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法器是魔尊》
1. 画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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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焉之脊,一个掉落在三界六道之外的炼狱。
这里没有日夜交替,更没有四季更迭,有的只是无穷尽的晦暗中一轮遮蔽半边天的圆月似猛兽般蛰伏,清幽的月光铺撒在蛛网密布般的缚魔链上,纵横交织看不到边际。
一缕暗红色精魄,却打破这死一样的静寂,迅速穿梭在缚魔链网里,似是在寻找什么。
精魄每到一处,周围的缚魔链自缝隙中,便炸出紫雷来,洪水猛兽般叫嚣着,像是要将空间撕裂。
“吵什么!”一个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短促又不耐烦,尾音却戛然而止,不知是被紫雷吞没,还是自己默了声。
精魄循着声,愈发迅速地穿梭在电闪雷鸣间,直至在一男子面前停下。
男子黑发如墨,散乱在被缚魔链穿透束缚的身体上,浅云色衣裳在经历了一次次被电流撕扯后早已破败不堪,让他如玉白皙的身体看上去触目惊心。
缚魔链所过之处,皆留下骇人的黑洞。与其千疮百孔格格不入的,却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被禁锢的男人有着放眼整个狩心大陆都不曾有的琥珀色眼睛,清透纯澈却深不见底。他扫一眼面前精魄,眸子里染上霜雪似的寒凉,唇角有颗红痣,随着他开口的弧度显得格外有攻击性。
“滚!”他只吐出一个字,声线好听却拒人千里。倒是同他的美貌一样疏离,衬着他身后遮蔽半边天的圆月,显露出压倒性的气势。
精魄竟发出浑厚人声:“魔尊百里翊,吾乃妖王神屠,今将吾最后一丝精魄献祭于你,祝你摆脱这桎梏。”
百里翊依旧淡漠:“滚。”
神屠精魄沉默半晌,复又开口道:“你应当不知,自三千年前天启之战后,神族便成了至高无上且虚无缥缈的存在,世间妖与人修仙问道,唯有修出狩心才可登上九天。”
闻言,百里翊冷冰冰的眸子里惹上一抹复杂的光,却稍纵即逝。
见百里翊不语,神屠再道:“神界独大不是什么大事,可他们将你彻底从三界抹去,世上已无一人知晓百里翊,就连魔族亦只是嗤之以鼻的传言,根本不值一提。更可笑的是,如今人族亦能修出心花,重创我妖族,做了下界之主。”
“可笑。”神屠的话,果真刺中了不可一世的百里翊。
天启之战前,仙妖两族在神魔面前犹如蝼蚁,更别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
后来,魔族实力日益壮大,已非神族能抗衡。上界两族联手倾全族之力才剿灭魔族,将不死之身的百里翊永远囚禁在终焉之脊。
神屠见百里翊有了反应,胸中提起一股炽热:“眼下大陆只余一个人族了,真是可悲可笑。如今吾助魔尊脱困,再去开创那盛世吧!”
百里翊冷哼:“好歹是个妖王,被人族打得只余一丝精魄?”
神屠怒不可遏:“普通人族能奈我何,但那季言心天生仙骨,传闻说她必修出狩心,飞升上界,张狂!实在太张狂!”
……
季言心便是这整个大陆人族里唯一的天之骄子,原本作为一名弃婴,被招摇派掌门银临子捡了回去,却发现她天生仙骨,寿命绵长,必定修出狩心,登天指日可待。
季言心十五岁那年,早已离开招摇山九百年的昭帝回到师门,将她带下了山。
而后,她只用三年时间辅佐昭帝大杀四方,便成了下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师,也让光辉不复从前的大昭再次登顶,重为大□□国之首。
如今,季言心十八岁。带着守心阁一众讨伐霍乱四国的妖王得胜归来,是大昭之幸,更是其余三国望尘莫及的壮举和荣耀。
可是,她的生命怕要止于十八岁了……
季言心意识涣散前,听得那温和有礼,乐善好施的美人国师夜无炁吩咐道:“仙骨已取,心花亦毁,丢到埋骨坑去吧。”
国师不知季言心的心花能在她受到重创时制造出境界跌落的假象,保护起身体和灵力。否则绝不可能就此将她扔进埋骨坑。
从昏迷中醒来的季言心如一朵凋零的鲜艳红花,撕裂了揉碎后,被风裹挟着急速坠落。
耳边是呼啸似野兽咆哮般的风声,颅内如同被巨石挤压的顿痛感瞬间侵袭,伴随着尖戾的嘈杂人声,似哀嚎又似雀跃。
顿痛感延伸至胸口,喉头涌上血腥气,随即一大口血吐出。
周遭的声音似是闻到了血腥味变得兴奋狂躁,转瞬间无数顶着各式狰狞人面的恶灵伸出手来似蜿蜒缠绕的蛇攀爬上支离破碎的季言心。
虽心花出于保护季言心,在被剥后制造了假象,但失去仙骨,原本属于仙师的十二瓣心花已跌落至六瓣修士境界。
她吃力地捏起一个诀,将灵力引入指尖,法阵,想将近身的恶灵驱散,可不但疼痛充斥着四肢百骸,就连六瓣心花也紧紧合在一起,阻止灵力外泄,提醒她以眼下的身体状况,不能再动用灵力。
季言心深吸一口气,回忆着九岁前还是六等修士时使用的术法。她再次捏诀,这次收敛了灵力。果不其然,周身恶灵受到阵法的冲击,四散开来。可如今威力,远远不能伤到恶灵分毫。
待恶灵离季言心三尺外,同她一同往埋骨坑底坠落的死侍显露出来。他们抱着赴死的决绝和对国师的忠心,定要确保季言心有来无回。
但此刻,恶灵早已将死侍们裹住,开始啃食吞噬经久不见的新鲜血肉。
死侍不愧是死侍,在鲜血喷涌,骨骼被撕扯得咯咯响时,也不曾发出半点痛苦的声音。
飓风中,一颗柔软滚烫的珠子被裹挟着砸在季言心脸上,待看清是死侍的眼珠时,季言心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境界跌落后体内充盈的灵力却丝毫未减,可要使出来却被心花阻拦。六等修士的实力远不足以对付恶灵,如若这样下去,待围在身边的死侍被吞噬殆尽,季言心将必死无疑!
思及此,在恶灵吞食血肉的瘆人声音中,季言心将双手覆在心口结印。一缕心头血蜿蜒而出,缠绕在她指间。只一瞬,这心血炸开如同红莲,原本只剩六瓣的心花,如今被季言心毫不犹豫毁至最末的三瓣。
只要灵力还在,想必重修境界不是遥不可及的事。而如今,必须先活下去。
随后,她支离破碎的身体里,有一股邪气开始逆行,竟将断裂的经脉重新连接。
“以吾心血,为其画灵,谨此奉请,福瑞来临。”
随着尾音落下,自那些恶灵中分裂窜出一道道蓝色幽光,气势汹汹开始与恶灵们针锋相对。片刻后,便将眼下恶灵尽数吞噬,而后盘旋护在她周身。
那四名死侍已只余星点残骸,在烈风中翻飞拍在季言心身上又被卷走。她再次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心绪时,已到了埋骨坑底。
季言心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脚下随着步子挪动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在坑底幽幽回荡。
借着灵暗淡的幽蓝色光,可以看清这坑底堆满了白骨,而自白骨间,无时无刻不生出新的恶灵,朝着坑内唯一的生灵席卷而来。
“还真是不给我留活路。”
说话间,新生出的恶灵已然朝她叫嚣着
2. 结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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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雷声平息,光华褪去,那人形清晰地显露在季言心面前。竟是一男子,用以后季言心的话形容就是“肤白貌美琥珀眼,真乃极品也。”
男子身边还有一缕暗红精魄,见得季言心怒不可遏地蹿动:“季言心!你何故在此?”随即又探得她只余三瓣心花,又大笑起来。
虽搞不清状况,但神屠知道此地不可久留。显然是季言心在埋骨坑做了什么,把他和百里翊的一个元神从终焉之脊拉了出来。眼下不仅拿得了想要的东西,还保全了精魄。
劫后余生的神屠,头也不回地往地面上窜去,远远留下一句话,在深坑里久久回荡:“季言心,你我的仇怨来日再清算。”
周围恶灵尽数凝滞不动,看来五行神武阵起作用了。来不及多想,红狐带着季言心亦是头也不回朝着地面奔去。
待再次看到月光后,季言心松了口气,终于要逃出去了。没等心下那劫后余生的欣喜平息,季言心被一股力道拽着重又跌落在巨石上。
百里翊如同一抹清冷的月光,倨傲地瞥了一眼季言心。在他目光收回的刹那,原本停滞的恶灵攀上了他在风中飘起的衣袂,在洁白无瑕上顿时染了一团带着浊气的脏污。
只听他嫌恶地吐出一句话:“竟敢弄脏本座的衣裳。”而后,他轻轻抬手在虚空中一握,紫雷在轻握的掌心间轰然炸开。下一瞬,将整个埋骨坑照亮比白昼还要刺眼。
季言心下意识抬手往眼前一遮,再睁眼整个埋骨坑恶灵已不见了踪影。阴风浓雾被驱散,清冷的月光自地上映射下来,洒在白衣男子身上,让他看上去愈发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再次瞥了一眼季言心,声音轻蔑又冷漠:“你就是季言心。”
季言心看看自己手心同样忽闪着的印记,再看着白衣男子额间明灭的契印,怔怔道:“我是你主人。”
“……”
季言心试探着问:“你叫什么?”
百里翊强压怒意:“百里翊。”他要看看,是否真如神屠所说,世人已不知他是谁。
“百里翊。”季言心念着他的名字,腹诽着当真不叫太初?但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怕认错法器彼此尴尬不好问出口,便只好道,“你是剑?”
“……”
“还是鞭?枪?刀?戟?”
“放肆!”百里翊忍无可忍,“区区人族胆敢对本座口出狂言。”
季言心觉得这本命法器有点难沟通,索性伸手以指尖轻点在他眉心:“我看看你是何来历。”
顷刻间,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浮现在季言心识海中,各式旗帜东倒西歪插在死人的身体里,这些人有的戴盔披甲,有的骨肉如柴衣不附体,触目惊心。
“狐妖放肆!拿开你的蹄子!”百里翊拍开季言心的手。
随着季言心手被拍开,识海里的画面戛然而止,她呼吸停滞了一拍,不知怎的,险些落下泪来。
她轻轻揉了揉眼睛,语气针锋相对道:“你自己看看你额间的印记,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本命法器!”
季言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狐狸。她在半空停滞了片刻后,滚落在百里翊脚边。猝不及防间,她想要抓住什么的爪子将百里翊的靴子勾出一条丝来。
季言心睁着狭长的大眼睛,抬头看着满脸嫌弃的百里翊,果不其然,他怒斥:“放肆!”随即一脚将狐狸踹开。
季言心虽不知自己为何变成狐狸了,可这个不明来历的法器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冒犯自己,心下也来了气。
“你敢踢我!”于是季言心起身朝里翊扑去,在他手臂上咬了下去。
百里翊琥珀色的眼底爬上带着怒意的霜雪,他一把抓住季言心的狐狸脖子,提远了。
“你放开……”季言心的脖子被掐得愈发紧,以至于发不出后面的声音。
只听百里翊冷冷道:“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本座当本命法器。”
没什么是杀了她解决不了了,除非百里翊连自己也杀……
随着季言心脖子发出咔擦一声,百里翊将灵力灌入掌心,对季言心痛下杀手。
可就那么一瞬间,百里翊毫无征兆地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当季言心和百里翊醒来的时候,红狐已然将他们带离埋骨坑。
此时埋骨坑外一里地,天色破晓,清晨的凉风吹在身上,让季言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现在她只是个连三瓣心花都没有的凡人之躯。
被抛尸在前,又在埋骨坑折腾了一夜,原先连打完妖王归来都精致得一丝不苟的红衣少女,眼下衣裳破烂,灰头土脸,满身血污,连最基本的除尘术都做不到,季言心一脸苦笑,长叹一口气。
而后季言心看看还倒在一边的百里翊,他就这么静静躺着,美好得宛如神韵如梦似幻的一幅画,很难想象在埋骨坑时,他竟然毫不犹豫对自己痛下杀手。
因变作狐狸的时候咬了一口百里翊,沾了他的血。命悬一线之际,结下复死契,一旦季言心受到伤害,百里翊将承受双倍,这才救下了季言心,也让百里翊重伤昏迷。
小狐狸见季言心醒了,眼神闪烁不敢看她。可半晌也未见季言心开口,她终于忍不住怯怯道:“姑娘,我向你赔罪,是我下了咒,才使你变成狐狸的。”
说完,豆大的泪水从红狐眼里滚落,楚楚可怜,让季言心看了不忍责备。
谁知下一瞬季言心眼眶含泪,不解道:“为何?在坑底我们一起逃生的情谊难不成是假的么?”
没想到季言心反应如此之大,红狐顿了顿,轻声道:“我乃灭族的青丘狐一族,名唤青离,辗转流连于人族与妖族间,为的是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夜里我偶然撞见你被四名男子带出,看你像极了我姐姐,便一路跟随。”说到此处,青离潸然泪下。
季言心拍拍自己胸口,又轻轻拍了拍青离的背,安抚她心绪。
青离接着道:“本以为我必死无疑,我想死后魂归青丘。与你又初次见面,非亲非故,青离不敢妄想你能将我的魂魄送回青丘,便给你下了咒。我死后,诅咒之力便能带着你去往青丘。届时,找到方时宴便可解咒。”
“我不怪你。”没承想季言心丝毫不追究被下咒之事,看着青离残缺的一条腿,眼底染上怜惜,“你为我伤成这样,我定将你送回青丘。不过在去往青丘前,先随我去趟招摇山。”
季言心恨不得立刻将国师取了仙骨之事告诉师父,让这个大陆最强的大仙师为自己讨回公道。
“你又对我做了什么?”说话的是百里翊,他语气里带着薄怒,眸子里依旧是鄙夷。
季言心目中无人的百里翊,气不打一处来:“作为我的本命法器,你竟对我痛下杀手!”
百里翊一时语塞,堂堂魔尊,怎能做区区人族的本命法器!可又不好发作,起身准备离开这个莫名的狼狈少女。
“站住。”季言心阻止道,“我花了三瓣心花,才将你招来,岂容你说走就走?”
百里翊强压怒火,转身审视季言心:“你欲何为?”
季言心不知怎的,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却不躲开他的视线,反倒走到他面前:“想必你知道,只要我不解开契约,直到我死你都是我的本命法器,而且主人死后,本命法器只能将自身封印。你在坑里时要杀我,我迫不得已又结了个复死咒,以后只要我受伤,你将承受双倍的痛苦。”
百里翊冷笑:“我自有法子解咒。”
季言心不慌不忙地灿烂一笑,用最柔软的语气说出最不近人情的话:“那想必你也知晓,本命法器要听从主人下达的一切命令。”言下之意是你不要逼我强迫你。
百里翊不语。
看把百里翊气得睫毛都在颤抖,季言心心满意足:“其实我这人性子极好,只要日后你不与我针锋相对,但凡我有一口饭吃,自会分你一块肉。”
百里翊依旧不语。
季言心脑子转了转,又道:“将你的心愿告诉我。”
百里翊像看一个死物一样看着季言心……
季言心无奈:“我命令你,将你的心愿告诉我。”
百里翊毫无感情:“解封真身。”
季言心道:“即是心愿,说明此刻你做不到。眼下我境界跌落,只是凡人之躯无力自保。我可是耗了三瓣心花才将你召来,你至少需待我修回九瓣心花才可,届时我亦会助你解封真身,放你自由。”
百里翊沉默半晌,终于淡淡吐出一个字:“行。”被封印了三千年,如今外界不知发生了怎样变化,能找到终焉之脊所在的神屠说是季言心打得他只余一缕精魄,那么季言心此人,应当不是泛泛之辈。
季言心笑得灿烂:“这就对了嘛。”
……
招摇山。
乃当今天下第一仙山,是无数人族修道者梦寐以求踏足之地。自山脚下有三万级阶梯,一直延伸至山门,世人称问道天梯,求道者需走完全程,方可见其道心。
季言心从未觉得问道天梯有如此遥远过,眼下她已变回人形,抱着青离,正一步一步朝山门走去。她也从未想
3. 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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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翊自云上俯瞰着三千年后的世界,如今天地之间除了妖和人的气息,就连仙族的气息也若有似无。
眼下要先回到魔界无尽处,不知被神族毁灭后,如今变成了什么样。
乘风的百里翊朝着记忆里的方向而去,可不知怎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起初他以为是分身力量受限的缘故,可一炷香后竟让他险些从云端跌落。
百里翊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顿住脚尝试着往回走,果不其然,速度和身体带来的不适逐渐消失。
“那个病秧子……”百里翊长眉蹙起,心里仿若堵了一块拿不开又敲不碎的千斤巨石。
半个时辰前,季言心回到师门后吐血昏迷,百里翊给她输送了些许灵力后,想着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便决绝离开。趁着她不省人事时,赶紧回到无尽处取了时方傀儡镜,届时便能彻底摆脱她的控制。
没承想只要离开季言心足够远的距离,自己灵力便会慢慢消退,如此下去,必会消散全无。
被迫无奈,百里翊只能掉头回招摇山。
……
季言心逃学躲在梨树上打盹,身前出现一仙风道骨的华发老者,他从向阳处而来,行至躲在阴影里的季言心跟前,一记爆栗敲在她脑门。
恍惚中,季言心下意识捂着脑壳从倚着的树干上窜起。
银临子斥责道:“你竟敢背着为师躲在此处!”
从睡梦中被敲醒的季言心揉了揉脑门,泪花从眼角挤出,不知是着实被敲疼了还是刚睡醒的缘故:“师父我没有,我看书看得太累了,就小憩一下嘛。长老们交代的课业太多了,脑子一直转不休息的话,即使是祖师爷下凡也吃不消呀。”
“你接着装。”银临子斜眼瞅着季言心,一幅就你那点心眼子我还不知道的表情。
“嘿嘿。”季言心不装了嘿嘿一笑,反手从背后掏出一白瓷酒瓶,上书苍梧。
“有这好东西,你怎的不叫上为师?”季言心递出的姿势还没起,银临子便急不可耐地将酒接过,美滋滋地饮了一口。
“好喝吧?”季言心亦是美滋滋地笑着,说着便要从银临子手里将酒抢回,“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来的,据说那楼里就这么点。”
“去去去。”银临子变戏法似的将苍梧酒收到袖袋里,翻脸不认人,“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为师替你收着。”
“师父我错了,下次去山世回徒儿一定带上你。”季言心像拽住银临子衣袖撒娇耍泼。
银临子确风一般地飞走了。
季言心喃喃:“真是为老不尊。”而后又想靠着梨树继续打盹,谁知背才往后靠,四下风云巨变,季言心毫无征兆地摔了下去。
周围幽森晦暗,无数恶灵攀附撕扯着季言心。她呼吸停止了好几拍,是了,她被国师设计剥了仙骨,眼下被扔到埋骨坑来了。
季言心下意识欲驱动灵力对抗恶灵,银临子却从天而降,挡在她身前,挡下了所有恶灵的袭击。
恶灵瞬间缠绕住银临子,张口就将他的血肉咬下。
“师父!你在干什么?为何不用法术对付它们?!”季言心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看着银临子。
下一瞬,一道金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在银临子身上,也将恶灵尽数劈成齑粉,留下满身是伤的银临子,孤身站在金色的天雷里。
接着金雷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劈下,这是属于银临子的雷劫,整个大陆,唯有银临子历的是金雷。
银临子张了张嘴却没言语,许是被雷声掩盖,吞没了他的声音。
季言心不知所措,定了心神后试图接近金雷,身体却动弹不得。
金雷越来越强烈,刺得季言心几乎睁不开眼。可雷里的银临子却朝着季言心笑,印象里师父很少笑得这般慈眉善目。
又有新的金雷降下,这次的强光彻底让季言心看不到银临子。雷声震天,四下跟着晃动,季言心动不得顿时心急如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下蔓延开来,待雷势退去,季言心已泪流满面。
又是那棵梨树下,季言心瘫软跪坐在地,银临子完好无损出现在她面前,依旧笑得慈眉善目。
他摸了摸季言心的头:“心儿别怕,为师知道你丢了仙骨,但以你的资质,即便没有仙骨亦能修出狩心,飞升上界。”
季言心听着银临子实实在在的声音,恍惚地伸手戳了戳他,而后一下抱紧银临子将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师父你刚才为何任由那些恶灵咬你,又为何被那么多雷劈。”
“傻孩子,你师父那是渡雷劫,什么被雷劈。”银临子一记暴栗敲在季言心头上,而后又转变了语气,带着些许淡淡的哀伤,“只不过师父我呀,渡雷劫失败了。”
季言心放开银临子正襟危坐,声音还带着哭腔,明知故问:“失败了会怎样?”
银临子道:“按常理来说,自然是身死魂消……”
银临子话还未说完,季言心像个孩子似的“哇”一声嚎哭起来。
“嚎什么,为师还没死呢。”银临子又一记爆栗制止住季言心,“为师是谁?天底下最强的大仙师!无所不能风流倜傥英姿飒爽,自当不能按常理来说。”
季言心是会抓重点的:“跟风流倜傥英姿飒爽有何关系?”
银临子轻咳两声,正了正嗓:“为师不是造了个须弥纳戒么,雷劫失败后,我将神魂放在里面了。少则三五载,多则十年,为师便能靠着其中的天地灵气重新修出肉身。”
季言心终于将眼泪擦干,喃喃道:“还想让你帮我教训国师呢,这下好了,你得死个三五十年。”
银临子纠正道:“三五或者十年,不是三五十年。”
说完银临子起身,再吩咐道:“为师几日前结了个契灵,名为不辞,日后让他助你去拿回仙骨。”
季言心跟着从地上起身,银临子却远远地只余一个背影,她心下一紧追上去:“师父你要去哪里?”
脚才踏出,四下景物又发生了变化,眼下是埋骨坑那块召唤本命法器时所在的巨石上。
紫雷乍现,不待季言心有任何身体或心理的任何反应,一只光洁如玉冷冰冰的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百里翊目露凶光,杀意滔天:“区区人族,谁给你的胆子冒犯本座!”
“放开!我……命令……你……放开!”季言心吃力地挣扎,喉咙里在接连不断涌上猩甜的味道后,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埋骨坑里回荡。
……
季言心从榻上惊醒,喘着粗气看到离自己不远处的幽幽瞪着自己的百里翊时,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缩。
百里翊看季言心如此害怕,唇角不自觉勾起笑意,看得一旁的青离只觉毛骨悚然。这个离开又回来的男人,顶着一张最好看的脸却竟是可怕的心思。
“莫怕,这里很安全。”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突然出现在季言心面前的,是一张陌生少年的脸。他眉目似舒逸洒脱的山水画,一双桃花眼如春日荡开的明净湖面,身着招摇派青色道服,松风水月又意气风发。
“你是何人?”季言心看着陌生少年的脸,虽从未见过,却莫名有种道不明的熟
4. 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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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地域有一传闻盛行,桃花坞外海面上有一艘生死画舫,舫主为神秘修道者,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活了多久。
见过他的人皆道其是个风流倜傥,怜香惜玉且才貌双全的公子。
舫内除了这位舫主,皆是姿容绝丽的妙龄女子。每当月升日落,生死画舫便笙歌鼎沸。
起初看客只是为了美妙女子而去,后有一日一男子背着家中彪悍妻子前往画舫被抓获,妻子当场一刀了结了男子性命。
关键时刻舫主现身,将时间倒流一日,助那男子成功躲过家妻的大刀。传闻一出,之后生死画舫水涨船高,竞价得入舫贴才可一睹绝色歌舞姬容姿,当然,其实更多人是为着求舫主办事才去的。
都说桃花坞是人间仙境,季言心觉得大抵上真正的仙境恐怕都不如这里。
一路上她都被目之所及的一切吸引,这里河湖交错,小桥流水。以黛青色为主的亭台楼阁坐落其间,开得极好的桃花纵横排列于大街小巷。
夜里水路上星星点点的行船灯火穿梭不息,带起和煦温润的清风,轻拂面颊,让人心里多了些许光明透彻的清静。
自三年前下山入朝以来,常年在外打打杀杀,季言心竟还从未看过这般岁月静好的景致,要不是赶着前往青丘,她真想在桃花坞住上些时日。
不辞在须弥纳戒里修养,百里翊心怀鬼胎,老想着让季言心多吃苦头才好。
只有青离小狐狸,眼看季言心被周遭景物吸引得慢下脚步,便拽了拽她的狐狸手催促:“季姑娘走快些,莫要误了去生死画舫的时辰,晚了即便有银子,只要当下不叫价,入舫帖被抢空了可就进不去了。”
季言心不由得迈大了步子,眼睛顾不上看路还忍不住感叹:“这狐狸身体走路就是快呢。”
语毕她又不解,继续追问:“那为何我们不早点儿来?这样白日里我也能好好游玩一番。”
百里翊冷言冷语:“你这病秧子凡人之躯,不给治好你还能走?”
“我给忘了……”季言心有些愧疚,不辞给了自己须弥纳戒后便耗费了灵力为自己疗伤。她居然让一个契灵为自己疗伤,越想越羞愧。
季言心沮丧地垂下头,却撞上了行人。
三位少妇挽着手迎面走来,未曾注意脚下,被小狐狸撞到惊得捂住胸口。
黄衫少妇娇羞:“诶呀,大街上怎么会有狐狸,吓坏奴家了。”
蓝衫少妇怒斥:“是哪里来的小畜生,走不动路长眼把你抓去卖喽。”
红衫少妇在看到一旁的百里翊后,悄声告诉同伴:“这小狐狸像是有主人的。”
说着用眼神指了指站在两只狐狸旁边的惊为天人的白衣公子,而后少妇们眼神像是焊死在他身上,不舍挪开分毫。
蓝衫少妇故作娇嫩,轻声软语:“呀是公子养的小狐狸嘛,多可爱呀。公子看着不像桃花坞人,打哪儿来呀?”
红衫少妇则是更大胆地往百里翊身上贴:“奴家家里是开客栈的,公子留宿否?”
百里翊见人软若无骨一般贴过来,侧身一闪,红衫少妇一个猝不及防跌入市河里,扑腾起大朵大朵的水花。
两名同伴见状慌忙上去援手,却被行至而来一队玲珑精致的星槎挡住了动作。
星槎上全是蒙面的绯衣女子,个个体态优美,香风馥郁。
见前头有人落水,为首星槎的两名女子将水中人捞起,动作干净利落,甚至身上也未曾沾到一滴水珠。
落水少妇狼狈不堪,被两名同伴搀扶着火急火燎地仓皇离去。
随着星槎停稳,登时有人群争先恐后围上来,他们举着手里的银票,朝绯衣女子们挥舞,生怕不被看见。
季言心和青离被挤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找了个靠前的位置站稳,青离迫切道:“就是她们了,等会儿待她们开价,我们就买了入舫帖,随她们去生死画舫。”
“今日头等帖起拍价二百两银子,折合灵石四颗,只此一张。”随着为首绯衣女子开价,看上去腰缠万贯的人开始叫价,一度涨到三百两。其余人则等待后面便宜的入舫贴。
“百里翊,百里翊呢?”季言心焦急地寻着百里翊,眼下自己是狐狸叫不了价,此前说好让百里翊出头,怎的事到临头找不到人。
季言心趁着人群热闹窜上了几个人的肩头,将脖子伸得老长,终于穿过人海瞧见远离人群的百里翊。
季言心拼命朝百里翊使眼色,他却装作瞧不见。她只好唤醒契印,“百里翊过来给我买帖子。”
小狐狸见状提议:“我们只要能上去就行,稍后买个便宜的帖子即可。”
谁知百里翊不情不愿被唤了过来,想也不想便开口:“本座出价十颗灵石。”
一时间,哗然的人声减了一半,感叹是谁这么刺激竟将价格一下子抬如此之高。
不过前来享乐的,毕竟还是富户多。接着便有一衣着繁华,恨不得将金银珠玉全挂在身上的胖子与百里翊唱反调:“本公子出价一千两银子。”
当下人群发出一阵惊叹与喝彩声。
“这位公子出价一千两银子,折合灵石二十颗。”绯衣女子拔高了音调,正准备选定今日画舫的头等客。
百里翊挑眉,有些嘲弄地看着季言心:“本座出一百颗灵石。”
四下陷入沉默……
怎么会有人出价一百颗灵石,只为买一夜的入舫帖?!
百里翊一直瞥着季言心,看上去心情极好地从她交由自己保管的乾坤袋中掏出一百颗灵石扔在为首的星槎上。
绯衣女子这才恍过神来,高声喝彩:“恭喜这位公子夺得今日头等入舫贴,请移步星槎,这就送公子先行去往生死画舫。”
百里翊一直在观察季言心神色,谁料她上了星槎喜笑颜开,还夸百里翊做得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先去画舫,甚好甚好。
百里翊瞬间黑下脸来。
小狐狸再度震惊。
星槎顺着河道一直行至远离桃花坞的海上,此时圆月被乌云遮住半边,星星零散,海上的生死画舫却灯火连天。
百里翊带着两只狐狸被迎入舫,生死画舫由内到外无处不透露着世俗的华丽。他们被迎着一路由开阔平台穿越饰有各式丹青的廊道,行至三层中舱雅室。这里视野极好,朝下望去便将鼓乐台一览无余。
舫内清一色皆是姿容姣好的妙龄女子,见了百里翊无不大了胆子跟风观摩。
百里翊被盯得浑身不适,一个弹指将雅室门暴力关上,随着“砰”的一声,竟震得舫身晃动起来,女子们才接连散去。
雅室内有精致的酒水吃食,季言心随爪
5. 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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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自然而然拉起季言心的手,眉目含情,满面赤诚:“姑娘,我想与你成亲。”
在场之人皆以为这红衣女子会扇王朝一耳光,没承想她只是抽回手,眉头轻蹙,脸上的表情比王朝还要认真。
季言心看上去很是苦恼:“要与我成亲?你有何特别之处?”
王朝闻言,本就水灵的眸子眨了几下更是笑得阳光灿烂:“少爷我优点可多了,肉眼可见的英俊潇洒,温柔体贴,浪漫多金,博闻强识……”
“停停停。”季言心无情打断,“你这些太普通了。”
“……”王朝的心像被人捅了几刀子一样,他靠在一旁侍女的肩膀上,声带哭腔,“少爷纵横大陆这么些年,还从未有人说我……说我普通。”
季言心又补了一刀:“这还不普通啊?”季言心从小见多了,招摇山里乃至王宫,谁不是天之骄子。
半晌,季言心再道:“不过你有一点挺好。”
王朝从扭头问:“什么?”
季言心笑得没心没肺:“你很好笑。”
“……”王朝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
季言心欲为止解释:“我是说,你很有趣。”
“季姑娘,正是要紧。”青离悄声提醒。
季言心才一本正经:“与你成亲我做不到,其他事你说出来倒是能考虑考虑。”
小狐狸叹了口气,很是温和有礼:“我等来此是真心求舫主助我们更改时日的,此事对我等极为重要,性命攸关,望舫主成全。”
王朝依旧不死心:“只要这位狐仙姑娘嫁于我,少爷这条命都是姑娘的。”
季言心:“我不喜欢太普通的。”
“……”众人沉默,哪有人初次见面就这般交谈的……
“我有点要事需处理,若是姑娘想好了,随时找我。”王朝说完边便要走,又补了句,“姑娘随意在舫里转转,反正你的同伴还被我困着,不急于一时。”
待王朝一行人走远,季言心郑重对青离道:“这舫主能把人困在看不见的地方,不好救出百里翊,我们先到处转转看可否有端倪。”
一人一狐在画舫上看似优哉游哉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凭着季言心讨喜的性情和甜甜的小嘴,已经从画舫女子中得知了一些消息。
第一,舫主王朝一直生活在海上,虽生死画舫声名远扬但他从未去过陆地。
季言心:“单这一点就极为可疑,颇像是死在水里的亡魂。”
青离再一次觉得季言心真是想到什么来什么:“舫主怎么看也不像是亡魂。”
第二,画舫上的女子竟皆是王朝的恋人!且她们个个真心实意爱慕王朝,还都不争不抢,相处得看似比亲姐妹还要亲。王朝对他们亦是百般呵护,万般体贴。
季言心断言:“他可不就是个色鬼么?还是个死在水里的色鬼!”
青离:“……这……”青离面对季言心超脱俗世的思绪有种丧失言语的错觉。
“我觉着……”季言心认真思索状,“王朝和这些女子们定有某种相互换取的东西。”
舫上女子们皆知晓舫主向季言心求婚之事,都将季言心看作同她们并无二致的人,大抵上又是这位少爷新钟情之人,既然来了画舫日后都要好好相处,便没有将她当做外人。
后半夜,待画舫的客人都离去后,早已摸清画舫路线的季言心和青离蹑手蹑脚来到舫舱底部一间锁着的舱房前。
季言心指着上着锁的门道:“有结界。”
青离狐疑:“季姑娘怎会知道?”
“经验。”季言心成竹在胸,“不信试试?”
小狐狸伸出尖尖的指甲,轻触上门,果真被弹了开来,而后试了试解不开这结界,便只能指望季言心:“如何是好?”
季言心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一块红色火晶,将其递给青离:“我虽有灵力,可是用不了,此为破军,除了大仙师和妖圣此等境界之人设下的结界之外,其余结界皆不在话下,你只需将灵力注入其中即可。”
青离接过火晶照做,果然咔啦一声,锁开了。季言心眼疾手快接住没让它掉落弄出动静,而后结界也跟着破除。季言心将破军收入须弥纳戒中,一人一狐猫着腰进去复又将门轻轻带上。
舱房内流光溢彩,斑斓夺目。却不是灯火照亮所致,而是一个个散发着流萤光辉似的琉璃瓶子整齐排列在紫檀雕花多宝格上。
季言心忍不住拿起一个琉璃瓶小心翼翼托在手中,青离也凑过来仔细看着。瓶中装满了砂石似的东西,每一粒都在闪闪发光。
青离忍不住感叹:“这是何物,真漂亮。”
季言心也从未见过,便拔了琉璃瓶的盖子想倒出来看看。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季言心手一抖,手中琉璃瓶滑落。
下一瞬,一个碧色身影如同海中的巨型水草一般从门口被风席卷着贴地划来,仿佛是赌上性命般接住了从季言心手中滑落的琉璃瓶。
“还好还好,没撒出来。”王朝忙不迭把盖子盖回去,才从地上爬起来,拨了拨他弄乱的发丝,竟是丝毫不在意季言心闯入他设着结界的舱房。
小狐狸躲在季言心背后瑟瑟发抖,正在想如何解释时。
王朝道:“姑娘,这可不能乱动,对我来说比性命还重要。”
“好说好说。”季言心哈哈笑着,“下次不会了。”
王朝回以微笑,此时眼里明亮得里面仿佛有星辰闪烁:“姑娘真是体贴明理,少爷我愈发喜欢了。”
之后,季言心与青离便被请了出去,王朝还亲自为她们安排了住处。
待外面零星脚步声都歇下时,季言心对青离道:“你先歇息,我想到个法子,或许有用,我去试试。”
青离问:“若是法子不成呢?”
季言心答:“那就再想,会有法子的,你就放心睡吧。”说罢季言心摸摸小狐狸的头,将她抱到榻上。
季言心走至门口,不知怎的传来一阵异香,而后脑袋开始发昏,整个人似是要随着那香气飘起来一般。她敲了敲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些,那异香却愈发浓烈,似是虫子一般钻入她的鼻腔。<
6. 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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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言心朦朦胧胧中只觉被一只凉飕飕的手拽住了手腕,而后百里翊那依旧荡人心魄的脸一闪而过。
季言心浑身一震,自己身上怎的这般重?随着身形移动竟是环佩叮当,多有不便。
她随手往头上一扯,便扯下来一顶鎏金雕花,镶满宝石东珠的凤冠。再瞧见对面不远处一身喜服的王朝,季言心只觉莫名其妙。
百里翊知她心中所感,便道:“去问问那来历不明的小狐狸吧。”
王朝一时愣在原地,还未做出任何反应时,只见季言心指尖携了一丝心头血,蓦地钻入了王朝的眉心。
季言心唇边荡开一抹得意的笑:“果真如我所料。”
……
乐平郡王氏富甲一方,同做人族与妖族的生意,只要不伤天害理,能赚银子的什么都做。
且王氏一族皆长寿,道是祖上偶遇机缘,救了为入下界历劫的上仙,上仙为了答谢王氏,便赠与其一个仙缘,凡是王氏后人,皆能长寿安康。
可这长寿却另有玄机,需从别人身上借。不仅如此,王氏后人不知又得了何机缘,还可通过借来的时间延后抑或提前三日,自此王氏一族便代代富庶。
到了第十二代,王氏家主对妻子一往情深,不愿纳妾,便只有王朝一独子。
可王朝偏偏不喜生意之道,只想当个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富家少爷。
王朝二十二岁那年,乐平郡来了个戏班子,尽唱些前所未有的戏。什么《红楼》、《罗密欧与朱丽叶》、《泰坦尼克号》、《加勒比海盗》……
王朝最喜戏班子演的情爱故事,其中最爱《牡丹亭》与《人鬼情未了》,此后王朝开了窍,一心想谈一场惊世骇俗的爱恋。
所有姿容秀丽的女子在王朝眼里都是可以展开爱恋的对象。可纵使他与众多女子相爱,始终没有一人能让他体会到戏班子演出中那生死相许的旷世之恋。
一日,从王都来了个花魁女子,传闻中是得罪了朝中达官贵人,后路艰难便选择了这富庶的乐平郡。
众所周知,花魁可是天底下最才貌双全的女子。
花魁乘船而来,当日为了看花魁的人把渡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王朝因有事耽搁,来得迟了些便被挤到外围。
当那花魁脚方踩在乐平郡的土地上时,围观人群疯了一样挤,皆想挤到前头一睹其花容。
也正是这个时候,王朝被无情地挤到水中。当时人头攒动,王朝不谙水性,最后没能上岸。
王朝卒,享年二十六。
之后王家人寻遍乐平郡至周边几百里仍旧没找到王朝,而王朝重有意识之时,不知过了许久,已顺流漂到了桃花坞。不知是否因为王家特殊的仙缘,他一直游荡在海面上,却不能踏足陆地。
身死魂未消失的王朝一日偶遇岸上寻短见的女子,便上去开导。
二人聊着聊着发现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女子从未怀疑过王朝身份,数日后王朝却开始消散,便尝试向女子借了些时间得以保住形态不散。
之后王朝陷入苦思,若只向一人借时间,终有一日便会香消玉殒。王朝便造了个生死画舫,吸引女子前来。
王朝确实长得英俊潇洒,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对每个女子皆是真心实意。再后来,更是救了许多想要轻生的女子,从此在画舫过上了逍遥快活的日子。
随后,随着修道之风愈发盛行,王朝也悟出了一些道法,将从女子身上借来的时间储存于琉璃瓶中,收了各地吸收过天地灵气的法宝,将其好生滋养,亦能为女子们延年益寿。
……
季言心看完王朝的过往,她对王朝开窍的戏班子很是在意,那些戏码,不都是师父他老人家年轻时候写下的么?原来在招摇山外已广为流传到如此地步?
“你……你你你们对少爷做了什么?”一个胆子稍大的见王朝半晌没动静,指着季言心等人发问。
季言心并未回答,她在等王朝作何解释。王朝已醒转过来,一个趔趄跌靠在身前女子堆里,心慌地看着季言心,再看看身边的女子,久久说不出话。
有人追问王朝:“少爷你怎么了?”
“我……”王朝方才不知被季言心做了什么,见她入了自己识海,得知自己过往,而自己却只能眼看着一切发生,最后季言心于自己手心画了个符咒,他便知日后皆要对她唯命是从。
王朝深吸口气,定了心神站稳,对女子们道:“少爷我有事要同他们商议,你们先出去吧,莫要来打扰。”
待女子们离开,王朝却红了眼,有些怨怼地看着季言心道:“你为何如此对我?”
季言心却答非所问:“你作为亡魂,从那些女子身上盗取时间,乃逆天而行,你可知日后必不得善终。”
王朝委屈:“我们彼此相爱,情比金坚,难不成你要残忍地拆散我们?你不懂人生在世,两情相悦已是多么难得?”
季言心老老实实:“我不懂。”
王朝:“……”
季言心再道:“快去交代交代,即刻随我们启程吧。”
王朝流下伤心欲绝的泪滴:“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啊,你你你……你没有心。”
季言心笑着催促:“只给你一炷香时间,快点儿哦。”
百里翊在一旁看戏,有时他真不知这个修为尽失去还活下来的女子是真傻还是扮猪吃虎。
就这样,王朝来到装着女子们时间的舱房,将那些流光溢彩的时间还予她们后又难舍难分,最后是百里翊强行将他拖走。
在前往请求的路上,小狐狸一路沉默,季言心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并未追问。
反倒是百里翊,冷不丁开口:“狐狸,你为何对病秧子下傀儡术?”
“什么?”季言心惊了,看看百里翊,又看看青离,“你对我下了傀儡术?什么时候的事?”
百里翊:“……”
“什么?”王朝看看百里翊又季言心,最后将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难不成你骗我?”这对王朝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季言心愿意与她成亲居然非她本意,而是因为傀儡术!
青离低下头,恨不得埋进土里:“对不起,我只是想尽快到青丘,错过了待下次季姑娘再变狐狸就无法变回人身了。我……我很担忧,当时脑子
7. 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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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毫无征兆逼近季言心,青离骤然化作人形,当机立断挡在了她面前。
青离用身体挡住了攻击,愧疚季言心再一次袭上心头,失声惊呼:“青离!”
而后有一人从不远处冲出来,眼见青离中箭,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三个外来人,声音里满是敌意:“你们是谁?放开她!”
青离对着来人淡然一笑:“慕风,我没事……他们是首领请来的客人。”
而后青离昏过去,王朝见小狐狸竟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忍不住疼惜地俯下身想为她查看伤势,却被慕风一把推开。
慕风抱起青离,强忍着怒意背对着一行人道:“跟我来。”
王朝最不喜无理之人,便讥诮道:“狐狸不用懂待客之道么?”
一行人随慕风乘舟至湖心岛,岛上与湖外景致并无二致,只是多了许多人,他们不像普通休养生息的百姓,反倒大多披甲执锐,朝外来人投来警惕的目光。
慕风与一女子轻声交谈几句后把青离交由她,便对一行人道:“我带你们去见领主。”
湖心岛最高处的一处洞府,两边有瀑布飞流直下,洞外桃花掩映。从这里俯瞰而下,可观整个青丘。
洞府内开了个圆形天窗,一棵古桃花树自窗外生长进来,花瓣零星随风而落,自成一派别致景象。
窗下天光映照之下,坐了一深蓝罩衫暗纹玄衣的男子,清风浮动间,可见他手臂上有繁复密集的纹样。一张古铜色的俊朗脸庞,在深色衣服衬托下并未显得暗淡,反倒多了些神秘之感。
慕风朝男子行青丘礼:“领主,青离说这些人是您请来的客人。”
男子摆手,示意慕风退下。而后他起身至一行人面前,话语虽严谨有礼,声音却不带多余情绪:“在下青丘首领方时宴,青离如是说想必是诸位遇到了威胁。”言外之意就是并非是自己邀请他们而来。
季言心眸子一亮:“你就是方时宴。”
方时宴颔首,复问:“姑娘有事找在下?”
季言心:“青离带我们来哦青丘,正是找你给我解咒。”
方时宴闻言抬手在季言心眉心前探了探,便道:“姑娘可否给在下看看手心?”
季言心摊开手,方时宴之间轻触在她手心时,他手臂上的暗纹有流光闪烁。季言心和王朝觉得新鲜,看得出神。
方时宴道:“青离为何给姑娘下咒,又带姑娘来解咒?”
季言心便把与青离生死一线之际,青离觉得自己恐活不了,想让自己把她魂魄送回青丘一事告知方时宴。
方时宴并未全然相信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子的话,便道:”下需先做些准备,待诸事备。”
说罢他手臂上的暗纹再次流动起来,凭空画了个符咒,覆在季言心手心上,再道:“有了这个符,姑娘短时间内便不会再变成狐狸身。待在下诸事准备妥当,会派人告知诸姑娘。”
之后,方时宴派人将一行人安置在一处客舍中。
王朝自进入青丘时,目光便一直被青丘女子所吸引,他也是纵横大陆多年,自然是听过青丘狐族的故事。传言中青丘狐族以美貌著称,果不其然。只是那方时宴,不管是肤色还是着装,都与青丘有出入。
季言心则沉浸在世外桃源般的景致中满心欢喜,到底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下山这些年,除了打打杀杀竟如此不了解这大陆。
百里看着二人像看两个傻子,忍不住提醒:“你们没觉得有何不妥?”
季言心嘿嘿一笑:“纵有不妥,我信你能搞定。”
王朝也嘿嘿一笑:“听说你很厉害,怕这些狐狸作甚,况且少爷我也不是吃素的。”
季言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手对着须弥纳戒轻声喊道:“不辞,不辞你听得到么?”
没有回应,想是不辞还未恢复。方才在方时宴洞府外,季言心察觉那里灵力充沛,待晚点便去采一些天地灵气储存在纳戒中。
王朝问:“不辞是谁?”
季言心道:“是我师父银临子的契灵,也很厉害。”
“什么?!”王朝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你你你师父是银临子?大仙师银临子?你是那个身怀仙骨的季言心?!”
季言心点头:“对,只不过我现在没了仙骨,师父也暂时死了。”
王朝像是得知了惊天秘密一般,鬼鬼祟祟凑近季言心,悄声道:“外界都传开了,说他们可都死了,你……不会是个鬼吧?”
季言心一脸坏笑:“说不准,可能是,也不是。”
王朝再疑惑:“何为契灵?”
季言心也不知作何解释,用师父的话说这是他老人家发明出来的玩意儿,便道:“你就当是一个不用听我命令的灵。”
王朝只觉背脊发凉,这一天天的比他死的时候还曲折离奇。大陆皆知,银临子、季言心都已死了,而青丘亦是早已灭族,还有那方时宴,倒有几分像上古时期的沧夷人……
方时宴来看青离的时候,医官已处理好伤口,可她还昏迷未醒。
方时宴便将灵力引至指尖,片刻聚起淡蓝色的光,他双指朝着青离伤口处一指,那光芒便覆在伤口上,慢慢渗透下去。接着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青离面色也由白转红。
半盏茶后,青离醒转。
方时宴道:“做戏,大可不必如此。”
青离凝视着方时宴,声音柔弱无助:“不管我成什么样,你都会治好我。”
方时宴起身,站得远了些,语气并无波澜,话却很伤人:“若不是帝姬,我不会管你成什么模样。”
青离红了眼:“姐姐心里并没有你。”
“好了。”方时宴打断,“要分得清眼下何为重要,青丘等不了了,我看与季言心随行那二人修为不俗,你可知底细?”
青离将眼泪收回去,道:“季言心被剥了仙骨后修了画灵禁术,那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王朝便是她收的灵。至于那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百里翊,我不知是何来历,但他在瞬息之间便能将整个埋骨坑的恶灵……”说到此处,青离顿了顿,“将那些恶灵不知是驱散了还是吸收了?”
方时宴面不改色的脸上闻言染上一抹愁容:“如此,便难办了。”
一行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等着,季言心到处去采天地灵气,路遇行人皆热情同人家打招呼,不过并没有人愿意理这个外来人。
王朝到处勾搭美人,甚至还将漂亮到模糊了性别的男子认错女子被打了一顿。
百里翊一人在外游荡,夜里才回来。
一直等到翌日,天将破晓时开始,客舍外便还是喧嚣,听上去好不热闹。百里翊眼里的两个傻子一听到动静,便要第一时间出去看热闹。
正巧,青离来了。
在寒暄问候了她的伤势后,从青离那里听得今日是青丘的碧落灯船节。
青丘所处之湖名为碧落,上古时期青丘先祖为躲避战乱,找到此处安居。百年后却不曾想湖底竟有烈火破水而出焚烧陆地,青丘灵脉受损。先祖为了庇佑青人,以身献祭,平息湖底火,护住灵脉,后人才得以继续在此繁衍。
此后,青丘族人为了祭奠祖先,每年那日便会将盛满瓜果酒肉,彩灯装饰的星槎绕着岛自行浮荡一整日,以慰先灵。
季言心眼冒金光:“这么巧,我们才到青丘便碰上了
8. 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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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试图催动灵力,可下一瞬浑身瘫软下来,他累得阖上眼睛,有气无力道:“刚才还能动,眼下完全动不了了。”
季言心道:“我先将你收到纳戒中。”
而后王朝还来不及睁眼,便消失不见。
百里翊居高临下瞅着季言心:“怎么样,还吃么?”
季言心长叹一声:“吃不动了。”
百里翊指着星河般流动的湖水:“为了散去我们灵力,可是花了大力气。那些吃食对本座来说即便是吃了也无碍,可这湖上设下了封禁阵,这阵法可是悄无声息运行了一日。”
季言心闻言伸手轻触湖水,指尖便立刻传来一阵麻痹感。她若有所思:“我灵力早已被封里内,吃食倒是对我无甚影响,可这封禁阵……”
她抬头看向长身儿里的百里翊,恍然大悟:“这是用来对付你的!可有波及你?”
百里翊道:“都运转一日了,你说呢?”
语毕,湖面陡然升腾起淡蓝色的薄雾,继而幻象横生。
季言心眼前浮现出埋骨坑中的情形,那些恶灵再次攀附向她,稍有触碰浑身被雷击一般的麻木感扩散开来。而后恶灵幻作道道金雷,雷中被束缚的,尽是银临子。
季言心蹙眉,于迷雾中起身:“够了没?这般情境还要出现多少次?不知我不信邪么?”
而后,还是失去了意识。
……
待季言心再睁眼时,已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刻着密密麻麻咒文的石柱之上。
自石柱下蔓延开一圈圈血色阵纹,阵纹由内自外升至空中,接着一个一个施加束缚在处于阵眼的季言心身上。
方时宴半跪在阵法最外围,血液顺着他的手腕不断注入地上的阵纹里,青离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被锁在由蝉宫石打造的牢笼里的百里翊,对青离讥诮道:“这么点血你就怕成这样?待会儿季言心被炸裂成血雾你不得晕吓死过去?”
闻言一直全神贯注操控阵法的方时宴将视线锁定在百里翊盛气凌人的脸上:“你怎知……”说到此处,方时宴停下了。
百里翊唇角不自觉荡开一抹戏谑的笑:“本座怎知这沧夷族的血誓劫杀阵?本座还知,这阵法一旦完全启动,就连布阵者也要搭进去,后面这句,是在点青离。
沉默半晌,青离上前跪坐在方时宴身边,伸出的手凝在半空,声音颤抖:“你未曾说过……你,你也会……”
方时宴低喝:“为了青丘灵脉,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显然此话对青离毫无说服力,她心中的防线顺下崩塌,转身朝百里翊跪倒:“求尊上救领主。”
此时百里翊不愿多瞥青离一眼,压低了声音不怒自威:“前脚你们要献祭季言心,后脚求本座救一个无关之人?你倒有脸?”
方时宴亦是一股怒气提到胸口,怒斥道:“青离你在做什么?!作为青丘狐族,你不以灵脉为重,在乎我一个外人的性命作甚?”
青离不管不顾冲回方时宴身边,一把将他从阵纹处拉开,接着方时宴登时鲜血狂吐,青离更是吓得手足无措。
“想必是你贸然打断他施法,于他反伤自身。”说话的是季言心,不知何时她已站在血泊中二人面前,一脸悲悯相。
青离泪如雨下:“季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听姐姐的话,要骗你来献祭,是我都是我,求你救救时宴哥哥……求你。”
方时宴想要阻止青离,一开口,却被滚烫的鲜血淹没,昏死过去。
季言心只好像百里翊投去求助的目光:“青离是我故友血亲,你就当帮帮我。”
青离泪眼蒙眬地看着季言心:“原来你知道……”
青离的姐姐便是皇城中昭帝最宠爱,也是唯一的皇妃苏愿婉,青丘狐族帝姬有苏愿婉。
季言心从一早便知,青离下埋骨坑救自己是有所图,但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与她最要好的愿婉姐姐是否也是剥取仙骨的主谋,便顺势随青离来了青丘。
百里翊游走青丘探听到青离似乎对方时宴爱而不得,且从小不被寄予众望,极力想证明自己较之身为帝姬的姐姐也有用武之地。直到方才情急之下青离脱口而出,才让季言心确认了事实,也让她松了口气。
百里翊帮方时宴止住了血,才对季言心道:“你无须对人这般仁慈,说不准后头他们还要害你。”
此时,不辞已在季言心身侧。为了打消青离的忌惮,不辞一直以修养为由藏在纳戒中,也亏他给季言心事先服了银临子留下可解万毒的解药以防万一,不然眼下她该同王朝一样,躺在另一张榻上被梦魇缠绕,皮肤在紫、绿、黄、红之间来回转变。
不辞对青离道:“且不说你们这法子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青丘狐族曾经好歹也被誉为仙狐,怎的落魄后会使出如此阴狠的法子。”
眼泪又从青离眼里夺眶而出,她跪在季言心面前,羞愤得无以复加:“青离不求季姑娘原谅,只希望日后再见姐姐莫要告知姐姐青丘发生之事。”
季言心问:“方才听你们讲用我献祭,是为了青丘的灵脉?你应当知道,我的仙骨已经没了。”
青离愧又愧疚又害怕不敢看季言心,声音也又轻又弱:“時宴哥哥说,季姑娘定是拥有道心,才会被仙骨选中,没有道心之人是无法承载仙骨的。所以,纵使没了仙骨,只要你还活着道心便还在,用他的阵法便可重塑青丘灵脉。”
青离向一行人详述了青丘灭族的真相……
青丘本是上古时期存留下来的仙狐一族,多瑰异之事流传于世,特别是对于后天修出心花的人族来说,更为心向往之。
自古青丘一直以神秘的距离与外界保持联络,有不少人皆踏足过青丘。直到三百多年前,一修士疯疯癫癫自青丘而出,且那里被灭族了。
世人看修士癫狂,不甚在意,可后来再也没人抵达过青丘,世间也再无狐族踪迹,便才相信了青丘被灭族之事。
三百年前,青丘。
今日是大王姬有苏愿婉一千八百岁的笄礼。
大王姬不仅生了倾国倾城的美貌,出生之时青丘天降祥瑞,且她天资聪颖,自小便被狐帝与帝后偏爱。
这一场生辰宴盛况空前。
愿婉在侍女们的催促声中早起梳妆
9.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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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建立青丘之初,为了防止有朝一日遇到无法解决的危机时能庇佑狐族,遂将创世神庭皇的一滴泪投入湖底形成一隐匿的湖下洞天。
狐狸强行将愿婉和青离关在了青丘湖底的神之泪中,便同帝后毅然决然离去。
神之泪里已有千名族人,皆是青丘精锐。愿婉看着族人,不敢相信最该保家卫国的人尽全然躲在这里。
愿婉痛心疾首,质问:“你们为何不愿反抗?”语毕,她便要离开,今日无论如何,即便战死她也不愿畏缩苟活。
方时宴知她性子,悲愤却无可奈何道:“没用的,王上与往后以身献阵,在你同青离进入之际,阵法启动……非身死不得出。”
非身死不得出!
愿婉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身体也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花枝,她怒急攻心夹杂着绝望,喉头涌上血腥味,最后硬是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她无法面对眼前被庇护的精锐,背对众人,瑟缩在神之泪入口处,眼底的冰凉如同亘古寒夜,却始终未低下泪来。
方时宴仿佛是鼓足了勇气靠近,在离愿婉三步开外停下,声音缓慢悲凉:“陆吾所到之处,皆无生还,今日来人必不会放过青丘任何一个生灵。”
见愿婉不语,方时宴又道:“比起全族尽灭,若精锐生还,才能以待来日。不然……世间便再无青丘了,又有谁会为今日讨回公道?”
湖上之境,一炷香燃尽,昭帝下令大杀四方。
狐帝率领族人抵抗,半个时辰后全然败下阵来。青丘尸横遍野,鲜血蜿蜒成小溪流入湖中,将碧落湖染得绯红一片……
狐狸挽着帝后的手,倒在血泊中,声音里并未太多愤恨,更多的是愧疚:“知鸢……我……对不起你,让你……同我一同赴死。”
帝后不怨不悔:“若非我们……身死,又怎能……骗过昭帝。”
待昭帝率军夺取两仪玄珠走后,须臾间,青丘自湖岸开始崩塌陷落,直至最后一方位于神之泪上的土地。
而后狐帝帝后身下有阵法运转开来,二人消散成齑粉汇入阵法中。随着阵法壮大扩散,笼罩住整个碧落湖,自此,每到月圆之夜,青丘出入外界的门才会开启。
待愿婉走出神之泪,面对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时,她发誓来日必让昭帝血债血偿。
此后三百年,青丘又吸纳了一些周边小妖,得以延续。在方时宴的筹谋下,族人成功潜入人族各地以待日后复仇。
愿婉终日苦修术法,看破狐族失传已久能操控他人梦境的织梦之术后前往帝都临安,化身舞姬苏愿婉。通过埋藏的暗线,短时间内声名鹊起,成为碾压一众花魁的存在,而后变成了宫中皇妃。
……
季言心与不辞异口同声:“你说昭帝带兵灭的青丘?”
看着二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青离眼底浮出狠厉之色,质问:“怎么?你们不信?季姑娘不也听命昭帝在朝三载,到处征战么?”
季言心反驳:“西荒动乱,对周遭百姓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北莽屡次侵犯大昭,以至北面边境生灵涂炭。更别说妖族,我还未下山时,便听闻妖族到处作乱,最可恶的便是吸食道法高深者的修为!”
青离气极反笑:“季姑娘口中西荒、北莽乃至妖族的罪行,传到你耳中时可曾想过有几分真假?”
季言心一时愣住,竟无法反驳。是啊,总纵使人族修道者与妖族修道者历来针锋相对,可挥师西荒北莽之时,她又可曾想过,为何一定要通过征战来决定成败?
在季言心心里,身为师叔的昭帝总是眉目含笑,对自己除恩荣并济之外,更多的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十五岁那年,季言心与昭帝初见面,是昭帝同她讲当初自己是如何下山历练途中结识狭义之士,推翻暴君,同她讲这招摇山外的山河是多么广阔动人,同她讲凭一己之力手握大权是多么无上的荣耀。昭帝告诉她,少年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告诉他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
不辞作为契灵,始终继承着银临子的记忆,此时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沉默片刻,提醒道:“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妥当,其余真相,来日再计较。”
季言心只好点点头,可心绪始终不定。再往深处想……她不敢想,也有些不愿……
此时医官看完方时宴,交代已无性命危险,需好生休养后正欲离开。
躺在一旁浑身绿色的王朝咳嗽两声,嗓音嘶哑:“我……我觉得也该救救我!”
在场众人倒是把王朝忘了,季言心心下疑惑,医官能医灵?专业将视线投向百里翊,遭到他“你把本座当工具?”的一记白眼。
此时青离才道:“王公子灵力被封倒是随着阵法可逐渐恢复,只是这浑身变色,许是食了桃夭混着尾须熬的桃花熟水。”
不辞算是博古通今的,却未曾听过桃夭一物,便道:“桃夭听起来像是精怪?”
“没错。”青离解释,“桃夭是自青丘结界开启后从桃树下长出的精怪,原本没有名字,这还是姐姐据其来历取的。他们乃桃木之精,身形如兔,常化作美丽女子的样貌捉弄男子。只需……”说到此处,青离浑身不适,有话难言。
“只需什么?”季言心催促。
青离面露难色:“只需在水中混上桃夭的唾液,便可解毒。”
“什么!”王朝垂死病中惊坐起,“少爷拒绝!少爷怎能!怎能咽下兔子怪的唾液!”
众人一脸无奈,季言心则笑得前仰后合终于扫开她心中的阴霾。王朝之所以如此,实乃必然……
青离用试探的神情打量着季言心:“还有一事,要告知季姑娘。”
“何事?”
“我给季姑娘下的诅咒,只是幻术,为的只是骗你来青丘。”
季言心还未说话,王朝心房崩溃,僵硬地爬下床榻,眼神愤恨地瞪着青离:“你说什么?!你骗她季言心?!半路还把少爷给搭上了?!你将
10. 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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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言心在青丘的日子可谓过得逍遥自在,什么剥骨复仇查明国师真面目,仿佛跟她一点关系没有。不辞也是,但凡季言心有好吃的,好玩儿的,便有她一份。
两人堪称青丘行走的地形图,不辞甚至还在人流密集的地段,给人占卜算卦,赚取灵石。
看着二人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至今在青丘到处碰壁的王朝坐不住了。
王朝来到不辞的算卦摊前,观摩半晌。不辞算卦用的东西不是龟背兽骨,亦不是铜钱灵器,倒像是叶子牌。可牌面上的图案却又千奇百怪皆不同,有的是一仙风道骨者以奇特手势操纵星辰,有的则是三头披盔戴甲的牛拉着古战车……诸如此类,王朝从未见过。
原本只是站着观摩的王朝,不知不觉已坐在不辞身旁,一脸认真地托着腮,盯得是目不转睛。
不辞洞若观火,咧嘴一笑,故作神秘道:“王公子,我看你可是……”说到此处,不辞捏起王朝下巴,眯起眼左看看右看看,“你这是为情所困呀!”
王朝睁大眼睛,双手撑着霸王枨条桌,深吸一口气:“有如此明显么?”
“这可不叫明显,除了我别人可看不出,不信你问问心儿。”
“她能看个什么所以然来。”
不辞掐指一算,笑得意味深长:“我没猜错的话,王公子近日来向女子表明心意,已被拒不止五次了吧?”
王朝“噌”的一下耳根红了,当即从条凳上蹿起来。倒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羞愧难当。他自诩风流倜傥英姿飒爽的女子之友,来了青丘竟屡屡挫败!
王朝一连三问:“为何如此?少爷我何时才能再遇到心意相通之人?少爷我又该如何做?”
不辞做出请坐的手势:“少安毋躁,我来为王公子卜一卦。”
接着不辞让王朝自行选了三张牌,并依次解释着:“这即是王公子所问之答案。为何如此?牌面一男子被巨鸟挟持,身上插了十把剑,说明王公子实则因长久以来的恐惧变为现实,遂只能向命运屈从,不得不承受痛苦的局面。”
王朝看着被剑贯穿身体的男子,沉吟良久,果真如此,季言心出现前,虽说他整日生死画舫享乐,可也却一直惧怕本就身死的自己,不知哪日便如初起来地生死魂消。
不辞满意地接着为王朝解惑:“心意相通之人何时出现?你瞧,一根未经打磨的石柱,就如此由地下生出,直至天际。说明王公子向往醉生梦死,百转千回的爱恋,可至今那般的有缘人未曾出现。”
王朝一听两眼放光如星辰闪烁,不可思议将钦佩的目光投向不辞,就连称呼都改了:“诶呀呀,先生神了。我虽常身在花丛中,可始终未曾经历过我真正想要的。”
不辞嘿嘿一笑:“这最后一问嘛……”
王朝催促:“我该如何做?”
不辞故弄玄虚道:“这是张专解谈情说爱之牌,画上神女手持玉樽浸在天河中,源源不断的水流自樽中流出,如此循环往复变化万千。意在告知王公子需控制体内那股汹涌澎湃的力量,时间终会让诸事显化。”
王朝听完,心下震撼不消,他急不可待道:“先生,时间不等人呐,我知你定有法子助我。”
不辞一边说着:“那是自然。”一边从腰间乾坤袋中掏出一串红绯交织的晶石珠串,“有了这个,王公子便能快些得偿所愿。”
王朝欲拿到手上瞧瞧,不辞却手腕一转收起,摊开另一只手,笑道:“两颗灵石。”
王朝二话不说便掏了两颗灵石放在不辞手心,待拿过那手串时端详着狐疑道:“怎么看着有些像红水玉。”这一串红水玉哪需要灵石,顶多值十两银子。
不辞倒主动证实了王朝的猜疑:“你别看这像普通的红水玉,其实不然,此物经我以招摇山最精纯的天地灵气滋养,早不可与其余红水玉同日而语,你只需将其戴在手上,保你所愿必成。”
王朝在手上比画了一下,难为情道:“这颜色……配我此等硬汉,是否太骚气了些?”
“怎会?!”不辞惊疑王朝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颜色多清新脱俗,配我们王公子更显温润如玉,玉树临风,风姿特秀,令万千少女为之心动呐。”
王朝被夸上了天,眼带笑意,嘴角含春。千金难买少爷高兴,这两颗灵石,划算!
末了,不辞还语重心长叮嘱一句:“切记,莫要让他人触碰,否则可就不灵了。”
一只手却蓦地窜出,抢走了王朝手上的珠串,季言心乐呵呵道:“让我瞧瞧这是何物?怎会让王朝一脸心花怒放的。”
王朝想着不辞方才的话,欲夺回手串。季言心见他怎神神叨叨的,便更来了兴致,却是不怀好意地看向不辞:“难不成这是不辞送你的定情信物?!”
一向脸皮厚的王朝见不辞笑得落落大方,好似清晨蓬勃的嫩芽,王朝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难为情。
见状季言心拿着珠串跑了,王朝在后头追,二人嬉笑打闹间撞上一辆迎面而来拉满鸡鸭的太平车。牲畜惊得不顾被捆在一起的脚,扑扇着翅膀,叽叽嘎嘎一通乱叫。
季言心赔了不是,便同拉车的中年男子打招呼:“原来是舒先生。”
中年男子一身青丘制式的粗布旧裳,衣服虽朴素,却能看出他久经风霜的眉目间依旧留有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他便是教愿婉和青离学问的王姬少师,舒伯平。
二人帮着抓回了几只趁乱掉地的鸡鸭,季言心前几日见到舒伯平还羽扇纶巾文绉绉的,今日怎的打扮成布衣田夫了,便好奇道:“舒先生这是?”
舒伯平道:“自帝姬走后,小王姬如今亦是知书达理,谈古论今已不在话下,老朽已没什么能再教的了。人老了,闲着身体容易不听使唤,这便想着体悟农桑之乐。”
寒暄几句后,舒伯平与几人道别,就安心看着他推车走远的背影,忍不住感慨:“舒先生一人养这么多鸡鸭,也太多了吧,这得累成什么样子。”
王朝已趁机抢回珠串,藏进了手袖中。两人又好似孩童般追逐着离开,不辞接着赚他的黑心钱。
王朝半道上见到漂亮姑娘,又走不动路了,想也不想就丢下季言心,试图再去探索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之恋。
季言心这才想起百里翊,这人平日里老是一副嫌这嫌那,清冷孤僻的模样,说话还难听,作为她季言心的本命法器,可不该如此。
于是季言心决定,得将百里翊好好整改一番。
季言心找到百里翊:“我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百里翊:“不去。”
“那地方可神奇了,我敢说恐怕连青丘人
11. 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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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言心后背仿佛被撕裂般疼痛,她知自己背后定不是寻常邪祟,未来得及多想,她立刻引出心头血,只要是邪祟便皆可被画灵。
季言心嘴唇翕动,念诀。在一呼一吸间,动作完成得干净利落。
可后背上的疼痛转瞬在经脉内蔓延开来,有坚硬冰冷的东西缠上季言心腰间,瞬间勒紧,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只听一阵如婴孩啼哭的声音后,四下恢复光亮。骇人的一幕呈现季言心面前,比埋骨坑满眼的白骨还要瘆人。
原本流光溢彩的晶石已褪去光辉与颜色,变成透着死气的鸦灰。那些自蛋中破壳而出的蓝鳞小兽眼下已褪去外层蓝鳞,显露出猩红蛇纹遍布的真身。
它们密密麻麻堆叠排列在一起,硕大的眼珠脱落,幻化出狰狞可怖的人脸。随着人脸上的口张开,婴儿咯咯的笑声充斥在本就不开阔的晶石洞中,回声震得人头痛欲裂。
而季言心,正被一个比那些可怖妖邪大上数十倍的丑东西用蛇一般的身体拦腰束缚着。季言心对上那巨大人脸上的猩红双目,胃中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百里翊化出一道紫雷,缠在那妖邪身上。紫雷得了主人命令,活了一般渗入猩红的鳞片中,呲啦几下,妖邪缠绕着季言心的躯体松开来,百里翊一把扯过季言心将她护在身后,与此同时,紫雷炸开,盛放如数十条长鞭,在电闪雷鸣间将大小妖邪撕得粉碎。
紫雷将妖邪吞噬吸收,连一点血迹都未曾留下,像极了那有洁癖的主人。
紫雷将晶石洞中沾有魔气的东西扫荡一空后,化作小小一道乖巧温顺回到百里翊手心,与其相融。
季言心,好似半晌没动静了?
百里翊转身,只见季言心双目赤红,有黑气自她背后如羽翼般长出。他当机立断,将手心按在她迸出魔气的位置。
羽翼收拢,拔除后被百里翊吞噬,身为魔尊,所有妖邪之气皆能助他提升修为,更别说魔气。可魔气消失了三千年,这妖邪……似乎看着有些眼熟。
被尘封许久的回忆里……百里翊终于想起,此物名为幽煞,只是个低阶魔物而已。但对于人族、妖族是棘手的存在。
幽煞生性嗜血,对于寻常飞禽走兽,它们会毫无顾忌将其血液吸噬殆尽,□□弃之。对于人族、妖族便会伪装作单纯无害的模样接近,用魔气将其侵蚀后控制心智,甚至待折磨够了,才会混着血肉一齐吞掉。
季言心眸子上的血丝褪去,整个人也随之恢复了意识。只见晶石东光洁如新,就连鸦灰色的石头也消失不见。
她摸了摸自己的背,方才有一股比邪气更厉害诡谲的气息,钻进了自己身体,充斥在经脉中,除了疼痛……似乎,有种血液沸腾的错觉。是那种自己还身为仙师时,面对强大敌人,油然而生出的激奋……
这次季言心还开口问东问西,百里翊便道:“你眼中可爱的丑东西,名为幽煞,它们非妖非邪而是魔。”
“魔?”季言心不由惊住,“这世间真的有魔?”从她有记忆开始,也算阅遍古籍,所有古籍皆对魔一物一笔带过,只说其是倒反天罡的存在。那只字片语自然而然让世人以为,魔只是虚妄的存在。
百里翊嗤笑:“即便是最低等的魔,在你们人妖两族面前,都难以战胜。你方才被魔气侵蚀,若本座不大发慈悲,你现在便是尸骨全无。”
季言心喃喃:“也就是说……刚才侵入我体内的,是魔气?”
百里翊没搭理她,仔细审视四周,目下一切空空荡荡,怕是一粒灰尘也没有,魔气消失三千年了,这些又从何而来?
“刚才你救了我……埋骨坑时亦是。”季言心摸着下巴做思考状,恍然大悟般握住百里翊的手,查看他手心,“你能吸收魔气?”
“废话!”百里翊抽出手,“本座是魔尊!能吞噬一切。”末了看着季言心的眼神染上一丝玩笑意味,他故意笑得有些邪气,“也包括你。”
季言心不明觉厉,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那就说明你体内有魔气,你给我点我试试。”
百里翊蹙眉断言:“人族之躯怎承受得住魔气侵蚀,你会死。”
季言心漫不经心道:“你说这些都是寻常之理,我修道向来喜另辟蹊径。”
说罢,季言心眼神灼灼朝百里翊摊开手。
百里翊知拗不过倔驴似的季言心,便应了她,引出一丝魔气置于她掌心。
季言心沉着脸,赌气似的看着还没一根手指粗的魔气:“再来点儿嘛,怎的这么小气。”
百里翊只好在魔气上轻触一下,那丁点魔气陡然壮大,季言心双手都拖不下了,她才心满意足。
而后,季言心做了个令百里翊瞠目结舌的举动。
她一只手托着魔气,另一只手两指并拢引起魔气,口中念诀。眨眼之间,她竟将魔气引入她心脉。
魔气入体,要在经脉间扩散开来,随之而来又是渗入骨髓的疼痛。季言心登时跪倒在地,一只手强撑着身体,引起入体的手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她嘴角渗出血来,却依旧念着诀,将欲扩散的魔气强行聚集在心脏。
百里翊见之变色,想扶她起身,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又收回来。这个疯子想干什么?!
季言心忍着钻心噬骨之痛,凭着惊人的毅力,终将魔气尽数压入心脏。她的嘴角不断有血渗出,仿佛一双布满荆棘的手,紧紧抓住心脏一般。
她极力调整气息,身体终是适应了那难忍的疼痛。而后,季言心盘腿而坐,试图炼化附着于心脏的魔气。
百里翊见状,绷着的心舒展开来,眉宇间却依旧阴云密布。他不自觉将手轻轻搭上季言心肩头,注入灵力为其护法。
不知过了多久,季言心体内被尘封的灵力好似干裂的河床骤然迸发出清泉,温和蔓延开来,使枯竭已久的长流焕然新生。
魔气带来的疼痛渐次被纯净
12. 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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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言心在一群青丘人的围堵中懵然不知,她心中蓦地生出不好的预感,语气轻了一些,再度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溪竹怒目而视,豆大的泪珠从涨红的眼珠里如倾盆大雨滚落,喉头颤抖不止:“是不是你们?杀了我阿爹?!”
季言心喃喃:“你阿爹……”顿了顿,她神色冷静道,“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冷静的态度彻底将本就伤心拒绝的溪竹激怒,他捏紧拳头聚起灵力,就要冲季言心砸去。
百里翊挡下少年的攻击,将他的手甩开,怒喝:“本座杀你爹作甚?你们都是吃饱了撑的,污蔑人的话张口就来!”
此时本意是看热闹的王朝赶了过来,见人群莫名围着季言心和百里翊说他们是杀人凶手,凑上前为二人说话:“杀人总得有理由吧,他们为何要杀人?劫财?还是劫色?抑或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若要无缘无故杀人,总不能是丧心病狂吧?在青丘这些时日,大家也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们看着像是十恶不赦之人么?”
王朝的话一时间让沸腾的人群稍微安静下来一些,见自己的话有效了,王朝再道:“是谁说他们杀人的?可有亲眼所见?或是其余证据?”
人群沉默片刻,忽地从众人背后传来一拔高的人声:“溪竹阿爹死时,血被抽干,周身黑气缭绕经久不散,那种异样的气息我们从未见过。我们请领主前来,探探他们身上是否也有相同气息便知到底是不是凶手。”
说话之人话音方落下,便站到了被怀疑的两人面前,是他们才入青丘时,攻击季言心不成单伤到青离的慕风。
“你说溪竹阿爹被抽干了血?”季言心大惊失色,侧头看百里翊,低声猜测道,“会不会是……幽煞?”
百里翊思忖着:“倒是像。”
季言心愁眉不展,一想到活生生的人被抽干了血便心中不忍,顿了顿道:“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人群中有人高声呵斥:“我都听到了!他们说幽煞!我们从未听过什么幽煞?他二人必定有鬼!”
闻之,众人又跟着沸腾躁动起来。
王朝瞪了一眼季言心,怨她不该在此时多此一举,后指向叫嚣的众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莫要拿没见识当损人声誉的借口。外界眼里,青丘都灭族几百年了,是不是也可说你们全是鬼?!”
众人又被王朝说得哑口无言。
此时青离赶到,说了一句公道话:“我不偏袒谁,如若凶手是他们,人是我带进来的,我会承担后果。就去请领主,再请上医官一同前去瞧瞧。不管凶手是谁,可见其歹毒凶残,与其在这里争执不休,我们不如快些找到实证,不然恐还有人受害。”
见了青丘小王姬,众人这才肯听劝,一齐到了事发之地。方时宴与医官,也被青离提前派出的人同时到请。
只见溪竹阿爹,死状惨烈。黑气像绳索似的缠绕束缚着一具干瘪的灰狐尸体,头部已透出森然白骨。眼球与五脏六腑皆散落在其周身,如此死状,周遭却连一滴血迹都没有。
众人见到那黑气,皆面面相觑,不敢接近。那黑气仿佛能识得人怕它,故意慢悠悠飘荡于人前,逼得众人连连倒退。
接着,黑气锁定一袭红衣的季言心,陡然加速如疾风利刃般朝季言心刺去。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一道小却盛气凌人的紫雷将黑气挡下,眨眼间将其吞噬后像是吃饱喝足的灵宠,回到百里翊手心。
王朝看得呆住,这不傻子么?
只听百里翊波澜不惊道:“这是魔气。”
顿时人群又炸了,有讨论魔气为何物的?有断言季言心百里翊二人狼狈为奸的,有惊魂未定找领主庇护的。
一阵哗然中,方时宴到了。可眼下似乎已不用他或是医官证明什么,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紫雷将那被称作魔气的黑气吞噬后融进了百里翊的掌中。
青离向方时宴道明事情原委,方时宴看向百里翊的眸中闪过捉摸不定的光,道:“百里公子虽能吸收魔气,若是真凶,想必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行事。”
季言心点头赞同,而后全盘托出:“方才我与百里翊在浅潭底下碰到了比这更甚百倍的魔气,他们来自一种名叫幽煞的魔物,从蛋里破壳而出是三寸大小,浑身蓝鳞。似乎会长到数十倍大的时候,浑身猩红蛇纹,人面赤目。”
众人闻言,惊疑不定,皆从头凉到了脚,这个外来人口中三寸蓝鳞的正是青丘潭下栖息的蜃鱼。它们性情温和无害,有时会充当灯火,为青丘人照亮归家之路。怎会与魔物,魔气牵扯在一起?
又有人质疑怒喝:“你骗人!那是一直与我们相伴的蜃鱼,怎会害人?”
季言心听了青离的解释后,骇然:“你是说,你们口中的蜃鱼,遍布在浅潭底下?”
百里翊心下亦是浮出讶然,遍布青丘的魔气,自己竟毫无察觉?还是说,魔气被刻意隐藏了?他断定那蛋中之物,是三千年前本该消失的幽煞,根本不是什么蜃鱼。
“一日。”百里翊忽地吐出两个字,“本座给你们个交代。”
方时宴应:“好,那便一日为期,青丘这头亦会自查。如几位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百里翊:“不用。”
季言心:“我们几人可以搞定。”
王朝:“我跟你们不是一伙的。”
人群中依旧有人质疑:“我们得派人监视他们,万一他们要是凶手,再背着我们害人该如何是好?”
“就是!”
“说得对!”
一片附和声响起。
这时,一直在人群中观望的舒伯平站出来,道:“诸位莫要做无谓的猜疑,凶手不会无缘无故害人,在我们相互猜忌时,恐怕已在做更大的谋划。依老朽看没有十足的证据前莫要再争执不休,浪费的时间多一分,危险便也随之多一分。”
舒伯平是青丘最德高望重之人,大家在听了他的话后,才肯罢休。
人群散去后,王朝谴责了几句季言心与百里翊,他们作为青丘的外人,不该如此冲动下决定,该与大家好好商议一番,眼下承诺一日解决,届时若是解决不了,又该如何?
百里翊断言:“没有本座解决不了的事。”
季言心眼神坚定:“优柔寡断只会影响本姑娘拔剑的速度。”
王朝:“……”
不辞:“都被人冤枉到头上来了,我不是能坐以待毙的人。”
王朝无奈:“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辞嘿嘿一笑:“从你问青丘众人可有证据的时候?”
王朝深深地翻了个白眼,愈发怀恋在生死画舫的逍遥自在的日子。
百里翊轻描淡写道:“你们对魔气一无所知,本座一个人去调查便可,都散了吧。”
说罢,他转身欲走,被三人同时拦下。
百里翊蹙眉,他不喜在行动的时候被
13. 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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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心大陆之所以叫狩心大陆,正是因狩心二字。
众所周知,如今大陆只有人族与妖族,仙族已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修道者,皆以心花衡量境界,心花花瓣越多,境界越高。
最末修道者,人族称修士,分三六等,顾名思义分别修得三瓣、六瓣心花,同阶的妖族则称其为小妖。寿命上限为三百岁。
往上走便是两族中的佼佼者,心花修得九瓣,人族称之为天师,妖族称之为妖灵。寿命上限为六百岁。
而佼佼者中的精英,则有十二瓣心花,天赋异禀的修道者需花上百年才能得之。便是人族中的仙师,妖族里的妖尊。寿命上限八百岁。
而纵使是天资过人的修道者,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再有所突破,修出二十瓣心花,成为人族的大仙师,妖族的妖圣。此阶段寿命无上限,心花亦无上限,心花称之为心丹。放眼整个大陆修道盛行以来,如此大能,人族有四位,妖族两位。银临子更是公认大能中最强者,只他一人渡金雷劫,还渡死了……
而狩心,那不是心花形态,而是连心丹都无法触碰到的存在。两族修道几千年,从未出过狩心。古籍中记载,神族皆狩心,仙族皆心丹,唯有出类拔萃的仙族苦修才有望修出狩心。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那个上古神魔争霸的时代,魔尊亦是如此。
百里翊轻描淡写的一句:“本座的灵力之源不是心花,而是狩心。”
让认知不完全的三人瞠目结舌,百里翊如若是在说笑,一路过来他身上的谜团与他的修为一样,他们从未在大陆任何地方见识过。那么,曾经身怀仙骨的季言心,被众星捧月道她终将修出狩心,岂非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辞与王超还痴愣在原地,季言心已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追着百里翊走远。
“怪不得你那么厉害!”
“你说你是魔,魔族为何在世间不曾留下一星半点痕迹?”
“你是不是活了很久?有神界是不是就有魔界?它们都是什么样子的?”
“你的族人呢?他们也跟你一样厉害么?”
“我如今对你的崇拜之情,简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你为何成了我的本命法器?”
……
百里翊忍无可忍:“闭嘴!”
依旧像两根木桩杵在原地的不辞、王朝二人,直到天斩呲啦呲啦地在他们手心窜动,灼烧感蔓延开来后,才缓过神来,这说长不短的沉默,就连继承着银临子来自各个时代的神秘记忆的不辞,都觉恍如隔世。
之后,二人开了话匣子,一路谈论起百里翊没完没了。
等到浅潭堆前时,正在决定要先潜入哪个潭底,忽的季言心口中一只三寸蓝鳞的幽煞,像个兔子似的蹦哒着来到二人面前。
幽煞仰头用无辜地大眼睛瞅着二人,之后浑身流光闪烁起来,自蓝鳞间生出蓝紫交织的光晕,将周遭夜色照亮。
二人手中的天斩在靠近幽煞时兴奋得呲啦啦响,不辞像摸熟识的灵宠般亲昵地摸了摸天斩,柔声道:“莫急莫急,等会儿我们逮更多。”
天斩似乎听懂了般,安静下来。
王朝想伸手点一下幽煞身上的光晕,一想到它是魔便收回手:“看上去,嗯……是挺可爱。还挺贴心,怪不得青丘人说他们一直和谐相处。”
语毕,那幽煞在几个浅潭边来回蹦哒几下之后,一个猛子扎进了其中一个潭里。见二人未曾跟上,复又探出小脑袋瓜子来,天真无邪看着二人,只差开口说话让他们跟上。
他们给自己画了个避水咒,跟着幽煞浅去潭底晶石洞中。
随着蛋壳裂开的声音此起彼伏,幽煞接二连三破壳而出。须臾间,竟怪异地爆涨数十倍,褪去蓝鳞,变为猩红蛇鳞,它们一个低头俯瞰二人的间隙,又长出诡异人面。
王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也……太丑了。”
幽煞仿佛被他的话激怒,发出混杂着婴孩哭泣与女子笑声的声音,昂起头一阵叫嚣后,俯冲向的人。
电光火石间,不辞丢出天斩:“去吧天斩!”
那原本在不辞眼中看起来娇小可爱的紫雷,瞬间盛大如猛兽,带着气吞山河之势,结成雷网,将狂躁的幽煞笼住。片刻之后便将其吞噬殆尽,连一粒尘埃都不曾留下。
王朝惊叹:“不愧是百里翊……连法器都比少爷我还讲究。”
百里翊这边,因为季言心自从得知他拥有狩心后一直说喋喋不休,便对她使了禁言咒。
季言心在一会儿用灵力操控水铺逆流,因只有个心花雏形,被淋成了落汤鸡。一会儿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不知名的果子,在身上随意擦擦吃起来。
她腹诽着:“不让我说话,我还不能吃么?”
百里翊则召唤出几十条天斩,让其浅入潭底,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天斩便吞噬完幽煞回来。百里翊似乎在找什么,但未果,便又将天斩派出。
季言心实在憋得慌,便到百里翊面前手舞足蹈,让他结出禁言。最后百里翊被晃得眼花,打了个响指。
“你给我解开,我不问你关于魔族关于狩心的事了还不成嘛?”季言心口中的字像脱缰野马一样蹦出,意识到自己能说话了,她下意识捂住嘴,生怕说过头了百里翊又给她禁言。
短暂地沉默后,季言心好奇问:“你在找什么?”
百里翊道:“在找魔核。”
“魔核是何物?”
“低阶魔物喜成群聚集,他们靠魔气维系生命,而魔气必由怨念或尸骸中生出,青丘三百年前经历过大战,想必幽煞便是自那时起蛰伏在此。可其数量庞大,后来青丘再无战事,不可能存活至今,除非有魔核滋养。”
季言心思索着:“也就是说,找到魔核,幽煞便不攻自破。”
“还有一点。”百里翊蹙眉,“魔核需以血肉之躯养着。”
季言心试探着问:“此时的青丘有……魔族?”那魔族还豢养幽煞,
14. 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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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青丘接连出现十二起命案。受害者皆被抽干鲜血,打回原形,死状惨烈。除了慕风和溪竹,因为他们被发现时,季言心浑身染着他二人的血,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行动。
一时间本就被敌视的一行外来人,丧心病狂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季言心一行在青丘人怒火冲天的喊杀声中,被方时宴保下关进了碧落湖水牢。
不辞查看着浑身染血的季言心,声音里满是小心心疼:“心儿你伤到哪儿了?”
“师父我没事。”季言心下意识脱口而出。
两人同时愣住,不辞承载着银临子的记忆,自然所言所行颇有相似。
“抱歉,我一时恍惚。”季言心连忙致歉,不辞只是契灵,待师父归来之日,他便会消失,不会留下任何属于不辞的痕迹。这几日越相处,季言心就越是心中不安,时常把师父和不辞联系在一起。
不辞似是看出了季言心心中所想,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便转开话题:“究竟发生了何事?”
季言心向几人叙述了一遍与百里翊分头行动后的遭遇,在溪竹身死后,两个青丘人不约而同出现,说是看到溪竹追着什么叫他不理担心他有危险,才一路跟着他。
这时王朝愤愤不平道:“这不同上次被冤枉一样么?有谁亲眼见到了?我觉着我们被关进来前还是得挣扎一下,这水牢潮湿阴暗,少爷我真是片刻都待不下去。”
季言心正色道:“这次不一样。”
王朝刚拍死一只吸他血的蚊子,撅着嘴:“哪儿不一样?”
季言心确认周遭没有看守巡逻,便压低声音道:“我在竹林小筑隐约见到了血色彼岸花咒文。”
不辞与王朝由思索状变为眉梢轻蹙。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百里翊也悠悠开口:“不止,除了竹林小筑还有另外十一处皆有此咒文。算上病秧子看见那个,正好对应十二宫位,形成般若之眼。”
此言一出,不辞与王朝两脸震惊。
王朝音调都拔高了:“你怎么!……”随即又怕惹来守卫,极力压低声音与心下的震惊,“你怎么不早说那些普通的青丘人不懂,那方时宴总不能不懂吧!”
方时宴是以堪舆之术闻名的沧夷族人,众所周知,沧夷灭族,正是因助曾经差点一统天下的轩辕国帝王开启了般若之眼,俗称幽冥献舍阵。
此阵皆作召唤上古凶兽之用,可前提是需以数万人性命作交换。是什么人,要在青丘召唤凶兽?抑或说某个凶兽一直藏在青丘,如今将要现世!
水牢外传来脚步声,片刻后,方时宴孤身一人,站在了几人面前。
季言心依旧直截了当,说出了般若之眼。眼看方时宴的面色瞬间沉寂如展不开的夜,季言心又道:“青丘如今危在旦夕,幕后必有人操控,我们需合力找出那人。”
方时宴眼底是复杂的神色:“你怎知那个人不会是我?”
“要是你的话,起初你便会阻止青离带我们来青丘。”
方时宴未答,沉默半晌道:“你们有何筹谋?”
季言心看了百里翊一眼,才道:“时间紧迫,我们需要以整个青丘入局,引出幕后之人。”
般若之眼,于月圆夜开启,可事半功倍,那幕后之人必然不会错过此等时机,两日后便是月圆夜,原本亦是方时宴答应亲自送季言心等人出青丘入王都的时日。
眼下,一行人被关在水牢,如果错过,又得等到下次月圆。
“你们还真敢开口。”方时宴眉毛一凛,转身欲走,“我不可能拿整个青丘做赌注,我需先查明你们说的是否属实,再做定夺。”
语毕,方时宴毅然决然离去。
王朝瞥见了季言心方才看百里翊的眼神,他还沉浸在被迫关水牢的不满中,便埋怨道:“看来你二人早已暗通款曲。”
季言心肃然起敬,双手拍拍王朝肩膀,道:“还需得有你的帮忙才行。”
王朝试图躲开季言心的眼神,别过头想逃离,心里腹诽一定没好事。
果不其然,季言心追着王朝的视线,迫使他看向自己,道:“只需要你王大少爷稍稍把时间往前提一日即可,对你来说小事一桩。”
“这可不是小事。”王朝一脸苦大仇深,“你不当我的命是命啊,每次我更改时间,我便会修为大损。上次我无从选择,此次……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么?”
季言心苦口婆心安慰:“没事没事,须弥纳戒里灵气充沛,我会采集到更纯粹的灵气,放在纳戒里滋养你的。”
王朝两眼一闭,垂死挣扎般埋怨:“那须弥纳戒里有什么?除了充沛的灵气,除了山高海阔,除了灵石宝库……还有什么?你也不要逮着少爷我一个人薅,也该上上心,收个美娇娘灵体进来,少爷的心还能得到宽慰。”
“好好好,但愿我们能遇到美娇娘灵体。”季言心应着,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次便从我身上取时间吧。”
“不用。”王朝摇摇头,眉宇间染上一抹悲悯,“方死之人身上时间会稍作停留,那断送性命的十二人,不能让他们白白葬送性命。”
说罢,不辞说出了心中理清的思绪:“将月圆之夜提前一日,以青丘人作饵,使般若之眼运行,引幕后之人现身。在那人即将招来凶兽的千钧一发之际,将其抓获,青丘之困得解,我们也能如期离开。”
季言心点点头:“正是。”
王朝纳闷:“可那方时宴能同意么?毕竟要以整个青丘性命作饵,般若之眼才能运行。如若计划失败,可是真会搭上整个青丘。”
百里翊挑眉冷言:“你当本座是吃素的么?区区凶兽,即便来个十只八只,本座亦能一网打尽。”
三人有些艳羡地将目光投向百里翊,不约而同腹诽:“何时我也能如此狂拽酷炫啊!”
此时,季言心当机立断,满腔热血:“不用等方时宴抉择了,我们立刻行动,随我去青丘坟冢,将长眠的魂魄尽数召出,替了青丘活人作饵即可。”
此言一出,王朝对季言心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啊!”
不辞厉声道:“不可!为几万亡魂画灵,你的心头血又有多少?
15. 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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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眼前之人的生平,一瞬间涌入季言心脑中。
温婉美人,名唤沈司瑶,乃影虹派掌门的掌上明珠,死于三百年前青丘灭族之时,享年五百二十三岁。
在其年方十八岁时,于人族仙门三年一次年轻一辈露面扬名的狩炼仙试上,对当时还是招摇山大弟子的季无尘一见误终生。
之后三百年,沈司瑶对季无尘发起猛烈的攻势,一有机会便制造各种偶遇,一起求学、修习的机会。
沈司瑶是仙门中一等一才貌双全的女修,彼时招摇山掌门与夫人亦对这个敢爱敢做的小丫头甚为喜欢,皆想成全她与长子。
可季无尘就是不领情,他说强扭的瓜不甜,他说他对她丝毫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他说年少应以事业为重,不该被情爱所拖累。
季无尘势必要在享乐的同时,将招摇派经营壮大。他的说辞一套一套,沈司瑶甚至从未听过何为事业?何为经营?只觉他是厌极了自己。
在长达三百年的努力后,一日沈司瑶突然想明白了,确实强扭的瓜不甜。
可那时本就江河日下的影虹派正面临封山危机。为了重振门派,沈司瑶决心游历天下,寻找四方之灵。哪怕能找到一个,便能挽救门派,再现昔日风光。
沈司瑶终于在南边小城偶然得了南方之灵消息,一路追着线索到桃花坞。却也正是此时,传来了影虹派掌门郁郁而终,封山锁派的消息。
心如死灰的沈司瑶自绝经脉,投入深海。却被后来她的道侣所救,将其带回青丘,安顿下来。
再之后,便随着青丘一起身死,只留一缕残魂而已。
画灵之术对季言心来说分两种,一种是画灵,如王朝那般,用心头血为引,王朝可以继承季言心记忆中的术法,并且与常人无异。
另一种是她方才试验成功的画魂,以魔气融入心花再引出,看似与常人无异,其实连季言心自己也不知,这魂魄能存留多久。
并且以沈司瑶的反应看来,她除了季言心的名字,其他什么也不知。
“你师父……”沈司瑶将季言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感慨万千温柔地叹息着,“是啊,都过去几百年了,你师父可有道侣?”
季言心没想到沈司瑶会问这么一句,思索片刻,她无中生有道:“师父娶了个脾气很大的师娘,师娘管得可严了,几百年来不许师父他老人家看别的女子一眼。有次璇玑岛一貌美长老来招摇山论道,只同师父讲了一句话,后来师娘便罚师父跪了一宿。”
季言心仔细观察着沈司瑶的表情,心中腹诽:“希望这样说能让沈仙长对师父他老人家死心,不然死了还魂牵梦萦,师父罪过就太大了。”
谁知沈司瑶冷不丁一句:“师娘?女子?”
“对……对呀。”季言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总不能是师娘是男子吧?!
沈司瑶释然一笑:“罢了,皆是前尘往事。”
而后季言心同她说了有人要在青丘开启般若之眼的事,沈司瑶道一定鼎力相助,亦会向其他灵道明事情原委,青丘已经毁过一次,不能有第二次。
不辞这边,他将最后一个月石花迷雾球放在停泊在离渡口最远处的船底时,日已黄昏,碧落湖上的星辰碎屑映着天边晚霞,如一场长眠经年的梦。
不辞拍拍手上沾的水,伸了个懒腰:“细致入微的男人,不会放过任何角落。”
最后,他双手结印,口中轻声念诀。所有遍布在青丘的月石花迷雾球内部经过淬炼的月石花转动起来,生出无色无味之气,混在空气中。
只要被人吸入,便会使其昏昏欲睡,要再次吸入加了冰凌草的月石花才会醒转。
如此一来,便可确保青丘人不会在中途醒来,破坏他们的计划。
不辞掐指算着时间:“嗯,让青丘人全部吸入昏睡约莫需要半个时辰。”
不辞正欲与季言心等人会合,起身却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树丛隐没的湖水中爬了出来,闪身窜进了密林掩映中。
如果不辞眼神没错的话,那人该是死去的慕风。不辞当机立断追了上去,只见密林中有一狭窄洞穴,由外面看进去,漆黑如永夜之境。
不辞画了个言灵咒,指向洞中。那没有光晕的言灵咒,完美融入进黑暗中,替不辞窥探去了。
洞内。
一黑衣人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正将黑气从慕风身上引出:“你身上的魔气愈发压不住了,两日后的计划必须成功。”
慕风眼底黯淡无光,道:“纵使被魔气侵蚀又何妨,我这具身体本已破败不堪,要不是主人赐我魔气,我早已身死,更何谈什么报仇。”
“明日便能大仇得报,你爹泉下有知也能欣慰。”
“就是不知道季言心一行人还会不会出来阻挠?早知今日,就该在上次月圆夜动手。”
“开启般若之眼已万事俱备,纵使他们有天大的能耐,届时整个青丘的活物都将被献祭,他们又怎可能逃得过。”
一阵沉默后,黑衣蒙面人再度开口:“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会想法子拖住方时宴。”
之后便是无关紧要的谈话,言灵咒完成任务便消散不见。
不辞火急火燎画了个传送阵,便来到坟冢找季言心。
他将言灵咒探得的消息告知季言心等人,慕风没死,那么便是故意引季言心到竹林小筑,让溪竹以为是季言心杀了慕风。
不辞分析着原委:“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让我们与青丘人的矛盾激化,避免影响他们计划。二来则是为了掩盖慕风身上的魔气,如若魔气暴露,更能说明是心儿用魔气杀人。”
王朝还有一点想不明白:“我有个疑问,如果迷晕了整个青丘的人,背后之人不也被迷晕了,谁去开启般若之眼?我们只知道慕风假死,要是知道那蒙面人是谁就好了。”
季言心不假思索道:“我知道是谁。”
王朝蒙了,相处这么久,他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季言心。这丫头片子看上去没心没肺,头脑简单,实则遇事判断敏锐杀伐果决,让他一个男子都钦佩不已。
王朝问:“那人是谁?”
季言心:“你猜猜,看你能否猜到。”
“还同我卖乖?”
“有些事,提前知晓不就没意思了?”
半个时辰后,夜色降临,整个青丘的人全然陷入梦中,不晓人事。
季言心取下须弥纳戒,不辞心领神会将灵气注入其中。
须臾,纳戒升空没入云端,结界
16. 九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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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深处,黑衣蒙面人跪坐在盛放的彼岸花咒纹前。他将闪烁着红光,黑气萦绕魔核自体内取出,小心翼翼放进以血为媒的咒文中心。
他的手腕还在滴血,不停汇入彼岸花流动的纹路间,所到之处,燃起红莲业火,瞬间便间整座竹林焚烧起来。而后那魔核迸发出红色光束直入天幕,蓦地张开一红瞳,俯视着青丘。
可原本被那红瞳俯瞰之处,必将瞬间化作齑粉,可此刻红瞳自夜幕中眨眼,为何青丘毫无动静?
舒伯平不解地仰头望着自红月照耀的夜幕中那滴血的般若之眼,直到九头蛇兽自其间撕裂空间而来,他才欣喜若狂地大笑,颤身踉跄着想去往九头蛇兽降落之地。
“不必去了,舒先生。”随着话音落下,一股碧落湖水升腾而起,如蜿蜒而上的小溪,在竹林上空洒下了一场大雨,将火浇灭。
黑衣蒙面人身躯猛然一震,摇摇欲坠回身,看着一丈开外的方时宴,难以置信地颤声道:““你……你不是……”
“我不是如何?”方时宴冷言反问,“舒先生好歹也是有十二瓣心花的高手,放点血而已,何至于虚弱至此?”
舒伯平眼前浮现出一白衣似雪的人影,那人影即便是有些模糊不清,她的音容笑貌已在他心中扎根几百年。随着眨眼,那人影又消失不见,舒伯平浑身乏力伴着肌肉麻木之感,重又跪坐在地,脸上的面具也随之跌落。
舒伯平苦笑着摇头,原本给方时宴准备的阴阳藤之毒,是何时反入了自己体内的?
方时宴在舒伯平冰消瓦解的心上又插上狠狠一刀:“今日并非月圆之夜,舒先生怕是只等身死魂销了。”之后的话更是字字入骨,“纵使你以整个青丘去换,汐梧王后也不会复活。”
“你懂什么?”既然面具摘下,舒伯平一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声嘶力竭,“主人的修为早已超凡入圣,连那银临子在主人面前都如同蝼蚁。主人答应过我,只要替他唤醒九罂,定将汐梧复活。”
方时宴厉声道:“是你私自决定要在月圆夜开启般若之眼,是你想将整个青丘化为齑粉,是你即便靠王上与王后活了下来,也要恩将仇报,让他们泉下得知将你厌恶至极。”
“不是的……不是的……”舒伯平没了先前的气势,整个人萎靡如风中残烛,那恍然如梦的白色身影又隐隐约约浮现,他声音如梦呓般喃喃,“汐梧……我要整个青丘为你陪葬……陪葬……”
“我要亲手杀了你!”一剑突如其来,刺入倒地的舒伯平心口半寸时,被方时宴制止。
“慕风,还不能杀他。”
“为何?他才是杀死我爹的凶手,还想让我做替死鬼,更可恨的是,他胆敢对整个青丘下手!”慕风目眦欲裂,声音都在愤恨中颤抖不已。
方时宴道:“他要向青丘众人承认他的罪行。”
眼见慕风持剑刺向自己,舒伯平有些难以置信,伸出枯瘦如木枝的手,指向方时宴:“慕风……他,他才是……你的杀父仇人。”
慕风怒不可遏,鹰隼般的眸子里充斥着滔天杀意:“我爹何其无辜,你要杀了他来嫁祸领主,让我蝇营狗苟,帮着你迫害青丘万民!”
舒伯平咧开嘴笑着,直到笑道喘不上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着慕风:“咳咳……你别忘了,咳咳……你体内被魔气侵蚀,不咳咳,不听我的……你也会死!”
“比起愧对青丘,残害无辜之人,区区身死又算得了什么!”
两日前,方时宴处理公务至深夜,洞府外狂风大作,吹得桃花树上的花瓣被裹挟着穿过天窗,花雨般落下。
室内烛火在飓风的袭卷下,猛烈摇曳几下后熄灭。一柄剑在月光的映照下,吞吐着杀气腾腾银光,随着一声鹰隼的啸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方时宴心头。
方时宴侧身躲避不及,被银剑贯穿了肩膀。他低声喝道:“慕风,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杀你。”慕风丝毫不隐瞒自己,某种决绝狠戾,一道寒凉的剑气直逼方时宴。
方时宴并指聚起灵力格挡开来:“你当知道,一剑不成,你要杀我便已没有机会了。”
慕风眸子里是刀锋般锐利:“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况且……”
方时宴恼怒打断他:“况且现在我已身中剧毒?你觉得能耗死我?”语毕,他指尖灵力剧增,竟硬生生将慕风手中的剑抽离出来,“收手吧,我没中毒,如果你是想报杀父之仇,那你找错人了。”
慕风闻言,呼吸停滞了半拍,冷声道:“我爹死的那日,他离家前同我说,与你相约到观云亭有要事相商量。我爹久久未归,我去寻他是,是我亲眼见到是你用一团黑气将他杀死,而后逃走!”
“我那是想救师父!你爹是我的授业恩师,我一个外族人在青丘孤苦无依,是你爹悉心栽培护我长大,我怎可能对他下毒手?”
“巧舌如簧!”
“你口中的黑气,你身上也会有。你可知那是你们赤鹰一族的诅咒?每到五百岁,黑气便会自体内觉醒,我同你爹那日在观云亭商议,是找到黑气在青丘其余地方出现的线索。我们想追查下去,谁知你爹体内溢出黑气,我想救他可我不知怎么救。”说到此处,方时宴想到了那日无力回天的情景,痛心疾首。
方时宴沉下声来再道:“之后我便瞥见一黑衣人,躲在暗处窥探,他身上萦绕着黑气,我追上去那人却消失不见,后来再也没有过黑气的线索,直到季言心一行人出现。他们说那黑气叫魔气,我想他们应当有能解决魔气的法子,可我未完全信任他们。”
慕风怔怔道:“你说……我们赤鹰一族,身上皆有黑气诅咒?”
方时宴察觉慕风的不寻常,心下一凉,握住了慕风的手腕查探:“你还未满五百岁?为何体内会有黑气?”
慕风并未回答,只道:“待我确认清楚,如若你骗我,我还是会来杀你。”
一个时辰后,慕风又找到了方时宴,告知他月圆之夜,舒伯平不但要开启
17. 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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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染红的天幕渐次恢复如初,待了结了后续之事,季言心一行人便可离开青丘。
方时宴带着慕风和季言心等人会合,说明慕风假死的缘由。
方时宴拿出魔核询问百里翊:“百里公子可知这是何物?”
百里翊道:“魔核。”
季言心补充着:“舒先生用身体养着这魔核,魔核又养着幽煞。”
方时宴看着这害人不浅的魔核,眼底染上愠怒,自责:“要是我早日发现舒先生的异心,也不至于让那些同族惨死。”
“我罪责难逃……”慕风恨自己鬼迷心窍,可眼下即便认错也为时已晚,“我会向青丘众人负荆请罪,之后我会自行了断。”
百里翊嗤之以鼻:“事已至此,说着自行了断的话,是想别人可怜你么?”
慕风被百里翊一击,拔剑就要刎颈,方时宴弹开他的剑,怒叱:“你还是小孩子么?青丘人还背负着什么你忘了?死了可以一了百了的话,难不成所有人都去死?”
慕风无地自容,用力握紧拳头,金得指甲陷进去,掐破了流出血来。
方时宴将魔核递给百里翊,道:“我们从未见过魔核,不知如何处理,便交由百里公子吧。”
说罢,天斩像个兔子似的不知从哪儿蹦出,蹦到方时宴手上,眨眼间便将魔核吞掉。
方时宴这才说出了真正的用意:“慕风体内有黑气……”顿了顿,想着该换个说法,又道,“是魔气,他们一族每到五百岁,体内魔气便会觉醒,可慕风如今还不到五百,魔气似乎要将他侵蚀了。”
百里翊闻言抬手探了探慕风识海,而后目光里闪过一丝讶然:“你有魔族血脉?”慕风体内的魔气,似是而非,但并非像季言心染上的魔气可以驱散。他的魔气虽不纯粹,却与生俱来。
“魔……族。”慕风一脸茫然。
方时宴问:“公子能否清除魔气?”
百里翊直截了当:“天生的不能,这是融在血液里的东西,除非死。”
短暂的沉默后,天际传来一声低沉却震动耳膜的野兽咆哮声,这声音使得周遭地动山摇。
而后,一九尾人面虎身的巨兽,撕裂夜空而来,附身飞向一行人。
经历过青丘灭族灾难的方时宴与慕风大惊失色,全身汗毛倒竖,因为那巨兽真是陆吾!
陆吾直直冲向慕风,一把将他抓起后悬在圆月之下,俯瞰着一行人。
陆吾的目光最后锁在百里翊身上,不知为何,他的目光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欣慰与狂喜。
方时宴见慕风被抓走,飞身追了上去。陆吾瞥了一眼方时宴,口中吐出一男子魅惑的声线:“今日我心甚悦,不想杀你。”
随着话音落下,方时宴被重重丢回地上。他想起身,却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得动弹不得。
而后陆吾扫视了青丘一周,似是在寻找什么。随后从被捆在一旁的舒伯平身上取出一蓝色灵珠。
这灵珠通体晶莹剔透,内里流动着闪着柔和光晕,至纯至净的灵气。
百里翊见此灵珠,他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热烈迫切的神色。他纤长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想要伸手抓住。
下一瞬,陆吾发出的男子声音蛊惑又温柔,笑道:“百里翊,我在皇城等你,此南方之灵便献予你当作见面礼。”
众人皆不明所以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四方灵珠,就被那神秘人如此轻飘飘地给了百里翊,仿佛只是给出了最平常不过之物。
百里翊伸手轻轻接住南方之灵,琥珀色的眸子闪着不可名状的光,季言心从未见过这个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的人流露出如此复杂神情。
南方之灵顿时光华大盛,盛放璀璨的温和蓝光将百里翊整个人裹挟在光里。这一刻,本就风姿卓绝的百里翊,此时站在光里,长身而立赛谪仙,衣袂轻摆如云,显然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
一颗流星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从天而降。在接近百里翊之时,分散开来划出道道紫色优美的弧线。
百里翊凌空而起,双手聚起磅礴的紫雷,于胸前结个了印。而后弧线汇聚,尽数冲进他体内。
刹那间,周遭星辰变幻如置身宇宙洪荒之中。待百里翊彻底吸收了破空而来的流星,璀璨星辰才渐次消散不见。
众人瞠目结舌,百里翊轻轻握了握拳,天斩威力增加数倍,呲啦啦叫嚣着,惊得周遭飞鸟振翅逃离。
百里翊唇角勾起一抹难掩的笑意,好看得不可思议,他百里翊的第二个元神回归了,待全部元神聚集,他便能彻底脱离那囚他三千年的终焉之脊。
陆吾在亲眼看着百里翊元神归来后,迅速消失在夜空,被无形力量压制着的方时宴才得以起身。
这一刻让本以为自己出类拔萃的方时宴无比自惭形秽,青丘为了自保,与世隔绝。而今,一桩桩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摆在他面前,不知皇城里的帝姬又是如何绝处逢生?
此时,自青丘各个位置升起金色的稀碎光点,在升至半空的时候随着碧落湖吹来的风游转似轻薄的烟霞。而后这烟霞尽数聚集到青丘坟冢,兀自化作光雨,重又落入那长眠已久的土地。
季言心看着这些魂归旧地的灵,心头蓦地涌上一丝悲凉。而后她来到光雨之下,见到了沈司瑶。
沈司瑶对着季言心莞尔一笑:“季姑娘,保重。”
“对不起。”季言心沉声道,“我没法为死去百年的魂魄画灵,让你们再重回世间。”
“生死有命,乃天道,又岂是人为能够操控的。”沈司瑶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季言心光洁如玉的面颊,她胆子过人的样子像极了季无尘。
透过季言心生气勃勃的身影,沈司瑶看到在与季言心同行的人中,有一身着招摇派青色道服的少年。他远远地站在桃花树下,站在微风中,像极了一幅洒脱舒意的山水画。
沈司瑶看着那个身影出了神,恍然若梦。
……
方时宴奔来寻找着曾经熟悉的身影,可灵体消散太快,片刻之后尽数回归原本的位置,安静得仿佛坟冢一如过往百年。
目送灵体们消散后,方时
18. 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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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王都,临安城。
王朝曾经还是纯情公子哥时,便听闻临安城出美人。且与其他地域相比,更是桃腮杏脸,仪态万千。
起初王朝还不信,认为天下美人皆亦然。不管是乐平郡,还是桃花坞,美人虽各有各的美,但大抵上相差不多。
直到遇见季言心,第一次让他感慨,天下竟还有如此无法用言语描绘出的女子。只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王朝彻底放下了对她的心思,因他觉得她委实像个孩子。
如今王朝入了临安城,看着满城美人,皆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本已黯然销魂的心再次死灰复燃,跑去吸引美人注意去了。
方时宴将季言心等人安顿在醉眠居,此处算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客栈,位于朱雀大街北面,离皇城最近的位置。
醉眠居最好的天字号也在背面,是个被桃花树围住的二进庭院。甫一进院门,是一方天井,抬头便可见浮云游走,映着桃花树,好似从花枝间穿过。
穿过天井,便是一开阔院落,院中是假山玉树堆叠的池塘,锦鲤在其间悠哉悠哉穿行。
院落西面是一间厢房,挨着北面主房,东面则是两间连排厢房。季言心被分在了主房,百里翊住西厢房,东面的自然给了不辞与还在街头巷尾展示魅力的王朝。
季言心放好包袱,掏出一个桃子一边说着饿了一边啃了起来。
方时宴立马吩咐掌柜去备酒菜后对众人到:“醉眠居是青丘的产业,诸位安心住下,有任何需求皆可吩咐刘掌柜。入宫兹事体大,还需一些时日准备,我先行离开去安排相关事宜,还请诸位耐在此等待。”
季言心一边向方时宴挥挥手,一边啃着桃子含糊道:“放心吧,临安城我最熟啦。”
不辞也同方时宴道别:“静候佳音。”
百里翊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
百里翊于云端睥睨着脚下的临安城,像是三千年前站在无尽处俯瞰魔族大军。可天启之战之后,魔族尽灭,此前去青丘,魔气又重现世间,究竟为何?
百里翊本没有重新聚集魔族大军的想法,恐怕三千年前就没人会想到,身为魔尊,事实上却厌恶战争。
如今的百里翊,没了需要背负一整个魔族的使命,反倒觉着一身清明,眼下他只想解封全部元神,彻底获得自由。他也想尝尝那无欲无求,没有责任,恣意洒脱的人生。
这般想着的时候,百里翊款步走在临安城的街道上。行至街尾转角处是,一破衣烂衫的小乞丐踉跄摔倒,正好撞上了百里翊新换的浅青色衣裳。
他眉峰一凛,正想说放肆,却瞥见小乞丐枯瘦如纸的手中握着一截树根。
小乞丐乱蓬蓬的头发下面是同样枯瘦的脸,他干裂的嘴角虚弱地动了动,像是在嚼还含在口中的树根。
百里翊心下好似陡然间被冰雪覆盖一般,最不喜脏污的百里翊蹲下身来,伸手触上小乞丐那干瘪又冰凉的小手。
他将柔和的灵力送入小乞丐残的四肢百骸,原本微弱的心跳,渐次鲜活地跳动起来。百里翊望着小乞丐的琥珀色眸子里,生出一丝悲悯,他渐渐出神,仿佛透过小乞丐,看向了极其遥远的过去。
心跳如鼓,一时分不清是小乞丐的,还是百里翊的。
小乞丐如枯木逢春般,干瘪的全身肌肉恢复成鲜活孩童该有的模样,连同身上的脏污与破败的衣服都焕然一新。
小乞丐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道谢:“你真是个大好人。”而后他看见的是一张好看得宛若天神的脸,怔怔道:“神仙哥哥。”
百里翊将小乞丐从地上扶起,拿过他手上的树根扔了出去,声音确实少有的柔和:“以后不要再吃这种东西。”
小乞丐以为自己死了,才见到神仙,便道:“神仙哥哥,可否让我下辈子投一个普通人家,只要不挨饿受冻就好。我想吃白白的馒头,想吃甜甜的糖葫芦,也想穿一身干净的衣裳。”
百里翊闻言,瞳孔轻轻地颤了一下,道:“你还没死,你想吃的那些,本座请你吃便是。”
语毕,百里翊从乾坤袋中取出满满一袋灵石放在小乞丐手中:“想吃什么就用这些去买,日后让自己活得体面些。”
小乞丐愣愣的,依旧觉得自己定然是死后见到神仙了,此等好事,他便是做梦也没想过。
百里翊在小乞丐身上设下一个保护结界,而后揉了揉他的头,算是同他告别。
直到百里翊离开很久,周遭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时,小乞丐才从发愣中恍然惊醒。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神仙!
之后百里翊一人在城中逛了逛,并未发现任何魔气的踪迹,在青丘之时,陆吾对他说在皇城等他,那个陌生声音的主人会是谁?
待百里翊回到醉眠居的时候,已日近黄昏。
他脚才踏进院门,季言心就像个兔子一样崩出来挽住他的手,急切道:“你终于回来了,王朝到现在都未归,不辞也说有要事要办,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好生无趣,快同我去过一个地方。”
百里翊还不习惯与人离这么近,想从季言心手中抽出手即将,却被她拽得更紧,便只好放弃,道:“你不是对这临安城熟悉得很么,如今也有三瓣心花,要是真遇到危险,本座会去救你。要去哪儿自己去,本座不去。”
说罢百里翊又想甩开她,回自己的西厢房去,可季言心竟一下子蹦起来,挂在他身上:“那地方我区区三瓣心花去不了嘛,你不陪我去,我就不下来了。”
百里翊有些心慌,便道:“你不下来……怎么走。”
季言心笑得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我就知道你其实是个大好人。”
百里翊心下不平静地又多出一丝涟漪……
九天塔,是临安乃至整个大昭最高的地方。地上九十九层,地下九层。昭帝耗时百年修建在皇城灵脉上,塔中灵气充沛,越往上走对心花的要求变越是严格,只有十二
19. 过往
凄寒的夜里,小百里翊从昏昏沉沉中醒来的时候,正见一只黑色恶犬满口撕咬着老妇人与男子,血溅了一地。两人皆半死不活,很快在恶犬的摧残下没了生气。
头顶成群的乌鸦哀嚎,飞过时翅膀扇动的风卷得蹑手蹑脚爬起来的小百里翊脚下一个支撑不稳,踉跄着险些跌倒。这一动静,却足以引起恶犬的注意。
恶犬看到有活人,仰头嚎叫了一声,丢下正在撕咬的老妇人与男子,轻跃几下,眨眼间便来到了小百里翊身前。
小百里翊紧紧攥着拳头,瞳孔骤然紧缩,心想大不了拼死一搏。他见过太多人杀人的场景,胜者,往往是最不怕死的那个。
他咽了口唾沫,同自己讲:“不怕死,便不会死!”
出乎小百里翊意料之外,恶犬非但没有扑上来袭击他,反而从喉咙里发出又低又轻的嘤嘤声,像极了撒娇。它凑过头来蹭着小百里翊。由于身形实在太瘦小,他差点被恶犬蹭跌倒。
小百里不知为何,只是松开了原准备决一死战的拳头。
他轻轻摸了摸恶犬的头,尝试与它对话:“你有名字么?”
话音刚落,小百里翊也觉得自己太蠢,狗怎么会说话。
恶犬看着小百里翊的眼神乖巧又柔软,而后竟冲他摇了摇头。之后更是绕着小百里翊转起了圈,尾巴摇成虚影,汪汪叫了几声,仿佛是在让小百里翊给自己取个名字。
小百里翊试探着开口:“那……叫你黑龙可好?”见恶犬愣了愣,他又解释道,“龙可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我想你也像龙一样厉害。”
“汪汪!”黑龙前脚离地,开心地又转了两圈。
小百里翊看着黑龙,嘴角不自觉咧出一个弧度,一直处在艰难求生下紧绷的心也跟着松了一松,这是他降世以来,第一次笑。
之后,黑龙就一直跟着小百里翊。他们在土地里找出粟米的时候,因得黑龙威风凛凛,没人再敢同小百里翊抢食。行至溪流浅滩时,黑龙一个猛子扎进去,再出来时嘴里总叼着两条鱼。小百里翊一条,黑龙一条。小百里翊也学着黑龙捉鱼,却总是抓不着。
小百里再长大些时,黑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威风凛凛,原本健硕的肌肉也变得松垮,露出愈发清晰的骨骼痕迹。
此时他们辗转到一座大漠中的土城,这里人烟稀少,杂草不生。
“孩子……快!快离开这里!”一个年轻妇人焦急的声音从倒塌的土墙后方传来。
百里翊好奇,便上前查探,那一幕,简直惊心触目。
年轻妇人蔽体的衣裳像是被风化了般,飘摇地挂在她身上。也正因如此,能无比清晰地看到她一半还保留着饥民枯瘦干瘪的皮包骨,另一半则白骨森森,就这么裸露在风沙中。
更甚的是,她就那么坐在原地,怀里抱着如百里翊大小的孩子,已全然变成白骨。乍一看,白骨之上布满细密的黑色裂痕,再仔细些便能看出,那黑色纹路中竟有东西在蠕动!
见百里翊面色“唰”地一下变白,年轻妇人解释道:“这是毒骨咒,中此咒者,无解。咒虫透过皮肉附着在骨头上,慢慢地……这黑色纹路爬满骨头,人也就死了。”顿了顿,她又苦笑道,“这怪东西,不爬满骨头,人还死不了……”
“……”百里翊看着眼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不了多久,这母亲也会随着她的孩子离去,可她承受了这世间最痛苦难挨的折磨,才能死去。
“快走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见百里翊怔怔不说话,年轻妇人以为他是哑巴,抬起森然的手给他指了条路,“朝着这里出去,不要停留,这毒骨咒实在可怕,你多待片刻的功夫,说不定咒虫就爬进你身体了,快走!”说到最后,妇人的声音近乎是斥责的。
……
百里翊和黑龙顺着妇人指的路一直走了两天两夜,还没走出大漠。眼前是一悬崖,筋疲力尽的百里翊想看看身后跟随的黑龙可还好,回头却见黑龙有气无力。
百里翊上前俯身查看,惊得他跌坐在地,黑龙脚踝上,露出森然白骨,而那白骨上,赫然爬着黑色裂纹!
他一把抱住黑龙,第一次哭了。眼泪止不住滚落,浸湿了黑龙早已不光滑的毛。这一刻,百里翊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叫痛不欲生。
黑龙挣脱开百里翊,怕那毒咒也祸害了他。
它摇摇晃晃想走,却不知何时,有个百衲衣染血的僧人悄然靠近,拿着根绳子,当即就套住了百里翊的脖子。
本就力竭的百里翊挣扎无果,呼吸开始凝滞。许是僧人不曾把一旁看上去又老又若的黑龙放在眼里,黑龙蓄力一跃而起,死死咬上僧人勒着百里翊脖子的手。
吃痛间僧人松开手,百里翊倒地,而黑龙则奋力冲撞僧人,最后抱着僧人一同坠下悬崖。
黑龙深深地看了百里翊最后一眼,竟口吐人言:“你要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
再后来,百里翊又一个人开始颠沛流离。
战事再起,百里翊只好往愈发偏远的地方躲,可又回到曾经那般,所有人见他一个人,便都要欺负他。渐渐地,百里翊本就沉默寡言的性情,变得更加孤僻。他不相信任何人,亦不敢相信。
在辗转到一山脚下的村落之时,百里翊发现村里的人,不像外面那般穷凶极恶。村里人也不嫌弃他沉默寡言,只要帮着干些农活,百里翊总能换口吃的。
就这样,百里翊在村子一待就是三年。可好景不长,战乱终究还是波及到了此处。
一批一批的队伍冲进村子,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身强力壮的男子们奋起反抗,百里翊拿起锄耙,同他们并肩作战。最后活下来的,大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百里翊帮着村里人收拾残局,却一再遭到拒绝。
“你走吧,以后没有能给你吃的东西了。”
“我们自己活下去都难,这下是真顾不上你了。”
“我们村子一直相安无事,从无外人进来,要不是收留了你……”
“要不是收留了你,我们也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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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得个家毁人亡的下场!”
“你滚!别来碍我们眼。”
“你简直就是个不祥之人!”
……
村里人把一切罪责,都怪在百里翊身上。
说着,不知是谁,朝百里翊砸来一块锋利的石头,将他脑门砸出血来。众人见了血,才肯罢休,将百里翊驱逐出村子,不许他再踏入半步。
百里翊村里再遭人洗劫,只好暂时找了个不远处隐蔽的山穴,暗中观察。
夜里,山穴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百里翊惊醒,握紧手中的棍棒。山穴外却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哥哥,是我。狗蛋。”
狗蛋是村里能跑会跳的孩子里最小的一个,约莫四五岁。平日里见百里翊总是不说话,狗蛋总会刻意与他亲近。
狗蛋脏兮兮的小手里紧紧握了几颗豆子,塞给百里翊:“哥哥吃。”
百里翊轻轻推开他:“你回去,我不详。”
“狗蛋最喜欢哥哥了,哥哥不是不详,是坏人太多,不能怪哥哥。”说着,狗蛋直接拿了颗豆子喂到百里翊口中,“喂进去的豆子可不兴吐出来。”
百里翊只好苦着脸嚼了进去,狗蛋见百里翊吃了,高兴地把剩下的豆子全塞给他,之后赶忙跑了,生怕百里翊追上来。
之后,百里翊一直躲在山穴,想着这么死了也好,说不定还能和黑龙重逢。
可狗蛋每日都会来找百里翊,给他带的东西也都不重样。豆子、野果、野菜、粟米、树皮、树根。
随着带来的东西愈发粗糙,狗蛋也渐渐变得愈发瘦弱。他有些难为情地递给百里翊一截树根:“今日只能吃这个了,还是我偷偷藏起来留给哥哥的。”
说完,怕百里翊拒绝他,狗蛋跨着稍显迟缓的步子跑了,一如既往。
可之后很多天,狗蛋再也没来过。百里翊心下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本以等死的心,又挣扎了回光返照,他决定去看看狗蛋。
狗蛋家如今只剩他和爷爷了,娘亲在一个月前同村里大多数人一样,死于饥饿。
爷俩好多天未进食,今日狗蛋找到一截没被人挖出的树根,欣喜若狂拿来分给爷爷。
当狗蛋小心翼翼藏好一块,准备拿去给百里翊的时候,却被爷爷发现。
爷爷抡起巴掌就扇了狗蛋一记耳光:“别以为老头子我不知道,你日日给那外来崽子送吃食!你亲娘都饿死了!你是准备让你爷爷也饿死?”
狗蛋没站稳,一下磕到一旁锋利的大石头上。只一瞬间,从狗蛋头上汩汩流出的血就染红了石头。
爷爷看着失手打死的狗蛋,愣神了半晌,最后将狗蛋拖进屋中。喉头哽咽说出最灭绝人性的话:“狗蛋啊……不要怪爷爷……既然死了……就让爷爷多活些时日吧……爷爷真的是饿极了……你不要怪爷爷……”
当百里翊来到狗蛋家时,狗蛋残缺不全的躯体躺在血泊里,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截树根。
百里翊空荡荡的附中一阵翻江倒海,背过身扶着门栏,止不住地吐了起来。
20. 怪鸟
吐到喘不上气的百里翊,只觉一阵摧心剖肝的疼痛,末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是欲摧毁一切的冲动。
百里翊耳后显现出一闪电形印记,忽明忽灭。
背后传来狗蛋爷爷的怒喝:“你个不祥之人,扫把星!还敢上门来!要不是你村子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说着狗蛋爷爷便操起锄头,他早已被饥饿和扭曲的人性冲昏了头,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百里翊还能为自己添点口粮。反正这外来人吃过村里的百家饭,要他一条命,也算是报恩。
可就当锄头砸向百里翊时,自他身上生出呲呲啦啦的紫雷。紫雷陡然爬上锄头,带着雷霆般的声势,硬生生将其撕裂开来。
“你!你……果然是……不祥……你是魔……你是魔……”
狗蛋爷爷后面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完。
百里翊琥珀色的眸子里,是肆无忌惮的滔天杀意,他痛恨弱小忍让便只能被欺压凌辱,痛恨这个罪恶的世道,痛恨人性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的可笑。
紫雷似是觉察百里翊的杀意,陡然间炸裂,一阵接一阵的破空声惊得整个村子地动山摇。
如此大的动静,惊扰了村子里还活着的人。他们一齐来到狗蛋家,只见血泊里残缺不全的狗蛋和被烧成焦炭的老爷子,以及孑然而立,身上染血,面无表情的百里翊。
忽地,百里翊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村里人从未见这个少年如此狂笑过,他笑得让他们心里发毛,背脊冰凉。
看着眼前原本沉默寡言的少年这般模样,村民皆以为他中邪了。
是了,定然是邪祟附身,才杀了狗蛋爷俩。
“他是魔物!杀……杀杀杀了他!”围观众人间,有人大着胆子撺掇。
众人上去就对百里翊拳打脚踢,杀了他,杀了他便有人还能多活些时日!
百里翊依旧笑得歇斯底里,他手上紫雷迸发,抓住其中一人的脖子。
无尽的谩骂与拳脚被骨骼碎裂的声音打断,那个被抓住脖子的人,像是纸片,轻飘飘从百里翊手中滑落。
“杀人了!杀人了!”
“魔物杀人了,快跑!”
“别怕,我们人多,杀了他!”
所有声音,在紫雷轰然将整个破败的村落笼罩时,戛然而止。
百里翊穿过村落,浑身浴血,捂面笑道:“伤我者,必诛。”而后,滚烫的热泪自他指缝间滚落,落在满地的血污中,落在污浊不堪的过往。
之后,百里翊又只余孤身一人了。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原本的衣服早已被一层层往上叠加的血液染得殷红,直到他走到海边。
浪将他卷到海水中,一遍一遍将他冲洗,直到百里翊觉得身上的血腥味终于被海的腥味盖过,直到能看出衣裳原本的颜色,他才从海里站起。
自那一日起,百里翊厌恶极了脏污,他发誓此生绝不再让自己如此肮脏。也发誓,要成为天下最强之人,因为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唯有强者才配活下去,才有权利做选择。
那一刻,狩心从少年时代的百里翊体内觉醒。自此,他所向披靡,再无一人敢对他不敬。
世间传言,百里翊修出魔气,势必要屠尽一切。
天下散乱的魔族闻言趋之若鹜,皆投效百里翊,建立无尽处,拥其为魔尊。之后,百里翊带着魔族吞噬一切的恶与不公,战乱也因此结束。
千年间,魔族势力虽大于另一方平定战乱的神族,自此三界太平。
可忽有一日,神族率领大军直逼无尽处。
……
季言心识海中关于百里翊过往的记忆,忽地被打断。
百里翊睁开眼睛,便看到泪流满面的季言心,她的泪顺着面颊好似雨水一般滴在百里翊脸上。
“脏死了!你在干什么?!”百里翊惊得坐起,擦拭掉自己脸上季言心的泪水,丝毫不知她已趁他小憩的间隙,窥探了他的过往。
“我……我……”季言心哽咽得说不出话,她满脑子都是那个不被善待的百里翊,那个一次又一次孤身一人辗转流离的百里翊,那个站在巅峰却依旧孤身一人的百里翊。
她季言心,从小在众星捧月中长大,从来不知何为孤苦,何为生存,何为人性。
季言心不顾百里翊的嫌弃,扑向百里翊一把紧紧将他抱住,她一直在哭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百里翊本欲将她推开,可见她如此悲恸,嚎得他心下不知为何,也跟着凉凉的,于是他双手拄在琉璃瓦上,任凭季言心将鼻涕眼泪擦在他身上。
他一边嫌恶地用洁净咒为自己除去赃物,一边没有推开泪流不止的季言心。
到最后,季言心也未同百里翊说,自己为何而哭。她只决心日后要让百里翊活成人的模样,让他不再孤身一人面对这连她也不曾了解的世道。
百里翊冷不丁道:“待你入了皇城,随我去一个地方。”
季言心想也不想便答应:“好。”
……
临安城近日来怪事频发,夜里有怪鸟袭击修道者后,吞食其心花。
此事闹得满城的修道者人心惶惶,昭帝亦是派人查了许久,未果。
季言心与百里翊回醉眠居的路上,便听闻了怪鸟食人心花的传闻。眼下已入夜,全城半数以上修道者都躲起来不敢外出。
季言心突发奇想:“我们去城外捉妖吧。”
“捉妖作甚?”
“拿来炼化试试,没准经过你魔气的干预,能让我再长出两瓣心花也说不准。”
南城外,树林。
借着皎洁的月色,季言心边走边嘀咕:“以前城南外妖怪最多了,今日怎的一只也没有?”
百里翊问:“只要是妖,都会被人族如此随意轻贱地对待?”
季言心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自然是坏的妖,我才捉嘛,好的妖自然还是能与人族和平相处。”
百里翊又问:“何为好坏?”
季言心思忖着答:“不害人便是好,害人即是坏。”
“诶呀!”季言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个大跟头。
她吃痛地爬起身,揉了揉擦破皮的手肘,却瞥见一倒地的绿裳少女,少女秀丽的面上全无血色,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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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心口处有一个大窟窿,血从里面蔓开,染湿了一大片衣裳。
季言心伸手触在少女眉心,探了探:“嗯,大抵上还有得救。”
接着她引出心头血,灌入少女眉心:“以吾心血,为其画灵,谨此奉请,福瑞来临。”
少女名唤花魄,乃深山中一株兰花才修成人形的精怪。没承想,她甫一下山,便碰上了一只全身漆黑的红瞳大鸟。
花魄好奇上前,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话:“敢问阁下,临安城往哪个方向?”
黑鸟并未回答,花魄思忖片刻,想来也是,如今她可是身为人形,鸟怕是听不懂人话。
花魄欲离开去寻一个人问路,方才转身,黑鸟便扑扇着翅膀拦在了她面前,发出嘶哑的“逐逐”声。
花魄脸上荡开了笑:“原来你能听懂人说话呀。”
可话音一落,那鸟的喙便出其不意插入花魄心口。她眼睁睁看着鸟取出心花后飞走不见,花魄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额……”季言心此时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语来形容花魄的经历,她的死法,比王朝更甚,委实是短暂得不留一点余地。
花魄怔怔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女半晌,有些腼腆地开口:“谢谢,主人。”
“你莫要如此叫我,显得生疏。”季言心想了想,“作为人来说,你可比我小太多,你便叫我姐姐吧。”
百里翊插了一句:“人家是妖,修成人形的年岁能当你祖宗。”
花魄却满脸感激地笑着:“嗯,以后主人便是花魄的姐姐。”
季言心这才发现,花魄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甚是灵动可爱。
季言心对花魄道:“你方才修得人形,如今灵体微弱,就现在须弥纳戒中修养些时日,再放你出来吧。”
花魄点头如捣蒜:“嗯嗯,都听姐姐的。”
季言心将花魄收入须弥纳戒中,拍干净了身上的尘土,方才靠近百里翊。
此时,天空划过一声“逐逐”的叫声,季言心耳朵一动,视线搜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夜空西北角处,发现了一黑色影子快速飞过,那影子甚至还用月色照耀下忽闪的红瞳看了她一眼。
她双手并指,凌空而起,欲乘风飞去追那黑鸟。
可任凭她用尽能使出的灵力,却是老牛拉车般的速度。
百里翊看不下去,一把将她从半空拽下来,吩咐道:“等着,本座去抓。”
片刻的功夫,百里翊便抓着黑鸟扔在季言心脚边:“这鸟身上有魔气。”
“魔气?”季言心惊道,“自青丘开始,桩桩件件事为何都与魔气有关?”
百里翊也想知道,那消失三千年的魔气再现,究竟为何?身为魔尊的他,竟然并不知晓。
“这长得倒是像乌鸦,可比乌鸦要大出数倍。”季言心蹲下身翻看着黑鸟,纳闷,抬首问百里翊,“既然它身上有魔气,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鸟?”
“不曾见过。”
就在季言心与百里翊对视的间隙,黑鸟猩红的眼睛中,爬出两股红线。登时将季言心缠绕住,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带离地面。
21. 炼化
季言心想挣脱红线,可她只要稍稍一动,全身各处便传来骨骼咔咔作响打断声音。她试图运行体内灵力,那红线骤然收紧,血液渗出皮肤,红线像是吸血的精怪,瞬间吸收掉,不留一丝痕迹。
百里翊眸光一闪,召来天斩攀住红线,可就在天斩方才接触到红线之时,一向所向披靡的紫雷轻而易举被红线吸入,消失无踪。
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那诡异红线竟能将天斩也吸进去。
缠住季言心的红线,在吸收了天斩后,似乎陡然兴奋起来,松开她丢了出去,而后悬在空中雀跃不止。
百里翊一只手接住坠落的季言心,另一只在虚空一握,天斩将一旁早已死掉的黑鸟吞噬,而后悬在半空那缠动如灵蛇般肆无忌惮的红线随之消失。
“病秧子你太弱了。”百里翊看着季言心皮肤各处被红线割裂,皱着眉头叹气。
“都让你别叫我病秧子,越叫越弱。”季言心苦笑,催动灵力愈合伤口,虽然慢,但好歹有效果,只不过原本对季言心来说最简单的治愈术,如今却是费了她所有灵力。
百里翊将手搭在季言心手腕上,本就皱着的眉头,愈发拧成一团:“你体内有股邪气。”不是妖气魔气,也不是天地间其他的气。
季言心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是启动画灵后带来的,眼下无碍。”
“那日后会怎样?”
“不出意外的话,会死。”
“你要等死?”
“我季言心从不信命,只信自己。”
百里翊轻叹一声,又握住季言心手腕。而后一股暖流融入她的四肢百骸,道:“我从未见过这般邪气,不知能否驱散。”
果不其然,季言心虽不知百里翊用的是什么法子,但那邪气依旧在她经脉间肆意游走,丝毫没有减退。
季言心思索了片刻,道:“趁你还没完全炼化吸收,把那怪鸟的魔气给我吧。”
百里翊琥珀色的眸子里,不知为何染上些若有似无的薄怒:“你怎么不直接要本座的魔气?”
季言心一副极为困扰的神情:“你的魔气好是好,但是太霸道,好像认主似的。需花太多力气,我才能强行将它们与自身灵气相融。而且就算我能炼化你给的魔气,我把你榨干了怎么办?”
百里翊嗤之以鼻:“榨干?你当本座是纸糊的?”
没承想季言心没听出百里翊话里的嘲讽,郑重其事道:“如今你是我的人,当然得为你考虑,即使不是为我,我也不想你受半点伤害。”
看着季言心真挚的眼神,百里翊避开她的视线,方才的薄怒转为叱咄:“你是人族,经受不住任何魔气!”
季言心反问:“魔气怎么了?不也是能助人提升境界修为么?”
百里翊沉着声:“魔气……于人不祥……”他的尾音很轻很轻,轻得一阵风来吹散后,近乎连他自己也未曾听清。
“不祥的从来不是魔,而是污浊的人心。”季言心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百里翊少时被人骂作不祥之时那些人才是最卑劣污浊的存在。
百里翊怔怔看着季言心,此时他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的疯丫头,好似那污浊世道上耀眼的阳光。
“傻愣着干嘛?把怪鸟的魔气给我试试。”说罢,季言心抓着百里翊的手,眼神里满是炙热与期待。
两人距离是极近的,在外人看来,像极了热烈奔放的少女,含情脉脉拉着心上人的手,在暧昧地诉说心意。
百里翊视线游移开来,不自觉地轻声软语:“你要我给你就是了,莫要凑得这么近。”
听得百里翊答应,季言心当即放开拉着他的手,笑得像个孩子。
百里翊见她笑得没心没肺,心下又有些来气,才软下来的声音又强硬起来,低喝道:“伸手!”
季言心依言摊开手,一股黑气从百里翊指尖游走至季言心手中。她看着这黑气,恍然大悟:“这魔气是纯黑色的!”
“有何不妥?”
季言心像是发现了惊天秘密:“你自己的魔气可不是这样!你的魔气是同天斩一样的紫色,只不过天斩刺目耀眼,魔气却是散发着柔和的光。”
百里翊一副你如此大惊小怪作甚的模样,道:“那是因为本座吞并的魔气,最后都会炼化成自己的。”
见季言心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百里翊又道:“只一味吸纳外物入体,不经炼化,到头来会遭反噬。只有将其炼化,成为自身的一部分,便能彻底为我所用。”
季言心喃喃重复着百里翊的话:“吸纳外物不炼化,会遭反噬。炼化成自身的一部分,便能为我所用。”而后顿悟般睁大眼睛,眼里满是智慧的光,“你是如何炼化的?你快教教我,如此我也能炼化魔气,重修心花,亦不会被画灵反噬。”
“到本座这般境界,狩心会自行将万物炼化为本座所用。”百里翊用审视的目光扫着季言心,笑得是不怀好意,“就连你,狩心亦能炼化。”
“那你没修出狩心前呢?能吞噬别的魔气么?”话一出口,季言心想起百里翊在村子爆发之时,便已身怀狩心,便道,“忘记了,你与天生狩心无异。”
百里翊狐疑,眸子里闪过犀利的光:“你如何得知?”
季言心准备糊弄过去:“我猜的,我猜的。我这个人啊,直觉准得可怕!”她并不打算让百里翊知道,自己窥探过他的过往,她知晓他亦是不想再忆起。
怕百里翊追问,季言心趁着话才说完,便把那股黑色的魔气粗鲁地按入了自己体内。
魔气起初还与灵气相互冲撞,在季言心调息吐纳后,渐次恢复平静。
“待我好好研究研究,如何炼化魔气。”就在季言心以为魔气虽未与灵气融为一体,但尚且能和平共处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魔气猛然间攻向季言心心口,一大口鲜血喷出,溅到了百里翊光洁如新云的衣裳上。
黑色的魔气从季言心心口跑了出来,天斩感应到魔气,瞬间自百里翊身上窜出将其吞噬后回到主人体内。
“抱歉啊,弄脏了你的衣裳。”季言心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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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一般笑得灿然,却惨淡似被火苗灼伤的红花,花枝被折断,她趔趄倒向百里翊怀中。
……
皇城。
不辞本就是契灵,在隐身术的加持下,行走在皇城中任何一处,更是无人能察觉分毫。
就连国师为皇城设下的各种结界,亦无法捕捉到有个外来人,趁着夜深,潜入了大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此时已是四更天,不辞显得有些漫无目的,于是他随意找了一处大殿屋檐坐下,两手拄着琉璃瓦,脚搭在一起悬空来回晃悠。
“哎……”不辞长叹一声,望着目下来来往往巡逻的侍卫。
“哎……”不辞又长叹一声,仰头望着清明如镜的新月。
“小友何故在此唉声叹气?”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可言说的魅惑。
不辞漫不经心摇晃的身形猛然一震,谁?竟能看见他!
不料不辞还未回头,那声音的主人便坐在了他的身旁,同不辞一样手拄着琉璃瓦,脚搭在一起来回晃悠。
那人幽蓝卷发及腰,一袭玄色玉锦长袍,长袍上的星纹随着他身形的晃动,在月色下仿若星辰循着轨迹闪烁移动。
此人正是大昭国师,夜无炁。
他漂亮得近乎模糊性别的脸上笑容温和有礼,再度开口:“小友何故在此唉声叹气?”
不辞手心冒出虚汗,心下只迸出一句话:“这人强得可怕。”
不辞轻轻深吸一口气,也端着一副温和有礼的笑貌:“我在感叹这宇宙的浩瀚,能量的复杂。”
夜无炁微微一怔,笑容停止了半拍,顿时对眼前这个用了隐身术潜入皇城的少年来了兴致:“你可知何为宇宙?能量为何物?”
不辞想着,迷惑对手的第一步,首先得讲些他听不懂的话:“就拿我们生存的银河系来说,它的直径长达十六万光年,恒星数量远超一千亿。可同整个宇宙比起来,依旧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星系。”
夜无炁果然被不辞的话迷惑,原本缠绕在他指尖的红线,在听闻不辞新颖的言语后,收了回去。他道:“小友讲的话,甚至有趣,能否多同我说说。”
不辞面上笑得心花怒放,心下却不寒而栗:“好说好说,道友既然喜欢,我便同道友多说说我对宇宙的见解。”
之后,不辞对天上地下侃侃而谈,夜无炁亦是听得出神,直至天边露出鱼肚白,御道上冠盖如云。
夜无炁道:“今日便先到这儿吧,下次小友再讲与我听。”
“好说好说。”不辞点头如捣蒜,应得是一个义不容辞,义无反顾。
夜无炁见不辞如此殷勤,便道:“今夜子时,小友再到此处?”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辞表面笑得眉开眼笑,内里心如死灰。
不辞朝夜无炁拱手道别:“那在下先告辞了,道友不必相送。”语毕,不辞后退转身欲走。
夜无炁却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恐怖如斯的话:“如若今夜见不到小友,我会杀了你哦。”
22. 巡迹
清晨,当不辞回到醉眠居的时候,只见王朝鬼鬼祟祟正从门旁一棵桃花树下探头东想西望,见四下无人,他才蹑手蹑脚跑进门内,才到天井下,便听到背后一声叫唤。
“王朝!你做贼呢?”不辞故意拔高了音调。
王朝一听,浑身汗毛倒竖,小跑着躲到不辞身后,双手扒着不辞肩头,探头东张西望:“你小点儿声,喊那么大声作甚?”
不辞不怀好意一笑:“怎么?王大少爷才入临安城,桃花债就找上门来了?”
“我……我那是……”王朝一脸苦大仇深,唉声叹气,“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那明月是假,只有沟渠里的荒山怪石。”
不辞接着打趣儿:“是哪家小姐?能让一向怜香惜玉的王少爷这般动容。”
“快别说了,快回去。”王朝不想再与不辞多说,只想快些回醉眠居,眼下情形,在外面多待一分,便多出一分危险。
王朝推着不辞前行,好不容易才站在了醉眠居院中,却见一宽大敦厚的粉色背影,正立在庭院间,背对着二人。
王朝的声音是颤抖的:“不辞救命。”
“无碍无碍。”不辞安慰着王朝,“既然人家来着,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我先去看看。”
王朝如履薄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正踌躇间,不辞已同那女子搭话,只是,不辞显然满脸的骇然。
王朝腹诽:“怎么样?可是面如荒山怪石开,目若夜枭无神怀。不辞兄弟,这便交给你了,我先告辞。”
正欲跑开的王朝却被不辞厉声叫住:“王朝,你过来看。”
王朝不曾见过不辞如此疾声厉色,虽不情愿,却还是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待看到那粉裳女子心口碗口大的血洞时,王朝悚然一惊。他外出本意是谱一段风花雪月的韵事,没承想一个误会招来了眼前身形比彪大汉还要矫健的女子。
她大抵是一路追着王朝到了醉眠居,可不知为何,如今死了?!
“太残忍了!”王朝陡然由骇然转为激奋,“光天化日之下,竟遭此毒手!少爷我一定要查明真相,为姑娘讨回公道。”
“你看。”不辞指着粉裳女子的心口。
王朝愤慨:“禽兽,先不论人家美丑,人都死了你还让我看!”
不辞无奈:“我让你看魔气!”
王朝这才收拾起愤怒的心绪,看向不辞指的方向,一股轻飘飘若有似无的魔气,萦绕在血淋淋的伤口处:“虽然是一股黑气,但是不是魔气?”
“是不是问问百里翊便知。”说罢,不辞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子,将那股黑气收入其中。
王朝看着通体透彻无杂质的小瓶子,好奇问:“这是何物?”
不辞答:“玻璃。”
显然王朝依旧不知:“玻璃又是何物?”
“此物由沙子制成,我才琢磨出来的。你若感兴趣,日后我教你。只不过,眼下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
王朝一拍脑门:“我真是该死!你去寻百里翊,我去找这姑娘来自何处,把她送回家中。”
此时,刘掌柜小跑着进来,看见眼前骇人的粉裳女子,原本皱紧的眉头更是拧成麻花,他朝二人一鞠:“不好了二位公子,皇城内大批族人被怪鸟杀死,取走心花。”
刘掌柜再看了看粉裳女子胸前的触目惊心,不忍道:“这便是怪鸟取人心花时留下的伤口。”
二人异口同声:“取心花!”这是多么歹毒之事,心花不仅关系到修道者的修为,更是与性命息息相关。修道者自修出心花开始,便代替了原本的心脏。
“没错,我们在城外遇到了取人心花的怪鸟。”说话的是季言心,此时她百里翊也正好回到醉眠居,她面色凝重,“那怪鸟死后,眼里会生出红线来攻击人,我不是红线的对手。”
不辞神色担忧:“你可有事?”
王朝想象着季言心描述的画面,只觉背脊一阵发凉:“怎如此瘆人!”
季言心摇摇头:“无碍。”
之后,不辞将装了黑气的玻璃瓶子递给百里翊:“你瞧瞧这可是魔气?”
百里翊接过瓶子,点了点头。
季言心正色道:“百里翊也不知那怪鸟底细,我们得弄清怪鸟从何而来。”
不辞盯着玻璃瓶中的黑气看了半晌,问百里翊:“魔气可会去寻同类?”
“会,可若是你想放走这缕魔气,指望跟着它找到其余魔气抑或是怪鸟,不可能。”
众人疑惑:“为何?”
“好比你们体内的灵力外泄,可还能找回来?只能等灵力恢复罢了。”
不辞道:“或许我有法子可以一试。”
之后,不辞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瓶闪着银光的碎屑,倒入了装着魔气的玻璃瓶。待碎屑彻底沾上魔气后,不辞打开瓶盖将魔气放了出来。
魔气升腾至几人头顶,盘旋片刻,而后随风消散不见。
王朝看着已然看不见半点魔气的半空:“不辞你那东西真管用?”
不辞打了个哈欠:“过几个时辰,自见分晓。”
王朝去寻粉裳女子的家人,得知此女是一孤女,便找了义庄为其下葬。
待王朝归来,已是入夜,一行人坐在院子里等魔气消息。
不辞捣鼓着半个手心大小的罗盘,与其他罗盘不同,内盘上不是天池水平仪,而是空空如也。
“你盯着这罗盘看很久了,它怎么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季言心愁眉苦脸,伸手抠了抠罗盘表面,还是毫无反应。
不辞端的是一派从容不迫:“请叫它巡迹仪,罗盘怎可与这伟大的发明相提并论。”
王朝方才回来,以为是自己眼花,于是凑近了瞧,依旧瞧不出什么名堂:“你这巡迹仪,当真有用?”
不辞本要让他们少安毋躁,巡迹仪表盘上却闪烁起亮光来:“喏,来了。”
众人齐齐看向巡迹仪,只见表盘上亮起一点小小的蓝色耀眼光晕,于表盘上转了几圈,画出一条条轨迹来。
而后那些轨迹自表盘间投射于一行人眼前的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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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迹逐渐成型,竟是一幅舆图。
而后舆图上多出一些花生米大小的橙色三角,分布在舆图各个角落。每个三角下面,皆有黑气弥漫,有几处黑气稀薄,如轻烟袅袅。而有些地方的黑气,近乎把橙色三角吞没。
“少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新鲜的玩意儿。”王朝惊叹不已,眼睛眨也不眨,推敲着,“这些三角所指之处,莫不是魔气聚集之处?”
不辞点头,顺便拍了王朝一把马屁:“王大少爷果真聪颖过人。”
季言心指着一处黑气最盛的地方:“那这里便是魔气最强处!”
不辞点头:“正是。”
季言心看着那魔气缭绕乌漆麻黑之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呼出声:“这是帝王陵!”
王朝此时热血沸腾,撸起袖子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我们快去剿灭怪鸟!为枉死之人讨回公道!”
“等等。”季言心蹙眉,“整个帝王陵设有安魂阵,贸然进入便会被国师夜无炁发现。”
听闻国师之名,不辞陷入短暂的沉默,正是这个人,轻而易举取走了心儿的仙骨。而自己潜入皇城时遇到的那个人,或许正是夜无炁。
王朝的气势亦被掐了一半:“被发现的话,后果会怎样。”
未等季言心回答,一直缄默不语的百里翊这才道:“安魂阵而已,本座将它破了便是。”
“不可。”季言心依旧愁眉苦脸,“如若强行破除,也会惊动夜无炁。”
百里翊:“那就杀了他。”其实百里翊心中一直有疑惑,季言心的目的是取回仙骨,大可以求他替她荡平一切,可为何还要等机会先潜入皇城?那之后呢?岂不是漫长的过程?
季言心眉头紧锁:“夜无炁,或许……强得可怕。”
听季言心这么说,百里翊联想到怪鸟瞳中冒出的红线,那红线竟能将天斩吞噬!究竟是何来历?自青丘开始,魔气再现,要操控如此之多的魔气……难不成除自己之外,还有强者?
季言心又道:“我有种预感,夜无炁的实力远远超过我师父,我师父可是整个大陆最强的大仙师。”
王朝满眼崇拜看着百里翊:“莫慌,我们可是有狩心者。”
“除我之外,说不定还有人有狩心。”百里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三人大惊失色。
王朝:“什么!那么多狩心者可让我们这些勤修苦练的人怎么活?!”
不辞:“这个大陆怕是要变天了。”
季言心:“我也要修出狩心,飞升上界。”
……
帝王陵,陵寝之下。
夜无炁用他那纤纤玉手轻抚陆吾的羽翼,甚为满意:“陆吾啊,先前你那张脸,我不喜欢,如今换了个面孔,倒是顺眼许多。”
陆吾低首蹭着夜无炁的脚,明灭的火光间,显露出面容呆滞的人面,原本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已全然黯淡。
“不对,不该再唤你陆吾。”夜无炁轻笑,“陆吾太多了,可你是众多陆吾中的唯一,以后便还是唤你慕风吧。”
23. 变鬼
大昭帝王陵,葬的却并无帝王。只因大昭开国四百余年,自始至终那帝位上唯有东方玥一人。
东方玥乃招摇派弟子,与掌门银临子乃是手足至亲,年少时他便下山游历。彼时霁国朝野动荡,民不聊生。
东方玥偶遇伯乐夜无炁,在其出谋划策下,集结了一批志士,一举推翻霁帝暴政,自立为君,改国号为昭。
这个天生的帝王,统治大昭的十年间,稳固了江山,扩充了疆土。大昭海晏河清后,东方玥便又醉心修道。
在昭帝的影响下,各国朝堂中人也开始修仙问道,可毕竟凡尘不是仙山灵地,且被俗世缠身无法斩断,遂凡尘中修道者至多修出三瓣心花,寿元两百已是上限,权当个强健体魄。
昭帝长盛,已是二十瓣心花的大仙师,不仅送走了诸多三朝元老,就连帝后妃嫔子嗣也相继与世长辞。
说起来凄凉,大昭帝王陵葬的皆是东方玥亲近之人。而那位千古一帝,依旧稳坐在那帝位上,俯视着脚下江山,却窥不得头顶天道。
帝王陵建在灵台山下,而灵台山上到处是奇珍异兽,皆凶猛无比。乃夜无炁从天下四方寻来,专为守护帝王陵。
亥时,季言心一行人还是来到了灵台山前。
不辞将手中巡迹仪指向灵台山上空,橙色三角反倒转了个方向往下,再将巡迹仪指向地下,那三角才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动。
不辞确认着:“看来魔气确实在地下,而非山上。”
王朝问季言心:“你入过地宫么?”
季言心摇头。
“那我们怎么下去?我瞧着这一座山也没见着个入口之类的。”
季言心转身,指着与灵台山相对的一片湖泊:“看到那湖了么?我听闻要入地宫,需分开湖水,甬道便会出现。可分开湖水要用一物,名为风陨珠,而那珠子在昭帝手上。”
王朝一脸我知你定有其他妙计的样子,催促道:“那我们怎么下去?”
季言心脸上蓦地荡开似是期待已久的笑容:“我确实有一法子。”
语毕,她不知从哪儿掏出几个符咒,往每个人背上贴了上去,最后迫不及待也给自己贴上。她嘴唇翕动,轻飘飘地念了个诀,而后一行人开始变得透明,下半身甚至逐渐消散。
王朝身边幽幽升起两小团惨绿鬼火,他一惊,不敢置信地望着季言心:“你对我做了什么?”
红彤彤的季言心嘿嘿一笑:“让你做鬼。”
“哈哈哈。”变蓝的不辞猛拍王朝肩膀一下,“你都做鬼那么多年了,真成鬼反而害怕了?”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眼看大家都一样,王朝便也不慌了,中气十足:“少爷即便是鬼,也是个英俊潇洒的鬼,这脸都是绿色的,你看看像我么?这不得把人吓一跳。”
“雕虫小技。”百里翊浑身金色,心下却也不明白季言心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他还是有一次见。
“你这也太帅了!”季言心和不辞这才发现百里翊浑身金灿灿,好似发现了什么神迹般感叹个没完。
王朝看了更是对绿色的自己无地自容:“为何百里翊像个金身神佛,而我就一绿鬼!”
季言心看着浑身绿得发黑的王朝,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
不辞只好安慰王朝:“大抵是根据每个人五行属性来的,心儿属火是红色,我属水是蓝色,你属木……”不辞顿了顿,也编不下去了,“你也太绿了。”
待笑够了,季言心向众人解释:“我们既不能破坏夜无炁的结界,又没有风陨珠。不管是灵台山上的守护,还是结界,防着的始终是生者,毫无威胁,甚至无心无神的孤魂野鬼,自然不在他们的监视内。”
不辞也算是见多识广,行为举止亦是天马行空,可也未见过能把人变孤魂野鬼的障眼法,便好奇问:“你这是哪儿学来的花招?”
季言心脸上尽是天真无邪:“我用了画灵术后自己琢磨的,眼下是第一次用,还不知道如何变回来呢。”
不辞:“哈哈哈哈。”
百里翊:“……”
王朝两眼一黑,抬手狠狠掐了自己人中一下。完了,他觉着自己浑身轻飘飘的,怕是真会变成孤魂野鬼。
一行人来到湖底,一条黑曜石铺就,可容八匹骏马并排通行的甬道赫然出现。甬道一直通向灵台山方向,湖底月色不抵,却有天然宝石散发着光彩,照亮行路。
地宫入口,是一道望不见顶端的巨石门,门口伫立两尊脚踩邪魅手持战戟的威严石像,正怒目逼视着四个不速之客。
王朝愁眉不展:“这不门也是关着的嘛?”
百里翊:“谁家的坟是朝你敞开的?”
“有道理。”王朝咋舌,“那我们如何进去?”
话音未落,只见季言心似是身前无遮无挡地穿了过去。
王朝承认,相处这么久,他果然一点儿也不了解季言心。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未曾料到她就这般硬生生穿了过去。
不辞发出一声感慨:“孤魂野鬼,自然毫无畏惧,走吧,朝儿。”
王朝被不辞这么一喊,浑身打了个冷颤,见百里翊也进去了,便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穿过巨石门,是一条长长的神道,直通内部神殿。神道两旁的石壁上,鲛人油制成的长明灯映照着壁上仙人飞天创世神开天辟地的画面,布局宏伟,栩栩如生。
一行人正欲往前走,却被不辞叫住:“等一下。”
不辞手上的巡迹仪在他前进一步的时候,指示他往回走。待他站定,那橙色三角竟直直指向地下。
王朝第一时间凑过来:“还要往下?”
不辞也纳闷:“地宫再往下?除了黄土还能有什么?”语毕,他想动用法术查探一番,却使不出半点儿灵力。
季言心依旧一脸天真无邪道:“方才变身的时候我说了,这法子第一次用,还不知如何变回来,眼下我们是实实在在的孤魂野鬼。”
他们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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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背上贴的符咒撕下,无果。将符咒放在长明灯下烧了,无果。
这下连不辞也沉默了。
王朝拾起被烧掉的碎屑,两个手指搓了搓,确认确实化为灰烬,道:“这下符咒也没了,不会彻底变不回去了吧?”
季言心不甚在意:“放心,不是什么厉害的诅咒禁制,时间到了自然就解了。”
王朝长叹一声:“我们就这么干等着?”他又开始怀恋海上的生死画舫,他原本可以做个无忧无虑,每日沉溺在温香软玉中的少爷,如今接触到女子,皆是碰壁。
季言心笑笑:“应该不会太……”
“停!”王朝做出噤声的手势打断了季言心的话,他深深吸了口气,笃定,“这里有女人的气息!”
众人默契地知道,王朝口中的女人指的不是季言心,便齐齐看向王朝视线锁定的方向,那是神道的尽头的神殿。
本就如同鬼魂般轻飘飘的王朝,蹑手蹑脚前行,生怕惊动了神殿内的女子。一行人也跟着悄然靠近,离神殿入口越近,越发能看到里面金银璀璨,宝石夺目。
再靠近些,便见一尊纯金打造的创世神庭皇神像,巍然立于神殿中央。
王朝被满殿金银闪瞎了眼,下意识吐出一句:“这昭帝是有多爱财,传闻不是说一心向道么?”
不曾想,王朝的声音却惊动了躲在神像背后的女子。
只能“啪嗒”一声,似是灯盏落地的声音后,一袭素衣闪过,复又消失不见。
王朝懊恼道:“都怪我,平白无故感叹个什么劲。”
一行人来到神像后方,见灯盏倒地,鲛人油泼在了白玉石地板上,显现出一行字:“于巨石门前撕毁此阵法,便可直通地宫更深处。”
待确认众人看清,那行字便消失不见。
“阵法?”王朝蹲身查看还在燃烧的鲛人油,并未看到什么阵法。
而后不知从何方飘来一个符咒,落入季言心手中:“在这儿呢。”
王朝嗅着了女子气息,他断定那一定是个有着倾城之姿的女子,根本顾不上符咒,便朝着殿内举目四望:“多谢姑娘相助,不知可否有幸与姑娘一见?”
“不方便。”确实是一女子香甜软糯的声音。
连王朝也没想到,那女子竟会应她,他更没想到,那女子接着又道:“日后有缘,自会与诸位相见,还望眼下莫要强求,莫要多问,快走。”
众人拿着符咒已走出殿外,于王朝一人,欲言又止,最后忍痛追了出去。
回到巨石门前,季言心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符咒:“我还是头一次见,把阵法画在符纸上的。”
不辞应声:“且启动阵法竟靠撕毁,实在闻所未闻。”
翻不出个所以然,季言心只好照那女子所说,撕毁手中符咒。
符咒撕毁瞬间,自一行人脚下生出无数发着光的白色蝴蝶。蝶群很快将他们包裹起来,待其散开化为虚无,他们站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境地。
24. 三途
这里除了展不开黑,什么也没有。天上没有日月星辰,脚下是无垠的黑色平地,四下无风,五感不识,唯一的光亮是一行人周身飘荡的鬼火。
“这怎么什么也没有?”不辞头一个说话,继而迈出一只脚。
“别动!”百里翊想要制止,却已是来不及。他便只好硬着头皮伸手欲将不辞拉回,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拉住不辞的百里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着,不知卷去了何处,凭空消失不见。
无垠的永夜里,只剩一红一绿站在原地。
王朝纳闷:“方才百里翊说别动,可他没说后续。”
季言心一把拽起王朝的袖子:“无妨,我们走吧。”
“走哪儿?”
季言心一大步跨出,甚至拽着王朝都走了好几步:“我也不知,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是一步。”
语毕,随着季言心的脚步落下。还未来得及眨眼,两人便置身在一条河上。不知是因眼下是孤魂野鬼还是别的缘故,二人能好端端站在河上而不下沉。
季言心看着脚下幽蓝色的河水:“这河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细一看,河水里游荡着世间百种千样的生灵魂魄,随着其交织碰撞变生出鬼火来。
鬼火升空,变作漫天繁星,照耀着河中一切,当真是天上瑰丽,地上惨怖。
“这何止不对劲,你看见远处那座桥了么?”王朝指着不远处一座冰桥,“桥上飞雪,河水在接近桥的时候冻结成冰,再看看脚下这些真正的孤魂野鬼……”
季言心如梦初醒:“像不像话本里讲的三途河!”
王朝不想承认,但眼前景象又让他不得不承认:“我们从地上而来,八九不离十。”二十六岁时,他身死未来此转世投胎,贪恋尘世至今,没想到是被季言心收了之后,莫名其妙来到此处。
季言心指着河中魂魄,提醒王朝:“他们在啃我的脚。”
“诶呀。”王朝见状猛然惊了一下,河中魂魄正攀着自己处于消散状态下的小腿,着实有些瘆人,“只不过,为何……毫无痛感?”
“按理来说,我们眼下也是鬼魂状态。”季言心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解释,“不同的是河里的是未能转世投胎的,而我们……大抵上正要去过奈何桥。”
“……”王朝沉默良久,“我们往回走。”说罢他转身往奈何桥相反的方向迈出步子,可不管他如何卖力,最终不过眨眼的工夫便会被无形的力量拉回来,且推着他接近奈何桥。
本就是惨绿色的王朝,面沉如死,毫无生气:“我们怎的还不变回来,那样好歹能用法术。”
“所有鬼魂都必须过奈何桥。”季言心道,“退一步来说我们始终是人,人是过不去的。作为鬼魂形态,也算是个不死之身,顶多在此游荡些时日,死不了便无须畏惧。”
王朝对未知的前路感到担忧:“可我……是灵。”
季言心眸子里尽是坚定之色,难得地沉稳:“信我,我定不会让你变成真正的孤魂野鬼,魂无所依,无处栖身。即便鬼差皆来抓你,我也会护下你。”
王朝怔怔看着季言心,心下被触动,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对他说,要护着他,明明她弱得不行。
王朝有些想落泪,可鬼魂没有眼泪,他拍拍胸脯,笑道:“开什么玩笑,若真有危险,少爷好歹也有九瓣心花,怎能让你一小姑娘受了伤。”
季言心笑得如春日绽开的第一朵花,昳丽明媚,生机勃勃:“既然走不了,那我们先过去瞧瞧。”
王朝不由得跟着笑了,心向光明,便无所畏惧。
二人被走近奈何桥,才看清桥的对岸竖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口布着一圈红色法阵,阵上咒文密布,随着咒文的转动,有飓风和暴雪汇入。
飓风中不时卷入河中不安分的魂魄,魂魄在被吸入洞口的瞬间冻结成冰,而后被风刃割裂碎成齑粉。
王朝咋舌:“看起来真冷。”如若没被季言心变成鬼魂,无知无觉,想必他二人此时早已冻得瑟瑟发抖。
季言心观察着周遭,纳闷:“三途河,奈何桥。不该有许多死后来排队投胎之人么?一路过来,却只有我们二人。”
“三途河已百余年未曾有人前来转世投胎了。”
一个听起来极为年轻的少女声音响起,两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绿裙少女自桥上现身,朝他们走来。
少女看上去只不过豆蔻年华,却肤白盛雪,长及脚踝的发亦盛雪,怀中抱着一个木碗。待离得再近些,方看清连她的眸子亦是通透如白色琉璃一般,冰冷疏离,让人不愿靠近。
待少女行至二人面前,季言心俯身问:“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王朝拽了拽她,心道:“你是不是傻,这一看便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小妹妹。”
少女淡淡道:“吾乃孟婆。”
一阵沉默,实属没想到孟婆竟是个看似豆蔻年华的少女。
季言心眸子里依旧是好奇的神色:“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王朝:“……”
孟婆:“吾在此等人转世,为其送上孟婆汤,忘却前尘,去往来生。”
避免季言心再说些毫无意义的话,王朝将她拉到身后,对孟婆道:“你说这里已百余年未曾有人转世,我二人到此是个误会,能否告知我们该如何回去?”
“回去?”孟婆笑了,“来到奈何桥皆是身死之人,既已死如何回得去?”
说罢,孟婆白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红光,接着二人身体被架住,束缚住他们的竟是牛头马面。
孟婆一边示意牛头马面将二人压低至与自己齐平,一边道:“来,张嘴。喝了孟婆汤便可以去投胎了。”
王朝愤愤不平:“有话好好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这么对我们,不地道啊。”
“你们不能如此没来由地就将我们拖去投胎转世。”
“喂,你们这儿百余年都没人来,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喂喂喂!少爷我跟你们说话呢,你们听不见么?”
王朝越说,擒住他的牛头马面愈发束缚得他丝毫不能动弹,见与孟婆谈判无果,他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予季言心:“你可有法子?”
只见季言心豆大的泪珠兀自从眼眶滚落,委实是痛心入骨的模样。
“别哭别哭,我来想法子,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欺负你半分。”王朝见季言心哭得稀里哗啦,又急又怒,卯足了劲挣开自己的束缚后冲向季言心,拉扯着牛头马面。
不料季言心却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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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号啕大哭:“儿子,娘对不起你。”
“啊?”王朝愕然。
季言心哭得情真意切:“你爹死得早,为娘将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本想让你一世无忧,没承想娘还是护不住你,早早让你死于非命,是娘无能。”
“……”王朝心中的震惊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牛头马面见状看了看孟婆痛心疾首的脸色,便不再纠缠季言心。
季言心干脆跪倒在地,如同风中的杨柳枝:“娘这辈子对不起你,只希望待你喝了孟婆汤后忘了我这个无能的娘,来世投个好胎,做个富贵人家一世享福的少爷。”
王朝用你莫非有什么大病的眼神看着季言心,腹诽:“她该不会要用这弄虚作假的苦情戏来感动孟婆吧?!再说!我哪里像他儿!要扮好歹也是少爷我做爹,没准还能瞒天过海,傻,实在是傻。”
季言心入戏太深:“儿啊,你走吧,为娘无言见你。”
王朝汗流浃背。
孟婆将手中的木碗交给牛头马面,蹲下身来轻抚季言心的背,语气里尽是怜惜:“这位姐姐莫要伤心,我不让你们喝孟婆汤了,你们带着此世记忆去转世吧,愿你们来世还做母子。”
“……”王朝瞠目结舌,这假话荒诞不经,离谱的是孟婆竟然深信不疑?!
“真的么?”季言心抬起泪水纵横的脸,颤抖着握住孟婆的手,哽咽着,“我不用同爱子忘却彼此了么?”
“我孟婆最不忍见骨肉分离。”孟婆声音里有惋惜,有无奈,还有深埋在过去的痛楚,“我不仅要让你们记得彼此,还允你们在冥界再续母子情分三日。”
“谢谢孟婆,你真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季言心感激涕零,在孟婆扶着她站起来时,还顺手扯过孟婆的衣袖擦干了眼泪。
“……”王朝的震惊无以复加。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而后在孟婆的授意下,牛头马面护送着二人走过奈何桥,飓风聚集的黑洞也变得安静,他们就这样毫发无损地穿过此处,去往了冥界。
王朝悄声道:“我们离地上越发的远了,回去只会更加艰难。”
季言心也压低着声音:“放心,车到山前自有路,先避过眼前这关才能继续往下走。”
“哎……”王朝长叹一声,“也不知不辞和百里翊去了哪里?”
……
百里翊和不辞,站在了一片漆黑的湖水之上,夜幕无星,只有圆月低低悬在夜空,月光照在黑湖之上,片刻后那湖水便将光吞没,像是月光从未洒在湖面之上。
湖心坐着一具巨大的枯骨,周身环绕锋利的山石,它们占据了一半的湖面。
不辞这次学乖了,试探着问了问百里翊:“能走么?”
百里翊道:“走吧,过去看看。”
二人朝着枯骨走去,不辞好奇问:“方才你让我别动,是为何?”
百里翊蹙眉:“因为本座感受到了冥界的气息。”
不辞惊觉:“也就是说,魔气接近冥界地带!”说完他立刻拿出巡迹仪,橙色三角直指湖心骷髅。也是在同一瞬间,黑色红瞳怪鸟接二连三自枯骨中飞出,而后成群结队,直直朝二人飞来。
百里翊轻叹道:“很有可能那湖心便是魔气的源头。”
25. 星境
怪鸟无休无止地自枯骨中极速飞来,欲攻击莫名闯入的二人。可刚接触到他们的时候,便直接穿了过去。
怪鸟见状本就猩红的双眼怒目圆睁,凸出得甚是扭曲诡异。它们发出刺人耳膜的嘶鸣,盘旋在二人头顶,再度攻击无果。
不辞不由感叹:“想不到这鬼魂身体还有些用。”
百里翊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不辞悄声嘀咕了一句:“活脱脱一个高岭之花。”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湖心的时候,在看清枯骨里面其实大相径庭。从外面看只是被山石包裹着的枯骨,穿透其间的只是与周遭别无二致的黑暗。
待站在它面前,枯骨形成的黑洞里竟有星辰在运行,星云闪烁密布,看上去有些浩渺无垠又美轮美奂。
不辞正在感叹真是一个小型银河的时候,百里翊便早已走进其中。
“百里,咱俩都这么熟了,你就不能等等我嘛。”不辞追了上去,几步路的间隙还在嘴碎,“你说你长着一张这么完美的脸,不多笑笑真是暴殄天物。”
百里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长得也不错,就是成日里都在笑,反而显得傻。”
本以为不辞会闭嘴,谁知不辞竟蹬鼻子上脸,搂住百里翊,亲昵道:“原来你如此关注我,哈哈哈。”
百里翊比不辞虽高出一寸有余,可两人离得如此近,不辞脸上灿然的笑,一瞬间让他想起也是这般如春日阳光的季言心来。
百里翊恍然沉默片刻,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小百里还害羞啦?”不辞见状,笑得愈发开心。
百里翊本想习惯性说一句放肆,然后挣开不辞继续前行,可周身跟着数不清的怪鸟中,突然生出一丝异样的微弱气息。
百里翊低声道:“禁声。”
不辞应声收回搂着百里翊肩膀的手,警惕地盯着怪鸟群有可能出现的变化。
两人就这么停下脚步,没一会儿,百里翊便朝着鸟群中某处一指:“天斩。”
天斩毫无反应,百里翊的手僵在半空,骑虎难下。
“……”百里翊的沉默震耳欲聋。
不辞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我们现在同鬼魂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百里翊憋着一口气,待怪鸟飞过时,顺势将手放下来,清了清嗓子:“这个禁止制何还不解开。”
不辞道:“估计快了。”而后他将手中巡迹仪递给百里翊看,橙色三角指着前方颤动不已,“我们再往前去看看。”
“嗯。”百里翊点了点头,足下生风朝前走了去。
这个黑洞似乎走不到头,二人走了许久,除了在无形轨迹中运行的星辰和围绕周身的怪鸟,什么也没有。怪鸟数量愈发的多,可他们甚至无从知晓,增多的怪鸟从何处而来。
百里翊站定:“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
语毕,他将指尖咬破,鲜血渗出,他抬起手,血腥味引得怪鸟争先恐后扑将过来,疯狂想沾上百里翊的血。
片刻后,那些沾到百里翊血液的怪鸟竟开始消散开来。它们的身体宛如被风吹散的柳絮,身形消散前飞旋在半空,凡是沾染到碎屑的其余怪鸟也逐渐跟着消散起来。
不辞看着眼前的一切,惊得说不出话来。百里翊,仿佛与他们自始至终不在同一个时空。
更让不辞震撼的是,随着怪鸟尽数消散,连同那无尽的被星辰包裹的黑洞也褪去虚假的模样,露出满目骇人的枯骨,堆成一座座小山。
脚下崎岖的路开始清晰地显现,两人顺着路行至开阔处,便见一整块等人高的石板悬空而立,石板间是繁复的圆形阵法,随着阵纹转动,无数星辰溢出,璀璨壮丽,与周遭的枯骨格格不入。
怪鸟自阵眼一只接一只飞出,重又盘旋聚集在二人周身。红瞳里满是邪诡之气,似是在伺机而动,找准时机便要用尖利的喙将他们啄个千疮百孔。
那阵法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曾相识,吸引着百里翊靠近,而后不自觉地伸出手。
在百里翊的指尖触碰到阵纹时,阵法倏地将他吸了进去。
“百里翊。”不辞欲上前查看,顿觉一阵背脊发凉。那种不久前才经历过的压迫感袭来,让他呼吸停滞了片刻。
一个魅惑的声音,在不辞耳边响起:“小友怎的未按约定来找我?不怕我真来杀你么?”这声音近得呼出的气息呵在不辞耳垂上,一阵寒气入体。
不辞想也没想便追着百里翊,闯入石板上的阵法中。
眼前一阵刺眼的眩光后,不辞置身在了一片无边无垠的浩瀚宇宙中。有流星自他身边滑落,擦过手臂,倏地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不辞吃痛侧目,只见青衫被灼破,露出渗透着血的伤口来。
“终于变回来了。”不辞舒出一口气,手心覆上伤口,催动灵力疗伤。
待伤口愈合,不辞给自己施了个保护结界,举目四望却不见百里翊身影。
他于结界中飞身前行,到处搜寻百里翊。流星从四面八方撞向结界后溅射出烟火似的炫目光点,不辞被晃得眼花,无奈只得扩大了结界,加速寻找百里翊。
半炷香后,不辞终于瞥见百里翊站在星云间,似是要被星辉吞噬。他急速靠过去,担忧道:“百里翊,你没事吧?”
百里翊没有侧头看不辞,只道:“这里面有一个很强的魔核。”
不辞听季言心说起过魔核,魔物靠魔核滋养存活,而魔核需以血肉之躯为媒延续能量。
不辞诧异:“我们这是到了别人……体内?”
百里翊蹙眉:“不一定。”他在终焉之脊困了太久,眼下世道亦与三千年前大相径庭,很多事,连他也未曾见过。
而后,百里翊将手伸进星云深处,星辰碎屑在他指尖如水般流动,他闭目静静感受着手指接触到每一颗星辰的差异。
不辞在一旁洞若观火,自觉默了声,接着将结界张开也将百里翊护在其中。
片刻后,不辞见百里翊轻蹙的眉宇舒展开来,他猛然睁眼收回手,两指便拿了一颗只有红豆大小的耀眼珠子。
不辞凑上前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这就是魔核?”
“嗯。”百里翊欲将那魔核毁去,却不料那魔核间陡然生出一条红线缠上他的手指。
紧接着,红线行云流水似的游走在他指间,取走魔核重新没入星云中。
这一套动作快得出奇,一旁的不辞看得眉头紧锁。天斩护主,呲啦啦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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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红线,却反被吞噬。
百里翊眸子里浮出薄怒,反手抓住红线,稍用力一握,雷霆炸现。
红线好似被雷击中的蛇一般,挣扎扭曲片刻后停滞,而后被撕裂成碎片,落入虚空。
此时,二人身前含有魔核的星云间激射出拖曳着烈火的流星。不辞第一时间在结界上灌入了灵力,挡下了攻击。
周遭星云似是察觉到异样,纷纷聚集过来,它们变幻莫测,互相交织。眼下已分不清魔核在哪个星云内。
星云群将二人围得个水泄不通,只一瞬,爆破声此起彼伏,更大威力的火流星砸向结界。
不辞再次在护着二人的结界上灌入灵力,火流星气势磅礴撞得结界连同周遭空间震颤不已。他嘴角已渗出血来,欲引出更多灵力。
“退下。”百里翊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挥手将结界加固,任凭外面火流星如何撞击,也未能再震颤结界分毫。
百里翊侧首吩咐不辞:“你在里面待着,莫要出来给本座添乱。”
语毕,百里翊冲出结界,站在顶端。他的手在虚空一握,手里倏地多了一条天斩化作的紫雷鞭。
天斩在百里翊手中挥舞如雷龙,所过之处,星云碎裂化作碎屑,在此起彼伏的惊雷声中被天斩吞噬殆尽。
不辞仰头感慨万千,眸子间星光闪烁:“太好看了,太强了。”
待天斩将周遭星云尽数吞噬,只有遥远处几颗微弱的星星闪烁微茫。
“小心背后!”不辞一直仰头看着百里翊,在他心生无限感叹尚未平息时,只见百里翊身后冒出几颗细碎的星辰。
百里翊闻言转身,只见那几颗星辰陡然间分裂成无数,聚集起一人形逼得他无法退让,与此同时他惊觉体内灵力开始消散。
“该死。”百里翊沉着声,季言心跑去哪儿了?自己离得她越远,灵力便会消散得越厉害。
一个魅惑的声音带着笑意:“百里翊,你毁了我那么多星云,你拿什么来抵?”
话音方落,星辰聚成的人形清晰地显现出一深蓝卷发玄色长袍的男子,正是夜无炁。
夜无炁从背后擒住百里翊,右手掐住他的脖子,再道:“我便还你一些疼痛吧。”
百里翊琥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尽被擒住身体不能动弹分毫,他脑海中浮现出季言心的那句话,夜无炁……或许强得可怕。
而后,百里翊只觉胸口一阵闷痛,一股猩甜的气息涌上喉头,一丝血从他的唇角渗出,淌过他嘴下的红痣。
三年前了,百里翊身上第一次见血。
不辞见百里翊不动,登时收起结界靠近二人。他幻化出一把剑来,剑光一闪划出一道银色弧线,直逼擒住百里翊之人。
夜无炁笑得愈发邪魅,瞥了一眼不辞,嗤笑道:“不自量力。”
两条红线自夜无炁指间迸出,一条缠住飞来之剑,另一条则迅速往不辞颈间缠去。
不辞当即闪身避让,红线划过他的手腕,瞬间割裂青裳,在手臂上割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谁知一道火流星猝不及防而来,在不辞背后落下重重一击。
一大口血喷涌而出,不辞眼前变得模糊,而后昏倒过去。自他脚下生出星云,瞬间将倒下的不辞吞没……
26. 酆都
冥界,酆都城。
夜幕无星月,却是天光异彩,宛如斑斓轻盈的织锦,虚无缥缈恍若梦境。
眼前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宽阔大街,道路两旁店肆楼宇鳞次栉比,红灯高悬,热闹非凡。
季言心与王朝行走其间,被晃花了眼。
王朝对孟婆相信季言心一事依旧难以置信,便问:“方才我只当你胡言乱语,你说孟婆怎就信了你说的鬼话?”
季言心侃侃而谈,端的是一派野史传说了然于胸:“孟婆生前是有名的大孝子,其母老年久卧病榻,孟婆日夜在身边守候。亲自煎药,煎完总会先尝尝药烫不烫,苦不苦,才给她母亲喝。可最后她母亲久病不治,撒手人寰。”
王朝一边感慨一边疑惑:“没想到那小姑娘模样的孟婆,竟还经历了这些。可为何她看起来只豆蔻年华?”
“不知。”季言心又道:“之后孟婆更是一路西行几千里,一步一叩首,为死去的母亲祈福。之后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守在了奈何桥,只要见了往生者骨肉难舍难分,便会网开一面,为其保留记忆,以待来生还能相遇,再续情分。”
王朝想到方才季言心占自己便宜的样子,嗤之以鼻:“所以你编了个卑鄙的假故事骗她。”
“这哪儿卑鄙了。”季言心反驳,用慈母一般的眼神看着王朝,“我可是真情实意地投入,有那么一瞬间我自己都信了。”
“我呸,你就是故意占我便宜。”
“哈哈哈。”
二人为虚假的母子情分拉扯间,一娇柔似无骨的红衣薄裳女子撞入了王朝怀中:“公子初次来酆都城么?可要来奴家的万花楼歇歇脚?”
女子生着一张极为美艳动人的脸,眼波流转间勾得王朝心下悸动,他想也不想便道:“去去去,姑娘相邀,少爷我哪儿都去。”
季言心没羞没臊地凑过来:“姐姐,我也能去么?”
美艳女子闻言轻飘飘靠向季言心,对着她嗅了嗅:“真是对不住,万花楼可从不接待姑娘家。”
季言心笑得友善,勾起美艳女子的手,不让她继续缠上王朝:“不打紧,规矩是死的,今日我便做一做万花楼第一位女客。”
见少女故意阻拦自己,美艳女子嗔怪道:“你这小娘子怎么如此没羞没臊,你可知我万花楼乃青楼,哪个正经姑娘家逛青楼?”
季言心拽得更紧了,不依不饶:“我都不怕,姐姐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美艳女子化作一缕红烟,重新缠上王朝,却变得凶神恶煞,目眦欲裂:“我只要这公子,你若纠缠不休,莫要怪姐姐不客气。”
“别吵别吵。”王朝好言相劝,再看美艳女子,只见她原本肤如凝脂的脸上,圆目凸出,娇嫩皮肉褪去,逐渐显露出白骨来。
离得如此近,王朝被吓得跳出三尺远,心神未定:“怎会如此?!”
季言心正色道:“她是专吸男子精气的啖鬼,却独怕少女。”
啖鬼见被识破,恼羞成怒,红衣长发无风自扬,皮肉褪去一半,显露出一半白骨,直逼王朝。
王朝下意识想防御,奈何现在是一孤魂野鬼,使不出半分灵力。思及此,他倒也不急着避让,想必啖鬼亦无法伤及自己。
“快跑!”季言心惊呼,飞身上前却已是来不及。啖鬼特殊,不仅能吸活人精气,更能将死后的男子吸食殆尽,连魂魄渣子都不剩。
只见啖鬼化作红烟,将王朝整个裹挟住腾空而起,飞速逃离季言心身边。
红烟肆意覆盖住王朝身体的每一寸,似是有无形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霎时间让他无法呼吸。
季言心飞身一路追着啖鬼,她一直试图引出心头血,欲控制周遭鬼魂助她奈何眼下她自己也是个鬼魂,画灵术并不打算回应她。
她见沿路有诸多飞行的轿子,便拽住与啖鬼行迹一致的一顶,飞身上去,惊得里面的柔弱男子惊声尖叫:“非礼啊!!!”
“对不住,轿子借我一用。”季言心趴在轿门口,朝着红烟的方向呼喊着,“王朝撑住!莫要挣扎,莫要忘记了呼吸!使劲呼吸!等我来救你!”
红烟中早已喘不上气却拼命挣扎的王朝听到季言心的声音,努力平静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再用力吐出,终于脱离濒死的感觉。
王朝渐渐可以平稳地呼吸后,他不断尝试催动灵力。季言心的声音忽远忽近,一直在喊他坚持住,莫要放弃。
“怎能让一个小丫头为我担忧,她本就弱得不堪一击,还要来救我。惭愧,实在惭愧。”王朝一边腹诽,一边尝试用不同的法子催动灵力。
“我是修出九瓣心花的灵,本不该受世俗束缚。”王朝平静地呼吸着,“既然之前可以打破常理,现在如是。”
心花似乎有了回应,一股暖流自心花溢出,蔓延至王朝四肢百骸。而后,双手中幻化出新月状的光刃,月华在光刃间流动,霎时间穿透了裹挟着他的红烟。
王朝握紧双刃,似水中游鱼般轻盈翻身,朝着红烟劈手斩去。
王朝轻轻吐出一口气:“少爷我真是天纵奇才。”
话音一落,啖鬼一声凄厉的惨叫,红烟便随着朝双刃收拢的月华烟消云散。
季言心追上来的时候,只见红烟消散,王朝负手而立,仰头望天,好一派人前显圣,傲然物外的架势。
她走近询问:“没受伤吧。”
“受伤?”王朝笑了,笑得邪魅狂狷,“季言心,你对少爷我的实力一无所知,日后你便会知道,有我是你的福气。”
季言心:“装够了没?装够了我们还得想法子回去。”
王朝轻咳两声:“大胆承认少爷的优秀好么?”
“你看,我们变回来了。”季言心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鬼魂的禁制终于解开。
忽地,一顶轿子从天边飞至二人面前,殷勤道:“客官走哪儿啊,坐轿子么?”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谁,谁在说话?”王朝东张西望,也没见着人。
季言心指着轿顶上挂着的四盏灯中的一盏:“在这儿呢。”
只见那灯上有一笑嘻嘻的人面,白面粉腮月牙眼,甚是喜庆。
“我看过话本里有说,这叫夜行灯,能上天下地入水,可载人到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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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言心好奇地绕着轿子看了一圈,果然每个灯上皆是一张喜庆人面。
离季言心最近的灯,一张化着蝴蝶唇妆的小嘴笑得谄媚:“诶呀,客官真是见多识广。”
另一侧的灯也附和着:“客官生得这般好看,我真是几百年都没见过,如若客官能赏脸搭乘,是我等几世修来的荣幸。”
王朝却频频咋舌:“如此谄媚逢迎,必有妖。”
第三盏灯也相继开口:“诶呀呀,这位客官怎的这般说话,莫要占着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堂堂仪表就随意伤了我等的好客之心。”
王朝登时变得喜滋滋,拨了一下鬓边碎发:“看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少爷我便不跟你计较了。”
第四盏灯问道:“看二位客官面生,该是新来的吧,酆都城已百余年未有新人入城。二位是要去转生石那儿投胎么?”
王朝回答得谨慎:“孟婆心善,允我们在此待三日,没想到酆都城竟如此繁华,遂想自行到处逛逛。”
季言心想也不想便道:“我们想回人间去,你们可知道法子?”
夜行灯一听,失声惊呼。
“诶呀呀,客官这话可不兴说!哪有来了酆都不投胎想着返回人间的。”
“来了酆都要么住下,要么投胎。”
“怎可想着返回人间,真是天大的罪过!”
“这话要是被判官大人知晓,会惩罚你们的!”
“你莫要胡乱言语!”王朝一边悄声提醒,一边拼命给季言心使眼色,奈何她并不看他。
王朝只好挡在季言心前面,尽力圆场:“我这妹妹脑子不大好,莫听她胡说。”
只见季言心手上不知何时捧了一团寒气缭绕的冰蓝色火焰,拿着凑近其中一盏灯,声音里满是威胁:“告诉我回去得法子,否则我用寒冰火烧你们了。”
夜行灯哭丧着脸,道:“姑娘,死人除了转世投胎,怎能重返人间。有违天道,有违天道啊!”
“哦,是么?”季言心说着紧紧抓住轿子以防夜行灯逃跑,接着将寒冰火逼近一盏灯,声音冰寒入骨,“我向来不会给别人第三次机会。”
寒冰火颤动起来,寒气燎到灯面,发出冰层碎裂的声音。夜行灯最怕的便是寒冰火,只要被其灼烧,便会灰飞烟灭。
王朝看着眼底涌出杀意的季言心,倒吸一口凉气,腹诽:“小丫头片子,这装得也忒逼真了!”
四盏灯被吓得胆战心惊,齐齐哀求:“姑娘饶命,我说我说。”
里季言心最近的灯道:“想重回人间只有一个法子,便是拿稀世珍宝同判官大人做交换,可大人喜欢与否,全凭心情。”
背面另一盏灯补充:“要是你们献上的珍宝,判官大人不喜欢,你们便只能永远留在酆都城做苦力,再也不能转世投胎。”
季言心当即便钻入轿子中:“走吧,送我们去见你们的判官大人。”
王朝跟上,嘴里喃喃:“你这操作太快了,真不知该说你不过脑还是说你雷厉风行……”
待二人在轿子中坐稳,一阵风起,夜行灯带着他们升至空中,乘风而去。
27. 判官
明月不归尘,乃酆都城僻静处一小筑。
小筑建在一圆形水结界之上,周遭错落有致地围了一圈白梨花树,中间池水映着一轮圆月,花瓣飘落荡开柔软的涟漪,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气息。
夜行灯将季言心与王朝带至紫丹木搭成的步道上。
夜行灯兀自殷勤道:“二位客观,明月不归尘到了。”
走在步道上观望,梨花白得清新无尘,池水清可见底,浑身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游鱼在其间嬉戏,季言心感叹:“这倒是完全不像冥界该有的样子。”
“明月不归尘,好造作的名字。”王朝咋舌,“那判官定是个矫情的小白脸。”
“是谁说我小白脸!”
一张符咒从小筑里飞来,王朝躲避不及,正正贴在了脑门上。
“呱……”王朝欲开口,却口不能言,顿觉浑身不自在,映着池水才看清自己变作了一只绿油油的青蛙。
“哈哈哈哈哈哈。”季言心稳定发挥,依旧是无情嘲笑。
王朝气得直跺脚,在步道上跳来跳去:“呱呱呱……”心里马不停蹄骂了那未现身的小白脸千百遍。
只见小筑里走出一身着水蓝色云纹束腰长衫的男子,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一双桃花眼里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他站在小筑屋檐下,舒展身体,打了个哈欠:“何人闯我明月不归尘?”
没等来人回答,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斜眼瞅着绿油油的□□:“还敢说我是小白脸?”
末了,再将视线转向红衣少女。见她明艳秀丽得超凡脱俗,不由得挺直了腰,负手而立,清了清嗓子道:“我乃酆都判官颜荼,你二人何故来此?”
季言心一边扯下青蛙王朝头顶的符咒,一边道:“我们来给你献宝。”
“哦?”颜荼闪身到二人跟前,重又上下打量他们一番,皱了皱眉,神情有些凝重,“你们不是身死来到酆都的。”
王朝方才被变成青蛙,肚子里的气还憋着,没好气道:“没想到你还能看出来,这个判官当得还行。”
颜荼伸指作捏符状态,看着王朝的目光里有几分挑衅:“怎么?还想变青蛙?还是变个泥鳅得了,正好可以养在池子里,养肥了还能煎了吃。”
王朝吃一堑长一智,已准备好应对,自是不怕:“你长得人模人样,竟如此丧心病狂。”
季言心将王朝拉回来:“别闹了,正事要紧,眼下还不知百里翊和不辞在哪儿呢。”
“百里翊何须你当心,在我看来他无人能敌。”
季言心蹙眉:“他离我越远,灵力越弱。”
王朝闻言也跟着蹙起眉:“那便快些吧。”
颜荼听得百里翊三个字,有莫名觉得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只见季言心朝前面空地上一拂手,便从须弥纳戒中拿出许多奇珍异宝,她依次给颜荼介绍:“这是萤惑石,能探知且抵挡妖气进可攻退可守。这是霜丝琴,奏响能幻化出冰天雪地的结界,敌人在此范围内行动迟缓,可轻易捕获。这是异闻录,收录了世间一切魑魅魍魉的信息,三界之中唯此一本。这是……不辞!?”
不辞一个大活人,打打坐混迹在一堆珍宝间。王朝一眼瞧见不辞的唇边有血丝,大跨步上去扶住他,关切道:“不辞,你怎么了?看来百里翊不同你在一处。”
“不。”不辞咳嗽几声,王朝将灵气注入他体内,助他平稳下来。
“我同百里翊去到了一处虚空,在那儿发现了强大的魔核。可是我们遭到了一人的袭击,我被中伤,百里翊似乎被牵制住了。袭击我们的人……”不辞顿了顿,似乎在思索,“应当是夜无炁。”
季言心神色愈发沉重:“夜无炁……”
王朝想着能中伤不辞,牵制百里翊的,怕也只有那位传闻中战力不详的神秘国师了,倒吸一口凉气后问:“你是如何来到我们身边的?”
“我给自己同须弥纳戒设下了契令,要是遇到难以抵挡的危机,便会第一时间回到须弥纳戒中。”
不辞调息后起手将外泄的灵力收回,而后拭掉唇角的血迹,起身道:“我们快些去找百里翊吧。”
“走?”颜荼笑了,“你可知这是哪里?进来容易,出去难于登天。”
季言心向不辞解释:“这是冥界酆都城。”
不辞大惊:“冥界如若真的存在,那便是独立于三界之外!”
王朝道:“所以我们来找这位细皮嫩肉的判官大人,希望能用稀世珍宝来交换我们离开。”
不辞看看一地的琳琅满目,再看看判官:“原来如此。”
“废话不多说,这些全部都给你。如若不够,我还有。”季言心说着又一挥手,成倍的珍宝在几人面前已堆成小山。
王朝止不住地感慨,既牙酸又羡慕:“这么大手笔啊,也不知是原本就大手大脚,还是因为急着去找百里翊,挥金如土眼都不眨一下。”
季言心不假思索:“当然是为了百里翊,换作你抑或不辞我也会如此,这些死物怎可与人相比。再说我可不大手大脚,平日里我很节俭。”
王朝想起当初她一掷千金买下生死画舫头等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满脸天真无邪的季言心:“我赌你不知何为节俭。”
季言心指着一地珍宝,满眼期待问颜荼:“这些可够?不够我还有。”
“……”颜荼无言,他也赌这姑娘不知何为节俭,历来拿奇珍异宝同他做交换的人里,从未有过如此视宝物如粪土的。
颜荼看着一行人,眼角余光却瞥着成堆的宝物,他抱着赌一赌的心思道:“这些我都不要,如若你们能为我办成一件事,我可以亲自送你们离开冥界。”
不辞只觉颜荼口中的事定不简单,便问:“何事?”
颜荼道:“你们可听过生死簿?”
三人连连点头,传闻生死簿管控着众生灵的寿数。
“酆都有一悬案,生死簿上本该划去姓名之人,自百余年前开始便未曾来冥界投胎。”颜荼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生死簿翻看,“我的条件是,你们帮我寻回这些人。”
见他一直翻个不停,不辞投去试探的眼神:“敢问,百余年有多少人?”
颜荼将手中生死簿哗啦啦翻个不停:“稍等片刻。”
王朝喃喃:“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不辞道:“莫慌,总不能有百万人吧。”
片刻后,颜荼停下手中动作,将生死簿合起:“比我预想得少很多。”
正当三人要舒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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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时,颜荼道:“除去那些不归冥界管的,有七百四十四万六千零一人。”
三人瞠目结舌:“多少?”
颜荼以为他们没听清,又一字一顿道:“七百四十四万六千零一人。”
“……”三人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半晌,王朝颤抖着看向不辞:“堪称史诗的乌鸦嘴。”
颜荼背起手来会踱步,像极了说书先生在教三个傻愣愣的学生:“这确实有些难度,所以我可以先送你们返回你们的人间,并且多给你们些时日去寻生死簿上之人。”
季言心老老实实:“送我们出去,我们可就不会回来了。”
不辞:“先送我们回人间,怎的听起来有诈。”
王朝扣着字眼:“什么叫我们的人间?难不成还有别的人间?”
颜荼和颜悦色地依次回答他们的问题:“第一,我有法子将你们随时召回。第二,我的事并非一蹴而就,礼尚往来先送你们出去,但我会给你们每人下个生死咒,在约定时日内若所托之事无法达成,任你们是大罗金仙也必会身死永困冥界。第三,人间确实有很多个,而你们的人间我进不去,更多的莫问,你们只需道成不成交即可。”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季言心正色道:“成交。”她心下想的是,不辞乃契灵,本就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不可能受其约束。至于王朝,他是身死意外流连人世的灵,如若最后要被困冥界,那便是天命吧,再说这酆都城瞧着挺不错。
颜荼满意点头:“那就如此说定了,我给你们三年时间。”
王朝愤愤不平:“三年寻八百万人!你怎的不给我们三日?!”
颜荼摇摇手指头:“不不不,是七百四十四万六千零一人,并非八百万。”
不辞应下:“三年便三年。”而后轻声对季言心与王朝道,“无碍,给我些时日我定能想出法子找到那八百万人。”
“三位可想好喽?”颜荼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扫了一遍,“一旦与我约定,便无法更改。”
三人齐齐点头后,颜荼取了三枚符咒,并指一扬,符咒飘然飞出,分别缠在了三人的手腕上。而后符咒化作一圈黑色咒文,在腕间旋转片刻后紧紧覆在皮肤上。
王朝当即用另一只手使劲搓了搓,咒文跟着被搓动的皮肤而动,竟硬生生嵌在其上。
颜荼道:“现在生死符是黑色,过了第一年变为红色,第二年会长出新的一圈,到第三年的最后一日,如若我所托之事未能做到,我便会亲自接你们回酆都。”
而后,颜荼伸手至他们眉心,分别探了探他们的气息,从王朝到不辞他都甚为满意:“不错,虽不知为何你们内丹与我所知不同,但修为不错,能堪重任。”
待探季言心时,颜荼却露出尴尬之色:“你……似乎很弱。”语毕他又探了探,“不对,你灵力充沛,只是被内丹自行封住了,委实是太奇特了,我此前从未见过内丹会封锁灵力。”
“内丹?”他们三人从未听过什么内丹。
季言心道:“你说的是心花吧,我遭人设计致境界跌落,不知为何,心…内丹虽受损严重,我的灵力却依旧在,只不过我用不了。”
颜荼收回手,道:“只是灵力被封,那便不是什么难事。”
28. 毒菇
虚空之中。
百里翊被困在了一片星云里,不计其数的怪鸟叫嚣着用锋利的喙,一下一下啄向他。
只是怪鸟每每沾到百里翊的血,便会皆化作齑粉。久而久之,它们便不敢再靠近他,只盘旋在他头顶,黑压压一片,如乌云压境。
百里翊坐在虚空中,凝神静气。方才尝试多次,都无法走出这片星云。不管他走到哪儿,星云好似在跟着他无限扩大。
不知道季言心去了哪儿,如今自己半分灵力都使不出。而那个伤到自己的人,他甚至未曾看到那人的脸,就被星云吞噬。
夜无炁的名字不断浮现,百里翊心中只觉莫名烦躁。他眉梢轻轻颤动一下,睁开眼望着头顶盘旋着的黑压压怪鸟群。
蓦地,鸟群避让开来,一只九尾陆吾,朝百里翊扑来。待巨兽接近,那张似曾相识的人面逐渐清晰,百里翊目光一凛,认出了正是慕风。
陆吾好似弯刀般的利爪闪着银光,直直朝百里翊肩胛骨抓去,想用利爪刺穿皮肉,将他提起。
没有灵力的百里翊只好闪身一避,而后双手抓起陆吾一只粗壮的手,用力将它摔了出去。
被摔得滚出去的陆吾不死心,翻身而起,九条尾巴似愤怒的火焰般窜动,发出一阵接一阵沉闷的吼叫声。
不知是否因那吼叫声,招来了三只陆吾,它们分别从四方扑向百里翊。
百里翊再次尝试图召唤天斩无果,只好划破手心,握拳间血液浸染指缝,他一拳接一拳挥向扑来的陆吾,而后抓住慕风的尾巴,翻身骑在了它头上。
被沾血的拳头打到的陆吾,黑色的魔气开始逐渐外泄,可陆吾并非一击便能杀死的怪鸟,它甩了甩头,再次袭向百里翊。
暂且被百里翊牵制住的慕风飞速在星云间窜动,想将头上的人甩下来。其余三只陆吾魔气外泄后行动变缓,无法追上慕风。
百里翊被颠簸得怒火中烧,堂堂魔尊,何故如此狼狈?这一刻他只想快些解开与季言心的契印,不管用什么法子。
“百里翊,你为何这般狼狈?狼狈得很想看你无能为力的样子。”夜无炁的声音自虚空中响起,带着戏谑的意味。
而后虚空中星辰交替,红线悄然爬上百里翊身体,骤然收拢,将他硬生生从慕风头上拽了下来。
百里翊想动,可浑身发麻,一时间失去力气。
夜无炁道:“你越挣扎,噬魂就缠得你越紧,可别不小心将你的血肉割破了。”
百里翊冷声道:“夜无炁,你究竟是谁?”他有种夜无炁早已认得自己的错觉,可几千年来,他从未见过此人。
“我么?”夜无炁轻笑不答反问,“我是谁呢?”
语毕见百里翊未有反抗,夜无炁一直带着笑意的声音陡然间燃起怒意:“百里翊,你究竟是怎么了?竟与一群人族混在一起?如今还无力还手!”
百里翊轻叹一口气,却不言语。
夜无炁却愈发愤怒:“曾经的你去哪儿了?那个睥睨众生,撼动天地的百里翊呢?去开启神界啊!去将神族全部斩杀啊!如今这般蝼蚁横生的世道,难道你看得下去么?”
百里翊心下一惊,声音冷如寒霜:“你究竟是谁?”
……
明月不归尘。
季言心离得颜荼很近,望着他得眼神满是期待与炙热:“你说我灵力被封?你有法子解开?”
颜荼在酆都城这么些年,太久没见到如此鲜活动人的活人女子,她凑得这般近,让他有些难为情。
颜荼退后一步,轻咳两声缓解尴尬:“那是自然。”
“如若你能助我,方才拿出来那些宝物全是你的。”季言心见颜荼后退,恐他不愿施以援手,又凑上前去。
“他不是不愿助你,是你凑得那么近,他害羞了。”王朝在一旁看得真切,忍不住调侃,“想必判官大人应是许久未见过女人了,情有可原,言心你好好说话,别对人家动手动脚的。”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颜荼话落手起,一枚符咒已正正贴在王朝头上。
“不妙!”王朝想躲根本来不及,眼下他已然变成一只大黄狗,为了避免自己狗叫出声,他只好默默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滚蹭地,试图将头上的符咒蹭掉。
季言心朝着颜荼躬身一鞠,言辞恳切:“请大人助我。”
不辞也跟着行了一礼,“我等必会用全力,找回生死簿上之人。”
颜荼道:“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片刻后,颜荼拿了一朵通体莹白,
呈伞状的蘑菇回来。
季言心不解:“蘑菇?”
不辞看见了伞状蘑菇上布满蓝紫色的点,愈发疑惑:“这是毒蘑菇。”
“这叫千褶伞。”颜荼轻轻拨下其根本沾染的泥土,“这可不是一般的毒蘑菇,千褶伞只生长在酆都地势最高的地方,每三年才长一株,算你们运气好,赶上了它破土而出。”
季言心猜测着:“你是想让我吃这千褶伞?能助我解封灵力?”
“没错。”颜荼笑着点头,示意二人跟他进屋,“吃了千褶伞会使人经脉逆流,重塑体内灵气,只不过随便吃进去会要命,需处理一下。”
不辞大为震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能重塑灵气。”
颜荼解释着:“当然能,灵力被封要么是身体承受不住暂时封住待日后解封,要么是受了外界侵染,自行封印。只要法子得当,身体承受得住,将灵气重新净化即可。”
语毕,颜荼带着二人来到檐下小厨房,一边开始生火一边让他们随意坐下。
颜荼穿上襜裳,动作利落地洗完千褶伞,拿了一条挂在横梁木上的腊肉切下几片。
“嘬嘬嘬。”颜荼看向不远处还在拼命蹭头上符咒的王朝,“阿黄,来片腊肉么?”
“……”王朝怒火中烧,气得甩头一个转身,到了颜荼看不见的地方,用力刨起地上的土。
颜荼将千褶伞切片,腊肉下锅开始冒烟后,将千褶伞倒入,而后放了点盐,炒了片刻后,心满意足盛在盘子里。
一盘鲜香四溢的炒千褶伞摆在了季言心跟前。
“好香。”季言心夸赞着,正要拿起筷子动手,却被颜荼叫住。
“稍等,还差最后一道工序。”颜荼神神秘秘从旁边飘着荷花的石缸里捞出一只金蟾。
“呱”的一声,金蟾吐了一口金色的液体在千褶伞上。
“……”季言心和不辞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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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颜荼确笑着解释:“千褶伞毒性太强,金蟾水能中和毒性,不然这一盘下肚,不死也呆傻了。”
不辞愣愣道:“呆……呆傻?”心下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怀疑。
颜荼道:“这个量的千褶伞能助你净化一部分灵力,如若你本身灵力太盛,还需想其他法子抑或提升境界后才可继续解封。”
季言心问:“那为何不多弄点千褶伞?”
“我方才不是说千褶伞三年才出一次,这是今年唯一一朵,你运气好正好碰上。我们有三年之约,下次来如若你们将生死簿上的人带回,我便再助你解封灵力。”
季言心确看着沾了金蟾水的千褶伞,有些如鲠在喉地咽了咽口水:“现在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就是吃完你会有些眩晕,会持续一阵子,过了便好了。”
还没等颜荼尾音落下,季言心憋着气,三下五除二将整盘千褶伞吃了下去。
颜荼感叹:“壮士啊。”
“时间紧迫……”季言心这才大口喘气,此时王朝刚好蹭掉了头上的符咒走来,季言心有些晕头转向,看着王朝甚是莫名其妙,“王朝,你怎么变成大黄狗了?”
“我……我没有!”王朝有些难为情,莫不是方才刨地还是被他们瞧见了。
不辞皱了皱眉,伸出两根手指在季言心眼前晃了晃:“心儿,看得清这是几根手指么?”
季言心眯着眼看了半晌,不解:“不辞,你举着一只猪蹄做什么?”
王朝“噗”地笑出了声:“她说你的手是猪蹄。”
不辞打趣儿:“你也没好到哪儿去,阿黄。”
季言心看着王朝的神情有些痴痴地:“你真好看。”
王朝孔雀尾巴瞬间翘到了天上,得意道:“少爷好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低调低调。”
“百里翊,你怎生得这般好看?”季言心继续痴痴地说,脚下步子都有些不稳,开始踉跄起来。
王朝沉下脸,心里下起了倾盆大雨,喃喃自语:“我就是个笑话。”
不辞扶助季言心,问颜荼:“大人,心儿如此无碍吧?”
“无碍,过一会儿便好了。”颜荼说着,抬手探了探季言心眉心,眼底掠过一丝震惊,“那么大一朵千褶伞,竟只净化了两分灵力!她被封的灵力未免也太多了。”
不辞也探了探,半晌后却是面上露出欣喜:“多谢大人,眼下心儿已经有了六瓣心花。”
一朵千褶伞,竟能让她重生三瓣心花,即便是有天资的修道者,想要修出三瓣心花至少得三五载。
不辞感激不尽:“三年内,我等定竭尽所能,一个不少带回生死簿上之人。”
颜荼颔首一笑,而后将一册卷轴递给不辞:“这是抄录的生死簿。”而后又拿出一颗水蓝色灵石,“这是三生石碎片,会指引你们寻找线索。”
不辞接过收好:“我们三年后见。”
“好了,准备好我便送你们离开吧。”颜荼说着,双手于胸前结印,而后引出一团蓝色光晕,注入池内。
光晕触碰到池内映着的圆月,那圆月上竟显现出一道霞光四溢的门。
颜荼道:“去吧,待你们回到原先的位置,切记莫要踏出三步之外。”
29. 余毒
季言心一行人又回到了那个满是黑色的境地。
“这是哪儿啊?怎么白得刺眼?”季言心捂住眼睛,下意识一脚踏出去。
“慢着!”不辞和王朝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回。
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要是这一步踏出去又给他们送到别处去了,可经不住折腾了。
眼下季言心千褶伞的毒性未消,一点儿指望不上。不辞干脆施了道禁制在她身上,在毒性完全消退前防止她乱动。
“拉好了么?”不辞看了看王朝,此时季言心夹在他们中间,三人像极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牵一发而而动全身。
王朝深吸一口气,点头:“嗯,走吧。”
不辞谨慎着:“听我指令,我数到三,一起走一步即可。”
不辞屏息:“一、二、三!”
眨眼间,他们便来到一片虚空之中,星云分散,星辰密布。
王朝一动也不敢动:“对了么?”
“谢天谢地。”不辞长舒了一口气,“我同百里翊就是来到了此处。”
二人环视了一圈,却不见百里翊身影。
“他在那儿!”季言心指着一片不远处的星云。
王朝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季言心,再看向不辞问:“她眼下说的话能信么?”
没等不辞答话,季言心斩钉截铁道:“能信,我只是有些天旋地转,但我能感受到,百里翊就在里面。”
王朝还是谨慎地向不辞寻求答案:“她天旋地转的感知,可能信?”
不辞点头道:“能信,百里翊可是她的本命法器,不管在哪儿,她都能找到他。况且心儿只是身上有余毒,并未呆傻。”
王朝豁然开朗:“有道理。”
而后,三人便头也不回地进入了季言心指定的星云中。
甫一进入星云,便有数十只怪鸟猛烈地撞击而来。不辞与王朝手上捏了个诀,下意识格挡。怪鸟却在差点撞上之时化作齑粉。
不辞目光一闪:“是百里翊的血!”自己回到须弥纳戒的时候,他竟一直用血液抵抗着怪鸟么?
然而下一瞬,不辞的想法还未证实,便见一只巨大的陆吾正用两只强而有力的爪子吊着百里翊的肩胛,他浅色的衣裳染了血迹,不知是怪鸟的还是他的。
“百里翊。”不辞惊呼出声,将季言心交给王朝,示意他看好她,而后不辞飞身去往百里翊那边。
陆吾见有人靠近,极速跃起,爪子抠着百里翊肩胛的地方登时渗出血来。
不辞想追上,却冒出三只陆吾挡住他的去路。
不辞心跳如鼓,自己走后,百里翊许是用毫无灵力的身躯在对抗这里的一切……
“百里翊!你可还好?”
“百里翊!”
紫雷自百里翊肩胛骨处生出,忽明忽灭,似是在感应主人的气息。
百里翊悠悠吐出三个字:“吵死了。”
他轻轻一握拳头,天战瞬间炸开,逼得抓着他的陆吾脱爪迅速离开。
百里翊一字一顿道:“病秧子,你让本座好等!”
雷霆乍现,带着百里翊滔天的怒意,将星云间照亮如白昼。
“住手!”一声怒斥,说话的却是季言心。
扶着季言心的王朝,听得她带着怒意蹦出两个字,吓了一跳。
“你……你没事儿啦?”王朝试探着问,见季言心目光里陡然涌出的杀气,不由得放开了搀住她的手,喃喃道,“挺……挺精神的。”
不辞怔怔望着季言心。
百里翊挑眉,琥珀色的眸子里,意味不明。
只见季言心怒目瞧着满漫天的怪鸟和陆吾,双手灌入灵气于胸口结印,自她背后生出一金色法阵。
随着季言心念诀,数不清的光剑自法阵中生出,悬在她周身,光剑颤动发出阵阵清越的剑鸣,似是在回应她的愤怒。
季言心声音如春日寒凉的山风:“我的人也敢动,我要你们灰飞烟灭!”
随着话音落下,光剑似是长了眼般化作道道流光,自行寻着怪鸟与陆吾激射而去。
短短片刻,怪鸟尽数被吞吐的流光撕裂,陆吾见大势不妙四散而逃,想要冲破星云。
此时季言心再将灵力灌入掌心,瞬间将剑阵扩散开来,所有光剑追上逃散的陆吾,将他们千刀万剐。
“咳。”季言心轻咳一声,唇角沁出血来。
王朝想上前搀扶,却被光剑激起的罡风震得险些站不稳。
不辞甚为欣慰:“终于有点儿之前的样子了。”
百里翊微微怔住,原本炸裂的紫雷也渐次收起了声息。
光剑葬送了三只陆吾,还有一只似乎更为聪明,拿了同伴挡下攻击,自己已没入虚空,只余九条尾巴露出一半在星云里。
季言心眉梢一凛,将胸口翻涌的血腥气压下,而后一个闪身追上即将隐匿的陆吾。
“想跑?我让你跑了么?”
她一把抓紧陆吾一条尾巴,灵气灌入掌心,硬生生将陆吾一个翻身拽了回来。
可当陆吾的脸出现在季言心面前,与她相视时,那并不陌生的脸却有泪珠滚落,他看起来极度悲恸。
“慕……风……”季言心非遗所以,手上迸发的灵力下示意敛住。
可就在季言心犹豫的刹那,慕风的虎爪猝不及防狠狠拍了她一掌。
季言心吐出血来,慕风趁着间隙已将身形隐去,只余一截尾巴。
“我说过了,我没让你跑!”电光石火间,季言心手上掐了个诀,朝即将消失慕风一指,一道道金色咒文幻化成锁链,又将逃离的慕风拉了回来。
伴随着锁链勒紧的声音,巨兽与一行人眼前挣扎翻滚,形容狼狈痛苦。
季言心声音里依旧是压抑不住的怒意:“你们怎敢那么伤百里翊!即便你顶着一张慕风的脸,我也不会放过你。你在青丘对我们处处针对,于我而言本就毫无情义。”
说着季言心又幻出一把光剑,并指操纵着劈手就要落下。慕风身上的锁链却陡然间红光乍现,只一眨眼的瞬间,红线便将其吞噬。
慕风原地消失,只余下一个季言心熟悉又痛恨的声音,他嗤笑着:“有意思,真有意思,我随时恭候你们来皇城寻我复仇。”
不辞第一时间赶到季言心身侧,关切地扶住她:“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千褶伞的余毒也不知道散了没有。”
王朝也随之而来:“你吐血了,我渡点儿灵力给你。”
季言心摇着头,看向一旁的百里翊,她的视线从他有些生气的脸上,转向沾着血污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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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丢下你一人,还害你弄脏了衣裳。”她明明下定决心,要让他活成人的模样,不再让他孤身一人面对这世道,可他还是被丢下了,还染上满身他最厌恶的血污。
见百里翊依旧臭着一张脸,许是他在气自己害得他这么脏,季言心晃悠悠走近他,捏了诀将他身上血污清理干净,她心满意足地点头:“嗯,这样就对了。”
百里翊心下一软,嘴上却不饶人:“你是蠢么?花那么多力气清理那些鸟?”
季言心笑得好似春日破晓的暖阳:“自我没了仙骨后,都是大家在帮我,偶尔我也要出出力的嘛。”
语毕,她顿觉脑袋昏沉沉的,看人的瞳孔变成了斗鸡眼,她莫名其妙地瞅着王朝:“你……你怎么又变成大黄狗了?”
王朝无奈叹气:“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百里翊唤出天斩将他们所处的星云吞噬后,一行人处于一片浩瀚的虚空中。
王朝摇头:“完了,判官送我们出来,可没说要如何回去。”
“把这里都毁了,自然能出去。”百里翊一边说着,一边在众人身上设下保护结界,扔下一句话,“你们在此等着,要是觉得刺眼就闭上眼睛。”
除了傻愣愣的季言心,不辞与王朝还没想明白百里翊的话,天斩便在虚空中炸裂分散开来。
分散的天斩再次扩大,不绝于耳的电闪雷鸣中,紫光滔天,犹如神佛之怒。
王朝捂住自己耳朵,大声叫着:“他也没说动静这么大啊!”
不辞捂住季言心耳朵,面上扬起欣慰的笑意,心下腹诽:“势必要将百里翊牢牢捆在心儿身边。”
待百里翊将这虚空毁灭殆尽,须臾间,一行人竟站在了地宫入口的巨石门前。
百里翊收起天斩,手上却捏了颗红豆大小的耀眼珠子。
不辞一眼认出:“是此前那颗魔核?”
百里翊点头:“嗯。”他本应将这魔核吸收,手上动作却顿了顿,而后将其收入袖中。
……
一行人回到醉眠居时,皓月当空。
原以为季言心只是千褶伞余毒未消,导致神志不清,看人不明。可几个时辰过去了,她的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严重了。
在她接二连三地口吐白沫后,终于气力不济,晕了过去,浑身发热如暖炉。
百里翊抱手站在榻边,看着季言心难受的样子,心下有些不明所以地拉扯。他皱着眉,久久不能舒展。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毒,他亦解不了。可如若她死里,自己是否就能彻底摆脱她。
他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王朝找了大夫,不辞尝试了各种法子都不起效。
不辞这才想起来,拿出颜荼给的三生石:“它或许能带我去一趟冥界,我去找颜荼。”
王朝狐疑:“他只说三生石能带我们找到生死簿上之人,可没说还能找到去冥界的路。”
不辞亦是愁眉不展:“能不能试试便知,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我或许有法子能救姐姐。”少女清悦的声音响起。
一容貌秀丽的绿裳少女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一行人面前。她灵眸如水,面柔若云,怯生生的表情我见犹怜。
王朝看得出神:“妹妹,你好可爱。”
30. 愧疚
王朝看着绿裳少女,他心下兀自笃定,此女就是他的命定之人。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我看你缺一个哥哥,你觉得我如何?”
“你正经一点儿。”不辞当即阻止王朝再往前凑,少女却羞红了面颊。
“我……我那个……”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怯生生地抬眸看了百里翊一眼,又被他沉着的脸吓退。
百里翊淡淡道:“你是花魄?”
花魄娇滴滴:“对,我是花……花魄,姐夫。”
不辞和王朝看向百里翊,两脸呆滞:“姐……姐夫?”
“……”百里翊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却狂乱难忍,这小姑娘在乱喊什么?!难不成以为自己同季言心?!!
还是小姑娘先打破僵局,坐在塌边,给季言心把起脉:“我先看看姐姐。”
不辞和王朝依旧两脸震惊,看看百里翊再看看季言心,最后又将视线锁定在百里翊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百里翊轻咳一声,强压心中的慌乱:“她是季言心不久前收的灵,因灵体虚弱放在须弥纳戒里修养。”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嘴上这么说着,但不辞和王朝看百里翊的眼神已然不干净了。
二人的行为让心绪难以平复的百里翊不自在,他走到榻边,不咸不淡地问:“如何?”
花魄解释:“姐姐中了毒,余毒未消,可是又动用了太多灵力?”
“嗯。”
“那就对了,动用灵力导致姐姐经脉逆行,我能解。”
众人闻言,皆松了一口气。
王朝:“怎么个解法?我来帮你?”
花魄避开王朝炙热的目光,一边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针灸布袋铺开,一边道:“还请诸位出去稍等片刻。”
屋外。
不辞和王朝一直颇有深意地瞧着百里翊,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离远了窃窃私语。
王朝:“他俩有情况。”
不辞:“我觉着挺好,般配。”
王朝:“般配个锤啊,百里翊一看就是个不会疼人的。”
不辞:“他面冷心热而已。”
王朝:“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辞:“这还不简单么?怪不得你求偶到处碰壁。”
王朝:“你是不知道,少爷我没被季言心拐来前可风光了,整日风花雪月,一夜旖旎。”
不辞用你怕不是在说笑的眼神打量着王朝,而后突觉右边有一股寒凉之气逼来,试探问道:“你可有觉着有些冷?”
王朝视线瞥了一眼左边,不知百里翊何时出现在他二人身侧,咽了咽口水:“是有一些。”
两人不约而同,勾肩搭背聊起了临安城中的趣事,以掩饰心虚。
此时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王朝正好飞身跑去开了门:“谁呀?大晚上的不睡觉。”
门一开,方时宴朝王朝拱手一鞠:“王公子是我,刘掌柜来报说季姑娘中毒,我来看看可有能出力的地方。”
“等会儿应当就无碍了。”王朝一边说着一边引方时宴走入院中。
季言心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花魄从里面走出,道:“姐姐没事了,好生休息便好。”
王朝面目含春,殷勤道:“花魄妹妹你医术怎如此了得,师承何处呀?”
“我只是一株平平无奇兰花草,修成人形前一直栖居在百草山中,山中多奇花灵草,百年来时常有医者入山修行,耳濡目染便会了。”
“既然季姑娘无碍,那便好。”方时宴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三日后,我会安排诸位扮作辛苦寻来的沧夷族后人,进皇城。”
不辞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道:“没想到这么快,那有劳方领主了。”
方时宴道:“具体事宜,明日我会差人送东西过来,再与诸位细说。”
……
皇城内,零露宫。
大昭眼下唯一的皇妃,苏愿婉的寝宫。
天将破晓,苏愿婉早早起身亲自为昭帝准备早膳后回到正殿。
晨起前,昭帝有按揉太阳穴的习惯,按他的说法晨起时便要清心明目,意无所执,方得安宁,亦可回春。
昭帝轻阖双目躺在榻上,苏愿婉羊脂般的玉指正揉着他的太阳穴。
苏愿婉的贴身丫鬟烟罗悄声走近,凑到她耳边轻声禀报后离开。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昭帝阖着的眼睁开,苏愿婉停下手上动作,伺候他起身。
另一个贴身丫鬟夕雾端来一秘色瓷莲花盏给苏愿婉,盏内放的是近年来风靡大昭的漱口茶。说是银临子年轻时写下的废方,被季言心带下山来,到了临安城竟与一商贾联手,做起了生意。
苏愿婉将漱口茶递给昭帝,柔声道:“陛下,沧夷族有消息了。”
昭帝闻言,原本不显山露水的眼底一闪,似是欣喜,问:“找个合适的时机,安排他们入宫。”
苏愿婉言辞滴水不漏:“两日后是臣妾的生辰,这些年陛下一直帮臣妾查身世无果。正好沧鸿胪寺卿费尽心思寻来沧夷族后人,荐于臣妾,为讨陛下欢心。”
“那便如此吧。”昭帝吐了漱口茶点头,瞥了眼桌上的早膳却问,“什么时辰了?”
一旁伺候的夕雾恭敬道:“回陛下,正是辰时。”
昭帝吩咐:“准备为朕更衣,今日上朝。”
昭帝平日里醉心修道,不喜上朝,若有要事,亦是国师代为传达给文武百官。偶有几次上朝,只身着道袍,只有季言心大盛妖王归来那日才穿上龙袍相迎。
夕雾端上一件新做好的青色银丝龙纹道袍,苏愿婉远远瞥见柳眉倒竖,摆摆手示意退下。
而后,她自衣橱中取出一件薄墨色暗纹云纹道袍,昭帝看了目光里尽是满意。
更衣时,苏愿婉试探着问:“今日上朝,可要告知国师?”
“不必。”
……
醉眠居。
日上三竿,季言心才醒来。
她睁开眼,便见花魄乖巧地坐在塌边,惊道:“花魄,你怎的从纳戒里出来了?你灵体太弱,让我瞧瞧。”
语毕季言心火急火燎坐起身,探了探花魄眉识海,灵气充沛,毫无虚弱之相。
季言心又惊又喜:“短短时日,你竟恢复得这般快。”
花魄脸上荡开两个深深的梨涡:“我自己会些医术,便给自己调理调理。”
“她还给你结了毒。”百里翊的声音自门外而来,待一句话说完他已走到季言心眼前。
花魄一直有些怕这个冷冰冰的人,一边起身一边道:“我出去看看炼着的药丸好没好,你们聊。”
花魄走后,两人沉默了半晌。
季言心心下有愧疚,去了帝王陵,却丢下了百里翊,害他毫无灵力独自面对那些魔物。一想到他少时的经历,她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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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当下他风轻云淡的神色,眼底一热冒出泪花来。
百里翊心下一慌,不知所措:“你干嘛?别让他们以为我欺负你了。”
季言心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把眼泪逼回去:“我……我……”
百里翊将虚空里得来的魔核递给季言心:“拿着,这是炼化后的魔核,可助你修炼。”
季言心没拿:“我不要,在冥界时候那颜荼判官助我恢复了三瓣心花,还会有别的法子,魔核留着你自己用。”
百里翊冷哼一声:“别人能助得,倒是我助不得?”
“不是的。”季言心频频摇头,接着道,“你自己真身都未解封,魔核对你更有用。”
“真身不解封,除了四方之灵,其余对我而言无甚差别。”百里翊说着,也不管季言心是否同意,便将魔核逼入了她体内。
“可有不舒服?”
“没有,挺好的。”
二人陷入沉默。
季言心终是鼓起勇气,视线落在百里翊眉宇间:“你一个人被困在虚空时,生我气了没有?”
没承想百里翊答得直截了当:“气,气得想杀你。”
闻言,季言心好不容易抬起的眸子瞬间又低了下去。
百里翊平静无波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原以为你们不会回来寻我,我只想着待我脱困,毁了那虚空,再将你们也毁了。”
“我季言心最重情谊,怎可能丢下你不管。”季言心急得拔高了音调,“还有不辞,不辞本是我师父的契灵,遇险便会自行回到须弥纳戒中,他也定不会丢下你一人。”
百里翊道:“知道了。”他面上古井无波,好似经年冰封的心间却好似已开始融化。
季言心一下子从榻上蹦起来,笑得明朗:“知道了便不能生气了。”
“嗯。”百里翊轻轻点头,唇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此时屋外起了不小动静,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有王朝和不辞的议论声。
二人闻声出去一瞧,是刘掌柜带了两人搬了个大箱子前来。
刘掌柜朝众人一一鞠礼:“这是我家主人为诸位准备的,三日后要用的东西。”
说着,两名手下打开了箱子,里面放着一些衣物,均以毛华青色为主。
王朝拿起其中一件,抖开来看像是罩衫,上面花纹密集繁复,倒是新鲜的样式。
刘掌柜继续道:“主人本要一起来,可临时有事耽搁,命我先将物件送到,两个时辰后再过来。”
之后刘掌柜带着手下告辞,不辞与王朝还在捣鼓着那一箱子物件,花魄接着去炼制她的药丸。
季言心问百里翊:“此前在九天塔,你同我说待我进了皇城,随你去一个地方?”
百里翊点头。
季言心又问:“以你的速度去那儿来回需多久?”
百里翊答:“不出一个时辰。”
季言心眼里闪着光:“那我们现在就走,方时宴来前我们就能回来了。”
百里翊顿了顿,眼底蓦地闪过一抹黯然:“离入皇城还有三日,后日再去。”
季言心却在催促:“我等不及了,走吧。”她想百里翊要去的地方,一定对他非常重要。自埋骨坑起,他被迫做了自己的本命法器,之后去了青丘又来了临安,也该让他得偿所愿一番。
最后百里翊拗不过,唤出天斩,天斩变成雷云载着二人,去往了无尽处。
31. 暗域
天斩带着百里翊与季言心一路西行,很快来到了一片近乎永夜的海域。天际看不见一星半点除了乌云以外的东西。
天斩周遭有结界,不受外界影响。结界外却海潮汹涌,猎风翻涌。
季言心看着满视界里压抑的一切,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这是不死海?”
百里翊有些疑惑:“没想到世人还知道不死海?”
季言心惊道:“自然都知道,没人敢接近不死海,就连我师父也未曾来过。”
不死海是目前狩心大陆所有人闻之色变的存在,不知为何,只要是有灵力的生灵,只要踏入不死海境域一步,便会灵力尽散。
传闻海里尽是吞噬万物的邪物,只待有人踏足便将其生吞活剥。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已达成了不死海是最危险的境地,纵使是仙门的天之骄子抑或是野心勃勃的帝王也未有一人真正到达过不死海。
“为何我还有灵力?”季言心试着催动了灵力,未受限制,先是震惊而后不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百里翊淡淡开口,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三千年前我住在此处。”
季言心本有很多话想问,可百里翊带给她的震撼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接二连三,眼下她已经能稍微平静地接受了,便问:“海上看着什么也没有,可是另有玄机?”
百里翊唇角勾起一抹笑,并未回答,只是掐了个诀,手一抬,如猛兽般翻滚奔腾的海域竟在刹那间平息下来。
须臾间,天旋地转,二人便站在另了一片境地。
这便是三千年前的魔界,暗域。
自底下生长出一棵遮天巨木,云雾缭绕的不是树顶,而是根部再往下。城池自根系开始往上分布,星罗棋布,八街九陌。
越往上走的建筑愈发恢宏堂皇,直至顶端是一座由月光石雕砌的宫殿,圆月悬在宫殿顶端,在月光的照耀下,宫殿映衬出柔和却千变万化的月色,美伦美感。
此处,正是魔尊百里翊的寝宫,无尽处。
两人置身在无尽处一宽阔露台上,正好可以将整个暗域一览无余。
季言心立马被天上相对两个一大一小的圆月吸引,惊疑不已:“怎么会有两个月亮?”
百里翊手指着头顶,道:“这一个是结界,终年守着暗域。”
季言心看着头顶的巨大圆月,确实大得过于出奇了些。想了想,道:“原来不死海只是个幌子,为的是保护结界里的暗域。”
百里翊并未回答,他转身背对着季言心,准备离开:“你随意转转,我取完东西来寻你。”
百里翊的提议正合季言心心意,整个暗域与她而言委实太新奇,她双手捏了个诀,腾空而起,飞下无尽处,朝着环布的街市而去。
脚步声清幽地回荡在寂静的宫殿里,百里翊循着记忆的路走,心中五味杂陈。
露台往里行过一条铺洒着月光的长走廊,便是百里翊众多宝库中的一个。他行至宝库前,伸手抚上锁阵上繁复的圆形纹路。
锁阵感受到主人的气息,转了几圈,门便朝内打开来,待百里翊一步踏进,室内瞬间灯火辉煌,照耀得满室珠玉宝物瑰丽夺目。
他走到一个玉匣前,拿出了里面的时方镜。只要将时方镜对准季言心,再念动口诀,她便能神魂分离,届时杀死她,自己便能彻底摆脱束缚。
百里翊看着时方镜中的自己,连他亦不知,脸上的表情究竟为何。
……
整个暗域,除了季言心,毫无声息,甚至连一只虫子也没有。纵使这里有再多外界没有的样貌,季言心绕了几圈后也觉索然无味。
她走在街道的石板路上,看着死寂的一切,幻想三千年前,这里或许比如今的临安城还要繁华,不免心中有些落寞。不知百里翊如今回到此处,又是何种心境?
“取个东西这么久,算了,我去找他吧。”季言心自顾自地说着,想要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而后她手上捏起诀,准备飞身去无尽处。
“嗖”的一声,一支冰蓝色的箭矢破空直直刺向季言心,她第一时间闪身避让,手臂上的衣服还是被划破。裂口上随即发出冰雪冻结的声音,一阵寒意迅速在手臂上蔓延开来。
季言心眉头皱紧,好可怕的力量。
还没等她心下惊叹完毕,那箭矢似是长了眼睛,又朝着她刺来。这次季言心迅速结了个印,拉出一个光盾抵挡。可那冰蓝箭矢只触碰到光盾,便陡然发出尖锐的声。
光盾上生出裂痕,抵不过须臾便碎裂开来化作霜雪。紧接着,数十道箭矢齐齐追击而来。
季言心只好临空而起,召出剑阵抵挡。可光剑只要触碰到箭矢,最多不过片刻,皆不敌被化成霜雪。
“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必挣扎,乖乖就范。”一个黑衣少年的声音自箭矢飞来的方向传来,而后声音的主人如闪电一般,瞬息之间便悬停在了季言心面前。
季言心下意识撑开防护结界往后退,光剑齐齐挡在自己身前,指向那陌生的少年。
两人同时质问:“你是谁?”
季言心原以为这尘封三千年的暗域,纵使有箭矢攻击自己,只会是她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结界之类,没承想这里还有人?
少年被这么一问,俊美的脸上杀气顿生:“敢闯入暗域还要问我是谁?看你弱得也不像是那些神族,女人!你是如何进来的?”
季言心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少年的认知,似乎还停留在三千年前。
她只好试探着问:“你是……魔族?”
“废话!”少年鄙夷道,“倒是你女人,不像上界两族,也不像妖,莫非只是区区人族?”说完少年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匪夷所思,像是见到了猪上树,还长了翅膀。
“你这是什么表情,人族怎么就区区了!”季言心也有些不大高兴,自从没了仙骨,所遇到经历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弱得似乎不堪一击。狩心大陆不计其数的修道者,皆想飞升求得大道,若只是区区人族,那长久以来所追求的大道难不成只是一场虚妄?
季言心很生气,气狩心大陆一再颠覆她的认知,气天外有天愈显自己弱小如同蝼蚁。而后她化愤怒为力量,将灵力灌入剑阵中,一把巨大的光剑从剑阵中飞出,冲破少年的箭矢,金光照耀得周遭亮如白昼。
少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错嘛,女人。”而后,他手中幻化出一把冰蓝色长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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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只手虚空一拉,数以千计的箭矢显现,将季言心连同光剑齐齐围在中间。
少年脸上是戏谑的笑:“你老实交代,如何进来的,或许我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季言心不假思索:“百里翊带我进来的,你可认得他?”
“魔尊!你说魔尊带你来的?他在何处?”少年脸上的杀气与戏谑尽数退去,陡然间红了眼。他拉着弓的手控制不住一颤,逼着季言心的箭矢齐齐朝她射了下去。
巨大光剑挡在季言心面前,可冰蓝箭矢太多,随着破冰之音,光剑很快抵挡不住。
“完了,收不回来了。”少年脸一垮,声音带了哭腔。
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紫雷乍现,陡然盛放,将光剑与箭矢一并吞了下去。吃饱的紫雷又作娇小可爱的模样,刺啦刺啦找主人去了。
看着天斩没入了百里翊手心,少年“哇”的一声,看看百里翊,又揉揉眼睛,再看看百里翊,潸然泪下。豆大的泪珠扑簌簌滚落少年俊美的脸庞,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尊——上——”少年泪眼蒙眬朝着那个思念了三千年的人奔去。
百里翊低首看着跪倒的少年不管不顾抱着自己的腿,涕泪横流全都擦在自己衣袂上。他闭目蹙眉轻轻吐出一口气,淡淡道:“天咎,起来。”
“尊上,你去哪儿了?三年前了,天咎一个人在暗域待了三千年,我还以为你死了!”天咎丝毫听不见百里翊的话,依旧哭得伤心欲绝。
“起来。”百里翊眉头皱得更紧了,见天咎无动于衷,他声音愈发冰冷,用命令的口吻道,“起来!不要用我的衣服擦眼泪!”换作以前,百里翊早就一脚将他踢飞,不知为何,他虽眉头紧皱,但心中却是万般感慨。
天咎这才站起身来,一个劲地用自己衣袖擦眼泪。他抽噎着:“尊上,天咎实在是太想你了,天咎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百里翊眉宇舒展开来,看着天咎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这么大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爱哭鼻子的毛病。”他被封印在终焉之脊前,曾以元神之力对暗域设下结界,没承想其中的一切生灵,最终还是未能在那场大战中幸免。
天咎能活下来,许是同他血脉有关。
天咎还在哽咽:“我就说嘛,尊上怎么会死,我就知道,只要一直在这等,终会等到尊上归来。”
百里翊道:“活着便好。”
见季言心早已凑过来在旁看了许久,百里翊朝她解释:“这是我的护法,天咎。”
季言心不明所以看着天咎,却一脸认真道:“天咎,好拗口的名字,以后我叫你甜酒可好?”
“以后?什么以后?”天咎警觉看了季言心一眼,又看向百里翊,问道,“尊上,这女人是谁?”
“她是……”百里翊说到一半顿住,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季言心时,她说“我是你主人”的画面,顿觉窘迫。他不知要如何同天咎讲,季言心是谁?
季言心笑得明媚:“我是百里翊共患难的友人。”
天咎和百里翊都惊了,心下触动。
天咎:“尊上怎么会有友人?”
百里翊:“本座怎么会有友人?”
32. 夜宴
百里翊心下有些别扭,他是第一次被人以友人的身份称呼,一时之间,面对天咎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知如何作答。
天咎气呼呼瞪了季言心一眼:“放肆!尊上岂是你区区人族能称之为友人的?”
季言心显然不把天咎的话放在心上:“不止百里翊,日后你亦是我的友人,有何不妥?”
天咎当即炸毛:“大胆!我就算了,谁允许你亵渎尊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罢,准备同这个目无尊上的女人大干一场。
“住手。”百里翊给了天咎一记眼刀,又觉得久别重逢自己这般对他未免太凶,便将语气放柔和道,“日后你要跟着本座,还是自行去闯荡?”
“尊上……”听闻百里翊问自己日后打算,天咎委屈巴巴地眼眶里又噙着泪水,“你这是想赶天咎走么?天咎自懂事以来便跟着尊上,天咎哪儿也不去……如果尊上不要我,我就在暗域孤独终老算了。”
“……”百里翊没想到天咎会有如此大反应。
季言心看百里翊不善言辞又别扭的样子,站出来帮他解释:“他怎会不要你,日后你便与我们一起,我们人多,可热闹了。”
天咎一时有些接受不了那个睥睨众生,高高在上的魔尊,竟与人族为伍,又想反驳这个大胆的女人,却被百里翊阻止。
百里翊道:“日后会有些时日,本座会与季言心同行,你若想跟着本座,就不必多问。”
天咎虽不甘心,却无法再发作,朝百里翊行了个魔族抚襟礼,道:“属下遵命。”
季言心问百里翊:“你要取的东西取了么?”
百里翊点点头。
“那我们回临安城吧。”话一出口,季言心忽觉不妥,毕竟百里翊三千年没回来过,他心里应当会有留恋与不舍吧。便再道,“其实还早,晚一点回去也无碍。难得……”
百里翊打断:“不必,现在的暗域只是一座死城。”
闻言,天咎不免难过地垂首,却瞧见百里翊脚边掉了一块巴掌大小,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镜子。他蹲身捡起,一看原来是时方镜,便呈上给百里翊:“尊上,你的时方镜掉了。”
天咎见百里翊看着时方镜时的神色捉摸不定,看了看凑上来瞧镜子的季言心一眼,再看看镜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百里翊没接过时方镜,却瞧了半晌,最后轻阖上双眼叹了一口气,道:“扔了吧。”
天咎一脸懵然不知:“遵……遵命。”
季言心正好奇地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竟是她小时候的模样,惊叹道:“多有意思的镜子,扔了怪可惜的。”
百里翊道:“无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谁说无用了。”季言心越看越喜欢这个时方镜,便从天咎手上拿过,“既然你不要,给我可好?”
百里翊蹙眉,顿了顿,道:“随意。”
语毕,三人脚下生出天斩,季言心与天咎还未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到再眨眼,三人已然置身昏天暗地的不死海上。
见百里翊沉默不语,季言心没话找话:“也不知方时宴怎么磨磨叽叽的?我还以为刘掌柜送东西来的时候,一切便已安排妥当了呢。”
……
临安城,有鲤赌坊地下。
青丘复国军据点,青离红着眼,质问方时宴:“你们走的时候就不带上我,我在你眼里难道就半点儿用处没有么?还是你心里只有姐姐,这么些年权当我是个累赘?今日你不给我个交代,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方时宴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开来,他避开青离看着他的视线,声音平静无波:“我想你好好待在青丘,你还小,外面太危险。如若你有任何闪失,我如何面对帝姬?”
听到方时宴说起愿婉,青离愈发歇斯底里:“姐姐,又是姐姐!你能不能不要总把我当做姐姐的附属品!我想自己有所作为,我有自己的意愿,我不想被弃在青丘,对你们的计划行动一无所知,这样反倒我才像是个外人。”
语毕,青离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委屈巴巴两手拉住方时宴手腕,拼命找补:“时宴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想同你们一起。我不想做那个一直被保护的人,我长大了。”
方时宴长叹一声,终于妥协:“罢了,我可以让你待在临安城,但一切得听我安排。”
见方时宴松口,青离尝试着得寸进尺:“我想随你入宫见姐姐。”
方时宴语气坚决,毋庸置疑:“我才说一切得听我的安排。”
“好嘛。”青离擦干了眼泪,嘟囔着,“终有一日,我会证明我的用处。”
方时宴终于安顿好歇斯底里从青丘追来的青离,准备去同季言心一行人会合。
季言心三人回到醉眠居的时候,恰好碰上方时宴,几人入了庭院与不辞等人寒暄几句,方时宴便开始交代入宫事宜。
“世人皆知,沧夷族早已灭族,为求稳妥,我这个真正的沧夷人会带季姑娘一同入王宫,季姑娘便扮作我的妹妹。其他人,只能扮作杂役,但也不宜过多。”
季言心提议:“倒是可以藏在须弥纳戒中。”
百里翊第一个拒绝:“本座岂能被困在小小纳戒中。”
天咎附和:“我要跟着尊上。”
王朝:“那你俩只能做杂役了。”
天咎闻之色变:“大胆!怎能让尊上做杂役!我看你们都不想活了。”
不辞笑得若无其事:“哈哈哈,甜酒看上去如此可爱,说起话来怎的这么凶。”
季言心附和:“哈哈哈,他说话这么凶,反倒更可爱了。”
天咎气急:“你们当我是软柿子么?”又见他的尊上面上虽嫌弃,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自己也不好发作得厉害,尾音便顿时没了气势。
百里翊虽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默默接受了杂役的身份。
方时宴取出一个墨色小匣,打开来一只指甲盖大小全身墨色的小虫子懒洋洋躺在其中。
他才取出小虫子,季言心与不辞便第一时间凑上来,好奇道:“这是何物?”
“此乃我用心头血自行培育的虫子,名为墨仙,寄宿在人体内,身上便会生出我沧夷族独有的斑纹。不过季姑娘放心,墨仙对人体无害。”
季言心仔细打量着方时宴手腕上露出的地方:“就是你手臂上这些复杂的纹样么?”
“正是。”方时宴点点头,而后拉开手袖催动灵力,那些纹路便似活了般流动起来,他又道,“沧夷族擅堪舆术,每当施展术法时,这些咒文便会随之流动。”
“咦。”王朝想象着季言心身上布满咒文流动起来的样子,满脸尽是拒绝,“女孩子身上有这些也太可怕了。”
季言心两眼放光:“我倒是觉得很有趣。”
不辞附赠一个两眼放光:“我也想要。”
王朝不能理解:“真不愧是一座山上出来的。”
季言心一脸得意朝给王朝笑笑,随后迫不及待拉起袖子,对方时宴道:“来吧,墨仙要从哪儿寄宿?”
方时宴提醒着:“季姑娘把手摊开即可,墨仙钻入体内时会有些吃痛。”
墨仙似是能懂方时宴的意思,在他将手靠近季言心摊开的手心时,这小东西扑扇了翅膀飞了起来,一下跃到她手心,左晃了晃像是在舒展身体,而后一头扎进了肌肤里。
“嘶——”王朝看得是触目惊心,眼看白玉无瑕般的肌肤上就这么眼睁睁被一只漆黑的虫子钻出一个洞来,他忍不住朝季言心伸出拳头提醒,“要是痛,少爷的手借你咬。”
“无碍,压根儿不疼。”谁知季言心面上波澜不惊,丝毫没有疼痛的表情。
王朝收回手感慨:“壮士啊。”
随后就在众人眨眼的间隙,墨仙整个没入肌肤下,被撕开的伤口随之愈合,留下一点漆黑的墨迹,随后兀自顺着手臂扩散蔓延。很快,季言心两只手臂上,便有了同方时宴一样的咒文。
方时宴道:“入了王宫,季姑娘需换个名字行事。”
季言心一脸为难,思索良久:“你叫方时宴,我要扮你妹妹,那我叫……就叫……”
众人朝季言心投去期待的眼神,都想知道她会给自己取个怎样的名字。
季言心憋了半晌后:“就叫方时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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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嫌弃:“方实心,好难听。”
季言心一如往常笑得没心没肺:“哈哈哈哈哈。”
王朝疑惑:“假名字有了,那你的脸怎么办?皇城里应当有太多人认得你了吧。”
“这还不简单。”季言心一边说着一边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枚六瓣花木簪,往头上一插,“有了这个幻颜簪,就连我师父也认不出我。”
……
两日后,王宫内。
是夜,皇妃生辰宴。
随着第一声礼花高响入云,渐次升起璀璨绚烂的烟火,顷刻间染得整座王宫亮如白昼。
四只星烛兽拉着一辆香车,穿梭在璀璨的夜空中,所到之处皆留下闪烁星光,更衬得一切似梦似幻。
香车上十二名乐师各执丝竹管弦,八音迭奏。配合着星烛兽踏出的步子,悠旋婉转。待香车落地,皇妃苏愿婉着一袭轻罗羽衣而出,举手投足间尽显婀娜,轻风拂来,荡起衣袂,更是宛若天女入尘。
昭帝亲自于香车前,接皇妃行至宴席东面的主位上坐下。之后八珍玉食陆续呈上,觥筹交错,舞乐喧天。
苏愿婉是百年来昭帝唯一的后宫,受邀前来的大臣们,无不费尽心思,搜罗天下珍宝献给皇妃。
筹办此次生辰宴的鸿胪寺卿傅游,带着一行四人来到皇妃面前。
席间有人笑话傅游:“傅大人,别人都是献宝,你莫不是要献上四人给娘娘?”
“好生稀奇哟。”
傅游一笑置之:“诸位满身铜臭气便罢了,怎的也只会搜罗些金玉其外的俗物来,在宫里那些可是最不稀奇的了。”
“哦?那傅大人又是寻了什么不俗之物来?”
“本官寻来的,又岂止不俗?”傅游吊起了嗓子故弄玄虚,扫视了一圈众人面上的各种表情后,才道,“本官献上的,便是眼前这四人。不对,确切说,只有两人。”
席间又有人起哄:“哈哈哈,傅大人还是爱说笑。”
“那二人是金玉做的?还是灵石做的呀?哈哈哈。”
“要不说你们俗呢。”傅游嗤之以鼻,而后朝着昭帝与皇妃郑重行礼,正色道,“下官此次为娘娘献带来了沧夷族后人。”
听闻沧夷族三个字,在场文武百官皆瞠目结舌,沧夷族乃传说中的上古一族,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可是史册记载他们早已灭族,如今鸿胪寺卿却说寻来了两个沧夷人?!
就连夜无炁也,朝那两个毛青色斗篷下的人多瞧了两眼。
有人接着起哄:“你说是就是?我们都没见过沧夷人。”
此时夜无炁却笑了:“沧夷族的堪舆术奇妙无穷,堪称神迹。”
没等有人再起哄,方时宴开了口:“小人兄妹二人,愿为各位贵人施展我族堪舆术。”
昭帝脸上浮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朕允了。”
方时宴与季言心相视点头,而后同时掌心朝上,右手两指并拢。并指触及摊开的掌心之际,瞬间释放出耀眼蓝光。
待蓝光将在座众人包裹在其间时,二人双手在胸前结印,口中念诀:“上聚云气,下行山林,开!”
话音方落,只见蓝光弥漫处地面分裂,竟如云朵被风拂过般流动起来,重新高低起伏排列如同山丘,众人脚下生出土地,还径自从中生出嫩芽来和清泉来,蜿蜒盘旋,片刻的功夫,便形成一方青山绿水,鸟兽齐鸣的新天地。
这一方新天地里,灵气充沛,使人吸之只觉通体舒畅。原本有腿疾的尚书令竟能奇迹般地站起来,视物不明的礼部侍郎竟也恢复如年少时。
所有人都如坠梦中,惊叹不已。昭帝运行灵力,心下惊喜,这力量比往常要强上许多。
季言心与方时宴相视一笑,下一瞬方时宴表情却凝滞住。
“你……怎么了?”季言心只觉背脊发凉,嘴上询问着,视线却不自觉扫了一圈周围,才发现不止方时宴,似乎所有人都停滞住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一阵轻风拂过,夜无炁便出现在季言心面前,脸上是一如既往魅惑众生的笑,他声音也温柔:“这位小友,我怎的看着你好生眼熟。”
33. 收徒
久违的钝痛感在季言心心口急速蔓延,在埋骨坑坠落时所有的疼痛,仿佛瞬间占据了她的全身。
面前是那个无时无刻不挂着莫测笑容的国师,季言心当即暗自掐了个诀,封住自己的知觉五感,同周遭所有人一样一动不动。
夜无炁见这异族少女毫无反应,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猛然收力。可少女依旧不为所动,连一丝轻微的呼吸也没有。
“没意思。”夜无炁悠悠叹了一口气,将手收回,“要是给掐死了,东方玥心里估计得把我恨死。”
语毕,在这一片新天地里的所有人又恢复如常。
季言心看着夜无炁离开的身影,才舒出一口气。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百里翊,他不知何时换了一副面孔,却依旧好看得无懈可击。
“百里翊?”
“嗯。”
确认了是百里翊后,季言心想问他可有察觉方才夜无炁让周遭一切静止,最后她定了定心神,并未言语。
方时宴道:“就到这吧。”示意季言心收起灵力。
两人配合默契,将与胸前结印的手收回。须臾,鸟兽声戛然而止,青山绿水渐次消散,又恢复成了奢靡夜宴之境。
“好。”昭帝起身,难掩面上喜色,已容不得再有人质疑鸿胪寺卿,“傅游寻来沧夷族后人,功不可没,赏金万两。”
“谢——吾皇恩典。”傅游拔高了音调行了个大礼,将谢字说得掷地有声,生怕满朝眼红之人听不清。
鸿胪寺卿入席后,不管是素来与他交好,还是针锋相对的人,皆来巴结他,实际上尽把算盘打在沧夷族身上。
昭帝端起眼前金樽,却没看苏愿婉,只道:“爱妃,这四人便赐予你了。”
苏愿婉谢过恩,便示意烟罗带他们下去。
一个声音阻止道:“且慢。”
说话的人,是夜无炁。
在场众人皆将诧异目光投向国师,在满朝文武眼中,夜无炁向来温和有力,乐善好施,昭帝做的所有决定他皆无条件支持。
在夜无炁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上荡开一个带着玩味的笑,他白玉般的手指朝着那四个人摇摇一点:“我想要一人。”
苏愿婉当即出来阻止:“想必国师知晓本宫一直在寻自己身世,几名沧夷人对本宫都至为重要,还请国师莫要横刀夺爱。”
还没等夜无炁回话,皇妃的掌事太监吊着嗓子欲给国师冠一个不胜其任不敬君主之罪:“满朝上下皆知陛下为皇妃苦寻身世多年,国师大人亦是无功而返,如今好不容易寻得沧夷人,还望国师成全。”
夜无炁却并未将掌事太监放在眼里,轻笑着摇摇指着那四人的手:“我要的可不是沧夷人。”而后他走向那四人,走到百里翊面前,抬起他的手再道,“他身上可没有沧夷族该有的咒文。”
百里翊嫌恶地抽回手,方时宴前来阻止:“他们自小照顾我兄妹二人饮食起居,沧夷人身份特殊,入宫更是惶恐,请不要将我们分开。”
夜无炁笑得和善,话却说得不容置喙:“正是因为你们身份特殊,所以我只要他们中的一人而已。我看他天资卓绝,正好可以当我的弟子。”
此话一出,连昭帝都不免动容,自与夜无炁相识开始,他可从未有过什么弟子。也只有昭帝知晓,这个国师表面看上去平易近人,实则根本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他。
季言心上前一步,刚要决定硬碰硬,便被百里翊拉住。
百里翊的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夜无炁。
百里翊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我愿意。”
见百里翊要去当什么狗屁国师的弟子,天咎急了:“我也去。”
“我可没说要你。”夜无炁朝天咎笑笑,又将视线锁定在百里翊脸上,“我的小徒弟,告诉为师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翊心中一愣,鬼使神差地开口:“空心。”
同行三人无言后在心中腹诽。
季言心:“好难听……”
方时宴:“好随意,但是……季言心的实心更难听。”
天咎:“好过分,随意起个名字都要和季言心这个女人有瓜葛!尊上一定不是故意的。”
夜无炁却甚为满意:“空心即是无心,无心自是大道。”
天咎气急败坏:“我不同意,我要跟着尊……”
关键时刻季言心狠狠掐了他手臂一下,将他拉住。
天咎立即改口:“尊……尊敬的兄长一起,我离开兄长会死。”
方时宴:“你好歹编个过得去的理由。”
夜无炁依旧笑得温柔,可眸子里却染上一层寒霜,云淡风轻般道:“那你只好去死喽。”
百里翊窥见了夜无炁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给天咎下了命令:“你听时心的话。”
生辰宴还未结束,夜无炁便带着百里翊离开。昭帝看着他远去的背景,握着金樽的手发力,瞬间将其捏碎成齑粉。
苏愿婉瞥见,轻轻握住昭帝的手,声音里尽是体贴入微:“陛下,日后那沧夷人定能为陛下排忧解难,让陛下舒心。”
非天宫。
夜无炁居所。
二人才落在宫中,周遭的野兽便欢欣雀跃围上来,迎接夜无炁。野兽里不仅有陆吾,也有星烛兽、天狗、虎蛟、奢比……尽是些上古异兽。
一只奢比因跑过来时慢了些,被挤在外围,它不管不顾奋力往夜无炁身边挤,却不小心踩了百里翊一脚。
奢比暴躁地嘶吼一声,似乎有些恼怒,耳上缠着的青蛇目露凶光,吐着信子欲将恼气发泄在百里翊拌了它的腿上。
青蛇一仰头,朝着百里翊张嘴咬了下去。可还未曾接近分毫,百里翊轻飘飘一脚将奢比踢了出去。
奢比巨大的躯体狠狠砸在宫门之上,登时震得四下微微晃荡。
众异兽见陌生人不仅来了它们地盘,还对奢比不留情面,一时间做起攻击状,齐齐朝着百里翊嘶吼,擂鼓般震落了些许结实屋顶上的琉璃瓦。
百里翊琥珀色的眸子里杀意四起,只轻轻瞥了一眼那群丑东西,它们尽出奇地怯生生安静下来,也不再靠近夜无炁。
夜无炁眉目含笑,悠悠道:“徒儿怎的这般凶?跟为师可是一点儿也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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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百里翊并未理会,夜无炁也不恼,反而手指摇摇一点,那些异兽消失于无形。
“既然徒儿不喜这些,为师便带你瞧瞧别的吧。”语毕,夜无炁示意百里翊跟上自己。
二人刚穿过中庭,周遭景物倏地变幻交替,便走到了一条幽深的廊道上。两边相对而立一模一样的房间,连门上的雕花纹样、颜色都毫无二致。
看不到头的廊道上,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一路未有言语,足足走了半炷香时,夜无炁才停下来。
他停在一扇门面前,道:“就是这里。”语毕,随着夜无炁抬起脚,门自行朝内打开。
百里翊整个人走入门内,眼前一切才慢慢显露出来。两人置身在一道狭窄的石桥上,桥下是无尽的深渊,而桥的前方被薄雾笼罩。每向前踏出一步,身后的石桥便开始坍塌。石块落入深渊,听不见丝毫跌落的声响。
夜无炁走在前面,轻声道:“如若害怕,你便离我近一些。”
“怕?”百里翊嗤笑了一声,雕虫小技。
夜无炁感叹,声音里有浅浅的凄凉:“我活得太久太久了,你是我唯一的徒弟。”
百里翊并不想搭理他。
他问:“你可知我为何选你做弟子?”似是怕身后的人依旧不回答,他接着道,“你身上有一位故人的影子,而那故人,如今已背离了他的初心。他本该是那个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存在,杀伐果决,荡清所有阻碍他的人。可如今他似乎变了……”
夜无炁顿了顿,没将话说完,只道:“我对他,是有些失望的。”
百里翊只觉可笑:“你又怎知别人的初心为何?莫不是你自作多情?”
夜无炁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打量着百里翊,笑得意味深长:“你的初心是什么?”
“无可奉告。”
“徒儿真是有个性,为师甚是喜欢。”
随着夜无炁话音落下,周遭迷雾散去,他们站在了一块悬浮的巨大黑色晶石之上。晶石中央顶上,是一个幽蓝色的巨卵,卵上爬满血丝似的密纹,仔细一瞧,其间有无数微小的虫子在蠕动。
百里翊蹙眉,只觉赃物恶心,而下一瞬,卵发生的变化让他想吐。
卵不知为何,兀自剧烈地蠕动起来,里面似乎有东西在不停挣扎,想要冲破卵的禁锢。最后终于卵的底部破裂开来,流淌出一堆黏稠的透明液体,上面还附着着幽蓝色的血丝。
随着液体不断流在黑晶石上,有一坨看似肉块的东西随之掉下。那肉块又奋力将包裹着自己的薄膜挣脱,显露出一只奢比真身。
像是新生的奢比摇摇欲坠起身,原本该是怪物的脸,竟被一张人脸替代,而那张人脸,百里翊方才在夜宴上见过,正是皇妃手下公然与夜无炁唱反调的太监。
奢比从卵中诞生后,卵又恢复如初,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看着百里翊厌恶至极的神情,夜无炁轻笑道:“同我作对之人,日后皆会是如此下场。”
未等到百里翊的回应,夜无炁再道:“你只要好好跟着我,定保你一路扶摇而上,就连那东方玥,亦不必放在眼里。”
34. 落水
随着太监一声“宴毕”,昭帝起身摆驾灵露宫。
季言心一行人在仪仗后随行,在进入宫门后,他们被带到偏殿安顿。
寝殿内,待苏愿婉为昭帝脱下龙袍,忽地昭帝瞥向紧闭的殿门外,眼神凌厉如刀:“有外来的气息混了进来,此时正在门外。”
苏愿婉心下一惊,如若是混在方时宴一行人中的,只能是自己人,便道:“烟罗守在外面呢,陛下是否多虑了?”
见昭帝并未放下戒备,苏愿婉心下猛烈跳动起来,她提高音调朝门外问:“烟罗,烟罗!外面可有情况?”
昭帝轻描淡写道:“爱妃莫不是酒饮多了头昏,你如此大动静,真有外来人也被吓跑了。”
“陛下说的是,今日高兴饮得多,有些心慌。”苏愿婉边说边扶住额头,这个帝王越是面上看上去平静无波,实则愈发暗潮汹涌。
果不其然,下一瞬昭帝闪身而出,苏愿婉来不及多想,忙不迭追了上去。守在门外的烟罗不明所以,只见苏愿婉却不见昭帝:“娘娘怎么了?”
苏愿婉急急丢下一句话:“去瞧瞧那几名沧夷人,可有何安排不妥当的。”
烟罗心领神会,忙不迭赶往偏殿。
当苏愿婉追上昭帝的时候,他死死踩住了一只红狐。
苏愿婉心下大惊,极力压制慌乱的心绪,蹲下身轻抚红狐的头,好奇:“哪儿来的小狐狸?”
可昭帝却并未有要松开脚的意思,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王宫中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这么大个畜生竟明晃晃出现在朕眼皮子底下,看来国师的结界松动了。”
苏愿婉并未接昭帝的话,只抬首莞尔一笑,眸子里尽是对小狐狸的兴趣:“陛下,可否将这小狐狸赏给臣妾?她看着伶俐可爱,臣妾甚是喜欢。”
昭帝看了苏愿婉半晌,并未作答,似乎想从她单纯的表情里看出些别的东西。
苏愿婉拉起昭帝的手来回晃动撒娇:“陛下就遂了臣妾的愿吧,陛下也知道,臣妾一直想要个灵宠。”
昭帝这才松开踩着小狐狸的脚,顺势将苏愿婉拉起揽入怀中,宠溺道:“朕最受不了爱妃这般水灵灵地瞧着朕,爱妃要什么朕都给。”
苏愿婉欣喜谢过恩,吩咐听见动静赶来的夕雾:“将这小狐狸关起来,千万别让她跑了。”
“是。”夕雾领命抱起小狐狸退下。
“陛下。”苏愿婉眉宇间染上一丝愁容,试探着问,“臣妾在想,当真是王宫结界松动,才让那小狐狸跑了进来么?还正好跑到了灵露宫?”
昭帝目视前方,眼底有一层淡淡的杀意,似是透过眼前看向更远的地方:“你明日瞧瞧那沧夷人可是值得信任的,若值得信任,你便多多提拔。”
苏愿婉乖乖点头:“臣妾知道了。”
偏殿正堂,季言心卸下斗篷,才终于可以舒心说话:“那黑心国师打的什么算盘?竟让百里翊去做他的徒弟!”
天咎愤愤不平:“尊上怎么能答应如此无礼的要求!气死我了!”
方时宴道:“事发突然,想必百里公子有自己的打算。”
“先让不辞他们出来,再做打算。”季言心一边说着一边欲唤不辞等人从须弥纳戒中出来,却听得堂外传来了焦急的脚步声。
“奴婢是皇妃的贴身婢女烟罗,不知几位大人可歇下了?”
闻言,方时宴开了门,请烟罗进来。
烟罗道:“娘娘派奴婢来看看各位大人,一切可安排妥当,有无疏漏?”
方时宴问:“可是娘娘那边有何不妥?”
“似乎有外来气息潜入了灵露宫,王宫戒备森严,又有国师结界加持,平日里连只飞鸟都进不来。”
方时宴当即想到了不让人省心的青离,又问:“如今我等既住进了灵露宫,势必要护娘娘周全,姑娘可否带在下前去排查?”
烟罗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请随我来。”
方时宴对季言心道:“我去去就回,先莫轻举妄动。”
季言心朝他做了个放心的表情,在他们走后,将门关好。
“甜酒?你能设个结界,让此处以外的任何人都察觉不到我们的举动么?”季言心对这个魔尊护法的实力深信不疑。
天咎完美习得了百里翊一身傲气,扭头不看季言心:“区区人族还想使唤我?没门儿。”他还记恨着这个女人,为何让自己的魔尊都能听她差遣。
季言心也不恼,转到天咎面前,强行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唯你的魔尊大人马首是瞻,他说的话对你来说高于一切?他的意愿你更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天咎冷哼一声:“这还用你说?”
“诶呀!小甜酒啊小甜酒!”季言心忽的一拍大腿,摇头叹息,“方才魔尊大人才让你听我话来着,这么快你就忘记,可见你对他的仰慕与崇拜也做不得真,诶,可悲可叹呀!堂堂魔尊,如今昔日旧部只余一人在侧,还是个不听话的。”
“你胡说!我对魔尊的忠心,日月可鉴!”
“你要违背他的话,看他不把你赶回暗域去。”
天咎说不过季言心,虽不情愿,却还是设下了结界,季言心这才敢把不辞等人放出来。
不辞第一时间问:“怎样?可还顺利。”
王朝最为细心:“百里翊和方时宴呢?”
花魄则安静乖巧地站在一旁。
季言心解释着:“百里翊莫名其妙去做了夜无炁的弟子,方时宴出去一趟,等会儿应当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方时宴便抱着一只红狐回来了,季言心一眼认出,上前打招呼:“这不是青离么,我还以为好长时间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竟也来了临安,我们还在王宫重逢。”
小狐狸低下头不语,怯生生的可怜样。
季言心从方时宴手中抢过小狐狸,问:“可是方时宴欺负你了?”见青离眼睛湿漉漉的,她又对方时宴道,“看样子她是自己偷偷跟着来的,但已经来了你再责怪她也于事无补,不如多为日后做打算。”
小狐狸听得季言心如此维护自己,蹭了蹭她抱着自己的手。
方时宴却还是怒气冲冲:“她方才还被那昭帝踩在脚下,差点没命了!”
季言心闻言赶忙检查着青离可有哪里伤到,青离怯生生道:“季姑娘,我没受伤,正好是姐姐来了,护下了我。”
方时宴听得青离说姐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私自来临安时,不是答应一切听我安排么?你离开青丘,连人形都无法好好维持,还敢偷溜进宫?你可知方才要是出了差错,不只是你,连你姐姐怕是也要受牵连。”
滚烫的泪水“啪”地滴在季言心手上,小狐破防哽咽:“姐姐,姐姐。你从来只顾着姐姐,根本不顾我的死活。”
小狐狸哭完,从季言心怀中跑了出去,季言心第一时间追了出去,青离已不见了踪影。
季言心眉间拧作一团:“坏了,如若她跑出灵露宫,可就麻烦大了。”
一行人找遍了灵露宫,未见青离。方时宴自看见青离起就沉着的脸,愈发乌云密布。
不辞提议:“我用巡迹仪去外面找找。”
“不可。”季言心制止,“王宫里尽是夜无炁的结界和眼线,稍有不慎便会让他发现。”
王朝问:“皇妃呢?她出面找比我们要方便。”
方时宴蹙眉:“她与昭帝在一处,眼下离开会惹怀疑。”
季言心道:“我对王宫熟悉,你们在此等着,我去寻青离。”
王朝提议:“怕行迹被发现的话,我们可以躲在须弥纳戒里,遇事也能有个照应。”
方时宴冷静得看上去甚是冷血:“我和天咎得留下,眼下昭帝在灵露宫,我们又是第一日入宫,全都不在恐漏破绽。”
不辞道:“快走吧。”而后隐入了纳戒中,王朝与花魄也跟着进去。
季言心又将沧夷人的斗篷套上,悄声出了灵露宫。
须弥纳戒内。
三人站在一处花榭中,不辞指尖捏了个诀,法阵自指尖生出,附在了花榭一侧的月洞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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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洞门上如墨滴入水中,荡起一阵涟漪后,季言心穿梭在王宫中的画面便尽数显露出来。
花魄看傻了眼,修成人形之前她一直待在山中,原来山下的世界皆是如此奇妙,看来以后她要学的还多着呢。
王朝先是惊叹,而后懊恼:“早知能这样,你也让我见识见识那皇妃生辰宴嘛。”
不辞一拍脑门:“当时没想起来……”
“谁在说话?”季言心警惕的声音响起,也吓了王朝、花魄一跳。
不辞答:“心儿,是我们。我们在纳戒里同你说话,亦能看到你在外面的行迹。”
王朝:“纳戒里竟还能如此?!”他于须弥纳戒中来来回回好些次,都不曾发现能窥见外界。
不辞解释:“纳戒中广阔无垠,变化万千,只有这个花榭是特别的,不仅能把纳戒当成眼睛,看得更高更远,还能同外界对话。”
花魄惊到:“往右转角处有好些人。”
季言心闻言,当即画出一个隐身咒,顺利躲过巡查的侍卫。她一直寻着青离,已到了昭帝寝殿外围,却怎么也见不得踪迹。
半个时辰后,季言心停下脚步,思索该如何找到青离之际,只见宫墙转角处显现出一影子,明晃晃地出现,却又倏地消失不见,似是故意让她看到一般。
追过宫墙拐角,那影子又引着季言心穿过两条大道,最后来到一处幽静的竹林。竹子杂乱生长,半数已然枯败,看起来经年未有人打理。竹林再往里竟有一个池子,在将月光抵挡在外的竹林中,仿若黑洞。
不辞提醒:“心儿小心,里面有一个池子,很暗。”
王朝提高了音调:“小狐狸就在池边!”
季言心轻声唤了唤:“青离,青离,你在里面么?”
“季姑娘,是季姑娘么?”林子深处荡出青离慌张的声音。
“是我。”
确定来人是季言心,青离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急道:“季姑娘,我被兽夹缠住了脚,以我的法力打不开它。”
“别慌,我这就进来救你。”季言心说着,从乾坤带中掏出一块荧惑石,幽暗的光点照着周遭,让她不至于摸瞎。
纳戒中,全神贯注盯着季言心举动与周遭环境的不辞,腰间挂着的三生石碎片猛然动了一下,忽闪着蓝光。
不辞与王朝异口同声,又惊又喜:“三生石竟起了反应!”
可就在他们看向三生石的间隙,季言心被人推了一把,猛然落入了漆黑的池子中。
季言心落入冰凉的池水中,正欲爬上岸,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将她死命往池底拉。任凭她如何挣扎,那拉着她的东西怎么也不肯放手,她又催动灵力,只觉对方亦灌入了灵力,比六瓣心花的季言心要强,势必要将她拉下去。
青离亲眼看着季言心掉入池中,半天没有动静,心下骇然,惊呼:“季姑娘!季姑娘!”
她催动全身灵力,想去救季言心,原本怎么也挣不开的兽夹此时却蓦地松开来,青离一个猛子扎进了池子。
待在纳戒中的不辞再看季言心时,只见月洞门上漆黑一片。
不辞当机立断:“我出去看看,你们在这儿随机应变。”
话音方落,不辞便也跟着沉入了池底。
见有个人形拉着季言心一直往下,不辞幻化出一道光剑直直朝那人袭去,却被一凭空生出的阵法挡了回来。
这一击间,两人一狐已然到了池底,那人行却不见了踪影。
池底无水,确是有一道门。
季言心喘着粗气:“不辞你怎么来了?”
“我从纳戒里看不到你,担心你出事。”不辞说着,视线却一直在寻找方才看到的人形,“你可看清是一个人拉你往池底走?”
季言心摇摇头:“我是被人推下来的。”说完,她查看着青离腿上的伤,给她输送了些灵力疗伤。
此时,从门缝里飘来三枚符咒,一个香甜软糯的声音道:“三位拿着这三枚去门后看看吧,切记符咒不能离身。”
35. 亡魂
季言心接下符咒,思索片刻:“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纳戒里传来了王朝的声音:“你没看错,这同帝王陵底下神秘姑娘给我们的符咒如出一辙。”
话音才落,王朝便站在了一行人面前,他朝着门背后轻声道:“姑娘可是想让我们知晓些什么?何不现身说与我们听?上次用姑娘的符咒去了未知的境地,让我等身陷险境,这次我们可不去了。”
一阵沉默,季言心欲开口,被王朝使了个眼色。
见门背后那姑娘毫无动静,王朝再次试探:“我们回去吧,出来太久了。”
不辞附和着:“这宫里实在太危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语毕,一行人果真要走,那个香甜软糯的声音再度响起:“诸位稍等。”
见一行人停下脚步,那声音又道:“我为诸位带路,但我有一个要求,还望诸位答应。”
王朝甚是温和有礼:“姑娘请讲。”
那声音道:“我叫阿九,诸位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们即可。”
言闭,一鹅黄色素衣女子站在了一行人面前。
阿九未施粉黛,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素衣虽寡淡,却掩饰不住她的仙姿佚貌,朱唇玉面。
仔细一看,她眉目间还有几分英气,气质雍容华贵。
王朝依旧发挥稳定,痴痴道:“妹妹,你当真生得倾国倾城。”
阿九落落大方:“公子谬赞。”
花魄听闻先前一行人身陷险境,便从须弥纳戒里出来:“我也随你们去,没准还有个照应。”
阿九又拿了两枚符咒分别给王朝和花魄,再次强调:“切记,符咒不能离身。”
众人随着阿九去往门背后,眼前是一台向上的阶梯,自上而下透着明晃晃的光,看样子阶梯外面灯火明亮。
不辞腰间的三生石蓦地震颤起来,比方才还要剧烈。
季言心看着不停震颤,闪烁蓝光的三生石:“难不成,生死簿上的人在上面?”
不辞:“上去一看便知。”
待季言心从阶梯上走出,她大惊失色,因为眼前的场景她再熟悉不过。
此地呈八卦状,铺就能储存灵力的明香石地面,八卦外围着一圈神人飞天图,中央则是一尊创世神庭皇的金身像。
这分明是九天塔第一层!她不自觉将目光投向不辞腰间仍在震颤的三生石,再联想到那破败无人的竹林与不见月光的池子。
九天塔,可是天下散修们皆趋之若鹜的地方。
似乎看出季言心神色中的难以置信,阿九试探着问:“姑娘对这九天塔很是熟悉?”
听得此地是九天塔,不辞更是大惊失色,不自觉握紧了三生石,试图压制它的躁动不安。
季言心未答反问:“阿九对九天塔可熟悉?”
阿九怔了怔,无奈摇头:“实不相瞒,我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王朝问:“那你为何要引我们来九天塔?在帝王陵的时候亦是如此?”
阿九惭愧地摇摇头:“我不知,我死后不知为何,魂魄未散,偶尔记起一些事,提醒我该去何处,可当我到了又再记不起其他。”
王朝看着阿九的眼神变得炙热:“原来你跟我一样,难?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不辞问:“可你为何总是引着我们?在帝王陵的时候是,到了王宫,青离和心儿也是被你引到此处的吧?”
王朝也好奇:“对呀,你为何找上我们?难道是……看上了少爷我?”后面半句话,他说得像是句呓语。王朝只觉心下一阵悸动,久违的他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奈何众人还是听到了王朝恬不知耻的轻语,齐齐白了他一眼。
阿九道:“我确实故意引着你们,因为我笃定季言心能帮我。”
季言心虽戴了幻颜簪,但只能迷惑活着的生灵,对死了的人无用,眼下阿九认得她并不奇怪。
众人没问阿九为何如此笃定,想必是她残缺的记忆作祟。
阿九继续透露:“我死后一直浑浑噩噩到处游荡,于几个月前才记起一些事来,于是我反复试探求证,去了很多地方,再到王宫的时候得知季言心死讯,我便只能一个人继续寻求答案。然而奇怪的是,我又开始忘记事情,直到我又在临安城见到季言心。”
王朝听得更加疑惑:“听起来你反复失忆,但又怎么会记得言心能帮到你?”
阿九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一边翻看着一边道:“我都记在册子里,里面写得最多的,除了相信季言心,就是一定要来这九天塔。”阿九这么说的时候仿佛已经记不清为何要来此处,她翻了半晌后停下,合起小册子,再道,“九天塔里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亡魂。”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结舌,这已验证了三生石的躁动,九天塔里不仅有亡魂,还有颜荼生死簿上的亡魂。
一时间,季言心和王朝说不上来,到底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季言心平静地问:“你可有见过你那些亡魂?他们在何处?”
阿九点头:“我去寻过他们很多次,随我来。”
王朝是个话多的,他追上阿九,一边殷勤地笑着,一边问:“阿九妹妹,你给我们的符咒有何妙用?”
阿九道:“九天塔里守卫森严,只要拿着这符咒,就能躲过巡查与机关,还能有捷径到达亡魂所在之处。”
王朝拍了个马屁:“妹妹好厉害,快给我瞧瞧是如何做的?”
阿九道:“公子过奖了,只不过我擅于此道罢了。”
众人都习惯了王朝这般遇见好看女子狗腿子的模样,反倒是阿九对他有问有答,丝毫不失礼数。
阿九带着众人走到了庭皇的背后,她伸手轻触在金身上,随即显现出一个泛着柔和光晕的出口。
她拉起离得最近的王朝的手,嘱咐着:“我们都拉好,跟着我,就不会被传送到其他的地方去了。这塔玄得很,纵使是我用了符咒,偶有不慎依旧会出错。”
王朝一下子被倾国倾城的女子拉住手,没出息地鼻腔一热,流出血来。他的表情如痴如醉,自从离了生死画舫,已是太久没碰到过女子柔嫩如藕芽的手了。阿九的手虽冰凉,王朝浑身却觉如沐春风般心甜意洽。
不辞提醒梦游似的王朝:“王少爷你可还好?”
之后一行人相互拉着,走进了光晕中,这是一片纯白无瑕的境地,阿九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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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走了片刻后,四下光芒忽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晦暗。
不知道这是九天塔的哪一层,这一层足足有十余丈高,八面整齐如一排列着无数凸出的方格,倒像是巴掌大小的盒子。穹顶挂着一盏巨大的镂空白色宫灯。
花魄盯着那宫灯看了许久,兀自开口道:“那些形状各异、密密麻麻的,好似是人的骨头。”
一行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未被吓倒,只是倒吸一口凉气,对修道者来说,神圣可通天的九天塔里,竟倒反天罡以人骨制灯。
小狐狸机灵地纵身跃起,查看了几个泛着幽光的格子,又回到一行人面前,道:“那些格子只让我觉得阴气森然,冰凉得很。”
阿九道:“没错,格子里装着的皆是亡魂。”
此时三生石从不辞的腰间挣脱,自行在塔内飞了一圈,格子里的亡魂似乎感觉到了三生石的异动,拼命晃动格子回应着,可自格子外面生出红线,将躁动按压回去。
季言心听百里翊讲过,这是夜无炁怪诞诡谲的法器,噬魂。她在朝时,从未见过那位国师崭露过他的法器。
阿九道:“我试过很多次都无法将那些亡魂放出。”
王朝疑惑:“你若放出亡魂?怎知他们是好是坏?万一是十恶不赦之徒,死了便作恶灵,出来岂不祸害人间?”
季言心沉声道:“恶灵都去埋骨坑了,未分善恶的恶灵,要么生死魂销,要么四处游荡。”说到此处,季言心顿了顿,眼底染上一丝晦暗,“能进九天塔的,皆是修为上有造诣之人,恐怕亡魂也不例外。”
不辞翻开了生死簿,季言心凑上来看,见生死簿上好些人的名字好似活了一样闪烁起来,季言心又看看锁着格子的红线,蹙眉:“看样子不先解决了那些诡异的噬魂,没有一个亡魂可以出来。”
阿九问:“你们可有法子解决那些红线?”
季言心摇摇头:“这是国师夜无的法器噬魂,似乎能吞噬一切,很是棘手。”
忽地,阿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不远处的地面,悄声道:“攥紧符咒,莫要行动。”
话音方落,只见地面上亮起一个法阵,紧接着一只陆吾从里面现身,扑扇着羽翼察看锁着亡魂的格子。
陆吾竟口吐人言,却没有半分情绪起伏,活脱脱像个人偶:“安分点,谁不听话主人便将你们扔到埋骨坑,灰飞烟灭。”
那个声音,青离再熟悉不过,正是慕风。
当陆吾的脸面向青离的时候,她心惊肉跳,难以置信惊呼出声:“慕风!”
不辞当即捂住小狐狸的嘴,却已是来不及,慕风听见声音飞速朝青离的方向飞来。当众人以为行踪即将败露时,慕风忽地停了下来,嘴里喃喃着:“青离……青离……”
不辞依旧捂着小狐狸的嘴巴,冲她摇头,让她莫要冲动。
慕风没再靠近,在原地愣了片刻,转身朝送他来的法阵走去,嘴里喃喃着:“快走……快走……”这话,不知是慕风在同自己讲,还是说与青离听。
正当慕风走进法阵中时,另一个季言心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那人望着一行人的方向,悠悠开口:“想走?走哪儿去?”
36. 伪面
众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夜无炁就这么明晃晃地站在他们面前,目光如同一条毒蛇,好似正锁在他们身上。
每个人大脑飞速运转,都在想应对之策。
季言心:“这里尽是亡魂,大不了我再毁去心花,想必定能助他们挣脱禁锢,或可与夜无炁一战。”
不辞:“大家一同躲进须弥纳戒,纵使被夜无炁捡了去,也有时间想逃离之策。”
王朝:“我拼死带着三个妹妹先逃,让不辞断后。小狐狸也算女子,也得带上她。”
阿九:“这个人是谁来着?禁锢亡魂之人!我得找准时机,趁两方缠斗时,趁其不备将我带来的人都带走。”
花魄:“什么情况?大家都不动,我也不敢动。”
青离:“慕风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一定受了天大的折磨。”
只见夜无炁朝一行人走来,忽地停住,瞧着已经安静下来的亡魂格子,他抬手间那些锁住格子的红线上闪烁了几下明灭的红光,格子彻底恢复死寂。
夜无炁再开口,却是对着慕风说:“你要走哪儿去?慕风。”
众人闻言,松了一口气,不辞怕小狐狸坏事,依旧没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青离委屈巴巴地看着慕风,豆大的泪珠滚在不辞手上。
不辞暗下决心:“待把这磨人的小狐狸送回给方时宴,定要让他把她好好关起来!”
慕风没回答,只紧紧跟着夜无炁,一副极其乖巧的模样,配着面无表情的惨淡脸,委实有些瘆人。
夜无炁查看了一圈亡魂格子,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气里有些戏谑的厌恶:“鼠目寸光。”
之后他便带着慕风离开,待确认夜无炁已走远,众人才开始活动手脚。
阿九道:“此处有一亡魂,很是特殊。”
说着她飞身而起,寻到了一处格子,伸手想要触碰却被灵蛇一般的红线阻拦住。阿九蹙眉,试探着轻唤:“前辈,前辈你可能听见?”
阿九并未得到任何回应,想来是方才夜无炁加强了这里的结界,不过按照往常来看,过段时间那位前辈便能自行冲破禁制,到时候再带季言心前来。
待阿九回到地面,王朝凑过去问:“是什么特殊的亡魂?”
阿九答:“是一位知尽天下事,修为高深的前辈。我精于符咒,却遭瓶颈,也正是这位前辈指点我如何达到更高境界。”
季言心疑惑:“这么说,那为何他……”她原本想说有高升的修为,为何不挣脱禁锢,话说到一半,便想起大昭开国以来,那从未真正显山露水过的国师。
阿九无奈地摇摇头:“禁锢着亡魂的封印,每过些时日便会加强。加强后前辈要花些时日才能再次冲破禁制,我亦与他做过许多尝试,终不得法。”
不辞问:“那你又如何笃定心儿能帮到你?”
阿九道:“谁人不知季言心天生仙骨,但世人不知,身怀仙骨者必有道心。”
听得道心二字,小狐狸耳朵糊的竖了起来,道:“我知道道心,时宴哥哥便说过季姑娘定是拥有道心。有道心者,体内蕴藏着可撼动天地之力。”
季言心听得一脸茫然,如若真像他们所说的那般厉害,又怎会被活生生剥了仙骨?难不成国师也是什么歹毒的心?
不辞在脑中搜寻着他那些神秘的记忆,若有所思道:“虽不知道心为何物,但夜无炁取心儿仙骨,极有可能也与道心有关。仙骨虽为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珍稀之物,但不是自己的拿了去也无法化为己用。夜无炁得了仙骨,还将心儿扔进绝无生路的埋骨坑,想必是对道心有所畏惧。”
阿九一边画出来时的阵法,一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从长计议。”
一行人离开九天塔,来到池底时,季言心嘴唇翕动念了个诀,将所有人都收入须弥纳戒后,才只身返回破败的竹林。
王宫冰冷的宫墙间,夜风凄凄,季言心揽了揽身上的袍子,急速返回灵露宫。
偏殿内,方时宴耳朵动了动,听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立即将门打开,终于等到了季言心。
方时宴的心一直悬着:“季姑娘,如何了?”
季言心拉下斗篷上的帽檐,呼出一口气道:“一切顺利。”
方时宴待季言心完全踏入殿内,忙不迭关上门。此时天咎正坐在一旁吃桃,吃得漫不经心,他只关心他的魔尊大人,其余一切他都淡然置之。
因得殿内有天咎布下的结界,季言心将不辞等人从纳戒里全部放了出来,又给还互不相识的人做了简单介绍。
不辞瞅见方时宴看小狐狸的眼神,又严厉又冰冷,活像块坚硬锋利的石头一直架在火上烤,耐不住燥热又不愿离开。便暂时收起了要让方时宴把小狐狸关禁闭的想法。
方时宴冷冷道:“青离,跟我来。”语毕,他足下生风似的离开,容不得青离半点儿拖沓。
小狐狸只好怯生生地跟上,方时宴待她来到最北面的居室,小狐狸正愁着不知该如何辩解时,没承想方时宴转身离开,大手一挥施下一个结界。
方时宴狠下心道:“在见到你姐姐前,你好好待在里面吧。”
结界外是听不见小狐狸声音的,任凭她在里面如何哭喊认错,都无济于事。
“啊嚏……啊嚏……”季言心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只觉脑袋昏沉沉的。
不辞见她双颊泛着病态的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道:“你千褶伞的余毒才解,又落入水中,发烧了。”
不辞想到季言心给青离疗伤时候给她输送了灵力,便想着自己分她一些,刚运行起灵力,就被花魄阻止。
“我灵力低微帮不了大家许多,这种小问题就交由我来解决吧。”
花魄说着从乾坤袋里找出一粒药丸,递给季言心吃下。
才吃下去,季言心便觉浑身似是净化了经脉般舒畅,脑袋不再发昏,原本病态发红的面颊亦恢复正常的红润血色。
她抓起花魄双手,眼冒金光:“花魄你可真厉害,就是那些专门修习医术之人,怕是也不如你,你能教教我么?”
不辞道:“你什么都要学,要真是能学会让别人怎么活,你的天赋不在此处,好好突破心花。”这么说的时候,不辞灵机一动,又道,“说不定花魄有法子帮你突破突破,你让她给你瞧瞧。”
季言心乖巧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腕给花魄,问道:“看哪儿能看出我受损的心花该如何恢复?”
花魄先是给季言心把了脉,思索了片刻,又问:“先前姐姐不是中了一种奇毒,虽不知为何,那余毒虽解,却留有一种无毒的东西在经脉中。我知一种毒草,和那奇毒很是相似,我先试试如若可行再给你用,不过需要花一点时间。”
季言心又惊又喜,毫不吝啬夸赞着:“花魄,遇到你真是我的福气。你不但伶俐可爱,还有一手罕见的医术,你定是个仙女下凡来帮助如今弱小可怜的我的。”
花魄被夸得有些难为情,讪讪道:“比起你们来,这些不足挂齿。”
一直看热闹的天咎居然开口道:“我倒觉着你比他们几个厉害多了。”
被这么一说,花魄更是红了脸。
天咎起身走近花魄,一边说着,一边也挽起袖子:“来,也给我瞧瞧。”
花魄瞧了瞧,有些震惊道:“你体魄强健,灵力精纯充沛,在修道者中应当也是极为罕见的。”
不辞与王朝闻言,好胜心作祟贴了过来,看着天咎半信半疑:“可真?”
天咎看着二人,兴致勃勃:“比试比试?”
王朝脱口而出:“比比就比比。”虽是百里翊的护法,但怎么瞧都是个小年轻。
不辞没答话,正好奇作为百里翊护法该有多少几瓣心花,天咎虽看起来是个少年,但实力应当在他之上,便问:“可能探探的心花?”
“心花?”天咎不明所以笑了一笑,道,“随意。”
不辞便探了探,不探还好,探了不辞瞬间面目呆滞,转身默默躲在角落里去了。
王朝看得一脸懵,一向看起来玩世不恭,天真不羁,除了季言心其余好似都不放在心上的不辞,此刻怎的入坠冰窟,郁郁寡欢。
他便也探了探,不探还好,探了王朝瞠目结舌,他识海中似是遭狂风掀起巨浪,久久得不到平息。
他怔怔道:“这孩子……心花怎得多得数不清?难……难不成!便是传说中的狩心?!”
天咎一听被喊孩子,一记暴栗敲在王朝脑门:“说谁孩子呢?说谁孩子呢!”
愁城难解的角落里,又多出一个黯然神伤的可怜人。
两人遭了打击,如怨如诉地重复着:“我就是个蝼蚁……我是个蝼蚁……”
三个女子亦是受了不小的震撼,季言心先回过神来,看着天咎的眼神是难掩的艳羡,开口便是毫不吝啬地称赞:“真不愧是百里翊的护法,生得俊美就罢了,竟也同样有着狩心。甜酒,遇到你真是我的福气。”
阿九汗颜,同夸花魄时的说辞,真乃如出一辙。看着眼前众人,阿九莞尔一笑,眼角眉梢都泛起笑意。她已然记不清,自己一人在世间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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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了。一次次对季言心的试探,让阿九最终确定,此人值得相信。
天咎听得魔尊大人,骄傲道:“那是自然,我们尊上最厌脏的丑的弱的,没点儿本事与姿色怎能当上尊上唯一的护法。”
他看着季言心的真心实意,丝毫不像假的,心中随着乐开了花,才取出一颗魔核递给季言心:“喏,你们走后尊上来过,让我把这个交予你。”
季言心接过,奇道:“这是从王宫中寻得的?”
“你以为魔核是什么寻常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寻到,况且这可不是一般魔核能相提并论的。”天咎面上露出些许不满,“这可是尊上耗费自己魔气炼制而成,尊上说王宫中不比得外面,就你那三脚猫修为,怕你死于非命。”
季言心收好,准备待会儿将魔核融入体内,问道:“百里翊可还好?夜无炁可有算计他?”
听得夜无炁的名字,天咎不自觉地蹙眉:“尊上说,那夜无炁有点儿棘手,暂且不要与他硬碰硬,待尊上摸清他的底细,再做打算。”
季言心表面平静地应下,可实在控制不住心烦意乱,两个狩心说不要与夜无炁硬不硬,可见他隐藏得极深。真是可笑可叹又可悲,深藏不露的国师必定也拥有狩心,取她区区人族仙骨,究竟意欲何为?还是……另有其人?
季言心不愿接着往下想,神秘莫测的夜无炁始终是最大的祸患。人在狩心面前虽渺小如尘埃,但她自命不凡,擅用异道,纵使没了仙骨,她也要想出法子修得狩心。
“阿九,九天塔中那位前辈何时能再冲破禁制?”既说他知尽天下事,那定有能为她解惑之法。
阿九眉梢微微蹙起,而后拿出小册子翻了翻,皱着的眉宇舒展开来道:“两日,结界加强后的两日,前辈便能冲破禁制。”
“那届时还请你带我去一趟九天塔。”
阿九莞尔一笑:“乐意之至。”
夜已深,王宫中绝大部分人,却一夜无眠。
天将破晓,昭帝的掌事太监元化听得昭帝一起身,便进来禀报:“陛下,国子监祭酒卒了。”
昭帝面上并无太大变化,问:“几时的事?”
“卯时三刻遇袭,死在了前来上朝的路上,众目睽睽之下。”元化抬眼小心翼翼看了看昭帝身旁的苏愿婉,面露难色。
昭帝瞥见,嗤笑一声,问:“有什么话是得先问过皇妃,才能说与朕听的么?”
苏愿婉道:“陛下言重了,莫要与元公公这般玩笑。”
元化将眼神压得更低了,尽量不让语气显得与平日里有何不同:“袭击祭酒大人的是娘娘身边的掌事太监春生,不知为何,春生与国师大人的灵宠奢比融为一体,实在凶狠可怖,从天而降直直朝着祭酒大人飞去,当即便要了人命,可随后春生也死了。”
闻言苏愿婉为之大惊:“春……春生,怎会无缘无故与奢比融为一体,实在荒唐。”
昭帝原本无波无澜的脸上亦随之变色,沉默良久后命令道:“春生胆大妄为,为修习禁术偷取国师仙丹后走火入魔,与奢比合体后丧失本性,以至祭酒枉死。”
“是。”元化领命退下。
苏愿婉痛心疾首,落下泪来:“陛下……臣妾自入宫,春生便跟着臣妾,他的性子陛下也是知道的,他就是嘴上不饶人,但心思纯良,又一心只为臣妾。”
“朕又何尝不知。”昭帝抬手拭去苏愿婉面上的泪水,无声地叹了口气后道,“国师的心,这偌大的王宫怕是容不下了。”
“陛下放心,臣妾以性命担保,沧夷人定不负陛下厚望。”
宫中发生了此等大事,昭帝今日上了朝,安抚过群臣后,偌大的守心殿上,只余昭帝与国师二人。
“奢比乃国师爱宠,惨遭春生祸害,朕在想该如何弥补国师。”
“陛下言重了,说到头来奢比只不过是个畜生而已。倒是皇妃那儿,怕是日后得记恨我。如今连沧夷人都寻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跟我争一争呢。”
“国师这是哪里的话,满朝文武乃至举国上下,谁人不知国师乃大昭开国功臣,与朕而言更是知己。这大昭少了谁都可,唯独不能少了国师。”
“那少了陛下该当如何?”
近日里,王宫里都在传闻,说国师自从收了沧夷人带来的空心做了弟子,便性情大变。
以前的国师日日待人皆是温和有礼的模样,笑起来如沐春风,十分美好。如今却剑戟森森,诡谲伪善,无不令人敬而远之。
夜无炁一笑置之:“真正的游戏,要开始了。”
37. 谋划
黄泉海,九头蛇岛。
岛外环绕着一圈黑色海晶石,堆成尖锐的小山高,经过几千年的风吹浪打,依旧坚如精铁。形成保护着海岛的屏障,攻守兼备。
妖王神屠在演武场亲自练兵,一袭黑色劲装,完美勾勒出他紧实壮硕的肌肉线条,再往上却是一张瘦削的脸,带着几分清俊。
他于高台上负手而立,审视着妖军的目光凌厉敏锐,喝道:“都拿出些气势来,是没吃饱么?人族独大,你们甘心么?既然不甘心就拿出你们吃奶的力气来!待时机成熟,再随吾去灭了人族!我们妖族才是狩心大陆的主人!”
台下妖军齐声应道:“妖族才是狩心大陆的主人!”
一时间,声响震天,妖军气势如虹,他们势必要在夺回散失的颜面,将那些本该弱小的人族踩在脚下。
左护法狂风得了消息,上前禀报:“大王,近日里我妖族之人频频失踪,还尽是些修为不错的妖灵。”
神屠一听,蹙眉:“尽快去查明缘由。”
“是。”狂风领命退下。
神屠吩咐一旁的右护法:“暴雨,这里交给你,吾去瞧瞧那神兵炼化得如何了?”
异火炼狱。
两千年前,神屠夺取海晶石山之前,修成妖族秘法时山崩地裂,自海底涌出熔石地火,堆成一深坑。坑内异火经年燃烧,生灵触及皆被烧成灰烬,唯有神屠能不伤分毫,后来更是被他用来炼化神器宝物为己所用。
神屠站在坑外,眯眼瞧着被异火灼烧的红龙,不禁摇头。自当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终焉之脊盗出这太初神鞭,在此炼化已三月有余,却是毫不见起色,其上依旧存有那人的心花之力。
季言心意气风发的样子蓦地浮现在神屠眼前,一时间他怒火中烧:“季言心,又是季言心!我神屠不将你杀之后快,吾誓不为妖!”
灵露宫。
方时宴正在教季言心如何自己催动手臂上的咒文,变幻出新天地。
看着季言心只学一遍,便可在新天地中幻出四季更迭,方时宴不禁惊叹:“季姑娘果真天赋异禀。”
季言心心下欢喜,瞧着手臂上的咒文,问:“这是由墨仙寄宿在我体内得来的,会一直保留么?”
方时宴摇头:“每只墨仙只有半年寿命,半年过后,咒文消失。”
“届时也就不能幻化出新天地了?”季言心追问,当下便有些不舍。
“是。”
季言心两眼放光:“那能接着让新的墨仙寄宿在体内么?”
“一只墨仙一百年才成型,你体内的是唯一一只。”说到此处方时宴不禁感慨,“自我选择季姑娘开始,便只言功成。”
“放心,我心中一直记着的,定助你寻回两仪玄珠。”
方时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警惕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华服貌美女子便急匆匆踏来,两人见了皆有一瞬间的恍惚,因得来人正是苏愿婉。
“帝……帝姬。”方时宴看得她出神,他曾想过无数次与她相见时该是何种情景?又该说些什么?此刻她就鲜活地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愿……”季言心才说出一个字,便愣住。入朝三载,她二人最为亲近,季言心从小没有兄弟姐妹,愿婉温柔大方,又对她百般照顾,她早把愿婉当作自己情同手足的姐姐。可经此一遭,季言心才知这宫中到处危机四伏,且世人只当自己死了,此时便不知该不该与其相认。
苏愿婉一眼瞥见季言心手臂上沧夷人才有的咒文,又惊又疑,却还是忍不住先问了妹妹的情况:“青离怎么样?”
方时宴尽量让语气听上去没有起伏,道:“她被我关起来了。”语毕他带着苏愿婉来到关着青离的屋子。
撤下禁制时,小狐狸正蜷在榻上打盹儿。听到有动静,她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见那个花容月貌的姐姐出现在视线里,青离一时间落下泪来,着急忙慌撞进苏愿婉怀中。
“姐姐,青离太想你了。”小狐狸声泪俱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昨晚昭帝没伤着你吧?”苏愿婉见青离哭成这般模样,心疼不已,一边询问一边查看她身上可有伤势。
一旁方时宴幽幽开口:“她没事,深夜还在王宫里转了一圈,费了好大劲才将她寻回。”
青离听得方时宴言辞犀利,便低垂着首:“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想姐姐了。”
谁知方时宴不依不饶:“青离我总觉你年纪小不懂事,对你次次纵容,但你再如此下去,定要闯下大祸。”
青离不敢直视方时宴,喃喃着:“我……我只是想帮你。”
“我问你,你是何时跟着我们进宫的?”
“我……自你去醉眠居……我便跟着你了。”
方时宴眉宇间登时有了恼意,喝道:“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肆意妄为?”
苏愿婉也没承想方时宴会说得如此直截了当,小狐狸更是呆愣愣不知所措。
没等有人做出回应,方时宴朝着苏愿婉行了个青丘礼,正色道:“请帝……娘娘自行管束青离吧,方时宴今后需全力为娘娘办事,实在力不从心。”
小狐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时宴哥哥……”
苏愿婉见方时宴如此决绝,只好说了一个字:“好。”
青离开始号啕大哭:“我不同意!我又不是个物件,说不要就不要了。”
苏愿婉轻抚狐狸头,安慰:“莫要哭了,时宴恐怕得在王宫中好长一段时日,接下来等着他的,只有艰险。你不跟着他,倒也好。”
青离本想反驳,但见此情此景不合适,便先默了声,她腹诽着:“时宴哥哥,你修养甩开我。”
待姐妹见面事了,苏愿婉复又打量起季言心,最后将视线落在她手臂上,问道:“这位是?”
看出苏愿婉疑惑,方时宴解释:“这只是墨仙寄宿的作用,并非我沧夷族人。”转而对季言心道,“季姑娘,在这宫中我们势必要共同进退,可以让娘娘知晓你的身份。”
闻言,苏愿婉更是好奇不已。
只见少女伸手拔下头上的幻颜簪,一时间一张明媚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脸出现在苏愿婉面前,那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苏愿婉霎时间流下泪来,不自觉走近抬手摸了摸季言心的脸,颤声道:“心……心儿,你没死。”
季言心鼻子一酸,轻轻抱住了苏愿婉:“我没死,愿婉姐姐。”
再见到季言心,苏愿婉泣不成声,连一旁的方时宴与青离都纳闷儿。但连季言心也不知道,在她死后,苏愿婉一直活在愧疚中,因为她明知昭帝与夜无炁设局要取季言心仙骨,事后更是将她抛尸埋骨坑。可她最终为了不让昭帝怀疑自己,选择了对季言心袖手旁观。
如今季言心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委实是上天眷顾,她就是赔上性命,也不会让她再入死境。
季言心像安慰孩子般安抚苏愿婉:“好了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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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愿婉好半天才缓过来,正色道:“日后在宫中,只要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随后,苏愿婉朝身后摆摆手,烟罗与夕雾忙不迭上前来,对着几人行礼。
看上去温婉淑静的少女道:“奴婢烟罗。”
看上去俏皮活泼的少女道:“奴婢夕雾。”
苏愿婉道:“她二人皆是我的心腹,在灵露宫中有任何用得到她们的地方,尽管吩咐即可。”
随后,一行人齐聚在偏殿内,相互认识过后,便开始商讨日后该如何行事。
苏愿婉:“我已探得两仪玄珠上,以上一代王朝的气运为引设下了封印,且就在摘月楼内。可那是国师专为昭帝建造修仙问道之地,不仅有国师养的异兽看守,更是处在龙脉之上,于昭帝而言亦是不可轻易撼动。”
方时宴:“昭帝正是对国师生了异心,才指望沧夷人入宫,做他手中刃。”
天咎不明白抢个东西为何这般费劲?便道:“那什么珠长什么样?我去给你们抢来便是。”
王朝见天咎爱吃桃,便递了个最好看的桃给他,语重心长道:“要是真这么简单,百里翊何须到夜无炁身边做徒弟?眼下我们不知那国师底细,莫要冲动。”毕竟自他成了季言心的灵开始,很多事已然颠覆了他的认知,光是传说中才有的狩心,就有两人与他朝夕相处过。
季言心:“夜无炁有摘月楼,我们也弄个摘星楼,如何?”
不辞:“既然已有异心,我们要做的便是将这异心放大。昭帝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便让夜无炁在他心中彻底成为一根刺。”
王朝疑惑:“你怎知昭帝心胸狭隘?”
“我……猜的。”
季言心也随之陷入沉思,三年来,或许她从未看清过那个昭帝师叔。他在自己面前的慈眉善目,却是青丘人记忆中的修罗鬼面。
不辞又问:“不知怪鸟食人心花一事,可有了结?”
苏愿婉摇头:“此事查不到缘由,未曾危及到宫中,便不了了之。”顿了顿她又道,“我怀疑……或许与昭帝亦有关联。”
不辞:“那我们便将其做实,怪鸟一事,昭帝才是主谋。”
阿九心领神会:“且是国师想让世人看到的真相。”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苏愿婉:“已有些日子没听到怪鸟的消息了,不知为何突然悄无声息。”
不辞:“这事我寻思得找一趟百里翊,我去解决。”
季言心还想着她的提议:“摘星楼可建得?”
“建得。”方时宴答,“那便是沧夷人取代国师的垫脚石,我会想法子寻一处宫外的龙脉,新修一座楼,先将两仪玄珠移出去,再寻解除封印之法。”
“关于仙骨一事。”苏愿婉不敢看季言心,只看着自己的手攥紧了衣袖,道,“听闻无法炼化为己所用,可我几番查探皆未见一星半点线索,或许在陛下宫中,我会再试着查探。”
不辞道:“我拿巡迹试试。”说着的时候,他已经掏出巡迹,又让季言心将灵力注入其中。
此时守在殿外的烟罗来到苏愿婉身侧,轻声道:“娘娘,陛下派人来请您到玄青宫一同用午膳。”
苏愿婉起身,道:“诸位,我便先告辞了。”
她走的时候,忍不住多回头看了几眼阿九。
夕雾问:“娘娘为何盯着阿九姑娘看了许久?”
“我怎么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她,可一时间想不起。”
38. 幻象
不辞跟着巡迹仪来到昭帝所在的玄清宫,契灵有个好处,施展的隐身术,除非修为极高之人有心探查,其余人皆不能识破。
纵使玄清宫守卫森严,不辞也能在此地畅通无阻。巡迹仪一直引着他来到昭帝寝殿内。
帝王寝殿不是富丽堂皇,却有山有水,好似世外桃源。不辞觉着眼熟,再细一看,竟是跟招摇派那些长老弟子居住的小山峰别无二致。只不过,眼前一切只是虚妄,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招摇山。
几案上一只威风凛凛的布老虎吸引了不辞的目光,他走过去拿起瞧了片刻,眼底的神色一时间变得五味杂陈。
这是在银临子幼年记忆中,两人的母亲亲手他们给兄弟二人做的玩偶。一只威风凛凛,一只灵动可爱。那时哥哥离给自己取了道号还极为遥远,名唤季无尘,弟弟则叫季无玥。
不辞手中这只原本是给季无尘的,只因季无玥瞧见后,硬是给抢了过来。再后来季无尘便没怎么见过这只布老虎,季无玥只说玩腻了。没承想时至今日,他已是九五之尊,这只被玩腻了的布老虎竟出现在此处。
不辞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将布老虎放回原位。再看巡迹仪时,眼里有了散不去的惆怅。
他又跟着巡迹仪来到一处屏风前,这个屏风无甚特别之处,无不就是寻常仙山绿水,鹤舞九天。
不辞又在周遭转了一圈,可巡迹仪依旧把他带回屏风面前。他蹙眉疑惑盯着画上的七只白鹤看了半晌,只见其中一只白鹤竟展翅动了起来,环绕在一座山头。
不辞鬼使神差地抬手想去捉住白鹤,下一瞬便被吸入屏风中。
周身大雪纷飞,狂风呼啸吹得人险些站不稳,这分明是招摇山的无极之境中的水境。
无极有五行,分别由金、木、水、火、土五个境界交替变幻。每个境界中,皆危机四伏,神秘莫测。招摇山的弟子,若要出师下山,必要先经过无极境界的考验。
招摇山的无极之境必然不能被昭帝搬到王宫来,那眼前的景象只能是幻境,可迎面而来刺痛皮肤的寒风,却无比真实。
顷刻间,周身大雪骤然聚拢化作上千把冰刃,刺向不辞。他闪身躲避,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划破手臂,青衫上陡然渗出血来。
新的一波冰刃又凭空生出,不辞掐了个诀,动作却变得迟缓。
“该死!”不辞聚气更多灵力,设下个保护结界。这幻境怎的如此逼真?招摇山的无极水境可让人行动迟缓,如若长时间出不去,水境中但凡所见皆会成为危险。而要打破水境,只能找出并杀死潜伏在风雪中的雪魃。
雪魃大小不足三寸,浑身雪白,背上长翅,极擅隐匿。这个水境的大雪较之招摇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大的风雪下,想要找出雪魃来,更是难上加难。
不辞于保护结界中,闭目凝吸静气,探知着雪魃的气息。结界外已然汇聚了数不清的冰刃,带着势不可当的架势,几欲要将结界冲破。
就在第一把冰刃破开结界时,不辞终于寻得雪魃一丝气息,他聚起灵气,手在虚空一握。手握光剑的同时,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东南方一里开外闪去。
手起剑落,只一瞬间,周遭大雪随着光剑在空中划出的优美的弧线飞舞,随之幻作光刃,一齐刺中了隐匿在风雪中的雪魃。
可是,这个雪魃与不辞记忆中的有天壤之别,眼前的雪魃在须臾间暴涨数十倍。巨大的雪魃竟毫发无损地站在不辞面前,如同巨人俯视一只小兔。
原本刺向雪魃的,风雪化成的光刃,顷刻间朝雪魃手心握着的一抹红色聚拢。
那抹红色逐渐显露出一个人形,被光刃自雪魃手中击落。不辞脚下雪地忽地变作悬崖,待那人落入雪中,顺势滚了下去。
“心儿!”不辞惊呼,他方才看清被光刃击落之人正是季言心,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身上分不清是红衣还是血色。
不辞惊慌飞身下去抓住季言心,才发现悬崖下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深渊,与此同时不辞动作变得愈发迟缓,好在他已牢牢抓住季言心。
下坠中,不辞奋力翻身,欲将自己身体朝下,纵使摔落亦能护着些季言心。可那惨白面上,眼睛蓦地睁开,与此同时,一把冰刃刺穿了不辞胸口。
不辞喉头一热,血腥味上涌,一大口血吐出,染红了周遭暴雪。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那遮天的雪魃兀自出现,将两人吞入腹中。
雪魃腹中漆黑一片,一个熟悉却遥远的声音空荡荡地响起:“是你剥夺了我的一切,是你造成了我孤凄的一生,是你把我推向了再也无法回头的无人境地。是你……是你!我要你死!”
不辞心跳如鼓,慌乱的喘息声在那个声音戛然而止后清晰可闻,就要被记忆遗忘的恐惧感好似一只恶兽,将他环绕包裹住,遏制他的心跳与呼吸。
如果就这么死了……不,他为什么要死?还是死在一个幻境里?!
“纵使你学得再像,这也不是真的无极之境,只有心志不坚定之人,才会被困虚妄,无法逃离。”
语毕,他手中幻出刺目光剑,照亮周遭黑暗。不辞深吸一口气,闭目,挥剑斩向虚妄,连同季言心一并斩之。
光剑的金芒将所有虚妄吞噬,待不辞再睁眼时,又站在了昭帝寝室宫内的屏风前。原本脱离队伍的白鹤重又与其余白鹤排成一字,静止不动。
不辞盯着那一行白鹤看,如他所料,没过多久,其中第二只白鹤又兀自展翅飞了起来。眨眼间,他收回视线,不再看那白鹤。
果不其然,待再将视线移回白鹤身上,那鹤又兀自开始展翅。
这是梦魅在作祟,强行让人入梦,进入幻境。世人皆有心魔,如若醒不过来,梦魅操控心魔便让人溺死在其中。即便是大罗金仙,一旦有心魔,且在幻境中生死,亦无法从中逃离。
梦魅是极其诡秘的存在,只拿世人珍惜之物做交换,才能让其效力。不管是何人,能将她们请到此处,幻化出如此宏大的幻境守着仙骨,必然作出了巨大交换。
梦魅附着在屏风之上,仙骨被藏在幻境中。要么找出潜藏的梦魅,幻境不攻自破,要么于千变万化的幻境中找出仙骨。可前者不仅会破坏屏风,梦魅身死会自行将一种梦魇毒瘴附着在敌人身上,少则一月多则一年才会消失,这必然会破坏一行人接下来在王宫中的行动。
那么只有后者这一条路,虽幻境中危机四伏,可这样不会惊动梦魅,取出仙骨后,昭帝自然不会知晓仙骨去了哪里。眼下既然知道了仙骨在哪,先回去稍作准备再来取。
此时,寝殿外有脚步声传来,不辞立即躲到假山背后。眼见一道袍男子步入,约莫三十五六的模样。他虽着道袍,梳着混元髻,相貌堂堂。身上有三分仙风道骨之气,更多的却还是帝王不怒自危的尊贵仪态。
不辞腹诽:“啧,一千多岁的老头了,还在扮嫩。”想想银临子早就是一副华发苍颜的模样,却是真真鹤骨松姿,幽人之风。
紧随其后又来一人,这人一身夜行衣,脸面却毫不避讳地露在外面,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不辞大惊,正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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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人相貌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甚至看了许多次,只要闭上眼,便再也想不起他的面貌。
如此人物,不辞只认得一人,便是银临子的二弟子温龄之。他为何出现在此处,青天白日的还穿着夜行衣?思及此,不辞不自觉朝殿外望去,只见外面早已月升日落。怎么回事?他方才进来时,明明是实打实白日!
不辞还在疑惑间,陡然胸口一痛,一把剑自背后刺穿而来。剑身被血染红,刺得不辞眼睛生疼。转瞬间,温龄之将剑拔出,站在了不辞面前。
平日里最是左右逢源,对谁都是笑脸相迎的温龄之,冷冰冰道:“我实在厌极了你们,总是一副玩世不恭却又无所不能的样子,去死吧!”
又一剑刺进不辞胸膛,鲜血喷涌而出,将周遭染红成滚烫炽热的火海,此乃无极火境。
不辞眉心皱作一团:“醒来!醒过来啊!”原来依旧深陷幻境之中,并未曾逃出。
……
季言心在一片火海中,慌乱地奔逃,熊熊烈火好似长了眼睛和腿,紧追着她不放。终于跑到了尽头,季言心被一堵通天火墙拦住去路,再不得前进分毫。
身后火舌舔舐着她浑身肌肤,不管如何集中心神,皆无法聚起灵力,灼烧感让她一时忘了呼吸,短暂的窒息后,有一个桃子飞来“咚”的一声闷响,正正砸在她脑门上。
季言心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桃子落地的瞬间,满视界的火焰尽数消失不见。再眨眼,便坐在偏殿院中一处假山玉树前。
“呆子,做噩梦呢?”是天咎的声音。
季言心揉着脑门,微愠道:“你砸我头做甚?”
天咎一脸得逞地笑:“我是见你坐在那儿都能睡着,活像只张牙舞爪的猴子,想必是做噩梦了吧,才好心将你唤醒。”
“我不是做噩梦。”季言心满面愁容,长叹一声,“我在练方时宴教我的法术,可我独自一人时,似乎总是会被幻象反噬,便出不来了。”
天咎挖苦:“要我说就是你呆傻,哪有人会被困在自己制造的幻象中?”
“不应该。”季言心瞬间面上愁云密布。
天咎一边啃起桃子一边道:“你们管那叫新天地对吧,我见过方时宴幻出的新天地,确实有点本事。不同于一般幻象,倒很是真实,连我都差点信以为真。”
“委实是不应该。”季言心还在纳闷,想她是招摇山的天之骄子,悟性非凡,从小不管何种术法皆是一点就通,如今怎就在沧夷族秘术上栽了跟头。
她一边苦思冥想,一边顺手拿起方才砸了头滚落在身侧的桃子,在身上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此桃鲜嫩多汁,果香扑鼻,季言心登时美目发亮,忍不住夸赞:“真甜,怪不得见你吃了那么多。”
“真是呆子。”天咎好奇这女人怎的心这般大,黯然伤神与喜形于色只在转瞬间。
他又道:“幻象不是迷惑人用的么?能迷惑了你便也算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便是你在惧怕,也正是你被困幻象出不来的缘由。但既之是假,又为何要害怕?要我说呀,你就是有心魔,是心魔在作祟。”
季言心喃喃着:“心……魔……”她的心魔,为何?曾经的她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为何如今却生出许多顾虑?
天咎道:“说到底你就当心魔亦是假的,假作真时真亦假,唬的就是你们这些凡人心。”
“我懂了!”季言心被天咎一席话说得醍醐灌顶,三下五除二吃下桃子,将桃核一扔。双手于胸前结印,口中念诀:“上聚云气,下行山林,开!”
39. 相通
非天宫。
趁夜无炁不在时,据百里翊观察,那些一模一样的屋子共有九十九间,他已然大致摸清楚了屋子里的情形。
每间屋子都不一样,最多的是直接通向王宫外各处,近至闹市街巷,远至荒漠冰原。其次便是在帝王陵下困住百里翊的星境,其中魔气横生,却不知为何,无法炼化。
其中百里翊到过,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处锁着数不清的亡魂的地方,那些亡魂无法投胎转世抑或灰飞烟灭,只要稍有躁动,夜无炁的噬魂便能让他们安静下来。
有个亡魂察觉到有陌生气息,竟还主动与百里翊交谈起来。
亡魂:“我看你根骨清奇,实属罕见,以后跟着吾勤修苦练,修身养性,必将成人中龙凤!”
百里翊:“我看你有病。”
亡魂:“你这后生怎的不识好歹?你可知吾还在世时,可是实打实的大仙师,人族里唯有四人,吾排第三。”
百里翊嗤之以鼻:“即便是第一,本座都不放在眼里,区区第三,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亡魂:“哎呀呀,你这后生不得了,要不是吾被困住,真想瞧瞧你是何境界?竟如此口出狂言。做人要低调,这也是吾死后财务处的道理,毕竟吾就是太狂妄才被歹人设计枉死,诶……真乃可悲可叹……吾一身修为……”
亡魂话还没说完,百里翊觉着实在聒噪,便丢出一道天斩,砸向禁锢着亡魂的格子:“闭嘴。”
亡魂终于归于沉寂。
百里翊无声地叹了口气,感觉同那亡魂对话就是在浪费时间。而后在脚下画了个看夜无炁出去时画过的七星阵,返回非天宫。
之后,百里翊甚至通过一间屋子来到了暗域,只不过很快他便察觉只是幻象而已。幻象暗域下面还藏着上古神域,百里翊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他恨不得将那神域毁去,最终理智告诉他,这一切只是幻象,莫要为了一时冲动打草惊蛇。
再后来,百里翊到达的地方,光怪陆离,其中尽是神异奇观。这里原本该是微小的花草鸟虫等却遮天蔽日,原先凶猛壮大的豺狼虎豹等反之小巧得可爱。江河湖海在天上逆流,日月云霞于脚下交织。
百里翊在其间瞧了一圈,没有丝毫魔气,亦寻不着其余线索。万物异形却温顺得很,除了脚下的日月?!
脚下的日月每隔一刻钟,便会完全重叠在一起,形成一个万千彩霞聚成的朝下的洞,如梦似幻绮丽却怪诞,一眼望不到尽头。
百里翊来到洞口,朝下一瞥,云霞层层叠叠,看得人眼花缭乱。恍惚间有个极其遥远的声音响起:“来,下来。回到这世道最原始的模样。”
他虽心下有疑惑,却还是踏了进去。甫一踏入,周遭云霞竟幻化出一人形。那人百里翊再熟悉不过,宽大破烂的僧袍裹着枯瘦如柴的身体,手上念珠却华光万丈,将周遭如地狱般的尸山血海照耀得似是下一瞬便会被净化
这是百里翊降生于这世间见到的第一人,无尽佛。他才睁开眼,无尽佛便将那串念珠轻轻挂在百里翊颈间,轻声道:“将这无尽轮为你戴上,愿世间再无这般杀戮。”
百里翊看着眼前云霞幻化的一切,恍如隔世,五千多年了,他不知在何时,已将降生时这一幕尘封在漫长的记忆中。那无尽轮在何处?无尽佛又为何要说那样的话?在他儿时不也依旧是个人吃人,只有无尽罪恶的时代?
还没等百里翊再往下想,周遭云霞又开始变幻成一条狗,是那个陪伴了小百里翊一段时日,到死时竟开口说话的黑龙。
“黑龙!”百里翊本就不平静的心绪在再次见到黑龙时,更是狂乱难平。他伸手想拉住黑龙,却在触碰到时,云霞又变幻成狗蛋。
狗蛋残缺不全地倒在血泊中,百里翊怒极,浑身炸裂出紫雷,搅得周身云霞扭曲地交织在一起,变幻出更多百里翊那不愿触及的过往。
他目眦欲裂,鬼使神差地一边让天斩将云霞吞噬,自己一边下到更深处。一腔怒火提在胸中,百里翊当下只有一个念头,要将世间一切毁灭。
“徒儿,怎的如此暴躁?”一个声音将百里翊从失控中拉回。
夜无炁一挥手,周遭幻境皆归于无,两人站在了非天宫的廊道内。
百里翊毫不客气,声音里带着愠怒:“那云霞形成的洞通往何处?”
夜无炁轻轻一笑:“以后你自会知晓,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百里翊看着夜无炁的眼神里是未曾掩饰的杀气:“你究竟是何人?”那九十九间屋子有半数皆要靠法力维持,即便是上古时期,神魔两族中的最强者,想要做到如此程度,绝非一朝一夕可成。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那些屋子又有何用?
夜无炁依旧说得不清不楚:“我只是一个顺道者罢了,这世间所有一切,终将殊途同归。”
半晌的沉默后,百里翊心下恢复平静。真是可笑,自己问他就会如实回答么……一时间,百里翊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沉不住气。看来夜无炁,远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
见百里翊不再说话,夜无炁笑得人畜无害:“走吧,为师带你去同那昭帝讨些好处。”
……
季言心和天咎在沧夷秘术制造的幻境里,周遭依旧是无边蔓延的火海,只不过眼下这些火,不像方才一般好似野兽捕猎般追着季言心,而是她与天咎所到之处火蛇避让,甚至可以随着季言心心意,被操纵着到达幻境内任何一个地方。换言之,只要将敌人困在这幻境中,皆是季言心囊中之物。
天咎看着漫天烈火很是有秩序:“不错嘛,看来你挺聪明。”
“那是自然。”季言心从小到大都禁不住夸,立马脸上便喜笑颜开。
天咎指着不远处几个金灿灿很是瞩目的圆点:“那是何物?”
季言心顺着天咎指的方向看去,金色圆点蓦地长出翅膀,翩然盘旋起来,即便周遭烈焰如何翻滚,它们既不远离,也丝毫不受影响。
二人好奇走近一瞧,是四只并不稀奇的金色蝴蝶,可下一瞬自每只蝴蝶翅膀间蜿蜒生出两条长长的金线。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蝴蝶。”季言心亦是疑惑,按理来说,这是她制造出来的幻境,幻境之中一切只会是她认知之物。一边说着她不由自主伸手触碰了其中一根金线,与此同时,天咎也正好拉住了另一根金线。
陡然间,蝴蝶化作铺天盖地的金光,将二人裹在其中。一眨眼的工夫,金光消失,他们便来到一片满是星云的无垠之地。
“这是夜无炁的星境!”季言心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幻境中的幻境?还是……
“你看,那蝴蝶还在呢。”天咎打断了季言心的思绪,指着头顶盘旋在二人身侧的蝴蝶。
可天咎话音刚落,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气息让他又是戒备又是兴奋:“这里有许多魔气!”
季言心解释:“这是夜无炁的地盘,应当与你们魔族的魔气无关。”可天咎既然能感受到魔气,说明这实实在在是夜无炁的星境,绝非幻境。
虽未弄清楚缘由,但季言心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问天咎:“你可能吸收这些魔气?”
天咎无奈叹气:“你以为人人都是尊上么?”
季言心道:“那我们先离开这儿。”既然无法吸收或者炼化魔气,留在这个危险的境地只会浪费时间。但一时间季言心心中有了些许猜测,让她难掩兴奋,眼下她迫不及待想回到方才自己制造的幻境中。
天咎问:“如何离开?”
“喏。”季言心指着一直跟在他们身侧的金蝶,“你发现没有,来了这星境,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它都一直跟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是连接幻境的媒介。”
天咎一听就懂,抬手问:“一起?”
而后两人同时抓住了金蝶翅膀上拖出的两条金线,果不其然,金蝶再次化作铺天盖地的金光,眨眼后,便回到了季言心制造的幻境中。
天咎也来了兴致:“我们再试试别的?”
季言心嘿嘿一笑:“我意如此。”
之后两人来到的让他们大为震惊:“暗域?”
“假的。”天咎笃定,虽说面上看起来一模一样,但自小在暗域长大的他,真正的暗域中的一砖一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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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认错。随后他立马腾空闪身绕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又惊又疑:“你竟能幻化出整个暗域?”
季言心问:“百里翊会在王宫周围幻化出暗域么?”
天咎道:“尊上才没这闲工夫。”
“那怕只有夜无炁了。”
“那夜无炁究竟是何人?怎的听起来他身上尽是谜团?”
季言心叹了口气:“我也不知。”
两人又被金蝶带回,想也不想便去了第三处金蝶连接的幻境。
这里恢宏庞大,神光四溢。二人置身在一座隐匿于云端的长桥之上。桥像是分界线,将左右两界分隔开来。左边是云蒸霞蔚,右边是星河灿烂。
桥的尽头满目皆是星霞萦绕的建筑群,主建筑间更是有两尊遮天蔽日手持战戟的神像,好似镇守住整个天际。
季言心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这……这是?”
天咎嗤之以鼻:“如此碍眼的神域怎么也被幻化出来?”
“神域?!”季言心眼冒金星,难掩兴奋,这可是她从小到大梦寐以求想要到达的地方,“这是仙人住的地方么?修炼得道飞升之后,是不是就到了此处?”
“你说下界飞升之人?”天咎依旧是一副看不起周遭一切的模样,但也为季言心的无知做了解答,“你说的那是仙界,这是神界。仙界住的是仙族,神界住的是神族,他们神族等级森严,不是天生神脉之人,终其一生不能成神,仙族只不过是神族的走狗罢了,更不值一提。”
季言心苦着个脸:“别这样嘛,这好歹也是世间修仙问道者,最憧憬的地方。”
“实话实说而已。”天咎见季言心如此目光短浅,好心再道,“上界惯会以神圣之名,行卑鄙之事。让你们俯首称臣,歌功颂德,只不过是他们的手段罢了。要我说,人只要无愧于心,遵从于自己的意志,皆能修成正果,何苦执着于那神界迷惑人的天道?”
季言心叹气:“哎……”天下修道者谁不以飞升上界做毕生的目标?可自从被剥了仙骨,紧接着遇到百里翊,夜无炁的真面目又不得而知,所有的一切无不颠覆着她的认知。那么,长久以来坚持的一切就是对的么?还是说整个人族都在错误的路上行走?
“你看此地只会让你唉声叹气,我们快走吧。”天咎真是一刻也不想待在神族的地盘,纵使是个幻境,也让他不适。他趁季言心还未回过神,一只手拉上她,一只手揪住金蝶的线,回到那烈火灼灼的幻境去了。
“最后一只了,看看能到哪儿?”天咎说着,还没放开拽着季言心的手,便一把再抓起最后一只金蝶。
所到之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森林。
天咎环视一周,实在没看出这儿有何特别之处:“好没意思。”
话音刚落,一只这根藤根绿色藤条,似是蜿蜒的灵蛇般,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而来,紧紧缠住了天咎的脚踝。
“有点意思。”天咎感慨,他居然未发现这根藤条是何时逼近的。手上掐起一个诀,便要朝着藤条攻击。可那只有灵力波动的手,却再次被突如其来的藤条死死缠住。
一瞬间,天咎突感手上本就不多的灵力开始消散,只好多使出一分灵力,才将缠绊住自己的藤条碎成齑粉。
虽说这个幻境的能量远远伤及不到自己,但他还是头一次,灵力被驱散,疑惑道:“怎么回事?好生奇怪。”
季言心亦在一旁不解,顿了顿道:“这是我招摇派的历练弟子的无极木境,此处一草一木皆可驱散人的灵力,在此幻境中待得越久,灵力消散便愈发严重,最终恐伤及性命。”
“你是说……那人么?”天咎指了指远处一个被无数藤条束缚住的人形,看样子那人已然被这个幻境困住良久,只露着半张脸在外面。
话音刚落,天咎便反应过来,季言心不是自己,是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的,便想领着她过去瞧个真切。
谁知他才转头看向季言心,她便是一副目眦欲裂杀气滔天的模样,自她身后生出火凰翅膀似的烈焰,凶神恶煞道:“我要杀了你!”
40. 祭酒
“你杀我做甚?”天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季言心,话才说完,便意识到她不对劲,莫非是被什么迷了心智?
果不其然,季言心怒极:“夜无炁,我要杀了你!”
天咎当机立断,一记手刀落在季言心后脖颈,将她打晕过去。而后一把将她甩在肩头,扛着飞身去瞧那被藤条束缚住的人。
待天咎走近,看清了那人正是不辞,数不清的细密藤条自背后树上长出,将不辞牢牢捆在树干上,顶端愈发细密锋利的藤条已然伸进了不辞的血肉中,藤条鼓动,似乎在吸食着他的血。天咎一把将缠绕的藤条扯下,不辞倒在他的身上,呼吸几不可闻。
“不辞,醒醒。”天咎唤着不辞,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又开始感慨,“哎,过了几千年,人族真的还是这么弱。”
随即,天咎便想带着季言心与不辞先离开此处,抬头环视却不见了那金蝶踪影。天咎看了看被自己敲晕的季言心,那是连接她制造幻觉的金蝶,眼下她处于昏迷状态,许是那金隐匿起来了。
天咎这么想的时候,只好先将季言心扔在一边,扶伤势较严重的不辞靠着树坐好。那些被他扯落的藤条还想再次缠着三人,天咎随手展开一个保护结界:“怎的还没完没了了?”
结界展开,将三人互在其中之时,周遭目之所及的草木像是疯了一般朝结界齐聚而来,变作锋利木刃,绿光交叠闪烁,欲将三人生吞活剐。可天咎的结界异常强大,丝毫不受影响。
随后,天咎朝不辞体内注入些许灵气。被藤条撕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半盏茶的工夫,不辞便渐次醒过来。
不辞一眼看到倒在一旁的季言心,立马过去查看:“心儿!这是怎么了?”探得她只是昏睡过去,不辞才意识到天咎还在身侧。
不辞问:“你们二人怎来了此处?这幻境诡异得很,我们必须快些离开。”
天咎道:“有我在,无碍。倒是你,我说怎么着一个上午没见到你,原来是被困在此处。你可知我若是晚来一步,你便会被藤条吸干了血。”
不辞看着周身的结界,抵挡着草木的袭击,坚不可摧,才安心道:“我探得仙骨气息,便想着来瞧一瞧,谁知我以为冲出幻境之时,却陷入了更深的幻境……”不辞像是触及了不愿想起的回忆,顿了顿道,“一言难尽……”
天咎用眼睛指了指季言心,道:“先把她唤醒,我们才能离开这儿。”
说话间,二人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行动,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力道,将保护结界捏碎,继而将三人强行拉拽着往一个方向而去。
天咎疑惑:“什么情况?”
不辞急急道:“这是个隐匿在屏风中的幻境,恐怕有人从外面要将我们拉出去。切记你们在宫中的身份,见机行事。”语毕,不辞便进了须弥纳戒中,没了踪迹。
“等……等……”天咎不明所以,不辞在说什么屏风,也不好好说清楚。
可天咎都未来得及说出心中所思,面前便出现了三人,一人是他最熟悉的尊上,另外两人则是夜无炁与昭帝。
他见到百里翊时目光闪过明亮的光,转瞬又隐了去,腹诽着:“这该如何是好?尊上不能暴露身份,可他和季言心为何出现在此处?!”
百里翊看见神情恍惚的季言心,一记眼刀又落在天咎身上,像是在责问天咎。天咎被百里翊这么一看,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心乱如麻:“尊上啊尊上,眼下不是问责的时候,怎么办?怎么办?该找什么借口糊弄过去?实在不行,唯有一战,只要不会暴露尊上身份即可。”
“这不是沧夷人么?”夜无炁看看即将恢复神智的季言心,又将目光转移到昭帝身上,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莫不是陛下知晓我要来,特意将这二人藏在屏风中?”
昭帝不怒自威:“你二人为何出现在此?”
“回陛下,我二人是追着一只黑色怪鸟来到此处的。”答话的是季言心。
昭帝问:“那怪鸟在何处?”
季言心答:“那怪鸟可怕得很,长着一双猩红的眼睛,见着我便要来剜我的心。幸好我这随从及时赶到,驱散了怪鸟。我二人想知道它是何来历,便一路追到此处。没承想不但那怪鸟忽然没了踪迹,我二人还被困在了一出幻境中,差点丢了性命。”
天咎有些佩服地看着季言心,没想到她扯谎张口就来,还说得滴水不漏。
“陛下——”还没等有人发问,季言心登时声泪俱下,连滚带爬抱住昭帝的腿,“陛下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本是沧夷遗孤,从小到大日子虽过得清贫了些,可也算是平安喜乐。却莫名其妙被人寻了入得宫来,说要为当今天下最伟大的帝王效力。我自然是一万个心甘情愿,可想到啊,才入得宫一日不足,便有歹人要害我。陛下啊——你不知,那怪鸟直直朝着我的心口抓来的时候,我害怕极了,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法为陛下效力了。”
她这看似发自肺腑的一席话,连百里翊都看得目瞪口呆。
昭帝看着哭成泪人,瑟瑟发抖的沧夷人:“你叫什么名字?”
季言心抹了抹眼泪,顺势擦在了昭帝的衣袂,答:“小人叫方时心。”
“方时心,你放心。既然你们来了宫中,又是皇妃的座上宾。关于怪鸟一事,朕定会给你个交代。”昭帝往后一退,从季言心手中扯出衣袂,瞥了眼夜无炁,亦有所指,“朕定不会叫人伤了你兄妹二人,无论是谁,只要有加害沧夷人之心,朕必要让其粉身碎骨。”
夜无炁听得一阵发笑,对瘫在地上还不起身的少女道:“看来陛下对你真是器重呢,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你等得结草衔环才是,助陛下达成心一切中所愿。”
“是。”
昭帝摆摆手:“朕会专门派一队人马保护你们,退下吧。”而后吩咐元化安排下去。
“谢陛下恩典。”
季言心和天咎总算蒙混过关,忙不迭离开了玄清宫。
瞧着两个沧夷人小跑着离开,夜无炁调侃,笑得意味深长:“溜那么快,像是偷了陛下东西似的。”
昭帝不苟言笑:“国师今日真的有空来玄清宫?还带着爱徒?”
“瞧,那两名沧夷人着实有趣儿,害我差点儿就把正事忘了。”
还未等昭帝再开口,夜无炁又道:“国子监祭酒不是死了么?正好让我徒儿接任。”
他这句话说得悠然自得,像极了茶余饭后的闲谈。而后笑容从他唇边消失,忽又正色道:“陛下不会不同意吧。”他这一问,容不得反驳。
昭帝负手而立,面上无波无澜,殊不知背在身后的手已然紧握得直接发白,他虚情假意地笑着,好似友人间最平常不过的交谈:“国师的小小要求,别说是国子监祭酒,就是更大的职位朕也愿意交给你这位徒儿。”
“哈哈哈。”夜无炁听得这话,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复又道,“陛下真是爱说笑,若是我徒儿想坐陛下的位置,难不成毕陛下亦会拱手相让么?”
“哈哈哈。”昭帝亦笑得开怀,“国师最近真是愈发爱说笑了。”
“既然今日来了,便同朕一齐用膳吧,爱徒叫什么来着?”昭帝看着百里翊,问。
“空心。”
昭帝点头:“虚空无一物,心有无相生,好妙的名字。空心想必是久未入世,入了宫必得尝尝我大昭的珍馐佳肴。”
百里翊冷冷道:“没兴趣。”他对国子监祭酒没兴趣,对这里的一切皆没兴趣,眼下他只想走,且季言心那边许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需得去看看。
空心的态度让昭帝颜面扫地,可当着国师的面,又不好发作,最后只能一笑置之:“既然空心无意,朕便不留你们了。明日早朝朕会宣告众臣,国师爱徒出任国子监祭酒一职。”
再回非天宫路上,夜无炁问:“徒儿怎的不问问我,为何要你出任祭酒一职?”
百里翊:“于我而言不重要,便无需问。”
“哈哈哈,徒儿果然有个性。”夜无炁笑得温柔,而后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歹毒的话,“我要你替我选拔根骨不错的人才,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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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那些爱宠融为一体,祸害沧桑。”
百里翊蹙眉,一连三问:“你恶不恶心?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听你摆布?你留在地上祸害沧桑,为何不直接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最惧肮脏污秽,看过一次奢比与那太监融为一体,再也不多看一遍。世间为何要有如此丑陋畸变的模样,夜无炁长得人模人样,却尽做令人作呕之事,百里翊当真忍无可忍。
夜无炁听得一阵发笑:“最终你还是会听为师的,明日我带你上朝去。”
“你在这宫中,想去哪儿为师都不拦你,只是……”夜无炁停下脚步凝视着百里翊,忽地正色:“那万千云霞聚集的洞,切记万不可踏入。”
“踏进去又会怎样?”
“纵使是上古时期最强的神与魔,一旦踏入便再也回不来了,那是逆天而存,我亦无能为力。”
……
季言心前脚才回到灵露宫,元化便带着一队人马而来,正是负责保护沧夷人的。
当萧允带队出现在季言心面前时,她微微一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以为再也不会与他们相见。
元化对着沧夷人可谓毕恭毕敬,做足了礼数:“大人,这是对抗妖族的守心阁中修为最高的一行人,如今世间已无妖王,妖族气数已尽,陛下便派他们来保护大人。”
萧允一身正气,带着守心阁一众向季言心行了个抱拳礼:“在下守心阁副阁主萧允,率一众弟兄前来护卫方大人。”
季言心恍恍惚惚回了个抱拳礼,忍不住问:“这位兄台为何是副阁主?你们阁主呢?”
一旁天咎插嘴:“阁主一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萧允一脸悲态,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接受季言心身死一事:“不瞒各位,天下皆传我们阁主已身死魂销了。”
季言心不解:“天下皆传?”
跟在萧允身后的沈夏年一副理直气壮:“我们阁主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掉,我们都不信。”
元化忍不住提醒:“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样的话可莫要再说了。”沈夏年是四朝太尉沈行止的独孙,向来肆无忌惮,无惧无畏。
元化不阻止还好,一阻止沈夏年一身反骨作祟,更是愈发口无遮拦:“我就是说了又能拿我怎样?我们阁主身负仙骨,岂能那么轻易死了?还是身中剧毒,不治身亡?元公公,怕是你也觉着这糊弄人的理由可笑吧。”
元化只能朝着沈夏年一再作揖:“我的祖宗,是老奴错了,老奴不该多嘴,您就嘴下留情吧。”说完还不忘求助地看了萧允一眼。
萧允也觉第一次见面,当着外人说这些实在不妥,便重将沈夏年拉至身后:“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转头又对元化道,“请元公公回去复命吧。”
“老奴告退。”元化一边说着,一边逃荒似的跑了,只要听不见便怪罪不到他头上来。
季言心听得往日守心阁的人如此维护自己,不自觉间红了眼。
天咎纳闷儿:“你怎么哭了?”
“虫子飞到眼睛里了。”季言心随口一说,抬手拭去眼角泪珠,对萧允一行人道,“诸位在这里随意些就好。”
回到偏殿时,并不见其他人。天咎瞧了一眼,果盘里新鲜的桃子也吃完了,换了别的。虽花样多,可不甚满意:“这些看着不大好吃呀。”
季言心的声音悠悠飘出:“我看着你挺好吃。”
天咎只觉一阵背脊发凉,浑身被刺般转头:“我看着你有点……不对劲。”尾音是颤抖着收起的,因为季言心何止不对劲,简直太疯癫!
季言心满脸酡红,深情如痴如醉,晃晃悠悠地便想朝天咎扑来。
“你……你你你……你离我远点儿,我害怕!”天咎几千年前在暗域见过,有的女子对男子投怀送抱就是这般模样,之后总会发生些难以启齿之事。
季言心眼下便了个人,哪里听得进去。飞蛾扑火似的,追着天咎跑:“你躲什么,我生得这般貌美如花,有什么可躲的?”
“救……救命啊!尊上——”
41. 交换
百里翊出现的时候,恰好看到季言心扯裂了天咎的衣袖。
“你们在做甚?”百里翊沉着一张脸呵斥。
“尊上——救我——”天咎像是看到救命稻草,闪身躲在百里翊身后,声音听起来害怕极了,“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要吃了我!”
百里翊没好气道:“她吃你做甚?”
“你看她!”天咎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紧追过来的季言心。
“你躲什么?来呀,别躲呀。”季言心梦呓般呢喃着,踉跄着步子歪歪扭扭,眼看就要倒在百里翊身上。
“尊上我先躲了。”天咎一个闪身避到三丈之外,声音远远飘来,“你——对——付——她——”
“你怎么……”见季言心几欲跌倒,百里翊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谁知她力气牛一大,重重撞进百里翊怀中,让他没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百里翊只觉心下兀自狂跳不已,呼吸不畅,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开口说话。
“百里翊。”季言心顺势将手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凑个上去,痴痴道,“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百里翊腹诽:“放肆!你这是在调戏本座?!”思绪还未来得及进行到下一步,季言心环住他的手,用力往下一拉。
她柔软温润的唇便贴在了百里翊冰凉的下巴上。
百里翊只觉浑身发烫,热浪一阵接一阵冲上心头,撞击得他意识一片混乱,她为何要亲本座?她可是心悦本座?她可是在戏耍本座?
百里翊还未想得明白,那柔软的唇瓣便轻点上他的唇,见他未有回应,她便倔强地撬开他的唇瓣,深深地吻着他。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该推开她?还是……回应她的渴望?他呆愣愣站在原地,伸手想要触碰她时,她却被人敲晕了重又倒在自己怀中。
“尊上!天咎来救你了!”
“额……嗯。”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方才还好好的,莫不是中了邪?”天咎把季言心敲晕的手还停在半空,看到她不会再做出不轨行径后,才放下手却意识到季言心轻薄了百里翊,惊道,“尊上!这可是你的第一次!季言心!你怎么能!”
百里翊:“……”
天咎看着百里翊神情复杂地变幻着,心道大事不妙,尊上被季言心吓傻了!
“尊上,你的脸好红,莫不是这女人中了毒,还祸害了你?”
“不对,尊上怎可能中毒,但脸怎的如此红,你可有哪儿不舒服?”
“尊上,你说话呀尊上?”
“完了,这男女之事我也不懂,事后会如此么?尊上你等我,我去找王朝来,王朝定然知晓。”说着天咎就要往外跑。
“回来!”百里翊这才开口说话,冷静下来探了探她体内气息,经脉逆流,混乱不已。便握住季言心的手,将灵力注入其中,奈何无用。
百里翊一边将她横抱起,一边吩咐天咎:“去找花魄来。”
片刻后,天咎带着花魄来到季言心昏睡的榻边。花魄二话不说搭上季言心脉搏,半晌,她眉头紧蹙,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金色小虫子放在季言心手上。
只见那金虫顺着季言心手臂爬了个来回,它腹部便闪起绯色光芒。花魄将虫子收回,低垂着眸子,道:“姐姐中了蛊毒,我没法解。”
百里翊登时想起夜无炁那万恶的玩味笑脸,眼底染上愠怒,道:“在本座回来之前,你们好好看着她。”
语毕,他大步流星踏出屋子,到了门口又转回身,朝着昏睡的季言心遥遥一指,几道天斩像是锁链般将她牢牢困住,百里翊这才放心离开。
……
在玄清宫时,不辞为了避免与其他人的正面冲突,躲在了须弥纳戒中。
待昭帝身边的公公带着一队人马来到灵露宫,安排妥当后,不辞本想从纳戒中出来,可在无极之境中被迷惑了心神,受了伤,他便想着打坐恢复片刻。
可当不辞睁开眼欲起身时,却发现指尖变得透明。他俊美的眉宇间,阴云密布,如展不开的长夜。
怔住良久,他长叹一声:“这身体还真经不住用……”
……
非天宫,新建好的凉亭中。芙蓉石龙首熏香炉中,荀令十里,香气缭绕,经久不散。
夜无炁椅在懒架上,地上散落一堆手鞠球,他随手拿起一个朝空中抛去,庭院中几只通体雪白,长毛豹子似的梦及见到主人掷出的球,争先恐后一跃而起,皆去争抢。
体型较大的一只抢了来,忙不迭送回夜无炁手里,接着又原地打了个滚,逗得夜无炁眼笑眉舒。
忽地,几只正在冲着夜无炁摇尾巴,想让主人多给它们丢些手鞠球的梦及似是恐惧般连连后退,躲在了远离凉亭的假山背后。
片刻后,百里翊从屋檐降落在夜无炁面前。
夜无炁看上去心情极好,轻笑着:“徒儿回宫真的还飞檐走壁的,外面巡逻的护卫见了,不知道还以为是贼呢。”
百里翊懒得接他的茬,直截了当道:“你给方时心下了什么蛊?”
夜无炁又随手捡起一个手鞠球,朝着空中抛了出去,道:“徒儿莫要对为师如此冷漠嘛,哪有求人办事上来就拉着个脸的?”
躲在假山背后的几只梦及一阵低吼,想飞去捡,却又害怕那个非天宫新来的人。
夜无炁瞧着手鞠球落地,朝假山滚去,梦及亦不敢出来,便道:“你瞧,你沉着个脸冷冰冰的,它们都怕你。”
百里翊知道夜无炁也是个聪明人,便只能道:“我可以去国子监给你选人。”
夜无炁一听,笑得格外灿烂:“哎呀,徒儿就是聪明。你早答应为师,她也不必被那情蛊祸害。”
百里翊问:“如何解?”
夜无炁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只绯色的小虫子,递给百里翊:“拿它可解。”
百里翊看着蠕动的虫子,眉梢一凛,实在不愿拿,便随手折了片树叶将虫子卷在其中。
夜无炁看着他这般行径活像个小孩子,眼底不自觉染上一层宠溺:“徒儿要是嫌脏嫌丑,以后为师用些漂亮的蛊虫就是了。”
百里翊直言不讳:“你往后还要如此卑鄙,我会想法子杀了你。”
“哈哈哈,徒儿真爱说笑。既是师父,又怎么会轻易叫徒儿杀了呢。”夜无炁笑得合不拢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不过啊,只要你乖乖帮为师做事,与你一同入宫之人便会安然无恙。”
百里翊不想过多与他纠缠,飞身上了屋檐离去。
“真是一刻也不想待在为师身边呢。”夜无炁抬头瞧着早已空荡荡的屋檐,眼光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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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搭了个凉棚在眉间,眯眼瞧着那太阳,敛起笑意,“很快那一日便会到了。”
……
当百里翊回到灵露宫的时候,不辞也正好从须弥纳戒中出来,看着被天斩五花大绑在榻上昏睡的季言心,不辞很是疑惑。
“她这是怎么了?”
天咎不假思索:“她可怕得很,她轻薄我们尊上。”
不辞刚好见着百里翊进来,一脸春风荡漾看着他,未有言语,却看得百里翊浑身不自在。
百里翊镇定自若:“胡言乱语!她是被夜无炁下了情蛊。”
众人皆惊:“情蛊?”
花魄费解:“情蛊很是寻常,可姐姐身体里那个我竟无法解。”
百里翊摇摇头,便将用树叶包着的绯色虫子递给花魄:“这个可解。”
花魄接过瞧了会,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觉自己修成人形前一直待在深山老林,如今也只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便将那虫子放在季言心手腕处。
虫子在季言心手上蠕动了几圈,泛起妖冶的红光,随后另一只绯色的虫子冲破肌肤钻了出来。两只虫子急不可待地堆叠在一起扭成麻花,看得在场众人两眼发黑。
百里翊问:“蛊算是解了?”
“嗯,结了。”花魄点点头。
登时百里翊便指尖一动,一道细细的紫雷将那两只虫子裹挟了扔了出去,并将其撕裂成齑粉。天斩在绯色粉末前上下窜了窜,似是在确认这个祸害可是彻底湮灭,而后自己才跑回去找主人。
可待天斩消失后,谁也未曾发现,一只小狐狸蹑手蹑脚来到那散落的绯色齑粉前,踟躇不定。
情蛊被取出,季言心醒转过来,见一行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纳闷儿着:“你们围着我作甚?”
百里翊怕天咎口不择言,便事先捂住他的嘴。
“夜无炁给你下了蛊毒,已经解了。”
季言心见到百里翊,目光亮了一下,转而看着花魄,想当然以为是她给自己解的,便道:“花魄谢谢你。”
“不是我。”花魄摇摇头,“是百里公子解的。”
季言心投以崇拜的目光:“你这厉害,竟还会解蛊。”
她赤裸裸欣赏的目光,看得百里翊有些不自在,他别过视线,没道是同夜无炁做了交换。只嘴上责备着:“你们日后行事能否谨慎小心些?撇开夜无炁不说,昭帝他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你们就那么从人家寝殿中的屏风里被夜无炁逮个正着,纵使当下找到借口,难免日后惹人生疑。”
“这不是蒙混过关的嘛。”季言心说着还朝天咎投一个得意的眼神,“怎么样甜酒,我演得逼真么?”
天咎回以赞许的目光:“确实不错……只不过我们不是故意跑去人家屏风里的,先前我们还一直在灵露宫,后来才通过幻境见到了不辞。”
不辞亦有些不知所云,先是说了自己去寻仙骨,发现那屏风中的玄机。紧接着天咎手舞足蹈,有声有色地说了一遍他与季言心的经历,众人才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翊也将在非天宫的目睹的一切说与众人听,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从未想过百里翊口中的一切竟是真实存在的啊,就连跟着他见过诸多风浪的天咎,亦是头一次意识到,夜无炁委实是个神秘莫测又极难对付之人。
42. 长生
百里翊与一行人商榷了后续计划后,准备离开。他飞身上了琉璃屋顶,季言心急急追了上来。她刚要开口留住他,另一个身着轻甲的身影也追了上来。
来人是沈夏年,他拿着长枪指着百里翊:“大胆贼人,竟敢在小爷眼皮子底下这般明目张胆!”随后又对季言心道,“方姑娘,这贼人偷了你何物?”
季言心语塞,这守心阁里年纪最小的沈夏年,亦是最冲动的一个,且内心戏十足,总是看到风便以为暴雨将倾。
“不是贼不是贼。”季言心忙抬手压下沈夏年的长枪,解释道,“他算是我半个沧夷族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只是来王宫的第一日,他便被国师要去当弟子了。”
“原来如此,看来是在下孟浪了,对不住。”话才说完,沈夏年做了个告辞的手势,离开了屋顶。
百里翊问:“他便是东方玥派来保护你们的人?”
“嗯。”季言心点头,看着沈夏年逐渐走远缩成一个点的身影,心中忽地无限感慨,“来的人都是守心阁的人,我还以为我和神屠都死后,守心阁也不复存在了。”
“你和那个傻子关系很好?”
“自然,虽然我们相识只短短三载,但我们的并肩作战,昭相处,早就当彼此是亲近之人,就像招摇山的同门。”
“亲近之人?”百里翊听得季言心这般言语,陡然间想起下帝王陵自己被困星境后,季言心找来为他杀红了眼的模样。不知道自己对季言心来说,又是什么?转念一想,他们相识才几个月,百里翊不知道在生季言心的气还是在气自己,声音里有了疏离感,“与你亲近之人怕是多得数不胜数。”
季言心笑得灿烂:“你也是啊。”
百里翊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中了蛊毒时,可记得些什么?”
季言心回答得干脆:“毫无记忆。”
百里翊胸中莫名升起一团火,琥珀色的眸子里,愠色渐起,转身便要走。
季言心上前拦住他:“好端端的,你怎的生起气来了?”
百里翊不耐烦地推开季言心,道:“气你长了个猪脑,别挡着我。”
谁知季言心看到百里翊要推开她,为了不挡他的道,闪身避让,百里翊推了个空,身形一闪,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倒。
季言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百里翊,由于他比自己高出很多,体格健硕,季言心怕拉不稳,另一只手也伸出,环住了百里翊的腰,还掺杂了些许灵力。
于是,百里翊险些跌倒,季言心美救英雄,趁着夕阳西下,紫霞绚丽的光照射在琉璃瓦上,衬得二人美得似一幅仙品画卷。
季言心道:“你俩红了。”
“放肆!”百里翊气急败坏,翻身挣脱开季言心,看了一眼火辣辣的染红半边天的夕阳,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季言心却不以为意,只急着问他:“我来是要问你,夜无炁可有为难你?”
百里翊蹙眉:“你当本座是吃素的么?”
“你真身还未解封,夜无炁又居心叵测,我也是担心。”说着,季言心将手里握了良久,镜子似的法器递给百里翊。
“镜子?”
“这叫通信仪,我师父发明没彻底成功的法器。”季言心说着的时候,又掏出一个演示给他看,“你看,这样不管隔着多远,我们都能看到彼此。”
百里翊看着通信仪里季言心的脸,一时间思绪万千。
季言心继而没心没肺道:“这样如若有突发情况抑或需传递消息不能第一时间见面,用这个就方便多啦。”
百里翊一听,又蹙起眉,收起通信仪,不想多说什么便走了。
季言心傻愣愣还站在屋顶,喃喃着:“他怎么怪怪的,我寻思着也没得罪他。”
……
一夜之间,消失几日的怪鸟再次搅得临安城风云变色,不止修道者心花被取,断送性命,连平民百姓亦跟着遭殃,弄得整座临安城人心惶惶。
从未有过宵禁的临安城,到了辰时,大街小巷便看不到几个人影,有不信邪的非要在街巷游荡,无一例外下场都很惨,死无全尸,传闻中被怪鸟分食得干干净净,连一滴血都未曾浪费。
官员上朝有成队的护卫跟着,百姓们直到日上三竿,才敢打开紧锁的门扉。
可奇怪的是,怪鸟夜里作祟,并未捣毁任何物品,白日里的街巷看起来一如往昔。
猫儿茶楼,乃临安城最热闹的茶馆,坐馆的说书先生凭着得了银临子编写的独家故事,加上他绘声绘色的演绎,吸引了各地的看客前来追捧。
如今这个光景,众人哪还有心听书,可平日里养成的习惯难改,皆坐在茶馆里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任凭说书先生如何曲尽其妙,也无人真有心听之,茶馆嘈杂热闹,只是打着听书的幌子暗地里议论皇家罢了。
“那怪鸟可是作祟了很久了,前几天还以为了了,没想到如今更是……”
“我可听说了,咱们陛下虽派了大量人手调查,最后可都是不了了之。”
“奇怪,太奇怪了,我大昭可是四国之首,啥事会找不出原因?还闹得人心惶惶。”
“哎,据我宫里的亲戚透露啊,那位表面与国师乃挚友,可最近不知因何故闹得不合。国师其实长久以来被迫做着一些不能见天日之事,眼下触碰到了底线,僵持得很呢。”
“有幸见过一次国师大人,那叫一个温柔和善,让人如沐春风,打死我也不信他做那些是自愿的。”
“哪些?”
“你是不是傻?当然是怪鸟取人心花之事。”
“你是说……”
“啧啧啧,我可没说,内部消息,别张扬出去咯。”
茶馆里的闲话哪能不张扬,只消半日,便可一传十,十传百。这不,酉时便传到了昭帝耳朵里。
御书房内,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昭帝此时却袍袖一挥,将几案上的笔墨法器掀翻,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大逆不道!胆敢妄议朕!”
元化见状,忙招呼手下小太监拾起地上的物件,重新摆好退了下去。他则端上一盏银月玉芽,呈给昭帝:“陛下息怒,先降降火,气着身子不是正合了有心之人的用意么?”
银月玉芽有显著的延年益寿之功效,说是一夜回春也不为过,乃刚身死的国子监祭酒寻遍天下才得来的。昭帝接过茶来,怒极反笑,反手扔了出去:“这长生茶不喝也罢,祭酒死了,他怕是连朕都想杀,他从未将朕这个九五之尊放在眼里!”
元化见触了昭帝霉头,正想着要如何补救时,却见到了皇妃的身影,暗自庆幸柳暗花明又一村。
苏愿婉才踏进来,一个冒着热气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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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脚边炸裂,惊得她往后退了一退。身后烟罗忙扶住她:“娘娘没烫着吧?”
昭帝见自己扔出的茶盏险些砸在苏愿婉脚上,怒容才稍微敛了敛,上前查看:“可伤着爱妃?”
苏愿婉摇摇头,又示意陪侍之人皆退去,这才宽慰昭帝:“陛下何必如此震怒,臣妾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陛下。”
“嗯?”
“国师与陛下而言,有何意义?”
昭帝回答得理所应当:“自然是助朕长生不老。”
苏愿婉嫣然一笑,欠了欠身,递上一盏新茶:“此前只有国师通晓此道,如今沧夷人亦可。”
此时昭帝已冷静下来,啜了一口新端来银月玉芽,道:“会不会是别的有心之人设计,意在挑唆朕与国师。”
“谁人不知陛下乃胸怀天下的千古一帝,试问又有谁敢诋毁陛下?谁人又敢与陛下为敌?”
“国师确实。”昭帝又啜了一口茶,思忖着,“朕自下招摇山开始,便与他相识,可时至今日,朕依旧看不懂他。打沧夷人入宫前开始,他便屡次三番挑衅朕,言语上对朕诸多不敬。”
“陛下,今日臣妾带了方时宴来,他有妙计要献于陛下。”
“何妙计?”
“长生不老之计。”
一听得长生不老,昭帝一直阴郁的眉间舒展开来,眸子里闪过精光:“快快请进来。”
苏愿婉朝昭帝行了个欠身礼,却是眉目含笑:“恕臣妾斗胆,方才臣妾进来之时,便吩咐方时宴展开了新天地。”
话音刚落,整个御书被蓝色柔光包裹起来,一时间开辟出新的天地来。脚下是一湾浅水,白玉石错落浮于水面,形成断桥。水面映衬着天色,天地融为一体,掩映着周遭浅紫色的琼仙柳,美丽不可方物。
昭帝置身其中,恍如隔世,这里像极了儿时在招摇山的家。那时父母恩爱,兄友弟恭,一家人是招摇山众人最为艳羡的存在,可为何之后竟变得那般支离破碎?
不知为何,那透骨酸心的回忆只持续短短片刻,昭帝便觉通体舒畅,甚是心甜意洽,他已几百年没有过如此这般的感觉。
随后,他不自觉俯身,蹲在一块白玉石上,伸手想要触碰那与天同色的浅水。抬手间,却看到水中倒映的自己,正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东方玥。
东方玥大喜过望,嘴里却唤着:“爱妃,爱妃何在?”
无人回应,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如今是东方玥,记忆里并无多余的人。而后,他起身顺着白玉石往前走,走到记忆中国最茂盛的一棵琼仙柳下。
琼仙柳下,一袭紫衣仰头瞧着自树的缝隙间倾泻而下的月光,她抬手任凭日光与柳絮穿行在她指尖。这一幕审视温婉娴静,东方玥心下一阵激动,急急奔走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司瑶。”
少女转身,正是一张东方玥心心念念的脸,肤如凝脂,桃腮含笑,气若空谷幽兰,乃影虹派掌门之女,沈司瑶。
沈司瑶一见到来人是东方玥,便自然而然拉起他的手,柔声催促道:“阿玥你怎么磨磨蹭蹭的,无尘哥哥怕是等不及了,我们快些过去。若是去晚了,便见不到今年狩炼仙试的百花杀了。”
东方玥紧跟上沈司瑶的步子,却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七把短刀逼近,离他只有一寸。
43. 仙试
人族仙门宗派里,每三年有一次最年轻一辈弟子比试切磋的盛会,名曰狩炼仙试。
仙试在归墟山举行,各大仙门轮流承办。末时开始,因那时归墟山上百花尽落,净水琉璃菊盛放。场面波澜壮阔美不胜收,因而百花杀之名由此而来。
净水琉璃菊不仅能净化不洁,治愈伤势,更能助修道者提升修为。每三年开一次花,只维持半个时辰。若是错过,便要再等上三年。
沈司瑶催促着季无玥,嫌他走得太慢,索性拉起他的手,小跑着去了。
季无玥被她拉起了手,心下忍不住一阵悸动,笑意不自觉在唇边荡漾开来,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要是她眼中那个人是自己该多好。
他沉浸在当下,尽丝毫未曾察觉紧逼着他背脊的七把短刀。
站在远处审视着一切的两人,有了争执。
苏愿婉抓住方时宴灵力聚集操控着短刀的手,将其按下,低声斥责:“方时宴,你该不会以为这样便能将他杀死吧?你何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
方时宴没有回答,悄无声息地收回短刀,看着苏愿望怕自己冲动,还按压住自己的手,眼底染上一层黯然。
苏愿望提醒:“你不知他的可怕,若是贸然行动,我们都没有生路了,更莫要说别的。”
方时宴淡淡道:“属下知错……娘娘。”
沈司瑶远远在人群中见着一人,便放下拉着季无玥的手,朝那人奔去,声音甜似花酿:“无尘哥哥。”
那人虽着招摇山青色道服,但身形高挑,气质出尘,在人山人海里俊美得格外显眼。他生得一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桃花眼,见谁都是笑嘻嘻的。在看到沈司瑶朝着自己奔来时,却敛住了笑容,搂住一旁一月色道服,面容清俊,不苟言笑的星回谷弟子。
季无尘很是殷勤,笑得洒脱又显得有些急促:“道友第一次来归墟山吧,我跟你说,我对这可熟了,带你到处逛逛去。”
星回谷弟子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边挣脱开这个笑嘻嘻的陌生人,一边面无表情道:“我跟你很熟么?”
“别啊道友,不瞒你说,我对道友可谓是一见如故呀,这儿人多,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交流交流。”季无尘说着,又对着冷面男勾肩搭背。
此时,沈司瑶已站在季无尘面前,看着他与人正拉扯:“无尘哥哥,这是你新交的友人么?我们能一起玩儿么?”
“不能。”季无尘拒绝得干脆利落,见小姑娘垂下眸子楚楚可怜,又于心不忍补充道,“我这友人社恐,我正要带他找个地方,有重要的事商讨。”
沈司瑶不解:“何为社恐?”
季无尘一气呵成:“就是他见到不认识的人,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浑身不适,严重起来他还会哭。对,他极其怕人,特别是陌生的女人。”
冷面男毫不留情:“滚。”他欲挣脱开,却被勒得更紧了。
季无尘恨不得直接挂在他身上,凑近急促耳语:“道友帮帮忙,这姑娘要对我强取豪夺,可怕得很。我只是招摇山最末等弟子,面对影虹派独女毫无话语权,道友可怜我救救我带我走。”
冷面男最厌世道所有不平等之事,虽不喜季无尘这样拉扯自己,最终还是冷冷吐出四个字:“他说的对。”
季无尘一脸感激地看着冷面男,腹诽着:“道友有前途。”
“好吧。”沈司瑶失望地再次垂眸,复又满怀期待地望着季无尘,“那等会儿无尘哥哥能陪我一起玩儿么?”
此时季无玥也追了上来,季无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手抓起季无玥的手,一手提起沈司瑶衣袖一角,将两人手搭在一起:“乖,就让无玥陪你玩儿吧,这是他第一次来狩炼仙试,你帮我照顾他。”
随后,季无尘搂着冷面男急急离开,走了还不忘回头安慰一句:“我与这位友人事了了,便会来寻你们。”
冷面男终于能甩开季无尘的手,好心提醒:“你如此藕断丝连,更容易叫人误会。”
“是么?”季无尘摸摸后脑勺,摇摇看了看无玥二人,再转回视线,冷面男已消失在人群中。
季无玥心中莫名喜怒交加,最后也只是淡淡一笑:“司瑶,百花杀就要开始了,我们先看花吧。”
沈司瑶长叹一声:“也好。”
未时已到。
风起,满山大大小小的花在瞬间凋零,随风而逝,化作五光十色的粉末,飘到天际,没入浮云,最终化作虚无。
送走三年间盛放的百花,迎来一株株七色净水琉璃菊破土而出。由此次承办仙试的宗门收集采摘,又以无根水烹制,随后分配到前来参加狩炼仙试的每个人。
人群中,一身着影虹派道服的弟子在喝下琉璃菊饮时,登时变得疯疯癫癫,拔出随身配件,随即抓来一女弟子,将剑架在其颈间,满口胡言:“我欲成仙去,师妹应当随我一道,告别这纷扰的人世。”
他抓住的人正是沈司瑶,此举一出,周围人散开来,空地上只余下二人,待影虹派掌门人沈回与一众弟子赶来时,沈司瑶颈上逼着的剑以割破她雪嫩的肌肤。
沈司瑶倒是不惧,温言相劝:“六师兄,你有何苦衷放下剑来,我们慢慢说,我敢保证,爹爹不会为难你。”
沈回亦是好言相劝:“是啊小六,为师看着你长大,以你的性子断不会做出如此行径,你有何苦衷,先放下剑来再与为师细细道来,切莫伤了你小师妹。”
与沈司瑶一直在一起的季无玥,却发现这位六师兄脚边落着两个茶盏,而沈司瑶的茶盏还拿在手上,便道:“他喝了两盏琉璃菊饮!”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百花杀后,漫山遍野皆是净水琉璃菊,普天之下,只要有修道者踏足归墟山,皆能分一杯羹。虽看上去取之不尽,可倘若有人贪心,多取一盏茶饮抑或偷偷盗走一株花,便会变作疯癫之态,这是琉璃君对心存贪念之人的惩罚。
沈回已知这六弟子是听不进去任何言语了,痛心疾首,欲强行将女儿抢过来。可谁知那小六似是沈回肚子里的蛔虫,拔高了音调,情绪激动:“小师妹,师父要将你强行夺回,来不及了,再不走我们就走不了了。”
语毕,他握着剑的手一使劲,狠狠一下便朝沈司瑶的脖子抹去,见小师妹倒在血泊中,小六随即心满意足抹了脖子,成仙去了。
“司瑶!”沈回一见爱女身死,冲上去跪地而泣,他深处颤抖的手,不知该怎么触碰女儿,才能不伤着她。
“爹爹,我没事。”熟悉的身后,自沈回身后传来,他身子猛然一颤,转头看到沈司瑶正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再回过来看看血珀中,只有一个小纸人躺在其中,而那血珀则变成了清水。
“方才情急,我用言灵咒将司瑶调换了过来。”一旁的季无尘解释着,眼底还是染上一丝惋惜,“可惜六师兄还是……”
“小六从小心术不正,这亦是他的造化,是我教徒无妨。”沈回看着没了声息的小六一阵叹气,而后便转头对着季无尘满眼抑制不住地欣赏,“无尘,多亏了你,要是我影虹派也有似你这般优秀的弟子,沈师伯做梦都会笑醒。”
“师伯言重了。”
“我爹爹可从来不夸年轻一辈的弟子,无尘哥哥你是第一个。”
不远处的季无玥两眼一黯,心下暗自神伤:“明明是我先发现异常的……”为何从小到大,所有人眼里都只有哥哥?
“凡人心如欲壑,后土难填,必将自食其果。”一个遥远空灵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整座归墟山。
在场之人不无惊喜交加,齐齐看向参天的花神树。片刻后,神树前一阵金光璀璨,一袭罗衣玉带的黄衫男子,仙气飘飘从金芒中走出,正是世人见过唯一的仙人,琉璃仙君。
琉璃仙君俊美得雌雄莫辨,他理理衣襟,端的是一副谪仙临尘的模样。轻咳两声,似乎是在提醒看自己看得愣住的凡人,该行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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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这才恍过神来,齐齐跪地行大礼:“参见琉璃仙君。”
琉璃仙君这才脖子一昂,如沐光仙鹤般,清了清嗓子:“起来吧。”
众人忍不住小声议论。
“上一次狩炼仙试,琉璃君第一次出现,没想到这次也来了。”
“不知道谁是这次的幸运儿,能让琉璃仙君亲自簪花,获得百年修为。”
“会是季无玥么?此次仙试,属他名声最大。”
季无玥满怀期待地看着琉璃仙君,等下他为自己簪花,届时所有目光都会在他身上,自然包括司瑶妹妹。
“啧啧,谁不知道他的名声就是招摇山掌门之子,季无尘的弟弟。”
“哈哈哈,尽说大实话。”
“不过确实这一届参加仙试的人,远远不如上一届。”
“所以啊,季无玥还是那个最有可能得到琉璃仙君簪花之人。”
“小点儿声,季无玥听到了。”
嚼舌根的众人看向季无玥,只见他回以一脸苦笑,这才让众人默了声。
琉璃仙君很快便打断了众人的猜测:“想必大家在猜,本君此次现身,会为谁簪花?”
琉璃仙君顿了顿,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满意地点点头:“本君还以为这一趟白来了呢。”
什么意思?这话让众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琉璃仙君是说,如若他属意之人未到,那他就不为这一届参加狩炼仙试之人簪花了么?这与古籍中记载得不一样啊。
古籍中载,琉璃仙君会从年轻一辈的仙试上选一人为其簪花,仙试又是年轻一辈大显身手的好时机,不可能有人会错过,仙君如是说,只有一种可能,他选中的人,不是新人。
还未等众人往更深处想,只见琉璃仙君纤长白皙的手指遥遥一点,指着一人,吩咐道:“季无尘,上前来。”
季无尘出乎意料地看着身旁的季无玥,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此时的目光,对季无玥来说,有的只是居高临下的挑衅。
见人未动,琉璃仙君再开口:“季无尘,上前来。”
季无尘只好走到琉璃仙君面前,一句话说得甚是轻描淡写:“仙君,三年前你以为我簪花,今日可否换一个人,你也得雨露均沾不是。”
“簪花并非儿戏,容不得有人置喙。”琉璃仙君面上染上一丝不悦,随后将目光扫向众人,“本君想给谁簪花便给谁,有不服者可上前与本君一较高下。”
听得此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凡人之躯怎能与仙人较量?琉璃仙君这是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亦是在宣告他的决策,容不得半点质疑。
整座归墟山此时寂静无声,琉璃仙君手中幻出一朵通体散发着琉璃光泽的净水琉璃菊,将其簪在季无尘的发间。
转瞬间,净水琉璃菊化作璀璨柔光点点,尽数透过季无尘的肌肤,没入体内。
而后,琉璃仙君一句话轻描淡写:“恭喜你季无尘,眼下你才十八岁,便用六瓣心花了。”
十八岁便有六瓣心花,与人族而言,闻所未闻!
季无玥脚下一软,心如死灰。狩炼仙试还没正式开始,哥哥便出尽了风头,接下来的仙试还有何意义?反正即便拔得头筹,亦没有一人,能再与季无尘相比。
恍惚间,他听得琉璃仙君的声音飘来:“季无玥,你也来。”
“无玥,仙君叫你呢。”见季无玥未做出回应,沈司瑶以为他高兴过了头方才愣住,便再柔声唤他,声音温柔得仿佛在唤季无尘,“无玥,无玥。”
“不对。”季无玥频频摇头,“不对,不对。”记忆到这里便不对了,琉璃仙君并未叫自己,司瑶也未曾对自己这般温柔若春水。
“季无玥,怎叫着你不应呢?”话音刚落,琉璃仙君便已来到他身前,手上捻了一株异花,璀璨甚过净水琉璃菊,仙君再度开口,“本君要将此花赐予你,其中的奥秘,待你走出这天地,方见分晓。”
44. 挑战
季无玥周遭一切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归墟山化作一片虚无,山上的人也尽数消失不见,几乎占据所有目光的沈司瑶不知去了何处。唯一不变的只有季无尘,他冲着季无玥笑,笑得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阿玥,仙君赐了你什么?可也是百年修为?这样我们又一样了。”
季无玥眉头拧作一团,胸中莫名燥热难耐:“我才不要同你一样。”
说话的时候,季无玥满脑子都想着,要是没有季无尘就好了,要是季无尘死了就好了,这样所有人的目光,皆只会落在他身上。
哪知季无玥如此想的时候,原本脸上还挂着笑意的季无尘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陡然间痛心疾首,落下泪来。
“阿玥,你就这般恨我么?”
还没等季无玥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瞬间衰老的季无尘站在他面前,一道金色天雷降下,将银临子劈得神魂俱灭。
“你……”季无玥伸出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面上毫无波澜,心下亦不知作何感受。最后只轻阖上眼皮,静默良久。
待眼睛再睁开,季无尘身上的少年气息全无,有的只是历经世事后的淡漠,昭帝沉声道:“爱妃,这是何意?”
见昭帝眼底有愠怒,苏愿婉却不慌不忙,拿了一面铜镜上前,柔声道:“陛下,您看。这便是方时宴的长生之术。”
昭帝眼底的愠怒在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时,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欣喜,镜中之人虽不是方才幻境中的少年,但看上去只二十五六,长发如墨,眼若星辰,却带着凌厉与威严,正是他下山之后豪情壮志的模样。
昭帝忍不住感叹:“沧夷秘术竟能如此。”
方时宴应声朝昭帝行了一礼:“雕虫小技,能为陛下解忧,乃方时宴的荣幸。”
昭帝追问:“这般面貌能维持多久?”
“眼下草民布阵地点受限,陛下每次进入新天地只能维持一月。”
“此话怎讲?”
方时宴一脸为难,看了看苏愿婉:“这……”
“方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宫中龙脉被压制,导致无论草民在何处布阵,效果皆不尽如人意。”
“哈哈哈,龙脉被压制,龙脉被压制!”昭帝气急反笑,随手拿起几案上夜无炁炼的延年益寿的丹药,捏得粉碎,“夜无炁你究竟背着朕做了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苏愿婉道:“陛下息怒,莫要遂了歹人的愿。”
方时宴附和:“草民会先想法子查明是何物压制了龙脉,再作打断。只要解决了此难题,陛下每次进入新天地至少能维持一年,若是日后配以服用草民炼制的丹药,相信陛下纵使再过百年依旧是二十五六的模样。”
昭帝喜出望外:“方时宴,朕要封你为国师。”
“陛下不可。”苏愿望阻止道,“眼下国师之心逐渐显露,百姓皆以为怪鸟取人心花一事是陛下的手笔,接着封一个刚入宫没多少时日的人为国师,恐人心不服。”
“方时宴,朕限你在七日内查明龙脉被压制的缘由,且想出一个法子来,让朕能大肆封赏于你兄妹二人。”昭帝高高在上命令着,末了又谨慎道,“莫要惊动了国师。”
“是,陛下。”方时宴表面恭恭敬敬,心下却已将这个帝王嘲讽了千百遍,真是可笑,一个修道者满心杂念,试图在凡人里称霸,渴求长生不老。怪不得,他能丧心病狂地做出任何事。
……
国子监,是大昭培养年轻英才之地,早些年只接纳达官显贵宗族亲眷的孩子。昭帝稳定帝位,带起修道之风后,即便是寒门子弟,只要天资卓绝,通过入学考试,便能在国子监修习,将来为大昭效力。
当夜无炁带着百里翊出现在国子监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二人。
“听说了没?就那肤白貌美高挑的,是国师的弟子。”
“还要来接任祭酒一职,不知除了样貌,可有何过人之处?”
“这还用问,国师的弟子,肯定优秀非凡了。”
“但愿这个祭酒不要像上一个,那个废柴啥除了颐指气使也不会。”
“就是,要我说死得好,不用再耽误我们了。”
“就是就是,要不是占着祖上那点儿基业,就凭那废柴,怕是连入学考试都过不了。”
“诸位学子请安静。”司业宋玉书向来温和有礼,风姿卓绝如玉树琼枝。面对躁动的学生们,也只是再次温柔提醒,“国师大人带着新祭酒前来,请安静听我说。”
学生们齐齐看了一眼宋玉书,愣了半晌,又七嘴八舌起来。
“你们说这新祭酒脾气好不好?看着他白白嫩嫩的,怕也是个柔弱的主。”
“瞎说,国师弟子,能和柔弱沾边么?”
“我怎么看着不太好相处的样子,眼下国子监早就世风日下,也不知道新祭酒能不能带我们重振雄风。”
“要是这祭酒还像先前那个,我可不再在国子监耗着了。”
“都给我闭嘴!是聋了么?”一声爆喝响起,震得所有学子大气都不敢出。说话之人面容俊朗,身形挺拔,着蓝金交织的轻甲,从国子监大门走来,正是另一位司业殷淮声。
这位司业可是出了名了脾气暴,若是没有他,前祭酒不管事,宋玉书又过于温软和煦,怕是国子监早就乱做了一锅粥。
暴脾气的殷淮声见了夜无炁却恭而有礼,行了个抱拳礼:“那群小崽子平日里缺乏管教,让国师和祭酒大人见笑了。”
夜无炁轻笑着:“这不管教的人来了么。”语毕,宠溺地瞅了一眼百里翊,却未得到回应。
在场之人无不心下咋舌,这徒弟也该不给国师面子了,谁人不知,纵使是陛下,也要给国师三分薄面,眼下众人对这个新祭酒的好奇心更是达到了顶点。
有个胆子大的学生脱口而出:“祭酒大人是何来历?往后教学生们些什么呀?”
百里翊原本不想搭理,瞥见夜无炁笑得意味深长,想到季言心被下蛊毒的模样,冷冷开口:“教你们如何做强者。”
另一个胆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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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站了出来:“祭酒大人可否向学生们展示一二?”
学生们倒吸一口凉气,此人乃兵部尚书宁晚舟长孙宁弈,当下国子监学生中最强之人。
“三强这是要挑战祭酒呀!”
学生间有一阵起哄,就连殷淮声,嘴上说着:“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质疑祭酒。”却忍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明目张胆地看着百里翊。
宁弈是出了名了三强,名声强,实力强,抱负强。
因得前祭酒过于废柴,宁弈对其出手,挑战过三次,前祭酒次次落败。被驳了脸面后,那祭酒来国子监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朝廷不管,两个司业也是没法。也因此,宁弈的名字在年轻一辈里,无人不知。
宁弈甚至还跟着狩心阁去与妖族打过仗,立下不小军功。原本要求狩心阁将自己从国子监挖过去时,谁知阁主季言心突然暴毙,狩心阁江河日下,此事亦不了了之。
值得一提的还有宁弈的远大抱负,他降生时府中霞光四溢,等再长大些两奶妈趁其睡着离开片刻,再回来时便见一美得惊天动地的仙人正轻抚宁弈额头。
那仙人笑得温柔似水:“小宁弈呀,待你长大带你到天上去呀。你可要对你这具身体好一些,来日才能有大用处。”
待到宁弈行冠礼后,仙人抚额一说更是传得神乎其神,连他自己也觉着,终有一天他是要到天上去的,纵使做不了天下第一人,他亦要做大昭第一人。
见新来的祭酒并不言语,宁弈再度开口,这次说得愈发直白:“祭酒大人可否赐教一二?”
百里翊瞥了一眼,道:“我不想伤你。”
他话音一落,宁弈便摆足了驾驶,势必要瞧瞧这祭酒的实力。
谁知宁弈才接近百里翊三丈开外,百里翊抬手一挥,便将这个国子监学生中最强之人打到了大门外。
众人包括两个司业皆瞠目结舌,一时间忘记了呼吸,这是人该有的实力么?这位祭酒实力难不成堪比大仙师境界的陛下么?
第一个开口的是夜无炁:“我的好徒儿,可别把那孩子打坏了。”
大门外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谁,拿一个大活人砸本姑娘!”
百里翊听得这声音,眉峰一凛,怎么如此熟悉?!
此时有几人从门外连滚带爬跑进来,大声嚷着:“见……见鬼了。”
殷淮声呵斥:“你白日做梦呢?堂堂国子监哪里有鬼敢白日闯入,别叫人听了笑话!”
“是……是……”跑在前头的学生因惧怕殷淮声,只好把“真的”两个字硬生生咽下去,喘了一大口气改口道,“是有人要来挑战国子监。”
宋玉书问:“那姑娘要挑战谁?”
“挑战国子监。”那学生怕自己没表达清楚,又细说了一遍,“她要挑战整个国子监。”
夜无炁轻笑:“这倒有趣。”
殷淮声又问:“来者何人,好大的胆子。”
“是……是季仙师。”
“谁?!”
“季言心。”
45. 流言
“季言心?!她不是死了么?”
国子监上下面面相觑,直到夜无炁轻飘飘地说了句:“有意思,那便把我们季仙师请进来吧。”
一袭红衣自国子监大门外长驱直入,似离弦之箭,气焰张狂:“不用了,等你们来请本姑娘,猪都会上树了。”
她扫视了一圈位于高台上的人,质问:“谁是国子监管事的?”而后拿剑分别指了指夜无炁和百里翊,嚣张至极,“是你?还是你?”
百里翊斜睨着眼前这个季言心,一脸“你还能再蠢点么?”的表情,是谁冒充她?还如此大摇大摆闯入国子监。
夜无炁笑得合不拢嘴,语气似是在逗弄孩童:“听闻你要挑战整个国子监?”
见那个不男不女的卷毛竟轻看自己,冒牌季言心怒气冲冲:“怎么?不信?”
说着,只见她拿剑的手发力,剑上陡然间灵气大盛,迸出剑意来,当即一剑斩向夜无炁。这剑意凌厉霸道,除了夜无炁与百里翊,就连两位司业也被逼得退了半步,其余学生更是被殃及,反应快的抱住身旁的建筑,反应慢的则直接被掀倒在地。
宋玉书赞叹:“虽不是季仙师,但这剑意好生霸道。”
冒牌季言心耳朵一动,侧目看向宋玉书,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快就被识破了?那我就不装了。”
语毕,冒牌季言心已变成一红衣少年,结成小辫的黑发高束,干净利落,额间系红珠金抹额,一双丹凤眼,稚气未脱的脸上已能看出,不久后必定能祸害小姑娘的资质。
众人见闯入者只是一少年,竟能随手挥出剑意,一时间肃穆起来。这可比国子监的学生们厉害多了,怕是连宁弈与之对决,都只能落下风。
紧接着,宋玉书便证明了众人的猜测,他看着少年思索片刻后,问:“小公子可是灵剑派的祁珩?”
众人又是一惊,宋司业曾是玄机门之人,渔经猎史,通晓天下百事,既然他说是,那定然不会出错。他们即便不认得祁珩是谁,但却没人不知晓灵剑派,仙门百家中,招摇山第一,灵剑派第二。
少年见有人认出了他,瞥了一眼宋玉书,愈发盛气凌人:“既然认得我,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听闻国子监是昭国专门培养走狗的地方,今日我便要将你们这群走狗扼杀。”
“说谁走狗呢?”
“大言不惭!”
“毛头小子,滚出国子监。”
见有人如此挑衅国子监,学生们管他好不好惹,皆炸开了锅。
祁珩接着说出了更炸裂的话:“我与季言心有婚约,只等结成道侣,修成大道。如今你们昭国却说她中了妖毒,药石无医。仙门中是不会有人信这等鬼话的,我今日便要为我那亡妻讨回公道。”
一时间,众人竟不知该恼怒还是震惊,季仙师有婚约?还是个看起来比她还年轻一二岁的少年?!
“哦。”夜无炁仿佛是听了个有趣的故事,笑问,“小友想如何讨回公道?”
“自然是打得你们满地找牙!”祁珩实在看不惯这个不男不女的卷毛,说话间又挥出两道强劲的剑意,直斩夜无炁。
可夜无炁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样子,在剑意袭来之前便飞身悬于国子监上空。倒是百里翊挥手抵挡,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罡风卷得屋顶瓦片刀刮鱼鳞般飞落,一时间整个国子监大地撕裂般摇晃起来。
夜无炁看着好徒儿为自己挡下攻击,唇角笑意荡开:“徒儿这就帮着为师了,委实是面冷心热。”
祁珩被百里翊逼退到国子监大门口,见那人能轻而易举接下自己剑意,他反倒兴奋起来:“我还以为国子监只有蠢材呢,让你尝尝我的三千焱炎火。”
百里翊冷冷吐出几个字:“不想死就滚。”
“且慢。”夜无炁这两个字不知是在同自己徒弟讲,还是说与那少年听。
国子监众人将视线转向夜无炁时,只听他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这样吧,要是小友能敌过两个司业中的任何一人,我便给你一个司业的位置。”
“什么?!”
“国师大人莫不是在说笑。”
“声音小点儿,你没听说国师和陛下正在闹不和么?”
“可刚提拔了自家弟子做祭酒,眼下又要让一个来路不明毛头小子做司业,岂不儿戏。”
“别说了,国师大人盯着你呢,怕是被他听见了。”
“我说的可不是玩笑话。”夜无炁将目光从学生堆里收回来,看向殷淮声,“殷司业,就由你与这位小友比试比试。”
殷淮声立马应下:“荣幸之至。”那小子长驱直入闯进来,言谈举止无不嚣张跋扈,他早就想教训他了。
“淮声。”宋玉书拦下殷淮声,神色严肃地朝他摇了摇头,提醒他要是应了国师的话,在陛下眼里他便是国师的人。
殷淮声却是个不听劝的,横眉倒竖:“你拦我做甚,那小子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能忍我不能忍。”
“喂,娘娘腔。”祁珩趾高气扬用鼻子指了指夜无炁,并不把殷淮声放在眼里,但又知打不过百里翊,便道,“什么狗屁司业,你让我做我就做?岂不是很没面子?”
被叫娘娘腔的夜无炁并不恼,脸上依旧是一副魅惑众生的笑:“你要是做了司业,便有上朝的资格,不是要为季言心讨回公道么?你在国子监能讨得个什么公道,不如去宫里,质问那满朝文武,究竟把那季言心如何了?”
此话一出,不止整个国子监,就连前来闹事的祁珩也惊了,所有人都满腹狐疑地看向还悬在半空的夜无炁,心中皆叹:“国师大人疯了?”
一阵沉默。
祁珩问:“我凭什么信你?”
夜无炁笑出了声:“就凭我是大昭的国师夜无炁,就凭我在昭帝面前说话有分量,就凭我说一不容得任何人说二。”语毕,他又将视线落在百里翊身上,“除了我心爱的徒儿。”
在场众人,大气不敢吭一声,心下却早已炸开了锅。
“国师大人真疯了!”
“国师这是公然和陛下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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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的意思是,陛下还比不上他的爱徒?”
“好,我且信你一次。”说话间,祁珩的剑上燃起熊熊烈火,一剑劈向殷淮声。
没过多久,殷淮声战败,祁珩顺利成为了国子监第三位司业。
夜无炁看了一出好戏后对百里翊道:“我的好徒儿,可别忘了与为师的约定,这祁珩倒是个能用之人,你莫要给我浪费了。”
国子监之事,又在临安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说,国师和陛下反目成仇,眼下只是为了彼此上不了台面的利益维持岌岌可危的君臣关系。
大家还说,堂堂国子监,大昭未来的希望,竟被灵剑派掌爱子,季言心的未婚夫婿祁珩,公然挑衅。背后揭露的事实令人咋舌,昭帝带领举国兴盛修道之风几百年,拥有九瓣心花天师境界的殷司业,完全不敌正儿八经修仙问道的稚嫩少年。
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凡夫俗子痴迷修仙问道就是把牛角安在了驴头上。
但掀起临安城最大风浪的,莫过于还是季仙师身死一事。
自季言心暴毙一事传出,因那妖王可是妖族中的妖圣,相当于人族中的大仙师,大家虽有不解,但却从未怀疑过。直到如今仙门中人现身,对此质疑,声称要为季仙师讨回公道,才让大家重新审度此事。
猫儿茶楼里,大家又打着听书的幌子,对此事议论纷纷。
“要不是银临子大仙师渡雷劫失败,早就杀进王宫中了,那可是季仙师,身怀仙骨天资无人能及,暴毙?谁信?反正我是不信。”
“就是,此事定有蹊跷,传季仙师暴毙那日不是她得胜归来么,当时皇妃亲迎,烟火把整条朱雀大街照得比白日还晃眼,那般声势浩大,结果入了宫没活着出来。害季仙师之人,胆子大的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按理来说,即便招摇派掌门仙陨,但又不是山里没人,时至今日怎不见有人来讨个说法?”
“啧啧啧,真是越想越可怕。”
“还说国师大人疯了呢,要我说国师实则也是在为季仙师那未婚夫婿牵线搭桥,好让他去查明真相。”
“也未必就是单纯的好心,在陛下身边混迹几百年,要我说,都不是吃素的。”
灵露宫。
王朝一脸“你竟然背着我有了婚约”的表情,难以置信地追着季言心问:“如实说来,你何时有的婚约?听说还是个毛头小子,那百里翊怎么办?我可不许你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我跟你说,你和那毛头小子的婚事,我不同意。”
季言心被王朝炮仗似的炸得耳朵疼,待王朝终于说完,她一脸浑然不知,反问:“谁?你说谁有婚约?”
王朝鄙夷道:“除了你还有谁?有个叫祁珩的,为了你都杀穿国子监了。”
“不是,你说清楚,有人为了我杀到国子监?”季言心越听越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又问,“为了季言心?”
“没错。”
“祁什么?珩?……哦祁珩,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46. 道心
又是一年狩炼仙试,盛况空前。
天将破晓时,仙门百家中老老少少,此次皆不管路途遥远,琐事加身,已等候在归墟山。
“哎哟,这不是金焰盟的林长老么?您老不都闭关几十载了,怎的如今倒有空来这小年轻们的狩炼仙试?”
“听闻招摇山有一天资极佳的孩子,恰好此次参加狩炼仙试,贫道便想来看看。”
“何止天资极佳,我那在招摇山的表亲师叔都把那孩子夸到神乎其神的程度了。说别的同门需要学一年的课业,她一日便可学成。”
“我也是为她来的,那孩子还同银临子掌门一个姓,道是他捡回来的婴孩。”
“且那孩子才十五岁,别的孩子参加仙试都得满十六。”
“全因她十五便有了六瓣心花,实在是前无古人。”
“我们无垢门怎就捡不到这等天之骄子?”
“哈哈哈晏长老,此乃仙缘,没准是那孩子自己选的呢。”
如此,满山的人大部分都在谈论季言心,一直到了未时,百花凋零,迎来净水琉璃菊盛放。
琉璃仙君自银临子年少,第一次参加狩炼仙试时现身,亲自为其簪花九皇,送上百年修为。之后更是偏爱季无尘,两百年间于百花杀后出现五次,皆把九皇给了季无尘,而后恰逢招摇山内变故,琉璃仙君再未出现过。
待琉璃仙君再现身时,却并未给众人带来过多震撼,毕竟此次年轻一辈里,有传闻中的天之骄子季言心。千年难遇,只此一人。
可琉璃仙君却并未给季言心簪花,看着季言心的眸子里悲喜交加,只道:“待等会儿仙试结束,你打败所有对手后,去试着拿道心心辉吧。”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震惊得无以复加,就连银临子大仙师也不由得心跳加速,像是自己精心呵护的幼苗陡然间冲破土壤长成参天神迹般,令他喜出望外。
道心心辉,传说中那可是创世神庭皇的眼泪,可逆生死,肉白骨。有了它,莫说是大幅提升修为,持有者更与天地同寿,注定站在人族巅峰。
银临子大步流星跨过众人,来到季言心与琉璃仙君跟前,两眼闪着金光,问道:“仙君,好久不见。我这徒弟可有仙缘?”
琉璃仙君看了眼前仙风道骨的老者半晌,蹙起了眉:“季无尘,你怎的幻成这副模样?按你的境界,如今顶多也就青年模样。”
“师父,原来你这皮囊是假的?”季言心闻言伸手捏了捏银临子的两边面颊。
“你师父生得可好看了。”银临子拨开季言心的手,语重心长道,“修道之人讲究心静,外表过于绚丽,容易误人误己。”
琉璃仙君翻了个白眼,真是为老不尊。
银临子又追问:“仙君仙君,我这徒儿如何?”
狩心大陆一直有着关于九天之上的传说,下界之人,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皆心之向往,为其千百年来一直做着努力。
近年来,仙门宗派中修道的风气每况愈下,反倒是在凡夫俗子中盛行起来,皆因招摇派一对同胞兄弟缘起。
仙门中认为,即便是下界中的最强者,有着大仙师境界的银临子,即便渡雷劫,依旧无法飞升成仙。更何况其他人,是否无论付出多少,皆是徒劳?更有甚者言,是凡人资质过于平庸,早已被九天之上的神仙弃之。
反倒是自季无玥离了招摇山,改名东方玥,游历天下,因缘际会做了千古一帝后,越来越多的修道者开始向往朝堂。权力、名誉、金钱皆在手,于反夫俗子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登峰造极,长盛不衰。
“都一千多岁的人了,怎的还这般毛毛躁躁?”琉璃仙君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又道,“此乃天机,假若她真拿得道心心辉,自会有人给你们答案。”
季言心年纪还小,根本听不进这些,只觉这琉璃仙居故弄玄虚。
琉璃仙君摸了摸季言心的头,感受到了她体内的六瓣心花,欣慰一笑:“去吧,待仙试完毕,我在花神树下等你。”
之后季言心不负众望,在狩炼仙试中拔得头筹,所有人无不朝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投来赞赏与艳羡的目光。
只有一人除外,那便是灵剑派掌门祁星河的小儿子祁珩。少年气焰嚣张,提着一把剑,穿过人群,指着拔得头筹的少女,甚是傲慢无礼:“你就是季言心?”
季言心有所不知,自己对祁珩来说,一直是“别人家过于优秀的孩子”。祁珩明明在修行路上天资卓绝,近一年来却总被其父用季言心的名字来磨灭他的气焰。
祁星河老说:“骄傲么?你有什么好骄傲的,看看人家招摇山的季言心,才比你大一岁,就已成了修道者中的传奇人物。”
“今日长老们教的课业都学完了么?没学完还老想着往外跑,你知道人家季言心连长老都头疼的术法,她亦能找到法子突破么?”
“让你看书,不是看你睡觉。你可知道在你睡觉的时候,人家季言心早已将这些熟悉于心了?”
祁珩今年十四,在同龄人中,罕见的已修出三瓣心花,虽比不上当下的季言心,却已与当初的季无尘比肩。要知道,前来参加狩炼仙试之人,九成以上都只修出心花雏形,能修出一般心花的都是凤毛麟角。
且仙试需满十六岁,只因季言心年纪轻轻,太过传奇,便打破了这个规则。如今祁珩背着祁星河悄悄跑来狩炼仙试,他对季言心有着积压已久的怨气,今日他无论如何也要会一会那个招摇山的季言心,向祁星河证明他也一样是天之骄子。
祁珩单手提剑指着季言心,向众人宣告:“我祁珩还没同她比呢,怎就是她拔了头筹?”
“祁珩?”仙试司仪翻看着手中的册子,确认过后道,“此次仙试并未有你的名字,你如今可是未满十六?需得三年后才能参加仙试。”
季言心看着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傲慢少年,摇了摇头:“弟弟,我不跟你打。”
“这可由不得你,我今日定要与你决一死战!”小少年被叫了一声弟弟,更是怒火中烧,剑上聚起灵力,便要朝季言心刺去。
“逆子!”一记拳头落在祁珩头上,原来是祁星河第一时间赶来了小儿子身后。祁星河身形魁梧,一只手随意便将祁珩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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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斥,“谁让你来这撒野的,别给你爹丢脸!”
“我丢哪门子的脸?”祁珩决定破罐子破摔,拔高了音调,“你们才丢俩,无视狩炼仙试的规则,既然她季言心没满十五便能参加,为何我不能?我祁珩也有三瓣心花,凭什么不能提前参加仙试?”
此言一出,引起了不小骚动。
“什么,这孩子竟有三瓣心花?怎未听祁掌门说过?”
“近年来都关注季言心去了,想必心知比不过,便没好意思宣扬吧。”
“即便如此,这也是个实打实的天才呀!”
议论声一时间此起彼伏,沸腾不休。
“那便让他们比比。”悠远空灵的声音自花神树那头传来,待众人回归安静,琉璃仙君再道,“在场所有人,本君允你们一起进入归虚幻境,只要有本事,便去拿那道心心辉吧。”
此言一出祁星河也只能松开手,祁珩便似一只脱缰的野兔,飞身至季言心身侧,手起剑落,带出零星火焰,将季言心围在了一圈火环里。
祁珩确实较之此次仙试的年轻一辈来说,实力非凡,其他人皆是一招之内在季言心手下落败,而祁珩竟然能同她打几个回合。不过,只半盏茶的工夫,季言心便以压倒性的实力,将祁珩打得灭了心中那团火。
祁珩跌落在地,正对自己的天资悟性产生怀疑之时,只见季言心拍了拍身上皱了的衣服,走向祁珩,对他伸出手,明媚一笑示好:“走吧,我们一起去归墟幻境。”
原本视季言心如仇敌的祁珩,转瞬间败得心服口服,他傲慢无礼,却也慕强。特别是眼前的少女笑起来,好看得像是天上来的小仙女。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花神树下,只见琉璃仙君手指朝着树干方向,在虚空中轻轻一点,顿时生出一道泛着柔和金光的门来。
“我先来我先来。”
围在前排的大多是各门各派的青年,占着年长的不争抢,年纪小的又抢不过自己,第一时间争先恐后皆想快些进入太虚幻境。
琉璃仙君看着像极了急于投胎,围上来的一拨又一拨人,无奈地轻阖上眼睛,摇摇头,终究只是凡夫俗子罢了。而后便一挥衣袖,挤在眼前的近千人被他一齐送进了归墟幻境。
季言心在人群外围,此时正踮起脚伸长了脖子看花神树下的情景。同门好些个师兄师姐们,都挤到前面去了。季言心皱眉,没好气道:“要是大师兄今日也来归墟山,定不会扔下我。”
想到大师兄,季言心生出一股怨气来,都怪师父留大师兄守山,不让他来看自己如何击败众人,风光无限。
“咦,师父人呢?”
祁珩抬起手臂指着身后远处一棵琼仙柳,道:“你师父在那纳凉呢。”
季言心顺着看去,只见银临子坐在一竹椅上,手里抱了半个西瓜,正俯视着花神树前趋之若鹜的修道者们。
见季言心看到自己,银临子朝她摆摆手,传音过去:“去吧乖徒儿,今日之后,天下无人不知你季言心。”
而后,银临子一边吃瓜一边自顾自道:“凡夫俗子怎可与天道相争。”
47. 觉醒
轮到季言心进归墟幻境的时候,周围已没什么争先恐后的人。他们被从金光形成的门中扔出来,站起身已是失魂落魄。
他们游魂般散开,撞到山石绿树上,才猛然晃回神来,嘴里说什么的人都有。
“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假的,都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这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明日起我要回乡种田去。”
夸张一点儿的,连滚带爬想要远离花神书,一边两步一个踉跄,一边嘴里梦呓般念叨着:“不要……不要吃我。”
季言心看着好奇,并不害怕反倒兴奋起来:“里面可是有吓人的东西?”
琉璃仙君笑得岁月静好:“你进去一看便知道了。”
语毕,季言心迫不及待地自行踏进了归墟环境,身后祈珩见状也急急跟了上去。
幻境之中,天地一体,广阔无垠。季言心站在一层水镜之上,一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她眼看着紧随其后的祈珩,脚下生出涟漪阵阵,而后瞬间将其吞没得了无踪影。
季言心下意识上前欲救一救祈珩,可涟漪也在眨眼间消失,水镜恢复得平静无澜。
紧接着,在幻境之外的最后一拨人被送了进来,无一例外,皆被他们脚下生出的涟漪吞噬。
季言心站在原地纳闷半晌:“算了,反正最后都能出去。”而后她便迈出步子,朝某个方向走去。
因得周遭清净,一时间,好似有股力量推动着她前行。渐渐地,眼前不远处隐约出现了一团白色巨物。
季言心加快步伐,待再走近些方看清那是一只通体雪白,长着麒麟角的狮子,她在古籍中看过,此乃上古神兽白泽。
白泽正闭目蜷缩着,似乎睡得深沉。
“毛茸茸。”她轻轻唤了一声,见白泽并未有醒来的意思,便抬手触碰那玲珑剔透似冰骨的麒麟角,又唤了一声,“毛茸茸。”
麒麟角上传来透骨的冰凉,触得季言心浑身抖了个激灵。而后,她还未来得及彻底将手收回,白光炸起,季言心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牵扯着进入了另一个境界。
祈珩这头,他被脚下生出的涟漪吞没后,竟跌落到一片云海间。
云海广阔得没有边际,随着一声空灵悠远的鸣叫响起,一只身长数十丈,长着翅膀的蓝色大鱼冲破云层,带着数不清的小飞鱼往祈珩的方向游来。
小飞鱼们其实比祈珩大出许多,它们欢快地围绕在他身边,口吐人言:“小七,你怎么回来了?”
“你的使命完成了么?”
“我们在这儿都快无聊死了,出又出不去,我们可担心你了。”
祈珩一脸茫然不知,试探着问:“你们是在同我讲话?”
小飞鱼们又争先恐后地回答他:“当然啦,除了你这儿还有别人么?”
“诶呀,你们忘啦,小七现在可记不得我们。”
“小七你要快些长大呀。”
“这都是些什么啊……”祈珩皱眉,转身想离开,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里一眼望不到头,全是云海。
祈珩朝着虚空喊了几声季言心,未得到回应。
“母神,小七什么都不记得,当真能完成他的使命么?”
“对呀对呀,万一最后小七也回不来该如何是好?”
“就是就是,小七当初稀里糊涂地就走了。”
祈珩只觉这些小飞鱼绕着他吵吵嚷嚷实在聒噪,御剑想飞离这片云海,可小飞鱼们阴魂不散般紧紧跟着祈珩。
飞了许久依旧无法远离这片云海,他眼底愠怒蔓延开来,站定催动灵力,陡然间剑身燃起火焰,竟是比平日里练习时厉害许多。
祈珩懵然,心想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让这些聒噪的小飞鱼闭嘴再说。却在他挥起剑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大鱼出现在祈珩面前,伸出鳍来,轻轻触上祈珩眉心。
“小七,莫要对同类动粗。”大鱼的声音空灵悠远,帮祈珩回想起尘封已久的记忆。
……
季言心被带到一个霞光漫天的云上之地,身边陆陆续续有仙娥端着鲜果清酒,朝不远处看起来好生热闹的一处仙台走去。
仙娥们见了季言心,皆朝她行礼,却不免显得有些敷衍。其中一仙娥衣着装饰要比其余几人稍显华丽,她随意朝季言心行了个欠身礼,眼神竟有轻蔑之意。
“宴会即将开始,神女还杵在这儿做甚?莫要让仙君们等急了,快些随我一起过去吧。”
季言心虽摸不清状况,可仙娥端的酒实在清香扑鼻,沁人肺腑,便跟在仙娥身后,行至举办宴会的仙台之上。
诸多看起来仙气飘飘,鸾姿凤态的仙人见了季言心,皆上前来将其拥至仙台中心。
“神女,我们就等你啦。”
“心辉继承仪式后,仙骨觉醒,神女定能带我等开启神界之门。”
季言心根本不认得这儿是哪里,也不认识出现在她面前的任何人,从始至终,她只对“心辉”两个字有几分熟悉,琉璃仙君便是让她入归墟幻境中拿道心心辉的,想必他们说的心辉同琉璃仙君口中所说的该是一致。
季言心被众人簇拥着,眼看已没有退路,腹诽着:“先顺着他们的意愿去瞧瞧那心辉也好,只是他们误以为我是神女?万一真的神女来了,我岂不是占了别人便宜?”
还没等季言心往后多想,只见头顶飞来一只火凰,神光熠熠,众仙退散开来,只余季言心一人站在中央。她昂首看着火凰,眼见它口中衔着一颗灼灼燃烧的金色珠子,季言心与火凰对视之时,那珠子兀自展开成结界,将她整个人裹挟在其中。
金色结界中,季言心被托起,陡然间,一股力量柔和地渗透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蔓延至全身经脉。而后,腰间肋骨处传来灼烧感,钻心的疼痛让季言心后悔怎就浑浑噩噩的,跟着仙娥来了此处。
就在季言心痛得快要昏厥过去时,火凰一声长鸣,带着无尽的悲凉,消散成星光,飘散起没入云间。
季言心心下一阵悲恸,在火凰消散时,她分明看到它眼里噙着泪水。而此时方才散开的众仙重又聚集过来,无不对季言心道喜。
“恭喜神女,仙骨觉醒。”
“我等终于等来了这一日,神佑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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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喜可贺,希望神女能早日达成我等夙愿。”
季言心被众仙的笑脸晃得晕头转向,他们说的是什么话?那火凰好歹是一个生命,就那般消散化作星辰了?这些仙人怎的如此寡情薄性?什么叫早日达成他们的夙愿,想要什么不该是自己去争取么?
季言心心里聚了一团火,终于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爆发出来:“够了!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莫要再对我拉拉扯扯的。”
随着季言心的怒喝,周遭一切顷刻间化作云烟,金光刺眼,季言心下意识闭上眼睛,待再睁开的时候,花神树下,琉璃仙君已站在她的面前。
仙君的声音,在此刻响彻整座归墟山:“招摇山弟子季言心,原本天生仙骨被封印,如今拿得道心心辉,仙骨觉醒,此后与天地同寿,只待来日飞升成仙。”
此言一出,连躺在竹椅上的银临子都差点摔了下来。众人只知,道心心辉可逆生死,肉白骨,可没说能保人飞升成仙啊!
在琉璃仙君尾音落下之际,青天白日的归墟山上,骤然间电闪雷鸣,地动山摇。
待雷声平息,琉璃仙君再度语出惊人:“季言心已得十二瓣心花,修成大道指日可待。”
自此,天下修道者中,无人不知招摇山季言心。
狩炼仙试后,招摇山的门都快被踏平了,原因是,天下仙门大家皆想为自家儿子求娶季言心。为此银临子亲自守在山门前,从早到晚骂骂咧咧:“简直是倒反天罡,我徒儿才多大?下个月过了生辰也才十六岁,你们也说得出口?”
非有人不信邪:“大仙师,十六岁的女子在凡尘都当妈了。”
银临子一脚将人踹出三里地:“你敢再说一遍?我灭了你整个赤羽涯!”
也有人痴心求娶:“大仙师,我是真心实意爱慕季师妹,自归墟山上,我对她一见倾心,回去之后我是日想夜想,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众所周知,我们浮玉岛盛产珠宝美玉,只要季师妹愿意,我就是带着整座岛来招摇山入赘又何妨。”
银临子丢出一个字:“滚,我徒儿是那般见钱眼开的人么?”随后又斜眼瞅着人家,“你要是有心,倒是可以孝敬孝敬我。”
更有甚者,前面山门攻不破,便想尽办法,要么飞天要么遁地,悄悄溜进招摇派,自行寻找季言心。
一个翩翩背影,举着折扇拦在季言心前面:“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季师妹,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做我道侣,你将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滚。”季言心只回以一个人,便将人踹出了十里地。看着被踹飞的人形逐渐变成一个点,她摇摇头又道,“我的道侣,必定是这天底下最好看之人。”
再后来,即便是听闻季言心比银临子还凶,但也无法磨灭众仙门的求娶之心。季言心不胜其烦,下山游历,便在一次斩妖途中偶遇祁珩,两人被困鬼女林一夜,出来时便阴差阳错被传出情定鬼女林一说。
不知为何,此事迅速在仙门中传得沸沸扬扬,季言心师徒二人见没人再堵在山门前,便也对流言不了了之。自那之后,季言心亦从未见过祁珩。
48. 仙骨
王朝听季言心讲完狩炼仙试上发生的事,全程对白泽很是在意,便问:“那白泽呢?你只说它在归墟幻境中睡觉,你碰了它的麒麟角后,又进了另一个幻境,并且在其中得到了道心心辉,那你再出来之时,就再也没见过白泽了么?”
季言心又回忆了片刻,笃定道:“没有。”
“那白泽的作用是什么?”王朝摸着下巴思索,百思不得其解,“白泽可是上古神兽之首,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
“想不通便不要想了。”不辞不知什么时候,已在二人身边听了半晌,“眼下知道仙骨就在昭帝寝宫的屏风中,有梦魅看守,最要紧的便是想法子取回仙骨。”
“我展开的新天地不知为何,能通往屏风中的幻境。”季言心说完又顿了顿似是在思考,又道,“就是那无极幻境甚是诡异,与招摇山的无极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免有些危险。不辞你才受了伤,让我一个人去吧。”
不辞与王朝异口同声:“这怎么行!”
王朝又道:“那我同你去。”
“不行。”季言心与不辞齐齐阻止。
不辞道:“你不熟悉无极幻境,去了反倒会更危险。”
“没错。”季言心点头如捣蒜,忽地眸子一亮,“有了,既然是通过幻境过去的,那便也能通过幻境回来。”
不辞问:“此话怎解?”
季言心没多说什么,三下五除二展开新天地,即刻便有几只金色蝴蝶萦绕在眼前。
“你们在此等我。”季言心说完指着其中一只金蝶道,“若是一个时辰后我没有回来,你们就剪短它的尾须,这样就能强行把我从梦魅的幻境中国拉回来。”
“仙骨在无极木境里,先前我能感觉到离得很近,可最后还是被迷惑了心智。”不辞说后半句话时,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哀伤转瞬即逝,又对王朝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同心儿一起去,有个照应。”
王朝正色道:“放心去吧,这里就交给我。”
季言心与不辞被金蝶带着去往了无极幻境,王朝看着那金蝶竟还在原地,不免有些惊讶:“这些术法以前从来闻所未闻,好生神奇。”
无极幻境中,两人站在暴风雪中,季言心因修为不高,冷得直打哆嗦。不辞抬手想结个驱寒的咒,被季言心按下阻止:“这个无极幻境诡异得很,留着些灵力,莫要浪费。”
不辞蹙眉:“梦魅做这个幻境还真是花了心思,金木水火土五境,把仙骨藏在木境中,闯入之人却要到了最后,才能到达木境。”
季言心一贯地直截了当:“我们直接去寻那梦魅杀了即可。”
“不可。”不辞摇头,“若是只杀了梦魅这般简单,我早就做了。”
季言心思考片刻,道:“梦魅身死便会被人发现,是我们拿了仙骨。”
“没错。”
季言心想到不辞被困木境时奄奄一息的模样,长眉紧蹙,她翻着腰间乾坤带,兀自眼神一亮:“有了。”
随后掏出两个小纸人,一个贴给不辞,一个贴给自己。
季言心笑得灿烂:“我们变作鬼魂,我就不信梦魅还能蛊惑我们心智。”
不辞完全没来得及阻止季言心,两人就变得一红一蓝:“可你这变鬼魂的法子,使不出半点儿灵力,且不知何时才能变回人。我们不杀死每个幻境的守护灵,便无法前往下一个幻境。”
“放心啦,我可不打没准备的仗。”季言心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就差把万无一失四个字写在脸上,“今日的我已不是昨日的我能比的,那个小问题早被我解决啦。”
说着,季言心伸手扯下不辞身上的小纸人,不辞转瞬变回鲜活的□□。接着又将小纸人重新贴上,不辞浑身蓝得剔透,她笑道:“看,就是如此简单。”
不辞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先前在帝王陵下,他们因用这个法子,吃了些苦头,要是当时把纸人撕下来,是否就是另一番景象?
一路上很是顺利,季言心与不辞果真没受到梦魅的干扰,很快便破除了金、水、火、土四个幻境,到了无极木境。
不辞怕季言心莽撞,提醒道:“到了这儿,我们便不能杀守护灵灵,只需找了仙骨,便快些回去。”
事实证明,不辞的当心不是多余的,只见季言心手中不知何时抓了个肉嘟嘟带翅膀的虫子:“我还道怎的运气这么好,一进来便被我碰上了这应声虫。”
只听她手中那比老鼠还大的虫子重复着:“我还道怎的运气这么好,一进来便被我碰上了这应声虫。我还道怎的运气这么好,一进来便被我碰上了这应声虫。”
这是梦魅制造的无极幻境中的最后一个,如果按照常理杀死这里的守护灵应声虫,便会走出这幻境,要想找仙骨必须从头再来。
可这应声虫又极其聒噪,只要听了人说话,便会一直重复,直到有人说下一句。如若一直没人说话,应声虫便一直重复听到的第一句话。
不辞朝季言心比了个“嘘”的手势,季言心心领神会,他们不能杀死应声虫,要是说了多余的话,想必之后会被昭帝听了去。
不辞道:“让我找条藤蔓把它拴起来。”
应声虫重复着:“让我找条藤蔓把它拴起来。让我找条藤蔓把它拴起来。”
待不辞把应声虫牢牢困在树枝上时,他朝季言心比画着“我知道仙骨在哪儿,跟我来。”
季言心点点头,跟着不辞去寻仙骨去了。
其实刚到无极木境之时,季言心便已经感觉到仙骨的存在,她的心狂乱地跳动不息,初见不辞时,他转达师父的话说仙骨与雷劫一事牵扯甚广,不想招摇山其他人知晓,百里翊更是直言不讳说招摇山有内鬼。
马上便要拿回仙骨了,之后可是要直面内鬼了?季言心一想到此,心中莫名不安,但愿十八年来的师门情谊,做不得假。
片刻后,不辞带着季言心行至一棵树根盘根错节,暴露在外,似是蛛网的树前。
因为不敢说话,怕被应声虫听了去,不辞便对着季言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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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比画,意思是“仙骨就藏在这棵树里面。”
季言心也比画着回应,意思是“那我们赶紧过去找找。”
可二人才踏出一步,不辞猛然收住脚,季言心见状也急急站定。只见昭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无极木境中,他走进那棵藏有仙骨的树,似乎正要做什么。
两人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静静看向昭帝。
昭帝手上聚起灵气,先后在蛛网似的树根的八个位置上,割开八道口子。而后自其中各有一股星辉升起,聚拢成一片星云。星云中纯净至极的金光闪烁,那分明是仙骨才会有的光华。
紧接着昭帝站在星云下面,源源不断吸收着仙骨的灵气。
一时间,不知是仙骨的加持还是原本昭帝进来时便已比先前年轻了五六岁,看得躲在不远处的二人瞠目结舌。昭帝取了仙骨,就只是让自己返老还童么?且不说此行径逆天而行,季言心可是他的亲师侄啊,他如何忍心下得去狠手,将她剥了仙骨不算,还要毁去心花,抛尸埋骨坑!
不辞气得浑身发抖,先前虽有诸多猜测,但如今事实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带来的冲击几乎令他失去理智。
不辞拳头上聚起灵气便要冲出去,平日里一向冲动莽撞的季言心却紧紧拉住他,提醒他莫要打草惊蛇。不辞手起灵力,却没有转过身来,季言心没有看到的是,不辞失望透顶的脸上,无声地有泪水划过。
半炷香后,昭帝才离开。
两人来到蛛网树根前,一阵沉默。本来不辞想问季言心,方才发生的一切可是幻象,思索了片刻,只自欺欺人一笑。
看出不辞似乎有心事,季言心示意他在原地等候,方才她已将如何唤出仙骨,看得一清二楚。
脚下的树根看似蛛网,实则是个八卦阵。昭帝划破树根的位置,刚好是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八个方位。
季言心依葫芦画瓢,果不其然,树根里升起的星辉再次聚集成星云,她下意识蹙眉,心里生起一股闷气:“这不是夜无炁的星云么!”
待见到仙骨,季言心当即将其取出,收好。心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不及多想,季言心一手抓住不辞的衣袖,一手揪住金蝶的尾须,回到了灵露宫中的新天地。
王朝眼睛不眨地盯着金蝶,正掐着时间自顾自说道:“都快一个时辰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语毕想要伸手去扯那金蝶的尾须,金光一闪,眼前猛然出现了两个人形,把王朝吓了一跳:“你们回来怎不提前打声招呼,怪吓人的。”
不辞沉着个脸:“这也没法子提前打招呼。”
见不辞面色难看,王朝试探着问:“仙骨……可是未拿到?”
“拿到了拿到了。”季言心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见到昭帝吸仙骨灵气的画面,早就被拿回仙骨的喜悦所取代,一边说着她一边从怀中掏出仙骨,“看!”
季言心看着手中的仙骨,金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墨一般的黑,登时转喜为怒:“假的!”
49. 回溯
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季言心手中的“仙骨”化作一团黑烟,随风而逝。
季言心眸子里的亮光熄灭,安慰自己:“果然,想要拿回仙骨并不是这么容易的。”
不辞本就沉着的脸,看起来越发郁郁寡欢:“看样子,昭帝也不知道此“仙骨”是假仙骨。
“没事没事,咱们别灰心。”王朝抬起手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宽慰着,“既然知道没这么简单,以后我们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一步来,凭我们的能力,相信用不了多久。”
不辞悠悠叹出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季言心收起新天地,便刚好看到花魄和阿九前来。她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脸上又浮出笑容,奔向阿九,道:“阿九阿九,你先前说的那位老前辈,可是该解开夜无炁的束缚出来了?”
阿九被问得一脸疑惑,她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反问:“什么老前辈?”
季言心看向一旁的花魄,试探着问:“花魄,阿九她……”
花魄点点头,道:“阿九姑娘忘记事情的速度愈发快了。”
“等我想想。”闻言阿九打断花魄,一边从袖袋中拿出小册子翻看,一边道,“容我再想想。”
“有了。”阿九翻到一页停住,指着上面一段话道,“我要带季姑娘去九天塔关亡魂的地方,见墨旬前辈。”
听得阿九如是说,季言心与不辞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墨旬!”
不辞大为震撼:“墨旬大仙师不是死了一百年了么?”
王朝提醒:“所以是亡魂,还被困在了九天塔里。”
“人族第三大仙师,墨旬,死后竟被困在了九天塔里?!”季言心虽未见过这位大仙师,可对一心想要飞升上界的她来说,狩心大陆上所有的大能她自小便耳熟能详。
人族有四位大仙师,位列第一的银临子与紧随其后第二的东方玥乃同胞兄弟。银临子能幻化世间所有光为剑,不仅修为登峰造极,且秉持着“享乐的同时,把招摇派经营壮大”的理念。
自他年纪轻轻接任掌门开始,季无尘给门派制定了明确目标,用他的话说,门派宗旨只有四个字——随心所欲。刚开始一众长老纷纷反对,可季无尘坚持改革。从饮食、住宿、学习氛围、晋升机制、幸福指数等等着手,短短几年便将招摇派发展成天下修仙学子梦寐以求能进入的仙门学府。
其他仙门对季无尘提出的“理念”、“经营”、“机制”等等简直闻所未闻,没承想,季无尘后来更是做出惊人之举。他选拔专业人才,经营起生意。虽常遭到各方势力的嫉妒陷害等,都被招摇山一一摆平。自此之后,招摇派稳坐天下第一仙门的位置,直至今日。
东方玥则是因为少年时与季无尘决裂,下山游历途中遇夜无炁,在其帮扶下,推翻霁帝暴政,自立为君。昭帝深谙权谋,步步为营。统治昭国的十年间,稳固江山,扩充疆土。昭帝长盛,熬走了许多三朝元老和妻妾子女,之后便醉心修道,一举勘破雷劫,腰身成为第二位大仙师。
坊间传言,这位千古一帝定是看多了世间百态,早已超脱生死,顾而又返璞归真开始修仙问道,或许只有飞升成仙,才是他最后的追求吧。
墨旬无门无派,天下第三,世人只知他精通符咒之术,虽传得神乎其神,却也没有人真正了解他。
至于第四位,那便更神秘了,世人只知是位女子,其余却一概不知。
妖族中也有两位大仙师境界的人物,在妖族中称为妖圣。一位便是被季言心打败过的妖王神屠,而另一位从未在人族中听到过他的传闻,甚至不知其性别,哪怕当日季言心率狩心阁讨伐妖王,妖族形势危急,也未曾见其现身。
九天塔中,亡魂封印处。
当墨旬站在一行人面前时,他的举动让季言心大为震惊。
只见墨旬二话不说,径直朝不辞走去,抱住不辞,万分感慨,甚至声音里还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哭腔:“无尘,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无尘?!”季言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又谨慎道,“哪个无尘?季无尘?招摇山的季无尘么?”
“我不是季无尘。”不辞无情推开墨旬,解释着,“季无尘出于某些原因,暂时不能出现,我是他的契灵,所以同他年轻时候长得并无二致。”
季言心凑上来,仿佛是第一次细细打量不辞,像是欣赏画卷般感慨:“没想到我师父说他年轻时生得好看,竟不是骗我的。我还想着,就他那底子,挺多也就中规中矩。”
不辞未回答,无奈撇开了视线。
“原来如此。”墨旬这才注意到阿九,热情招呼,“阿九,好久不见。”
“前辈进来可还安好?”阿九寒暄了一句,见墨旬点头,便说明来意,“我的友人们听闻这儿有一位尽知天下事,修为高深的前辈,当日我修炼遭瓶颈,是前辈指点我突破。”
说着阿九将季言心带上前来:“这位友人遭歹人设计,修为跌落近乎于无,想请前辈看看,指点一二。”
闻言,墨旬审视了一番季言心,又探了探她体内气息,道:“你曾身怀仙骨?你是季无尘的弟子!”
季言心眼睛一亮:“墨前辈果真厉害。”
墨旬泼了盆冷水:“那可是仙骨,我没有法子助你恢复修为。你仙骨去哪儿了?”
季言心答:“被人剥了。”
墨旬若有所思:“那人很厉害?所以你没法取回仙骨,才来找我一试?”
“嗯。”季言心点头,连百里翊都没办法的事情,想必别人更办不到,便道,“原本我们离仙骨很近,取了回来发现是假的,如今完全不知仙骨在何处。”
“你要我为你恢复修为呢,这个我办不到。”墨旬说得很是干脆,接着卖了个关子,“不过呢,想要知道真正的仙骨在哪儿,或许我的法子可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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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
季言心追问:“是什么办法?”
“想必你们知晓,我精通符咒之术。”墨旬说着的时候,一一扫视过众人的脸,看他们一脸“你确实很厉害”的样子,才又接着道,“我有一符,可回溯过去,带你们去到仙骨被剥那日,看看它的下落,究竟去了何处。”
季言心急不可待:“既然如此,那便快些开始吧。”
“莫急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墨旬双手比画出“稍安勿躁”的姿势,道,“如今我只是个亡魂,需得有两人为我护法,回溯之人切记,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所以必须选择相应的过去。”
季言心听得一愣一愣的:“何为相应的过去?”
“待开始回溯,你便会知晓。”
待一切准备妥当,不辞与阿九为墨旬护法,季言心盘腿坐在地上,准备回溯。
墨旬再次提醒道:“切记,你只有半个时辰,抓紧时间莫要浪费。”
季言心正色道:“记住了。”而后她闭上眼睛,任由墨旬将她送回被剥骨那日。
季言心来到一片纯白之地,这里除了满视界的白色,什么也没有。她正纳闷:“这……如何回到过去?”
语毕,大大小小的彩色透明气泡凭空生出,上面一幕幕,皆是季言心的过往,从师父捡到她开始,逐渐长大成人,到听学偷懒,再到与众师兄师姐朝夕相处,再到后来的狩炼仙试、下山入朝等等。
季言心第一次看到自己并不算长的过往,竟一齐呈现在眼前,在看到初遇百里翊时,他二人针锋相对。百里翊颠倒众生的脸又近距离出现时,季言心竟一时间看得走了神。
初遇时,百里翊老把“放肆”二字挂在嘴边,季言心询问他来历时,意外变成小狐狸,从半空滚落之际,她在极爱干净的他靴子上不仅踩了个护理脚印,还用爪子勾出一条丝来。
此时再看百里翊板着个脸,说出“放肆”时,季言心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沉浸其中。
“季言心你在干嘛!”她猛然伸出双手拍了几下自己的脸,试图劝自己清醒一点。这才回过神来,终于看到了讨伐妖王归来那日,气泡上礼花炸裂在夜空,将整个临安城的夜晚照亮如同白昼。
“不行,当日迎我从朱雀大街进王宫,整整花了半个时辰。”她摇着头,赶紧转移视线,找寻契合度更高的时间点。
季言心回忆着:“我记着当日我庆功宴都结束了,我还在等师父,那时应当是三更。”而后,她便看见一幕飘至眼前。
接风宴上,季言心被捧到了兴头上,昭帝先行离去后,萧允劝她少喝点的时候,恰好沈夏年喝高了倒地不起,萧允嘱咐了季言心几句,便先送沈夏年离开。而后,季言心对着殿外望穿秋水,等师父和大师兄前来赴约。紧接着,一直未露面的夜无炁出现。
“就是此时。”季言心说着,抬手触上那气泡,再眨眼,便已置身其中。
50. 墨旬
季言心对着殿外望穿秋水,赌气似的给自己灌酒,不是说好师父和大师兄今日会准时赴约,参加她的接风宴么?为何到现在都未曾出现?季言心终于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忽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住,来人正是夜无炁。
季言心看着眼前的一切,还在夜无炁眼前挥了挥手:“果真看不见我。”语毕又好奇,拉了拉倚在殿门边的自己,抓了一手空。
夜无炁道:“季仙师,你喝多了,我送你去摘月楼歇息吧。”
摘月楼位于王宫青龙位上,是国师夜无炁费尽心思为昭帝所建修仙问道之所,用国师的话说,在此地修仙更易窥得长生之道。宴间,酒酣耳热之际,昭帝将其赐给了季言心,允她可随意出入王宫。
“国师。”季言心看着夜无炁赏心悦目的脸,痴痴地笑着,“你怎么才来,来…喝上…”
夜无炁道:“先去摘月楼吧,大臣们怕是也熬不住了。我遣人在这守着,银临子来了第一时间告知。”
季言心甚为满意:“国师真…真是……好看就罢了,心思还这般玲…玲珑剔透。”
而后,不知道了哪里。恍惚间,季言心见着一青色道袍御剑而来,待惊惶失措跌落在她面前时。
那人道:“小师妹,师父渡雷劫失败身殒,大师兄为师父护法,亦身受重伤不省人事!”
此时回溯而来的季言心亦是第一次思考:“为何二师兄会在此处?”
没来得及多想,回溯之中的季言心闻言,一大股血冲破喉咙,吐了出来后便昏了过去。
紧接着,季言心看着昏死过去的自己,方才脑海中闪过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赤裸裸摆在了她的面前。
只见二师兄谢路行想都没想,便踢了倒地的季言心一脚,撕下他伪装的假面,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厌恶与记恨,他鼻子里发出冷哼:“小师妹,你不是自诩天之骄子,仙门之光么?不管是师父那老头子还是其余长老、同门。有好事儿,只会想着你,像我们这样从小勤修苦练的弟子,却永远不被看到。”
季言心当然不会有什么回应,却让谢路行愈发来气。
“你也从未把我这个二师兄放在眼里,还教我如何修道?你怎么不去教别人,难道就是因为我没家世没背景?你就那般逮着我,让同门们看我笑话?怎么,现在像个死猪一样躺在这儿?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日?”
愤怒的谢路行有些语无伦次,说话间他又狠狠朝季言心肚子上踢了一脚,将她踹下了他们脚下的长阶,滚落间被夜无炁轻抬手指拉了回来。
夜无炁蹙眉,低叱道:“莫要再浪费时间,赶紧拿了仙骨滚回去。”
听得夜无炁开口,谢路行瞬间收敛起怒容,转变成一副卑躬屈膝,言听计从的模样:“是,主人。”
季言心站在一旁,听得二师兄叫夜无炁主人,登时火冒三丈。他二人是何时勾搭在一起的?
平日里二师兄虽跳脱,但师门里只要有人在外面受了任何委屈,二师兄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用他的话说,哪怕是招摇山的狗都容不得外人欺负。而如今,他却和夜无炁勾结,对她下手?
只见那怪异的红线噬魂,从夜无炁袖中飞出,瞬间攀上季言心肋骨的位置。眨眼之间,泛着璀璨光华的仙骨被噬魂自季言心体内剥离,她眉间拧作一团似纠缠的麻绳。任凭她再如何痛苦挣扎,都无法醒转过来。
而后夜无炁冷冷吩咐:“扔了吧。”
“主人且慢。”谢路行对着夜无炁,一举一动皆毕恭毕敬又小心翼翼,“仙骨虽然取出,可她毕竟有十二瓣心花,且凭借这十二瓣心花就能战胜妖王神屠,着实可疑。”
夜无炁冷笑出声:“我向来喜欢给人留一条活路,没准日后还有趣事发生。但既然你这么怕,那便毁去她心花,扔到埋骨坑去吧。”
谢路行欲言又止:“……那我师父?”
“放心,我要一人死,他绝不能活。”
九天塔中,不辞眼看原地打坐的季言心吐出一口血来,急忙上前去想唤醒她:“心儿!”
墨旬瞧了一眼,道:“无碍,气急攻心罢了,你此时将她唤醒不就前功尽弃了么?以我现在的能力,恐怕三月内无法再次回溯。”
不辞只好作罢,皱紧眉头眼睛不眨地盯着她。
回溯之中的季言心,眼见夜无炁安排了死侍将自己送去埋骨坑,原本她只是以为夜无炁同昭帝有勾结,此前已经猜到见到,并且再怎么样,虽是师叔,可只有三年虚情假意。
但没承想,二师兄竟才是与夜无炁暗通款曲之人,她自幼便爱当他的跟屁虫,他看着她长大。眼下季言心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待谢路行携着仙骨离去,她便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一路上,季言心想过无数次二师兄会将仙骨带去哪里?是夜无炁其他的地盘么?但她万万没想到,二师兄拿着仙骨回了招摇山。直到进山门前,她都试图说服自己,定是夜无炁在山脚下藏了什么玄机,可二师兄就是一路从未耽搁,大摇大摆御剑飞入山门。
此时山中还未传来师父渡雷劫身殒的消息,今日三更天的招摇有些不同寻常,竟安静得不曾起风,就连虫兽飞鸟的声音都不曾听到半点。
只见一夜行衣陡然出现,打破了死一般的静寂,拦在谢路行身前。沉闷的声音,从他面具后面传来,辨不出音色和语气:“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才不像你优柔寡断。”谢路行不屑,“这样有何不好,拖拖沓沓得有意思么?浪费时间不说,我们这事,越拖只会越危险,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一旦错过,难上加难不说,我们没准会被夜无炁彻底控制。”
并不长的一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多。夜行衣正要开口,季言心两眼一黑,再睁眼便已在九天塔中醒来。
季言心立即起身,眼神恳求:“墨前辈,快些再送我回去一趟。”
墨旬摇摇头:“回溯之法乃是我看家本领,且不说在我鼎盛之时都需花费诸多灵力,眼下我是个亡魂,三月之内再做不到第二次。”
半晌的沉默,不辞虽心里好奇得很,却也未曾开口询问,回溯之时季言心看到了什么。
季言心不再做挣扎,只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前辈,我有法子可带你离开此处,只是不知道你可否愿意?”
墨旬始料未及,半信半疑道:“说来听听。”
季言心直言不讳:“不瞒前辈,在我被剥骨后生死一线,为了活下去我修得了画灵之术。”
“什么!画灵之术!”墨旬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频频摇头,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那可是仙门禁术!就算你当下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终有一日你会遭其反噬,届时魂飞魄散,抑或变成什么都未可知。”
“画灵术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我用过很多次了。而且其实它还有很多不曾被记载的用途,比如……”
“停停停,我不想听,你莫要再说了。”墨旬打断季言心,想了想又忍不住再道,“你大言不惭前可曾想过,我生前乃大仙师境界,对你的反噬只会比你接触过的所有灵都要强?”
季言心平静道:“不知为何,我至今未曾被反噬过,我和我的灵日日朝夕相处,他们也一点儿事没有。”
她的平静有那么一瞬,让墨旬觉得,这个世界颠倒了!他知尽天下事,即便身死被困在此不见天日,他也依旧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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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子知道外面的事,大到银临子渡雷劫身死,小到猫儿茶楼里近日什么话本最是流行。
可墨旬从来不知,会有一日,一个用了画灵禁术的年轻人,会对他平静地说出,有法子带他离开!那便是成为她的灵?!
紧接着,季言心郑重其事却语出惊人:“墨前辈你这是怕死?”
墨旬想,如果他死后埋在地下,听到季言心站在坟前如此问他,他定会掀起棺材板跳出来,告诉她:“你竟问一个死人他怕不怕死?!”然而眼下看着这个剑走偏锋,甚至倒行逆施的少女,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季言心见墨旬沉默,又慨然道:“前辈可敢赌一把?与其被困在这里,不如同我出去重见天日。你我本就是死过一次之人,还有何惧?假若在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为何不在青天白日下死?”
“似乎是这么个理……”季言心把墨旬说得无法反驳,自己年轻时不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么?是何时开始变得束手束脚……
季言心扯出一个笑:“那边如此说好了。”似是怕墨旬反悔,只待他未说一个不字,她便引出心头血道,“以吾心血,为其画灵,谨此奉请,福瑞来临。”
其实季言心一直很好奇,为何画灵之术被称作禁术,可却说的是“福瑞来临”呢?直到后来她真的飞升上界,面对那不计其数昔日荣光加身的神族亡魂时,她才明白其中缘由。
在窥见大仙师墨旬的一生时,他所经历的情波澜多,委实是来往如梭。季言心眼中含热泪,长叹一声,瞬间感慨万千无以言表。
“前辈身份特殊,又是被歹人设计困在此处,今日离开怕是会在他们之间造成不小轰动。我想先让你在须弥纳戒中修养,待时机成熟再现身,我们一同报那被杀之仇。”
离开九天塔后,不辞才问季言心回溯时看到了什么,她只说仙骨被夜无炁交给一穿着夜行衣,戴着面具的神秘人带走,具体去了何处,她跟到半路时,回溯的时间便到了。
一行人回到灵露宫时,王朝与天咎饶有兴致地在月下下棋。
季言心问:“怎么不见花魄?”
王朝反问:“她不是随你们一起去了九天塔么?”
阿九道:“花魄姑娘并未同我们一起。”
天咎打了个哈欠,眼睛还盯着棋盘,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声音懒洋洋道:“她说阿九的病比预想中严重许多,便一个人去黄泉海附近寻什么龙什么草去了,只有那个草能治。”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王朝:“一个人!你怎能让她一个人出去?花魄那么柔弱,外头那么危险。”
季言心:“黄泉海!”那是妖族聚集的地盘,神屠的老巢,并且妖王神屠很有可能没死!可想而知花魄只身前往会有多么危险。
不辞:“龙什么草?不会是龙脊草吧!此乃长在海里的灵草,虽并非像酆都千褶伞那般数量稀奇,可却由蛰伏的海怪看守,一旦有人接近,方圆几里的海怪皆会聚集而来。”
阿九:“我得快些去把花魄姑娘找回来,我不能让她为我以身犯险。”
季言心道:“既然花魄说你的情形严重,那便是真的严重,必须尽快找到法子治疗。我去追上花魄,一起去将龙脊草带回来。”
“我去。”不辞道,“你眼下是沧夷族人,你走来后面的计划怎么办?”
季言心蹙眉:“你去我不放心。”
王朝自告奋勇:“我去,女孩子生来不能受一点伤。”
不辞:“那么多海怪,你不要命了!”
“真麻烦。”天咎打断众人的拉扯,起身。整理过久坐皱在一起的衣袂后,道“我去接她就是。”
51. 喧闹
云云间,悬浮在空中,头顶一轮圆月,乃招摇山最美的山峰。
月桂树下,又是那个温婉动人的身影,季无玥上前,柔声唤她名字:“司瑶。”
沈司瑶转身,面上起了愠怒之色,一反平日常态:“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姐姐,不要一口一个司瑶司瑶的。”
“我……”季无玥被沈司瑶突如其来的怒斥弄得有些懵然,“我日日都是这么叫你的呀。”
沈司瑶目眦欲裂,声音甚至变得歇斯底里:“谁准你这么叫我的!我不喜欢。”
季无玥依旧不知所措:“司……瑶……你怎么了?”
沈司瑶怒吼:“住嘴!我让你住嘴听到了么?我不喜你这么叫我!”
不知何时,季无尘出现在两人面前,沈司瑶气急,泪水在眸子里打转,亲昵地挽起季无尘的手腕,我见犹怜:“无尘,只有你能唤我司瑶,可这个季无玥老想学你,我讨厌他,你杀了他!杀了他!”
“哥……哥……”季无玥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喉咙里被滚烫的热血填满。
季无尘听了沈司瑶的话,毫不犹豫便幻化出光剑,洞穿了季无玥的胸膛:“我也很言恶你,做什么都想学我,凭你也配?”
而后季无尘与季无玥的父母出现,一脸嫌恶地盯着季无玥。
“就是,凭你也配?”
“你也配?”
紧接着招摇山的长老、同门们接二连三出现,将季无玥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此起彼伏的嘲笑声、怒骂声都在指责季无玥不配……
玄清宫中,昭帝赫然自龙榻上起身,浑身冷汗,心脏剧烈跳动着,急促的喘息声在此时显得格外明显。
身旁的苏愿婉听到动静,起身见他满头是汗,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柔声问询:“陛下又做噩梦了?”
“去,去给我宣方时宴。”昭帝无视苏愿婉的话,只又自顾自拔高了声音,“元化!滚进来!”
近日来,昭帝噩梦频频,那些曾今他最珍视,最亲近之人,一遍一遍在梦中将他抛弃、杀死。原本给了方时宴七日时间去查是何物压制了龙脉,如今他多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再也不想反复梦魇,一次又一次提醒着他,那些最珍视、最亲近的,早已弃他而去。
昭帝尾音还未落下,元化便连滚带爬冲到榻前帐外:“陛下,老奴在。”
“去宣方时宴来!”
“是。”
……
灵露宫。
季言心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二师兄憎恨的面容、恶毒将她踢下长阶的画面反复出现。二师兄今年该两百来岁了吧?不知他那般心思隐匿了多少年?
“哎……”
她的长叹声一声接一声,烦躁不安。
于是她伸手在帛枕下面摸索片刻,摸出一面镜子似的东西,是银临子发明未成的通讯仪,一共两个,此前给了百里翊一个。
季言心平躺着用手指在通讯仪上写道:“百里翊,你在么?”
半晌,通讯仪上漆黑一片,未有回应。
季言心蹙眉:“怎的不理我?是没看见么?”于是她对着通讯仪道,“百里翊百里翊,你在不在?在的话答应一声。”
依旧未有丝毫回忆,眼下本就心烦意乱的季言心愈发阖不上眼睛,连呼吸都变得更急促起来,她猛然从榻上坐起,惊道:“夜无炁不会把百里翊关起来了吧?他真身未解封,极有可能打不过夜无炁,万一不敌反被杀该如何是好!”
说着,季言心便想立刻冲到非天宫寻百里翊,可脚才落地又清醒过来:“我要冷静,都这么晚了,正常人早就睡着了。”
“对,擅闯非天宫只会惹人怀疑。”季言心不断说服自己,“明日一早去国子监找他吧。”
非天宫。
百里翊手里握着的通讯仪亮了两次,而后便再无动静。他本想随手将其扔到看不见的地方,奈何又莫名盯着瞧了许久,最后他赌气似的将通讯仪塞进了帛枕底下,闭眼。
卯时。
宫门外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皆只因听闻宫中来了两位沧夷族后人。他们玄奇非凡,随意展开一方幻术天地,便能叫人延年益寿,修为精进。
此奇闻,在大昭乃至整个天下实乃闻所未闻。而昨日便有消息称,近日天一亮,那沧夷族二人便会为有缘之人带来福泽。聚在宫门外的众人,无一不自认自己便是那独一无二的有缘人。
人群中有几个人,互相确认了所在位置,使了个眼色,便开始嚷嚷。
“家中老爷病重,药石无医,还请沧夷族大人见小人一面,救救我家老爷吧!”
“此前怪鸟袭击我门派,只余我一人幸免,当我以为在劫难逃时,是沧夷族大人救了我一命,让我重新相信光,相信正道!相信我依旧有仙缘,此等大恩大德,我必当面致谢。”
“在下乃自极西之地连夜御剑而来,此前在下一连七日仙游,梦境中一仙人指引在下定要于此时赶来此处,与那二位沧夷人相见。既然不能放我等进去,便快些去请他们前来吧。”
禁军站在高墙之上,居高临下逮着最后一个喧哗之人,厉声喝道:“我呸,别给老子说些神神叨叨的,你还仙游,游你个太奶奶。我劝你们尽早离去,否则惊扰了宫中各位,有你们好果子吃!”
“都给爷爷闭嘴,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此处岂是你等能随意喧哗的地方!”
禁军不说还好,这一说盛气凌人的模样,更激得众人反驳。
“谁人不知陛下仁德,不仅对昭国子民爱惜,更敬重天下有鸿鹄之志的修道者。你说这话,是在抹黑陛下么?”
“就是就是!陛下眼皮子底下的禁军怎会如此无礼!”
“看陛下知晓了你的一言一行,定会叫你有好果子吃!”
“我们要见沧夷人!”
“让我们见沧夷人!”
“见不到沧夷人我们是不会走的!”
宫门外人山人海,热血沸腾,喧嚣不止。门内没人知晓为何这群人莫名聚集而来,又莫名天方夜谭。
祈年殿。
一向不喜上朝,只有心问道的昭帝,近几月来,上朝的次数加起来比以往一整年还要多。
昭帝还未到时,朝臣们便议论纷纷。
“那沧夷族两兄妹,才到临安城没多久,便解决了怪鸟食人心花一事,还真是有本事呀。”
“沧夷族不是擅堪舆术么?怎的还通晓那般歪门邪道。”
“话可不兴这么说,什么叫歪门邪道?能为修士、百姓解决连朝廷都未能解决之事,此乃大昭幸事不是。”
“民间都知晓是他们彻底解决了怪鸟骚乱,已然声名鹊起了呢。”
“更有传闻,说其兄妹是大昭的福星。”
“如此说来,那两兄妹确实厉害,怪鸟一事那么久了,连国师都未曾解决。”
“国师……与我们陛下不和的传闻,已传遍街头巷尾了。”
“好些时日未见国师了,听闻他日日在国子监,选自己的门生呢。”
“这种话可不能听风就是雨!”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众人这才意识到,近日上朝,怎的从未见过国师大人?如此局面,国师不见踪影,再加上国子监大放厥词一事,更是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岂不是坐实了君臣不和的传闻。
“皇——上——驾——到——”
随着小太监扯着嗓子,昭帝来到祈年殿,于龙椅上坐下,他气定神闲,红光满面。近日里昭帝不知修了何法,年轻了五六岁,今日看起来似乎心情依旧颇好。
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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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齐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帝道:“众爱卿在议论些什么呢,都说与朕听听。”
“启禀陛下。”当日引荐沧夷族兄妹的鸿胪寺卿傅游第一个站了出来,“时下临安城中皆在谈论一桩趣事。”
昭帝好奇问:“哦?是何趣事?”
傅游卖了个关子:“这是说起来还有陛下有关呢。”
朝臣们面上附和,心里却鄙夷得很,众人不都知晓么?难不成陛下还不知,真是给个台阶就想攀到天上去,还兜什么圈子。
昭帝未再接话,面上却是笑意不减。
傅游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便向昭帝做了个恭喜的手势,装腔作势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眼下临安城都在道,陛下得了两位福星,不但怪鸟霍乱一事被平息,连着三日城东紫色霞光满天,入夜都不曾减退。日后定能国作绵长,陛下慧眼识珠,乃大昭之幸啊。”
这鸿胪寺卿面不改色,不带喘气地说了一段阿谀奉承的话。令群臣不禁咋舌,自己要是有傅游一半嘴皮子,也不愁讨不得陛下欢心了。
“只是……”话说到此处,傅游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一时顿住。
“傅爱卿有话直说便是。”
“只是方时宴兄妹至今未有明确身份,临安城中传来传去皆是那两个沧夷人,那两个沧夷人,听起来倒像是我大昭强迫沧夷族仅剩的两兄妹留在宫中似的。”
昭帝还未开口说话,却听得殿外有人禀报。
禁军首领行了个弯腰礼,道:“陛下,宫门外围满了百姓与各地赶来的修道者,口中言语沧夷乃福运旺盛一族,纷纷要见一见沧夷族兄妹,沾沾福气。”
昭帝蹙眉:“荒唐。”
众臣悄声议论。
“何等荒唐,修道者便也罢了,临安城的百姓怎的也敢堵在宫门前。”
“还不是知晓咱们陛下仁德爱民,不会与他们计较。”
“事到如今,那兄妹二人若是还没个说得过去的身份,怕是不妥。”
“不知陛下会给他二人何等官职?”
昭帝吩咐道:“去宣方时宴,方时心进殿,朕要亲自带着他兄妹二人去安抚慕名而来之人。”
方时宴在灵露宫,一时半会到不了祈年殿。此时,最是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班盛站了出来,上前启奏。
“启禀陛下,国师大人先前已为其弟子求来国子监祭酒一职,如今未经陛下允许,便私自许了一来历不明之人司业一职,委实没将大昭法纪放在眼里,实属大逆不道!若不加以严惩,日后只怕愈发变本加厉!”
“臣附议。”中书令贺知延也站了出来,言辞铿锵,“国师此举实在嚣张,且近日里没一日前来上朝,作为陛下的臣子,实属大逆不道!请陛下严惩!”
昭帝面上平静无澜,叫人看不透,只道:“可有人知晓国师去了何处?”
群臣中一阵沉默,昭帝言外之意便是,连他也不晓得国师去了何处。自开国以来,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国师乃昭帝左膀右臂,二人可谓形影不离,亲如兄弟。如今国师消失已久,陛下却反问众人,他身在何处。看来二人不合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大家各自心怀鬼胎,无一人敢先发话,直到殿外接二连三传来阵阵惊雷声,才打破祈年殿中的寂静。
昭帝将视线投向殿外,正是阳光灿烂时:“青天白日怎会惊雷?”
元化闻言,派身后小太监赶忙出去查看,没多久便连滚带爬回来了。
元化低叱:“慌什么?莫要在殿前失仪。”
小太监这才定了定心神,将外面的状况如实说与元化。
元化弯腰禀报:“启禀陛下,说是摘月楼顶的赤金瑞兽被雷劈了,如今掉了下来,还在地上砸开一个巨坑。”
52. 儿戏
宫中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青龙位上的摘月楼青天白日下被雷劈。可奇就奇在,一切完好无损,唯有赤金瑞兽被劈落。此瑞兽在摘月楼建成之日,作为宫中气运的象征,镇守在顶端,俯瞰八方。
宫女太监们皆私下议论起来。
“国师何曾出过错!如今他选的青龙位,建的摘月楼,却遭雷劈!这算是天罚么?陛下会对国师降罪么?”
“要我说,便是国师近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倒反天罡,老天都看不下去喽。”
“国师不会被什么邪祟附身了吧?才会做出诸多一反常态的行径。”
“有没有被邪祟附身不知道,但我觉着八成天罚,但愿我们不要跟着遭殃才是。”
方时宴与季言心在前往祈年殿的路上,经过摘月楼时,正好目睹那惊雷。一连八道,明晃晃地由八个方位齐齐劈向摘月楼顶的瑞兽。
引路的小太监被那凶猛的气势吓到腿软,当场跌坐在地,要说那八道天雷是巧合,他打死也不信。
小太监声音颤抖:“这这这……这是天……天罚!”
方时宴安抚道:“小公公莫要惊慌,待我去查探一番。”随后给季言心使了个眼色。
季言心扶起还瘫坐在地的小太监,语气关切柔和,明面上在安抚,实则说出的话愈发让人害怕:“小公公莫要害怕,纵使是天罚,要被挫骨扬灰,乃至魂飞魄散,像我们这等小人物,也是排在最后的。天塌了,自是有大逆不道,触怒上天之人先顶着,之后的事一切都来得及。”
无须多久后,国师夜无炁触怒九天之上的仙神,遂降下天罚警示的谣言,便在此时于这个小太监心底开始生根发芽。
在方时宴还未查探归来时,昭帝已带着群臣来到摘月楼前等待。所有人都不敢言语,生怕说错一个字,便会给自己引来祸端,皆心怀忐忑望眼欲穿,愿方时宴尽快查明缘由归来。
约莫一炷香后,方时宴自摘月楼飞身而下。
见方时宴要行礼,昭帝迎上前一步,道:“事关重大,礼节便免了,可查明了缘由?”
“是,陛下。”方时宴正色道,“此前我便说过宫中有东西在压制龙脉,如今天降八道雷,不知是否机缘巧合,方才去查看之时,叫我发现了那压制龙脉之物。”
此言一出,除了昭帝,众人皆惊。宫中竟然有东西压制龙脉!这影响的可不只是陛下,而是整个大昭的国作气运。
昭帝眸间染上一层寒霜,问:“是何物?”
方时宴道:“回陛下,虽压制了龙脉,可却不是什么邪物,反倒是一神物。”
昭帝眸光一动:“仔细说来。”
“此神物非一般神物能比,应当是上界流传而来,拥有神力,安置在青龙位上,表面看去能使国运昌隆,实则日子一久便会神力受阻,风水不受。想必此神物已在此百年有余,才会造成如今龙脉被压制的局面。”
昭帝若有所思:“如何解?”
方时宴答:“重新寻一处宝地,将神物迁出,可维持五百年。五百年后,需再次迁移,便可保大昭鼎盛繁荣。”
昭帝抬首看着眼前的摘月楼,沉默良久,似是心有所思,似是透过摘月楼,看向了极其遥远的某个过去。
而后,他语气平静却冰冷,道:“此事容朕好好想想,今日酉时,方时宴来玄清宫见朕。”
方时宴道:“草民遵旨。”
“日后莫要再以草民自称。”昭帝高声道,“既然夜无炁没了踪迹,那方时宴与方时心便也是我大昭的国师。”
群臣心如明镜似的,却不敢多言。昭帝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什么叫“也是我大昭的国师”?言外之意有两层,一层是既然夜无炁擅离职守,那便找个能人来收拾你的烂摊子。另一层则是回以夜无炁先斩不奏,随意找了个人做了司业,国师之位,便亦可做儿戏。
近日惊天动地之事,可谓一件接着一件,桩桩件件皆在朝臣意料之外,却又合乎情理。
禁军再度来报:“陛下,宫门外求见沧夷族大人的人,多到快压不住了。”
“去告诉他们,如今方时宴兄妹二人乃我大昭国师,朕会择一处最恢宏的府邸,赐作国师府。届时沧夷族秘术现世,允许临安城白丁与通过九天塔六十层的修道者前去拜会,共沐福泽。”
语闭才询问方时宴:“你兄妹二人可有异议?”
两位新国师齐声道:“陛下圣明。”
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夜无炁会有所行动作为,可他依旧悄无声息。就连国子监都说,国师大人已许久没来过了。
国子监内。
新上任的祭酒大人好生奇怪,众学子都怀疑,这位大人莫不是想将国子监毁在自己手里?前祭酒只是废柴,却并不祸害学子,新祭酒不但修为高深莫测,心思亦是匪夷所思,祸害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堪称荒唐至极!
国师还来的时候,祭酒大人只一脸冷漠,能说一个字诀不说两个。如今国师好些时日不来,学子们从未想过,原来祭酒大人也爱说话,更爱折腾人。
“今日投壶,谁能拔得头筹,以后早课都给他免了。”
此话一出,平日里不思进取,贪图玩乐的学生乐开了花。殷、宋两位司业出面阻止,却被祭酒大人动一动指尖,将人丢出国子监外十里地。
“明日考你们风缚术,谁能得我心意,必有重赏。反之,必有重罚。”言外之意便是,能不能做到,做得好不好无所谓,我看得顺眼最重要。假若谁让我不顺眼,便不会让其好过。
学生们夜里辗转难眠,皆在思索要如何做,才能得了祭酒大人心意。
到了考试那日,祭酒大人更是语出惊人:“你们对着彼此用风缚术吧,谁的术法有花样,能维持越久,便能得我心意。”
语毕,还未等众人揣摩祭酒大人的话,他又道:“不限于人,只要是国子监中的一切,皆可。”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要是表现得中规中矩,便卷铺盖走人吧。”
何为“有花样?”何为“一切皆可?”何为“中规中矩便卷铺盖走人?”中学生听祭酒大人说话,好似在听天书一般,皆愁容满面,不知如何开始。生怕惹他不高兴了,被逐出国子监,那会成为临安城未来几日的笑柄。
平日里勤学苦修的学生们变得束手束脚,有将落叶静止的,有将光静止的,更有甚者,将人意识静止。
祭酒大人厌恶地睥睨了一眼,懒洋洋道:“滚,以后若再见到你等,便将你们全都扔进埋骨坑。”
学生们愣住,皆以为祭酒大人在同他们开玩笑。愣了半晌没人动弹,祭酒大人怒了,隔空随手抓了一人,束缚住其喉咙,只一瞬间,那学生整张脸又红变紫。片刻后,骨头收紧摩擦的声音在眼下沉闷的气氛中,清晰可闻。那人几乎没了呼吸,中学生色变。
“祭酒大人饶命!学生愚笨着实不适合继续待在国子监,可否允许学生回家去?”
“滚。”
“祭酒大人,家中父母常年驻守边塞,祖父上了年纪,近日寒疾发作,我得去守着,短时间内怕是无缘再在国子监学习了。”
“滚。”
“祭……祭酒……大人……我……我那个……”
“滚。”
司业不在,经过祭酒大人的折磨,三强宁弈最终站了出来。
他不卑不亢,直言不讳:“祭酒大人,你不能这般。如此下去,学生们如何变强?我等在国子监修习,本就是将来为大昭效力,你将人逼走,谁来守护大昭?”
祭酒大人反问:“贪生怕死之人,不滚留着过年给国子监贴对子么?”
宁弈竟无法反驳,思索了片刻才道:“祭酒大人这般行事,敢问学生们如何变强?”
百里翊瞥了一眼宁弈,真是一副死脑筋,什么仙人抚额,莫不是抽走了他的慧根。便问:“你口中的变强为何?锄强扶弱?还是只以自身的力量压倒一切。”
果不其然,宁弈的回答在百里翊意料之中:“自古以来强者为尊,只有够强大,才能做那第一人。锄强扶弱这等小事,学生觉得不应当占用我变强的时间。”
百里翊蹙眉,又问:“牺牲你一人与牺牲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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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国子监学生,你如何选?”
宁弈的回答得理直气壮:“当然是牺牲整个国子监学生。”
众学生咋舌:“好你个宁弈,仙人就是这么抚你额的?你还有没有心?”
祭酒大人眸子里浮出一抹杀意:“你作此选择可是因为觉得他们修为都不如你?”
众学生将这明晃晃的杀意看在眼里,皆心惊肉跳。
宁弈只觉理所应当:“那是自然,弱者只能被淘汰。”
“好,好好。”祭酒大人一连说了三个好,眼底杀意愈发浓烈,恐怕除了宁弈谁都看得明明白白。
就在众学生胆战心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时,祭酒大人出乎所有人意料道:“今日考的风缚术,只要你能将其与学子悬于日下一个时辰,不得动弹丝毫,我便教你如何变强。”
荒唐!荒唐至极!这到底是国子监祭酒?还是要拿人祭天?!此言一出,又有一批学生连滚带爬逃离了国子监。
祭酒大人折腾学生们便也罢了,尤其爱折腾祁司业。私下里都在传,二人是在争国师大人的宠爱呢。
只不过,相比对待学生们,祭酒大人对祈司业的行为显得未免有些……幼稚?
见祈司业在树下纳凉小憩,祭酒大人便将他头顶的大树悄无声息地连根拔起,还在他头顶幻化出一个太阳,瞬间晒得祈司业白皙的脸上干裂起皮。
还有学生见到,祭酒大人会故意在祁司业的吃食里下泻药。用量之大,药效之歹毒,即便祁司业修为高深,也经不住折磨。
以至于后来祈司业连国子监的水都不敢喝一口。
祁珩走在来国子监的路上时,抬眼便见着诸多学子静止悬于高空,乍一看着实有些瘆人。
祁珩自言自语,越说表情越凝重:“可是那祭酒又在搞什么鬼?”话才说完,他想到自己完全打不过祭酒,苦笑着转身,干脆躲着他算了。
可才折返了几步路,祁珩又连连叹气停了下来,愁眉不展:“不能再耽搁了,如今只有这一条线索了。”说好的当了司业能上朝,可那国师也不知去哪儿了,此事一再被搁置。如今即便那祭酒厌恶自己,也只好试着去求求他。
于是祁珩只好硬着头皮,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国子监。
只见祭酒大人,双手环抱像根柱子一般,笔直地站在中庭,才瞥见祁司业,便阴阳怪气道:“都这个点了,祁司业才来?我还以为你适应不了国子监,回门派继承家业去了。”
学子们心中五味杂陈,祭酒大人对祁司业的一言一行,果真是在意过了头。别的学生即便日上三竿才到国子监,也能得祭酒一人温柔以待一整日。只要换做祁司业,祭酒大人专门给他记着,稍微出一点儿差错,便扣他俸禄。
半月不到,祁司业的俸禄都被扣光了,可令众人匪夷所思的是,纵使这般,祁司业也不愿离开国子监。
国子监啊,还真是怪人怪事层出不穷。
祁珩面带微笑,走上前去:“祭酒大人,可否带我上一次朝?祁珩感激不尽。”
百里翊冷漠:“不。”
“你不是想赶我走么?你带我入宫一趟,回来我立马便离开国子监,保准你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我。”
百里翊这次没说话,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祁珩强压胸中怒火,欲耐着性子再度开口:“我并非……”
此时一个少女的声音打断了祁珩,她的声音似是从国子监上空传来:“空心,空心你在么?”
祁珩昂首翘着瞧着,好奇是怎样的女子来国子监,不走正门,你说她做贼似的吧,她的声音又清晰可闻。
百里翊蹙眉,不看声音传来的方向,依旧一副淡漠的模样,只是眉宇不自觉皱起。
少女声音再度响起:“既然你在,怎的不理我?”
随着声音落下,只见一少女从天而降,落在二人面前。
祁珩看着少女出神,半晌后道:“是你,真的是你!”
此言一出,季言心与百里翊面面相觑,明明戴了幻颜簪,祁珩所言,究竟是何意?
53. 遇险
季言心以为自己听错了,瞧着祁珩,便指着自己问了一遍:“你在同我说话?”
祁珩点头如捣蒜:“对,是你。”
季言心看看祁珩,又看看百里翊,一脸茫然。
百里翊一副“他不是同你有婚约,你问我做甚”的表情,最终还是无奈,在三人周身展开一个结界,隔绝一切。
百里翊将季言心拽到身后,没好气地瞧着祁珩,问:“你可知她是谁?”
没承想,祁珩竟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季言心。”
百里翊顿了顿,还是道:“是敌是友?”
祈珩:“友得不能再友,比真金还真。”
祈珩这么一说,百里翊反倒不高兴了,转身便想走。
季言心这才开口:“你别走。”
“我不走?”百里翊转头看着季言心嗤笑道,“我不走看你二人在这原地成亲么?”
季言心耳朵一热,原来百里翊不理自己是因为这个。还未等她说话,祁珩便先开了口。
不知为何,祁珩平日里除了因打不过百里翊被迫压制,见了谁都是嚣张跋扈,更恨不得让整个临安城都知道,自己与季言心有婚约一事,如今见了季言心却一反常态,竟显得恭敬得很。
“恕我唐突,提及婚约一事,只是想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好让临安城的人知道,季师姐暴毙事有蹊跷。”
祁珩这话说得,不只百里翊为止一震,连季言心都听得云里雾里。
季言心想一点点理清思绪,先问:“我带了幻颜簪,莫说是你,就是夜无炁都看不出我原本是谁,你是如何看出的?”
祁珩道:“季师姐忘了么?你我当初被困鬼女林时,为了破阵,结过血盟。”
这么一说,季言心恍然大悟:“确有此事。”结过血盟的两人,会有惺惺相惜的特殊感应。
百里翊在一旁忍不住冷言冷语道:“区区鬼女,还需结血盟才能破阵,还修什么道?不如找块荒地去做农耕。”
祁珩心下长叹不已,原来这个祭酒,即便是对女子说话,亦是阴阳怪气,嘴不留德。
季言心又问:“那你是专程来临安城找我的?”
“我深知你暴毙的传闻定是假的。”祁珩眼神笃定,说罢眼底又透出一丝无奈与悲凉,道,“银临子大仙师身殒的消息传遍仙门之后,我曾同父亲前去招摇上祭拜。但没一人愿提及季师姐暴毙一事,我便更觉蹊跷,之后私下查探,果真让我寻到线索,再后来我便马不停蹄来了临安城。”
怕季言心二人多想,以为自己不怀好意,祁珩又道:“自狩炼仙试上与季师姐比较过后,我才知何为天之骄子,何为仙门百家的希望。我对季师姐唯有纯真的崇敬之心,且这份心意有增无减,我只想追随季师姐,日祈夜盼望看你飞升上界,我也好沾沾气运。”
语毕,少年脸上满是不掺杂质的赤诚。
祁珩毫不保留地夸赞可见对季言心是立竿见影,但百里翊却断定,这个祁珩要么是个傻的,要么定然心怀鬼胎。
面对祁珩的热情,季言心笑得灿烂,一番豪言壮语:“以后在临安城你便是我的亲师弟,在国子监若遇上难事,只管同你们祭酒大人将。”
祁珩心道:“他日日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
“莫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百里翊提醒着,而后又冷冷刀了一眼季言心:“你们很熟么?他说什么你都信?”
季言心忽地想到自己如今在临安城乃沧夷族人,便对祈珩道:“日后在人前我是沧夷族的方时心,不是季言心莫要露了马脚。”
祈珩信誓旦旦:“放心,绝不会露出半点儿马脚。”
季言心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对二人道:“如今我也成了大昭国师。”
百里翊淡淡道:“看来要变天了。”
“灵剑派在临安城中有落脚的地方,眼下还有一些事需我去办。待事了,我再来寻方大人。”祈珩道,而后朝百里翊做了个告辞的手势,“反正这个月俸禄都被祭酒大人扣完了,我现在离开应当无碍吧。”
说完祈珩转身便要走,脚才抬起又收了回来,再转过身时,面上已有挥之不去的凝重:“我还有一事,要说与季师姐听。”
“何事?”
祈珩面露难色,顿了顿才道:“你先答应我,听了莫要痛心亦莫要冲动,待我再去确认一些事,再从长计议,我定会全力助你。”
“行。”季言心点头。
祈珩这才道:“仙骨很可能在招摇山。”
季言心平静地点头:“嗯。”
“看来师姐已然知晓。”
百里翊看着难得的黯然神伤,本来憋着一肚子的气,也莫名消散了许多。
祈珩走后,百里翊的结界还未撤下,便对季言心道:“你可是有事同我说?”
季言心这才想起来国子监的目的,便道:“甜酒去了黄泉海,你可有法子给他传讯?”
百里翊问:“天咎去黄泉海做什么?”
季言心说着来龙去脉:“是花魄在大家不知晓的情况下,前往黄泉海为治阿九的病症去寻龙脊草,我们担心花魄灵力低微会身处险境,最后便由甜酒去追她了。”
百里翊问:“你要传什么话给花魄?”
“不是花魄,是传给甜酒。”季言心摇摇头,道,“黄泉海是妖王神屠的地盘,我想让甜酒去帮我看看,神屠可是没死?如若神屠没死,依他的性子,定会卷土重来,届时最遭殃的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
“神屠?”百里翊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回想了片刻,一团暗红色精魄兀自浮现在脑海中,便道,“被你打得只余一丝精魄的神屠没死,说起来我从终焉之脊出来,还有他一份功劳。”
“什么!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问。”
季言心无奈,凑近了拉起百里翊的衣袖,正色道:“你还是得让甜酒去给我查探查探,神屠定有动作。”
如此近的距离,让百里翊慌忙避开视线,道:“那我即刻便传讯给他。”
……
临安城往西三百里,不知名地。
夜已深,花魄灵力低微,马不停蹄地赶路,如今距离黄泉海,依旧还很遥远。
眼下花魄行至一片荒郊野外,此地树木高大,树枝杂乱无章朝各个方位蜿蜒。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实实在在挡住了原本明亮的月光,花魄拿出火折子,照亮前路,可野兽渐次响起的吼声忽远忽近,花魄控制不住地背脊开始发凉。
花魄一边走,一边说话给自己壮胆:“按这个速度,不知何时才能到黄泉海,阿九姑娘的病不能因为我给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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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野兽的叫声愈发显得骇人,花魄忙不迭接着开口:“我真是给精怪丢脸,我想我该是精怪中最弱的一个了吧,待我从黄泉海回去,得向大家多学些本领。大家都是很厉害的人,只有我一个弱得不像样子,也太拖……”
“哎哟!”花魄只顾自言自语,没注意横在路上的树桩,被绊得一个趔趄摔出去,火折子也顺势滚落。
花魄被突出起来的黑暗笼罩,心跳如鼓,忙不迭欲爬起身,脚踝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原来是摔倒时,还崴了脚。
“花魄不怕,要冷静。”她安抚着自己,声音却是颤抖的。她用双手支撑着地,深呼一口气,而后站了起来。
花魄定了定神,冷静下来,蓦地瞧见不远处有零星灯火。花魄惊喜,提着一只脚,一路跳着过去。
“原来是一处客栈,这山郊野外着实危险可怖,如今脚也崴了,还是先在这儿歇息一夜,明早继续赶路吧。”她说着,便一瘸一拐走近那家门口悬着“福运客栈”,由修竹围成院子的二层山野小筑。
花魄才到竹扉前,门“吱呀”一声,正好从里面打开。
一身姿丰腴,美艳动人的妇人出现在花魄面前,见了花魄,先是有些讶异,而后生意人的本能让她立马笑脸相迎:“妹妹怎的深夜一人来了这山野,外面可不安全。夜已深,来我店里落个脚吧,就是天大的事儿,也没妹妹重要,待天亮了再走也不耽搁。”
花魄心里一暖,已认定这妇人定是个大好人,便道:“我正是来住店的。”
“哎哟,妹妹的脚是怎么了?”美妇人一眼瞥见花魄一条腿脚尖点地,紧接着重又打量了一遍,瞧见她身上沾了泥,关切地伸手将她搀扶住往里走,道,“这是看不清夜路摔了吧,我先扶你进去。”
“谢谢姐姐。”花魄心中只一味感激,丝毫未察觉到美妇人将手搭上了她的脉搏。
待花魄被带进小筑,还未来得及看清其中的陈设,美妇人搀扶着她的手猛然发力,将花魄狠狠推飞出去。
美妇人彻底变了副面目,高声道:“是个灵力低微没用的,谁要就赏谁了。”
说罢还踢了花魄崴了的腿一脚,啐了一口:“呸,真是浪费老娘口舌,大半夜的还叫我白白走了几步路。”
脚踝处剧痛难忍,花魄眼里噙着泪水:“求求你们,放了我,既然我灵力低微对你们毫无用处,不如放我离去,权当是诸位的善心了。”
一阵男人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这小丫头在跟我们讲善心呢?”
“哈哈哈真是笑掉大牙。”
“天底下谁又何曾有善心,要真的有,我们也不在这儿了。”
“这是我迄今为止听过最可笑的话,哈哈哈。”
花魄这才看清,一群年纪参差不齐,但皆面目不善的男子将自己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小丫头有趣儿,我要了。”
“谁准你独吞的,有好事向来不是大家一起么?”
“那我先来。”
“我先!”
“那按老规矩来。”
此时美妇人突然来了兴致,冒出一句话:“回回都老规矩,你们也不嫌无趣,是男人就一起啊。”
男子们被美妇人的话激到,齐齐笑容猥琐地朝花魄伸出了魔爪……
54. 地下
“难不成这么快,我就要再死一次了么?”花魄不甘心,一边说着一边急中生智将手伸进了腰间乾坤袋。
“小美人,哥哥们不会让你死的。”
“死了多可惜呀。”
就在男子们垂涎欲滴,皆迫不及待拉扯花魄之际,争在前头的人只一触碰到花魄,便惨叫一声,倒地不起,看上去似是昏厥一般。
众人见状,停滞了片刻,见倒地之人并未发生变化,其中一男子还伸手探了其鼻息,又看看众人,道:“这也没死啊。”
另一个谨慎地冲着花魄问:“丫头片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见花魄不答,有个胆大的又上前去:“她在唬咱们呢,别怕。”结果话音刚落,这人又惨叫一声,步了此前那人的后尘。
花魄缩成一团,将自己抱紧:“他们中了我的……我的三时死,若是没解药,三个时辰后便会……便会化作一摊血水!”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朝后退了两步。
有人狐疑:“你们可曾听说过什么三时死?”
花魄拔高了音调,给自己壮胆:“天下之大,没听过便没有么?你们要是不信大可试试!”
有人提议:“兄弟们,先将这丫头片子弄死,她不就没法下毒了。”
花魄大为震撼,人性怎可龌龊到如此地步,便指着在地上的两人朝一群人质问:“难不成你们不管你们这两个弟兄的死活了么?”
众人听闻又是一阵哄笑:
“哈哈哈,弟兄?亡命之徒哪儿来的弟兄?”
“多死一个还能让哥哥我多享受一次呢。”
“别废话了,先将她杀了!”
花魄两眼一闭,心想原本自己就是已死之人,只是不知如若再死一次,会是如何?还能往生还是直接灰飞烟灭了?只是不甘心,化作人形后还未经历这世间冷暖百态。
一男子抡起一把斧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便要朝花魄当头劈下,其余男子皆如饥似渴地期待着。
就在斧头距离花魄头顶只有一寸时,一道冰蓝色的光穿破小筑而来,击中斧头的刹那,不只是斧头,就连拿着斧头的男子也被瞬间冰封,直直朝后倒去。
见状在场所有人无不心惊胆战,齐齐四散开来。一时间,小筑中死一般寂静,连呼吸都近乎凝滞。即便他们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也从未见过如此一击便能将人冰封的术法。
良久的静默,谁也未曾想到,打破死寂的竟是小筑突如其来的坍塌。似乎是为了更加震慑众人,先前被冰封之人随着小筑坍塌轰然的声响,瞬间如雪花般炸开。
眼前的震撼让众人本能四散逃跑,却接二连三踉跄摔倒,他们狼狈地爬起身,连滚带爬。就在即将爬出小筑时,数不清的冰蓝色光束从天而降,将坍塌的小筑整个围了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那冰蓝光束竟是一支支箭矢,散发出逼人的寒气,形成一个谁也不敢接近的牢笼。
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压倒性的力量,随着他从天而降站在花魄面前:“欺负了人还想走?我让你们走了么?”
众人看着俊美的少年皆是一阵恍惚与狐疑,这少年是这些冰蓝箭矢的主人?
“自我了断还是我送你们一程?”直到少年再开口说话,众人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
花魄听得来人声音,抬起埋在膝盖上的脸,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好似一个盖世英雄般挡在自己身前,顿时喜极而泣:“天……天咎。”
天咎闻声将花魄拉起来,见她虽红着眼但身上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便道:“还好来得及时,我这就将这些喽啰都杀了。”
花魄低着头,柔声细语:“其实他们未伤到我,不如放过他们吧。”
天咎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他们要杀你你还帮他们求情?”
“不是这个意思。”花魄急忙解释,“我只是不想你手上沾上杀戮。”
天咎看着花魄,一时间莫名有些感动,可他的眼神看得花魄心下惊慌,连连找补:“我的意思是,谁手上沾了杀戮都不好,不管是你还是季姐姐,百里翊、阿九、不辞……方时宴都应当是鲜活明亮地站在光里。”花魄把能想到的名字都说了个遍,语无伦次。
“大爷饶命啊,我们就是一时糊涂,逗逗小娘子,没想过真的对她怎样。”
“是啊,我们在这做点儿小生意,讨生活也不容易,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我们都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不让我们也不愿在这儿苟延残喘。”
“被逼无奈?”这话惹得天咎发笑,而后他指着隐匿在一堆男子中的美妇人,质问,“是那女人逼迫的你们?”
“诶呀爷爷好眼力,就是这个死婆娘把我们困在此处。”
见有人为了自保将美妇人供出,众男子纷纷附和。
美妇人大骂:“我呸,当初求爷爷告奶奶都想让老娘把你们从禁月明捞出来,才多久就学会恩将仇报了啊?”
“是你先引诱的我们!”
“老娘撕烂你的嘴!”
一时间美妇人和一群男人扭打在一起,在他们纠缠不清之际,蓦地地面出现一个个漆黑的口子,将他们尽数吸入其中,隐去了踪迹。
只余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独眼大汉,黑色口子消失之前,没来得及赶上。他嘶吼一声,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手一个铁锤举过头顶,便朝天咎砸去。
天咎二指并拢,轻轻划出一条半圆弧线,一支冰蓝箭矢听了命令般刹那间刺穿了大汗手中的大铁锤,并将大汗拉离地面。天咎轻笑着:“既然非要来送死,我便成全你。”
语毕,大汉被冰封,须臾碎裂成齑粉,寒气乍起,凉意激得花魄打了个寒战。
天咎方才听那妇人说起禁月明,眼见一行人消失不见,便忙上前查看。
“雕虫小技。”天咎说着便于指尖结了个印,地面上当即又出现漆黑的口子。就在他欲纵身一跃时,又转回身走向花魄,问,“我有点事需去查清楚,你一个人在这儿能行么?”
花魄笑着点头:“嗯,你放心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天咎瞧着她的脚踝,蹙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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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便是个医者,怎的还弄得这般狼狈。”
花魄窘迫道:“一时情急,忘了先给自己治疗了。”说罢,她便翻着腰间的乾坤袋。
“算了,我来吧。”天咎见花魄笨笨的,伸手覆上她受伤的脚踝。
一股暖流自花魄脚踝间蔓延至全身,她看着天咎俊美的脸上认真的模样,一时竟移不开视线。蓦地,花魄心跳声清晰地响起,她控制不住地红了脸。
感受到花魄的心跳,天咎瞧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害怕的话,你还是同我一起去吧。”
“我……不……”花魄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天咎反倒以为花魄被方才那些男子吓傻了,干脆拉起她的手,语气也变得温柔:“没事,有我在任谁也上不了你,你跟紧我便是。待我下去查探一番,之后会随你一同去黄泉海,再带你回临安,你就放一百个心,没什么好担忧的。”
花魄心下狂乱不已,暗自惊呼:“怎会有如此体贴入微之人!他难道就是我的盖世英雄!”
花魄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时,天咎便拉着她跳进了地上开启的口子里。周遭漆黑一片,二人一直急速下坠,花魄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天咎结实有力的手臂。
待二人落地,花魄还牢牢抱着天咎的手,不敢睁眼,直到天咎的声音响起:“到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松开手往后小退了一步。
天咎再度轻声提醒:“别怕,跟紧我。”
花魄定了定神,这才看清周遭与小筑外的山路别无二致,可抬头却看不见天,只有展不开的黑。
天咎说得轻松,像是茶余饭后的闲谈:“这里是地下,而周围这些不是普通的树,叫人面树,它们专吃死人,所以不用怕,活人是很安全的。”
被天咎这么一说,花魄又走近他身边,怯生生道:“走吧。”
这一路朝前走,不断有鬼火横冲直撞吓唬人,甚至有的还口吐人言:
“去吧,去决斗。里面可热闹了,我来得不是时候,要是赶上好的时候来,我就能成仙了。”
“你们很快也要死,也会跟我们一样,永生永世不得离开这儿半步。”
“悔不当初啊,要是我不一心求成仙,也不会被困在此处。如今想来,能做个平凡之人,安稳一生,才是人间正道。”
“这羡慕那几个能成仙的人,他们现在应当风光无限,正接受世人的顶礼膜拜吧。”
花魄小心翼翼问:“他们似乎在说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成仙之道。”
天咎嗤之以鼻:“哪儿来的仙人,早死绝了,这儿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花魄还想接着问,可前方兀自传来一阵阵激烈的嘈杂人声,随着人声起落,二人脚下土地骤然摇晃起来。周遭人面树逃命般朝山路两边撤离开来。
土地蓦地变作坚硬的鳞甲,天咎将花魄带离,自空中俯瞰眼下。只见鳞甲之下显露出一遮天蔽日的红瞳蛇面人身巨兽,自他背后窜出八条大蛇。叫嚣声起,地动山摇。
天咎眯眼凝视着异兽,难以置信道:“蛇神九罂。”
55. 登天
天下散修间,有一则传闻,天上的仙女乐游当初因犯下天条,被贬下界,且一生不能见天日。
乐游自是不甘心,便在地下召集信徒,令其互相厮杀斗法。每年之中,最后只有一人获胜,而乐游会赐其成仙之道,可免去几千年苦修。如若无心决斗,只要向乐游献上真心,便可永远留在地下登仙台,享尽人间乐事。
只要心中有渴求,无论身在何处,皆有通往登仙台的路。
此间登仙台,笙歌喧天,纸醉金迷。乐游斜倚在一辆悬于高空的香车之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方才从山中小筑逃来的美妇人带着众男子,穿梭在攒动的人头间。忽地,美妇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脖颈,提到了香车面前。
乐游戴着朦胧面纱,一双深邃透蓝的桃花眼露在外面,只看得出满眼玩味的笑意,道:“我警告过你,遇到危险时莫要逃到登仙台来。”
美妇人艰难开口却已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主……人……”
乐游嗤笑着,笑得千娇百媚:“我可以原谅你两次,不代表可以原谅你第三次。”
语毕,她透蓝的瞳孔骤然紧缩,眼角眉梢却依旧含着笑意,待瞳孔恢复成媚眼如丝的常态,她又道:“任何人于我而言,都有三次机会,如若不珍惜,那便只有以死谢罪。”
男子们不明所以抬头瞧着被带离地面的美妇人,还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一滴滚烫的血便滴在了其中一个男子的眉心。
男子伸出手指在眉心摸了摸,拿到面前,惊道:“那婆娘死了?”
就在一行人来不及做出任何行动时,只见自香车飘下些许五光十色的羽毛,映着周遭纸醉金迷的光辉,竟散发出圣洁的神光。
一行人看得呆住,在羽毛飘落至自己眼前时,皆鬼使神差伸手接住。
刹那间,羽毛幻作锋利的爪子,扼住每个男子的脖颈。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从人群中走出一队身着蓝纱遮面的女子,将其抬走。一行人死得悄无声息,登仙台的热闹依旧在继续。
一里之外,蛇面人身的蛇神九罂径直朝着人声鼎沸处奔去。
片刻后,当遮天蔽日的巨兽出现在沉迷纸醉金迷的人群前时,他们竟一时忘了如何面对恐惧与危机。
所有人一动不动,脸上享乐的表情还未散去,只见九罂背后的八条大蛇脱离本体,如洪水般朝人群席卷而去。
须臾,八条大蛇将肉眼能见的所有人尽数吞入腹中。
而九罂本体已化作一裸露着古铜色上半身的白发男子,站在乐游的香车面前,他紫色的眸子是凌厉的一条线,声音浑厚低沉:“乐游小仙女,好久不见。”
纱幔浮动,乐声止住,乐游慵懒的声音飘了出来:“我还道是哪个九罂吃了我的这么多人,原来是蛇神苏醒了。”
神魔二族鼎立的时代,有洪荒之兽九罂,不辨正邪,只慕强。有操纵昼夜、四季变幻之能。所到之处或除邪攘灾,或赤地千里。
两只九罂分别被神、魔两族纳入麾下,为其所用,分别以蛇神、蛇魔称之。天启之战后,两族陨落,九罂亦不知所踪,几千年来,再未与世间现身。
蛇神九罂两眼闪着精光,只道:“带吾去见他吧。”
乐游道:“恐怕得等等,我亦许久未见到他了呢。”
天咎于远处看着眼下一切,见得身长千里的八条大蛇将一切生气吞噬殆尽,花魄躲在天咎后面,唯有惊叹,不敢说话。
天咎沉思片刻,而后带着花魄离开地下,重又回到早已坍塌的山野小筑。
花魄这才惊魂未定开口:“原来外头的世界果真危机四伏,我做梦也没想过,会有那么大那么长的蛇。”
“那不是普通的蛇,世间还没有生灵时,他们便已存在。”天咎一边说着,一边凭空写下一行字“堕仙乐游或与禁月明有关,又与蛇神九罂登仙台相见,约见一人。”写完字迹便随风消散。
花魄不禁感叹:“那他一定很厉害。”
“是很厉害。”天咎道,而后又带着花魄腾空跃起,“所以我们必须赶紧去黄泉海拿了龙脊草快些回去。”尊上如今元神未全部解封,一个夜无炁便难以对付,再加上九罂更是前路受阻。
二人来到黄泉海时,日头正盛。可花魄看着天咎,满脸难掩地崇拜:“要是没有你,待我来到黄泉海都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如此说的时候,花魄想到自己一无是处,便垂下了头,喃喃,“要是我也能像大家一样强,就不要随时麻烦大家了。”
天咎宽慰道:“毋需妄自菲薄,你也有别人没有的长处。”
天咎逆着光,整个人周身镶了一层耀眼的光,花魄登时沉浸其中,脑海中自己与天咎已然幸福地过完了一生。
此时天咎收到百里翊传讯:“查探黄泉海妖王神屠有何举动。”
……
地下无处不在的登仙台,即便被重新现世的九罂吞了万数生灵,那些贪图享乐,企图一步登天之人,亦无穷无尽。
乐游命仙侍传出消息,每年一次的决斗,于此时开始。香车内,蛇身九罂应邀与乐游观赏这一场登仙之梦。
随着号角声起,自上而下展开层层看台,最下面则是可容纳万人的广场。还未下定决心抑或只求在登仙台享乐之人,便在看台上为广场上的厮杀者呐喊助威。
半炷香后,自广场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却是让正在斗法之人愈发兴奋起来。
蛇神九罂将夜光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觉得不尽兴,直接拿起身旁仙侍拖着的酒壶,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待酒饮尽,蛇神九罂随手将酒壶摔出香车外,起身,朗声道:“这些蝼蚁的生死皆在你我弹指之间,若只想择出其中最强者,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只消片刻,吾便能给你找出来。”
“呵呵。”蛇神九罂的话逗得乐游盈盈笑起来,“要不说你们男人大都粗枝大叶呢,若是直接选,那么他们心中生出的恶意不就少了许多,又如何引出心魔呢?”
“心魔。”蛇神九罂重复着这两个字,紫眸兀自变得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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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想起了遥远的过去,“当初的神族便做了心魔的俘虏,才叫全族覆灭,吾亦随之长眠,如今吾得以苏醒,不知蛇魔九罂身在何处。”
乐游道:“他在你之前苏醒,只不过我们用般若之眼将其唤醒,中途出了点差错,如今连元神气息都没了。”
蛇神九罂叹息:“以后这天地间,只有吾一个九罂了。”
“只余你一个有何不好?”乐游笑问,“这世间即便是蝼蚁,在他们眼中,自己也是那独一无二之人。倒是九罂,降生起便互相牵绊,无法真正成为自己。如今你是世间唯一的九罂,再也不用束手束脚,旦凭你本心去做想做之事,岂不乐哉?”
听了乐游的话,蛇神九罂深思片刻,话锋一转:“只是任凭他们如此斗下去,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话音刚落,蛇神九罂便划破手指,他绿色的血液化作几条碧若翡翠的小蛇,朝着厮杀中的广场蜿蜒飞下。
顷刻间,广场绿雾腾起,迅速蔓开来,将所有看台覆盖其中。而后,在场所有人皆莫名亢奋起来,原本看戏的人亦成了戏子,拼死为博上位者一笑。
半个时辰后,厮杀的众人精疲力竭,登仙台血流聚成湖泊,只余一人浑身浴血,站在最高的看台之上。
乐游见的眼下情景,从软椅上起身,欣喜若狂道:“之前我怎的没想到,还有此种玩法!太美了,实在太美了。”
看台之上的胜者,仰头望向香车,声音疲惫不堪:“还请仙子送我登天。”
乐游笑道:“你是近些年来最强的胜者,登天之后必有大用。”
语毕,乐游自香车中飘至胜者面前,抬手亲自为其拭去脸上的血污,她的眼神似是看着一件最完美的作品,声音勾魂摄魄:“去吧,去那梦寐以求的上界吧。”
话音未落,只见二人身侧打开一道刺目金光从天而降,彩霞缭绕的天门赫然伫立在胜者面前。
乐游牵起胜者的手,将他送入天门。
待胜者身形彻底被光吞噬,乐游反倒走了出来,蛇神九罂见状来亦想进入那天门,却被乐游拦住。
乐游媚眼变得凌厉,声音亦不再柔软:“你要去做什么?”
蛇神九罂道:“他在上界?吾要去见他。”
乐游正色道:“他不喜被打扰,事未成前,没有命令没有人能踏足上界。”
蛇神九罂问:“那事何时能成?”
乐游看着天门,回答得模棱两可:“我亦在等那一天的到来。”
……
上界由神族主宰,分为神域与仙界。
天启之战后,不仅神族陨落,连仙族亦灵力溃散,难以为继。而下界对上界的幻想却有增无减,皆认为那是所有生灵能到达的最美好的境地,是三界正道。
神界虽陨落,仙族耗费两千年终寻得重启神界之法。可如今,只消等仙骨长成,创世神庭皇便可重生,届时便可再创昔日辉煌。可谁也未曾料到,一日仙界被一满身魔气之人占领,而那人,并非魔尊百里翊。
56. 恶人
往日霞光满天的仙界,如今却被无边无际的黑云覆盖。无日月,无星辰,有的只是日益增长的魔气,与被扼杀的希望。
众仙如同靶子一般被钉在厚重的云层间,只要有人一反抗,云间便会生出红色的线,割裂他们的血肉。
一旦闻到血腥味,充斥在整个仙界的魔气便会肆意生长。
“卑鄙小人!何不直接将我杀了,犯得着每日来吸我的血?”
“你究竟是何人,我仙界与你有何仇怨?”
“待创世神重生,定叫你灰飞烟灭!”
众仙不敢动弹,只能你一嘴我一嘴宣泄愤怒。黑压压的仙界中,一只幽紫色的巨目格外显眼。
紫目周围覆满了荆棘,似是它的铠甲。每当魔气朝紫目聚集,这万千光华流转的眼睛周遭便有星辰碎屑升起,像极了见到美妙事物而开心的孩子。
众仙无能的愤怒声不绝于耳,夜无炁站在紫目面前,魅惑的笑里是肆意的戏谑:“你们这些仙族呀,没了神族的庇护如同丧家之犬,还妄图自封无上大道,让下界那些蝼蚁趋之若鹜。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天帝质问:“你将仙界弄成这副模样,究竟意欲何为?”
“自然是。”夜无炁说着,忽有了兴致,噬魂兀自扩展开来如蛛网一般将天帝整个人缠住,“清理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杂碎。”
随着话音落下,天帝整个人密密麻麻渗出血来,诡异非常。血顺着噬魂滴落,魔气接触到新鲜血液的瞬间,又开始疯涨。
“你这个魔物!莫要再伤害天帝,我愿一死,有什么你冲我来。”
“对,放了天帝,冲我来!”
“你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被噬魂割成血人的天帝,未吭一声,待噬魂松开,重又隐于云间。
这时天帝方才开口:“可否以吾一人换众仙平安,还请你高抬贵手,将他们放入下界,从此再无仙界,吾等亦不再祈盼创世神重生,不再祈盼神界重启。”
夜无炁拒绝得干脆:“我可不乐意,这样岂非少了许多乐子。”
天帝心思细腻,又道:“你用修为高深的凡人献祭那紫目,可凡人毕竟是凡人,吾愿代替他们,可否莫要再伤及无辜。”
“别紫目紫目的,仙族孤陋寡闻也得有个限度,这叫魔道之眼。”夜无炁感慨一番,继而又嗤笑起来:“自身不保,还要装作道貌岸然的模样,你们也不嫌累。”
众仙又想与夜无炁争辩,却被天帝制止。
夜无炁也不再理他们,因为魔道之眼前,开了一道天门。
依旧有仙人愤愤不平:“乐游那堕仙!这是要自甘入魔了么?”
天门之中,走出一浑身浴血的男子,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上,满是疲态。
男子看见夜无炁美得模糊了性别,心道只有仙神才会拥有如此容貌罢。接着他陡然振奋起来:“您是上界的主宰么?乐游仙子许我登天成仙,如今我终如愿以偿,快让我成仙吧。”
男子前言不搭后语,人虽亢奋,可瞳孔早已涣散。
“呵呵。”夜无炁被男子一句“上界的主宰”逗得合不拢嘴,直指万千被他困在黑云之上的众人,道,“成仙有什么好的,你看那些全是仙,可他们弱得不堪一击。”
男子怔怔:“那……我当如何?”
“自然是成魔啊!”夜无炁笑得张狂,随着他张开双臂,魔道之眼飞速转动巨大的瞳孔,最后锁定在男子身上。而后,那披着荆棘盔甲的紫目弯起眼角,很是欣喜却诡异至极。
夜无炁又道:“去吧,踏进这魔道之眼,你便可成魔。”
男子歪着头盯着凝视着自己的魔道之眼,思索片刻问:“如此说来,魔比神仙强么?”
夜无炁轻笑道:“那是自然,魔乃万物主宰,所有生灵终会归于魔道。”
男子闻言,兴奋得难以自持,狂笑不止间迫不及扑向了魔道之眼,在两者触碰间,魔道之眼将男子吞没,似是巨蟒吞掉一只可口的兔子。
魔道之眼吞了男子后,眨了眨眼。忽地周遭随之变色,黑压压的云层逐渐显露出星云来,最末等的仙,已被星云吞噬,做了饵料。骨骼碎裂的声音自片片星云间传出,响彻九天。待这可怖的声音渐次退去,星云亦随之壮大。
夜无炁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那一天比我预想得还要快,百里翊啊百里翊,不知你能否令我的大业再加快些进程。”
“乐游,时机到了,放手去做吧。”
夜无炁的话传至登仙台,乐游凑近了蛇神九罂,伸出纤纤玉指抚上他裸露的胸膛,诱惑道:“你可愿与我一道去祸害苍生?”
蛇神九罂经不住诱惑,环住乐游的腰道:“乐意之至,吾最喜生得仙姿佚貌却有着蛇蝎心肠的女子。”说罢,便想隔着面纱去吻她。
乐游如游鱼般挣脱开蛇神九罂,接着原地踏起了舞,赤足每踩过之处,一个个蓝色繁复花纹绽放开来。待她舞至鲜血汇成的湖泊中央时,数以百计的小阵法汇聚于她足下。
阵法运转,早已厮杀而死的人,自血湖中爬出来。他们一半是血肉,一半则是森森白骨,白骨之上布满无数虫子,看上去像是黑色裂痕。
待他们完全从血湖中爬出时,黑色裂痕消失不见,那一半的白骨亦被疯狂长出的新鲜血肉取而代之。
死后流淌的血液,融入每一个爬起来的人身体里,此时又让他们看似活了过来。紧接着,通往地上的漆黑口子打开,将重生之人尽数送出。被血洗礼过的登仙台又恢复原样,等待新的贪婪之人前来。
……
临安城,直通王宫的朱雀大街上,那座自建好之日起就没有匾额的恢宏府邸,今日有了主人,便是沧夷族两名后人,当今大昭的国师方时宴与其胞妹。
此时国师府前万人空巷,早已聚满了当日昭帝允诺符合共沐福泽之人。这些人皆由影卫亲自筛查,确保没有鱼目混珠者。
影卫是大昭最神秘强大的暗卫,直属昭帝。世人眼中,除了国师夜无炁,影卫亦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也有人说,影卫的出现,正是昭帝为了抗衡国师,所以世间把影卫传得神乎其神。
此前,即便是妖族霍乱天下,影卫也未曾出手。如今只是两位国师入府,昭帝便派出了影卫,且夜无炁不见踪迹许久,更是让人猜想无限。
方时宴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对聚集之人说着客套话:“我兄妹初到皇都,承蒙诸位的支持与信任,实在不胜感激。今日我们便以沧夷秘术,回馈之,祝诸君所愿必得,福泽绵长。”
季言心最喜热闹场面,看着前来瞻仰两位新国师的人将国师府围得水泄不通,让她想起了彼时荣光加身,还是仙师之时,她笑嘻嘻地重复着方时宴的话:“祝诸君所愿必得,福泽绵长。”
不辞、王朝与阿九,也顺理成章成为国师府中人,此时正在府内打点。百里翊扮作的随沧夷人入皇都的空心,如今乃国子监祭酒,一时间国师府成为了整座临安城最显赫的地方,一众官员皆备了礼前来道贺,此时却挤破头皮也无法穿过人群进来,便只能在三条街外等候。
百里翊蹙眉站在季言心身侧,被她瞧见,便笑对他讲:“你愁眉苦脸地做甚?如今我们有了国师府,国子监也在王宫外,该高兴才是。”
百里翊未答,只目光凌厉扫视着密集的人群,片刻后,他才道:“这其中的修士,半数以上有问题。”
方时宴闻言,问道:“此话怎解?”
百里翊问:“若要闯过九天塔六十层,需到何种境界?”
季言心算了算,答:“至少得六瓣心花。”
百里翊笃定:“除了那些白丁,余下之人有着六瓣心花的,可以说凤毛麟角。”
季言心敛了敛心神,思索片刻后视线搜寻着维持秩序的影卫们,低声道:“这些影卫也有问题。”
“没想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百里翊一挑眉,对季言心投以些许赞赏的目光,接着道,“只不过眼下莫要打草惊蛇,待事毕,看他们如何行动。”
季言心与方时宴相视点头,而后二人双手于胸前结印,齐声念诀:“上聚运气,下行山林,开!”
话音一落,聚集的万人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脚踩的地面分裂,如流云般涌动,交织起伏变幻出青山绿水。在这一方新天地里,灵力纯净充沛,如春日载阳,沁人肺腑。
新天地中,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我多年的老寒腿竟然不疼了,真乃神迹,神迹啊。”
“我苦于无法突破,停留在术师境界二百余年,眼看大限将至,没承想如今终让我到了天师之境!两位国师,自今日起,便是我的再生父母!”
“老朽久病不治,算命先生道老朽巳时便会撒手人寰,现如今巳时已过,老朽依旧活得好好的。”
……
方时宴于季言心一直维持着新天地,半个时辰后,方时宴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季言心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沧夷秘术不止消耗灵力巨大,更消耗着施术者的姓名,这一点,存有私心的方时宴从未同季言心等人说起过。此时他看着季言心竟似不受其影响,不免心中疑惑,恍惚间忘了回答。
见方时宴不答,季言心又关切道:“新天地已展开,我一个人能维持,你先歇歇吧。”
方时宴还未开口,百里翊便冷言冷语道:“你一人维持容纳万人的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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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以为自己是大海?”才说完,瞧着方时宴面色苍白,他又无声叹一口气,道,“你去歇息吧,本座自会助她。”
方时宴心中一阵绞痛,眉宇间的不安愈发明显,他自己却未曾察觉,只道:“无碍,我旧伤复发,还有半个时辰,坚持得住。”
百里翊干脆抬手一挥,打断了方时宴结印的手,冷声道:“留着些力气为后续之事,我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一直给你们作嫁衣。”
季言心安慰道:“他这人就这样,嘴巴毒得很,其实心里很是关心你。”
季言心如此一说,方时宴更是心中不安,刻意躲开她的视线,低声道:“方某惭愧。”
百里翊原本想给季言心注入一些灵力,可却发现她灵力充沛得犹如滔滔不绝的海水,可为何心花只有那么几瓣?
一个时辰后,众人才依依不舍地陆续离去。
季言心着急忙慌对百里翊道:“我们分别盯着那群可疑之人,你先去,我回府找几个帮手。”
话音还未落,百里翊把几欲飞出去的季言心拽回来:“站住。”
季言心睁着疑惑的大眼睛,神情问寻百里翊你拉着我做甚?
百里翊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即便寻来千百个帮手,又要如何分辨那万人中谁有问题?”
季言心恍然大悟:“是啊!”
百里翊原本以为她正要愁眉不展,只能由自己出手时,只见季言心犹如醍醐灌顶,对着须弥纳戒唤道:“腾蛇出来助我。”
一红发及腰,面如冠玉的男子,应声出现在两人面前。
百里翊:“……”他万万没想到,当日在青丘时,被季言心收入纳戒中的那丑东西,如今真有用武之地。
青丘出现的九罂乃蛇魔,当初在百里翊麾下也是一员大将。只不过天启之战后,蛇魔九罂不知所踪,九罂慕强,待三千年后再相见,九罂当时已认了用般若之眼召唤他的人当主人,可阴差阳错最终落入了季言心的须弥纳戒中。
季言心没心没肺向百里翊解释:“我知世上有两个九罂,几千年来他们都未曾有过属于自己的名字,我便给他起了腾蛇这个名字。在纳戒中时,竟被我发现腾蛇修为极高,还能同你一样可一眼看穿人的心花,如今便是到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百里翊:“……”蛇魔九罂,洪荒之兽,比他活得还要久,亦是天生狩心。想到此处,百里翊心下莫名担忧,在如今这心花都不能成形的下界,狩心者接二连三出现,加上天咎此前传讯,蛇神与堕仙乐游相见,看来这世道又要大乱了。
季言心对腾蛇道:“我需你去帮我盯紧有着心花但在六瓣以下之人。”
腾蛇如今满眼都是季言心,对着她行了一礼:“乐意效劳。”
语毕,他划破手腕,鲜红的血液滴落的瞬间,变幻成几千条细细的红色小蛇,隐没在了人群中。
百里翊不自觉眉头紧皱,即便过了三千年,他依旧无法接受九罂所用之术。
直至入夜后,才有了消息,腾蛇道:“那些人共四千一百二四人,皆往城外去了,此时正逐渐聚往一处。”
季言心道:“快带我们过去。”
待三人来到帝王陵时,偌大的灵台山前,此时聚集了那四千余人,以及上百名影卫。
四千人里有人起哄:“大人们,依照约定,此时此刻可是该还我等自由身了,怎的又将我们聚集在此。”
“要是还要干点别的,那便不是说好的价喽。”
“就是,要是让我们做死侍什么的,我还不如回那禁月明去。”
起哄声回荡在灵台山前,扰得湖面暗流起伏。
为首的影卫开口:“在此惊扰先人,乃对陛下不敬,都杀了。”
听得如此,有人叫嚣:“弟兄们,哪怕他们是影卫,也只有百余人,我们几千人难不成还怕了他们?”
“他们言而无信,要我说,灭了他们我们也依旧是自由身。”
语毕,众人奋起反抗。
影卫一刀挥去,便能齐齐斩下十余人的头颅,在压倒性的力量悬殊前,哪怕是禁月明中走出来的亡命之徒,半数人亦第一时间放弃反抗,选择逃跑。
可令他们绝望的,不是影卫,而是接下来从灵台山上如乌云压境而来的异兽。它们捕猎般将四散的众人扑倒,瞬间将他们撕碎,接着扔入山前的湖中。
短短半炷香,无一人生还。影卫退去,异兽们返回灵台山,湖面亦恢复平静,似是什么也未曾发生。
季言心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禁月明中,皆是十恶不赦之人,每个都背负血债,可如今他们死状如此凄惨,利用完他们再将其杀绝之人,是否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