势而专权的人,否则也养不出陆雁廷这种同样蛮横无理的性子。 “或许吧。”棠景意移开目光,“我确实没什么发言权,毕竟虽然是当事人,但您应该比我清楚,在这件事上,产生问题的根源并不在我。” 没有陆以棠也会有棠景意,没有棠景意还会有其他人。在陆弘礼看来,陆雁廷和谁在一起都是问题,只除了他所满意和指定的人选。 像是搭积木一样地去构建他人的人生,这就是掌控。 所以棠景意是真无意于在这样的家庭纷争和亲子关系所带来的连锁问题中纠缠,只不过这老头子的顽固确实有些烦人,让他忍不住皱眉。 上一次作为陆以棠的见面,棠景意并未对陆弘礼的想法做出任何评价又或是反对,作为任务的收尾,他很顺从地就接受了。但这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007插嘴。 当听见楼下传来的怒吼和骚乱时,棠景意垂下眼,赶在陆雁廷冲进来掀桌之前喝下杯子里的茶,润了润嗓子。 【因为……】 他抬起眼,看见挡在身前的狗东西,看见他挺直而宽阔的脊背因为愤怒而忍不住的战栗。紧接着,他的手就被紧紧拉住,同样发着抖的冰凉掌心告诉他,在陆雁廷看似爆发的怒意下,苦苦压制着的恐惧和害怕。 害怕历史的重演,害怕再次失去。 “陆弘——” 棠景意轻轻握住他的手掌,陆雁廷深呼吸压下一口气,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一个字:“……爸。” 不管是差点直呼其名,还是这一路胡闹着闯上来打断他们的交谈,都足以让陆弘礼眉头紧锁,呵斥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爸,”陆雁廷避也不避地看着他,“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 眼瞅着陆雁廷又要怒气上头,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棠景意自认为隐蔽地又拉了一下他。 陆弘礼眼睁睁地看着这自小嚣张霸道惯了的儿子被其他人提线木偶一样的牵着,偏偏还听话得很,气得嘴唇都要哆嗦,刚才的从容淡定一下不见了,“兔崽子你——” “我怎么?” 棠景意一个没来得及,陆雁廷便脖子一梗,再次跟他犟起来,“我怎么了?你随随便便跑来找我男朋友,倒成我的错了?” “你——” 陆雁廷:“我什么?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你哪个字没听清?” 棠景意:“……”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任何事,其他的任何事——”陆雁廷加重了语气说,“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个不行。” “——唯独婚姻不行。” “我最后说一遍,爸,我只会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陆雁廷没有发现自己的颤抖,直到他拉着棠景意头也不回的离开,坐进车里后,棠景意抽了张纸巾按在他手上,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沁出的冷汗。 “棠——” “你着什么急。”棠景意有些无奈,“那是你爸,不是□□。” 陆雁廷胡乱擦了一下手,再次紧紧拉住他,“棠棠,要不我们——不,我退出,我什么都不要了——” “不要什么?”棠景意反问,“陆雁廷,你爸就你这么个儿子,你不要了,要拱手让给外人?” 陆雁廷当然不是个软弱的人,正相反,他还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脾气。可唯独对于失而复得的心上人,他冒不起半分的险。 “我不管。”陆雁廷说,“我本来就不稀罕,他爱给谁给谁。” 这么多年过去,陆雁廷或许在本事上有所长进,但在亲子关系上,却还是和原来横冲直撞的样子一模一样,这大概就是所谓原生家庭的烙印了。 “陆雁廷,你没发现你爸松口了吗?”棠景意只得和他明说,“和上次比起来,他温和多了,你没发现吗?” “温和?”陆雁廷冷笑,“他是怕我再拿刀拆门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棠景意说,“但是他的态度确实是比以前软化了,不是吗?” 陆雁廷不满:“你怎么还帮他说话?”而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下子警觉起来,“他又给你支票了?多少钱?”一边说一边欺身上前,将他的手臂按在身侧,像是猛兽压住猎物,模样是凶狠的,实际上却脆弱得连声音都在抖,“你还想走?” 棠景意:“……” “很难说。”他故作姿态地虚了虚眼,“不过——有鉴于他还没给我支票,我只能来找你了。” 陆雁廷一愣。 “我不喜欢穷光蛋。”棠景意说,“所以,你要是没了钱,没了陆家,我唔……” 处于崩溃边缘的狗东西终于聪明了一回,他伏在棠景意身上凶狠地吻他,光含着唇不够,还要将那湿热之处的舌头也勾弄出来,用力地吮吻,恨不能含进自己嘴里,永远也不放开。 “我有钱,有陆家,”陆雁廷嘶哑着声音说,“你就喜欢我,是不是?” 他的牙齿抵着棠景意的嘴唇,时不时地轻咬、厮磨,像是一只撒泼打滚的狗崽子。 “是不是?棠棠,是不是?”他着急起来,急切又委屈地抵着他。 棠景意的眼里漫上笑意,原本轻抿着的唇因为笑容而分开了些许,于是更教狗崽子找到趁虚而入的机会,越发用力地纠缠住他。 “嗯。”棠景意说,“喜欢你姓陆。” 这件事是谁告的密,于陆雁廷而言其实并不难查。可事已至此,早也没有查的必要了,左右不过是个被人当枪使的虾兵蟹将而已,陆雁廷当然知道背后想给他使绊子的是谁。 可他还是不放心,陆雁廷帮棠景意将纽扣一颗颗系好,仍是犹疑不定,“可要是,他们又去找你麻烦——” “找……” 棠景意张口想说话,却因沙哑的喉咙而不得不暂时住口。他蹙着眉按了按喉间,那处的纽扣还没来得及系上,微凸的喉结被吮得发红,可他自己看不见。陆雁廷却能看见冷白的指尖覆上那片红痕,看得狗东西眼底发热,却又不敢再乱来,探身去后备箱里拿了瓶矿泉水,乖乖拧好了瓶盖递上去。 “找我麻烦做什么,”棠景意喝了两口水,总算是顺畅了些,语气淡淡道,“除非绑我做人质,威胁你不退出就撕票——除此以外,为难我除了激怒你以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所以背后的人才只是将他和陆雁廷的事捅到陆弘礼跟前,无非是寄希望于让老爷子看见陆雁廷依旧不着调,或者指望着陆雁廷再次为爱不管不顾,叛出家门。 可话又说回来,陆弘礼活了大半辈子,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不满归不满,到底还是清楚究竟谁才是更亲的血脉,怎么可能平白将家业交给外人。陆弘礼已经年逾六十,膝下只有这么个儿子,且这独子近来发愤图强,确实足够优秀出挑。伴侣方面尽管并不合他的意,如果能稳住家业,那么其他的……相较之下孰轻孰重,陆弘礼还是分得清的。 因此这回陆弘礼态度缓和不少,大抵也有这些原因在内。 虽然这些道理陆雁廷并非不懂,只不过——还是那句话,他实在是冒不起半分风险,也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了。 只要棠棠还在……只要棠棠在,那就是他的靠山,就是支撑他的脊梁。 第80章 第 80 章 也许是因为陆弘礼已经知情了, 陆雁廷便也懒得再遮遮掩掩,连和朋友聚会时都一口一个“我男朋友”、“我对象”的,状似漫不经心, 实则炫耀又得意。 “怎么样,我对象台球打得不错吧?” 江语城:“……” 不远处, 棠景意正伏低了身子,架起手准备击球。他的动作很标准,腰背线条利落又流畅, 合身的T恤因俯身而略微往上掀起, 露出一截白净的腰身, 紧致的肌肉被顶光映出漂亮的明暗光影, 顺着晃荡的衣摆一路蔓延进深处。 陆雁廷看得眼睛都要绿了, 却不见江语城说话,一回头, 见他也正盯着看,一下子便黑了脸, 曲起手肘撞过去:“瞎看什么!” 撞球的脆响和手肘与肋骨碰撞的闷响声混在一起,棠景意动作微顿,茫然地看了眼落袋了的球。 江语城差点岔了气, 又被陆雁廷勒着脖子拎走,他张牙舞爪地试图挣扎,“咳、咳……陆哥——我冤枉……” “冤枉?”陆雁廷挤出冷笑,“你小子男女通吃别以为我不知道!” 江语城:“……” 确实, 他就属于爱玩但心里自有AC数,所以家里甚少管教的那一批。 江语城又是几声干咳, 重新染回了金色的头发也被陆雁廷没好气地薅了一把才放开。 “那什么……”江语城讪笑,“那这么说, 你家老爷子是松口了?” “他松也得松,不松也得松。”陆雁廷轻嗤一声,“真当我八岁小孩儿能管得了一辈子?” 江语城摸摸鼻子,语气古怪地道:“老爷子那头松了口……不过陆哥,你问过棠棠意见了吗?” 陆雁廷一愣,见江语城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台球桌的方向,他也顺着望过去,便看见了正站在球桌另一侧、同样拎着根球杆的顾云深。 于是陆雁廷立马跟一阵旋风似的刮了过去。 棠景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顾云深,正和他打球到一半的许明耀也有些不明所以,毕竟他们的交友圈完全不是同一批。却见顾云深径自走到他面前,笑了笑说:“刚好手痒了也想来几杆,介意我加入一会儿么?” “没问题啊哥。” 许明耀大大咧咧地就把球杆交了出去,主打一个懵逼但开朗。 棠景意拧起眉,许明耀打量着球桌局势,催促他道:“花色球,到你了棠棠。” 棠景意:“……” 他着实无奈了,但既然顾云深半分异样不显,他也不想在人前弄得太难看。刚一甩杆要握住后端,却是手里一空,球杆被人劈手夺了过去。 “顾总这么喜欢打球,”陆雁廷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如跟我来一局。” 可见陆雁廷炸毛如同刺猬的样子,不像是要击球进袋,倒像是恨不能把台球全砸顾云深脸上。 只见他利落地一抬手肘,俯身架杆,没有过多瞄准便猛力击出。绿色的花色球飞速旋转着撞上球桌边角,一下子被撞得跳起,若非顾云深及时后撤一步,这球真能直冲鼻梁飞过去。 旁边围观的几人立时呆住,陆雁廷慢条斯理地直起身,轻翻手腕将球杆横握着,像是随时要冲上去干架似的,语气却是故作惊讶地:“真是——抱歉抱歉,我太久没打球了,还真是生疏不少,顾总别见怪。” 他的挑衅与敌意连许明耀都看出来了,捡球捡了一半,正犹豫要不要放回去。顾云深却依旧平静,他从许明耀手里拿过那颗台球放好,说道:“没关系。” 竟真像是来打球的。 棠景意收回眼神,走到吧台边讨水喝。 姜斯羽今天兼任了调酒的工作,他看得兴起,对于当事人更是感兴趣得很,撑着吧台笑眯眯地看他:“想喝点什么?” “都行。” “好嘞。”姜斯羽爽快地应声。 不多时,一杯浅蓝色与乳白色分层,点缀着清爽薄荷叶的鸡尾酒便放到了棠景意面前。 “金酒的味道喝得惯吗?加得有些多,还有蓝橙力娇酒。” “可以,我不忌口。” 姜斯羽冲洗着雪克杯,见棠景意举着杯子欣赏了一会儿,他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嗯,好看。” 同为调酒师,棠景意当然看得出这酒下了不少功夫,他低头抿了一口,便听姜斯羽说:“这是我自己调配的,名字叫做再见前任。” 棠景意呛咳了一下,金酒的灼烧感涌入鼻腔,让他忍不住皱眉。 “开个玩笑。”姜斯羽笑得前仰后合,一边伸手拍着他的后背顺气,“不过——我真挺好奇的,顾云深可不是我们这类人……你跟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倒是八卦,犹觉不够似的,又追问,“什么时候分的手?” 棠景意瞥他一眼,他也懒得和无关的人多解释掰扯,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知道就分手了。” 姜斯羽诧异,不多时又笑出来,不怀好意地调笑道:“得,那看来你后院起火了。”他又凑近些,他乐得看热闹,也不在意棠景意究竟说的是实话还是玩笑话,挤眉弄眼地说,“陆雁廷可不是个容得下二房的性子,你当心哦。” 棠景意:“……” 他正待说话,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斯羽,我也要一杯再见前任。” 是陆笙。 “我下班啦。”姜斯羽双手一抬,“酒柜里自己去拿。” 说完当真就走了,引得棠景意再次蹙眉,说道:“我来调。” “谢谢。” 棠景意看向陆笙,他还是老样子,脸上带着些笑。陆笙的性格确实有些奇异,他和圈子里的其他人互相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当然——对方的不放在眼里是随意且敷衍,而陆笙则是对此习以为常,视而不见。 棠景意刚才见姜斯羽调过,他本就会调酒,复刻一杯不算难。只不过到底是第一次,成品的分层并不如姜斯羽做的来得漂亮,丝丝缕缕的蓝如同墨染般浸入下半层的乳白色里,不多时便晕染开来,彻底混在了一起。 “多谢。”陆笙又说,接过酒喝起来。 “不用客气。”棠景意说,“要说道谢……也该是我说才对。” 陆笙抬眼看他。 棠景意说:“陆弘礼来找我的消息,是你告诉陆雁廷的,对吗?” 陆弘礼做事不至于这样不谨慎,连儿子都瞒不住,那么既然狗东西能及时赶到,便少不了有人从中传递消息。这个人选除了陆笙,没有其他可能。 “举手之劳而已。”陆笙语气淡淡,“总不能再让历史重演。” 后半句话让棠景意怔愣了一会儿,陆笙移开视线,端起酒走了。 这一会儿功夫,另一头的台球也结束了,陆雁廷的花色球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他将球杆打了个转儿,重重地放回架子上。 能把桌球玩成愤怒的小鸟也是一种本事。 狗东西脸色阴沉地走回吧台边,见棠景意在收拾吧台,他抿了下唇,抽了张湿巾给他擦手。 湿润的纸巾顺着手掌向上,深入指缝间,再裹着手指缓缓磨蹭着。 他一点点地擦得格外仔细,擦完还不忘捧到唇边亲一口。棠景意感受到他滚烫的鼻息,有些好笑:“气什么?” “他在看你。”狗东西咬牙切齿地说。 “你不也在看我。” “不一样!”狗东西恶狠狠地瞪眼,“他那眼神分明就是——肮脏!下流!” 于是棠景意真笑了,揶揄道:“那你呢?” “我——”陆雁廷抓着他的手一顿,又去捏他的下巴,哼了一声说,“那能一样?我下流得光明正大!”然后就要亲上去,不依不饶地哼唧道,“奇了怪了,你打球就是比别人好看……手指用力撑着的时候更漂亮,嗯……可惜放里面的时候看不见,不然……” 他越说越放飞,棠景意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陆雁廷知道他一贯面皮薄,只得忍着后退些,但还是有些话忍不住,又从狗嘴里往外冒:“你都不知道你塌腰的时候多好看……可惜你每回都站后边我都看不见,下回办事儿的时候得放面镜子——” 棠景意面无表情地踹了他一脚,直把狗东西踹得弯了腰,趴在他肩上低喘,“唔……也行,再踹高些……” 然后又被拧着肩膀撂在了地上。 陆雁廷仰面躺着,看着头顶的吊灯吃吃笑出了声,他复又爬起来,棠景意已经撇下他走远了,而顾云深依旧看着吧台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陆雁廷摸了摸嘴唇,傲气又难掩得意地一抬下巴,继续追着棠景意去了。 顾云深的优点在于——如果需要他冷静的时候,那么他可以绝对的冷静。所以他只是偶遇,而不会围追堵截。 但棠景意并不想见他,不,不只是他,还有傅初霁。 该说不说,这兄弟俩虽说同父异母,但基因里多少是带了点共性的,骨子里的偏执怎么也改不掉。既然已经有了顾云深这个前车之鉴,那么当傅初霁找各种理由试图来家里时,棠景意同样拒绝了。 尽管他并不认为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当然,这是从自己的立场来说。可如果对象换成了另一方,那么目前来看,也就只有周淙予能让他有这种自信了。 棠景意找了个周末回了周家住,偌大一个别墅只有他们俩人,多少是冷清了些。他坐在露台的秋千上晃荡着,周淙予正在卧室里帮他更换新的床单的被子,仔仔细细地抚平每一处褶皱。 已经快要入秋了,天气也变得凉快起来。周淙予感受到露台吹进来的冷风,又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 “穿上这个,”他给棠景意披上,“外边风大。” 棠景意乖顺地前倾了一下身子方便他动作,又说:“哥,请个住家保姆吧。” 周淙予没问为什么,只是点头:“好。” “哥。” “嗯?” “你以后晚上都要回家吃饭,也不许睡公司了。” “好。” 周淙予拍拍弟弟的腿,“起来,去床上躺。” “不去。”棠景意慢吞吞地一拢外套,“这里舒服。”说着,一边蹬了下地面,继续晃悠起来。 周淙予给他让开位置,倚在秋千架旁,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又说:“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 棠景意仰头看他:“答应什么?” “陆弘礼找过你,”周淙予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棠景意愣了下,他微微抿唇,咕哝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抵住地板停下来,“谁告诉你的,陆雁廷?” 周淙予没说话,但无疑是默认了。 狗东西还是在不安。 棠景意出神了几秒,又问:“他告诉你做什么?”毕竟陆雁廷又不知道周淙予是他哥哥。 “他怕会影响你的工作。”周淙予说。 这个影响的含义范围很广——可能是陆弘礼借着职权之便给他在工作上使绊子,也可能是传出些难听的流言。陆雁廷显然乱七八糟的做了很多设想,所以才不得不找到周淙予,希望他能帮忙。 “棠棠,”周淙予伸手去揉弟弟的脑袋,“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情或者麻烦,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我尽量。”棠景意干巴巴地说。 夜色渐深了,周淙予又催着弟弟去洗漱,在他窝进被子里后才熄了灯,合上离开。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周淙予的作息逐渐恢复正常。 家里重新请了保姆负责一日三餐, 冰箱里慢慢也放上了新鲜的食物。书房窗外能望见的荒芜的后院同样焕然一新,园艺师移植了新的鲜花进来,靠墙的鱼池也被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 导入活水,养起了几尾活泼的金鱼。 这处宅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活力, 就和周淙予一样。可他却又有些隐隐的不安,生活好起来的速度太快了,总是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哥, ”棠景意从书房外探进头来, “还不系领带, 发什么呆呢?” 漂亮的金鱼娇气地一拍鱼尾, 溅起一串水珠, 引得周淙予也眨了几下眼睛,才像是有些回过神来, 他揉了揉鼻梁,便见棠景意已经走到了近前, 手上捞着一条领带。 “棠棠……你不用跟我一起去的。” “那可不行。”棠景意撇嘴,“你胃病才刚好几天,又要去应酬。从前都是我跟过去看着, 这会儿回来了,当然得重操旧业才是。” 他抬手给周淙予围上领带,动作不甚熟练的比划了一下,像是在回忆, 两只手拽着领带耷拉在他胸口。 周淙予低眸看着,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轻轻收拢, 像是在抓握什么,随即便克制地收紧了, 背到身后。 “棠棠,你酒量也不好。” “还行吧,我是薛定谔的酒量,遇强则强。”棠景意不在意地道,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自己是怎么打领带的,然后镜面动作替换过去,给周淙予系好。 “可是,”周淙予语气微顿,“之前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你是周璟棠,现在……” 顶着周璟棠的身份,人人都知道他随性洒脱直来直往,再如何为所欲为也有人卖面子——再怎么说,也是周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现在不同了,没了那些光环…… “怕我受欺负?”棠景意挑眉,拍拍他的肩,“这不是有你在嘛,大不了喝几杯酒,有什么的。” 周淙予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棠景意的真实酒量虽算不上千杯不倒,但再怎么着,应付普通酒会不在话下。巧合的是他还遇见了唐镜,只不过不是同一场局,他们在会客厅里,而唐镜在隔壁的展厅开拍卖会。 “拍卖会?”棠景意好奇,“卖你的画么?” “嗯,其实说是义卖更合适,最后筹到的款项都会用于慈善基金会。”唐镜解释,他们正站在外头的走廊上说话,目光顺着会客厅微敞的大门望进去,瞥见些衣香鬓影的觥筹交错,便又忍不住皱眉,“小景,这是周淙予让你过来的?” 棠景意呃了一声,含糊道:“我刚好有时间,就一起过来了。”他怕唐镜多问,赶紧又说,“那你先去忙,我也该进去了。” 应酬当然是无聊的,棠景意也懒得参与,只负责跟着周淙予,必要时配合着解围喝几口酒。他是个面生的长相,在人群里又是最年轻的那个,便格外的显眼。当然,其他或商务或政界的人士旁也多少伴着这样的角色,但要么是貌美玲珑的女子,要么是酒量极好、溜须拍马格外上道的男男女女们。可棠景意哪一类都不属于,非要说的话……在其他人看来,大概是属于前者。 在酒会间隙,他和周淙予打了声招呼,出去透透气。 “去哪儿?” “就外边,走廊上吹吹风。” “嗯,早些回来。”周淙予偏了头,低声和他说话,“再半小时我们就回去。” “好。” 这会儿是真的入秋了,棠景意倚在栏杆边一吹冷风,终于觉得清醒不少。 想起唐镜在附近,他又往展厅走了几步,走到岔道口却一时记不起方向,愣神了一会儿,便听有人叫他:“小棠。” 他回头,看见方才酒会上的私募基金高管,他拿了两杯水,面带微笑地朝他走过来。 棠景意困难地检索了一会儿这人的名字,“徐总。” “客气了,叫我鹤年就行。”徐鹤年笑着道,递上手里的玻璃杯,“刚看你脸色不太好,喝些柠檬水吧。” 棠景意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小棠毕业了吗?” “还没有。” “那是在实习?” “对。” “那看来是能力出众,要不周总身边可从来不带新人。”徐鹤年调侃。 “还行。”棠景意说。 徐鹤年倒不介意他的惜字如金,他喝了几口水,叹气道:“里边确实是太闷了。唔,介意我抽烟吗?” “您请便。” 徐鹤年点了支雪茄,他看起来和周淙予差不多年纪,但烟瘾却是不轻,火光燃尽的速度又快又急。他偏头吐出烟圈,瞥见棠景意手里的杯子不曾动过,又笑:“小小年纪,戒心这么重?” “没办法,”棠景意说,“您这样的人太多了。”他将水杯放到栏杆的台面上,“周总找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敷衍完徐鹤年,棠景意百无聊赖地走回会客厅,吸了会儿二手烟确实有些不舒服,刚好碰到侍应生端着托盘送兑酒的冰水过来,他便拿了一杯,从反方向走到另一处露台吹风休息。 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残留在胃里不太舒服,这会儿又猛一喝冰水,便有些不上不下地卡着,连带着脑袋也有些发晕。 棠景意迟钝地支着下巴发了会儿呆,无意间嗅见逐渐靠近的烟草味。他以为是错觉,但似乎…… 棠景意登时脸色一黑,顺手就抄起杯子砸了过去。 “啧……”徐鹤年闪身避开,又去扶住他的手臂,低笑道,“这么不小心?” ……老逼登。 棠景意用力闭了闭眼,好在他刚才喝得不多,只是有些晕眩而已,和普通醉酒没什么区别。 “喝醉了?”男人的手滑过肩膀,向下落去,“我扶你去休息吧。” 【棠棠棠棠——】007尖叫,【他搂你了楼你了怎么办怎么办——】 【闭嘴!】棠景意狠狠咬牙,【没多大事儿,还能动,待会儿没人的地方揍他。】 这种事就是这么糟心——哪怕现在马上闹大去查监控,但冰水是从侍应生手里拿的。即便知道他们肯定是串通好了的,就算真验出里边有东西,也没人能证明是徐鹤年动的手。所以明路没法走,套上麻袋泄愤便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但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在绕过拐角时,他们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小景?” “……唐先生?”徐鹤年也有些错愕,“您不是——” “小景不舒服吗?”唐镜问,但这显然并不是疑问句,因为他马上伸出手,以一种平静而又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带他去休息吧,不劳烦您了。” 还是一样的道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中途被人劫走也只能认栽。 【亏了。】棠景意靠在唐镜肩上,和007叹气,【这老逼登还真是运气,不然高低得被揍进医院去。】 唐镜哪里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匆忙把棠景意带到楼上的房间里,扶到沙发上靠好。 “小景?”他凑近了看他,止不住的忧心,“小景,你吃什么了?” “没什么……”棠景意支着头嘟囔,他还是头晕,睁开不了一会儿便要闭上。又觉得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进到了房间里,又闷又热,“唐镜,想喝水,冰的。” “好,你等一会儿,我让人送。” 唐镜担忧地将他耷拉在额前的发丝拂开,打电话让前台送来冰矿泉水。 那加了东西的水棠景意是真没喝多少,但好像直到现在药效才窜了起来。他躺在沙发上喘气,唐镜拿来了冰水他也不想喝,直让唐镜也慌了,半跪在沙发旁去摸他的脸。触及滚烫的呼吸时便是一惊,却见他脸也烧红了,一双桃花眼半眯着,像是浸了水一样。 唐镜呼吸一滞,慌乱地移开眼,勉强镇定些许,伸手去扶他,“小景,起来喝点水吧。” 他力气是不小的,可是当那道带着足以将他也一并灼烧般热度的呼吸靠近时,唐镜手臂微颤,他无意识地松开了手,棠景意便滚下沙发,摔在他身上。 身下的驼绒地毯绵密又柔软,紧紧地贴着唐镜的后背,温暖到快要沁出汗来。 “小景……” 手腕被用力禁锢住,棠景意气势凶悍,眉间紧拧着,不断地深呼吸,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 “小景——”唐镜声音微哑,他知道棠景意是在警惕他,将他当做某些别有用心的人。 当然……他也确实是,别有用心。 唐镜直起身,捕捉住了这个可能随时都要失去的吻。 棠景意实在混沌着,只觉得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有人要靠近他,他自是扼住那人的脖颈往地上按,动作间不小心撞到沙发,碰翻了放着的冰水,冰凉的水流争前恐后地顺着微敞的瓶盖涌出来,洒到棠景意背上。 刺骨的温度让他骤然清醒,此时007已经在脑海里尖叫得声音都要哑了:【唐镜这个混蛋他他他占你便宜啊啊啊啊——!!】 棠景意瞳孔骤缩,他一下子直起身,猛烈而沉闷的心跳声几近震耳欲聋。 他似乎清醒了过来,唐镜怔愣了一瞬,也撑着地板坐起来。 “小景……” “不、等等——” 棠景意手忙脚乱地要去拿冰水,伸出去的手却被唐镜握住,靠近他。 “小景,我可以帮你。” “不、不是——这不用、非得——” “可是——”唐镜说,他喘着气,领口大敞着,露出几枚发红的指痕,“我想帮你。” 棠景意呆住了,他的呼吸还在燃烧,整个人几乎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冒着热气。已经这样艰难了,却还是不得不被迫分出一丝精力来处理面前这个突然变得不可靠了起来的唐镜。 “这不……”他继续用力地把自己往沙发里塞,“这不对,不能、不能这样……” 棠景意拼了命的要远离他,唐镜怔怔地松了手,他轻抿了下唇,像是在感受着最后一丝残留的温存与热度。 “那我,”他轻声说,“叫顾云深过来?” 棠景意:“?” “不。不用。”他意识到唐镜或许也靠不住了,只得勉强撑着沙发站起来,“我先……冲个凉,你去找周淙予……告诉他,过来……” 说到底,现在市面上这药又不是古代小说里的所谓□□或者春.药,非得交合才能解决,冲个冷水忍过去也就完了。 等周淙予赶过来时,棠景意正泡在浴缸里闭目养神,水面上飘着两只橡皮鸭。他还是有些头晕,可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见周淙予进来,他蛄蛹了一下,试图坐起,“周……” “别动。” 周淙予大概还是冷静的,毕竟棠景意又没出什么事。可他的语气虽然平静,脸色却又实在难看,尤其是在看见唐镜下唇上的咬痕之后。更是快要压不住面部肌肉的抽动,只得深吸一口气,先拿了浴巾给刚刚捞出水的弟弟裹上。 唐镜说:“我联系了私人医——” “不必了。”周淙予冷若冰霜地看他,“我会安排的,今天多谢唐先生帮忙。” 因为周璟棠体弱的关系,周家自己就有私人医院。周淙予马不停蹄地带着棠景意赶过去,等到查体验血一条龙做完出结果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哥……” 周淙予放下化验单,走回病床旁,棠景意正土豆似的卷着被子坐着看他。 “哥,这不关唐镜的事。” “嗯。”周淙予应了声,抬手去碰他唇角的伤口,“还疼不疼?” 呃……有什么疼的呢,亲嘴时没轻没重磕上的,又不是挨揍留下的。 可是棠景意又不敢说,只得继续默默往被子里缩进去。 “为什么不找我?”周淙予问。 “我找了……”棠景意辩解,“我不是让唐镜去……” “一开始的时候,”周淙予说,“为什么要和唐镜回房间,不直接去找我?” 棠景意:“……” 现在再回头想,他当时就在走廊外边,相比起去楼下客房,周淙予当然离他是最近的。可他第一反应就将他排除了。 也许是当时思绪混乱真的没有想到,也许是——他也没有意识到的、潜意识里的不信任。 周淙予俯下身,棠景意身形微僵,可他没有动,周淙予垂下眼,在他发顶轻揉了下。 “好了,先休息吧。” 第82章 第 82 章 棠景意晚上就住在了医院。 也好在他没有回家, 半夜醒来时冷汗几乎要将睡衣湿透,他捂着额头坐起身,便听旁边的陪护床上传来响动, 周淙予也醒了过来。 “棠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头疼。”他眉头紧拧, 捂着脑袋不松手,还是周淙予拉住他的手放下,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去。 “发烧了。”周淙予说, 马上按响了床边的呼叫铃。 一发烧起来, 便又是折腾了大半夜, 棠景意直到天边微亮时才迷糊着睡了一会儿。身上难受的感觉在输液后缓解不少, 头也不大疼了, 他一觉睡了快五个小时,等到醒来时都已经快中午了。 “棠棠?” 身旁传来周淙予的声音, 棠景意才发觉他竟也没回陪护床上休息,就坐在床边趴着, 握着他插着针管输液的手腕。 见棠景意醒过来,周淙予又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感觉到温度有所下降, 才算是松了口气。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轻声问,安抚地不断轻抚着掌下的黑发。 “好多了。”棠景意咕哝,声音还是哑得厉害,“就是躺得难受。” “嗯, 等待会儿拔了输液针我们再坐起来。”周淙予说,拿过一旁的水杯, 将吸管凑到弟弟嘴边,“喝点水吧。” 棠景意咬着吸管喝了大半杯, 又问他:“你不去上班吗?” “今天不上班。” 棠景意:“……今天周一。” “嗯。”周淙予把杯子放回去,“我帮你请假了。” 棠景意拿过枕头旁放着的手机,才看到周淙予模仿他的口吻发的请假消息。除此以外,就是陆雁廷成堆的消息和未接来电。 棠景意思索了一会儿,告诉了他自己在哪儿。 狗东西在二十分钟之内到了医院,他穿着正装,但西装外套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儿了。衬衫已经乱得没了板正的形状,领口被粗鲁地扯开以便能够呼吸新鲜空气,连带着领带也歪七扭八的,几乎要甩到背后去。 “棠棠?” 他气喘吁吁地跑进病房,在看见床边的周淙予时眉间蹙起,但还是脚步不停,拉了个椅子也坐到床边。 周淙予没有搭理他,像是完全感知不到有人靠近一样。只是又摸了下棠景意的额头,确认没有再发烧后才起身准备离开。 他还穿着昨天去酒会时的衬衫,但前半夜时在陪护床上蜷缩着,后半夜又趴在床边,皱皱巴巴的衬衫比起陆雁廷来并不遑多让。 棠景意看见周淙予眼下的青黑,尽管他平静的神色中并不显疲态,但想来也是一夜未睡。 棠景意攥了下被角,叫他:“哥,你回去休息——” 话未说完,便见陆雁廷眼睛一眯,“哥?” 周淙予动作微顿,如同捕捉到了威胁鸡崽儿的老鹰的老母鸡,一下就又回过了身,一错不错地看着陆雁廷。好像如果他敢说出什么弟弟不爱听的话,他就能立马把他赶出去。 棠景意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但其实也无甚要紧,他面不改色地说:“嗯,我——” “怎么了?”周淙予反问,“你不也这样叫?”他对陆雁廷说。 陆雁廷依旧狐疑,面上却是笑的,“这样,”然后又伸手去摸棠景意的脸,拇指顺着唇角的伤口划过,“既然都跟着改口了,看来也可以找个时间定日子进我家门了。” 周淙予的胸膛再次压抑着剧烈起伏了一瞬,他抿紧唇,拿起手机离开了。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陆雁廷起身坐到床边,又凑过去在棠景意唇角蹭了蹭,“嗯?什么时候结婚?” 棠景意:“……别闹了。” “我是认真的,”陆雁廷还在笑,但目光却钉子一样地固定在他唇边,尽管已经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却没能成功,反倒显出几分危险的阴翳来,“你和周淙予都能做得进医院,还不许我幻想一下结婚?” 棠景意:“……” 他皱眉,“你胡说什么。” 虽说在微信上解释不清楚,他只说发烧住院了,让陆雁廷过来。但他也没想到,狗东西只是见到周淙予也在,就能自己在脑海里编了个这么离奇的故事。 【就是!】007同样愤愤不平,【就算进医院,那也是你把周淙予做得——】 【……闭嘴吧。】 “我们只是昨天晚上去应酬,然后……” 棠景意大概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陆雁廷越听脸色越黑,直至忍不住刷一下站起身:“徐鹤年那什么狗屁——” 棠景意:“坐下。” 狗东西憋屈地吭哧一声,不情不愿地坐回椅子上,却还是忍不住咬牙,“那些药伤身体,我当初逼成那样了都没舍得——” 棠景意斜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逼成哪样?” 他当然知道陆雁廷说的是当初他死缠烂打的时候,最后做成的第一次也是只带了酒,没下东西。 陆雁廷自知失言,哼哼唧唧地不说话了。 “也没什么,”棠景意放缓了语气说,“中途碰上唐镜了,没和徐鹤年待多久。”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覆上手背的医疗胶带,语气淡淡,“可惜了,让他逃过去。” “不可惜。我来安排。” 陆雁廷倾身靠过去,轻轻吻了下他的额角,呼吸滑过脸畔,陆雁廷抵着他的前额,略狭长的眼里有丝狠戾一闪而过,而后又被流转的光华隐去,慢条斯理地道:“棠棠这么好看,到时候一不小心给他打舒服了可不行。” 棠景意:“……” 他推开狗东西蹭个不停的脑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可不是?”陆雁廷顺势牵过他的手,“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就算吃不到嘴里,能挨顿打也成。” 他语带调笑,偏生说得又认真,倒让棠景意辨不出真假来。 他定定地看了陆雁廷半晌,慢吞吞道:“其实,我今天叫你来……” “嗯?想我了?” 狗东西得寸进尺惯了,向来都是打蛇随棍上,见棠景意竟然默许他的胡搅蛮缠,于是便越靠越近,一手撑着床边,另一手已然搂在了他的腰侧。 “——是因为家里自动喂食机好像空了,你得回去添点猫粮。” 陆雁廷:“……” 陆雁廷:“?” “……行。”狗东西咬牙,“不就是喂你跟顾云深的猫嘛——” 棠景意纠正他:“是我的猫。” “也是我的。”陆雁廷再次纠正,“继父也是父。”他安慰完自己,却仍是不依不饶,“还有呢?” “还有铲猫砂。” 陆雁廷:“还有呢?” “小久喜欢喝干净水,给饮水机也换一下。” 陆雁廷:“还有呢?” 还有? 棠景意眉梢微挑,狗东西正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像是做好了随时再当一轮复读机的准备。 棠景意哪里能不知道狗东西的意思,他抬起手,在陆雁廷急迫的注视下覆上他的下颚,逗猫似的捏了捏他的下巴,“张嘴。” 狗东西登时眉开眼笑起来,撑着床吻上去。 他是开会开到一半过来的,没时间停留太久,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直到离开病房后才有空拿出来。陆雁廷挂掉秘书的电话,翻出姜斯羽的微信拨了个语音过去。 “哎?陆哥——” “在忙?” “……啊?”姜斯羽一愣,“没,不忙,怎么了哥?” “你对投行那块熟悉,博恩资产的徐鹤年认识吗?” “博恩资产,就前段时间被证监会查出关联方利益输送的那个?”姜斯羽敏锐地从陆雁廷的口气中听出些不快来,笑道,“至于徐鹤年——好像之前他结婚的时候去过吧。谈不上熟,你要想叫出来帮捡个球拎下球杆还行,吃饭怕是坐不到一张桌子上去。” “利益输送?”陆雁廷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你看能不能抽个时间组个局,把博恩资产的叫出来吃顿饭,就说有证监会的门路,或许能帮上忙。” “行啊,小事儿,没问题。” “成。”陆雁廷说,“你要的迈凯伦LM我找德国的朋友订上了,过一两个月就能送来。” “得了,咱俩谁跟谁,净说这虚的。”姜斯羽笑得爽朗,“那我定好了时间再告诉你。” “好。” 陆雁廷挂了电话,他按了按胸口,感叹自从棠棠回来后,自己的脾气果真是好上不少。不然若是前几年碰上这事儿,怎么也得约出来打个棒球,打完球再连人也一块儿打了。 但现在想想,揍一顿真是最让他好过的招儿了。光是皮肉之苦怎么够,他非得让他名誉扫地颜面尽失不可,甚至是锒铛入狱—— “陆雁廷。” 陆雁廷眼里微动,他敛下情绪,转身便见周淙予走到近前,他笑了笑,“怎么了,”而后微顿,不自觉收紧的牙关略松开了些,似笑非笑地道,“哥?” 周淙予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他,语气平淡地道:“棠棠喜欢你,也知道我们是表兄弟,所以跟着你这么叫我,仅此而已。” “是么。”陆雁廷扯起嘴角,“那敢情好,等到结婚时让你一块儿坐主桌。”他并不稀罕和周淙予多费口舌,说完便双手插兜,转身要走。 “我和棠棠——”周淙予说,“可能你不知道,棠棠他……和璟棠长得有些像。” 周璟棠这个名字一直是个各方默认的禁忌词,周淙予很少提及周璟棠,不,更准确地说,自从周璟棠过世后,他便从未再提,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我只是把他当弟弟,仅此而已。” 陆雁廷有些许吃惊于周淙予突如其来的剖白,他拧起眉,占有欲所带来的本能的质疑和荒唐的感觉在脑海中不停交替。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径自离开了。 ——这世道真是见鬼了,难道就没人能像他一样专一专情,别去找替身吗? 第83章 第 83 章 棠景意在医院住了两天, 其实问题不大,已经退烧了。只是周淙予担心会再反复,因此又硬是多留了一天, 得做完二次血检,确定没事了以后才能出院。 “我去主任办公室拿报告, ”周淙予拍拍弟弟的脑袋,“在这儿等我回来。” “知道啦。”棠景意撇嘴。 他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晃着腿,身上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了, 只不过高热刚退, 还有些容易疲倦而已。玩了一会儿保卫萝卜就觉得没意思, 棠景意把手机往枕头上一扔, 往后仰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这个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进来。” 棠景意还以为是周淙予回来了,他正巴不得赶紧回去看小久, 忙翻身坐起来,“哥——” “……小景?” 是唐镜。 他抱着一束花, 在棠景意望过来的瞬间有片刻的局促,握着花束的手紧了一瞬,又很快露出笑来, 合上门走进去。 棠景意有些意外,他从床上站起来,伸手去接花,“给我的吗?” “嗯。”唐镜笑笑, 棠景意的自然多少也让他松快了些,“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好多了, 打算今天出院来着。”棠景意说,将花束放到一旁的柜子上, “先坐吧,喝点水?” “好。” 棠景意倒来了水,唐镜抬手接过,在相触的时候下意识地蜷起手指,避免碰到他。 可是有些该说的话,总还是要说的。 “小景,那天……”唐镜微微抿唇,他不受控制地再次回味起那个晚上,这实在是很不应该——小景那样是因为被下了药,而他,却很难说他没有半分趁人之危的心思。 “——那天。”棠景意截住他的话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 其实关于那天晚上回房间后发生的事情棠景意已经记不太清了,碎片化的记忆游离在现实和幻觉的边缘,根本无法串联起他对于唐镜异常反应的思考。但这都不重要,因为他还有一个窥屏器在—— 007:【唐镜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馋你身子!】 【他害你滚下沙发!】 【虽然后来接住你了……】 【但是他居然想亲你!】 【虽然说是你先抓住他手臂的……】 【可他是个男人!大男人!呵,被抓住就挣脱不开了吗!】 窥屏器007愤愤不平地给他还原出了所有始末。 棠景意对007的第一句话保持观望态度,但后面那些…… 他其实是记得的。 记得曾有人将他拉下沙发,记得他曾狩猎般的禁锢住什么,记得对方像是只被擒住羽翼的雀儿,在他手下强自镇定却还是止不住的轻颤,也记得有人携着雨后绿洲般微凉的濡湿气息贴近他,向他敞开自己。 如果不是那瓶兜头淋下的冰水,也许那晚的事态真的会失控。 “至于徐鹤年,其实我有小心他,他给的水我没有碰。但是后来我从一个侍应生那里拿了冰水——他们应该是串通好的,里边下了东西。不过还好我没有喝太多,而且后来还碰见了你。” 棠景意将整件事说给他听。 “不过那会儿我不太清醒,”棠景意又说,“但是我有想起来,我好像——弄伤你了,是不是?”他露出歉意的笑,“对不起,那会儿是真有些混乱了,分不太清面前的是谁。” 唐镜看着棠景意的眼睛,他的语气很自然,目光也不曾回避过,好像真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感谢,可唐镜当然听得出来对方粉饰太平下的回避。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既然棠景意已经以当事人的角度定下整件事从始至终的所有走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那么自然也就是意味着点到即止的结束。 “……嗯。没有关系。”唐镜轻声说,他庆幸自己手里正握着水杯,才能在空洞失神之余如同溺水浮木般地抓握住什么来聊以慰藉,“没关系……你也没弄伤我,只是……那没什么……” 唐镜几乎要维持不住理智的思绪,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快速抽离,连同他的冷静从容也一块儿烟消云散。 “……没什么的。” 最终,他低声说,声音微涩。 “只是……关于徐鹤年的事,如果你有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 这回,棠景意让他说完了。 他听着唐镜说完,然后点头,笑着说:“好,我会的。” 【他看起来快要碎掉了。】007小小声地说。 【得了,今天不是他碎就是我碎。】 秋天的第一场雨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飘洒而下,棠景意抱着小久站在窗前看雨,身后的客厅里,陆雁廷正盘腿坐在地上,将笔记本电脑架在茶几上办公。 他正在打电话,电话那头应该是个律师,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棠景意才会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黏在自己身上。不一会儿,人也抱了上来。 “怎么请律师了,是你堂哥的事情?” “堂哥?”陆雁廷慢吞吞地说,“唔,我确实雇了个律师团看怎么弄能把他关死在里边儿……”见棠景意没什么反应——至少是没拿看心狠手辣反派的眼神看他,陆雁廷才又笑起来,“不过刚才那和堂哥没关系,是徐鹤年的事情。” “嗯?”棠景意偏头,“他怎么了?” 他以为是陆雁廷下手揍人被逮住把柄了,却没想到陆雁廷说:“我请了律师帮他老婆离婚。” 棠景意莫名其妙地:“?” “徐鹤年涉嫌职务侵占,正在被调查。不过他的那些不当获利竟然不是往家里拿,而是去外面养小三四五六了,他的妻子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陆雁廷煞有介事地说,“那么作为正直守法又乐于助人的好市民,我当然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你的意思是,”棠景意说,“帮徐鹤年妻离子散?” 狗东西无辜地瞪圆眼睛看他:“棠棠,你怎么把人心想得这样坏?”他振振有词地道,“我分明是帮他老婆脱离苦海,一来划分财产,二来也能尽量规避婚后共同债务。你说,我这难道不是大好人?” 棠景意眼里带上笑意,他没说话,狗东西又不依不饶地挨上来,“我是不是好人?” “是。”棠景意说,“该出发了好人,不然要迟到了。” 今天他们要去一个饭局,是许明耀的生日宴。 棠景意对陆雁廷的朋友圈子虽然不排斥,但也算不上热络。可如今竟然愿意去别人的生日会,实在是让陆雁廷吃味儿得紧。 狗东西揽着他的腰不松手,咬着牙道:“许明耀那臭小子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他没灌迷魂汤。”棠景意说,“只是发了请帖。” 陆雁廷不服气:“他发了请帖你就去?” 棠景意:“嗯。” 狗东西控诉无门,气得从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 但棠景意没说的是,其中当然也不乏陆雁廷的功劳——至少和当初对比起来,如今狗东西的这批朋友相处起来可是比过去那些要舒服不少。姜斯羽古灵精怪,许明耀热情又跳脱,至少这两人发请帖的话他还是愿意去的。 等到了饭局之后,陆雁廷发现这也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差劲,大家要么自己来,要么带着各自的男女朋友。这让坐在棠景意身旁的陆雁廷多了几分自得和满足,毕竟是情侣嘛……当然是要一块儿来了。 但很快的,他美妙不了多久的心情直坠谷底。 “云深哥?”许明耀诧异道,“我爸说你们今天有应酬,我以为你没空来了。” 陆雁廷原本翘起的嘴角瞬间压平。 “是有些事情,不过不要紧。”顾云深面色如常地微笑,“舅舅说你今天生日,我就和他说了声,先过来了。” 还好,看在这是许明耀生日的份儿上,这顿饭吃得格外顺利。 ——许明耀自己也没想到会用顺利去形容一顿饭。但和那天不断往顾云深脸上砸的台球相比,至少今天的碗筷都摆在他们应有的位置,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餐后休息的时间,大家闲着无聊,便提议玩个游戏。 可是在场的这么多人,手游开黑没法玩儿,打牌的话女孩子们又不太感兴趣。陆笙盯着清空后的圆桌看了半晌,说:“不如来真心话大冒险吧。” 玩游戏本也就图个气氛热闹,也不是真为了好玩儿,便也都没什么挑的。 他们转移阵地来到露台,换了个小一些的圆桌坐成一圈,中间放上个空酒瓶。侍者挥手示意不远处的伴奏乐团小声些,于是钢琴声渐弱,换上了柔和悠长的筝曲。 “先说好了啊,要么真心话要么大冒险,选好了要不做也行,就把这白的干了。”许明耀用分酒器装上一壶白酒放到一旁,又强调,“这儿可没给杯子分,要干就干整壶的。” 真心话和大冒险,前者是以游戏为借口去满足自己的窥私欲,后者同样是借着游戏去突破平日里的束缚,完成任务。游戏虽然老套,但确实适用于各种类型的聚会。 棠景意不知道陆笙为什么要提议玩这个,他数了一下在场人数,十三四个,不多也不少,应该是轮不到…… 心里的念头还没过完,转动的酒瓶就如同某种指示一样地指向了他,停了下来。 “哦!是棠棠!”许明耀兴奋地拍手,“来来来,真心话还是——” “真心话。”棠景意说,他怕社死,从来不选大冒险。 “这么干脆。”许明耀哈哈大笑,“行,嗯,我想想问题……” 顾云深说:“我来问吧。” 陆雁廷目光一凝,当即道:“没个规则吗,谁想问就能问?” 许明耀一愣,好像也有道理,“不过咱们人多,摇骰子的话……” “楼下游戏区应该有问题卡,我去拿。”陆笙说,一边起身,“你们先问着。” 姜斯羽阻拦不及,许明耀便大喇喇地点了下头,“行啊,那这轮就先问。” 姜斯羽扶额叹气。 于是顾云深说:“想问棠棠……你的初恋,是谁?” 许明耀摸着下巴,这问题倒不算苛刻,可是——这么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在认识陆雁廷之前没谈过恋爱?怎么可能!在现任的面前提前任……唔,看来姜斯羽说的是对的,他云深表哥的谦谦君子作风果然是假象。 只不过,情况似乎比许明耀所以为的还要复杂一些。 棠景意的前任有很多,但初恋却只有一个。 顾云深。 想当初他也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母胎solo二十多年,直到天降系统,遇见了第一个任务对象才谈上恋爱。 顾云深确实就是他的初恋。 这当真是不要脸极了,顾云深正是因为知道答案才这么问的,他们在一起时棠棠就和他说过。当然,其实对于现在的顾云深来说,就算棠棠说谎话也不要紧,只要不是—— “陆雁廷。”棠景意说,眉目平静地轻敛,“是初恋。” 游戏而已,有什么认真的必要? 他语气淡淡,萧瑟的秋风卷起枯叶,将木地板划出刺耳的喀拉声。顾云深缓缓收拢手指,天气愈冷了,连带着夜风也锐利冰凉如同锋刃,自他心里穿堂而过。 除当事人以外,没人看出这个真心话的不对劲,纷纷围着棠景意和陆雁廷揶揄打趣起来。 游戏很快正常推进。 陆雁廷附和着大家笑完,趁着其他人玩游戏的空档,又偏头去看棠景意。他靠过去,拉过他搭在桌上的手包在手里。 “我是初恋?”陆雁廷还在笑,眼睛也是笑的,可许是夜色太黑,黯淡的星辰没能将他点亮,将棕色的眼睛氲出浓墨似的黑。 棠景意看着他,点头。 陆雁廷凑过去蹭了下他的唇角,像是高兴,这没什么的,真话不好听的话,谎话也很不错。他牵着棠景意的手给他暖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抵在他的掌心,有些痒,陆雁廷不自觉地又握紧了一些。 一轮玩下来,在场的人除了棠景意以外,大家的游戏态度似乎都格外端正,让说真心话就说,再社死的大冒险也照旧玩,那壶白酒摆在桌边动都没动过,直到酒瓶指向了顾云深。 “真心话。” 陆笙早便拿来了卡牌,顾云深随手抽了一张,许明耀凑过去一看,立时笑了出来:“上一次接吻的对象?哥,你还能想得起来不?” 说完又觉得不对,顾云深已过而立之年,圈子内外从未有过任何花边绯闻。但他也并不是一直这样清心寡欲的,似乎几年前还有个故去的前任—— “咳。”许明耀咳嗽一声,“这问题纯白给,除了和对象亲嘴还能和谁。改一下改一下,嗯,就说,上一次接吻的对象在不在现场?” 他沾沾自喜地想,这回答个不是不就结了嘛,省时又省力,总不会为难了吧。 姜斯羽:“……” 他又一次深深地叹气,保持着上身不动的优雅姿态,面带微笑地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一脚许明耀。故去的前任肯定是不在现场的,可问题是—— 许明耀被踢得一激灵,姜斯羽拼命地冲他使眼色,于是他才终于注意到顾云深眼神望去的方向。 许明耀:“……?” 流淌的缠绵乐声中,顾云深捏着纸牌一角,他的目光越过桌面和棠景意对视。但这其实也算不上是对视,棠棠只是在看夜景而已,他看夜晚的星辰,看远处的高楼,目光冷淡地扫过他,没有片刻停留。 顾云深没说话,好像真的在顺着许明耀的话回想,他看着棠景意,目光温柔绵软如同初春的风,连带着心底也好似有什么正在飞快地抽枝发芽。 可是,那人随即像是察觉到什么。他望了过来,清凌凌的眉目下眸光微冷,眉宇间的厌烦一闪而过。于是一瞬间,像是雪山轰然倒塌,裹着凛冽的寒意将初生的枝丫吞噬殆尽,积雪下渗出蜿蜒的血迹。 顾云深怔然而沉默地垂下眼,他放下纸牌,拿过盛着白酒的分酒器一饮而尽。 第84章 第 84 章 好像是在被燃烧。 喝白酒, 就好似一簇灼烫的火流顺着食道涌进胃里,急剧上升的温度灼烧着一切,不断地翻涌激荡, 作得五脏六腑一齐烧痛。 这样烈的酒,就连吐出来时都是折磨的, 像是一团火烧的棉花又被推着从胃部向食道反流,在燃透了一切之后,才勉强愿意放过饮下它的人。 顾云深撑着大理石的台面, 狂乱而恼人的耳鸣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连带着世界都在摇晃。身上沁出的冷汗将湿透的衬衫再次汗湿, 他近乎脱力地靠着墙面坐下, 无意识地呢喃, “棠棠……” 顾云深努力地向旁边伸手,试图抓握住什么。 可是没有, 过去应酬时次次陪同的棠棠,会在他难受时给他轻抚后背的棠棠…… 棠棠没再看他, 更不会搭理他。 玩游戏时没看他,他喝下一整盅白酒时没看他,他踉跄着下楼时仓皇间回头, 却只看见棠棠侧身靠向了陆雁廷,正亲密地耳语着什么。 酒精味刺鼻的洗漱间在此刻好像变成了一个逼仄而阴暗的盒子,顾云深困顿其中,像是坠入与世隔绝的深海。 恍惚中, 他似乎又听见了棠棠的声音。 “你……是不是……快点……” 微弱而模糊的声音穿透了百米深的海域,传进顾云深耳朵里, 便如同惊雷炸响。 他努力睁开眼,在辨认出这不是错觉后便挣扎着站起, “棠棠——” 顾云深握上洗漱间的扶手,却在开门之前,听见了棠景意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陆雁廷!” 原来……不是为他。 当然不是为了他。 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内,棠景意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棠棠……”狗东西嗫嚅了一声,腆着脸又要往上靠。 “放开。”棠景意语气冰冷,若换做以前,陆雁廷怎么着也会死皮赖脸厮磨一番,可现在却是不敢了,陆雁廷收回手,小声说:“我吃过药了……” “是吗,”棠景意不冷不热地说,“有什么好吃药的,喜欢喝酒就喝吧。” 狗东西委顿下来,局促地蜷起手指。 “我只是……”他仍试图狡辩,“陆笙那家伙问的什么狗屁问题,我只是不想……”他安静了一会儿,“再说,顾云深不也喝……” 棠景意:“你到底跟他较什么劲儿?” 他就知道,若没其他因素掺和,狗东西不至于这样沉不住气。他明明就在身边,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扯个谎就过了,陆雁廷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他偏不,宁愿干下白酒也不想回答问题。要不是棠景意及时把酒杯抢过来,狗东西能直接过敏休克过去。 “他。”陆雁廷的声音低下去,“顾云深,是你的初恋吗?” 其实不应该的。 在棠棠还叫做陆以棠的时候,初恋就算不是陆雁廷自己,也不应该是顾云深,这说不通。 可是上个游戏时顾云深纠缠着的目光,棠棠异常冷漠的反应,又让陆雁廷再次意识到那个他曾刻意忽视了的问题。 棠棠与顾云深,显然并不只是他所说的一夜情而已。 陆雁廷以为自己能接受谎话,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真相——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可是那缕烦人的线头却不断地刺挠他,提醒他,棠棠与顾云深或许有着比他所想的更深的纠葛。 上一次接吻——那里边的上一次,是他们在一起之前,还是在一起之后? “不是。”棠景意说,“他什么也不是。” 他毫无反应,休息室柔和的灯光将琥珀色的眼睛映出琉璃色彩,却又在看向狗东西时渡上金属般的冷色。 “你再乱来,你也什么都不是。” 陆雁廷:“……” “我错了。”狗东西立马滑跪,“对不起,我错了,棠棠……” “我只是……”他小声说,“他那样看你,我不喜欢……” “行啊。”棠景意冷漠道,“那接着喝吧,喝死算了。” “——不不不是、我喜欢,我喜欢的。”狗东西吭哧一声,急急忙忙地说,“——我喜欢、我,他怎么看你、其他人看你,我都喜欢!” 陆雁廷犹豫了一会儿,坐到他身边,先是小心地挨一点沙发的边角,在确认棠景意没有反对后才坐实了一些,去牵他的手。 “别生气,棠棠。” “没生气。”棠景意依旧不温不火,语气凉凉道,“喝酒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 陆雁廷:“……” 完蛋。 “行了,你回去吧,我洗个手。”棠景意说,“别让他们等太久,不然一会儿明耀该下来找人了。” 他让上去,陆雁廷只能起身,却又不想真的走,原地绕了一圈,又回到他面前。 “棠棠——” “上去。” 陆雁廷一梗,不敢纠缠太过,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看见狗东西埋着脑袋的背影,棠景意实在是要憋不住笑了,强自绷了好久的脸色终于松快下来。他咳嗽了一下,以免笑得太大声被狗东西听见,一边推开洗漱间的门。 然后就和里边倚着大理石台面靠着的顾云深对上了视线。 见他进来,顾云深安静地侧身,让出洗手台的位置。 棠景意:“……” 得,看来是都听见了。 他面不改色地略过他向前走去,冰凉的水流哗哗流淌,混杂着顾云深并不十分清晰的声音,“……棠棠。” 棠景意恍若未闻,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一旁抽了张纸巾擦手。 “棠棠……你不想他们知道我们的事,他们——和陆雁廷,就不会知道。” 棠景意转身离开。 “棠棠——” 有只骨节分明却又苍白的手惶然地自他身侧划过,没敢去拉他,最终也只是落到衣角上。 “傅初霁,你想他赢吗?我可以——所有的股份,家产,我都可以……” 棠景意驻足,他回过身。 顾云深正在看他,惨白的脸色即便是在暖光灯下也映不出一丝血色。他一如既往的消瘦,套在合身的衬衫里,显得形销骨立。 他看着棠景意,被酒精灼伤的喉咙沙哑不堪,“……我都可以给他。” 棠景意已经不是第一次审视他了,也不是第一次觉得顾云深简直异化到令他觉得陌生,全然没了当初风光霁月的影子。如果不是他面容未改,如果不是007的保证,棠景意是真的觉得顾云深怕不是被谁夺舍了。 “你相信你自己说的么?”棠景意反问,“你要是真这么想——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问他的初恋,为什么会希望他说出顾云深的名字? 这些话如果放到陆雁廷身上,棠景意是信的,信他真的会放弃一切只想要他,可顾云深并不是个愿意将刀柄交到别人手上的人。 或许这并不是异化,或许,他一直就是如此,只是过去的阮棠从未有过机会去发现。 他走得干脆,当然不知道他死后的顾云深如何了。 如今的棠景意知道了,却只觉得陌生。 顾云深张了张口,“我只是——” “你刚也听见了,”棠景意说,“你知道你给我和陆雁廷带来多大的困扰吗?” 顾云深怔住。洗漱间里新风系统的运转声倏地在耳边放大无数倍,整个世界霎时间变得喧嚣而嘈杂,代表着生机的色彩潮水般淡去,徒留下黑白荒芜的世界。 “……对不起。”他恍惚地低声说,“对不起,棠棠。” 棠景意没有听见,他已经走了。 秋季的雨总是绵延不绝,但至少是凉爽的,没有了盛夏时的闷热。S市的秋天却是萧瑟的,枝头的绿叶一片片地枯萎,昂扬的花枝也低下了头颅,柔软鲜妍的花瓣被豆大的雨点打得七零八落,再不复往日神采。 在秋冬交替之时,棠景意迎来了新的邻居。 他下班回来,正看见对门在搬东西。棠景意并未留心,现代社会中年轻人的邻里关系大多如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 正拿钥匙开门,却又听见对门传来几声猫叫。勾得棠景意动作一顿,没忍住回头去看是哪只小可爱叫得这么甜。 “喵喵呜。” 一只眼熟的短毛狸花跑了出来,越过纸箱扑向门外,扒着棠景意的裤子一路攀爬,窜进他怀里。 只不过一时不察而已,棠景意怀里便多了只猫。他有些茫然地低头和小狸花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然后才听见一道带笑的声音。 “棠棠。” 傅初霁走了出来。 棠景意动作一顿,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想把小狸花放下来,傅初霁便走上近前,伸手道:“给我吧。” 棠景意把小酒交还给他,“你怎么……”他又看了一眼对门,“你搬家了?” “嗯,家里离中洲太远。”傅初霁说,“出来租房住,比较方便。” “你——”棠景意忍不住说,“你放着好好的别墅不待,跑来这儿住?” “别墅住不惯。” “那你至少也租个大平层——” “没有这里好。”傅初霁笑,“小酒也不喜欢房子太大,它会跑丢。” 棠景意:“……” 它只是猫,不是弱智。 但想也知道傅初霁是为了什么,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家。 小久见他回来了高兴得很,亢奋地抓了好一会儿猫抓板,才喵喵叫着要他抱。 沉甸甸的狸花壮士坐在手臂上,棠景意掂了掂小久,又想起对门那只短毛狸花。 然后又想起顾云深和傅初霁。 棠景意:…… 怎么,这算变猫版兄弟俩吗? 他揉了揉鼻梁,从柜子里拿了个猫罐头给小久加餐。 这接连的雨天没能阻碍陆雁廷的步伐,反而让他跑得更勤了。成天上班送下班接,后来雨季过去,他又说天气太冷,走路吹风不好,照旧来接送。 并且借着这个由头,在家里赖得越发久了。 棠景意洗完澡出来,就看见陆雁廷趴在小久面前跟它说:“乖,叫爸爸。” 棠景意:“……” 狗东西已经能做到和狸花壮士和谐相处,他拿过逗猫棒陪小久玩,一边说:“老头子让我找一天带你回家吃饭。” 棠景意擦着头发没说话,他知道陆雁廷会自己说完。 “然后我说他是不是有病。” 狗东西勉强算是孺子可教,在棠景意帮他疏通关窍后,他一面对堂兄弟们重拳出击,一面缓和和陆弘礼的父子情,时不时回家吃顿饭。 只不过这塑料父子情总是会在涉及棠景意的时候咔嚓一下碎一地。 棠景意有些无奈,“你怎么这样说话。” 陆雁廷说:“你别信他,他肯定憋着坏想拆散我们。” 这个可能和陆弘礼妥协的可能性相比其实是五五开,棠景意也说不准。也许洗心革面变身商界精英的陆雁廷让陆弘礼觉得,找个能管住儿子的免费对象也算划得来,虽然和男人结婚的名声不那么好听,可他已经老了,便是不甘愿也无可奈何。 当然,也有可能陆弘礼确实是憋着坏,一边对他们放任自流,一边找机会给添堵。 陆雁廷抿了下唇,又说:“总之,你不用理他。”然后又小心地去瞅棠景意,见他神色淡淡,狗东西便收回眼神,有些失落地甩了一下逗猫棒。 领男朋友回家吃饭——除了对于再次棒打鸳鸯的考量之外,陆雁廷想得更多的是,他们的关系已经能够到这个程度了吗? 毕竟在大众的认知里,这应当是关系稳定、准备订婚或者结婚的前奏了。 可陆雁廷知道,他们尽管还在一起,尽管棠棠纵容他的靠近和脾气,纵容他向全世界炫耀他们是一对儿。可是——陆雁廷知道,他们并没有那么认真的“在一起”。 至少棠棠没有。 晚上时陆雁廷在家留宿,小久被关在了客厅。 狸花壮士已经习惯了每周都有那么些被驱逐的时刻,它安稳地在卧室门口卧下,听见里边模糊的喘息和轻吟。 房门过了很久才打开,小猫迅速地站起,还没贴上主人的小腿就被抱起来,贴在了更温暖的胸膛。 狸花壮士冲床上人得意地喵了一声。 陆雁廷已经没力气去教训猫了,眼神却还是得理不饶猫似的,不然示弱地瞪着小久。 棠景意回头看见了,有些无奈,又懒得管,语气凉凉地道:“行了,你做的可比它过分多了。” 那倒是…… 陆雁廷舔了舔嘴唇,餍足地眯起眼。 第85章 第 85 章 陆雁廷从没觉得自己老过。 他和棠棠同龄, 才三十出头,本就不老。 可是当陆雁廷看着棠棠和一个面容清丽的女生相伴着走出来,看着棠棠给她打伞, 女孩儿欣喜中又带着些腼腆,她低头说着什么, 披散的长发被风吹起,轻触上棠棠的手腕。 ——这个时候,陆雁廷忽然惊觉, 他确实是老了。和现在的棠棠相比, 他也就大了他……呃, 四五六七八岁……吧。 “不用了, 你拿回去……” “棠棠。” 棠景意话说到一半, 便见陆雁廷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身量高,肩宽腿长, 穿起西装来一等一的好看。可陆雁廷却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个性,所谓相由心生, 那张英俊的面孔不笑时便显得冷峻,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姑娘被盯得紧张,下意识地要往旁边靠, 她旁边就是棠景意,于是陆雁廷脸色更黑了,直到他听见棠棠说:“清清,这是我男朋友。” 姑娘愣住, 陆雁廷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少女心碎的声音,唔, 也有可能是他的灵魂飘飘欲仙的声音。 “这伞你拿回去吧,我用不上, 家里还有备用的。” 至于为什么用不上,女孩儿看看陆雁廷,再看那辆不远处打着双闪的宾利,便什么都懂了。 “好,那谢谢你了。” 姑娘确实小小心碎了一下,但也不打紧,缘分不能强求。这么说着,她便灿烂地又笑起来,“我明天带来还你。” 这会儿,飘飘欲仙的灵魂终于回归身体,陆雁廷眨了眨眼睛,绅士地说:“哦,是同事没带伞吗?我可以顺道送你回去。” “没事没事,就住附近,不麻烦的。”姑娘笑说,“那我先走啦,明天见。”她和棠景意摆手,步伐轻巧地踏进雨幕里。 除了出差以外,陆雁廷几乎每天都会来接棠景意下班,有时候如果实在脱不开身,也会先接他下班回家,再回公司去处理事情。 今天陆雁廷其实也挺忙的,他提前和棠景意说过不久留,于是进家门后棠景意便要反手关门,却没想到陆雁廷一下窜了进来,砰一声合上门,握着他的手臂将他困在门边,炙热的吻潮水般将他淹没。 棠景意被亲了个猝不及防,狗东西喘着气抵住他的鼻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话,可是动作间又碰到那双近在咫尺的薄唇,于是舌尖一勾,再度吻上去。 过了好久,陆雁廷才说:“你刚刚……” 他的声音沙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于是不自觉地越贴越近,揽着棠景意的腰说:“你刚刚,叫我什么?” 棠景意:“?” “狗东西?” “——不是!”陆雁廷瞪眼,他舔了一下嘴唇,不断地轻吻他的眼尾和嘴唇,“在公司门口……你和你同事,叫我什么?” 棠景意眉梢微扬,他不开口,狗东西便不动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男朋友?” 陆雁廷一下子笑开,棠景意几乎要看见他身后疯狂摇摆的狗尾巴,于是也笑,却不知道陆雁廷在开心什么,他们明明在一起很久了。 “你该回去加班了。”棠景意推推他。 狗东西的快乐真是很简单,他不再纠缠,又凑过去亲了最后一口,乖乖离开了。 和陆雁廷的关系,于棠景意来说,其实从来都没什么可隐瞒的。只不过之前陆雁廷顾忌着陆弘礼,有心要低调,所以人前都装作不熟。但现在陆弘礼已经知情了,且他俩堂兄弟一个被拘留调查一个差点赔光底裤去还赌债,陆家几乎是已经被他牢牢攥在手里,自然再没什么可顾忌的。 陆雁廷想公开,棠景意也无甚所谓。这段时间陆雁廷天天接送他,公司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他们的事。 谈恋爱当然没什么要紧,可是如果是和有钱人谈恋爱,却总归会引起不少侧目。 陆雁廷常开的是一辆黑色迈巴赫,可近来他和陆弘礼关系缓和不少,时不时地回家吃饭。陆家是独栋独院的别墅,车库里一溜的豪车放着,都是之前好玩儿时买下的。 如今陆雁廷忙于工作,虽然已经对豪车不再执着,可同一辆车开久了也想换换手感,于是有时会换成劳斯莱斯幻影,又或是911。 棠景意初时没有留心,陆雁廷总会在车边等他,所以他也没在意他换了什么车开。直到有一次茶歇时同事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棠棠,昨天下那么大雨,你怎么把伞借给清清了?” “清清没带伞,不然她回不去。”棠景意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他车上有多的伞用。” 同事笑说:“我听清清讲她差点坐上豪车了,听说那蓝色宾利可特别了。诶,你对象不是开的迈巴赫吗?” 棠景意以为他是误会了男朋友不是同一个人,八卦心人人都有,他也不在意,解释道:“嗯,他有时候会换着开。” “噢……这样子。” 可是比起天天换不同的男朋友来接,似乎大家更会在意的是有个男朋友能天天换不同的豪车来接。 再然后,男朋友是陆雁廷的事也被扒了出来,毕竟双方公司有合作,许多人都见过他。 棠景意对于人际关系的维护始终算不上热络,一直到杨姐拐弯抹角地问他是不是在酒吧认识的陆总,他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棠景意之前在酒吧兼职过,会调酒,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也调过饮品一起喝,学生时候的正经兼职他自然从没避讳过。却不知道流言怎么能传成这样子,虽然说——呃,好像也是事实。只是经不同的人说出来,便有些变了味儿。 不过流言始终也只是流言而已,杨姐是好心提醒,其他人也都不至于没眼力见儿到舞到他跟前来。职场多是这样的生态——背后再怎么吐槽议论,表面上也要笑脸相迎。棠景意又不是个真的脆皮大学生,他压根无所谓,每天照常进出,从不亏待自己。 棠景意没和陆雁廷提过,陆雁廷是从别处听到的风声。 一次酒会上,有个商业伙伴揶揄着问他,是不是包了个大学生。 那是多人都在的场合,陆雁廷以为是在和别人说话,也没注意,直到那人又说:“怎么放到琅璟去了?还不如放身边做个秘书什么的,多方便。” 陆雁廷于是才知道他在说谁,脸色瞬时便冷了下来,反手一杯红酒盖了上去。 “我包你个——” 剩下的脏话淹没在人群的嘈杂声中。 半个钟头后,姜斯羽陪着松快了筋骨的陆雁廷在外边吹风。 他叹气:“我还以为你修身养性了。” “我已经足够修身养性了。”陆雁廷面无表情地说,若换做以前——那些敢在棠棠背后嚼舌根的人,哪个不是要么进医院要么进警局,哪有那么容易了事。 也是直到这时候,陆雁廷才蓦地反应过来,他或许也给棠棠带来了麻烦。 当陆雁廷拐弯抹角地试探他同事关系的时候,棠景意便知道了他的意图,他的目光落到陆雁廷西装外套的酒渍上,有些好笑,“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他们怎么说。” 陆雁廷从来都是自我的,殷实的家境给了他说话做事的底气,可即便如此,就算是他也避免不了别人对他说三道四——事实上这些就算到了现在也从未停止。过去时他们说他不求上进,他上进了那些人又说他心狠手辣不顾手足之情;等到他终于站稳了脚跟,陆弘礼能够将陆氏交给他了,那些人恍然大悟,又说他野心十足,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云云。 人活在世,如果真要去在意每个人的看法,不累死也要气死了。 道理都懂,可陆雁廷就是无法忍受这些事情发生在棠棠身上。 可他没有办法,这事儿换了谁来都没有办法。这就是自证陷阱,除非棠景意换一个家境普通的对象,老老实实地过上普通甚至是清贫的生活,否则流言永远不会止息。 “爱说就说去吧,”棠景意不在意道,“等他们看习惯了就好了。” 流言就像是爱恶作剧的幼稚小孩,你反应越大他越来劲,只要无视他,让他自讨没趣儿,自然不会再纠缠。 可是突然遇了这么一遭,便让棠景意想起傅初霁来。 【怎么着,想起你的事业心了?】007语气凉凉地道。 棠景意确实很久没去推进傅初霁的任务了。一来是因为这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情,二来…… 二来,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有时候棠景意抱着小久靠坐在飘窗上看雨,也会想,这样没有限时的任务世界,和退休有什么差别? 007一针见血地说:【区别在要是完不成任务,等到你老死病死或者意外死之后,还要接受主神惩罚。】 棠景意一个激灵,一下清醒了。 可清醒不了多久,便又抱着小久倒回床上。 【嗨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吧。】 007:【……想摆烂就直说。】 棠景意确实挺摆烂的,他只在晚上的时候和陆雁廷打听了一下顾家的事情。 “顾家?” 陆雁廷现在对顾云深完全pdst,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你说顾云深?” 棠景意:“……准确的说,是顾云深和傅初霁。” “一派祥和。”陆雁廷总结。 棠景意一懵:“什么?” “顾云深没下死手,傅初霁也没本事翻身。”陆雁廷耸了耸肩,“他虽说是私生子,但毕竟是顾青山认回来的,赶是赶不走了,家产该分的也得分。何况这又不是古代帝王家,还能搞圈禁杀头那一套。” 说的也是。 傅初霁搬到了棠景意对门,但他们见的次数其实不多。就和顾云深三不五时的偶遇一样,傅初霁也鲜少出现。所以一次下雨天,当他敲门说家里热水器坏了没法洗澡的时候,棠景意愣了一会儿,还是让他进来了。 这个家傅初霁许久没有来过,但踏进门槛的那一刻,过往的回忆便再次清晰地涌起。 不管是他曾忙碌过的厨房,还是两人曾经并排而坐的沙发,又或是半敞着门的卧室,甚至是遍布水汽的洗漱间。傅初霁都无比熟悉。 可是这些熟悉的地方,却又多了另一个人的用品。 傅初霁看见了洗手台上两个靠在一起放着的牙杯,他洗好澡走出去,棠景意正盘腿坐在地上和小久玩。 “晚上要一起吃饭吗?”棠景意问,“我打算煮火锅来着。” 傅初霁有些意外于他的邀请,颤动的眼睫下是掩不住的喜悦,他点点头。 棠景意于是爬起来准备食材,傅初霁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锅具和底料,出来时就听见棠景意在打电话。 “你上回买的肥牛卷放哪儿了?” “冷冻格第三层抽屉。” 是陆雁廷的声音。 “晚上要煮火锅?那层还有虾滑。保姆做的凉菜我也拿了一些过来,在冷藏的密封盒里。”陆雁廷说,“还有,冷冻柜的第一格冻了冰块,可乐在餐厅右边的立式柜子里。” “哦,知道了。”棠景意挂了电话。 傅初霁安静地站着,火锅在电磁炉上烧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知道棠景意和陆雁廷在一起了,可他不知道他们这样亲密。这个亲密指的不是距离又或是身体,而是……像是一家人的那种亲密。 他以为自己可以等,又或是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能够在一起——他对自己说,只要能够和棠棠在一起,怎么都可以。 可是当傅初霁看到棠景意找不见东西,第一时间打给陆雁廷,而陆雁廷也应答如流的时候。他忽然迟疑了。 如果这就是平静又安宁的生活,如果——这就是棠棠喜欢的人、喜欢的生活…… 007:【滴——任务一:拯救傅初霁完成!恭喜宿主,择定日期即可完美退休啦!】 棠景意手一抖,冰块盒一下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第86章 第 86 章 这顿火锅吃得棠景意麻麻的。 嘴巴被花椒和辣椒籽辣得麻了, 人也是麻的。 又一次——傅初霁又一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达到了超脱状态。 棠景意:“……” 他们正在聊天,傅初霁之前很少会主动和他提及顾家。可是既然是聊天,而他现在又完全陷在顾家里, 那么便理所当然地会谈到。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傅初霁说,“我不是那块料, 我不属于那里。” 反转的爽文梦人人都有,可是一个私生子想要扳倒已经站稳脚跟的家族继承人,谈何容易。 两人相对沉默很久, 傅初霁问:“陆雁廷, 他对你好吗?” 棠景意点头。 “他真的——”傅初霁说, “对你很好?” “嗯。”棠景意再一次说, “他对我很好。” 入冬了, S市的冬天虽不下雪,却依旧寒风凛冽。 【这就算是……拯救吗?】棠景意依旧难以置信, 又有些回不过神来。 【昂。】 无人时,007的光球便跳出来。立体的光球弯折了一半, 是它在点头。 【我还以为是——】 是拯救他于水火,像是超人救出坍塌大楼里的民众,帮他脱离危险, 回到安全的境地。 【可这些原本就只是在傅初霁一念之间而已啊。】007说,【他不拧巴的时候,自然就安全了。】 【可是……拧巴也不是错。】 想自力更生不是错,拒绝顾家不是错, 追求爱情更不是错。 【人生的选择哪分这么多对错,】007十分有哲理地说, 【区别只是让自己过得舒坦和不舒坦而已。】 【所以你呢,棠棠?】007说, 【你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棠景意坐在露台的秋千上发呆。 他的小出租屋是没有秋千的,不过周家有。他时不时就会回来一趟,检查冰箱里有没有新鲜食物,检查后院的金鱼活得好不好——不过现在天气太冷,周淙予怕金鱼养在外边会冻死,就买了一个生态造景浴缸,全养在了家里。 周淙予是有在好好生活的。 他从衣架上拿下挂着的毛绒毯子,抖了抖摊开来,盖到棠景意身上。 周淙予的动作很轻,轻得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来。棠景意仰头看他,又问了他们最开始时的那个问题。 “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周淙予还是拍拍他的脑袋,说:“因为我是哥哥。” 日子就好像回到了过去,棠棠和朋友在外边玩,三天两头不着家。有时有需要了就打电话就他过去,多是喝了酒的时候,然后周淙予便去接人,把他背回来。 可是日子又好像和过去不同,棠棠并不常给他打电话,只偶尔会回来一次。他也不大喝酒了,因为陆雁廷酒精过敏。 【宿主,请加快攻略进度。】 脑海里突然窜出一道声音,时至今日了周淙予也依旧习惯不了,他皱了下眉头,没有理会。 以为是自己提醒得不够明白,那道声音又补充:【如果任务目标脱离世界,宿主的攻略任务即判定为失败。】 周淙予还是没回应,像是没有听到,逼得系统也急了,催促道:【请宿主遵守交换契约,主神将周璟棠带回,宿主就要完成相应任务。】 【这是宿主的第一个任务,已是最低难度,请务必完成!】 【宿主,请加快攻略进度!】 【这是宿主的第一个任务,已是最低难度,请务必完成!】 【宿主,请加快攻略进度!】 …… 系统尖锐的提示音不断地在脑海里回荡,周淙予关掉弟弟房间的灯,声音轻柔:“棠棠,晚安。” “晚安。” 然后他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后上床休息。 系统:【……】 是它哑巴了还是周淙予聋了??? 算了……宿主靠不住,还是只能它自己想办法。 【……嗷!】 正昏昏欲睡时,007忽然尖叫一声,把快要睡着的棠景意吓了一跳,瞬时翻身坐起来。 【007???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搞什么??】 【不是……】007的光球跳出来,它也不知道怎么了,感应半天,似乎又是错觉,只得心虚地说,【没事儿……就是,突然头疼……】 忽然被噪音吵醒,棠景意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他语气不善道:【头疼?你有头??】 007:【……嘤。】 伴随着冬天的延续,春节也很快就到了。 虽然更准确地说,先于春节到的应该是寒假。但社畜——哪怕是实习社畜,也是没有寒假的,只能在大年三十提早下班回家,过完短暂的法定节假日后便又要继续投入工作。 毕业后,棠景意在S市定居了下来,入职了琅璟。 他原先并不打算在琅璟久留,但时移世易,如今的情况显然与当初不同了,毕竟有周淙予在这儿。陆雁廷虽有不满,却也知道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硬将人圈在自己身边。只得努力装得大度些,借着这由头,也多蹭些留宿的夜晚。 在陆弘礼松口以后,陆雁廷的日子便过得顺风顺水起来。有威胁的两个堂兄弟,其中一个坐牢去了,还指望他多运作减些刑期,别说翻出风浪,连他爸都得腆着脸讨好;另一个堂弟则将家底赔了个底儿掉,要不是陆雁廷找了赌.场的熟人疏通关节,除还钱以外还得额外多赔一只手。 于是一齐偃旗息鼓,唯他一人独大。 陆氏的压力有所缓解后,陆雁廷的业余活动便又多了起来。 说是业余活动,无非也就是和一些朋友聚一聚聊聊天而已。大家基本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之前再如何胡作非为,现在也是时候该收敛了。江语城的金毛染成了黑的,说他爸觉得这样看起来才显得可靠。 江语城:“……” 可是染黑了的头发实在黑得死板,让他三十岁看起来像是六十,确实挺可靠的。 江语城欲哭无泪,只得拼命洗头,洗得脑子都快进水了,才从死黑色掉成了近似于黑色的深棕。 陆雁廷被他一头乱糟糟的黑毛逗得哈哈大笑,恣意飞扬不减当年,看得江语城怔忪片刻,“陆哥你……”末了,又叹气,“唉,算了……” “得了,再多洗几次就好看了。”陆雁廷嘲笑,拿过一旁的外套起身道,“你们接着玩,我回去了。” 一旁有人错愕:“陆哥这是去哪儿?这才不到十点!” “回家。”陆雁廷轻飘飘地斜过去一个眼神,“你们这些单身狗懂个屁。” 江语城:“……” 一些熟人诸如江语城姜斯羽早已经见怪不怪,其他人却跟见鬼似的看着陆雁廷的背影,“哈?还是之前那人,陆哥还真从之前那个死——” 江语城眉头一皱,他还未说话,离得更近的姜斯羽便冷了声音说:“胡说八道什么!这是陆雁廷正儿八经的男朋友。” 陆雁廷过去的事儿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些,但有了棠景意后,便又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哦,男朋友—— 可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男朋友女朋友的多了去了。有些真喜欢的能维持上半年,有些只是一两个月便又换了新的。 挑战性任务总是会勾得人心痒。 陆雁廷的工作还是忙,时不时的就要出差,也有推不掉的应酬。他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有时会让陆雁廷感到烦躁,每当这时他总要给棠景意打去语音,听听他的声音。 “滚。” 狗东西喜气洋洋地:“好嘞。” 他本就风姿出众,和棠棠在一起久了,脾气便被管得越发成熟稳定起来。连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也消退许多,他很少再发火,至多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不太出声,便给人以温和的错觉。 于是,开始有人给他示好。 有对象没什么,有稳定的对象也问题不大,他们这圈人总是对于两性关系有格外宽容的标准。 陆雁廷不喝酒,却有人借着酒劲装醉,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靠。 陆雁廷霎时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有洁癖,费了半天劲儿才接受小久挨着他。如今更是什么猫猫狗狗都敢胡作非为了,他一下往旁边闪开,那人砰一声砸到地上。 陆雁廷一再深呼吸,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怒气。 “行了。”他说,“醉了就回家去。” 说完,自个儿也起身回家了。 有人小声嘀咕:“看来嫂子还看得挺严……” 便有人笑起来,懒洋洋地说:“看是看不住的,只有自己拴着自己才最牢。” “嚯,”那人诧异,“陆笙,你还挺有经验?” 陆笙笑了笑,把酒杯往桌上一丢,也起身走了。 棠景意对陆雁廷,从来没有所谓“看住”这一说。 不过他偶尔也会去陆雁廷公司等他下班,秘书和助理团队都认得他,叫他小棠先生。这个称呼也是经过了历史演变后才定下的,叫棠先生显得生分,又没熟到能叫棠棠的地步;叫小棠显得颐指气使,叫小棠哥的话,好像也过分亲密了,且生棠景意的年纪又比他们都小。所以最后才定下来小棠先生这个不远不近的称呼。 ……像个日本人。 棠景意是没什么所谓的,他在陆雁廷办公室等他开完会,一边玩保卫萝卜。 有助理给他拿了咖啡进来,棠景意下意识地坐直身子以显得礼貌些,那人将杯子放到他面前,却又听秘书从后边匆匆赶来。 “小苏!已经过6点了,小棠先生不喝咖啡的。” 棠景意其实不挑,不过他咖啡喝得晚了确实会失眠,所以陆雁廷不让他喝。 “啊,我不知道,对不起小棠哥。” 棠景意抬头看过去,是个生面孔。 秘书赶紧又送来柠檬水,笑着说:“小苏是新来的,还不太熟。” “我叫苏酌。” 新来的助理站在他面前,苏酌很年轻,眉目清俊周正,一双和棠景意相似的桃花眼生得圆圆的,显得格外温良无害。看起来也就和他差不多大,或者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因为那眼神实在清澈愚蠢又稚气。 “没关系。”棠景意说,“我自己等就好了,你们去忙吧。” 陆雁廷不一会儿就来了,棠景意透过玻璃隔断看见他。他步伐很快,脸上没什么表情,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是许久未见的顾云深。 今天大概是在谈什么项目合作,但似乎不太愉快,陆雁廷一进办公室就反手关上门,像是在抵挡什么洪水猛兽。 而他所敌视的洪水猛兽就静立在门外,玻璃门什么也挡不住,顾云深望着棠景意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似乎很有分寸,但这没能抵消陆雁廷的戒心。 会议结束,想陆雁廷该口渴了,苏酌送来新的柠檬水,“陆总,这——” “出去。”背对着他的男人冷声打断他,头也没回。 苏酌一愣,没反应过来便被秘书扯走了。 “关于入职后要知道的第二件事,”秘书说,“小棠先生在的时候,不要去打扰。” 苏酌有些茫然的样子,眨了眨眼,“小棠哥他……” “……第三件事。”秘书叹气,“不能这么叫。” “为什么?” “陆总会介意。” 苏酌又扭头朝里看,陆雁廷挡着人,他只能看见棠景意的小半张脸。他在笑,眼睛弯弯的,仰头的动作牵起修长的脖颈,像只天鹅。 苏酌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不语。 第87章 第 87 章 顾云深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 这里曾经有过人吗?顾云深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有些错乱,有时候能听见棠棠在客厅和小猫玩的声音,有时候又寂静得好像全世界都死光了, 只除了他。 近来顾青山和傅初霁的动静越发少了,一家子陷入诡异的相亲相爱氛围, 好像权力之争从未存在过。 顾云深想,他们大概是想像熬鹰那样把他熬死吧。 不知不觉的,他望着漆黑的窗户发了很久的呆。 他还是每天吃药, 吃了药才有精力工作。也幸好他有按时吃药, 才只是看着窗户发呆而已。 到了睡觉的时间, 他打开客厅的灯, 回到卧室和衣躺下。 世界还是死的, 它死了很久,才逐渐响起微弱的猫叫。 小久, 别闹…… 小久,爸爸呢?去把爸爸叫过来。 小久…… 然后是青年的笑闹声, 小猫啪嗒啪嗒地拍着爪子在客厅里跑,棠棠在笑,逗猫棒铃铃铃地响。 顾云深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沉静下来, 隆起的眉间也舒展开。他恢复了平静,坠入昏沉的梦中。 顾云深已经很久没梦见棠棠了,今天也是一样。他不仅没梦见想梦的,甚至还做了个噩梦, 梦里一道冰冷的声音和他说:【猫跑起来是没有声音的。】 顾云深紧闭着的双眼颤动不停,冷汗层叠沁出。 【你出现幻觉了, 你不知道吗?】 这幻觉甚至假得要死,你不知道吗?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养过小久很多年,他知道猫跑起来没有声音。 可顾云深不能承认,就算再漏洞百出他也不能承认这是幻觉,否则就连幻觉的棠棠也看不到了。 梦里,那道声音轻嗤一声,缓缓隐去了。 棠景意醒来的时候懵懵地坐了好一会儿。 陆雁廷已经起了,他穿好衣服,又跪到床上探过身去,咬着他的唇亲了一口。 “保姆做好早饭了,快去刷牙。” “嗯……” 棠景意揉了揉眉心,翻身下床。 工作和生活稳定下来之后他就买了辆代步车,有时候住在租的公寓里,有时候去陆雁廷家,有时候去周家。 满嘴泡沫的时候陆雁廷摸进洗漱间里,自身后搂住棠景意的腰,靠在他肩头有意无意地说:“宝贝还困着呢?” “来陆氏吧,就不用天天打卡上班了。” 棠景意:“滚。” “好嘞。” 在琅璟转正后,周淙予问他想去哪个部门。棠景意倒没什么特别的偏好或者志向,不过实习的几个月他和战投部的也混熟了,懒得再挪窝,便留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陆雁廷发来消息说常去的那家面包店的糕点师度假回来了,他让人去取了蛋糕送到琅璟。 棠景意喜欢吃那家面包店的青柠薄荷蛋糕,不过那家店大概是糕点师自己兴趣开着玩儿的,佛系得很,所有外卖平台都没上架,还三天两头关店出去玩。 这回终于回来了,陆雁廷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和糕点师定了几个蛋糕。 陆雁廷:【定了三个不同口味的,你们办公室一起吃。】 棠景意还是懒得费劲去维护同事关系,只日常普通相处,陆雁廷便帮他记着。曾几何时对谁都不假辞色乱发脾气的人,也记得他们办公室有多少人,每次送东西去时所有人都有份儿。 “陆总。” 苏酌在外边敲了敲门,“有几份文件要您签字。” 陆雁廷头也不抬道:“进来。” 苏酌把文件放到陆雁廷面前,他站得过近了,手臂都快要贴上来,即便是隔了好几层衣服也让陆雁廷忍不住皱眉,语气不善道:“站远点。” “噢。”苏酌又退开几步。 签好名后他抱起文件要走,陆雁廷说:“把文件给小王,你去跑个腿,具体的问秘书。” “好的陆总。” 原来是要送蛋糕。 苏酌照着导航小心翼翼地开车,快到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棠景意,说:“小棠哥,我到楼下了。” “好,我下去。” 陆雁廷车上这套花了几十万的车载音响效果确实很不错,电话那头清朗的声音瞬时放大数倍,立体环绕一般充斥着耳膜,苏酌一个分神,车头撞上了路边的石墩子。 他的脸色瞬时一白。 棠景意下去时就看见一辆车斜插在路边侧方停车的车位里,苏酌不知所措地绕着车来回踱步。 他一愣,加快脚步上前。 “小苏,怎么了?” 走到近前,才发现车头撞在了石墩上。 苏酌紧张地扯着袖口,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磕上了?没事儿,你站远点,我先把车停好,不然挡路。” 苏酌愣愣地依言退到一旁,棠景意把车停好后下来,苏酌又走上前,他忐忑不安地又瞄了眼迈巴赫的立标,一双桃花眼不安地颤动着,几乎要充盈上水汽。 “小棠哥,你知道,保险、保险怎么报?” 他看起来害怕极了,连呼吸都在抖,却还是尽量扯起嘴角笑,想让自己显得独立和专业。 棠景意的目光扫过他磨得起了毛边的领口,又去看了眼车头,也不知道大灯伤着没,那玩意儿费钱。他顿了顿,说:“你先开我的车回去吧,跟陆雁廷说我晚上聚餐,开他的车好看些。” 苏酌呆呆地看他,棠景意又笑,说:“走,我带你去开车。” “蛋糕、蛋糕……” “没事,我先放前台。” 好在苏酌还知道要帮忙拿东西,他钻到后座上把蛋糕拿下来,跟在棠景意身后走进大楼。 晚上和同事吃完饭回家,陆雁廷已经回来好久了,正在保姆的指点下用烤箱。见棠景意回来,陆雁廷摘下手套走出来,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贴着脸颊的手掌热乎乎的,棠景意拉过他的手,说:“晚上开车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石墩子了,得报修一下。” “唔,”陆雁廷顿了顿,“没伤到吧?” 他语气淡定,棠景意抬眼看他,便见狗东西盯着自己,不由无奈,“那孩子吓得跟什么似的……你没说他吧?” 这么个拙劣的借口当然瞒不过陆雁廷,棠景意也没真想瞒,狗东西轻哼一声,缠着棠景意不依不饶地说:“怎么,我像那种会找员工要钱修车的黑心老板?” “你不会,可是小苏毕竟做错了事,总归是害怕。” “所以你护着他。” 狗东西的声音埋在颈窝里,闷闷的。棠景意抬起他的脸,捏了捏他的下巴,“张嘴。” 陆雁廷计谋得逞,眼角眉梢冒出狐狸似的喜悦和得意,揽过他吻了上去。 苏酌隔天就把棠景意的车送了回来,还给他提了一袋子散装茶叶。 “这是您常喝的那家奶茶店的茶叶,”苏酌眼睛亮亮的,“我磨了好久他们才肯卖,我还把配方也要到了。” “真的?”棠景意笑,“好,谢谢你,我回头试试。” 苏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和棠景意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大多,毕竟只是助理,且是陆雁廷的助理,棠景意也不经常来陆氏。陆雁廷工作忙,路上常要办公或者开电话会议,苏酌负责接送他。有时他也会试探着问要不要去接小棠哥,陆雁廷没吭声,苏酌却能从车内后视镜中看见他望过来的冷厉眼神,便不敢再说话。 棠景意如果需要接送,都是陆雁廷自己去接。只有实在实在抽不开身的时候才会让秘书去,这天秘书正巧也忙,苏酌捞到了这个机会。 棠景意喝了酒开不了车,苏酌将他送到周家,他们拢共也没说几句话,他给棠景意带了他用奶茶店里茶叶做的绿茶,棠景意说谢谢,然后便闭眼休息。那茶就攥在手里,也没喝过。 苏酌有些失落,送完棠景意后他回去找陆雁廷,他刚从一个晚会上发言完下来。 “棠棠回去了?” “小棠哥去周家了。”苏酌说。 陆雁廷的眼神再次望过来,他今天穿了正装打着领结,头发也是打理过的,平时柔软的发丝往后顺了顺打了发胶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抿着唇,锐利分明的下颌线随着动作缓缓收紧,一双本就算不上和善的眼睛便更显凛冽。 苏酌知道他是在介意什么,陆雁廷倒不至于明令禁止他们怎么称呼棠景意,只是秘书看出有些细节会惹得他不高兴,就聪明地自己改了,再规束其他人也改,毕竟是工作,没人希望老板不高兴。 可苏酌不想听,他其实是个胆小的人,胆小却又叛逆,他看着陆雁廷,又说:“小棠哥喝酒了,不过应该没醉,我给他准备了茶解酒。” “行了。”陆雁廷说,“你回去,不用等我。” 苏酌就走了。 散场后,陆雁廷独自开车回了公司,加班到深夜后回休息室将就睡了一晚。 棠棠不在家的日子,他就是这么过的。 陆雁廷勉强能看开棠景意和周淙予的走近,虽然他对周淙予把棠棠当弟弟一说保持怀疑,不过他还是相信棠棠的——相信棠棠如果变心喜欢别人,那肯定是直截了当地和他分手,而不会费劲做戏哄他。 陆雁廷:“……” 嗯,信任万岁。 苏酌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把自己扔上沙发,盯着天花板发呆。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另一个老板的电话。 “怎么样了。” 那头的声音平静无波,苏酌咽了咽口水,攥着手机说:“不、不行……陆总他不喜欢我……” 对面没有应声,想来是在不悦,苏酌垂下眼,小小声说:“而且……我……其实好像没那么像他,也……没他好……” “你当然比不上他。” 扩音器中传来的声音寒如坚冰,苏酌却觉得挺对,他点头。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们分手。” 这通最后通牒让苏酌委顿下去,摊在沙发上叹气。 现在已经是初春了,天气不再寒冷,被圈在浴缸中的金鱼们便被周淙予放回了后院的鱼塘里。 棠景意盘着腿荡秋千,他没喝多少,然而靠着椅背却不自觉地困倦起来,盖着毯子打瞌睡。 周淙予侍弄完花草,回头就看见秋千静止下来,棠景意呼呼地睡着。毯子盖得太高了,遮住小半张脸,约莫是挡着嘴不好呼吸,冒出咕噜噜的响,像条吐泡泡的金鱼。 他有些想笑,起身走过去。 【请宿主表明心意,开始攻略任务。】 【请宿主表明心意,开始攻略任务。】 【请宿主表明心意,开始攻略任务。】 …… 系统:【你是真的聋了。】 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刷屏,周淙予已经能做到习惯性无视了,他轻手轻脚地把毯子掀下来。 系统催促:【快亲他,抱他回房间。】 周淙予轻抚弟弟的额发,棠景意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哥?” “嗯,回房间去睡吧。冰箱里有保姆早上做的银耳羹,吃一些再睡。” 初春的夜风依旧带着寒凉的冷意,棠景意打了个哈欠,抱着毯子坐起来。 “不吃了,好困。我回房间睡觉了。” “好。去吧。” 系统:【……】 世界未解之谜,究竟是周淙予是个聋子还是它是个哑巴还是主神的音响坏了??? 第88章 第 88 章 苏酌在自己有限的人生里连恋爱都没谈过, 更别说勾引人了。 他照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努力地从看过的电影电视或者小说里回想其他人是怎么勾引老板的。 唔……把他灌醉,然后用这张和老板恋人相似的脸去睡他? 苏酌想想都要恶寒, 倒不是因为把酒精过敏的老板灌醉等于送他进ICU,而是光是想想和老板躺在一起, 镜子里清冽秀气的五官一下就扭曲了。 其实他和陆雁廷独处的机会还是挺多的。 苏酌要接送他,有时也要陪着应酬,他要么在车里等, 要么和其他老板的司机或者助理坐一桌吃饭。有时西装礼服不好放手机, 他就帮陆雁廷收着。 老板的手机是最新款的, 屏幕感应格外灵敏, 他一翻手机就亮起来, 老板容颜漂亮的心上人趴在屏幕里望着他笑。 苏酌蓦地红了脸颊,把手机盖下去。 过了一会儿, 又悄悄翻起来。 …… 等到陆雁廷宴会中途来拿手机看棠景意发没发消息的时候,就看到手机没电了。 而且棠棠也没发消息。 陆雁廷心情郁郁地把手机丢回去, 又说,“去充电。” 苏酌就跑到车上给手机充电,继续看屏幕。 私自开老板的手机不礼貌, 这个苏酌是知道的,所以他什么也没动,就只是看屏幕而已。 然后就看到了弹出来的消息提示。 棠景意:【狗东西,我回家了。】 狗东西? 苏酌一愣, 小棠哥对老板……这么凶的吗? 想了一下棠景意冷淡着眉眼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苏酌咬了下唇, 又觉得耳根发烫。 晚宴结束后,他送陆雁廷回家。 家里没人, 陆雁廷困兽似的转了一圈,有些焦躁。他今天喝了酒,有些胃疼,格外想见棠景意。 “你,”他对苏酌说,“去把棠棠接来。” “现在?”苏酌扭头看时间,不赞同地拧眉,“都十一点了,小棠哥肯定睡了。你忍一下。” 陆雁廷一想也是,便说:“你去找胃药。”然后自己倒了杯热水回房间休息。 苏酌撇了撇嘴,抱起药箱放到腿上,慢吞吞地翻找起来。 胃药……嗯,布洛芬不是,对乙酰氨基酚不是…… 不一会儿,他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一看,是棠景意回来了。 “小苏?” 棠景意也有些意外,苏酌把药箱放到旁边站起来,倒是高兴得很,“小棠哥!” 他给棠景意拿拖鞋,“给,小棠哥。” “陆雁廷他……” “小棠哥,喝水吧!” “他——” “小棠哥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夜宵?” 棠景意不得不大声点才能盖过他的声音:“陆雁廷呢?” 苏酌于是才回答他:“陆总在房间。” “他晚上喝酒了?” 苏酌说:“嗯,也吃过过敏药了。” 棠景意看见沙发上打开着的药箱,“那这是……” “哦,陆总说他胃疼。”苏酌说,又问,“小棠哥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棠景意说,冲他笑了笑,“辛苦你送他回来了小苏,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不客气小棠哥。”苏酌声音欢快,“那我帮你拿胃药。” “好。” 苏酌哗啦啦地翻药箱,一下就把奥美拉错找出来了。 “谢谢。” “不客气!” 隔天还要上班,苏酌早早地来陆雁廷家接他。 棠景意果然还在,他被保姆迎进去的时候两人似乎还刚起,棠景意穿着睡衣,困顿地揉着眼睛。 “小棠哥!” “小苏来了。” 陆雁廷随即跟上来,看起来胃疼是好了,口气也硬起来,“今天怎么这么早?” 过去苏酌一般提早十分钟来,就在车上等着,今天他提前了半小时。 “没事儿,一起吃早饭吧。”棠景意说,倦意还残留在他眼睛里,声音带着点鼻音,显得软绵绵的。 又有点可爱。 苏酌乖乖坐在沙发上,却见保姆急匆匆走开了,应该是忙别的去了。餐厅没人,客厅也没人。 他觉得让主人准备早餐不太好,便要去厨房帮忙。未走近就看见两道交叠着的身影,陆雁廷宽阔的肩背将另一个人挡得严严实实,苏酌只能看见那人柔软黑发中探出的通红的耳朵尖。 陆雁廷低头亲上去。 苏酌吓了一跳,几乎是兔子一样的窜回沙发上,中途还不小心磕到茶几,撞出一声闷响。 “嗯?” 棠景意探头往外看,又被陆雁廷扶着脸咬了一口嘴唇。 力道有些重,棠景意按了按嘴唇,摸见狗东西印下的浅浅的牙印。 “我想换个助理。”陆雁廷板着脸说,“我感觉他要谋杀我。” 棠景意:“……” 他知道陆雁廷指的是苏酌,一时间为这个借口感到无语,“你发什么疯,这年头工作难找,别乱来。” 顿了顿,又说:“小苏挺好的,虽然人是不太机灵,但工作也算尽心。” 不太机灵的苏酌正泪眼汪汪地捂着撞到茶几边角的膝盖,有些想哭。 他不想勾引老板,他想勾引老板的老婆……嗯,老公。 苏酌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他支着下巴走神,幽幽地问秘书:“陆总多大了?” 秘书从一堆文件里抽空回他:“快35了吧。” 苏酌瞪圆了眼,小声惊呼:“这么老。” 秘书:“?” “小棠哥呢?” “比你大一两岁。” 苏酌不解:“那他们为什么……” 秘书抬头看他,眼睛微眯,似是从他的打探中窥见什么不寻常的气息,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他们是真爱。” 苏酌哦了一声,又想,可是他另一个老板说小棠哥只是陆总找的代替品。 ……啧。 他忍不住愤愤,混蛋老板。 棠景意的生活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和顾云深几乎没有碰见过。准确地说——应酬或者聚会时遇见的是不少,但没怎么说过话。 今天还是一个聚会,棠景意自游戏房外路过,听见里头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有人在叫棠棠。 棠景意下意识地侧头往里看,先是听出了顾云深的声音,然后再是看见他在说话。 和空气说话。 棠景意脚步一顿。 里边人发现了他,顾云深望过来,有些怔愣,又看了下身侧,又看他,然后笑起来,叫他:“棠棠?” 棠景意走进去。 “顾云深,你刚在和谁说话?” “没有。”顾云深笑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他神色自然地让棠景意坐下,又从冰箱里给他拿了柠檬茶。棠景意打量着他的神态动作,似乎没什么异常。 “怎么这样看我。”顾云深还是笑,眉眼温柔,然而在所有的一切发生过后,这样的柔和却又让人无端地觉得诡异。 棠景意看见一旁的游戏机,又问:“打游戏吗?” “好。” switch连接到了电视,他们一人一个手柄玩超级玛丽,顾云深操控的红帽子水管工一路跑跑跳跳冲在前头,棠景意的桃花公主跟在后边追。 倒是没什么不正常……至少马里奥比一局死三十次的桃花公主正常多了,就算马里奥把怪杀完了,桃花公主也能笨到跌下台阶或者掉进悬崖摔死。 棠景意:“……” 因为在打游戏,他没听见陆雁廷的电话,直到他一个个房间找过来,隔着窗户看见他们坐在一起。 好一会儿,他出声叫道:“棠棠。” 陆雁廷还是不喜欢顾云深,只能勉强维持表面和谐,眉间不受控制的拢上一层阴翳。 “我先回去了。” 棠景意说,桃花公主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掉进悬崖里,没法复活了,他把手柄放到一边。 顾云深点头,“好。” 他没站起来,也没回头,马里奥还在忙忙碌碌地跑跳着。 脚步渐远,两人离开了。 于是马里奥调转了方向,跟着桃花公主跳下悬崖。 晚上的时候,陆雁廷缠了棠景意很久。 久到床单被蹭得皱成一团,湿痕层层洇进深处,沙哑的喉咙再也叫不动了,眼睛是红的,眼皮也是红的,清洗完后陆雁廷几乎是昏睡过去。 隔天两人都没上班。 苏酌来的时候是棠景意给他开的门,昨晚上只记得让保姆别来,忘记知会苏酌了。 “小棠哥——” “小苏?抱歉,陆雁廷今天不上班,忘记告诉你了。” 棠景意明显是匆忙套上睡袍赶过来的,腰带都没系好,领口揪了起来,敞开一个小口,露出被人亲得发红的锁骨和胸膛。 苏酌心碎了,他决定听另一个老板的话,加快分手进程。 可是陆雁廷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陆雁廷。苏酌喜欢棠景意,却又悲伤地想,他根本没有值得棠景意喜欢的地方。 棠景意觉得这小助理是真不太聪明的样子。 可他工作却又实在尽心,助理的活儿不好干,涵盖了公事和私事。苏酌却是很勤快的,他陪着陆雁廷同进同出,又足够细心,便是买过敏药也会特意问他,再麻烦也从不抱怨。 苏苏:【小棠哥,陆总常吃的药没有了,这个可以吗?】 他们加了微信,苏酌会给他发消息。 棠景意:【可以的。】 有时候陆雁廷在忙,不方便带手机在身上,棠景意找不到人,也会发消息给苏酌。 棠景意:【小苏,酒会结束了吗?】 苏苏:【还没有呢小棠哥。】 苏苏:【陆总好些朋友都在,小棠哥要来吗,我去接你。】 棠景意:【好,麻烦你。】 小助理的殷勤和贴心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姜斯羽最敏锐,他的目光盯着门口,苏酌和棠景意一前一后的进来,帮他推门,还说:“小棠哥小心台阶。”然后又给棠景意送上提前点好的长岛冰茶。 因为这儿人多,他就说:“陆总说你喜欢喝这个。” 他巴巴地看棠景意,见他笑了,才也跟着笑,回头问自己老板:“陆总要喝什么?” 语气也是活泼的。 陆雁廷嫌吵,打发他去外边买橘子汁。 许明耀也觉得这助理没有边界感,他从没见过哪个助理会这样赖在老板的聚会里。何况这老板还是有家室的,人家对象就在边上,他还离得那么近地笑。 他对姜斯羽说:“不太对劲。” 姜斯羽意外他终于长了脑子,眉梢一挑,问:“哪儿不对劲?” “他笑得太奇怪了。” 姜斯羽深以为然,笑道:“不容易啊,开窍了。” 许明耀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扭过头,高深莫测地对陆雁廷说:“小心点你这助理。” 陆雁廷:“?” 许明耀:“他看上你了。” 姜斯羽:“?” 看上了陆雁廷的小助理飞快地买了橘子汁跑回来,他买了两杯,多的一杯插上吸管给了棠景意。 “小棠哥,这个补充维C,可以解酒。” 为了不厚此薄彼,苏酌又对陆雁廷说:“陆总,你也解酒。” 许明耀一拍大腿,冲姜斯羽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意思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姜斯羽:“……” 第89章 第 89 章 陆雁廷认真地思考许明耀的话。然后发现, 他们确实接触得挺多。 在公司的时候,陆雁廷的办公室和秘书助理们的公共办公室就只有一墙之隔,苏酌年纪轻, 大家都爱叫他跑腿,进办公室找他的活儿十有八九都是苏酌。 而离了公司后, 又是苏酌接送得多。他单身,时间比起其他职员空闲又灵活,几乎是随叫随到。人虽然算不上机灵但也是聪明大方不怯场, 每天笑眯眯的, 干劲十足, 也不见有什么埋怨。 这么一看好像是有些……可要说那种心思…… 棠景意走进房间时就看见陆雁廷正对着电脑发呆, 小久趴在他键盘上, 狸花壮士的重量压得薄膜键盘一整个胡乱打字,倒是把小猫逗得高兴, 伸着爪子扒拉屏幕上飞快闪过的光标。 棠景意:“你文件还要不要了?” 他走过去要把小久抱走,却被陆雁廷拉住手腕, 他坐了直身子,问道:“你觉得苏酌怎么样?” 棠景意便将小久放到地上,问他道:“怎么了?” 陆雁廷说:“我觉得他图谋不轨。” 棠景意一愣, “图谋不轨?” 他低头低得难受,索性坐到陆雁廷腿上,又追问:“你说清楚点,小苏怎么了?” 陆雁廷也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先是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腰,等到感受到那触感的时候更是一僵, 小心地并了一下腿挡住,别让棠景意察觉到。 棠棠就跟猫似的, 要是一感觉不对肯定直接走了。 陆雁廷腹诽了一阵,轻咳一声说:“也没什么……” 棠景意问:“他手脚不干净?” 陆雁廷:“不是。” 棠景意眉梢一扬,声音平静下来,不冷不热道:“那就是你又找茬。” 陆雁廷:“……” “我是说——”陆雁廷争辩,“你不觉得,他总跟我凑太近了?” “凑太近?” 棠景意顺着他的思路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得出陆雁廷在找茬儿的结论。 “小苏是助理不是保安,你想他离多远?” 其实陆雁廷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他自认虽说没有读心术,但这么些年识人本领还是很可以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对他别有用心的人,苏酌并不在那范围内。 ……果然不该信许明耀那傻der。 陆雁廷将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海,他的手搭在棠景意腰侧,下意识地揽紧了些,“也没什么,其实是——” “……陆雁廷。” 狗东西敏锐地察觉到了点危险,却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仰头看他:“啊?” “大白天的,你那狗脑子里成天装的什么?!” 腿上一轻,棠景意已经站到了地上,犹觉不够似的,又把办公椅一踹,滚轮带着陆雁廷一下撞到了墙上。 小久蹲在棠景意腿边,狐假虎威地冲他凶狠地喵了一声。 “棠棠我……” 陆雁廷委屈巴巴地站起来,棠景意已经径自掠过他走了出去。 小久甩着尾巴走上前,又蹲下,继续仰头冲他嚷嚷:“喵——” 猫太子被惯得没边,陆雁廷蹲下来,板起脸对小猫指指点点:“你喊什么喊?” 小久嗓门愈大:“喵嗷——” 它才不怕人,陆雁廷气坏了,又指指点点半天,憋出一句:“小兔崽子,白吃我那么多猫条。” 他把猫抱起来,追着棠景意去了。 对于苏酌,棠景意一直是10分好评的状态。 助理的工作不比其他岗位,不是几句话可以囊括的,机动性又强,经常要陪着老板被迫加班。比如陆雁廷有时需要出席一些场合,苏酌就得备着后勤等他吩咐,基本上还兼任了司机的工作。 考虑到能容忍陆雁廷的脾气还同时保持着健康向上的心理状态,棠景意又在满分的基础上加了两分,让陆雁廷给他加了绩效。 苏苏:【小棠哥小棠哥!】 苏苏:【我涨工资啦!!】 末了,还附上了工资条截图。 苏苏:【肯定是你和老板提的,谢谢小棠哥!!】 小熊猫捧脸.jpg 苏酌其实进步挺快,至少棠景意觉得和一开始的时候相比,他已经机灵了许多。 棠景意:【没有的事,是你工作干得好。】 苏酌小小欢呼了一声,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滚。 隔天,苏酌工作更加卖力了起来。 卖力到——等陆雁廷下班回家按响门铃的时候,居然是是苏酌给他开门的。 陆雁廷:“……” 陆雁廷的脸一下黑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小苏拿了点特产过来。”棠景意说,“有他们家乡的水果,还有辣椒酱和牛肉干,吃点吗?” 陆雁廷突然觉得事情的走势一整个奇怪了起来。 已经是饭点了,苏酌拿了东西来,棠棠留他吃饭——好吧,很正常。晚饭后吃水果,棠景意削梨子,苏酌就在一旁洗草莓揪草莓蒂,两人边做边聊。 陆雁廷收拾完苏酌带的东西回来,实在看得堵心,他走进厨房,板着脸对苏酌说:“行了,你出去。” 苏酌也不介意,放下草莓说:“那我去给小久梳毛。”然后哒哒跑了出去。 陆雁廷又觉得不对了,等棠景意欣赏完自己削皮的梨子完回过头,就看见陆雁廷发狠似的一下下给草莓杀头。 “……又怎么了?”棠景意有些无奈。 陆雁廷拧着眉头说:“你不觉得他勤快过头了吗?” 棠景意深以为然,“是挺勤快的,又能干。”毕竟这年头眼里有活儿的年轻人实在不多了。 他继续低头切梨子,却没注意到泡完盐水的梨子又湿又滑,水果刀的刀尖一下戳到手上,疼得他嘶了一声。 陆雁廷听见响动,慌忙丢下草莓,“怎么了,切到手了?”他刚抓起棠景意的手细看,苏酌又跟炮弹似的冲了进来,“小棠哥怎么了!” 陆雁廷一下被他挤开,也顾不上计较,出去拿医药箱。结果又被苏酌半道截胡,抱着医药箱去给棠景意用碘伏消毒,再贴上创可贴。 “会有点疼哦小棠哥。” “嗯。” 陆雁廷深呼吸勉强将火气压下,凑过去轻轻给伤口呼呼吹气。 三个人保持着平和收拾完伤口,棠景意倒有些意外,对陆雁廷说:“你总说不喜欢小苏,但配合得还是挺好的。” 陆雁廷:“……” 他终于盘出来哪里不对劲了,苏酌这玩意儿一副要来加入这个家的架势是在搞什么!!! 但要说苏酌没分寸,好像也不是。吃完水果就主动告辞了,末了不忘谢谢老板加工资,好像今天特意上门就是为了感谢的,让陆雁廷的那股火直接憋在了心里无处发泄,烧得他快要心绞痛起来。 苏酌有种自己取得了重大进展的错觉,可等到他静下心来一梳理的时候,又愁眉苦脸地发现,他的分手任务不能说小有进展,只能说是进展为零,除了快要把老板气晕以外好像没有其他成就。 苏酌又拿起手机翻看起来,确实,除开陆雁廷的事情,棠景意从不主动给他发消息。他当然也不敢发得太勤,怕棠景意嫌烦,只能扯着陆雁廷的由头来发,但就算是这样棠景意也回得简洁,只小苏小苏的叫,和其他助理没有差别。 就快情人节了…… 苏酌咬着嘴唇想,他能送东西吗,他要是送的话…… 不过,棠景意其实不太过情人节。 但这并不妨碍他收到花,有一束是有署名的,落款是龙飞凤舞的狗东西三个大字。另外一束是没署名的,卡片上只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字:棠棠收。 狗东西的花送到了公司,没署名的那束送到了陆雁廷家里,棠景意那天回家晚,等他拿到花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张卡片了。 他念出上面的字,“棠棠收……收什么?” 陆雁廷面不改色道:“贺卡吧应该是。” 棠景意认得顾云深的字,他想到路过小区垃圾箱时看到的倒插着的花,没说什么,把卡片也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陆雁廷才面色稍霁。 晚上陆雁廷有个公益拍卖会要出席,他本想推了,棠景意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么个日子影响工作。陆雁廷原还在不依不饶地纠缠,而后眼珠一转,又说:“那我们一起去。” 所以棠景意也换上了西装。 拍卖会临近结束时陆雁廷要做总结发言,他身着黑色的塔士多礼服,缎面戗驳领,剪裁精致又合身,双排扣的设计将腰身收紧,优雅又不失英气。 聚光灯下的狗东西格外耀眼瞩目,棠景意坐在台下看他,唇边带着笑意。 陆雁廷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可是每每和棠景意对视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这大功率的聚光灯照得他脸颊发烫。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想赶紧下去,把棠棠按在椅子上好好亲一亲。 可等到陆雁廷下台后接受完采访拍照,却又发现原本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二月份时还是冬天,可约莫是因为嗅见了春天的影子,气温微凉却不至于寒冷。棠景意倚在走廊的雕花扶手旁吹风,顾云深站在他旁边。 这是企业家为了博名头组织的慈善拍卖会,遇见顾云深并不奇怪。 “你不进去吗?”棠景意说,“傅初霁在里边。” 兄弟俩居然是一块儿来的,棠景意出来时看见傅初霁被一群记者围着,镁光灯闪个不停。 顾云深摇头,“里边太吵了。”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顾云深嘴唇微动,而后又用力地抿起。躁动的牙齿几乎要忍不住打颤,他只能咬住舌尖,连这句不该说的话同血腥味一起吞下去。 “你和傅初霁……” 棠景意有些意外,他以为顾云深对傅初霁即便谈不上针对打压,但也不会愿意让他这么早就以顾家的身份抛头露面。 “他很优秀。” 血的味道其实有些甜,但想来是甜不过棠棠的。 顾云深又咬了一口,痛意让他眼睫轻颤了下,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棠景意觉得他讲话有些没头没尾的,忍不住皱眉,“你说傅初霁?” “嗯……”顾云深说,“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顾家和中洲……你收到花了吗?” 这突然跳转的话题让棠景意一愣,顾云深偏头看向他,月光下的笑意很浅,又略低了头,说:“看来是没看到。” “……看到了。”棠景意说,如果垃圾桶里能算看到的话,“还有卡片。” 其实在上次游戏房里分开后,他们还是没什么联系。棠景意知道顾云深或许是出了什么状况,可他帮不上忙,他不可能为了让顾云深好起来而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情人节快乐。” 在陆雁廷赶到之前,顾云深说。 棠景意当然也察觉到了狗东西的逼近,更遑论他直接挡在了自己面前,和顾云深面对面地、皮笑肉不笑地说:“情人节快乐顾总。” 情人节就闹矛盾其实不太好。 陆雁廷也不想这样,可是当他回家后又在门边摆着的一束玫瑰花时,他还是没忍住,拿起来就丢到了一旁草丛里。 棠景意也有些茫然,说:“社区送的吧,才这么小。” 陆雁廷:“……” 他气红了眼睛,拉着他的手腕质问:“你不解释?” 棠景意摸摸狗东西的脸,又凑过去亲了亲,安抚道:“真没说什么,就是在路上时和你说的那些。” 他也知道陆雁廷介意,所以和顾云深说的每句话他都复述过了。 陆雁廷不想生气的,他知道棠棠不喜欢顾云深,他知道棠棠不会和顾云深在一起。可占有欲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不管棠棠喜不喜欢别人,他都接受不了其他人对他心爱珍宝的觊觎。 他也做不到对棠景意发火,只能像从前那样,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床上。 可狗东西失控起来没轻没重,倒是伤不到棠景意,却会弄痛自己,棠景意只好解了领带把他绑起来。 紧缚着的双手动作不便,想吃吃不到,想翻身到正面看看他也不行,狗东西的脸抵在床上,委屈得直哭。 “你喜欢他……” “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是……” 棠景意察觉到不对,才把他翻过来。 “没有。” 虽然有点损功德,可对上狗东西湿漉漉的眼睛,棠景意还是有些想笑。 “没有喜欢他。” 他将陆雁廷汗湿的额发抚开,轻吻他的唇,“张嘴。” 狗东西哼哼唧唧地让他亲,又不依不饶地说:“你喜欢我。” 狗东西眼睛红鼻尖也红,小口地抽着气,却还是凶巴巴地说:“说你喜欢我!” “喜欢你。” “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 陆雁廷的喉咙肿了一天。 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声音甚至哑到把许明耀吓了一跳,“嚯,陆哥你吃啥了上火成这样?” 陆雁廷轻哼一声,喉咙痛得不想说话,面色却是红润的。 许明耀:“哼是什么意思?” “是你吃不到的意思。” 许明耀还想继续追问,姜斯羽叉起一块哈密瓜塞进他嘴里。 堵住了许明耀的嘴,他对陆雁廷幽幽地道:“来日方长,悠着点。” “你懂什么,”陆·唐老鸭·雁廷无差别扫射,“昨天是情人节。” 姜斯羽:“……就你这劲儿,哪天不是情人节。” 第90章 第 90 章 苏酌确实是想勾引老板老婆来着, 可是每次一见到他,就只想对他好看他笑,什么学来的技巧都忘了。 过了一个星期, 还是半点成效也没有。就连情人节送的花,小棠哥好像也不知道是他。 苏酌垂头丧气地想, 想让他完成任务,还不如等老板两口子自己吵架来得快。 偏偏,这机会还真让他等到了。 其实苏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小棠哥不再发消息过问老板的事情了, 他去接送时也再没见过棠景意;老板的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差, 暴躁得像个喷火龙。 秘书灰头土脸地挨完训出来, 看见苏酌时愣了一下。 “小苏……你笑什么?” 苏酌想跑去找棠景意, 可他还要接送陆雁廷,正巧也是去棠景意家。老板跟个弱智一样下着雨伞也不撑, 湿淋淋地在门口装可怜道歉,车轱辘地认错了半天, 然后对门的邻居出来了,冷冷道:“棠棠不在。” 老板脸色就更黑了。 不过倒是让苏酌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事,好像是因为老板情敌的事情。 棠景意这几天没回家, 都和周淙予一块儿住。 他之前问唐镜顾云深的状况,这几天唐镜才回复他,说是生病了,在吃药。 棠景意:【吃药?】 唐镜发来几张药瓶的图片。 唐镜:【我偷拍的。】 唐镜:【我问过医生了, 利培酮片和氟哌啶醇片是治幻觉、妄想和思维紊乱的。但是会有失眠头疼之类的后遗症,所以又搭配了其他的药。】 这让棠景意忽然忆起了多年前的梦境, 那个疗养院里形容癫狂的顾云深的母亲。 棠景意有些不寒而栗,他嘱咐唐镜督促顾云深吃药。他和顾云深还是没什么直接联系, 只是有时候会把小久送去陪他待两天。 然后陆雁廷知道了,他一贯是介意顾云深的,棠景意不是不知道。可其他的倒也罢了,这实在不是能往外说的事情,没人愿意这种事情被外人知晓。 所以不论陆雁廷再怎么追问,棠景意始终闭口不言,后来索性从家里搬了出来,住到周家。 他们确实在冷战,但不是因为顾云深,而是因为陆雁廷自己。 狗东西惯会得寸进尺,大概是情人节那回让他吃到了甜头,如今狗东西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一听顾云深的事情就要生气,然后便要拿捏着和棠景意讨要好处。 虽然这好处也就是……但棠景意觉得这种歪风邪气必须得整治,偶尔一回当做情.趣也就罢了,次数多了他也懒得应付,让狗东西自己冷静去。 棠景意一连住了好几天,周淙予也没多过问,只是和小区保安说别随便放人进来。脑海中提示他“任务目标出现情感裂缝,请宿主抓紧攻略”的声音又开始循环播放,周淙予神色未变,让保姆做了棠景意爱吃的菜,又说朋友的度假山庄正好快建成了,问棠景意过几天要不要去泡温泉。 系统登时激动:【宿主把握机会!温泉play拿下!】 周淙予一顿,改口道:“要不去钓鱼?” 系统:【……】 系统:【原来你没聋。】 棠景意住在周家,陆雁廷来不了,苏酌也来不了。 一个雨夜,苏酌湿漉漉地敲响了棠景意的家门,今天棠景意回家喂猫。 “小棠哥。” 苏酌小声叫他,见棠景意眼尾红红的,以为还在因为老板伤心。苏酌也难过极了,便鼓了鼓劲,拉过他的手说:“小棠哥!别伤心,别理老板了,我会对你好的!” 棠景意:“……什么?” 随即响起的是陆雁廷阴恻恻的,想要杀人的声音:“你说什么?!” 苏酌:“……” 老板上衣都没穿就冲了出来,苏酌呆呆地看着棠景意,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小棠哥嘴巴也红红的。 他被请了出去。 更准确地说,是赶出去。 陆雁廷气得要发疯,被人挑衅到脸上,公然撬墙角,真能忍住他就不叫陆雁廷了。 苏酌根本应付不来,好在棠景意拦住了,老板那么唬人的气势,小棠哥抓住他的手臂,老板就不动了。只是喘着粗气瞪他,像头撅蹄子的斗牛,而苏酌就是那块红布。 但是就连小棠哥也说:“小苏,你先回去吧。” 苏酌失魂落魄地走了。 隔天,秘书通知他,他被调去了后勤部。 苏酌知道这肯定也是棠景意要求的,否则以老板的性子,他肯定是被开除了。 苏酌躲到楼梯间里和另一个老板打电话。 “顾先生,我真的没办法……” “我知道了。” 姜斯羽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倒不觉得惊讶,咂摸了一会儿,又问陆雁廷:“你不觉得苏酌和棠棠长得像?” 陆雁廷用见鬼似的眼神看他。 “你疯了吧,哪里像?” “眼睛,鼻子,嘴巴……” 陆雁廷之前从没注意,就算姜斯羽说了他也依旧不觉得。可等到秘书把苏酌的入职照传过来,和棠景意的一对比—— “……草。” 姜斯羽委婉地提醒:“刚好有这么个人在你身边,这不能是巧合吧。” 陆雁廷阴沉下脸色。 他大概能猜得出来是谁在搞鬼,可顾云深的名字最近成了禁忌,他刚把棠棠哄好,是断不能再提了。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把秘书和助理团队都调查一遍。 秘书不知道陆雁廷为什么突然对下属的照片感兴趣了,助理团队都是些年轻人,两个女生四个男生。六张照片被摊开放在桌上。秘书的照片不在里面,他已经四十五岁,太老了。 棠景意进去时就看见这选妃似的场景。 “……又干什么?” 陆雁廷面不改色的扯谎:“公司里打算开联谊会,我给他们分分组。”然后把照片摞起来让秘书拿走。 苏酌被调走了,顶替他位置的是一个胖墩墩、看起来格外憨厚的男生,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是懂事得很。 “小棠先生,您喝茶。” 棠景意也没多过问,今天他下班早,来等陆雁廷回家。 隔了半个多月才等到棠景意再次踏进办公室里,狗东西委屈得要命,又不敢再闹,巴巴地等着棠景意走到近前。 陆雁廷的长相固然英俊,但着实算不上讨人喜欢。他的眉骨高,眼窝深邃,双眼皮明显但偏薄,配上略显狭长的眼睛,冷峭如同山巅冰雪。一双棕色的眼睛下鼻梁高挺,面部线条流畅,棱角分明且又收得利落,唇也是薄而寡淡的。配上高挑的身量和宽阔的肩背,整个人从上至下从内到外,都活脱脱写着凶悍二字。 可当棠景意站在面前的时候,他抬起手,凶悍的恶狼便乖乖地把自己的命脉放上去,让棠景意摸他的脸。然后再一歪头,让手掌落到自己下巴上。 和小久一个样。 棠景意有些想笑,陆雁廷仰头看着他,说:“我把苏酌调走了,没开除。” “嗯。” 但每每一想起来,陆雁廷还是忍不住咬牙:“他真是昏头了,竟然……” “小孩儿而已。”棠景意说,“没什么好在意的。” 这大概是他们共同的想法,陆雁廷也完全没往这上面想过。 苏酌和顾云深、周淙予等都不同,他就像是路边一株草一株野花,没人会想到野草也能去攀着人长。 陆雁廷轻哼一声,勉强算是放过了他。 “我一会儿还有个短会,你先回去吧。” 棠景意想了想,说:“那我先去顾云深那儿接小久,待会儿再来找你。” “好。” 如今已经是春天了,拂来的微风祛了寒意,争先恐后地挤进窗户里。 顾云深站在窗边,他住的楼层不高,可是低头望去时行人却还是变得像是蚂蚁一样小,路面随着空间一起弯曲折叠,像是一片曲折波荡的海洋。 顾云深好像闻见了海的味道,恍惚间,听得身边人说:【看什么呢?】 他转过头,棠棠皱了皱鼻子,抱着手臂倚在墙边,像是不满。 【你答应过我了。】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顾云深一向舍不得他不高兴,短暂的怔愣后忙说:“我答应的,棠棠。” 【那你跳下去。】 “棠棠……” 【我跳过。】棠棠昂着头说,【那么深的海,我说跳就跳了。】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便没了不快的神色,又笑起来,带着点恶劣的得意,【你不是也看见了吗,顾云深。】 【你看着我跳下去的。】 几近头疼欲裂的痛楚让顾云深有些说不出话,苍白的唇颤抖着,被咬得破烂的舌尖再次涌出铁锈般的腥甜。 “听你的……都听你的,棠棠。” 顾云深想往下倒,试了几次都没倒得下去,窗外封住了,因为养着猫。 棠棠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怒气再次涌上眼角眉梢。 【骗人。】 他气极了,眼里涌上泪水。 【你骗我。顾云深,你骗我!】 “没、没骗……棠棠,我没……” 剧烈的耳鸣声让顾云深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低声喃喃着:“去外面……楼道里,棠棠,楼道的窗户……” 小久焦躁地甩着尾巴,圆滚滚的眼睛里瞳孔收缩成一条机敏的黑线。猫是动态视力,反应又快,可这会儿它却动也不动地蹲坐着,在顾云深迈过来时忽地直起了身子。 顾云深被绊了一跤,养猫人对于忽然踩到的柔软物件都格外敏感,他下意识地松了力道往旁边倒过去,脑袋却不小心撞上茶几的边角,一下子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眼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顾云深发呆了一瞬,想起来去找棠棠,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小幅度地转一下头,然后便看见了坐在折叠椅上的棠景意。 顾云深费了点时间去辨别这是现实还是幻觉,直到棠景意叫他:“顾云深。” 他刚和顾云深的医生了解完情况,着实是有些疲惫。棠景意怔怔地看着顾云深半晌,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吃药?” 唐镜说顾云深有在吃药,他每回偷偷去看药罐,都会发现药量确实在一点点减少。可如果顾云深有按时吃药,就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每天都会偷偷扔掉一些药。 意识到自己又惹了他不高兴,顾云深慌张地蜷了下手指,“棠棠——”然后发现手也动不了了,被束缚带固定在床沿。 “没事的。”棠景意握住他的手,“今天好好吃药,明天就能解开了。” 感觉到顾云深抓住了他,看他点头,棠景意也笑了,聊天一样地问:“他对你好吗?” 棠景意说得也没头没尾,但顾云深理解了,他知道说的是幻觉里的棠棠。想了想,摇头。 “他们都说你分不清,”棠景意看着他,“可是你分得清的,对吗?” 顾云深不说话。他当然分得清幻觉和现实的棠棠。 现实的棠棠不喜欢他,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平静,他也会笑,但不是因为喜欢而有的笑意并不达眼底,反而显得冷漠。 当然,幻觉的棠棠也不喜欢他。 可是幻觉里的棠棠脸上会有鲜活的神采,他会对他笑,哄着他答应一些事情,比如划一下手腕他就愿意留久一些;有时也会对他生气,但更像是撒娇,让顾云深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 更重要的是,幻觉的棠棠总是陪在他身边。 “就这么想见他?” “不想。”顾云深看着棠景意目不转睛地说。 这句话告诉了棠景意,顾云深目前还是清醒的,他确实也将幻觉和现实分得很清,并且知道现实比幻觉重要。 “要好好吃药。” 感觉到手掌隔着纱布落在额头上,顾云深忍不住闭上眼,脑海中无数道人声交织的嘈杂在瞬间褪去。 “答应我,顾云深,每天都要吃药,好不好?” “好。” 第91章 【正文完】 第91章 【正文完】 陆雁廷似乎已经迈过了顾云深这道坎儿。 他不再避讳这个名字, 也不避讳看到他和棠景意一块儿说话,只是在看见顾云深脑袋上缠着的纱布时哈哈哈笑出声,恶毒地嘲笑:“蠢死了, 下楼梯都能摔破头。” 顾云深:“……” 顾云深没再见过幻觉的棠棠。 幻觉棠棠只在住院后的第二天挣扎着出来了最后一次,他通红着眼圈, 趴在床边可怜兮兮地求他不要走。 【你说过的,你说你不会让我难过的顾云深。】 “对不起。可是我答应过他了。” 【你也答应我了!!】 幻觉棠棠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他满面怒容, 末了, 又像过去生病闹脾气那样, 咬着嘴唇呜呜地贴着他哭。 不知道是药物让顾云深冷静, 还是白天时棠景意抚在额头上的手掌残留的触感让他仍然保留了理智。顾云深的脑海里很平静, 靠着他的棠棠被无形的力量推开,陷进浓稠的黑暗里。 “可你不是他。” 顾云深有听话的按时吃药, 可是有些时候,他的脑子里还是会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 比如, 当看到棠景意拿着杯子,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钻面切割的玻璃杯上轻巧拍动的时候; 当看到他吃完草莓,嘴唇莹润发红的时候; 当看到他举高了手去拿柜子上的东西, 露出一截腰身的时候; 顾云深不知道棠棠有没有发现,应该是没有的,他很小心,从不在棠棠注意他的时候看他。 但陆雁廷发现了, 或许是因为他同样也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棠棠吧。 “再让我发现你那样看他——”陆雁廷咬牙切齿地道,“我迟早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对不起。”顾云深好脾气地道歉。 然后改正个一段时间, 再继续我行我素。 陆雁廷:“……”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不想让棠棠不开心, 所以陆雁廷就算比吃了苍蝇还难受也接受了他;所以顾云深按时吃药,不再有幻觉和耳鸣,恢复了稳定的情绪平静又温和,让他能够更好地把怪兽关进笼子里。他也不想让陆雁廷不高兴,不然棠棠会不高兴。 大家都很忙,自顾云深生病后,傅初霁忙得恨不能一个人拆成三个用。公司没那么好管,他太年轻,知识阅历都不够,底下人根本不服他。 顾云深只能在疗养院远程遥控或者同步改文件,教他怎么发现项目文字里的陷阱;又或是让他在开会的时候戴上耳机,然后他说一句傅初霁转述一句,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把那群董事会的老顽固噎出高血压。 傅初霁是真的不想管这些,他让顾云深赶紧出院。 “后天你必须回来,”傅初霁说,“朋友结婚,我要去帮忙,一整天都没空。” “好。” 后天是许鑫嘉结婚,傅初霁和棠景意都去当伴郎。从早上接亲忙到晚上婚宴,棠景意喝了个天昏地暗,他薛定谔的酒量又上线了,抱着谁也不能打扰兄弟洞房花烛夜的念头,他和傅初霁两个喝趴了所有人,让许鑫嘉得以和新娘跑路,快乐洞房。 散场过后,傅初霁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休息,棠景意就坐一旁靠着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万花筒一样在眼前扭曲和旋转。 他已经吐过两次了,又喝了点清茶缓了缓,现在总算是好些了,不想再吐,只是头晕犯困。 “棠棠。”傅初霁叫他。 “什么……” 棠景意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扯了下傅初霁的衣角算是回应。 “你穿礼服很好看。” “谢谢……你也……嗯……也是……” 棠景意含糊地说,一头栽倒在傅初霁身上。 傅初霁依旧颇有余力,他揽过棠景意让他靠得舒服些,一边在看手机上的照片。伴郎服都是统一的,早上来时他薅着棠景意站在花门下合了张影,两人肩并肩站着,另一侧是新郎和新娘。 这大概不是个妥当的站位,所以给他们拍照的摄影师有些讶异,却又秒懂,把图片另一半截掉只保留了他们,单独先发给了傅初霁。 傅初霁攥着手机看了又看,直到有脚步匆匆逼近,他下意识地把手机盖下去。 陆雁廷来了,他没多说什么,俯身把棠景意抱起来。 “狗、狗东西……” 棠棠第一次喝得这样醉,直到回家后放到床上都在嘟嘟囔囔的。 陆雁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棠棠,他趴在床边看个不停,看他红扑扑的脸好看,混沌着睁不开眼的迷糊样好看,伸手要抓他却抓了个空气的茫然也好看。 陆雁廷忍不住笑,拉过棠景意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在这里。” “我……嗯……” “什么?”陆雁廷耐心地等他说话。 “我……”棠景意说,“我要是……走了……你怎么,怎么办?” 陆雁廷一怔。 他趴近了些,看着棠景意雾气氤氲的眼睛,小声问:“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吗?” “不、不行……退休……你没……” 棠景意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堆,陆雁廷听不懂,他又抓紧了棠景意的手,“棠棠。” 难以言喻的恐慌在心底升起,他轻抚着棠景意的面颊,凑过去吻他,从额角吻到鼻尖,再亲到嘴唇。陆雁廷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尽量温柔地问他:“棠棠,能不能不走?” “嗯……不走……可是……007……不行……” 软绵绵的声音最后也被含了进去,咸涩的液体顺着相接的唇齿淌进深处,陆雁廷一遍遍地问他:“别走好不好?” “棠棠,别走。” “求你了,棠棠,别走,别再走了。” 陆雁廷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棠景意才睁开眼睛看他,舌尖被吮得发麻,连说话都难,努力了半天才大着舌头说:“好……嗯,不走……” “不走……陪你……” 棠景意实在醉的厉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很快便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只余另一人无措地抱紧了他,泪水沾湿了满脸,呜咽也不敢出声。 隔天,棠景意是被007的防空警报吵醒的。 他一整个头疼欲裂,只听见007和他尖声嚷嚷:【棠棠你不许再喝那么多酒了!!你差点泄露系统和主神你知道吗!!】 棠景意迷迷糊糊地拉高了被子盖过头顶,脑海里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减小,烦得他眉头紧拧,蹬腿踢被子。 旁边有人靠了过来,安抚地吻着他的面颊和嘴唇,又伸手去帮他按摩太阳穴。棠景意的眉间缓缓放平,脑袋一歪,再次睡了过去。 007:【……】 再次醒来的时候,棠景意头疼得想把整个世界都鲨了。 他把自己团进沙发的角落里生闷气,又被陆雁廷掏出来揽进怀里,笑得胸腔都在震。 “你好可爱。”陆雁廷凑在他耳边说,笑得止不住,“棠棠,你知道你昨天晚上有多可爱吗?” 棠景意:“……” “闭嘴。”他把烦人的狗头推开。 陆雁廷抱着他躺倒在沙发上,小久被挤开,慢吞吞地挪到旁边。 棠景意已经从007那里听说了昨晚的所有事情,只能庆幸还好007的名字起得讨巧,电影里还真有个007,陆雁廷只以为他在说胡话,一点疑问也没产生,否则要是被主神检测到就全玩完了。 忽而又想到什么,棠景意仰起头叫他:“陆雁廷。” “什么?” “我昨天晚上都说什么了?” “说……”狗东西的下巴抵在他头顶蹭了蹭,“说你爱我,说你没我不行,说你爱我爱得要死了。” “还有呢?” “还有,”陆雁廷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还有,嗯……说你讨厌顾云深,你再也不要见他了,也不想见周淙予,就只要我。” 他扳过棠景意的脸,得意洋洋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继续胡说八道:“你昨天还哭着闹着要亲我,说以后非我不娶,一辈子陪着我。” 棠景意:“……” 他一时无语,想告诉他说谎是要变长鼻子的,可心中怔忪片刻,还是安静了下来。 “怎么?”陆雁廷警惕地凑近,“你要反悔?想娶谁了?” 狗东西的脸贴着他,棕色的眼睛亮亮的,眼里也都是他。昨天晚上他乱七八糟说了那么多,陆雁廷一个人哭了大半夜。醒来后却什么都没问,没问他是什么意思,没问他为什么要走,也没再问他能不能不走。 【他问了也没用啊,这又由不得他。】007只觉得心有余悸,【还好没问,不然现在酒醒了就不好糊弄了。】 棠景意抬手去摸陆雁廷的脸,像是要笑,唇畔的笑意未起,但眼神是温柔的,说道:“好,娶你,陪着你。” 短短三个字,却让狗东西霎时僵住了,像是听到外星人即将统治地球一样震惊又茫然。又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胸腔里的心脏扑通狂跳,呼吸却被压得很轻很轻,好似怕惊扰了什么,几乎是用气声问:“你说什么?” “娶你。”棠景意又说,“要不唔……” 狗东西的腰腿蓦地收紧发力,一个翻身将棠景意压在身下,如同捕食的猎豹,紧紧地贴着猎物不松开。 “你说的。”陆雁廷急促地喘着气,看着他的眼睛说,又是心慌又是害怕地再次求证,“是你说的,棠棠——” “嗯。”棠景意轻轻应他,“我说的。” “我不走了。陆雁廷。” “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