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越》
1.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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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邬一觉睡醒的时候外头天还没变,起了点风,街面上尘土飞扬。
天气预报播报今天有雨,但黎江这座三线小城的天,直到下午还是金乌高悬,躁着股热。
茶水店里没其他客人,时邬微眯了下眼,灯也没开,只靠着外面照进来的一点羸弱光线,不算亮堂。
一直到几分钟过去,她这才脑袋抵着墙地缓过了些神,拢了拢勾着头发丝的校服拉链头,头有点晕,抬头瞥了一眼茶水店挂着的老式钟表。
下午的三点二十八分。
才刚过了半个钟头,她一觉没睡太久。
“老板,刚有没有其他人过来?”时邬保持着挨着墙的缓神姿势,一动也不想动地出声。
她刚睡醒,嗓子还带点沙哑,睫毛投下些淡淡的阴影,浑身上下透着股朝气的也就剩下那身蓝白色的校服。
“没,没人来。”老板慢了半拍回。
店里的大方块老式电视机正播着电影,王菲演的,老板看得聚精会神,像是没空理她。
差不多在意料之中,时邬挨着墙,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哦”了一声。
隔了秒,她起身,往旁边冰柜里拿了根雪糕,边咬着,边往店门口扔的那张矮板凳上坐下。
这会是下午歇业的时间点,街上开着的铺子少得可怜,整片区都安静得叫人昏昏欲睡。
路口涌过来一阵风,冰柜内的感应灯灭了,只剩下块暗玻璃映照出时邬的半边侧影。
她正垂着头,依稀能从侧面看出来眉眼标致,睫毛上翘分明,鼻梁挺,长发遮住了她半个肩膀,少女身段的清秀。
小时候时邬还在南边住的时候,附近的几个邻里常背地里套着她那点身世八卦,评价句“跟新闻上主持的那谁,长得真像”。
“雪糕二十八。”怕她赖账一样,从她拿了开始,老板就坐在收银台后直直地盯着她,像是也觉得这价格出现在这有点不妥,又自觉补了一句:“新进的,你拿的这根最贵,上回总共就进了两根。”
“……”时邬举起手机扫门框边的码:“噢,知道了。”
收账声自动报了出来,老板这才放心转回头去。
时邬坐在那叹口气,盯着老板叠了两层肉褶子的后脑勺,无欲无求地又咬了一口。
太阳光渐弱,隐约传来隔着些距离的吆喝。
这儿是旧城区,叫望滩,老房子参差不齐的破败,塌了截的围墙、倒闭的理发店、玻璃窗粘着层模糊油垢的小吃摊,一条街什么样的风景都有,只剩下两家老牌重高给这儿撑着场面。
而不过仅隔了一条河,就是日新月异的城西,将黎江割裂成两个时代。
巷口的风从身后灌过来,时邬抓着乱扬的头发丝,直到整个人差不多被雪糕凉得神清气爽,才后知后觉地重新往口袋里掏手机。
屏幕亮起,睡半小时的功夫,手机里已经挤满了信息。
第一栏还是之前推送的公众号消息:【上半年斩获射箭金花杯的热门夺冠选手,已因个人原因退出本届赛事】
而下面紧跟着的就是同桌李夏妮的狂轰滥炸,时邬只抓住了最后带着信息点两条消息——
米奇和米妮:【你去哪儿啦?】
米奇和米妮:【刚才通知操场集合,要点人数,班里就缺了你和那个转校生。】
时邬低着头咬着雪糕棒,盯了两秒“转校生”这三个字,才有恃无恐地给她回:【我请假了。】
桌上的茶水放了三个多小时,早凉透了。
她是来这等人的,中午请了假直接从学校出来,但显然是等不到了。
时邬手撑着脸,胳膊支在膝盖上,咬着那根雪糕棒子,认真想着这会是回学校还是坐在这挨到放学,手机上李夏妮又发来了消息:【你和那转校哥认识吗?】
乌篷船:【不认识。】
米奇和米妮:【华子说你和转校哥都不在是私奔去了。】
华子本名卫格桦,华子是外号,坐在她和李夏妮的后桌,口袋里一年四季的兜包中华,但说话脑子一天到晚的差根弦。
人生事迹是市领导下来巡查的那天,一觉睡蒙了,下课叼着根华子去厕所,一路上抽了半根,从领导班子的人群缝隙里穿过。
时邬扬下眉,已读乱回的将敷衍进行到底着:【对的,跟转校哥孩子都落地了。】
乌篷船:【打算送华子家幼儿园来着。】
米奇和米妮:【.........】
聊完,时邬收起手机,从小板凳上起身,直接将那根雪糕棒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里,“哐当”一声轻响。
“走了啊?”老板探出头。
“嗯。”时邬点下头。
抬步走出遮阳棚,外面日头已经消了些。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没走几步,时邬手插着外套兜,站在街边停下来,片刻过去,她兀自叹了声气,还是折返回去,写了一串自己的电话号码递到收银台。
老板余光瞄见,顺着她递过来的方向看。
时邬指关节在台面上轻叩了两下,开口:“要是有个大概三四十岁的女人来找我,还麻烦您给我打个电话。”
-
风还在贴着地面的吹。
七中也是老牌学校之一,在这个小城里算重高。
白墙砖红瓦砾的老式教学楼,建立的时间太久,楼梯口走廊转角几块容易聚集学生的地方,墙皮已经被人为地破坏了不少,整面墙壁灰扑扑的斑驳着。
今天是周末前一天,学校那边大动作集合通知完,没晚自习,大扫除后五点不到就能放学。
时邬拿着书包到校的时候,操场集合已经散了,学生乌泱泱地往教学楼走,说是距离泗水街两条巷口,但也不过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
班里一共四十多号人,时邬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三排。
集合才解散,这会只有小部分人回来,教室空荡荡的,时邬从空着的座位穿过去,到座位上坐下来,感慨地翻了翻这三个小时不在,桌面上就积攒的十几张新发试卷。
“时邬?”李夏妮从操场回来,觉得热,顺手脱了外面的外套。
两人同桌,座位靠窗,李夏妮边转身将外套挂到椅背上边问她:“不是请假,怎么回来了?”
时邬仰起头,漂
2.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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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小学门口。
三人站在马路牙子边,在放学的小学生堆里吃完那根淀粉肠的时候,才刚到傍晚时分。
“真香。”擦完嘴,卫格桦满意地评。
“还想再来一根。”时邬目光望着乌泱泱的人群,叹气,看老板已经分秒不差地踩着点走了。
“等毕业了找老板拜师学艺,开家淀粉肠店也不错。”卫格桦散发思维地道。
“拉倒吧,轮不到你。”李夏妮手里边还剩半根,思考着说:“你家那幼儿园,还有你爷爷奶奶承包的那一百多亩地,够你折腾的了。”
卫格桦虽然自己天天脑子缺根筋的样,但爹妈不是。
卫格桦的爸是这片最好的私立幼儿园的校长,妈妈是实验小学的语文老师,就是三人吃淀粉肠对面的这个实验小学。
所以卫格桦一开始是不乐意来的,怕遇上他妈,多少有点尴尬。
三人这阵仗,外加卫格桦那个头那形象,很难想象是专程跑来吃淀粉肠的,看起来更像是过来敲诈小学生零花钱来了。
直到后来时邬大发慈悲地给他打包带了一根,告诉他刚出锅的才好吃。
于是卫格桦回味着嘴角的蘸料汁,沉浸式地思考了一个物理课的时间,最后三个人一起,凑成了实验小学淀粉肠小分队。
多牛多拉风的一个组合。
吃完,天色已经不早,三人不打算再在这边逗留。
因为要下但一直没下来的那场雨,天显得黑压压的暗沉,像是随时就要变天。
“那回头见。”李夏妮坐在小电驴的后头跟时邬告别。
小电驴是卫格桦的,李夏妮家和卫格桦家的方向顺路,两人常一起走,能蹭卫格桦的电驴就蹭。
“嗯。”时邬点头:“有事就再发消息给我。”
李夏妮扭着头给她比个OK的手势,依依不舍地望她眼:“那你记得看我消息,别忘了回~”
“知道。”时邬笑。
告别完,时邬单肩勾着书包站在原地,看着前头李夏妮和卫格桦电驴拐弯的路口方向,没着急回去,而是四周望了眼,往看起来清净些的人行道那走,远离这片小学放学的嘈杂地盘。
时邬这会还惦记着下午的事情。
她垂头,走上人行道后掏出手机,还没等她翻开最近通话记录,来确定自己错没错过茶楼老板的电话,林清北的消息就先跳了出来。
林清北:【待会能见一面吗?去以前常去的那家修车厂门口的砂锅店,是关于竞赛的事情。】
林清北在一班,跟她一样读高三,两人以前关系好的时候,放学后偶尔会去那家店解决晚饭。
时邬看着最后那半句,想起上个月竞赛老师已经找过她一次,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放弃,又叫林清北来当说客。
思忖片刻,她不喜欢把今天的事情拖到明天,于是最终还是回了个“好”。
时清岁今天去中药店,要大概晚上八点才会回。
她平时对时邬管得不多,除非是真到放心不下,才打个电话问问,所以时邬在这方面一直还算自由。确定的回复完,时邬就开始往修车厂的方向走。
黎江是座小城,小到这片各个地点的距离都不远,一辆摩托车就能跑满城。
黎江的修车厂也只有两家规模大的,其中一家就是砂锅店对面那家,算是这片区中心的位置,从这儿过去,只大概一千多米。
时邬独自朝那个方向过去。天未全暗,但路两旁的灯亮了,架在砖房商铺前矮而昏黄。
要下雨,街边商贩都收了摊,只留少数两个还支在那,挨着墙根瓦檐,方便下雨之后躲着雨。
修车厂的那条路还是青石板路,砖缝间混合点泥土,后门才紧邻着条宽敞的国道。经常有头一回来,但走错到前门车开不进去,又骂骂咧咧再倒回去的大车司机,就好比现在正堵在时邬前方的那辆。
“轰隆隆——”轮胎摩擦起路边的砂砾石子,眼见司机拧着眉把头抻出窗外,大卡车前后挪了好几下,也没找到合适的倒车路线。
时邬看了两秒,还是谨慎地选择直接从旁边台阶绕过去避开它。
“叮咚”,踏入店门,砂锅店响起欢迎的提示音。
天气不好的缘故,平时这会下班放学时间点满座的砂锅店里,这会就只有一对情侣。
不知道林清北具体几点到,时邬拿着书包径直进去,走到了点单的砂锅种类展示屏下,只开口点了自己的那份:“老板,要份三鲜的,微辣。”
“十三,在这吃还是打包?”老板抄着勺子,回头看她一眼问。
“在这吃。”
付完钱,时邬走到靠墙的一张空桌前,把书包放下,捋了下走过来肩头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梢。
她有些轻微的近视,平时不戴眼镜影响不大,但店里的灯不算亮,加上外面风雨欲来的天气,就显得光线下的视野有些朦胧感的昏昧。
时邬看了眼手机,林清北还没什么消息,于是打算不管他是什么情况了,她自己先吃,等到了吃完还没来,她就回去。
边想着,时邬放下了手机,走到装着琳琅满目饮料的冰柜前,从上往下梭巡了一趟,想要找桔汁味的北冰洋。
她有个有些挑剔的毛病,就是汽水只爱喝桔汁味的,并且一定要冰镇。
总觉得其他味道的汽水没桔汁味的喝起来爽。
外头大卡车还在“轰隆隆”,跟刚才夹在略显狭窄的小路之间不同,这回是已经成功顺利倒车的发动机声,车后头还喷着黑色的尾气。
时邬站在冰柜前往外面瞧。
横亘卡在中间的大卡车一走,对面的那家修车厂就暴露在了眼前。
这家修车厂开了好些年,四面围建着几间房,最中间是个大院子,拴着条狼狗,其余空旷地盘横七竖八地垒着建材木板和几辆报废车,前门通风的宽阔走廊下,有辆正在做维修保养,被千斤顶架起来的皮卡,旁边坐着的,有三四个在那歇息抽烟的青年。
因为来这的大多数都是跑长途的人,所以除去基本的维修,修车厂还专门弄了些别的服务,例如挂在门口的木板上粉笔字写着的:盒饭、热水、日用品、住宿......
在零售商品的地方,老板专程在走廊旁开了道窗和门,挺像回事地
3.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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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北是在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到的,时邬那会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连手边的汽水都喝得只剩下一半。
外面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细细雨丝在光下闪着光亮。
林清北走进店里的时候,后背的白衬衫已经有些潮湿,他收了伞,将伞放到收纳篮里,才朝时邬走过去。
“时邬。”林清北喊了她一声。
时邬应声才从砂锅前抬起头,像是才发觉他过来一样,“嗯”了一声,礼貌的和他客套:“来了?”
林清北点头:“嗯,老师临时有事拖了会,抱歉。”
林清北人如其名,长得不差,混不到校草也能算个班草,只不过回回都只考个年级第二,万年老二的高考目标也就两个:清华,北大。
“没关系。”时邬说。
因为雨势大,又刮风,时邬和林清北那天一直在砂锅店坐到雨势渐停再走。
“我还是没参加的想法。”时邬尽量叫自己看起来真诚叫人信服些,说:“你知道的,我对这个没太多兴趣,之前也没接触过这些,竞赛并不适合我。”
林清北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注视着她:“真的不考虑了?”
时邬“嗯”了声。
更现实的一点时邬并未直接说出来,在竞赛特招或保送的这条赛道上,七中乃至于整个黎江,教资水平和对相关赛事了解的程度,远低于会遇上的那些对手。
就像是每年逆流洄游的鱼群,或许只要基数大就总有那么一两条能闯出去,但孤注一掷的精力与时间花出去后,更多的只是成为奖杯之下的炮灰。
而林清北从初中时就开始接触这些,换句话说,他比七中的任何一个学生都有可能,但时邬不是,她不会把精力放在一个既没经验也没兴趣的事情上,即便是竞赛组老师觉得她很有可能成为闯出去的那条“鱼”。
她是一定要考一个好大学,带时清岁一起走的。
“好,我会转告老师。”林清北点了头。
“嗯,谢谢了。”时邬:“希望你能取得一个好成绩。”
这话题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林清北望着她,片刻后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又忍不住忽地开口:“那你不参加竞赛,有没有是我在的原因?”
时邬闻言视线直白地落在他身上,口吻平淡:“没,你多想了。”
“抱歉。”林清北垂眸说。
夜幕中,对面修车厂的灯光从那宽阔走廊往外透,白晃晃的在雨夜中明亮。
“哒”的一声,林清北终于在她对面拉开板凳坐了下来。砂锅的香气萦在鼻端,时邬视线停留在他肩头,又自然地越过他肩头,顺着望向前,看见了修车厂走廊下的那几个人,和程今洲。
雨下得大,雨丝穿过榕树叶,酝酿了足足一天,这会像是泼盆的架势。
距离她买那瓶汽水已经差不多过去二十分钟,似乎直到这会,程今洲才彻底地将精气神缓回来,他手里拿着泡面,肩宽腿长地从商店里出来,边走边不紧不慢撕着包装,低着头,咬着叉,面无表情,全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吵醒你了?”李锦看了眼正从屋里出来的少年。
“没。”程今洲过去,随便从围在一起的几人身旁勾了板凳坐下,手肘撑着膝盖,凑到一旁供热水的保温水箱前,拧开水龙头:“睡了一下午,也睡得差不多了。”
热水汩汩流出,没几秒就接到了泡面盒水位线的位置。
那辆皮卡还被千斤顶撑在那,鼻间都是雨水和汽油混合的特殊气味。
“你们学校明天放假?”李锦问他。
“不知道。”热气腾腾间,程今洲啪的一声将叉子叉到盒盖和泡面盒上,固定着放到一旁,等几分钟。
他下午请了假,只脑子里大概有个班主任说过放假这事的印象。
但说的是这周,还是下周,他没数。
话刚落,旁边的蒋炽停了手里的游戏,插进来一嘴:“嗯,明天放,这周末双休。”
他也是七中的学生,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看起来比程今洲的旧些,老油条地说着:“别放假了还早早爬起来白跑一趟,那得难受一整天。”
“嗯。”程今洲垂着视线勾了唇,说知道了。
“不过咱们这附近还挺多你们学校的学生的,这一下午看着了好几个。”李锦说着扬下下巴,往对面的砂锅店示意过去:“我怎么记得七中离这儿不算近。”
程今洲那会头还在疼,手插着兜坐着,后肩省力地将劲全靠在墙壁上,闻言只掀起眼皮,漫无目的地顺着李锦示意的地方看过去。
蒋炽也好奇地伸出头张望。
相隔大概二十米的路对面,本以为只是路过买瓶水的人正坐在店里,面前放着从这儿买去的汽水,除此外,对面还有个男生。
但程今洲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坐在那,淡淡地看了那男生两秒——不认识。
李锦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们几人年龄相差都不大,这修车厂是他爸开的,他不上学后就经常和朋友们来这边待着。
而程今洲是上个月才回来,他家跟蒋炽家有些表亲关系,再加上转到了一个学校,同级,自然走得近。后面跟着蒋炽到他这来修车,蒋炽那小子也原本就爱三天两头往这跑的,一来二去的几人就熟了。
所以李锦对程今洲的了解,多数都是从蒋炽那听来的,蒋炽又是搁家里头听自己爹妈闲聊听来的。
要说黎江这个地方能点得上名的人,程家占两个。
程今洲的爹程贺行是生意做得响亮,十年的光景,在深圳捣鼓水贝珠宝发家,那地方占了全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珠宝市场份额,有人被骗得倾家荡产,就有人赚得盆满钵满。
而儿子程今洲,万里无一的射箭天才,头脑聪明,小学时就被选进了省队,之后又到北京,十五岁就拿了第一个冠军,是个人看他都是以后能为国争光的苗子。
但估计连程今洲自己也没想到,时间走过两年,到这一年的自己竟然不是在训练馆,而是回到了黎江,在这个随处可见机油污渍的修车厂里,放空思绪地听着闲言碎侃和雨声。
风灌进来,修车厂门口的铁皮被吹得“轰轰”响,钟表挂在对面沾些灰迹的墙壁上,秒针滴答地开始绕第四圈。
五分钟时间到,程今洲伸手拿过刚才撂在一旁的泡面,打开盖子,用叉子挑了两下,垂下眼吃第下一口。
“要不等雨停再回去吧。”蒋炽眯眼,瞅着外面黑漆漆的天,冷飕飕地拉上了身上的校服拉链:“这雨大成这样,这会儿回去,打伞也得湿个透了。”
4.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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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雨停,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榕树间隐约响着窸窣虫鸣,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到一场雨过天晴的好天气。
时邬收拾好包站起身,林清北看着她动作:“我送送你。”
时邬闻言侧过头,但并未领情。
“不用了。”时邬微弯下唇,只道:“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
说完,时邬就拿上包出了砂锅店,没再管身后目光一直跟在她身上的人。
一条街到这个点只剩身后的砂锅店和修车厂还透着灯光,潮湿的路面被踩在脚底。
黎江靠海,原本就昼夜温差大,一场暴雨更拉大了这种温差。时邬下巴缩在领口,忍不住微眯眼。
修车厂在的这一片都算是城中村,陆续在拆迁和新建商品房,隔一阵子就传上头拨不下来钱,于是工程一直缓慢龟速式地进行,常见外地务工和混混身影。
而这片,又一直没全覆盖地安装摄像头,所以治安不算好,时邬尽量绕大路。
路边稀稀拉拉的老平房,开着夜间营业的苍蝇饭馆。
过了红绿灯,时邬按亮握在手里的手机。
她低头看了眼现在时间,运输车从面前轰隆隆地驶过去,片刻,等再将目光重新挪向前方的时候,就被身前忽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黑影吓了一跳。
“时邬?”乔湖生眉头微蹙看着她。
时邬条件反射地“啊”应了声,眼神落到男人的脸上。
男人比她高了一个头,黑短发,手边落着半支烟,像是在旁边饭馆里刚吃完,喝了酒脖颈红着,站在电线杆后没叫人注意,一直走到跟前,才撞上视线。
乔湖生和时清岁以前是同学的缘故,时邬见过几次,但她有段时间没见到乔湖生了,光线又不明朗,直到盯了两秒时邬才认出来人,平常地照以前那样喊了声“湖生哥”。
二十几米外就是吆五喝六的饭馆,最近的一桌几个人有一头没一头地瞧着这边。
乔湖生往后瞥了一眼,没理身后那桌人,只“嗯”了声,打量着她问:“怎么这会还没回家?”
“刚才和同学吃饭,躲了会雨。”时邬实话实说。
“噢。”
乔湖生看着她,笑笑,没说什么,只挥了下手:“行,先早点回吧,女孩子晚上在外头注意点。”
他扯下嘴角,客套着讲:“后面要是哪天没事就去我那店里吃个饭,带上你姐,小黎他们也在。”
时邬只点头,乖乖说了声“好”。
两人的关系虽然认识,但并没有熟到哪去,简单打声招呼也就该走了。
一直到看着时邬走远,乔湖生才叼着根烟重新回到桌上,唯一一个脸生的黄毛还在往后伸着头,张望着时邬的背影,问:“她谁啊?”
“时家的。”乔湖生只随口说了这个。
“哦,大老板家的。”黄毛吭哧地笑了声,但腔调黏糊,听起来就不像是带着褒义的好话。
乔湖生把烟拿下来搭耳朵边,没搭他茬:“行了,喝你的。”
-
晚上时清岁从中药馆回来后,没什么事便早早睡下了。
时邬到家时已经过了十点,怕吵醒时清岁,她动作放轻地洗了个澡,便回到自己的卧室。
一场大雨过去,院子里花架旁零落几枝散叶,只院中央还亮着昏黄的灯。
最中间的堂厅左右各连着间房,建了两层楼,院子里东西两边也各盖了间,院落宽敞,时邬住二楼,平时这里也只有她和时清岁两人。
夜色浓郁,时邬跪在床边拉开床头的台灯,刚洗完澡她头发还湿着,身上只穿着简单的纯色短袖短裤。
整个卧室大概二三十平米,靠窗户的地方有张书桌,被她堆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和习题本,时邬坐在床边,将擦得差不多的毛巾随手放到一旁。
去趟砂锅店耽误了一晚上的时间,直到这会时邬才拿出手机,点开下午原本要看但又被打断的最近通话记录。
她有定期清理记录和短信的习惯,平时都在学校,需要电话联系的人很少,页面干净一目了然。
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只七八条的样子,最近的一次是在前天。
茶楼的老板没打电话给她。
她没来。
像是在茶楼等了三小时的下午就已经猜到了,时邬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她将手机随手撂到床上,拿起刚才的湿毛巾去扔到外面阳台的洗衣机里。
因为已经习惯了晚睡,时邬这个点还没什么睡意,回到卧室后,她准备先看会题。
书桌位置正对着窗外,天还是黑兮兮的不见星月,时邬拉开椅子坐下来,刚打开书,一旁的手机就亮了两下,是群消息,精准地说是李夏妮的消息。
米奇和米妮:【我妈明天单位值班,朋友们,好久没见,明天出来玩吗。】
“……”
大概也就刚四五个小时没见。
怕他俩记不住七中的作息时间一样,李夏妮又絮絮叨叨地提醒一句:【真的,后天咱就要回学校上晚自习了。】
米奇和米妮:【这是一个月一次的假期。】
几秒后,时邬字还没打出来。
华子:【哥要复习。】
米奇和米妮:【……】
光盯着屏幕,时邬都能从那六个点的省略号里,读出李夏妮没骂出来的两个字:“神经。”
因为卫格桦是他们班雷打不动,蝉联的班级后三名之一。
时邬也在一段时间内好奇卫格桦每天在家不是学习就是复习,看起来智商也不是有问题的一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割裂的。
但卫格桦很有道理:“他俩都是老师,桃李满天下的知识分子。哥在外头再混蛋,回家也是要父慈子孝的演一下的。”
所以华子这人,你就细品吧。
幼儿园和他爷爷奶奶承包的那几十亩地休闲农庄,不给他还能给谁,妥妥这辈子高情商衣食无忧的命。
大概也是看出来卫格桦那边没戏了,李夏妮不再理他,而是转头开始私聊时邬:【邬邬,明天下午有没有空?】
米奇和米妮:【我想吃卫格桦他爷爷奶奶散养的走地鸡,一百八一只的那个东西。】
米奇和米妮:【求求你。】
“......”
乌篷船:【勉强分摊九十,下午三点,农家乐不见不散。】
李夏妮:【你知道的,你是这个世界我最爱的天使。】
联系完,时邬放下了手机,看书到将近零点才逐渐有睡意。
到第二日睁眼的时候,光线是预料之中的亮堂明媚。
“小邬。”时清岁在卧室外敲了两声。
时邬那会刚醒,还没缓过神来,听见声,慢半晌才下床开门:“姐。”
时清岁和时邬差了五岁,是姐妹俩,但长得却不怎么像。
平时她多数时间都在中药馆帮忙,剩下时间就是在家,浇浇花养养草,心思挂在时邬身上。
“昨晚睡得晚?”时清岁端着小米粥和荷包蛋进到房间里,回头放到桌面上,轻声问她。
“嗯,快零点才睡。”时邬说着,边踩着拖鞋去卫生间。
时清岁拉开窗帘,将窗户打开通风,太阳光瞬间铺满大半个房间。
洗漱出来后时邬坐到桌前,将那碗小米粥和荷包蛋吃完,然后将自己用的碗筷收起来,端到厨房收拾干净整理好。
“这周休息两天?”时清岁问她。
时邬点头:“明晚去上晚自习。”
七中一个月才轮休一次两天周末,平时一周只放半
5.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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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咚咚。”
......
敲门声在巷子里响起。
太阳直射着头顶,厚重的木门敲得时邬指关节疼,几声后就停下了。
已经差不多在这站了五分钟,时邬被光线刺激得微眯眼,垂下脑袋无聊地看自己的脚尖。
虽然时清岁说昨晚看见他家亮了灯,但那是昨晚的事,更别提程家城西那边也有房,根本不确定程今洲会去哪里。
时邬已经想好了,她站在这等一会儿,没人她就直接回去。
想法刚在脑中盘了圈,大门就倏地“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时邬抬起头,因为光线的原因她眼睛还微虚着,睫毛颤下,朝门里侧的人看过去。
“醒了?”时邬听见自己声音。
平淡的谈不上一点像是来送关怀,跟来找茬似的。
“……”
太阳照下来,程今洲站在门内,也确实是刚醒,散漫地倚着门框,因为个头比她高出不少,就只微抬下巴地垂眼看她,睫毛在他眼睑下方投下淡淡阴翳。
人倒是还不动如山的,最起码面上叫人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视线从头到尾地扫了时邬下,“嗯”了一声。
仿佛就算来找茬,也从他手里头讨不着什么好。
“我姐让我给你送东西。”时邬开门见山地说,拎了下手里的东西给他示意。
程今洲的目光顺着望过去。
“送的什么?”几秒后时邬听见他开口,刚睡醒的嗓子清朗还带点沙哑。
“饭。”简单直白,时邬看着他,手上还勾着袋子往上抬了抬。
“......”
不远处间歇地隐约传过来吆喝,一阵阵的车轱辘噪音。
这条巷子安静,于是有一点嘈杂就格外明显。
四目相对。
不知道程今洲是一言难尽还是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时邬思考着干点什么好让这场面没那么尴尬。
毕竟过去这一个多月里,除去必要的一些交流,好比昨晚两人在修车厂遇见的事,时邬还是第一次这么脱离正常同学关系地和他面对面。
的确突然。
有点度日如年,脸颊被阳光晒得微热,头脑也发晕,还没等时邬思索出个解决方案,程今洲已经先一步从她身上收回了目光,转身往里走,亲切又善解人意:“进来吧。”
“噢。”时邬松口气地跟上他。
外面的大门没关,就留在那半掩着,院子中央有个鲤鱼池。
这房子之前翻建的时候,时邬只放学从外头路过看过一眼,偶尔听到有人说程家这些年头能这么发达,是这块老宅地风水好,旺子孙,所以程封兴格外看重这块地,翻建的事情也是自己回来主持大局的。
和时邬记忆中挨家挨户差不多的布局已经不同,原先西边的房屋已经拆了,只沿着墙建了层防阳光雨水的顶,下面是因还未有人使用而显得空落落的茶桌,勉强能从那些木头料子中看出这户人家的身家已经车轱辘似的成倍翻了。
时邬默不作声地跟在程今洲身后,一直到一楼的客厅。
行朝巷基本都是两层楼的住宅,这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住,偌大的客厅空间空旷,除去沙发上昨晚脱下的一件外套,整栋房子入目的地点没一点生活的痕迹。
“你先坐。”程今洲将沙发上的外套拿起说。
“谢谢。”时邬说。
像是真招待客人一样,程今洲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又拿了瓶常温的,一道放到时邬面前:“没热水,渴的话先将就。”
时邬那会只更加客气地点了下头,从他手里接过:“谢谢,我喝这个就行。”
再到后来时邬好几次回忆起这个场面的时候,都觉得诡异中又透出一种不可思议。
两人当时的客气程度,可能就差互相弯着腰面对面鞠躬,还得是铆着劲比对方多鞠一下的那种。
再到后面不过几个月,他们关系就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彼时程今洲还正垂着头,眉头微皱,像是头在疼,眉心有些被掐红还未消退的痕迹。
简单招呼完时邬后,他转身拿起餐桌上像是药瓶的小瓶子,撂下了一句让她在这等会儿,便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砰”的一声轻响,将门关上
客厅里就只剩下了时邬一个人。
她坐在沙发上,坐姿莫名其妙坐得挺端正的,四处环视了一圈,一直到里面一间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花洒声,时邬才明白过来那是间浴室,程今洲的确是刚起。
房屋内阴凉,时邬无聊地坐在沙发上,脸颊上晒出的热意逐渐消退。
外面大门还是过来时的半敞,从大门到客厅不过二十米,叫卖声从巷子穿过,室内像是空寂的有回音。
听着耳旁淅淅沥沥的花洒声,时邬散发思维地发着呆,钟表滴滴答答地在墙上走,一直到十多分钟过去,门锁“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程今洲湿着短发走出来。
他看了沙发上的她一眼,毛巾擦着头发,时邬看着他,找话聊:“你洗澡怎么不反锁门?”
“......”
刚洗好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短发垂在眉眼上方,程今洲朝她望过去两秒,才说:“忘了。”
他毛巾用完后随手搭到了脖颈后方,走到她对面坐下来。
沙发是同样冷淡色调的灰色真皮,程今洲手肘搭到膝盖,视线放到了时邬送来的东西上。
“清岁姐做的?”他开口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没觉得称呼过于熟稔,理所当然地,看着她的眼睛问。
时邬忽地觉得这一趟不算白来。
最起码从程今洲的话和态度里,她觉得程今洲对小时候那段半吊子缘分,多少是有记忆的。
“嗯。”时邬尚还有点拘谨地点头:“我姐把日期标上去了,你要吃的时候拿出来,微波炉加热下就行。”
“好,谢谢。”像是真缺这顿饭吃一样,程今洲看起来挺有诚意地说。
“不客气。”时邬礼貌回。
又开始了巴不得互相弯着腰鞠躬的客气。
流程说完这一段,时邬已经在脑海中演着待会如何自然地站起来,说一声“那没事我就先走了”。
外头老式自行车“吱呀吱呀”的生锈声开始从外头传进来,还混合着一阵脚步声。
门外艳阳高照,自行车似乎是直接过去了,但脚步声就此停止,伴随着男生和女生隐约的说话声停在大门口。
压低了的说话声一直在门外继续,时邬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半扇门,程今洲靠着沙发,也跟着她的视线漫不经心朝门外看去。
而后几秒钟后,大门后终于慢慢探了两颗脑袋出来。
“......”
李夏妮的手扒在大门的边沿,眨了眨眼。
“那个,时邬啊。”李夏妮说着转了下脑袋:“转校哥啊。”
李夏妮解释道:“我和华子去你家找你,你姐说你在这,华子就带我过来看看来着。”
卫格桦站在门外,像是觉得自己有点打扰,所以得显得十万分的热情,于是他越过时邬,直接看向了程今洲:“我们来找时邬去吃走地鸡,免费的、新鲜的、上一秒还在菜地里啄米的走地鸡。
亲爱的朋友,一起?”
“......”
-
就挺凑得莫名其妙的。
风吹动行朝巷两旁树梢,层层叠叠的树叶摇晃窸窣作响,时邬手插着兜,没忍住叹了声气。
直到四人一道往公交站台去的路上时,时邬还觉得这状况有些割裂。
大家都在一个班,要说程今洲回来后,她这段时间一点也没关注过那也不太可能。
这个人,以前小时候还有点好接近,但那点高岭之花的气质像是随着年龄成倍增长似的。
到这高三最后一年转到七中,十八岁的程今洲大多时候都看起来又冷又孤傲,落落寡合的手边拿一支笔,坐在班级最后一排,浑身上下又散漫又带点磨不掉的蓬勃劲。
偶尔课间听见后方传来一阵男生们不知道因为什么话题而哄笑的时候,才会瞥见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快又收敛。
要不是那几个男生就围在那一块,时邬都要觉得他们不是一起的。
再就是课间有人喊“程今洲,有人找!”,要是正好赶上他在睡觉,就会因为被吵醒地抬下头,再
6.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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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公交晃晃悠悠的,外加一点外头行驶的噪音。
时邬盯了他手心几秒。
程今洲倚靠在座椅中,日光照射的原因,原本漆黑的眼睛有了些温柔的棕褐,他淡定自若地靠在那,等着时邬动作。
几秒后,时邬终于垂下视线:“谢谢。”
她伸手拿过那只耳机,手指和宽大温凉的手掌相碰而后一触即离。
防风外套摩擦发出窸窣声响,碎洒的光影下,程今洲调整了个更舒适更散漫的坐姿,他后脑勺靠在公交座椅的椅背上,微阖眼地看着前头的时邬带上那只耳机。
虽然不知道耳机里听的是什么,但时邬觉得曲调抓耳好听,是一首没听过的韩语歌。
她容易晕车,所以习惯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听歌就没那么无聊了些。
大概只十分钟后,公交车停靠到站。
后门“哗”一声拉开,怕时邬忘记一样,李夏妮在前头冲后面喊:“时邬,程今洲!我们到了!”
“知道。”时邬笑着回她。
他们距离后门近,卫格桦和李夏妮先行下去,时邬和程今洲走在后头。
这里算是郊外的一个小镇,整片郊野零零散散建着一些工厂,拖拉机轰隆隆地从隔壁小路驶过,已经是下午,李夏妮四处望了眼:“华子,我好像听到你家的鸡打鸣了。”
“拉倒吧。”卫格桦拨着电话:“走地鸡离这还有二里地。”
“......”
“等下有人来接我们。”时邬跟身旁第一次来的程今洲解释。
“嗯。”程今洲点了头。
太阳还顶在头顶,没站一会儿后背就开始轻微出汗。
海风似有若无地越过田野涌来,程今洲微蹙下眉,等待的间隙脱了外套搭在臂弯里,身上还只剩个黑T恤,到身后空着的站台长椅坐下来。
程今洲抬头看眼还在那杵着的时邬,像是被卫格桦拉出来是她犯什么错一样,他唇边微弯出一丝弧度:“不累?”
时邬看他眼:“还行。”
“那就过来坐。”程今洲平常地说。
......
附近只有这一个简陋的公交停靠站台,也只有一条长椅,杂草和绿植生长在大马路两边。
李夏妮依旧蹲在马路牙子边一脸呆滞地看着卫格桦在不远处打电话,道旁新栽不久的树苗伸展着绿叶,烁烁闪着亮光。顶着程今洲的那道目光,时邬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几秒后才“哦”了声,一副听人劝的模样走过去坐下。
黎江的夏季时间过长,而又潮湿闷热。
十一月,算是黎江气候最舒服的时候,农家乐承接的游客也多,一直在那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接他们的人才姗姗赶来。
等一道坐着兜风观光三轮车到的时候,走地鸡刚好下锅。
“不愧是奶奶,时间卡得正好。”一顿饱餐过后,李夏妮吃得心满意足,坐在那喟叹地说。
那会刚吃完,卫格桦站着靠门框消食,他从兜里掏出包中华,咬了一根,忽悠:“实在不行,就站起来走两步。”
李夏妮半点也不心虚:“七分饱。”
“......”
吃成那样谁信呢。
就餐分包间和大堂,几人待的是个单独瓦房,从外头看像是六七十年代的泥巴房,但出于安全考虑,四面墙还是改用砖头钢筋一点点垒出来,最外层才抹了层泥和稻草,走农户风。
这儿卫格桦自己拿着钥匙开的门,这也算跟着农家乐少爷一块来的好处。
屋顶的最上面开了天窗,光透下来。
程今洲坐在里侧的一个位置,饭并没动几口,但另辟了赛道战线拉得很长。直到时邬和李夏妮到外头逛了二十分钟回来,程今洲也还是待在那儿,左手疲疲沓沓地搭在后脑勺,短发柔软被手掌抓得稍显支棱,垂着头划着手机屏幕,旁边还剩着半杯最后端来的西瓜汁。
时邬擦着手,重新坐过去。
几人都打算休息会儿再走,卫格桦从门前转过身,那会正和脖颈发酸抬起头的程今洲对上一眼,于是晃下手里头的盒子,热情又好客冲屋里头问:“好烟,抽不抽?”
不知道是想探究些什么,时邬下意识地就顺着卫格桦看过去。
程今洲还是支着脑袋的坐姿,目光淡淡地瞄了秒卫格桦,随后就直白地移向了坐在身旁的时邬。
“......”
不等有人开口,卫格桦肩头便重重拍上来一只粗糙的手掌,乔温娟一把给他嘴里咬的烟扯下来,动作干净利落:“死小子,是不是嫌命长?”
卫格桦条件反射地“哎哟”了声。
乔温娟虽然已经年近七十,但身子骨还算健朗,真用劲了拍一下,那劲道也不轻。
“才高三,还上着学呢,一天到晚地像个什么样子。”乔温娟训斥着自己孙子,倒也不算太厉声厉气,只是故作严肃地白他一眼,最后还不忘回头看向里头的程今洲:“乔奶奶跟你说,卫格桦这小子毛病多着呢,跟他玩行,可别跟他学。”
“......”
简短得跟走过场似的,训完两句,乔温娟就懒得再管的忙去了。只嘱咐他们别玩太晚,要是没公交了就打电话回来,找人给他们送回去。
“你就不能过来的时候忍一忍。”李夏妮笑嘻嘻地龇着牙看热闹:“能有哪回不挨骂吗。”
卫格桦叹了声气,抬手摸摸短发有些扎手的头顶:“拿顺手了。”
这会离傍晚还有点时间,时邬和李夏妮商量着在这边镇子上逛一逛,顺道逛完直接去公交车站,毕竟如李夏妮所说,他们一个月也就这点休息时间。
卫格桦和程今洲当然也没什么意见,这种时候,最妥当的安排就是跟在两个女生身后一道随便逛逛。
茶余饭饱,又坐了一会,临出门时,时邬已经恢复了不少精力。
这里的小镇虽然不大,但也配备了基本的学校和医院,是附近几个村子聚集产生的街镇中心,整个市集逛完也大概只用半小时。
两个女生走在前头,卫格桦跟程今洲并着排走,虽然小学时候同班过那么一年,但也不是什么多深的交情,又挺多年没见,于是干脆有什么说什么的问:“就‘今洲’这么喊,行吧?”
程今洲“嗯”一声,手插着兜,瞥一眼前方跟李夏妮一道站在手串摊前的时邬,笑笑:“都行,看你习惯。”
“噢,那就行。”卫格桦点头。
他真挺怕遇上讲究多的人的,难伺候。
前头两个女孩已经在小摊前停留了大概好几分,光线照在街道的红瓦顶,暮色沧霭,入目都是一片泛着乌的昏黄。
直到程今洲和卫格桦那边不痛不痒的几句闲话聊完,一道走过去,才见时邬和李夏妮两人正蹲在那试图和摊主砍价,并且已经进入了尾声阶段。
时邬蹲在那,金黄色的光线落在发顶,她抬头看着老板,因为形状偏圆的一双眼睛,于是总显得像是人畜无害又真诚的小白花:“我朋友很穷的,她真的没有五十块钱。”
李夏妮也是一样的姿势:“是这样的,老板,再便宜一点吧。”
老板:“......”
“行行行。”老板坐在墙根下的马扎凳上,咬半根烟皱着眉,摆出一副自己是亏本吃了大亏,但不乐意和两个小姑娘计较的表情:“四十买不买?不买就看别家去!”
话一出来,时邬的眼睛轻微亮了下,像是得逞一般,她抬手,碰了下身旁的李夏妮:“掏钱吧,朋友。”
接收到时邬的信号,李夏妮掏了两秒,看着她眨巴眨巴了眼,似乎还有点腼腆。
没等想明白她腼腆的原因,紧接着下一秒,众目睽睽下,李夏妮就从口袋里缓慢拿出了一张整的五十:“那两张二十好像上午花掉了。”
老板:“......”
没一点预想之中会有的尴尬,时邬盯着刚才自己口中“真的没有”的那五十块钱,毫无波澜地“哦”了声,还是直白又真诚的一双眼:“那下次对好了再说,不然老板容易夜里睡不着。”
李夏妮点头:“嗯嗯。”
一个字也没听落下的老板:“......”
7.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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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十一月八号的天气多云。
靳兰到老宅的时候,程今洲正穿着件单衫坐在院子里,手里边握着一个握力器,边给鲤鱼池里的两尾五色喂食,边有一下没一下在手里握着练习。
靳兰“吱呀”一声推开大门的时候,程今洲闻声侧过头,因为头顶云层照下来的光线的原因,蹙了下眉,看向出现在大门口的女人。
而靳兰也同样的差不多神态,她踩着高跟鞋单手拎着红色的皱褶包,浑身华丽光鲜的打扮,在第一眼看到竹椅上的程今洲后,便蹙着眉环视了一圈这个院子。
母子俩如出一辙的表情。
“你爸这老宅子装修的,跟样板间似的。”靳兰抬脚迈过门槛,眉眼间难掩嫌弃。
见靳兰没打一声招呼就突然过来,程今洲也没显出惊讶,他从座椅上站起身,喊了声“妈”。
靳兰“嗯”了声,打量完这个院子之后便开始打量程今洲,问他:“今天怎么没上学?”
“今天周日。”程今洲说。
“噢,是。”靳兰忙昏了头,这才反应过来今夕是何夕。
在北京待了十多年,靳兰的口音也开始更像北方人,简短地聊了几句天,程今洲领着靳兰到屋里坐下,这房子就他一个人住,回来一个月,也没住过几天。
以至于靳兰一踏进客厅的门,面上那副蹙眉嫌弃的表情就加深了些。
嫌弃这儿看着没一点人气,不晓得程今洲是怎么自己在这边过的。
“吃午饭了吗?”靳兰放下包袱。
“还没。”程今洲回,到一旁给她倒了杯水。
“那等会儿一块吃点吧。”靳兰说。
程今洲“嗯”了声。
他走到靳兰的对面坐下,靳兰拿起身边的包,打开,从里头拿了沓文件出来:“你爸这个月回来看过你没?”
“还没。”程今洲平淡回。
靳兰没忍住勾着唇冷笑:“估计又是不知道魂丢哪去了。”
她将手里的文件递到桌面,是程今洲从北京那边入学转学的所有资料。
程今洲听罢只微微扬下眉梢,预料之中的,开始听靳兰女士攒了两个月的絮絮叨叨。
靳兰和程贺行已经离婚分居了好几年,程今洲的抚养权留在了程贺行那,但也只是法院流程上那么写,实际情况还是两人一直共同抚养。
按照靳兰的想法,程今洲小时候大大小小的课还是训练,都是她自己风雨无阻送去的,再忙也要抽空。生下来才六斤半的小孩,也不是一下子突然成人,是她一天天一点点才养到这么大,要不是看程贺行当老公得评个词“寡廉鲜耻”,但当爹竟然还能算合格线,靳兰早领着程今洲去派出所改姓了。
“行了,要真改成你那姓,前两个字音直接重了,多难听。”程今洲听完嘴角噙了点笑,没个正经。
“你就贫吧你。”靳兰想起来这茬,又是冷嘲热讽:“你这个‘今’字,还是你爹当年煞费苦心取的我这个姓的同音呢。”
“还挺浪漫。”程今洲哼笑了声回。
程贺行当年是行朝巷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靳兰虽初中念完就没上了,但程今洲的外公是八九十年代第一批开始做买卖的人,当时还有不少老派思想把这叫做“投机倒把”,靳兰不念书后也就耳濡目染地学着做生意。
所以两人当年属于是寒门出身的男大学生和风华正茂的小老板,算得上一段佳话。
靳兰有点家底,程贺行有往上走的野心,家业也是两人共同打拼出来的。
刚结婚甚至是到有程今洲的前几年,两人也算夫妻同心,但之后聚少离多,又因为抚养孩子和生意上的事有争执,直到程贺行有一回在书房看本传记,靳兰望到一眼就顺嘴问了句:“看的什么?”
程贺行皱眉看她一眼:“跟你说你能看得懂吗。”
那会儿两人已经感情不和,程贺行那头也总有点莺莺燕燕,靳兰愣了几秒,随后就下定决心离开这个男人。
人各有长处,她文化不高,但从没妄自菲薄,也知道自己的优点不是少一纸文凭就要被抹平的。
但程贺行心底里瞧不起她,事业有成后更觉得自己高她一等,靳兰的傲气不允许自己在个男人跟前忍气吞声,两人离婚,那也是程贺行不配。
于是不知道是从哪天起,他们俩之间的疏离也不再遮掩了。
理所应当的,在他们家从普通商品房换到复式两层,再到最后换到一套独门独栋的别墅时,程今洲在衣柜里发现了他们的离婚证。
在一个他刚从外面玩完回来,抱着篮球满头大汗但心情雀跃的平凡午后。
平凡到,程今洲记得那一秒,他嘴角的笑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
......
靳兰是跑市场顺道抽空过来趟,看他一眼,吃完这顿就得坐高铁回去。
两人在客厅坐了会,便出了门,午饭是在街上一家酒楼解决的,简单点了个四菜一汤。
她已经好些年没回来过,黎江的街道面貌似乎也还像以前,树下乱轧的车辆,趴在饭馆门口的狗,画了文明建设宣传的图案标语但颜料已经斑驳的矮墙,只不过新建的楼多了些。
见程今洲已经撂下了筷子,靳兰看他:“吃好了?”
程今洲:“嗯。”
这会已经过了饭点,酒楼包厢就只剩他们这一桌。
程今洲靠在酒楼罩了层金色布缎套子的座椅上,偏着头朝窗户下望的时候,还能顺带着看到楼下的大半条街景。
直到一顿饭彻底结束,靳兰才终于步入正题似的问他:“你这一个月转学过来,感觉怎么样?”
程今洲从外头收回眼,语气随意:“还行。”
见他怎么着也都还是那副态度,靳兰别有深意地望他眼:“那你是打算在这头参加高考了?”
程今洲点头。
她:“能跟上?”
“不知道。”程今洲扬下唇,如实开口:“等下周月考出了成绩看看。”
靳兰点头:“好,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再跟妈讲。”
撂下手里水杯,思考须臾,靳兰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叹气道:“你教练前几天找我了。”
程今洲双手懒懒插在口袋里,靠着椅背,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他希望你回去。”靳兰慢声说着,也想叫程今洲自己想清楚:“你跟那边合同还得半年才到期,运动员的黄金时期总共也没多少年,教练是觉得可惜。”
程今洲垂着视线,沉默了片刻:“是吗。”
他喉结滚了滚,唇边冷冷地挂起个弧度:“要是真可惜,手底下也不会有运动员自杀这样的事。”
......
这段时间程今洲偶尔会想,要是四年多前,程贺行第一次送自己进俱乐部时开的不是迈巴赫,他的遭遇是不是也不会比孙小旋好多少。
家里掏空大半积蓄送出来,以为奔的是前程,其实是地狱。
包厢内安静下来,过半晌,靳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抬手愤愤拍了下桌面,她沉着声道:“你要是想继续比赛,但不想回俱乐部,咱就解约,那违约费咱们家也不是付不起。”
程今洲听了只笑:“你钱是大风刮来的?”
靳兰忍不住白他眼,又心疼又好笑:“不给你花,还能花谁身上去。”
窗下的街道传来几声狗吠,两侧店铺已经陆续下午歇业,阳光照射的街道两侧,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那也是调解成功了您才有机会花。”程今洲勾着唇,视线浅浅地朝向窗外:“官司打一打,流程拖一拖,也和合同到期时间差不了多少,还不如就叫我这半年安安静静地在黎江待着。”
程今洲侧着靠坐在椅子上,偏着头视线往下。
靳兰听完他的话也沉默下来,似乎的确就像程今洲说的,就什么也不做地叫他安安静静地待在黎江过这半年,才是最优解。
包间安静,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下浮浮沉沉的,话题到这终止,再坐会儿就送靳兰去高铁站,程今洲心也闲下来,撑着腮,一直到视线漫不经心地扫到对面的店。
马路上,稀稀拉拉地开过去两辆私家车,在这家酒楼的对面,有一排五花八门的便利超市、饰品店、乐器行、小吃铺,只不过这个点已经关门了大半,而从街道的左面,正一道慢悠悠地走过来两个女生。
时邬抬着头,正找着李夏妮说的那家店。
黎江今天的气温比昨天还高,她清凉地穿件暗红色吊带,牛仔短裤,在热浪中露出白皙的胳膊和双腿。
又出来玩了啊,时小邬。
程今洲垂着眼帘,唇角带了一丝不明显的弧度,视线跟着那道身影。
“我记得就在这来着。”李夏妮同样仰着脸张望,望了十几秒后,她终于在前方看见了印象里的那个红底黑字广告牌,眼睛一亮,左手拍了拍时邬,右手伸手指:“找到了,前面!”
8.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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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月考也算作期中,考试排了三天,一直到周五。
伴随着这场考试的结束,黎江也迎来了第一次小幅降温。
教室里的桌椅已经重归原位,而时邬似乎在这个天里得了感冒,早起后就头疼,从办公室出来后,打算趴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最后一门考试刚结束,距离上课还要半个小时,整栋楼都闹哄哄的,时邬只趴了三分钟就认命地重新坐了起来,干坐了一会儿,最后拿起桌面上的保温杯到教室后面接热水。
卫格桦扭头喊:“来,邬,看哥这回选的是不是还行。”
虽然是个问句,但一副等着夸的意思。
时邬松了手里的开关回过头,李夏妮闻声也转过身朝他上下打量。
卫格桦正歪歪斜地斜晃着身底下那把椅子,耳旁插了支笔,假眉三道地瞅着面前的几张A4纸。
“选什么?”时邬没听懂地问了句,她握着水杯走回座位,嗓子也有些感冒的沙哑,垂眸扫了一眼。
“回头黑板报要抄的内容。”卫格桦说。
A4纸上已经密麻整齐地打印了几段经典摘抄,这是学校这周新下来的通知,下周进行黑板报评选,画图设计部分是文艺委员负责,而摘抄的内容回回都是卫格桦写。
别的不说,卫格桦那手字确实漂亮,打小被爹妈压着练的,到书法老师面前都能见见真章。
时邬闻言把那几张纸拿起来从上到下快速瞄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水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朝花夕拾》等中学生必读书籍经典段落。
虽然这套打印内容一看就是卫格桦不知道从哪个小广告网站上直接下载的文档,平均一页夹了五六个错字,但时邬还是认同地点了头:“嗯,有几个错字,但整体靠谱。”
这是高三最后一次黑板报主题活动,预计要一直留到高考,所以班主任格外重视,特意交代了要卫格桦好好选题,再像之前一样抄个非主流歌词放上面,就把他脑袋拧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反正教了他两年,也已经好奇了两年。
时邬由衷地觉得,最起码这个小广告网站文档,能叫卫格桦保住脑袋。
“那就行。”卫格桦拿回了那几张纸:“等回头晚自习就给它写上去。”
下周一黑板报就要评选检查,图案部分已经绘制完毕,就还差把内容填上去。
“嗯,你加油。”时邬弯起唇,挺有点敷衍那味地说。
两人聊完,时邬转过身重新坐下。
七班下一节课是体育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考试耗费的精力多,时邬中午已经喝了包冲剂,但还是觉得头疼。
一直到上课跟着队伍到操场集合,时邬被凉风吹得清醒了些,也还是觉得脚底发飘。
“怎么样,好点没。”李夏妮从超市小卖部回来,给她递了瓶水问。
高三的体育课不用学太极,不用做操,跑完八百米后就正常解散。
“还行。”时邬笑了笑,她坐在台阶上,仰起脸看着李夏妮坐过来。
这个时间点上课的大概还有六七个班,操场看台正下方的不知道是高一还是高二的哪个班级,正做着抱头蹲起,带队老师“嘟!”的吹一声哨子,集体拖拖拉拉地做一下。
降温的缘故,整个操场视线扫过去比往常萧瑟了些,风大,前一晚降雨打下的绿叶还积在地面,微弱的光线从半露太阳的云层边缘照射下来。
时邬捋了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忽地就听到隔壁篮球场传来的欢呼——
“今洲,这儿!”体委站在篮球框下,把身上的短袖掀到了胸口,热得满头大汗地指挥喊:“进攻!进攻!”
“你他妈——”对面阵营不知道是谁爆了句粗口,但后半句还没传过来,时邬就远远地看到了程今洲穿着身醒目的黑,在禁区内抬手一跃而起扣进了个球。
动作干净、利落、漂亮。
篮球应声入框落地后,程今洲回身,似乎心情不错地轻微勾着唇听体委说了什么,随后便往后倒着走继续把距离撤开。
李夏妮虚虚从台阶上起身,右手搭在额前往那边望:“打这么激烈呢。”
“漂亮漂亮!”卫格桦还在场内扎着马步拍腿,朝抢球的队友喊:“球传我!”
从集合跑完八百米到现在解散,也不过大概十五分钟,而这帮男生应该从考完试就过来了,好几个人热得已经把衣服撩得跟没穿差不多,满眼望过去,后背的T恤都被沁湿了小半,就连程今洲身上的黑T恤似乎都有了因为潮湿而出现的颜色分层,肩胛骨的一片比别处的深些。
凉风一阵阵地吹,太阳穴似乎还有些突突发疼,时邬坐在台阶上无所事事地继续望着球场,想着要不待会再去趟医务室拿个药,篮球场上的几人已经中场休息转身到了铁丝网边的看台架那,程今洲拿起放在座位上的水喝了口,但视线还留在球场上。
他摸了摸后脖颈,垂着的短发尖似乎还带着汗,随即不知道被坐在看台架最上面的一个男生说了什么,抬起眼地吸引了过去。
时邬认出来了那个男生,是那天在修车厂看到的另一个,似乎是一班的学生。
每周五下午的第三节,高三年级上体育课的不仅有七班,也还有一班,两个班的男生已经习惯了每节课凑到一块打球,以各自班级为队伍。
蒋炽正吊儿郎当地坐在看台座位上,不打球,纯过来看热闹,见程今洲终于转了过来,争分夺秒地抬了下巴给他示意,连声音里都带了点调侃:“看,那边有两个女生足足盯了你快十分钟,好像是你们班的时邬和她那个好朋友。”
云层透下来的光线正对着看台架正面,照得程今洲微眯了下眼,在听到“看,那边有两个......”的时候,他就已经下意识地跟着蒋炽的话侧过头,紧接着下一秒,就隔了半个操场正对上时邬。
似乎没预料到程今洲会突然间转过来,时邬微怔,但好在随后就快速反应了过来,在程今洲朝她略微挑了下眉,似在询问“有事?”的时候,已经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自然地重新扭向了看台下做抱
9.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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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今天似乎格外忙,刚拿了感冒药走的小姑娘,没到十分钟又折了回来。
雾霾的光线从窗户口透进来,医务室靠墙边放着三张病床,李悦正弯腰给一个学生拔了针,收起的玻璃瓶撞得叮当响。
“刚撞了下?”李悦收着瓶子回头看了眼时邬。
时邬点头:“嗯。”
她手里还拿着刚拿的感冒药,多坚强,拉扯得人都要栽了,这盒药还能紧紧挂在手腕上稳稳当当。
医务室的位置紧挨着教职工宿舍,连着宿舍都是一排环境安静的老房子,顶是瓦片修建的,外面刷着大白墙。
收拾完针管玻璃瓶这些医疗废品后,李悦重新从配药室里出来,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打量这三个一道过来的高三学生。
一个坐在病床边,两个坐在沙发上。
“新转校来的?”李悦轻声问,微低头看了眼程今洲的下巴。
磕得不算严重,轻微红肿,下方於着点紫红色的伤痕。
程今洲“嗯”了声。
倒是蒋炽坐在病床上,热心市民一样地和李悦介绍:“来了一个月多了,不算特新,但第一回来医务室。”
“......”
“行,没事。”李悦看了看:“我给你拿个冰袋敷。”
说完她又扫向程今洲的领口,看锁骨下方破了皮的两道痕,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隔着衣服抓的?”
程今洲又是“嗯”了一声。
他一个人清冷冷地坐在那,打球汗湿的头发还未干,支棱着垂在额头前,跟时邬一左一右的靠着扶手占了沙发一侧,有些无聊,或是难以言尽的心如止水,总之看起来面无表情的格外高冷。
隔着半米的距离,时邬瞄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另一侧,很关心但有些废话:“还疼吗?”
“很疼。”程今洲瞥着她说。
“......”
医务室里唯一一个挂着水的已经走了,室内安静。
蒋炽看着程今洲坐在那下巴挂着点彩,身上校服脱了一半,另一半还套着左臂挂在身上,因为胸口有伤,短袖领口的两颗扣子也开了,半遮不露的,叫人看着锁骨下方的半截抓痕。
这把的确是伤得不轻。
李悦从药房拿了冰袋和碘伏棉签出来,递给了程今洲:“下巴敷着,敷一会儿就把冰袋拿开,隔几秒再继续,别冻伤。”
程今洲点头,接过冰袋,说了声“谢谢。”
“没事。”李悦说,紧接着将碘伏棉签放在沙发旁的木板凳上,看他敷着冰袋腾不出手,于是说:“天还热,叫你朋友这会帮你擦擦,别发炎了。”
她今年也才二十七,跟这群学生的年龄也没差多大,所以只要不是她必须上手的专业事情,遇到男同学时就还是会注意分寸,避免有不好的影响。
程今洲点了头,又说了声谢。
“行,我进去给你开个消炎药,晚上洗澡尽量别碰水,过两天就好。”李悦说着,交代完,已经转身往配药室走。
“吱呀”一声,李悦侧身关上那扇磨砂门。
外头又只剩下三人干瞪着大眼对小眼。
而刚才的话时邬也听到了,大概是受谁干的就该谁负责这种大众思维影响,没等听程今洲说什么,她就已经先自觉开了口:“我手重。”
“......”
抓成这样,那的确是重。
蒋炽见这场景,已经舍己为人地从对面病床上爬了起来,笑眯眯说着:“没事,我来,我来。”
反正除了他,这屋里这活也没第二个人适合干。
只是还没等他那几步路走到跟前,程今洲已经不冷不淡地开了口:“我单手也行。”
好过有人贴着他,还得轻轻飘飘往他身上涂东西。
“行。”蒋炽打量他一眼,依旧热情:“那有什么需要,就再喊我。”
反正他这个远房表哥兼好兄弟,是有点少爷毛病,不爱挨着人,还有点洁癖。
而这边见程今洲的伤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时邬斟酌着说:“已经上课十五分钟了。”
程今洲眼神移向她。
“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上课了?”时邬问他。
程今洲也还只是望着她,眼神似乎都没变的在表达——“也没人让你跟着过来”。
大概还有歉意,时邬继续说道:“你是不是也在班级群里?”
程今洲看着她,“嗯”了声,等她下文。
“我手机放在了教室,你等会可以加我个微信。”时邬难得语气诚恳,安排着后续:“要是还有什么事,就再通知我就行。”
话说完,两人间静了几秒,时邬正思考着是不是哪里没说得周到,就见程今洲点了头,“行。”
而这个行为,落到蒋炽眼里,就是时邬趁机向程今洲要了微信。
一直等到时邬离开,蒋炽瞥了眼时邬看不着的身影,才慢腾腾从病床上挪了下来,将位置换到了程今洲坐着的沙发隔壁,悄声说:“我觉得,她是不是有点渣?”
程今洲看看他,挑了下眉,语气不咸不淡的:“怎么说?”
“也不是就是渣。”蒋炽皱着眉思索:“你还记得吗,上周五,咱俩刚在修车厂对面看着她和林清北吃饭。”
程今洲“嗯”了声。
“刚才在操场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蒋炽试图组织好语言:“你说她那么盯着你干什么,跟对你有意思一样,但又跟林清北看起来很暧昧。”
程今洲还没从上句“跟对你有意思一样”思考出什么头绪出来,就紧接着听见了下一句“跟林清北看起来很暧昧”。
于是挺自然地顺着问了句:“哪儿很暧昧?”
蒋炽思考着:“哪哪都有点吧。”
他说:“他俩以前走得挺近的,比卫格桦还近呢,所以我们班人特爱当林清北面开他俩玩笑,林清北也从不生气,从不否认,你说都这程度了,那不就是板上钉钉?”
话停,程今洲扬着眉梢,直截了当地反问:“你也听时邬默认了?”
蒋炽忽地也察觉到了这点:“这倒没。”
“那就是林清北喜欢她,但她不喜欢林清北。”程今洲轻飘飘抛出个结论。
“那要是这样的话,倒、倒也不能这么肯定。”蒋炽有点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说,理了理,继续讲着自己知道的:“后面他俩其实闹过一场,据说挺僵的,之后就不怎么来往了,我本来也以为他俩关系淡了来着,可上周又遇到他俩在一起吃饭,你说他俩是不是放了个烟雾弹,转谈地下恋?”
“......”
“听过一句话吗?”程今洲有点懒得扯了。
“什么?”蒋炽等着。
“没公开就等于没谈。”程今洲说。
蒋炽闻言“靠”了声,被这个逻辑砸得不知道说什么,但好像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还隐约察觉到了一种道德更加低下的意思。
“而且,你不觉得。”程今洲冷笑了声说:“要是一方没意思,另一方还要背地里默认这种误会,其实挺无耻的吗?”
程今洲盯着他的视线也直白,是一种穿透人心带着气势的直白:“好比现在,其实也没看着时邬干什么,但就已经让人觉得她有点渣了,对吗?”
时间静止了几秒。
“我靠,我靠!”蒋炽再一次被程今洲的剖析和逻辑砸得说不出话,只震惊地看着他,拍着自己大腿。
仿佛要重新长出大脑。
见蒋炽已经明明白白绕了过来,程今洲无奈叹了声气,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地收回了视线。
他右手还
10.010
傍晚天还未黑,天边混着点夜幕即将降临的微蓝色调,晕晕淡淡。
气温虽有凉意,但院子的东北角正生着火的铁皮桶打破了这种萧瑟感,木炭和拆下来的板材被一股脑丢进去,汩汩地燃烧飘出来一阵烟。
蒋炽捏着半截干木头,没忍住,偏头“阿嚏”了声,“赶紧的,别离太近,熏着眼了。”
“谁他妈跟你似的,拱着腰往上凑。”旁边的三万开口:“熏腊肠呢你!”
“欠是吧?”蒋炽眼半眯着流着泪还没睁开,就冲冲地把手里头的木头朝他怀里扔过去:“这他妈不是想快点儿,你不饿我还饿呢。”
“饿饿饿。”三万忙不迭点着头,头上小皮筋绑起来的爆炸头配上那张晒得黢黑的脸,就显得十分滑稽:“饿死鬼投胎你,来这不是吃就是睡,回头去超市买袋米去!”
前头几个修车工还在走廊下忙活那两辆尼桑,两人在这一来一回拌嘴的样像两只小炕鸡,吵吵闹闹地顺着凉飕飕的空气闹耳朵。
院中央,被拴着的大黑狗正怒目圆睁地朝程今洲呜呜咽咽,他手腕搭在膝盖上的正坐在一个小矮凳上,看了眼跟时邬已成功添加的对话框,随后就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李锦现在已经将他那辆摩托推到这片空地上,白色车身黑色车架,后减震器和部分车架已经拆了,地上一圈零散地滚着些螺丝工具。
“你看看给你这样改行不行?”李锦蹲在地上回过头看他。
程今洲目光扫过去车身一圈,点了头,“嗯”一声。
这车是他第一次拿了冠军的奖金,三万多块钱,从一个追求极限运动的老摩托车手那拿的,有几年了,前一阵子出了点毛病,才推到这修车厂里。
他开口:“谢谢了。”
“行了,又不是免费改。”李锦摆了摆手里头的扳手,又将头扭过去继续干活:“付了钱的,客气什么。”
望滩这一片改摩托最在行的就属李锦,自己从初中就开始玩,找片没交警的偏僻地儿,土坑砖头堆子什么道都压过,刚抽条那会胳膊上没劲,一摔就是摔得眼冒金星满嘴血沫子,也是因为自己就爱折腾这些,所以年纪轻轻就来他爸这修车厂守着。
程今洲手里的手机被捏在三指间缓慢地转了个圈,无所事事地看着李锦偏过头,仰着脸将扳手伸到车架子底下,说:“这车估计后天就能好,你到时候直接来就行。”
“嗯。”程今洲哼笑声:“记着了。”
没多一会,院东北角的火生起来了,三万拉了个前头的修理工到后头大棚里抬了口大铁锅出来,架到铁皮桶上。
蒋炽往里头撂了两块火锅底料,丸子青菜肉卷都朝里丢,拿了个碗,往里头捞菜。
“要不来块这个?”蒋炽没忘了自己亲妈的话,多照顾下自己表哥,右手握着漏勺盛了块排骨就往他那边递:“三万说中午新鲜买的,熬了一下午了。”
这火锅虽然看着设备简陋,但食材都是挑的好的,中午现去菜市场切的大骨,熬了一下午当汤底。
照李锦的话说就是,他这儿的活都辛苦,大家成天手上没个干净的时候,要是顿顿再不吃点好的,那不如明儿死了拉倒,活着也没盼头。
汤底咕噜噜地翻滚,热气升腾间,程今洲垂着头“嗯”了声,没拒,盯着手机把碗朝他那推了点,蒋炽握着勺把那块排骨“咕咚”一声放他碗里,也没见着他后续会不会吃,就已经有了点功成身退的荣誉感。
“今洲那脖子怎么了?”李锦正巧坐在程今洲的对面,瞄见他垂着头落下来的衣领口,笑呵一声:“抓成这样,姑娘抓的吧?”
“哟!”三万一听这话题来劲了,端着碗眼神就开始往程今洲的领口瞅:“来给哥瞧瞧,这整的什么好事啊?”
三万老家是东北的,人逗,说话就总带着点大碴子味,当年计划生育抓得严,他妈为了生他被罚了差不多三万,于是就落了这么个名号。
而程今洲那会儿还正一门心思地翻着时邬的朋友圈,锅底的火苗映红了他半边身体,听着话只像是耳旁风似的,左手搭着脖颈,右手拇指在屏幕上滑动。
也是挺奇特的,时邬的动态没开仅三天可见,也没开半年,但整个朋友圈翻下来却也没几条,只几个月一条地发着些简单记录,而最近的一条动态也已经是上个月发的了,分享了一首歌,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也许是时间点,程今洲就有些忍不住地多想些。
她是只是心血来潮的单纯想分享一首歌,还是有什么其他隐晦表达的心情,如果是的话,会和谁好久不见,是他吗。
又或是除了他,还有谁吗。
单单地从这个页面看,时邬像是比他还孤僻点,看起来处事洒脱又豁达的一个人,其实背地里每天都有些丧丧的。
就像是站在板凳底下的一只小猫,会露出锋利的爪子,但大多时候只是睁着咕噜噜的大眼睛,在那里小心、谨慎、认真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三万喊他,已经端着碗站起来捞粉条子,但眼神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程今洲那瞄。
尤其是在李锦问完“是姑娘抓的吧”后,蒋炽在旁边一个劲地挤眉弄眼地表示正确。
要说八卦还是什么桃色话题,这个修车厂从不缺。
几人都是二十岁左右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有的谈着对象,有的还单着,加上来往入住吃饭的司机们,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一路上少不了这种消遣话题。
从谁老婆以前干过坐台,谁女朋友胸大腰细,再到隔壁谁半路上嫖丨娼被拘了进去,老婆骂爹骂娘哭天喊地地带着孩子到派出所领人,多的是苟且腌臜的事情可听。
但程今洲,和这些人这些事似乎隔着道沟壑。
好比三万第一回见程今洲时,就跟李锦屁股后头,说觉得这小伙子人不错,挺能深交的。
李锦那会边咬着烟,边皱眉拧着那道螺丝骂:“脑子被驴踢了,你想交也得问问人家想不想。”
“大户人家的小孩回老家玩个几天,赶明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还让你给惦记上了。”
......
可三万这人也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地继续惦记。
交朋友嘛,图个心情,他觉着程今洲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以后也肯定有出息,早晚能拿个全国冠军,再牛逼点,说不准能直接参加奥运会,当个世界冠军。
到时候他衣锦还乡的时候,就能搬个板凳往大电视机前一坐,乐呵呵地嗑着瓜子介绍,嘿,这他兄弟。
所以以至于,当三万在程今洲胸口里头看着小姑娘家抓的指甲印时,就兴奋,觉得特有八卦的听头。
到底是年轻,一个印子也能干这么深。
“楼道里抓的。”程今洲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这会终于被拉回了点思绪,他撂下了手机,拿过一瓶啤酒过来。
“能抓成这样,搁楼道里扑你呢?”三万往嘴里扒拉着粉条子乐。
“哎哟,笑死我了。”一旁蒋炽听得肚子疼,笑得直不起腰,攥着筷子的手按在小肚子上,眼泪都笑出来:“那你他妈,要是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确实是被时邬扑的。
“......”
程今洲凉飕飕瞥他一眼,看蒋炽嘴里边还嚼着半口菜,趴在那笑得一双眼睛都见不着。
没管这智障,程今洲从一旁重新拿了根筷子,巧劲地压着桌面和瓶盖“咚”一声开了啤酒,垂眼仰起头边看着手机边喝了口。
他点了下底下的快捷浮标,切到“发现”后,忽地看见了“朋友圈”显示了一个小红点,标着数字1。
心脏就没由来的“咕咚”一声失速跳了下。
月亮清亮亮的挂在天上,他撂下了啤酒,天是冷的,啤酒是凉的,但面前的火锅却像个传输着热能量的太阳,在这一片交织成独特的氛围来。
程今洲忍不住将下巴往领口里缩了缩,心跳有些快地点了进去,随后就在消息列表中看到了时邬刚点的那个赞,也是唯一的赞。
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开始跟时邬加上好友后的第一回聊天,那边已经发了消息过来,官方的,而又十分客气的一个字:【在?】
程今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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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是现在直接回个“在”,会不会显得特别蠢。
而好在对面问完,就紧跟着又发了下一句。
乌篷船:【这会好点了吗?】
乌篷船:【我家里有药酒,需要拿给你吗?】
程今洲垂眸盯着那两条消息,忍不住地,下巴又往领口里缩了缩,直到遮挡住小半张脸。
他低着头,眼睛被火光和屏幕映得黑亮,又清晰落拓地盛着此刻所有相遇糅杂在一起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今洲才缓缓打出了一个字,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嗯。】
随后,又缓缓打出了第二个字,回答她第二个问题:【好。】
最后,还不忘礼貌说了个:【谢谢。】
消息回复回去的时候大概接近九点,时邬那会正背着书包蹲在教室走廊的后头,等着卫格桦写最后小半边的黑板报。
李夏妮就蹲在她旁边,压低了声吐槽:“叫他第一节晚自习去写,不去,非先把漫画看完,这会行了,马上第三节晚自习都要结束了,咱俩还大冤种的在这等他。”
七中的晚自习从高一到高三,都只有常规的两节,第三节是开放自由选择,可以选择上可以选择不上,留下来也有值班的老师,家长签个字就行,也免得孩子说着在学校上晚自习实则不知道溜哪玩去了,到最后有什么问题还得踢皮球的推卸责任。
而时邬和李夏妮外加上卫格桦这三人组,主打一个想学在哪都是学,不如回家舒舒服服地学,而要是不想学在哪都是不学,不如回家舒舒服服地不学。
所以三人都是不上这第三节晚自习的,但眼见等卫格桦写完这张黑板报,连第三节都快下课结束了。
“意外,意外。”卫格桦抬手还在那一撇一捺地认真秀着书法:“给哥最后十分钟,马上就能好。”
末了还懂得安抚人心地来了句:“回头周日请你俩吃烧烤去,我请客。”
“......”看在这顿烧烤的份上,李夏妮叹了口气,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地消停了点,跟时邬老老实实地并排蹲着,等着最后这十分钟。
而时邬那个时候还正捧着手机仰起脸,盯着程今洲回过来的消息。
十分钟前她问他药酒给他送到哪儿,记忆里他似乎不是每天回来。
程今洲回:【家。】
停顿几秒,超时:【待会回去。】
乌篷船:【哦。】
乌篷船:【那到时候再联系你。】
聊完,时邬盯着安静下来了的手机界面,天冷,校服外套的拉链严严实实地一直拉到了领口,头发散落在肩头和胸前。
她感着冒,于是鼻尖被纸巾擦得有些微红,脸颊和指尖都被外面的风吹得微凉,时邬大拇指划着手机屏,翻着两人简短的两天记录,最后没忍住又重新进了一遍他的朋友圈。
还是那条傍晚时分新发的动态,但时邬发现,到现在都只有她一个人点赞。
按照卫格桦喊她来看,最起码卫格桦是加了他好友的,而卫格桦这个人有个很搞笑的一点,就是特爱在朋友圈点赞。
别管是公众号转发的养生小秘籍,还是骂这个破逼世界怎么还不死,他都能挨个顺着给你赞上去。以至于要是有一条朋友圈发出去两小时,卫格桦还没给你点赞,那在他那边,属于是人情世故没到位。
所以时邬那晚蹲在呼呼吹着凉风的走廊里,背后月朗星稀,捧着脸,背景音乐是卫格桦“咚咚”写粉笔字敲击黑板的声音,她盯着程今洲这条干净的朋友圈,陷入了沉思。
直到这件事大概过去很久以后,时邬在一个知名app上收到了一个问题,提问:对初恋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时邬回复道:【他可能是想讹我,但不好意思,于是发了条朋友圈仅我可见。】
也许是答案太过新奇,帖子发出去后,底下就一直有人跟着问,那后来呢。
乌篷船:【他长了张很会讹人的帅脸,还知道说叠词,所以没忍住去了。】
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
程今洲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11.011
等到时邬回到家后,已经差不多快十点。
月亮似乎偏斜了点,行朝巷内树叶被阵阵凉风吹得窸窣响,花架旁的那只鹦鹉骨碌碌转着脑袋地看她。
时邬没着急进客厅,而是屈膝坐在院子里的那截台阶上,撂下书包,不急不躁地拿出手机先给程今洲发了条信息。
发完,那只鹦鹉依旧在一旁看着她,院中间悬着的那盏灯还在发着昏黄的光亮,足以照明这间院子,时邬撂下了手机,胳膊和下巴都闲闲地搭在腿上,等信息的时间里就偏头看那只鹦鹉。
时邬:“时邬是大美女。”
“噶!”鹦鹉梗着脖子看着她。
“......”
“行了,继续当哑巴新郎吧。”这鹦鹉是她一年前玩套圈套来的战利品,时邬隔三差五地教它说话,但显效甚微。
鹦鹉听了:“噶!”
“......”
时邬认命地跟这只傻鸟大眼瞪小眼。就这样吧,虽然套圈老板说这只鸟聪明百分百地能学会说话,但李夏妮说的也对,人心险恶,这也许只是一只染了羽毛的麻雀。
直到大概对视了两分钟后,时邬怀里的手机终于嗡地震动了一声。
超时:【嗯,到了。】
时邬握着手机垂眸看去,边给那只傻鸟喂了鸟食边轻敲屏幕打字:【好,我等会就过去。】
因为时清岁读的是医科大学,时汪以前也是个医生,所以在时邬的记忆中,家里的跌打损伤伤风感冒的这类药品一直很多。
其实单纯按照治疗的角度看,李悦给程今洲处理开的那些,已经足够了。
但程今洲单独地发了条朋友圈仅她可见,时邬就觉得,她应该像卫格桦学习,逢人遇事尽力地多展现出诚意和歉意出来。
不然真的很怕这哥隔一夜,就开始发第二条动态,文案:死死的。
五分钟后,时邬在电视柜底下翻出了药油和云南白药,或许是动作大了点,时清岁披着外套从隔壁卧室走出来,看了眼茶几上零碎摊了一桌药品的架势,皱眉:“受伤了?”
时邬那会正坐在地上翻着看药过没过期,闻言抬头看过去:“没,程今洲要的,他下巴磕了下。”
只不过没说是她磕的。
“噢,小洲啊。”时清岁了然地点了下头,弯唇:“那别回来太晚,明早上还要上学。”
时邬“嗯”了一声,说知道。
虽然每次回来时,时清岁房间里的灯都已经熄了,但时邬也知道,要是时清岁没听见她回来的动静,会睡得不踏实。
拿上药,时邬就出了门。
连日的降温天气,虫鸣窸窣,这个点的行朝巷是安静的,似乎蝉叫的夏天刚过去,月光清清洒洒地铺在路面,映得脚底干燥透着凉意。
时邬站在门前迈下阶梯,能望到远处街道星星点点的灯光,但在比灯光更近的地方,路灯下巷口似乎站了个身影,挺拔平阔得如一棵白杨树。
时邬和程今洲说的是送去他家,以至于踏下阶梯后就看见了程今洲站在前方的身影,她是意外的,不知道他已经提前到这儿等着了。
“你怎么过来了?”时邬迈步朝他那走。
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听见了声,程今洲抬头朝她望过去。
行朝巷这条路很长,掀了角的小广告在风中扑簌簌,因为巷尾几栋民国建筑的老房子,这一整条巷都被划为了保护区,这么多年,有几户人家搬走了,又有几户人家住了进来,除去路灯和围墙上方连接的电线,这里的大部分都还维持着原样。
以至于当那道身影融入在这样的背景里时,就显得孑然一身而清冷。
“出来了?”程今洲只是这么低声问了一句。
“嗯。”时邬点头。
巷子里有点风,时邬看着他垂着眼,视线在自己身上,外套的领子拉链拉到最上方竖起,微微遮着下巴,刚好藏住了那块於痕。
“你喝酒了?”时邬看着他,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烟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程今洲点头,“嗯”了一声。
“和蒋炽喝的?”时邬好奇地问,似乎没见他在黎江还有其他好朋友。
程今洲:“嗯,还有修车厂的其他人。”
时邬点了下头。
要给他的药就握在手里,时邬好像应该可以直接给他,然后回去。
但可能是程今洲家到了这边就一直站在这等着她,时邬握着药,自然地跟他一道往他家的方向走:“好像上回看到你就是在修车厂。”
时邬瞥他一眼:“你和修车厂的人很熟?”
“还行。”程今洲只这么保守地说,没说熟,也没说不熟。
离家不过是半分钟的路,两人聊着天就到了大门前,程今洲垂头掏出钥匙开门。
大门时嵌入式的,两侧挡着些风,也挡住了路灯照耀过来的灯光,时邬在昏暗中看着程今洲拿着那把钥匙,小半张脸遮在衣领里,垂着眼帘,像是喝多了,但没醉,刚好心里有数的在要醉不醉的清醒边缘。
“这个是云南白药,可以擦在抓伤的地方。”时邬将带来的药放到茶几上,面对面地坐在那跟他说。
“下巴可以睡前再冷敷下,然后擦这个药油。”她尽量地让自己的话显得很有诚意:“但是这个药油味道有些大,你要是不想用,也可以先用这个创可贴挡一下。”
她两手放在腿上,坐姿一板一眼地瞄着程今洲的下巴,说着原因:“我磕得不算重,你遮个一星期,应该也就淡了。”
“......”
这话到了程今洲的耳朵里,潜台词就好像是在说他没事找事,也的确就是这么个意思。
程今洲抱臂靠在沙发上,打量了眼时邬摆着一副乖巧又态度好的模样,也是有意思,他明明一句话没说,时邬就非得上门给他送药来,言辞真诚恳切,弄得他一晚上吃个饭都没心思。
但到了这会面对面坐下来,说话一不小心,就还是流露出了一点像是骑虎难下才被迫出此良策的敷衍,的确就像是那句歌词——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谢谢。”程今洲说。
“不用谢。”时邬又给他客气上了。
钟表滴滴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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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走,两人面对面地干坐着,这儿好像是上次来一样,房子里没什么明显的生活痕迹,敞亮但清冷。
但或许是男孩子的住处本来就是这个风格,毕竟时邬长这么大,也就只进过卫格桦那狗窝,实在是没什么参考性。
“蜡笔小新?”程今洲的视线落到她送来的创可贴上,扬了下眉,好奇她拿起这玩意的时候,是不是真觉得,他会把这玩意贴脸上。
“嗯。”时邬点了下头,似乎没觉得出一点不妥,甚至敏感地察觉到他说这四个字时的一点不满,于是带了些疑惑:“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蜡笔小新吗?”
“......”
这就很拿捏他了。每天都跟他不熟似的,结果连他喜欢蜡笔小新还记得。
程今洲这一下连跟时邬刚才那点敷衍的计较也没了。
外头风声也息鼓偃旗的寂静,院子里的藤架这几天被凉风和雨水打得也不复往日般抖擞。
程今洲的目光在时邬那张脸上梭巡着,两秒后,就稍稍撇开了头,视线撂在外头,说:“现在不怎么看了。”
“噢。”时邬点了头,刚要伸手说那她回家再给他换一个,她家里还有盒机器猫——
“不过也还喜欢。”程今洲又开口,说完,视线还落在院子里,下巴往衣领里收了收。
“噢,那就行。”时邬松了口气。
时间已经不早了,递完药,她就要起身回去了。
差不多总共也就才在他家坐了二十分钟,程今洲把她送到了来时等她的巷口。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学校再见。”时邬说。
程今洲“嗯”地点了下头,靠在撕了一半小广告的电线杆子上,看着她回过头,又扭过来说:“你早点睡。”
程今洲手插着兜,垂着眼帘看着时邬的一举一动,在她再一次转回头之前,忽地开了口,问:“林清北是你男朋友?”
时邬闻言顿住动作,眼睛睁大了些,似乎被问得有些震惊,扬起脸看向他,有些纳闷,还有些奇怪,奇怪程今洲是从哪知道这些道听途说的陈年烂瓜的。
“不是。”她说。
“哦。”程今洲看着她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嘴角勾了下,又问:“那有没有其他人是男朋友?”
......
长巷尽头空空荡荡,清亮的月光下,程今洲和她一高一低的目光对视着,他那双眼睛很亮,身后是一望无际宽阔的城市和夜空。
时邬看着他仿佛一副要查她户口的样儿,不知道是不是他喝多了酒所以心血来潮,突然开始关心起她的私生活来了。
没弄明白,但时邬还是坦然地说了个“没”,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总觉得你好像有点疏远我。”程今洲的声音带点不紧不慢的磁性,垂眸看着她,嘴角的弧度不淡反深:“还以为是你男朋友知道我是谁,所以吃醋了,故意让你不理我。”
浮光掠影的光线落在她的发顶和他的肩头,时邬还没从他这一句句的话中思考过来,就又听得他说:“有男朋友了,所以要疏远我这个青梅竹马的初恋了。”
12.012
时邬一直都觉得程今洲多少是有些捉摸不透的,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好比是在这个夜风裹挟的瞬间,时邬因为他这两句话安静地看着他,而程今洲也就迎着她的视线,靠在那坦坦荡荡地任她打量。
坦荡的,叫时邬觉得是自己多想。
天气凉,连往常盘旋在路灯下的飞虫都销声匿迹,只剩下头顶树叶哗啦啦响。
时间悄然走过,几秒过去,还是时邬先退败一步地从他脸上收回了视线——
明明是个人现在站在这儿听一遍程今洲的话,都能觉出他这一段话的态度暧昧,可偏又从他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时邬抿下唇,淡淡地呼出了一口气,将目光挪开:“没,我没男朋友,也没人叫我疏远你,只是太久没见。”
......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明了了。
这个年龄段上的感情真的是个挺奇妙的东西,明明都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她能跟卫格桦单独窝在他家卧室里待一个下午,但却没法在这个瞬间,在这片夜幕下和程今洲继续平静无波地对视。
程今洲垂眸盯着她的侧脸,似乎想从她挪开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但许久之后还是只弯了下唇:“嗯,知道了。”
他笑笑说:“回去吧,这会已经不早了。”
“晚安。”他说。
黎江的天气预报显示后面一周都是晴天,狂风大作了一整晚,隔日却是个云消雾散的好天气。
风虽呼呼的还未完全停,但太阳悬得高亮,光线打在加厚了的衬衫和头发丝间,薄薄地在空气里晕出一层光圈。
或许是窗外呼啸的风声,时邬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七中的早读课是七点开始,时邬到教室时班内还空无一人,她放下书包打开窗通风,因为没睡好和感冒,她头脑昏沉地用手撑着脸颊,只翻开知识点大概看了二十分钟,就趴在桌面睡了过去,一直到李夏妮拿着早餐进班。
听到身旁抽出座椅的“嘎达”声,时邬抬头微眯下眼,几秒后坐了起来,她右手扶着额,往后撩了下散落下的头发丝,将视线移向李夏妮正往她桌面放早餐的手上。
“今早这风快把我吹成傻逼了。”李夏妮说:“走在十字路口要被刮跑。”
时邬听着嘴角翘了下,拿起桌面上的粥啪一声插上吸管,喝了口,说:“明天应该就好点了。”
黎江常有这样的天气,受海面情况影响大,吹个几天就消停回温了。
早餐是在李夏妮家小区隔壁买的,距离早读课还剩个十几分钟,时邬靠在那边头脑缓着神,边看着李夏妮转身把早餐放在了卫格桦桌上一份。
他们三人都爱吃这家早餐店,卫格桦上学路上路过李夏妮那,也能顺道买,但这赖床玩意每天清早一坐上小电驴就是风驰电掣疾光闪电,一路踩着点到教室,指望不上一点。
吃完早餐,时邬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回来时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风大,短暂的通风后窗户重新被关上,教室里温暖而嘈杂,正巧卫格桦风风火火地踩着预备铃从前门溜进教室,时邬坐在那垂头擦着手,抬头就望见他一步跨两米也不怕闪着腰的飞奔过来:“靠靠靠靠!差点又迟到!”
“不去参加奥运会可惜了你。”李夏妮面前立着英语书,顺着飞奔过去的身影扭回头,问候一句:“常广智在后头追你呢?”
常广智是他们年级主任,每周一三五六七,看心情的挺着啤酒肚在大门口逮人,专逮侥幸心理踩点进校但就是迟了那么几秒的倒霉孩子。
卫格桦平均每月都当三次那个倒霉孩子,有kpi似的。
“没。”卫格桦说着脱下书包撂在桌面,踮脚从同桌身后挤着蹭进座位里说:“真逮也还有洲子在后头垫底呢。”
李夏妮:“洲子?”
“程今洲啊。”卫格桦示意地扬了下头说。
话刚落完,两人的余光就顺着卫格桦扬头的方向,瞄见了正从高二那边走过来的男生身影。
预备铃已经响过了,这个点除去正从办公室慢悠悠往外走的老师外学生寥寥无几,于是教室前方正从连廊和晨阳光线里穿过来的那道身影就显得鹤立鸡群。
跟高三坐落在最后一栋,从操场回来后习惯从这边连廊穿回高二高一一样,从大门进校那也有学生喜欢从高一那栋上楼,然后再顺着连廊往教室走,程今洲就是其中一个。
“这哥真沉得住气。”李夏妮端着书,点评了一句。
“一看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卫格桦晃着板凳,边望边往嘴里塞了口大包子。
不知道是昨晚的那件沾了烟酒味还是什么原因,程今洲今天没穿校服,换了件白色运动外套,斜挎着黑包,因为走在连廊上朝太阳的方向望了眼,而被晨光下一秒刺得微眯眼。
他微蹙眉地从廊外方向轻飘飘收回了视线,一直从走廊到班级后门,走进教室。
教室里依旧在七嘴八舌地嘈杂,只是因为那道预备铃而有所收敛。
瞄见进来的身影,班级后排的几个人下意识地往他那觑了眼,只见程今洲不慌不忙地拉开座椅,撂下包,边坐下边正巧看着班主任从前门捧着枸杞杯进来。
时邬看见了他下巴上的蜡笔小新创可贴。
期中虽才考完,但高三各科老师的进度是在出成绩前,就已经将试卷讲完了一遍。
七班的上午四节基本都按照传统的拿来讲了试卷,中午的午饭时邬跟着李夏妮和卫格桦一道在食堂里解决。
风还未完全停的原因,食堂里的学生比往常要多些,打完饭,时邬端着餐盘和李夏妮一起往卫格桦那儿过去。
卫格桦占了一桌四人座,时邬坐在他对面,李夏妮坐时邬旁边。
“怎么感觉早上吃多了,现在还不饿。”李夏妮看着自己最爱的土豆牛肉,竟然觉得没太多胃口。
“题错得多了呗。”卫格桦一语道破。
“......”
虽然成绩还未出,但试卷上留着基本的做题痕迹,最后填的什么答案大家心里也记得八九不离十,时间充足的学霸们还会把答案腾一份下来。
试卷一讲,大概能考多少也就心里有数了。
“哎,感觉这次和年纪前一百无缘了。”李夏妮半张脸贴在食堂不锈钢的餐桌上,刘海顺着方向斜斜地垂下来,双眼无神状,有气无力地趴在那的同时还能不忘激励自己:“再接再厉吧下回。”
李夏妮:“高考还远,身体和精神状态才是革命的本钱。”
李夏妮算是标准的乐天派,成绩中上,属于努把劲就能考得一鸣惊人,懒一懒就掉出年级前一百人生大起大落的那一类。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算放松也约等于养精蓄锐,等后面三个月头悬梁锥刺股,保准冲过一本线。
七中给学生留的中午吃饭活动的时间差不多一小时,等到三人磨磨蹭蹭地吃完这一顿时也还剩半节课的时间,但食堂里人员已经散了一大半。
时邬看着卫格桦起身买了三罐汽水,买完刚从售卖窗口走回来坐下时,就眼神好的瞄见了对面正从食堂二楼下来的两道人影。
其实在他们这一届刚来七中时,想在学校吃还是那种定餐定量按桌打好排排坐的就餐方式,以至于随着学校后面小吃摊和小饭店的兴隆崛起,食堂生意就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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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惨淡,直到学校痛定思痛开始改革,换成了现在的分窗口自主选择。
而二楼和一楼的菜色种类其实差不多,建了两层只是为了给学生分流,但大多数学生还是习惯在一楼就餐的,相较之下,二楼就冷清了些。
卫格桦边把汽水分别往时邬和李夏妮的跟前推,边下巴指了下,于是时邬就顺着他指的地方回头看了眼。
从二楼下来的是道Y型转折楼梯,墙壁上土不土洋不洋的还挂了几幅田园风的油画。油画下,程今洲正不紧不慢往下走着,个高腿长的还是那身白外套,蒋炽走在他身旁。
加上那会楼梯四周的确没其余人,所以卫格桦第一眼就瞄到了。
“看见洲子脸上那个创可贴没?”卫格桦伸着头,往对面的时邬和李夏妮跟前靠了靠,啧了两下:“打不打赌,一看就是女生给的。”
李夏妮手里边还正抠着拉环开饮料,闻言视线瞄了瞄,灵魂发问:“难道男生就不能买蜡笔小新了?”
时邬听着这两人的一来一往,想着要不要压个赌约。
“我说的,当然不是这意思了。”卫格桦老神在在地挑了下眉,叹一声气,笃定着:“但那玩意,程今洲肯定是不会买,你就说你信不信?”
-
食堂大门前的厚重塑料门帘挡住了风,一出门,蒋炽就感觉到一阵凉风往领口里钻。
眼看着这个点距离要回班还得好一会儿,蒋炽想先去球场打把球再回去,程今洲无所谓,但他这会不怎么想打,走到那见两个篮球场都已经被不知道高几的占了,于是也就直接顺道地在一旁看台架上坐了下来。
操场是空旷场地,刮得风比教学楼那边几栋楼挤出的风口好些,蒋炽难得的手这么痒,眼神瞅着球场上的球,盘算着要不要等人家这场结束就上去主动问问能不能加他,反正这么一眼扫过去有好几个人他都眼熟。
“你昨晚怎么突然走了?”蒋炽也闲得在看台上坐下来,问程今洲。
两人不在一个班,也就中午和晚上有时间碰到一块。
“有事。”程今洲嗓音冷冷清清地回,坐在那,脊背微弯地垂头看着手里的手机页面。
“什么事?”蒋炽下意识地问,有些意外,也没懂,程今洲就自己一个人在黎江,那么晚有事能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有人来给我送点东西。”程今洲说。
蒋炽照例还是坐在比他高一级的座位上,日光照耀的原因,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程今洲手机上反射出的黑屏,他弯腰坐在那,手肘搭着膝盖,像是在给对面弹什么表情包,只有大拇指按在屏幕上。
“给你送了什么?”蒋炽无聊地又问,好好的一顿饭吃半道就走了。
说来也奇怪,蒋炽这话刚问出来,就忽地又注意到了程今洲下巴上的创可贴,于是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一起,还没等程今洲回答,他就又紧跟着问:“创可贴啊?”
程今洲自然地“嗯”了声。
“谁啊?”蒋炽忽地开始正儿八经八卦上了,想起来上个星期他妈还在家里念叨着,说程今洲这小孩模样长得俊,家里条件也好,以后刚好能跟她亲侄女凑一对,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反正算着两小孩差不多大。
蒋炽寻思着她妈也没到更年期啊,怎么就开始痴迷上给人说媒了。
“暗恋对象啊。”程今洲在一旁轻飘飘地说。
“暗恋你啊?”蒋炽听了思绪收回,忍不住将声音都拔高了一度。
他寻思着这暗恋都叫当事人知道了,还叫什么暗恋,明恋还差不多。只是还没等到蒋炽开口,就听着程今洲在一旁说:“不是。”
他:“是我暗恋她。”
13.013
照蒋炽后头的说法,那天中午过后,他坚持不懈地跟在程今洲屁股后问了快八百遍他“暗恋对象是谁”后,蒋炽仿佛隔着两公里,就看到他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美梦碎了。
“时邬啊。”程今洲还是那么轻飘飘地开口。
那天是周末,刚好是出校的路上,天气晴空万里,蒋炽正跟着程今洲靠在站台那等公交,看着程今洲淡定地跟随口报出自己中午吃的是豆芽炒青菜一样,瞪大了眼,憋了大半天终于随出两字祝福——“卧槽。”
程今洲那个语气淡淡的态度,叫蒋炽觉得他问了八百遍这人才说,不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说,而是单纯享受把他当狗溜钓着玩的感觉。
怪不得他三爷爷家的姐姐加他微信他不加,打个球隔壁实验高中的妹妹要联系方式他也不给,杵到医务室时邬才张个嘴,他就冷脸点了头:“行。”
玩暗恋呢。
“那有点悬。”蒋炽有点可怜地看向自己表哥:“据我所知,她很难追。”
话说完程今洲的眼神就慢悠悠转了过来:“你追过?”
“不是。”蒋炽义正词严:“我喜欢的是隔壁班的小美,只是我高二时同桌追过。”
“......”
“时邬漂亮啊,学习也好。”蒋炽很中肯地说:“追她的人一直很多。”
要是不是按照他那会误会时邬“有点渣”,一边谈着林清北还一边想撩新转来的程今洲的话,那就说明时邬找他要微信也就是个公事公办的态度,那这个事就很难办了。
那一瞬间他对程今洲其实是有点心疼的,比如为什么他会关注到时邬和林清北的绯闻八卦,那是因为除此外,也没其他男生看起来有机会啊,看了快三年,好像也就林清北有过像是“正牌男友”的样子。
可程今洲当时是怎么回的,连个头都没抬:“没事儿啊,追我的人也一直很多。”
还出来点北京腔了。
“......”
他怎么前一个月没看出来程今洲这么自信呢。
等了十几分钟,公交车压着碎石头晃晃悠悠地姗姗来迟。
这条路在七中的侧面,路坏了挺久,但一直拖着没修,来往的电动车私家车往那轰隆隆一压就飘层灰,跟着前头一排蒙着层油烟的小吃店相映得彰。
周末下午放半天假,程今洲打算去修车厂把那辆摩托领回来。
望滩区巷子和老街多,大多街道都是没通公交线路的,车也不好走,有辆交通工具就方便些。
“那我先回去了啊。”蒋炽说:“我妈下午不在家,让我回去看会店,你回头来店里就行。”
两人约了下午在泗水街打篮球,篮球场就在文印店后头一片老居民区里,从旁边过一条巷子就到。
文印店是蒋炽爸妈开的,按着亲戚关系程今洲得给他爸妈喊一声表姑、表姑父,但究竟是从哪一辈算出来的表亲关系,程今洲也不知道,也是直到这回回来,靳兰女士不知道算了多久,才算出来还有个能跟他同校同级的亲戚。
程今洲点头“嗯”了一声:“知道了。”
天一晴,地表温度就又恢复了些灼热,像是夏季结束前声嘶力竭的鸣蝉,卯足了劲最后再蛮横几天。
程今洲到修车厂的时候,李锦正蹲在阴凉地上,给他那辆车抹机油。
“来了?”李锦回头望他眼。
“嗯。”程今洲过去:“好了?”
“嗯,好了。”李锦刚好也结束,撂下手里的布站起来掸了掸手:“能推走了。”
“辛苦。”程今洲笑笑说:“我去屋里睡会儿,走时再推。”
这个点的修车厂没几个外来人,要住宿的也是晚上才来,到凌晨的都有。
住宿的地方在修车棚后头,两层,一栋两层楼改建的,大概分出来十几个房间,规模像是老式的招待所,每间只不到七八平米的样子。
程今洲住的那间在一楼的最里面,走过一条走廊就到了。
拿出钥匙开了锁,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外也没什么其余的东西,桌上撂着个还没清理的烟灰缸,几瓶水。
程今洲脱了外套,靠坐在床头。房屋朝北,只靠墙的桌子上方开了道小窗,屋内大多时候都是舒适的阴凉。
楼上不知道是不是正收拾房间,拖拽板凳腿的声哐当响。程今洲垂头看着置顶的消息,扬了下眉,三天了,弹了八百个表情包,时邬还没回他。
靳兰女士也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问要不要把小金送回来陪陪他,顺带了自己路上拍的两张游客照,一副成功女企业家的模样,站在万紫千红的花丛前竖着大拇指。
程今洲看着照片没忍住勾了下嘴角,正想着怎么回复,消息栏上忽地又蹦出来了两条:
董余:【你以为你退队就没事了吗?】
董余:【你就该给孙小旋偿命。】
“......”
楼上的板凳腿还在哐当响,同时开始伴随着隐约的女人床叫声,程今洲垂眸看着那两条信息,眼神深处像是黑不见底。
大概过了两分钟,他兀自淡淡呼出了一口气,伸手捞了瓶桌上的水,重重往屋顶砸。“嘭”的一声响,楼上忽然间就安静了,鸦雀无声的安静。
他低着眼,也开始在输入框中缓缓敲出两行——
【嗯啊。】
【那来杀了我吧。】
......
-
六点半就要回校,时邬算好了时间,将东西差不多收拾完,才和李夏妮约好在泗水街见面,还是上回的那个炸串店。
前几天班级群里发了隔壁市一中的复习资料,时邬拷了份,还没来得及打印,U盘就又被李夏妮借了去,找卫格桦拷绝版视频。
于是事情一直耽误到今天,两人才约着出来,把资料给打印了。
街道上下午休业的店铺零零散散地刚开,日影偏西,跟时邬还算有精力的精气神不同,李夏妮蔫蔫地弯着背,手里头还拎着在店里没喝完的酸梅汁。
她扭着头,望见隔壁酒楼正上方是褪色落着雨痕的广告字,上一届的升学宴横幅还扯在上头,红彤彤的,算是这条街上为数不多的鲜亮色彩。
李夏妮忍不住叹气:“光阴如梭啊光阴如梭。”
回想上一届毕业好像也就是昨天的事,一转眼,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再一转眼,就该轮到他们毕业了。
这片儿距离好几家学校都近,算交汇的中心,印象里文印店开了好几家。
时邬当时正找着目标,听了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没理她又是哪来的感慨,只朝着街道前走,一直到几分钟后,走到前头的街角,时邬才终于见着了一家正敞着大玻璃门的文印店,店里正做一张手机卖场的广告牌,还没完工,反面的钢架刚喷上一多半的漆。
尺寸大,整个广告牌一半在店里,一半横着伸到外头,半落不落的悬在那两级台阶上。
“U盘呢。”时邬回过头问李夏妮。
“这呢。”李夏妮歪着肩膀,费劲地从背带裤口袋里掏出来给她。
门开着店里也没开空调,李夏妮吊着半口气地就捧着那半杯酸梅汤,在门前挑了块马路牙子坐,扭着头看时邬进文印店。
“老板,打印资料。”时邬说。
店内一眼往前的就是一个摆着台式电脑的旧办公桌,挡着半边,从时邬那看过去就只能看到个耸动的脑袋。
跟耳朵有点聋似的,直到时邬快走到跟前来,那脑袋才抬了下头:“什么事?”
时邬:“......”
“打印资料。”时邬又说了回。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蒋炽嘴边还剩半口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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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没吸进去的和时邬大眼瞪小眼。
“打、打印资料啊?”蒋炽磕巴了下,莫名的因为程今洲的那个事,自己也紧张了些。随即他把跟前的泡面碗端到了一旁,问:“打什么?单面两毛,正反面都印三毛。”
“打资料,单面。”时邬说。
“哦,那资料呢,U盘还是把文件发给我?”蒋炽摆弄两下电脑,又抬头:“还是你自己登个账号?”
“带了U盘。”时邬说着将手里的U盘递过去。
“行,没问题。”蒋炽伸手接过。
店里工人还在地上“轰隆隆”锯着铁架子,时邬看着蒋炽弯腰将U盘插到电脑主机上,遂又抬头,时邬说:“在资料文件夹里,标了二轮复习最新绝密资料。”
那年头学校捣鼓点什么东西出来,都喜欢印个“绝密资料”“绝密考卷”,其实压根不知道已经传几手了。
“奥,这我知道。”蒋炽点头,还算自来熟:“我前两天刚打过,你要打几份啊?”
“三份。”时邬说。
不仅有她和李夏妮的,还有份卫格桦的。
临到了,她又突然改了口:“四份吧,谢谢。”
“行。”蒋炽又点了点头,他点开桌面上刚显示出的U盘浮标,随即看着面前的文件夹就愣了眼,愣几秒钟,他抬头瞄向正杵在面前的时邬。
时邬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同一个学校,蒋炽当然一早就认识时邬,不说她家里的事,就这个年纪,光是长得漂亮这一条,就足以成为男生背后会提起几句的话题。
但时邬这人不冷不热的,好比现在时邬光是面无表情地顶着那张脸,明明也没什么恶意,但细品就是有一种看垃圾的感觉,活像是蒋炽倒欠她二百块钱。
看着面前U盘空间里都要存满的视频,蒋炽开始觉得时邬或许没表面那么高冷,其实内心是火热的,甚至是一种极端的表里不一。
于是就聊了句:“你也喜欢波多野结衣?”
“......”
旁边那铁架子正被锯得“轰轰”响,时邬一句也没听清,也跟聋了似的,光看着蒋炽就打印个资料,不知道在对着电脑一脸陶醉什么,微蹙眉反问句:“你说什么?”
身后的打印机开始刷刷出纸页,蒋炽抬起头,“啊”了声,
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蒋炽反应快地也没继续问,直接把话题转了过去,说:“没什么。”
他边弯腰,边指向她身后的打印机:“打好了,四份,一共二十一块六,就算你二十一。”
“噢。”时邬点了头。
眼看着时邬正扫码,蒋炽忽地又来了句:“要不你直接拿去吧,不收你钱。”
怎么能收好朋友加远方表哥暗恋对象的钱呢。
“......”时邬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一句话也没说,只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U盘。
蒋炽看着她拿好资料转身往外走,同时旁边的手机也开始播报:支付宝收款,二十二元。
蒋炽:“......”
“打完了?”门口的李夏妮扭头看着出来的时邬。
“嗯。”时邬点头。
“那咱走吧。”李夏妮站起来说。
而身后的打印店里,蒋炽剩的半碗泡面也不吃了,就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脑后头往外望着,看着时邬和另一个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街头,一个人在那思考了半天。
最后他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开始拿出手机发消息。
樱木花炽:【我的哥。】
樱木花炽:【我如花似玉从小到大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哥!!】
樱木花炽:【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啊啊!!!!】
而那边刚醒的程今洲看着突然跳出来的消息,皱了下眉,只敷衍地缓缓打出个问号:【?】
14.014
“真的,你没看着,白花花的一片,那些资源我都没有。”蒋炽抱着篮球坐在球场边,脑门上的汗快把他那时尚的斜刘海搓成三毛,“她那还是高清!”
“你要是想看,就自己找她要去。”程今洲语气凉飕飕的,看他那样半天,关心他的成分还没自己看不着可惜的成分多。
傍晚的球场热闹起来,风吹着,两人打了一身汗,各自掀着球衣坐在休息椅边。
“这不是不熟,不好意思。”蒋炽叹声气,嘴碎地依旧念叨着:“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时邬这么深藏不露。”
程今洲冷淡地瞄他眼:“人好歹也是年满十八,女高中生看点片怎么了?你看的时候满十四吗。”
“不是,哥。”蒋炽盯着他嘴角翘起的弧度:“她就看个片,又不是看得你,你乐什么?”
......
周末晚上人多,蒋炽跟着程今洲一直打到八点才收拾抱着球打算打道回府。
身上球衣湿得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蒋炽直接瘫了似的坐地上,打算先休息个十分钟再走。
就这样累死累活打了半天,还得听程今洲在那边玩手机边评价他一晚上的战绩:“看了片来的?打这么菜。”
“......”
前头小广场的最炫民族风仿佛跟着夜风一道刮了过来,蒋炽一句话都不想说地瘫在球场边,望着程今洲站在那垂头,肩膀靠着铁丝网,单手握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划拉了大半天也还没好。
“找什么呢?”蒋炽问他。
“饿了。”程今洲头也没抬地回:“想点个小龙虾。”
从四点打到八点,蒋炽上一顿还是因为时邬过来没吃完的那半碗泡面,消耗了一晚上体力,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谁饿着能把球打好啊。
于是蒋炽仰脸看着程今洲还在那划着屏幕挑着,忍不住问:“能点两份吗,我也饿。”
“......”
扪心自问,虽然程今洲平时看着冷了点,拽了点,不好相处了点,但跟他做朋友其实是很爽的。
比如一百二一份的小龙虾,他张个嘴,程今洲也就顺手点了,还亲切地问他句:“吃不吃串?”
蒋炽连犹豫都没犹豫:“吃,多加孜然,微辣。”
“你往哪点的?”蒋炽又问他,出主意:“要不咱去你家吧,你家正好没人,我还没去过呢。”
程今洲终于掀起眼皮瞥他眼:“你吃个小龙虾还要没人?”
有人是吃不下还是怎么着了。
“不是。”蒋炽也诚实,声音放小了点:“我突然想看个片,结束一下这个周末的夜晚。”
“......”
“回家看去。”程今洲又重新低下了眼,继续在那挑小龙虾,理都不打算理他。
“不是,我也想回家自己看,但我那屋没法反锁。”蒋炽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手往后拍了两下身后的灰:“你不是来我们家见过吗,我妹才六岁,她之前有一回把自己反锁到屋里还不会开,嚎了半天,我爸怕她又干这样的事,就把咱们家屋里的门把手都拆了一遍,现在门能关,但反锁不了,拧八百圈也锁不了。”
“要不,你就当关爱儿童了。”蒋炽一手扶着腰,一边思考措辞:“不然看一半我妹进来了怎么整。”
说着说着,他语气就沉重了些:“咱俩都是当哥的,保护儿童,人人有责。”
“......”
小城夜晚凉风习习,慢慢悠悠挑个小龙虾的功夫,身上汗已经被吹干了大半,但头发还湿着,柔软又支棱地趴在额头上方。
等到程今洲下好单,改了地址到自己家,拎着球跟蒋炽两人从小广场路过时,就听着大妈们已经把最炫民族风换成了浪子心,还是DJ版本,地面上摆的激光灯能闪瞎狗眼。
“我跟我妈讲今晚在你家睡,她说她放心得很。”蒋炽汇报着刚才的电话。
程今洲语气没什么波澜:“不仅要在我家看片,还要在我家睡?”
“是啊。”蒋炽点了头,一副“你竟然没打算留我吗”的眼神震惊地看着他,又受伤又委屈,伸出手指开始跟他算时间,说:“这会回去都八点半了吧,再洗个澡吃个小龙虾,得十点,再等看完片,都多晚了。”
“......”程今洲懒得跟他掰扯,随便吧,反正房间多,吃完小龙虾就把他赶到隔壁,他爱在里头干什么就干什么。
反正总共也就只有两包纸,刚来时买的一提三包装。
-
打完了四份资料,回到学校后,时邬就用订书机订好,李夏妮拿了一份,又回过头给卫格桦桌面撂了一份,最后看着桌面上还多出来的一份,李夏妮问:“打了四份,多打了一份?”
“没。”时邬垂着眼,收起那两份资料,语气平平无奇:“程今洲的。”
她们来得早,教室里一半的位置都还空荡荡的,窗外橘红和深蓝色交织,操场上的吵闹声似乎还隐隐约约地飘过来。
李夏妮原本还困意未消,突然从时邬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睁圆愣了一秒,随后就开始用探究的视线看向她:“你和程今洲?”
她一脸慈祥地看着时邬,但嘴角的弧度猥琐:“到底青梅竹马的发展起来快,上两周看起来还不熟呢,这都已经开始贤惠地帮他打资料了。”
“......”
她就打个资料,李夏妮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她辍学去给程今洲洗衣做饭了。
“不是。”时邬叹声气,转过头,给她分析:“资料在Q·Q班级群里,他没加那个群。”
“噢。”李夏妮听完,又神情呆滞脑子转不过来地点了下头:“那你怎么知道他没加群?”
“......”
时邬:“我是群主。”
李夏妮:“.......”
七中晚自习第二节是九点下课,上到一半后,李夏妮回头看了眼班级后头照旧空荡荡的座位,脑袋往时邬那靠了靠:“转校哥好像从不来上晚自习。”
“嗯,特长生有假条吧。”时邬写着题说:“资料等放学的时候递给他。”
那年的七中已经开始有美术生播音生这些了,打算走艺术之类的学生,因为要请老师额外教学专业课和考试,所以学校会给这部分学生开绿色通道,在监护人知情的情况下准一张长期假条,也算是提高学校的升学率了。
“哦,这样啊。”李夏妮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她还记得程今洲刚来的时候,似乎是听卫格桦说过一嘴,说是程今洲在北京时算是射箭选手,高中基本没正儿八经地上过几天,大多时候都在队里训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回来。
那会卫格桦还现场在网上试着搜索了下程今洲的名字,网页上介绍得明明白白,189的身高就是李夏妮在那百科上看的。
“也亏得他低调,这项目又小众,拿了奥运冠军走路上也不一定有人能认出来。”卫格桦啧一声:“不然这哥得成明星了。”
而正在家里坐着的明星哥还不知道自己正被念叨着,只是想着办法解决面前的两份小龙虾。
“这就不吃了?”蒋炽坐在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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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地毯上,嘴边还啃着一个,抬头看他:“还有那么多呢。”
程今洲“嗯”一声:“太辣了。”
说着他拿起遥控器调了个体育频道,只挑了串辣度还算适中的串咬了口。
“我还以为你能吃辣特意点的。”蒋炽也辣得满头大汗,但这小龙虾味道不错,边辣得面前擦汗擦鼻涕地垃圾桶里堆了一堆纸,边还舍不得放下,问:“你这点的什么辣度,点错了?”
等下回再点他家小龙虾的时候,一定吃一堑长一智地少点两个辣度。
“是吗?”程今洲轻飘飘地反问了句,他弯下腰,拎起已经沾了不少红油的外卖单看了眼:“没错,点的微辣。”
蒋炽:“老板是四川的?”
程今洲:“不知道。”
隔了一会儿后,蒋炽那边正也要脱了手套结束战场,就听程今洲捧着手机突然又冷不丁地回了他一句:“老板说不是,他是湖南的。”
“......”
也就一顿小龙虾的功夫,客厅那块已经被折腾得像是经历过一次世界大战。
吃完,蒋炽把面前的虾壳收拾好放进还剩了一小半的打包盒里,自觉地打算等会儿一块拿去丢外头街道垃圾桶里,坚决不给程今洲添一点麻烦。
那边程今洲收拾完也脱了手套,说:“我去洗个手,垃圾就先放门口吧,明早出门顺便拿去。”
蒋炽正蹲在那把外卖袋子重新系起来:“还是顺手扔了吧,回头明早再忘了。”
那下次再想来,可就难了。
“随你。”程今洲无所谓地说。
看着程今洲起身往卫生间走,蒋炽抬起头,问:“你们家电视是不是能投屏啊?”
“不知道,没投过。”程今洲头都没回:“你自己试试。”
“噢。”蒋炽点了点头。
把那两袋外卖垃圾打包好后,蒋炽临出门前找出了待会打算要看的片,往那两米长的大液晶电视上试着投了下。
“欸,能投!”蒋炽喊道。
程今洲在卫生间里洗着手没理他。
再到后面程今洲回忆起这一晚,他要是知道蒋炽往电视上投的是个A片,时邬又恰好晚自习放学,正巧蒋炽那会出去丢垃圾,时邬见大门开着没关就直接进来找他。
他一定不去洗那个手,还犯毛病地洗了两分钟。
天黑漆漆的,月朗星稀,行朝巷一整条巷子都安静。
时邬就背着书包,一个人蹲在客厅地面看着那一桶的卫生纸垃圾,又偏头看了眼大电视机上正播着的片。
“你说我这腰,是不是刚打得太激烈,闪着了?”蒋炽“吱呀”一声地重新关上大门,边扶腰边往客厅走。
而时邬正在那想着事,“打得太激烈”五个字就带点成人颜色地传到了她耳朵里。
“不知道啊,每个人身体情况都不一样,悠着点吧你。”程今洲甩着手上的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这么——”
话还没说完,程今洲就和蹲在垃圾桶前的时邬对上了眼。
“......”
日语声的画面还在耳旁播着,程今洲视线微挪地看了眼,两人还沉默地一个字没说,身后就传来了蒋炽杀猪般的:“卧槽!时邬!!”
看了看面前穿着T恤大裤衩的程今洲,时邬又回头看了眼见鬼般惊恐看着他的蒋炽。
“你俩关系,那么好?”时邬蹲在那和程今洲眼都不眨的对视着,似乎是真的很好奇:“这种活动都要一起?”
“......”
15.015
蒋炽虽然是第一回来程今洲家,但却对这里并不陌生,甚至是一个多月前刚见到程今洲时,他就觉得亲切。
毕竟按照蒋炽他妈的说法,在他还光屁股的时候他就和程今洲玩过了,只是小孩年纪太小不记事,而程今洲不在的这些年,他妈又常提,说自家有个亲戚在北京怎么怎么发达了,程今洲这个别人家的小孩又多好,所以蒋炽对程今洲一直是未见其人,但闻其名,也爱之深责之切——
“快点说,时邬为什么会这个点过来?”蒋炽把他按在门板上,压低了声音:“别说是我想的那样,就算你是我表哥也不行,我会义正词严地谴责你。”
“......”
卧室灯也没开,黑灯瞎火的,程今洲握住他的手,想叫他松开自己衣领子,这件T恤还挺贵的,回头扯变形也买不着了,“她就住后面。”
程今洲不冷不淡地反问:“来串门不行?”
“......”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蒋炽问。
程今洲说话声没什么起伏,但听着特欠:“你也没问呐。”
“我不问你就不说?”
“你不问我说什么?”
“......”
黑暗中,两人还在贴着门板大眼瞪小眼,卧室里门窗紧闭空调也没开,蒋炽就那么靠着他靠得他整个人都难受,想把人拎起来甩出去两米远。
“你先离我远点。”程今洲:“别挨这么近。”
门外,电视上的片子还没关,时邬眼瞅着蒋炽杀猪一般地嚎了一嗓子后,就直接拽着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的程今洲,拉拉扯扯地进了隔壁房间,几分钟后门还没开,只隐隐约约传来程今洲吊儿郎当的声音——“远点儿,暧昧了。”
“只能我老婆挨我那么近。”
“......”
客厅的空气里似乎还飘着小龙虾味,屋后层叠堆积的树叶被夜风吹得舒展,窸窸窣窣地在深夜里奏乐。
时邬背着书包穿着校服,边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边抬眼看着片,顺道将面前的垃圾桶往前踢了点距离,防止等会再散发出点别的气味。
直到又两分钟后,身后卧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程今洲走出来,挺淡定地拿了茶几上的遥控器,抬手啪一下把电视给关了,还自然地问了句:“这片好看?”
时邬更自然:“不是,挑片的人品味可能有点差。”
蒋炽:“......”
“你俩聊,我先睡了。”蒋炽觉得自己比外头悬着的月亮还亮,弯腰从旁边抱起自个的外套,又顺手拿了吃小龙虾剩的半包纸,一股脑揣在怀里就开始往隔壁的另一间走:“我一般睡着的时候地震都不知道,你放心好了。”
“......”
看着蒋炽进了隔壁房间,程今洲倚在门框那视线收回来,时邬望着坐到另一边沙发上的程今洲,思考:“打扰到你俩了?”
“.......”
“没。”程今洲:“他就试个能不能投屏,刚在吃小龙虾。”
他自己都觉得这话的可信度有点低。
但时邬很配合,也可能是有点看破不戳破:“哦。”
“......”
可能是茶几面还没来得及擦,撒着点汤汁在上头的原因,那股小龙虾的味道经久不散。
头顶吊灯散发着米白色的温柔光线,两人间面对面地一下子沉默下来,不知道说点什么,时邬就看着程今洲从茶几底下又拿上来了另外剩的半包纸,抽了几张,打算擦那张茶几。
“你这还有吃的吗?”时邬忽地说,“有点饿了。”
“......”
程今洲擦桌子的手停了停,隔半秒,自然续上:“想吃什么?”
时邬转过头四处打量了一下,问:“你这有什么?”
蒋炽进了隔壁房间后就一个声也没出,静悄悄的,跟人没了一样,时邬看着餐桌旁的冰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面有吗?我姐睡觉比较浅,回去吃容易吵醒她。”
程今洲那边刚好擦完茶几,将那几张纸丢进垃圾桶里,顺着问:“什么面?”
他刚想说厨房好像还剩两包泡面,一包藤椒的,一包卤香的,还没张口就听时邬已经理解偏差地报了菜名:“想吃西红柿鸡蛋面。”
“......”
半夜三更的,他去人家地里给她偷摸摘是吧。
不用等程今洲说,时邬望着空荡荡的冰箱就已经有数了,只第一层摆着已经洗干净的她上回送来的饭盒,时邬视线慢慢扫了眼,蹲下来,又拉开下面两层看了看,下两层连饭盒也没有。
“我家好像还有。”时邬蹲在那回头看着他,试探地问:“要不,咱俩回去把西红柿和鸡蛋拿过来,动作轻点?”
“.......”
停几秒,程今洲散漫地“嗯”了一声,一副又大方又好说话的邻居好哥哥的模样,他从沙发上站起了身:“走吧,回去一趟。”
“好。”临走前,还没等程今洲迈出步子,时邬又不紧不慢地转身折回到冰箱前,说:“等会儿,我顺便把我们家的饭盒带回去。”
“......”
今晚的风不大,只柔柔地吹,吹得一池春水荡漾,远处海面似乎有轮船的汽笛声传过来。
程今洲望着头顶的夜空忍不住地平淡叹了声气,思考着自己可能的确是青春期和思春期晚来了点,不然怎么会只是去拿个西红柿鸡蛋,就品出来点像是偷情的感觉。
“噶!”两人刚一进门,那只哑巴新郎就梗着脑袋进行了一声欢迎仪式。
程今洲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清亮亮的月光下,瞄到眼笼子里的小东西,自然地问了句:“养的鹦鹉?”
“不是。”时邬头都没回地说:“是麻雀。”
哑巴新郎:“......”
院子大而宽敞,地面似乎被月光铺了一层柔和的白霜。
在程今洲记忆里,他上一次到这来可能还是小学那会,几年过去,时邬家的房屋布局没怎么变,还和记忆里的一样,只是家具和电器跟着时代更新交迭。
“嘘,轻一点。”时邬蹲在厨房的柜台前,从里面掏了西红柿和两个鸡蛋出来,随手放到一旁程今洲的怀里,边重新地合上面前的柜台门,边想起了什么似的侧过头,重新看向他:“忘了问,你会做吗?”
时邬很诚实:“我不会。”
“......”
氛围沉默了两秒,怕打扰到时清岁厨房里的灯也没开,全靠院子里的月光落进来。
程今洲后腰倚着身后的柜台,很认真地想了片刻:“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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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喔。”时邬点了点头,她放心地转身,又打开冰箱,不知道是又想扒拉点什么食材,只又自顾自地想一出是一出地问:“会不会有点麻烦你?”
只是还没等程今洲开口说什么,时邬就从冰箱前转回了头,橘黄色的感应灯朦胧地打在她的头顶,时邬看着他问:“我们又重新是好朋友了,对吧?”
“......”
她这话问得,就挺幼稚的,像是他什么时候和她绝交过一样。
但程今洲那一刻又毫不怀疑,他只要表示出一点否定的意思,躲在板凳底下的那只小猫就会收回自己的爪子,继续小心、警惕——如果他觉得他们不是朋友,那她会自觉退得比他想得还要远,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程今洲笑了下,唇角弧度稍稍上扬地看她:“之前就不是了吗?”
时邬收回眼:“你说是就是咯。”
月光淡淡地萦绕在周身,见时邬把手伸进冰箱里扒拉两下,随后又郑重地重新从里头拎出来两根香菜,程今洲笑着“嗯”了声。
他觉得时邬,真的,快要可爱死了。
他朝着客厅的方向望了望,随口问道:“叔叔呢?”
似乎也好久不见。
闻言,时邬手上的动作顿了半拍,随后便若无其事地关上冰箱门,声音平常:“不在了。”
“嗯?”程今洲撩起眼,正想问去哪了,时邬就已经转过身,说:“我好了,走吧。”
程今洲“嗯”一声。
夜空依旧还寂静着,敞开的大门又重新合上。
头顶厨房的灯有些昏黄,时邬拿着碗,站在锅前看着程今洲还算娴熟地打进去了一颗蛋,蛋液和热油撞在一起后噼里啪啦地滋滋作响。
“好香。”时邬盯着那个在锅中逐渐凝固焦黄的蛋,发自内心道。
西红柿鸡蛋面的教程还撂在一边播放,程今洲垂眸转向身侧,瞄了时邬一眼:“你是真饿了。”
“......”
厨房里昏淡的灯光将两人身影拢得朦胧,时邬看着程今洲的动作。
平心而论的,她觉得程今洲的厨艺不差,最起码也是有点天赋在身上,一碗面做得也算色香味俱全。
“好吃?”程今洲靠在隔壁沙发上,嘴角噙着点笑。
时邬“嗯”了一声,毫不吝啬点头:“五星,打四星吧。”
“行,吃吧。”程今洲收回了视线,拿起遥控器,又重新打开了电视,调出个频道看:“吃完送你回去。”
话落,没等时邬说出“不用”,就听见撂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两声。
程今洲视线淡淡地瞄了眼,放下遥控器,伸手捞过手机打开来看——
樱木花炽:【你俩今晚什么时候结束啊?我真的好想上厕所啊啊啊啊。】
程今洲:“......”
樱木花炽:【真的,对不住。】
樱木花炽:【有空给你俩磕一个。】
程今洲垂头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另一手揉着后脑勺的短发,老神在在地敲了几个字发过去:【好的弟弟。】
他切了张自己的照片发过去:【磕吧。】
超时:【对着照片磕完录个视频发过来,我哄时邬开心开心。】
蒋炽:“......”
不是,这就有点舔了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