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红尘》 第一章 当时初遇 陵州城,北倚青龙山,南通省府泰兴城,东有墨湖可通海,西接皖州上京城。这陵州城不大,却是个繁华富庶之地,南门一带很多酒家客栈都是宾客盈门。 在南通街有家名为“鸿宾楼”的小客栈,比起那些热闹的客栈酒楼显得冷清许多。 鸿宾楼当家的是小姐胡仙仙,她正在三楼晾晒客房用的床单被套,她一边做着事一边骂伙计。 她有四个伙计,管账本和管库房的亲戚三叔公,厨师大牛,跑堂的二胖,打杂的三花。 她主要骂的就是三花,嘴又笨人又懒还成天往外跑,弄得她这个大小姐成了打杂的丫鬟。胡仙仙想着自己也算是大小姐,不由自嘲的笑了。就这么想着想着,她心里一阵内疚,因为这鸿宾楼在她手中濒临倒闭。 她晾好床单,正想上街给母亲抓药,忽然听到隔壁的鸿真记酒楼传来阵阵叫好声。那是他们请了杂耍艺人为客人们喝酒助兴,这几天鸿真记酒楼的生意十分火爆。 胡仙仙想,鸿宾楼要是也能请艺人来表演,也许生意会好点。 她这么想着,就顺着杂物的缝隙朝街边望去:她看到鸿真记酒楼的门口拥满了人,也看到鸿宾楼门口空无一人,还看到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青年道士在街口张望。 胡仙仙觉得这青年道士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就定睛细看,可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她暗笑自己无聊,居然和三花似的盯着街上男人犯花痴。 她正准备下楼,又见二胖走到街边和那蓝袍道人说着什么。她赶紧走到二楼通向底楼大堂的拐角处,侧身藏起来。二胖为了让生意好点儿,就上街招揽顾客,她得暗中瞅好那蓝袍道人是什么样的人。 这可不怪她多疑,因二胖曾拉了一个望风的贼进来,那贼倒不用躲躲藏藏的东张西望,而是大大方方的坐在鸿宾楼里,把周围地形看得一清二楚。然后,他喝光了茶水,没点一样菜就走了。 不几天后,周围的商户被偷,其他贼没抓住,就这个望风的贼被抓。 周围的商户听他交待出是在鸿宾楼探的地形,都埋怨胡仙仙光想挣钱,什么人都招徕。 胡仙仙可根本没从那贼身上挣着一分钱,还搭进去一杯茶,这冤屈向谁诉? 想着如今种种不顺,她就感慨身世。她爷爷在世时,胡家有上千亩地,还有织布作坊,鸿宾楼的生意也是城里最好的。 那时候胡家主人不仅不用亲自打理生意,日常生活还有仆人丫鬟伺候,那时可真是大小姐。 她三岁多时,她爷爷就亡故了。她父亲不如爷爷精明,他打理不了那么多产业就卖了地和作坊,专心经营鸿宾楼。这时候家境也还殷实,鸿宾楼也还有近二十个伙计供使唤。 她八岁多的时候,哥哥胡发发被人拐卖,父母为此整日愁眉苦脸无心打理生意,经营状况越来越差。 在她十岁的时候,父亲胡大仓听说有胡发发的消息,就去找,结果哥哥没找回来,父亲还从此失踪。 胡婶艰难支撑着鸿宾楼,到胡仙仙十八岁时,经营状况更差,就贱价卖了大半客房给车家酒楼。车家酒楼从此改名鸿真记酒楼,生意极是红火。 而胡婶遭受一连串打击,眼睛本来就不好,后来几乎全瞎。经过治疗后,恢复了点光感,但也只能看到点光晕。无奈之下,胡婶在去年将鸿宾楼交给女儿打理。 胡仙仙接手的是个烂摊子,如今,烂摊子快变成“没摊子”。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二胖和蓝袍道人早已进了大堂。 “道长,你是吃荤还是吃素?我们这儿的羊肉、鲜鱼、青菜、蘑菇,都又新鲜又美味。”二胖热情的招呼着,蓝袍道人慢悠悠品着茶。 那道人容貌不算出众,但他剑眉星目,气质淡然出尘,倒确实像修道之人。 他淡淡答道:“皆可。”又向二胖问:“冒昧问一句,你是因这店里的生意冷清才上街招揽顾客?” 二胖摸摸后脑勺,讪讪一笑:“这些日子生意是不太好。可我们鸿宾楼的酒食鲜美,客房的被褥也整洁,就是……就是……” “就是要价太高?” 听他这么接话,二胖忙摆手说:“我们鸿宾楼可不是宰人的黑店,就是有些乱嚼舌根子的人说什么,说住了我们这儿会沾上霉运。” 蓝袍道人轻笑:“无稽之谈。” 二胖高兴地说:“道长不信这些闲言碎语的就好,那些人就是惹不起我家小姐才乱说的。” “你家小姐?怎么惹不起?”蓝袍道人面露疑惑。 二胖小声说:“我家小姐人长得好看,厨艺又好,还识文断字,就是眼里容不下沙子,又爱管闲事。还有呢,先是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都不肯嫁,这会儿想嫁都嫁不出去了。” 胡仙仙听得心头火蹿,几步走下楼来,冷声问:“你说谁嫁不出去?” 二胖吓得头一缩,“没说啥,我去让大牛做菜。” 蓝袍道人看着一身蓝底小白花衣衫的胡仙仙轻摇头,叹道:“容貌虽算秀丽,仪态却很粗俗,不像,不像。” 他话说得莫名其妙,胡仙仙听得冷冷一笑,呵斥道:“你是不是来吃饭住店的,要不是,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不仅粗俗,还言语恶毒,这种客栈不住也罢。”他并不生气,自往外走。 胡仙仙一步跨上去拦住他,她终究不想放跑这个难得的客人,毕竟鸿宾楼有三天没开张了。 “恶毒?姑奶奶就真恶毒给你看!”她朝他一笑,笑得冷厉阴森中透着狡黠俏皮,“不在鸿宾楼花点钱,就不许踏出大门半步!” 蓝袍道人皱了皱眉头,似乎要发火,可他没有发火,反而乖乖坐回座位。 这样一来倒让胡仙仙自觉过分,放缓语气说:“道长,你远道而来不了解陵州城的情况,我怕别的店家欺辱你,我可不是强拉你来鸿宾楼哦。” 她只顾着想办法留住这个客人,没留意到他脸上闪过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还在竭力找着让他留下来的理由:”听你刚才和二胖说话的意思,你似乎在找人。你说说你找谁,我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兴许就见过你要找的人。” 蓝袍道人看着她,面色阴晴不定,许久之后才郑重地说:“我来找你,点化你成仙。” 胡仙仙听得“噗嗤”一笑:“你?助我成仙?从小到大这么对我说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看你年轻力壮,怎么也学那些糟老头儿装神弄鬼的骗人?” 此际是法朝德元六年,天下承平日久,皇家宦门、平民百姓、乃至妓?女、乞丐之流都奉道崇佛。只是呢,不知为什么向道的以男子居多,信佛以女子居多。 胡仙仙是道也不奉,佛也不求,只因前些年她和母亲对出家人供奉了很多财物,结果所求之事无一应验。 她的讥讽之言激怒他,他板起脸来厉声说:”我是你师兄,我要引你入道,让你灵智重开、慧性复明。” 胡仙仙笑得乐不可支,“你倒有点小聪明,知道自己的年纪当不了师父,就说是师兄。” 那道人的嘴唇抖了一抖却没说出话来,他瞥了瞥桌上的茶壶。忽然左手一掐指诀,茶壶就旋入半空转起来。 胡仙仙盯着滴溜溜直转的茶壶,眼中满是惊喜。 [ ] 第三章 梦幻新星 胡仙仙上到三楼,这三楼上一边搭着架子晾晒衣物以及挂着腊肉,风干鸡之类;另一边是她和母亲住的阁子间。 阁子间里有一张大床,一张矮榻。大床是胡婶睡的,矮榻是胡仙仙睡的,这样是为了方便照顾母亲。 胡婶此刻坐在床沿上满脸怒色地说:“你咋才回来?是嫌我累赘不想管我了是吧?” 胡仙仙温声答道:”娘,今天药铺的康先生刚添了个孙子,他忙着家务事就开铺子迟了。娘,我等了快两个时辰才抓着药呢,你别气。” 说着走到胡婶身边把药碗递到她嘴边,胡婶推开药碗仍带着怒气说:”你别拿话哄我。这指不定是你从哪儿弄来的毒药。康先生一向最守时,你蒙不了我。” 她轻轻一笑,哄小孩一般地说着:”娘,等你眼睛好了,我就招个好女婿,生个乖孩子,你呢就帮我带孩子。我哪会害你?” 胡婶没插话,她就继续解释:”那康先生是守时,可正遇上他儿媳妇头胎难产,他守着配催产药给产婆,他可怕他宝贝孙子出意外了。” 胡婶听得渐渐消了气,接过药碗喝了药,她马上给母亲递上一颗蜜枣。 抿了会儿蜜枣后,胡婶气顺下来,她握住女儿的手神情又有忧虑又有疼爱地说:”仙仙,你以后可咋办呢?都拿你当霉星,谁敢娶你? 我是不指望能和你爹、你哥团聚了,我就盼着你有个着落,那我死了也就能闭眼睛啦。 仙仙呀,康先生那儿子康厚朴可比你还小一岁,他都当爹了,你什么时候能嫁出去哟。” 胡仙仙帮胡婶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挨着她的头说:”娘,我不嫁。我要把鸿宾楼经营得红红火火的,等爹和哥回来看着也高兴。娘,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有时候故意对我凶,你是想把我赶走,让我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嫁个好人家是不是?” 胡婶含泪叹气:”仙仙,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握紧她娘的手,含笑说:”娘,我不觉得苦。我们有这鸿宾楼总还不愁温饱,比起那些没个落脚处,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是不是算好过的?” 胡婶脸色好了些,胡仙仙正觉得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得外面冷哼一声:”你若再不肯学道,早晚也会受冻饿而亡。” 她猛一转头,程浩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外。 胡仙仙厉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程浩风不答话,胡仙仙使劲向他挥手说:“你快下楼去,别吓着我娘。” 听到这些声音,胡婶忙问:”他是谁?他怎么那样咒你?你怎么让陌生人上楼来了?” 胡仙仙一边将还站着不动的他推到楼梯口,一边答应着母亲:”他是我请来变戏法儿的艺人,我这就让他走。娘,你先歇着,我等会儿再来陪你。” 到得底楼大堂中胡仙仙招呼众人都聚过来,大声吩咐:”大家伙儿来听我说几句啊,今天下午就暂时不营业了,咱们得准备明天开演的事。 三叔公,你来写个公告牌子挂在门口让来往的客人知道我们这儿来了艺人;二胖你敲锣在城里转一圈知会街坊邻居们明天来免费看戏法儿;三花你帮着程道长布置舞台;大牛哥你备好明天要用的菜。 听好了吗?我先去给三叔公找个木板写牌子,有啥不明白的就赶紧来问我,明天别出岔子。” 他们都点头称是,二胖提锣出去了,大牛走回厨房,胡仙仙往后院去找木板。 程浩风呆在大堂里不知该怎么布置舞台,三花倒是兴高彩烈的跑来跑去。她一会儿搬个椅子在大堂中央,一会儿又问程浩风要不要在大堂里拉个布帘子。 他不停地摇头,一?一否决她的各种提议。 三花先还积极地重新想办法,后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当他再一次摇头时,她怒气冲冲地说:”你讨厌我就直说,别这也不行,那也不对的折腾人!我长得丑,可我也不会低三下四的求你喜欢我。” 程浩风被她吼得莫名其妙,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呆呆地问:”你说什么……什么丑?”他几乎没注意三花长什么样。 三花听了他的话,就气哼哼地把脸凑到他面前。他这才看清她本来周正的五官上布满麻子,他下意识的往后一退。 她见他往后退,哭着说:”我不帮你布置了……唔唔,臭男人都是只会看脸蛋儿的!唔唔……好容易遇到个见我不转开头的,谁知是眼神儿不好,唔唔,一看清就吓着了……” 程浩风连忙上前扶着哭得似乎要晕倒的三花,她一下子就靠到他身上,”你心眼儿真好,舍不得我伤心呀……” 他一听又缩回手,她靠空摔倒在地。程浩风看着“唉哟”呼痛的她不知道该不该扶,她等了半晌没见他来扶,就自己翻身站起来。 三花狠狠瞪着程浩风说:”你故意整我?姑奶奶不帮你做事儿了,看你怎么跟小姐交待。”说着就拍拍屁股上的灰出门而去。 程浩风长叹一口气,正拖着木板往外走的胡仙仙正撞见这一幕,抿嘴儿冲他一笑。 他见她笑容里含着鄙夷嘲讽的意思,应该是对他有所误会了,他可真是哭笑不得。 喝着茶的三叔公在一旁笑说:”三花就这样儿,你别理她就是了。” 三叔公是个六十多岁的精瘦老头,他笑起来时那山羊胡子就一翘一翘的。他是胡仙仙爷爷的堂弟,与其说他是鸿宾楼请的伙计,不如说是他见胡仙仙撑不起家业来帮她的。 程浩风见胡仙仙左手拿张纸,右手拖块长木板,就忙去帮她拿木板。 她把纸递给三叔公说:”三叔公就照我写的稿子来写,用隶书写。” 又对呆愣愣站在一旁的程浩风说:“你舞台该怎么布置?要不要我帮忙?” 程浩风一摊手,一副自傲的样子,“我不需要布置什么,天地之间随处都是我的舞台。” 她盯着他看了看,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没再细问,随口说:”那你来帮三叔公打杂,我去陪陪我娘。” 胡仙仙正要往楼上走,听见程浩风”咦”的一声:”胡小姐,你怎么乱改我的名字?” 她轻轻一笑,”游学天方荣归故里,梦幻戏法新星程风风,这名头不好吗?” 程浩风直指着她说:”我说过我是程浩风,取的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意境!” 见她全不当回事的神情,他又说:”当年师父收有七大亲传弟子:大师兄马鸣风,二师兄龙啸风,我排第三;还有四师妹凌若风,五师弟列御风,六师弟秦沐风,你是七师妹白回风。你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胡仙仙摇头轻叹:”什么风来风去的?你当艺人就要取个顺口的艺名才容易让人记住。还有呢,我姓胡不姓白,我不是白回风。”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语气低沉:”你是白狐修真,因你毛色如雪,师父为你取‘回风’之名,用的‘回风舞雪’之意。因你舞姿曼妙,恰合这名字意境。” 他见胡仙仙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长叹一声:”唉,‘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当年你一舞惊鸿,连天帝、天后也为之沉醉。那时在紫星小筑,我写词、五师弟吹笛、六师弟吹箫、林师妹弹琴、沈师妹歌吟,你也忘记了?” 见胡仙仙只顾盯着三叔公写字没在意他说什么,他一副失落伤怀的样子继续说:”你居然一点也不记得,当真是红尘容易迷人心智。最可气的是你还让我叫什么程风风?” 胡仙仙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懒得去细想,对三叔公说:”三叔公你尽管写,别理他。” 见他那样沮丧又有些不忍心,劝慰道:”程浩风你听着,我给你取个艺名是为你好。你要真是什么神仙下凡的话,你想让你师父的好友都知道你在这里变戏法儿?” 听她这样说,程浩风一下子从椅子上立起身,”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能丢师父的脸?嗯,我就叫程风风,梦幻新星程风风。” 胡仙仙看他接受了她的安排就笑着上楼陪她母亲去了,她知道他一定很郁闷,可她却很高兴。 她怀着愉悦的心情陪了母亲;又收拾好了大堂准备妥当明天演出和接待的事宜;还让大牛做了几个拿手菜与伙计们聚餐小饮了几杯;她似乎过得挺滋润的样子。 入夜之后,伙计们安然而眠,程浩风在床上打坐,胡婶也睡得很安稳,胡仙仙却在暗夜里圆睁着眼睛。 [ ] 第四章 梦中缘起 胡仙仙对自己默念:”不要睡,不要睡,等初六的时候就可以休息,要撑着。胡仙仙,你不许睡觉!你自己被梦境吓得流冷汗是小事,要是梦里惊叫起来吓着娘了该怎么办?” 她实在想睡时就用手掰着眼皮,她也不能起床走动,怕打扰母亲,也怕别人知道她的这个秘密。可她忙活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不遂她的愿,仍是矇眬睡去。 恍惚中,她在一条小河边追逐着一只蚂蚱,她是第一次跑这么远来玩。这儿有嫩绿的草、嫩黄的花,还有这种深绿的大个儿蚂蚱。 她觉得很欢乐,她追蚂蚱追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湛蓝的天空上白云悠然的飘着,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她一伸懒腰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屁股后面有东西在跟着手往上一扫?天啊,是尾巴! 她发现自己是小小的白狐狸,但她随即又释然了,自己肯定是被人说是狐仙的话听得太多才做这种怪梦。这梦虽怪却不恐怖,她迷迷糊糊的想,当只小狐狸也不错,过得挺舒坦的。 本想就这么梦下去,可梦境已变幻了,她在一座繁华城池中兴奋的扭来扭去。 她一手提着花花绿绿的几包东西,一手握着个酒葫芦,时不时的喝上几口酒。 半醉的她口中咕哝着说:”当人真好,当人真是好啊。这城里这么热闹,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好啊……真不知阿爹非得躲在深山老林里为了什么,修仙?天上有这么好吗?” 她晃晃悠悠的走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这怎么做的?能吃吗?” ”当然能吃,姑娘想要个啥样的?” 她弯腰细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糖人儿,过了许久才怯生生地指着个公鸡形状的说:”我喜欢这个。” 糖人师傅笑呵呵的递给她,”拿好。三文钱。” 付了钱要走时,她又转身问糖人师傅:”我真的可以吃它吗?我咬它,它会不会叫?会不会流血?” 糖人师傅连同旁边的人都笑了,”你要不吃它,它也会化了啊。” ”这糖人都会叫会流血,我们可成神仙了。” ”姑娘要是不忍心吃它就送给我吃。” …… 她脸红红的转身就走,可她刚一转身就听见有人惊叫起来。 ”她有尾巴!她是狐狸精!” 她吓得酒葫芦都掉在地上,忙拉扯衣服遮掩。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各种声音直往耳朵里钻: ”难怪都不知道糖人能吃,肯定是个才成精的。” ”看她那样儿。难怪说骚狐狸,真是挺骚的。” ”快去请王道长啊,呆会儿要跑了。” ”不对,不对,该去请和尚。”…… 她瑟瑟发抖快要撑不住现出原形了,一声怒喝传来:”你们都给我让开!一个个的胡说什么?你们瞧瞧,这分明是条纯毛的围脖儿!看清楚点儿!我表妹要是被吓出个好歹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她只见个少年举着根纯白的毛围脖给四周的人观看,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见他正颜厉色对着众人的样子,就觉得他是亲人。 因为有了亲切感,就生了依赖心,她不由自主地哭出声来,挨身过去拉着他的手说:”表哥,我再也不敢乱跑了。唔唔,快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他温和的冲她笑笑:”别怕,说清楚了就回去。” 他又冷声对众人说:”我表妹小时候生病发烧而智力有损,姑父姑母一向不许她单独出门,可她小孩心性哪在家中闷得住? 今天她偷穿着她母亲的衣服跑出来,谁知道她不懂穿衣搭配把围脖当腰带拴上。偏偏又没拴紧,以致于搭拉在长袍之下被众位当成尾巴。 这青天白日的哪来什么狐狸精?众位是看我表妹脑筋不灵光便要合伙欺辱她么?” 他的气度自带几分凌人威势又说得义正辞严,众人都也觉得先前之事有些荒唐。 有人小声说:”没看清楚嘛,都眼花了。”接下来许多人都说是随着别人起哄,没仔细看。 他正要就此做罢带她离去,又有人说:”别放他们走。他们肯定是一伙的,咱们这么多人怎么会看错?不管怎么说,等大师们来验过才能弄清楚他们身份。” 他冷笑一声:”你们连我也怀疑,是吧?我乃是淳和真人的弟子,我会是妖?” 有人肃然而问:”你说你是淳和真人的弟子?可说的是皇上御赐了朝天玉笏和策天玉简的那位真人?” 他微向那人颔首,”阁下所说正是家师。” 那人向众人说:”让他们走吧。咱们请的那些只会鬼画符的道士和只会念咒古经的和尚,哪比得上淳和真人的弟子?” 他向那人稽首,那人忙拱手还礼,可两人还没客套完,又有人说:”他说他是淳和真人的弟子他就是啊?我还可以说我就是太上老君下凡呢。不拿出点证据来就不许走!” 这样一来,本已散开的人群又围拢来,纷纷要他证明他所说为真。他面色如常,但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杀气。她把他的手攥紧,她怕他会胆怯退缩将她交与他们,也怕他将事情闹大弄得无法收拾。 他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他的手,她反而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他不耐烦的瞪她一眼,她只得松手。 见她含着泪四处乱望,那惊惧无助的样子又他心中一软,温声道:”你不用怕,哥就带你回家。” 只是,不论梦境中的小狐狸,还是做梦的胡仙仙都没想到,真正“带你回家”的路绕了有多远,走得有多艰辛。 他当时从怀中掏出一方玉印向四周展示一圈,”各位可有识得此印的?” 众人认出这玉印是授箓道士的法印,有些见识的人还认得篆字,念出印章上刻的字:”清睿子程浩风。” ”诸位可看清楚了?在下正是程浩风。”他傲然环视众人,见他们没有异议,收回法印。 众人多数是凑热闹的,见他拿出玉印已经信他,纷纷散开让路。可有几个想滋事逞能的人,仍然拦阻。 他冷喝一声,一柄小玉剑忽然飞入空中在那几个人头顶旋转。剑光闪耀,寒气逼人。 他逼视气焰最盛的那几个人,”你们到底要怎样?是要我师父亲自前来,你们才放我兄妹二人?” 那几个人在玉剑飞出时已经惧怕,再听他以淳和真人名头来威胁,都屁滚尿流的跑开。 他拉着她大步朝城外走去,她提着些乱七八糟的货物跌跌撞撞跟随。 出城走至一处小山坡后,他停下脚步,四处观望一番后说:”没危险了,你快回家。” 她的货物都被人群挤散开,只有全抱在胸前。本来就狼狈不堪的她,更显狼狈了。 ”啊?你不送我回家?” 他嘴一撇,”你还真把自己当我表妹了?别磨蹭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她忙丢开货物去拉他,”你有什么要事?我帮你。” 他无奈一笑,”你能帮忙?不添乱就不错了。我是因你与我五师弟同族才救你,你快回去,别缠着我。” 说着话,他又皱了皱眉头道:”以后可不许再喝酒,尾巴又出来了。” 她惊慌的扯衣服去盖尾巴,可尾巴并没有露出来,原来他是要趁她低头的时候就走开。 察觉他离去,她赶紧边追边喊:”你等等,我只是还问你个事儿,不跟着你。” 他本已踏地借力,凌空而起。听她如此说又冷着脸旋身而下,”有事快讲,我真没闲空与你歪缠。” 她跑得脸红气喘,弯着腰猛喘几口气后才说:”你说你的五师弟与我同族是什么意思?他也属于狐族?你师父要收异类弟子吗?” ”我五师弟正是玄狐之身,师父仁善慈和,有教无类。你是想拜入我师父门下?”他眼含崇敬之情往西北望去,语气也温和起来。 她点点头,他就说:”那你明年九月到秦州云华观,我师父还将收一名关门弟子。但想拜入我师父门下的人很多,要过三关考验,你应选之前要勤学苦炼才有可能得选。”他说完不待她答话已凌空飞远。 她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喊:”我们云华观再见!”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淳和真人的弟子。 睡梦中的胡仙仙嘴角牵起笑意,她似乎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小狐狸,但又似乎在看戏。 那个小狐狸一心拜入云华观门下,其实敬仰淳和真人的心思没多少,倒全是亲近这清睿子程浩风的心思。 胡仙仙觉得那小狐狸挺可笑,明明是想一定要成为他的师妹,好与他朝夕相处,却要自欺欺人的以拜入道门修炼道法为借口。 [ ] 第五章 天仙临凡 在胡仙仙半睡半醒的乱想时,梦境已变,变作一处悬崖,崖上有两个人。 这两人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站着,西风烈烈吹得两人均是发丝飞舞,衣袂飘荡。 那个小狐狸含泪分辩说:”我没有串通黑龙,我怎么会害三师兄?” 她对面的银白道袍女子面若寒霜,冰剑似的眼神让胡仙仙在梦境中也缩紧身体。 ”你没有串通黑龙?若不是三师兄被你扰乱心神又怎么会被它逃走?这就是你和那黑龙预谋好的! 如今黑龙纠集妖孽为祸,人间洪水肆虐,三师兄若不能降伏黑龙就将受五雷轰顶之刑! 你还说你没害他?”这女子乃是小狐狸在云华观的四师姐凌若风,她声色俱厉地斥责着,仿佛世间所有罪过都该小狐狸担着。 小狐狸紧咬牙关才让自己忍住泪水,”我去帮三师兄,一定降伏黑龙。” ”你去不了!师父将你困在这独角峰上就是怕你去见三师兄,怕你去动他的心,怕你去乱他的性!”凌若风尖声冷笑。 小狐狸心中一沉,胡仙仙也跟着心中一沉。胡仙仙迷迷糊糊的催自己快醒来,她觉得这个梦要变噩梦了…… 可胡仙仙的腿蹬了几下,没醒过来。她觉得自己在不断下坠,一片空茫中她自言自语:”我不想过与他近在咫尺却连句心里话也不能说的日子,这样的长生是永恒的煎熬,我宁愿只要一刹那的相知相许。” 这一刻她不再是胡仙仙,而是白回风,天庭侍御司.司宴仙女,天仙位,小狐狸不是狐狸精而是仙女了。 她四师姐凌若风,也在平息黑龙之祸后成为西域凌山山神。凌山山神虽是地仙位,但她所辖地域广阔,又深得凌山周围百姓百姓爱戴,因而受邀上天庭来赴万仙会。 在万仙会快结束之时,凌若风来找她,师姐妹俩说了些别后重逢的问候之语,又说些万仙会上的趣事,然后无话可说。 白回风与凌若风在学艺之时交情淡薄,还因都对三师兄程浩风有情意早生嫌隙,本无多少旧情可叙,由此气氛尴尬。 凌若风饮尽茶起身,白回风心下一松,以为她要走,可凌若风却问:“天庭之中可有僻静避人耳目之处?” 白回风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带着凌若风到了南天门旁的云瀑观凡台上。观凡台畔的云瀑正是云滚雾翻,银河水倒泄奔流之声如雷,这是上仙偶尔查探凡界的所在。这样一处地方是仙凡皆难看见,难听见的僻静之处。 “七师妹,可愿再入凡尘?”凌若风向观凡台下一瞥,一向清傲的她竟柔媚一笑。 白回风不解反问:“勤修苦炼只为飞升上天,又何苦再入凡尘?” 凌若风的笑容渐渐变冷:“是因三师兄在天庭有职事,你能常常见他,你才如此回答吧?若是三师兄被谪入凡,你定会随之入凡。” “三师兄在刑律司并无半分过错,怎会被贬谪?”白回风心中浮起不祥之感,但还是镇定而言。 凌若风笑容消失,眼神冷厉的看着她,也不回答她的疑问,反而说:“你对他的情意,我对他的情意,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与我本来两情相悦,只因你的出现才让他情移心乱!” “你我皆已为仙,何苦再说这些前尘往事?”她幽幽低叹,不知道凌若风到底用意何在。 凌若风仰天长叹,将快流出的泪水忍回去:”为何不要再说?你成就了天仙之位,就怕其他仙家知道你从前做的那些龌龊事吧?” 白回风默然无语,她不想和凌若风争执。 见她不争辩,凌若风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压制住了她,心绪也就平复很多,“你知不知道,三师兄对我们之间的纠葛到底是什么态度?” 白回风没有回答,她不想表现得太急切,可她焦急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想法。 “三师兄说,当年他选择一心向道,不谈儿女私情是他不想伤害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也许不爱我,但他对你也并非情有独钟。他还说,我不能登天仙位也有他的过失,怪他太犹豫又太自负,才惹出黑龙之祸。 我说黑龙之祸不怪他,只怪七师妹你扰乱他的心境,他也没有反驳我。”凌若风的眼神有几分得意。 白回风的心已经抽痛不已,自以为和三师兄有独特的默契,却原来在三师兄心中她并不是独一无二。 她面上还是强装不以为意:“就算是如此,那又如何?三师兄不可能因这些就被贬谪入凡,哪个神仙没些前尘往事?” 凌若风笑起来:“若是黑龙虽死,魂魄却未灭,早晚要卷土重来呢?天上人间都逃不过一劫。这一劫,将比当年浩劫更加惨烈。” “若天数该当那般,又有何惧?” 凌若风盯着她的眼睛,冷厉道:“你真的不怕吗?当年可是你和妖魔串通,放走黑龙的。” “我放走黑龙?当年的悬案已经由天帝定案了,你还想来冤枉我?三师兄早就说过,是轮到他看守法阵的时候,粗心大意才致黑龙脱逃。” 白回风看向凌若风,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些她此行的真实目的。 可凌若风避开白回风的目光,她向观凡台下的茫茫云海一瞥:“祖师留下的法阵又不是人间的牢狱,只要阵法不被破坏,看守的人根本用不着严防死守。黑龙能逃脱,肯定是阵法受损。” “阵法受损?就算是那样,又与我何干?”白回风被说得疑虑丛生。 凌若风笑起来,一向清冷孤高的她竟笑得花枝乱颤。 不知她为何发笑,白回风凝眸看向茫茫云海,猜测道:“你在怀疑我破坏阵法?当年你就凭这样的推断认为我和妖魔串通一气,去师父那里诬告我?” “我没有怀疑过你,我知道是谁破坏了阵法。我为了维护这个人,只能冤枉你。”凌若风轻摇头,脸上仍带着笑意。 白回风的眼睛睁圆了,定定的看着凌若风。 凌若风的神色又冷淡起来:“你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他就是你我都倾心不已的三师兄程浩风。” “不……不可能……”白回风往后退着,想要离开。 凌若风拉住她:“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摸出一个古怪陶瓶,白回风看了一眼就心尖儿莫名一颤。 “这瓶中所装的是‘万念腥液’,是万物的各种私欲妄念提炼而成,可谓最污秽,最邪恶的东西。他就是用这东西让最纯净,最正直的‘镇龙囚玄阵’产生了一丝裂缝……” 白回风已听得脸色煞白,但她还是不愿相信,“这个瓶子在你手上,怎么能证明是三师兄用这东西破坏了阵法?” 凌若风平静地说:“你不相信是吗?你相不相信都无所谓,我有什么理由要冤枉自己的心上人?” 白回风想不出凌若风冤枉程浩风能得到什么好处,她无力地问:“三师兄为什么要放黑龙?” “这就要问你了!是你蛊惑他那么做,还是他因你心烦意乱受了黑龙蛊惑?总之都是因为你,一向机敏谨慎的三师兄才会犯糊涂!” 白回风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认为一切都是因为我,所以当年你就诬告是我放了黑龙?” “我亲眼看到他将‘万念腥液’倒在一处阵眼上……我以为诬告你可以有一石二鸟的效果…… 可以除去你这个眼中钉,可以保全三师兄不被人发现,让他感激我。 可没想到……没想到师父那个老糊涂只是把你关起来……”凌若风满脸恨意,秀丽面容变得狰狞。 白回风淡淡一笑:“师父那样明睿的人怎么会随便冤枉人?但他也没有冒然相信我。 他关我在独角峰就是想等黑龙之乱平息后再慢慢审问我,没有包庇我的意思。 你更没想到的是,三师兄会主动站出来说是他放了黑龙……” 提到程浩风主动承罪之事,凌若风的声音都尖利起来:“我煞费苦心的用计要除去你,他倒要不惜性命的承担罪责救你,你很得意是吧? 你以为在他心里,我比你重要? 哼哼,要是他真的那么在乎你,就不会说是粗心大意让黑龙逃脱,就会直接承认是故意纵放黑龙……” 这些言语激得白回风也难再淡然,急切辩解道:“不是他不承认,是师父和师兄弟们都以为他是为我顶罪。 一直在后山苦修的大师兄临死之前也说是黑龙自己挣脱阵法束缚,破空而出的! 都认为是三师兄只是一时失察没有发现阵法已出现裂隙……” “不必再废话了!”凌若风一声厉喝,“你到底愿不愿意救程浩风?” “我救他?” “你还在犹豫什么?黑龙是你诛杀的,你的锁心玉瓶因此碎裂。只要你肯临凡重修,就有机缘寻回碎片,修复锁心玉瓶。锁心玉瓶修复之后,归齐我们所持的祖师遗留圣物就可以重建镇龙囚玄阵……” 白回风心中又迷茫起来,“只要重建镇龙囚玄阵,就可以阻止黑龙为祸人间。只要彻底除去黑龙,当年的事就没人追究……” 凌若风紧攥着白回风的手,“你已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为什么还不肯答应临凡重修?如果当年是我赶去救下三师兄,杀了黑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我不是不答应……” “你想想,三师兄当年只是判定为渎职失察,致使黑龙脱逃就被罚‘五雷轰顶’之刑……如果是故意的纵放黑龙……” 白回风的心尖儿又一颤,想起当年三师兄立下不能捉拿黑龙就甘愿受刑的誓言。自己从独角峰跑去救他时,他一面受刑,一面还要与黑龙苦斗……当年若是再迟一瞬,程浩风必死无疑。 “他若是故意纵放黑龙必将被削去仙籍,剔却仙骨,斩断仙缘,关入冥司黑狱受尽酷刑……永生永世受折磨,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光是想想那种情形,她就不由自主满眼含泪。 凌若风眼中也闪起泪光,“你真的忍心看他落到那一步?你真的忍心让他和世间万民永远都活在黑龙的阴影中?” 白回风的心很乱,乱得神智都不清醒。她还在凝神思索,可凌若风不待她细想就拉着她离开观凡台…… 天仙仙阶这在天庭中并不算高位,但却让无数红尘中人歆羡不已。是的,千万年不死之身,千万年不变之容,本是多少人不可实现的梦。 可是对于白回风而言,却成了千万年的寂寞,千万年的心结。所以,她乞求天帝,天后,让她临凡重修。 她匍匐跪在天庭通明殿中,天帝的语声平和中透着威严:“临凡重修?是不愿受天规束缚还是对天仙之位不满?” 她的头埋得很低,不是畏惧天帝,而是怕见列于两旁的臣属,那些臣属中有她的三师兄程浩风。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落寞与慌乱,她低着头低声答道:“小仙修为浅薄,法术低微,不配为天仙。” 天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之色,因亿万年来他见过很多嫌位低职卑的神仙,自己说自己不配为仙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但他也仅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情绪显露之后,就不动声色地问:“你说你不配为天仙,岂不就是说本尊无识人之明?不善用人?” 白回风心中一凛,她没料到此举会引得天帝动怒,急切解释道:“小仙绝无此意,小仙只是处于众多修为精深的仙长之中,常常自惭形秽。” 天帝环视众仙一周,沉吟不语。众仙也默然,她等待得快要窒息,仿佛这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终于有人说话了,是那个让她烙印于心,此刻却很怕见到的人——她的三师兄程浩风,刑律司的校勘天仙。 他出列向天帝禀奏:“启奏陛下,请恕我七师妹莽撞求请之罪。她以一身之力诛灭黑龙,救护万民,此等功绩正当得证天仙之位。” 白回风眼中蕴满泪水,她把头埋得更低,以免迎上他的目光:“我救万民是巧合,并不是我真有那样大的修为和法力。众仙都是品行端正,道法高玄,应当证位。” 程浩风还要再说,天帝出言:“此事不可再牵扯他人,如此议论比对,天地之中就无人有资格证仙位。”他只得无奈的退回队列,大殿中又陷入沉寂。 这一次打破沉寂的是天后,她微微一笑:“本君猜你是听了些冷言冷语才会说出这赌气的话吧?前些时候的万仙会,请了不少各路散仙、有为地仙,是他们说了你?我等虽为仙家,但终从红尘中而来,各有性情。你终归是个少年女子心性,定是听了些讥讽之言就要赌气临凡。” 天后待她和善,她心里视天后为母,天后在众仙面前如此维护她,怎能不让她感动?可天后猜错了,她不是因那些闲言碎语才决意临凡。白回风脑海中回想起那惊心一幕,不论凌若风所说是否是事实,她都必须要远离程浩风,她不能让任何的潜在危险伤害他。 轮回台畔风声如吼,白回风一身素衣,赤脚立于台上闭目等待堕入凡尘的那一刻。 她听到师父叮嘱的话语,听到二师兄龙啸风的祝福之声,她没听到程浩风的声音。她想睁开眼睛看看程浩风有没有来送她,她又不敢睁眼。 轮回台飞速的旋转起来,白回风忍不住睁开眼睛,她在自己要陷入一片空茫之前,回头大喊:“三师兄,你会不会渐渐的淡忘我……红尘滚滚,不知此番临凡结果如何,你看我在红尘中挣扎沉沦,可愿来度化我……” 白回风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已堕入凡尘的她不知道在茫茫云海的另一边,程浩风在蹙眉遥望。 [ ] 第六章 前世今生 白回风落凡之后,第一世是农家女,在采桑之时被财主看中强娶回家为妾。她不肯与财主同房却常凝望天空,对着空气说些甜言蜜语,财主认定她与人通奸,她被浸猪笼而死。 临死前,她心神突然清明,心中悲问:三师兄,你怎么没来凡尘寻我?是忘了我吗? 第二世,她是被尼姑收养的孤女,她与师父住在深山里清苦修行。当朝国师以振兴道门,驱逐外教为旗号大肆灭佛,她们也没能躲过。她痛斥国师不是真的诚心向道只是想揽权称霸,她被架上火刑台,活活烧死。 在她被烈火焚身之时,心中惨烈呼号:三师兄,你真的忘了我?你怎么忍心看我受此酷刑? 第三世,她成为护国长公主。她辅助同胞弟弟保住太子之位,顺利登基。可他们姐弟俩一时心软,没对夺嫡争位的庶出王子诛杀,只是贬他到荒凉之地任番王,结果番王勾结朝臣反叛成功。皇上被暗杀,她为了家族中人能保命饮下毒酒。 毒酒入肠,五脏六腑钻心剧痛,她七窍流血、泪落如雨:三师兄,你真的忘了我,若是再有生而为人的机会,我不会再等你来找我。 第四世,她是将门之后。她自小苦练武功,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巾帼英雄。她父亲征战一生满身伤痕,年老之后仍在为国操练新兵,她兄长也为国从军。在外敌入侵时皇上就封她的兄长为将,让他上阵冲锋,战事一停就贬他为守关小令常年戌守边关。 在奸佞撮弄之下边关守军多为老弱,并且克扣军饷连武器也配置不全,外敌又越来越强大,终致关隘危在旦夕。他父亲请求朝廷发兵救援被拒,父女二人只得带上家丁族人自去援救。可他们虽热血英勇又怎敌得铁骑敌军?她被冷箭射下马,死于乱军中人踩马踏。 在灵魂出窍的一刹那间,她苦笑轻叹:我这一世死得最难看吧?这被踩踏成一滩肉泥的样子可千万不要让三师兄看到。 第五世,她是蛮荒之地的猎人之女。她射箭极准,族人们因她而猎物丰足不受冻饿。族人都很尊敬她,族中巫师却因她威望渐渐高于自己而嫉恨她。她因吃了不易消化的兽筋而腹胀就被巫师说成是中邪,强行以释解邪气为由将她开膛破肚。 她被藤条捆缚着,病得脱力的她只有用眼中的怒火向阴险的巫师反抗,这当然丝毫改变不了她将死去的结果。她愤慨地想:三师兄,你不来度化我也无所谓,我下一世要当医师,让世人不会再因愚昧枉死。 第七世,她真是悬壶济世的医师。她自幼随父学医,犹为善长妇产之术。王爷妾室之间争宠,一名宠妾被人下药以致胎死腹中,宠妾也因小产体虚病亡。王爷治家不严被人耻笑,为保颜面便硬说是她用错安胎药才致死。 她要求入府察验尸体,她察出真相后,那下药的真凶却忽然毒发身亡。明明是王爷不愿家丑败露,却要诬告她庸医误人,还故意的毒死证人。她被判死刑,斩首于菜市口。 她心如死灰地看着那些朝她吐唾沫,扔烂菜叶的民众,恨恨地想:我怎么临死才想起自己是落入凡尘的仙女?我入凡到底为了什么?这些愚蠢的凡夫俗子,我若有来生,再也不这么善良! 第七世,她是山寨女匪首!她任情随性,可以为弟兄们赴汤蹈火,也可以为穷苦人仗义出头,但她也有凶性大发滥杀无辜之时。她纵情恣意的过了半生,被最倚重的心腹引来官军破寨,她也跳崖自尽。 悬崖之下寒风凛冽,她咬牙切齿地发誓:我竟然是落凡的仙女,我怎么那么笨地相信他人?来生要多读诗书,聪明一点。 第八世,她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她满腹才华无处展现,只因貌美被选入宫中为妃。她举止娴雅,文采出众,但她不愿巧笑娇语迎合皇帝而被冷落幽宫。她在只有怨词悲歌遣怀的孤寂生活中,只入宫三年就悒恨而逝。 秋风冷雨的夜里,病床上的她恍恍惚惚想着:我是因三师兄才临凡重修的,他真忘了我么?若是他见我在红尘中与其他男子打情骂俏,会是怎样心情? 第九世,她是青楼烟花女子。她会琴棋书画、歌舞弹唱,许多王孙公子为她一掷千金,她却不愿意为他们展露一笑。她的清高激怒了一位想赎她为妾未成的富商,他用钱收买地痞流氓去闹她的园子,哄走她的客人。 几番下来,她渐渐无人捧场欣赏才艺。老鸨见卖艺已无人上门就逼她卖身,她不肯屈从,以剪刀刺喉身亡。 锋利的剪刀刺入喉中,鲜血迸溅之时,她眼中也满是血色:三师兄,若有来生再不期待你来度化我!我也再不愿在红尘中沉沦,我要自己拥有无上道法! 第十世,她是一个客栈小老板的女儿。天庭之中的他已看过她那九世凄苦人生,他向天帝请求入凡点化她再结仙缘。 “这第十世不就是我吗?”胡仙仙突然从梦中惊醒,眼角还挂着泪珠。 与此同时,那小屋中打坐的程浩风并没有静心打坐,他心中热切想着:七师妹,我们的机缘终于到了! 起床后,胡仙仙以冰水洗脸,强令自己摆脱梦境,可一恍忽,水中漾起的全是梦中景象。 她拍拍自己的脸,她要去问问那个程浩风,她以往做噩梦都只是恐怖片段,从不会有如亲历的真切感受,她认为是他用幻术所为。 胡仙仙妆扮好即下楼敲响程浩风的房门,”程风风,你早些起来,到大堂我有话问你。” 她刚坐下他就到了,他瞟她一眼,”胡小姐昨夜没睡好?” 她听得怒火中烧,”当然没睡好!你安的什么心?这样捉弄我?” ”我捉弄你?我见你脸色泛青,眼带黑圈便好意问候你,你怎能如此乱苛责人?”他听得有些发愣。 她摸摸自己的脸,满怀疑虑地说:”不是你故意用幻术让我尽做噩梦想醒都醒不了?我从前就算做噩梦也不至于会憔悴得这么明显啊。”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每月的二十八到初五这几天月缺之日就会噩梦连连?你应该随我修道,不然你永远无法明了原因。” ”你说得对,是月缺之夜就做噩梦。我也明白自己的命运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一样,可我真得守着鸿宾楼,除非我爹和哥能回来撑起这个家。”她点头默认他的说法,自己的实际状况又让她无可奈何。 程浩风轻摇头,劝说她:”你对尘世眷恋太多,这不能让你的亲人过好,反而会给他们带来灾祸。你本不应该属于这个尘世,你不觉得你的梦就是你的前生吗?” ”我已经给他们带来灾祸了,我必须弥补。你要真的是神仙,你一定有办法的。我这会儿脑子里乱乱的,我都要真相信你是神仙了。” 两人说着闲话时三花打着呵欠走过来,一见他们同桌坐着就”哟呵”一声,”你们大清早的就在这儿勾搭啥呢?” 胡仙仙啐她一口,”别乱嚼舌根儿。你快些把早饭做好,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程浩风见她要走开去忙活,拉她一下,”你真要我耍戏法儿?” 她不解地问:”你不都答应了吗?可不许耍赖。” 他还没有作答,三花又端着盘咸菜出来正见他拉着她,讥诮笑嚷:”哟呵,都拉手了。” 胡仙仙红着脸甩开他的手,正色说:”你要是能让鸿宾楼重现宾客盈门的景象,我可以信你,随你修道。我说过的,不变卦。” 他点点头,”你今年芳龄几何?” 胡仙仙答道:”二十岁,年龄大了就不能修道吗?” 他还没说,三花又抢着嚷:”她都二十一了!她尽爱把自己说小。收我吧,我才十九。” 胡仙仙一扯三花肩膀,”快去看粥熬好没有。”又讪笑着对他说,”我腊月初七才满二十一,这才八月二十九,我没撒谎。” ”你的时间可不多了,我还以为有三年可用,但以你噩梦频频的情形来看你难活过二十二岁。”他面含忧虑。 她一愣,又”呸呸”几声:”我真是糊涂了,大清早的找你闲扯什么?让你这样咒我。我可把霉气都吐出了,你自己触了霉头别怪我啊。” 她说完就上楼服侍母亲梳洗,然后扶母亲下楼吃早饭,几个人吃完后就忙忙碌碌的将鸿宾楼整备得喜气洋洋。 那门匾两边各结朵红绸花,那门旁墙上写着:瓜子茶水随意吃喝,只收酒菜和住店的钱。 最显眼的是门口木牌上由三叔公隶书写成再请人填上金漆的大字:天方国游学多年的戏法大师——梦幻新星程风风在此驻演! 尤其是那用红漆勾边的”梦幻新星程风风”七个大字,醒目直让人不想看也跳入眼睛来。 鸿宾楼的人都满怀期待的站在门口,连胡婶也由女儿扶着笑盈盈的随他们站着。可惜,等了快一个时辰也只见人来人往却不见一个进店。 胡仙仙见母亲脸色有些发白就说:”娘,我扶你上楼歇着。” 胡婶确实腿酸脚软了,可又不好先去歇,她担心自己歇着了会让伙计们泄气,硬撑着说:”我眼睛是不行了,身子骨还行,歇什么?三叔都还站着呢。” 她这一说,三叔公咳起来,”我可不想站着,咳……我真是老了……” 胡仙仙连忙说:”三叔公,你还是进屋坐着。娘,你要不想上楼呆着,我搬椅子来你就坐这儿好吧?” 胡婶点点头,她看不见可她能听见,这么久了没有一个顾客上门呢,她问女儿:”仙仙啦,这一年都这样?” 大牛见胡仙仙去搬椅子了,就接口答应着:”总有几个人的,就今天最少。” 他说了后没人接话,只有叹气声。而后还是胡仙仙说:”娘,你别费心,这天儿还早着呢。”她搬了椅子过来,温声安慰着母亲。 二胖打着呵欠嘟哝:”往常虽说没大客商来,总有几个贩盐的来歇脚吃饭。今天怎么连个鬼影儿都不上门?” ”可不许说些歪话,开店做生意的人得和气,对人和气,对鬼神也不能冒犯。”胡婶连忙喝止他。 三花”嗤”的一声笑起来,”本来就是鬼影儿都没有一个嘛。”她伸伸腰,”反正也没人,我出去逛逛。” 胡仙仙横她一眼,”上哪儿去逛?又去东阜街的书塾看那些书生?” 三花被说得脸色通红,急得跳脚,”谁是去看书生?我是那种发花痴的人?人家是去听先生读诗书,认不得字儿就听听也好。” 他们都嘻笑起来,程浩风却严肃地说:”敬慕圣人的贤德之文是很有功德的事,她虽不识字能聆听教诲也是增长慧心。” 三花听了他这话就向胡仙仙挤着眉眼儿笑,”你们听到了吧?他可在夸我。” 三叔公嘿嘿干笑着说:”他是根本没弄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我注意到他一直在察看这周围地形。” 二胖忙问程浩风:”你是在看鸿宾楼的风水?是不是这儿的风水不好才生意冷清?” 胡仙仙见程浩风还在观望左右,瞪了二胖一眼,”他一个变戏法儿的能懂什么风水?我去静一静,想个揽客的法子,你们也都回屋歇着。”她说着先自己进去。 ”总是抢话,凡俗之人就是不知礼节,毫无涵养。”程浩风看着她的背影说。 胡仙仙突地转过身,她嘴一撅想要回敬他一番冷言冷语。但见他那似乎就等着她说话,然后他就可以趁机教训她的阴险表情,她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她才懒得跟他逞口舌之快,进屋上楼想揽客的法子去了。 他们也都进屋坐着,二胖挨着程浩风坐下神神叨叨地小声问:”道长,别管小姐怎么说,我是信你有道行的。求你说说,这鸿宾楼的风水到底有没有问题?” 程浩风搓了搓鼻子后才慢条斯礼地说:”鸿宾楼地处南通街,算是南正街的辅街。这南正街是交通要道,又是驿馆与各省会馆所在之地,这是商贾云集的繁华所在。而作为南正街的辅街南通街也很繁华,这里又有骡马市,应该会有不少客商住店吃饭。” 二胖听得直叹气,”你说的我们都知道,我是问鸿宾楼风水好不好?” ”好。”他回答得干脆,二胖听得发懵。 三叔公捋捋胡子笑着说:”当然好了。我堂兄,也就是仙仙她爷爷在的时候有很多达官贵人都不肯住官府的驿馆就点名要住鸿宾楼。仙仙她爹当家的时候生意也好,要不是那年,唉……” 说起当年的事胡婶就听得滴泪,”都怪我没用,让车家占去了一半酒楼……后来又和景阳琥珀酿的坊主闹崩了。 这琥珀酿的货一断,那些小作坊的酒不辣口就发酸,哪能让客人满意? 唉……我真是没用,这两年瞎了眼睛就更成了废物……” 三叔公本想说说鸿宾楼的辉煌过去却不料惹得胡婶伤心,尴尬地说:”侄媳妇儿,这哪能怨你?你一个妇道人家接连遭受厄运,能撑到如今已经不容易。” 三花坐不住,在大堂里晃来晃去,”这没顾客上门,咋也没街坊来瞧热闹呢?” ”就是,这陵州城不像京城那样天天有稀奇事。这天方国来的戏法儿艺人,照理说应该吸引不少人来看个新鲜。还有啊,那些爱贪便宜的大妈大嫂怎么白吃的瓜子儿也不来尝尝?”二胖皱着眉头望向大街,街上人来人往可就是没人往鸿宾楼里走。 一直闷声不吭的大牛嗡着声说:”来人了。” 二胖满面笑容的起身准备迎接客人,哪知来的却是隔壁鸿真记酒楼的伙计。 那伙计在门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也请了艺人来助兴?演啥的?别是演鬼戏的吧?” ”演给你这小鬼儿看的!”胡仙仙换了身衣服走下楼,一见老对头的伙计在拿话挤兑人就冷声喝斥。 [ ] 第二章 是否神仙 胡仙仙拍拍手,心里乐开了花,原来这人不是个混吃混喝的骗子,倒正是个杂耍艺人。鸿真记酒楼能请艺人,我们鸿宾楼不也可以请? 她高兴地说:”信!我信你是有本事的人。” 他嘴角轻翘,似乎想说点劝度她的话。 但他还没说出口,她已经蹦出句:”你的西洋戏法儿耍得真好!”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变戏法儿的!” 胡仙仙拍拍他的肩,拿话诱导他:”别这么生气,变戏法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艺。咯,我正想找个艺人招揽顾客,你留在我的鸿宾楼驻场表演,如何?我供你吃喝,还分一成利润给你。” 蓝袍道人有点发懵,胡仙仙笑眯眯地说:”你考虑好了再回答我,我不催你。你戏法儿变得真是不错,肯定能招揽很多顾客上门。唔,看来鸿宾楼能红火起来喽。” 他真不懂她是怎么想的,不当他骗子又当他变戏法的了,他那样子似乎气得要吐血。 忽然一声脆响,是二胖端菜走得太急摔碎了盘子。蓝袍道人一笑,忙掐诀让盘子复原。盘子重新回到二胖手中,连菜肴都如先前那般鲜美。 二胖看看手中的菜盘再看看他,忙将菜放上桌子,自己向他跪倒叩拜。 ”活神仙,活神仙啦,你帮我改改命吧!我的命苦哇……” 蓝袍道人没料到会来这么一出,弄得他手足无措。本来冷清清的店里因了二胖这一闹,引得些闲人来驻足围观,那些人叽叽喳喳地乱说着,让那道人更显得窘迫。 胡仙仙一把扯起二胖,一边数落着他,一边挥手让围观的人都走开:”起来,拜什么?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你不知道他用的是幻术呀?你以为盘子摔碎了,其实根本没碎,你只是陷入了幻觉。 懂吗?只是你的幻觉。各位街坊快去忙自个儿的事,摔个盘子有啥好看的?” 二胖摸摸跪疼的膝盖,看了看眼里喷火的他,又再看看眼神如刀锋的她,这两位可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 二胖低下头说:”我去瞅瞅蘑菇汤炖好没有。” 见二胖走远,蓝袍道人冷声问:”在盘子复原的那一刻你想起了一些事,对不对?” 胡仙仙揉揉有些紧绷的脸颊,撇嘴一笑说:”你是比那些骗子厉害,不光会说还会造出幻境,那些在我脑海中出现的片段是你造的幻境吧? 我哪会是九尾狐仙转世? 哼哼,我姓胡,我老爹又正好希望我貌若天仙而取名仙仙,可我胡仙仙绝不是什么九尾狐仙!” 他摇头轻叹,眼神中满是悲凉。 胡仙仙瞟一眼隔壁的鸿真记酒楼,真是宾客盈门,又再看看自己的鸿宾楼,真是冷冷清清,她下定决心要让他在这里变戏法儿招揽客人。 她很严肃地对他说:”别装深沉,你到底愿不愿意在这儿驻场表演?你到处奔波也骗不了几个钱,不如在这儿又有吃喝,还有个正当谋生手艺。” 蓝袍道人有些生气了,”你怎么只知道钱、钱、钱?你何时才能灵智重开,慧性复明?” 胡仙仙歪着头笑看他,拖长语调说:”我不懂什么灵智开呀关的,慧性瞎了明了的,你要不在这儿表演可得付菜钱。咯,这盘菜,三十文钱。” 蓝袍道人气得在身上乱搜,”钱、钱、钱!要多少?给你!”可他什么也没搜着。 他有些尴尬,再看她摆出一副早知道他搜不出钱的神情,他拧了拧眉头,曲指掐诀。 胡仙仙听别人说过,有些身怀异术的人可以从阴司借钱。但是,从阴司借钱会折损修为,还会折损福禄,她猜想他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是神仙才那么做。 她可不想欠他人情,就趁他指诀还未掐好,就握住他的手,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说:”捏指头干嘛?又想玩幻术?你变出钱来我也不收,那不是血汗挣来的钱,用了会伤身损命。” 蓝袍道人猛地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脸色微红地说:”那你要怎么样?” 胡仙仙觉得他一个大男人还会脸红,挺有趣的,她“咯咯”笑起来:”你在鸿宾楼驻场表演戏法儿,要是你能让鸿宾楼重现宾客盈门的景象,我就相信你。” 他深吸一口气,大义赴死般答应着:”好,我暂且答应你。明日起就表演。” 胡仙仙觉得心满意足,朝厨房喊道:”二胖,给道长备好酒菜没有?快端来,好生伺候着。 我要上街给我娘抓药,你们多聊聊,以后都是鸿宾楼的人,别生分。 哟,倒忘了请教道长的高姓大名?” 他坐下来,准备吃菜,认真回话:”我姓程,道号浩风。” 她点点头,”二胖,待会儿帮程道长收拾下住处。” 她又望着楼上想,他该住哪儿?她和胡婶住三楼小阁间,伙计们住后院儿,二楼是客房,就让他住二楼转角那间本来用来守夜的小屋吧。 胡仙仙临走前再吩咐二胖:“记得帮程道长收拾房间啊,他住在二楼转角的小房间。” 交待完之后,话音未落她已出门,他就慢慢的吃着菜听二胖说着些杂事。 胡仙仙在街上边走边想,这个程浩风的幻术真是厉害。她在盘子复原的那一刻,脑海中真浮现出一些片段,有一个片段还让她真有心痛无奈的感觉。 那一刻她自己恍惚是一只九尾白狐的样子,她趴在云海中一处不停旋转的高台上,绝望的对着一片空茫哭喊…… 待胡仙仙从药店回来,程浩风的住处已收拾停当。 她煎好药给母亲送药上去,顺便看他住得如何。她进门时,他正坐在床上打量新家。 这只有一个小孔当窗户的昏暗小屋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便满满当当,一个小衣柜都只能放门后。门没法全开,胡仙仙进屋都是挤进来的。 胡仙仙问他:“这屋子是为方便伺候客人设的,好让值守的人夜里歇会儿用。是有点简陋,程道长还住得惯吗?” 他苦笑着说:”我下凡之日对师父说三日即可回返天庭,天上三天便是人间三年。” 他顿了顿,见胡仙仙认真听他说话,才继续说:”我本筹划的是,用三月时间让你信道学经,用一年时间让你能懂常用经文并筑基修炼;再用一年时间让你入山苦修能在道法上真正登堂入室,剩下几个月就可带你云游四方做些功德。如此三年之后,你就可以自己修炼,我也就返回天庭……” 胡仙仙点点头,“你不用多说,我明白,我明白。” 程浩风愕然地问:”你明白?你明白还说我是变戏法儿的艺人?” 她一脸无奈,似乎很能体会他心情似的说着:”我明白你们走江湖卖艺混口饭吃不容易,得时时练词儿,有时候练得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 ] 第七章 骗钱引客 胡仙仙瞪一眼那伙计背影,“跑得倒快!知道我饶不了他。”又满怀信心的看向门外,”一定是我先前那身白底小蓝花的衣服太素净了,我换身喜庆点的衣服,保证客似云来。” 鸿宾楼里其他人这才注意到她换的衣服,也明白那伙计为什么吓跑了,他们都被她新换的衣服惊得说不出话。 她葱绿的衫子上是桃红的大花,粉红的裙子上是鹅黄的大花,她移动脚步之时可见大红绣鞋上是深紫大花。 三花摸摸自己的脸,好让惊得张了半天的嘴合拢说话:?”小姐呀,你这身打扮可比北门城墙根下拉客的老????婊??子还骚。” 胡婶看不见女儿这时的模样,听三花这样说一下心底火起,”仙仙,撕了三花的嘴巴。太没规矩了,敢这么说小姐。” 胡仙仙应一声”行’,就抓了鸡毛掸子去打三花。三花呢专往胡婶和三叔公身后藏,胡仙仙顾及长辈,压根儿没法打着她。 程浩风实在被他们打闹争吵,弄得烦躁不已。他高喝一声:”别闹了!胡仙仙你那样子确实不喜庆,还花哨难看。” 胡仙仙停了追逐打闹,认真问他:”那怎么办?我们咋样才能引起顾客注意呀?” 程浩风表情有些悲凉,没说该怎么招揽顾客,倒说起他七师妹白回风。 他说白回风喜欢穿白衣,但又不像四师妹凌若风那样只穿银白色的衣服清冷得让人不敢接近。他说白回风会按四时季节穿各式白衣,美得飘逸柔婉。 春天之时,她穿玉白色道袍,道袍外披着淡黄薄衫;夏天之时她穿雪白纱裙,裙边绣着淡红色荷花;秋天之时她穿素白长裙,肩上披着茜红的霞帔;冬天之时她穿粉白色的道袍,出门就披上火红色披风。 听着他的叙述,胡仙仙似乎真见了那样一个飘逸柔婉的女子穿着不同的衣妆在一个仙境似的地方读着经书、舞着宝剑。 只是,她很快又甩甩头甩开头脑中的那些景象,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说:”是没你说的那样穿好看。可要照你说的穿,根本不耐脏,我洗衣服都洗不过来还做什么生意?你倒想想怎么让顾客上门,扯这些没用。” 程浩风上下打量她一番,沉声说:”你蒙上脸就行。” ”你也当我是霉星?怕见我这张脸?我天天在街上走也没见他们都死光吧?”她生气反问。 他没半分歉意,还挺认真地说:”那是你年龄还小,你年龄越大,周围的人就会越倒霉。人是喜欢自欺欺人的,他们以为看不见你的脸就可以当你不存在。你为何不遂他们的心?” 她扁了扁嘴,”蒙着脸很不舒服的。还有,不许说我会让周围人的倒霉,要真是那样的话,我让你第一个倒霉!” 程浩风听了却是一笑,”你不是吹嘘说我是游学天方国的戏法儿大师吗?天方国女子都蒙面纱,你为何不扮作天方女子助我演出。” 她恍然大悟地拍拍额头说:”我怎么没想到?我是可以扮作天方女郎的,那样表演多有气氛。” 她马上往楼上跑,”三花,我去换衣服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驿馆找那个天方来的商队买点衣服。二胖,你提锣出去告知街坊,我们九月初一再正式开演。” 她换了衣服就和三花一起出去了,胡婶听女儿脚步声已远,对程浩风说:”我女儿胡乱说话咒你倒霉,你怎么还笑?别人是要骂她的。” ”她并不是咒我,是真话,我真的是第一个倒霉的。”程浩风苦笑着答话,苦笑中又有点甜意。 胡婶”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 胡仙仙和三花回来时各抱着一叠衣服,在上楼换装之前胡仙仙对三花说:”可要小心点儿穿,别弄破了,这些衣服四两银子一套呢。” 听她这一说,胡婶倒抽了口凉气,”这么贵?还没挣着钱呢,倒先用出去。” 胡仙仙答道:”没法子呀。等裁缝慢慢做倒是能省些钱,可时间赶不上。这是那天方客商的妹妹给自个儿准备的新衣服,我们要赶着买是得敲我们一笔。” 程浩风向她一伸手,”给我一点钱。” 她着急去换衣服就没理他,他大声说:”胡小姐,给我一点钱。” 她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语带讥讽地说:”你问我要钱?你要买什么?你不是神仙吗?你可以点石成金吧?会向我要钱?” 程浩风对她的讥笑当没听见,执着的伸长手,”如果生意红火了我也不要你给的分成总行了吧?你快给我钱,至少三十两。” ”三十两银子?”胡仙仙鼓起眼睛。 胡婶的脸阴得快下雨了,”仙仙,你请的什么艺人?当我们母女俩是傻子?” 胡仙仙琢磨了一会儿还真递给他几个小银锭,”要做什么快去快回,但你要是骗我,我让你一生一世都不好过。” 她又细声对胡婶说:”娘,我就赌一回,反正我们娘儿俩多这三十两银子富不了,少这三十两银子也不至于没饭吃。” 她用这话安慰着母亲,心底里却是清楚自己已经相信梦中之事,因她对他真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那是似曾相识的亲切,是压抑不住的缱绻情愫,也是带些悲愤的微微怨恨。 快到正午时鸿宾楼还是没有一个顾客,而程浩风出去还没回来。胡仙仙看着如火的日头,眼里是红光耀烨,心里是如沉冰湖。 三花扯下蒙得她憋气的面纱,”小姐,我看你是赌输了。三十两银子呢,你大半年才给我三十两银子工钱。我要是他也得跑,这几句话就到手三十两银子,这得的太轻巧了。” 大牛直勾勾的看着变了个样的三花,”你一年能挣四十两银子,很不错的。小姐从不克扣我们工钱,你就知足吧。我有几个同乡帮人晒盐,辛苦了一年,最后一文钱都没拿到手。” ”你这脑子咋长的?我是怨小姐给我的工钱少吗?我是为小姐不值。”三花怒指着大牛,真有要砍开他那木头脑袋的架势。 胡仙仙扯了面纱,木然说道:”二胖,把牌子收了。三花,你想去哪儿玩就去。娘,我去给你买药。” 胡婶眼睛红红地说:”仙仙,昨天不包了三副药吗?熬上就是,不用去买。你别气,气坏了身子,这鸿宾楼更撑不下去。” ”我没生气”,她嘴角往上一翘,”我这不还在笑呢吗?娘,我先扶你上楼歇歇。” 三花看她们母女上了楼也没出去,她无精打彩的趴在桌上看大牛、二胖收着东西,而三叔公把那也就几页的账薄算了又算。 二胖见三花在那儿趴着就喊:”三花,你倒搭把手啊?你也太能偷懒了。” 三花”噌”的站起来,但她没帮二胖搬木牌,她冲街上发疯似的跑去。 二胖正要说她,但朝她跑的方向一看,也疯跑起来,边跑边喊:”大牛,快去告诉小姐,客人到了。” 等胡仙仙从楼上下来时,程浩风已带着这支六匹马十多个人的商队走到门口。 二胖带着手力们从后门往马棚走,三花引着天方商人兄妹去大堂喝茶。 胡仙仙站在门口看着轻笑的程浩风热泪盈眶,他挥挥手:”别忙说感激的话,把他们先招待好。我可是买了他们的葡萄酒,又说这里不收旅费,他们才肯搬来的。” [ ] 第八章 百鸟奏乐 那天方商人兄妹听得一愣,哥哥说:”程道长,你不是说好了吗?这位小姐有点不欢迎我们吧?” 程浩风向胡仙仙使个眼色又对客人说:”哦,胡小姐说话口音太重,麦少爷听岔了。小姐是吩咐我要招待你们好吃好喝,还好住。” 没想到他看起来挺端方诚实的样子,说起谎话来竟如此顺溜。胡仙仙恶狠狠地看着他,而他仍风轻云淡的笑着。 她压下心中怒火,堆起笑脸朝那对兄妹走去:”欢迎,我当然欢迎尊贵的天方客人。请问这位英俊的少爷与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们呢?” 那少爷摸摸自己翘起的八字胡倨傲地说:”我是麦哈穆里塔亚哈里,这是我妹妹麦哈穆娜依可莎。我们是一支两百人的商队,我父亲带着多数人住在府城泰兴,如果不是需要找可靠的客栈方便我们以后常来收香料的话,我们是不愿来这小小的陵州城的。” 他生硬的汉语配上他不屑一顾的表情让胡仙仙真想扇他几巴掌,但想想他若是真有两百多人的大商队以后又有可能常在这条道上来往他也值得倨傲,她忍下这口气。但她没听明白他的名字,只得望向程浩风。 程浩风搓搓下巴,压住自己的笑容说:”你可以称他们麦塔哈少爷和麦娜莎小姐。” "麦少爷、麦小姐,你们想尝点陵州城的特色菜吗?”说着,她笑捧着菜单走近。 麦塔哈见她走近细看她的脸,失声惊呼:”哦,胡小姐真美。” 他的倨傲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艳倾慕之色,赞道:”你明亮的眼睛就像天上的启明星,你娇丽的脸庞只有玫瑰花才配得上。 你穿上我们天方国的服装比我们本国女子优雅柔美,又比你们忸怩的中原女子显得干练大方。 胡小姐,你这样动人的女子真是和月亮一样让人神魂向往。” 胡仙仙没想到麦塔哈这么会夸人,把先前对他的坏印像全抛开了。她知道自己长得不丑,可也没人夸过她美,听他这一长篇的夸赞她就笑逐颜开地认真听他说。 他们说得高兴,麦娜莎嘟起了嘴:”哥,点菜吧,我可饿了。” 程浩风过来接了菜单,脸色阴沉地对胡仙仙说:”我来给他们推荐菜品,胡小姐,你去忙别的。我看见二胖又引了几个客人。” 这是他不愿让麦塔哈接近自己吗?胡仙仙朝他抿嘴一笑,去招呼二胖正引进门的药材商。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贩马的,再又来了贩盐、贩茶的,鸿宾楼一时宾朋满座。 接下来的两天客人们逐渐增多,他们多数是想和天方商队交好而来住在鸿宾楼的。胡仙仙算过,让麦氏兄妹白吃白住也不亏。因此,她心里对程浩风的信任之中更加了几分敬佩。 到九月初一之时,鸿宾楼的伙计们都穿上天方国的服饰,惹得过路的人都好奇张望。 一身宝蓝色天方长袍的程浩风走到门口说:”众位贵宾,在下程风风,是名走江湖的戏法艺人。如今借鸿宾楼的宝地给众位贵宾耍几个小把戏,万望众位贵宾们不要嫌弃。” 他又冲屋里的宾客说:”今日有天方国贵客,我就请我的几位小友为众位贵宾献上一曲天方音乐。” 程浩风说罢就双手撮嘴学了几声鸟啼,啼声由低到高,一会儿后忽传来几声真的鸟啼与他和鸣。 他再高啼几声,清越高亢,一刹那间飞来十余只鸟,那娇鸣脆啼之声真如奏乐。他不再弄口技,双手挥舞如校场点兵,鸟儿越集越多。 当中既有燕子、麻雀、野雉、斑鸠等常见鸟类,也有夜莺、天鹅、丹顶鹤之类人烟稠密处少见的异鸟。它们的飞舞和鸣之态真如在清歌曼舞迎接贵宾,而那曲调也让麦娜莎直说真是家乡的天方民乐。 程浩风这一番引鸟奏乐不仅让鸿宾楼的人看得如痴如醉,那鸿真记酒楼的人都围拢来看。 胡仙仙趁这会儿宾客盈门,连端出瓜子盘招呼乡邻,顺便挤兑鸿真记酒楼的人。 ”来、来,张大叔、李大婶,吃瓜子儿。我们这位戏法大师的手艺还好吧? 他可是在天方国学了十年的,前两天刚随同天方的大客商麦大老爷到泰兴,昨天才到陵州。 你们看,我这身天方女子的装扮就是他送我的,还好看吗?” 那几位街坊都点头说好,胡仙仙又去招呼其他人,”刘大妈、王二姐、孙五爷,你们才来呢?来,吃瓜子儿。明天可得早来,你们听这百鸟合鸣的曲子都快奏完了。” 那几位街坊都笑着答应,胡仙仙走到鸿真记酒楼伙计们身边时“噢哟哟”一声叫起来:“财大气粗的鸿真记酒楼没请着天方艺人?你们这几个伙计真够可怜的,要不要来吃点儿瓜子儿?” 那几个伙计气哼哼的走开,胡仙仙笑得花枝乱颤。 此时?,程浩风双手停止挥舞,又撮嘴鸣叫几声,鸟儿散去。那些鸟儿们是一点也不乱的依各自种类、排成队形,很有秩序的散去。 胡仙仙冲程浩风伸伸大拇指,他波澜不惊地说:”只是些雕虫小技而已。晚上我还有更壮观更有趣的表演,你们等着看你们想也想也出来的奇幻妙戏吧。” 等胡仙仙他们忙活完,客人们都上街去逛的时候已快到申时。 三花扯下面纱、捶着腿、发着牢骚,”真累死了,小姐该再找两个伙计。” 三叔公笑她,”你不是说没生意的时候无聊吗?这会儿又嫌累。” 胡仙仙也扯开面纱,”这蒙着脸真难受,也不知那些天方国的女人怎么受得了。”她冲伙计们笑笑,”今天辛苦了,要是生意真的越来越好我就给你们涨工钱。嗯,要一直好的话……你下个月就涨到四吊钱怎么样?” ”照这么个累法儿,一个月就涨半吊钱?唉,小姐呀,我也不要你涨工钱,你不如多请个人来。我真累死啦!”三花直撇嘴。 二胖和大牛却都摆手说不用再请人,能忙得过来。 胡仙仙听了他们的话很是高兴,三花却不高兴了,”你们为了多半吊钱就不要命了?大牛,你工钱是六吊钱一个月,二胖你是四吊半钱一个月,都比我工钱高。你们咋还那么在乎那点小钱?” 大牛被她说得红着脸往厨房走,二胖冷笑着说:”你是女人,你不用存钱娶老婆啊。再说了,你爹娘虽没钱,总在北门那边有个烧饼摊子,不用你来养活吧? 大牛的爹是个瘸子、娘又死得早、哥哥还有点儿傻,他们全家就指望他养活,能不在乎钱? 我家呢,本来还有几亩地的,可惜都让我那赌鬼老爹输没了。遇上这么个爹,我自己不使劲攒钱以后该怎么过?” 三叔公望望胡仙仙说:”这客房还没住满呢,就人手不够,要住满了客……仙仙,伙计们都过得不容易。你呢,该加工钱,也该再请个人。” ”我也知道应该。我虽说是小姐,可端茶递水的事我也在做,今天跑得我也腿疼。可这鸿宾楼的情形你们也清楚,是在靠以前的老底子在撑着,这几年都在亏本。”胡仙仙唉声叹气。 程浩风听他们说到此处,接话道:”你们要再请人,不是一个、是两个。请一个专帮大牛在厨房打杂的,再请一个专管马棚和扫地的人;二胖嘴甜机灵,就专管倒茶、端菜,迎送客人;三花细心警惕就专管客房的事和洗换被褥。” 他这一说,伙计们都点头说好,胡仙仙一摊手,”你倒会分派人手,可谁给工钱呢?” 程浩风认真地说:”我给。” 胡仙仙捂嘴直笑,”你给?你前天才找我要了三十两银子,你哪来的银子帮我付工钱?” 他一字一顿地说:”是、我、给。” [ ] 第九章 鱼龙混杂 胡仙仙站起身,斜睨他一眼,”我记得住。只是要让鸿宾楼恢复可不容易:一得让生意好;二得弄回被车家占去的地方;三得让我爹和哥哥回来接手生意。” 她又冲伙计们挥挥手,”先去忙吧,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还不知道要忙几天呢。” 二胖和程浩风一个去了后院,一个上楼准备他晚上的节目,三花还懒懒的蜷在大堂的椅子上。 胡仙仙正想说三花几句,她已站起身,拢了拢头发,很是精神抖擞的向外迎去。朝外一看,胡仙仙不由失笑,是四个书生前来住店。 三花热情的引他们进屋后,三叔公问:”四位公子,你们的姓名、籍贯请与我说一下。” 那四个书生朝三叔公拱手为礼,但还不待他们开口,三花已抢着说:”他们分别是叶赞、杜谆、阮绍伦、马烁,都是皖州景春县人氏。 他们是约了几个同在陵州城明伦书院读过书的好友一起赴京赶考。 他们在我们这儿住一晚,等明天人到齐了就出发。” 三叔公照样写上,其中一个书生问:”请问老伯,你为何不向我等证实一下就照那位姑娘所说来写?” 他笑而不语,又有一位书生端详了一下三花,”我见这位姑娘有些面熟,难道你们未卜先知,料到我等会前来住店,而让她来打探我等境况?” 三花甜笑着去端茶水,胡仙仙故作神秘的地对他们说:”我等俗人哪会未卜先知?是我们这儿有位活神仙,他说你们都将高中,有蟾宫折桂之分的人自有神明护佑。他得了天帝旨意,说你们将来此住店,他便提前在此等候,以便关照你们。” 那四个书生竟都信以为真,问他活神仙在哪儿,三花就说在二楼,他们就都让三花快带他们去。 他们走后,三叔公和胡仙仙相视一笑。 过了一刻钟,程浩风气乎乎的下楼了,”胡仙仙,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三花天天往学堂跑,这才熟悉他们,偷听到他们谈话,怎么说成是我告知你们的?” ”你说过你是神仙,难道不是?你哄我的?”胡仙仙很无辜地忽闪着大眼睛。 程浩风鼻子都快气歪了,”我是为你而来!他们又不是文曲星下凡,我哪知道他们考不考得中?更别提什么能当多大官儿,能娶几个老婆了…真是,烦得要命!” 在他抱怨的时候,胡仙仙见门口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徘徊许久,就问她们,”大婶儿、姑娘,你们是要吃饭还是住店?” 那个姑娘低着头由大婶牵进来,大婶说:”我们住店,要一间上房给我小姐住,我住大通铺。” 三叔公问他们姓名籍贯,那大婶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是太和县马蔡氏,这位是我家李二小姐。” 在三叔公做着登记的时候程浩风一直在打量那位姑娘,但她的头低得让他看不清脸,他就偏下头去看。 胡仙仙见他那样子,心说:装得个清高样儿,见着姑娘就显出猥琐相了吧?但胡仙仙没空嘲笑他,她看见又有几个人进店,她忙着去招呼客人。 进店的客人为首一人腆着肚子,穿金戴银,挽着他的是个妖娆的年轻女子,他身后还跟着六名精壮仆从。 胡仙仙笑问:”这位老爷是住店呢,还是吃饭?” 那女子笑答:”我们住店。”又冲三叔公说:”我家老爷就是泰兴城里有名的珠宝商,姓潘,名讳宗强。我们要一间上房,六个大通铺铺位。” 三叔公”唉呀”一声:”这可不巧了,上房都住满了。潘老爷你将就住一下厢房,行吗?” 潘宗强一瞪眼,”你没听清楚她说的?我潘宗强是住厢房的人?你赶紧给我腾一间出来。” 三叔公为难地看向胡仙仙,胡仙仙满脸堆笑的对潘宗强说:”潘老爷,你看看别的客栈还有没有上房,行吗?都是主顾,我们鸿宾楼也不好意思让别的人腾房啊。” ”小模样儿长得还行,咋说话就这么难听呢?你不好意思让他们腾房,你就好意思撵我走啊?” 潘宗强凑到胡仙仙面前坏笑盯着她看。 胡仙仙无奈地说:”这怎么能叫撵你啊?你看这不是还没住下吗?” ”好,有个性!敢得罪你潘老爷,你这鸿宾楼是不是不想开啦?”潘宗强对着胡仙仙一伸大拇指,用夸赞的话恐吓着人。 程浩风一直在注意看那低着头的小姐,听这边闹起来就冷喝一声:”做人不讲理,还不如当条狗!” 潘宗强的六个仆从一下子向程浩风围拢,他毫无惧色地说:”你们想打我?为条狗卖命,你们真不值啊?” 他的话惹得潘宗强愤怒地指手画脚,可潘宗强冒出嘴的不是吼着让手下打程浩风的狠话,是”汪汪汪……” 那六个仆从傻了眼,本来挽着他胳膊的妖娆女子惊叫着摔开潘宗强的手。 胡仙仙笑得弯腰,那潘宗强满面怒容,跳着脚骂人。 可他说出口的只有“汪汪汪……”,他急的狠抽自己嘴巴,嘴巴里冒出的还是只有“汪汪”声。 他越骂,胡仙仙笑得越畅快。其他人也笑得前仰后俯,就连他自己的仆从也想笑又不敢笑地憋成一脸怪相。 三叔公却没笑,他焦急地对犹含怒意的程浩风说:”程道长,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人可不能开这种玩笑啊。” 和气生财,做生意是得忍气吞声。程浩风不得已收了法诀,厉声说:”再敢蛮不讲理就让你真变成狗!” 潘宗强扭扭脖子,干咳几声确定自己没发出“汪汪”声才怒吼:”你这个妖人,我找和尚来收了你!” 程浩风一听,又捏起指诀,那位低着头的小姐赶紧拦住他,”别为个房间伤了和气,我让出上房就是!我和奶娘同住厢房。” ”我哪能和小姐住一间房?我还住大通铺吧。”奶娘忙阻拦她。 那小姐说:”我不想与陌生人合住,奶娘你还能陪我说说话。” 她说着话,就不知不觉的抬起了头,那潘宗强一看清她模样就不自觉的吞口水,连程浩风也看得有点痴。胡仙仙瞧着她修眉俊眼的秀丽面容也心下暗赞,真似个玉雕的人儿。 妖娆女子拉拉潘宗强,”她要让,我们还不住了呢。这陵州城比鸿宾楼好的客栈多了去了,走吧。” 潘宗强拂开她的手,围着那小姐转了一圈,”就住这儿,我怎么能拂了这位小姐的好意呢?”说完就大笑着往楼上走去。 那小姐主仆二人也往楼上去了,胡仙仙轻声对程浩风说:”这位潘老爷对你的李小姐不怀好意啊,你可得想办法保护好你一见钟情的这姑娘。” 她本来只是想调侃一下程浩风,可话一出口才觉出自己的话里含有几分醋意,不由地微红了脸。 程浩风倒没在意这些,他正色说:”这个潘宗强哪用防?那李小姐只是面目太像我一位故人,我为此多看为她几眼,可不是什么一见钟情。” 胡仙仙心虚地一笑,掩饰着自己刚才的失态,”像一位故人?这借口也真是拙劣。” 他想要辩驳几句,但胡仙仙已迎上刚进门的客人不理他了,他无奈摇头。是故人,她也是他的故人,此来会遇上很多故人,所有一切都会偏离他预定的方向。 胡仙仙对那刚进门的高个儿疤脸的男人和矮胖光头的男人说:”二位客官,只有厢房和大通铺了,你二位能将就吗?” 那个高个男人看看周围后说:”就住一间厢房。”又对登记的三叔公说:”我们是景阳县的高二和高三。” 说完两人就往楼上走,没提半个过分要求。 胡仙仙对着他们的背影感叹,”看着这两个人面相挺凶,没想到还挺通情达理的”。 [ ] 第十章 各色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