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与我》
1.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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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前的非洲总是格外闭塞,天边的乌云渐渐近了,热浪重重叠叠地拍打在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加上黏腻的汗液,格外令人不适。
许之窈在一家华人超市里打电话,她穿着一件白色吊带衫和牛仔短裤,黑色的防晒衣系在腰间。
电话里传来制片人歇斯底里得声音。
“许之窈你听得懂人话吗?那边马上就乱了,撤侨的人都去了!赶快给我回来!明天飞北京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八张,一个人都不许少!”
许之窈面无表情,白皙的手指划过超市货架上的货品。
这里大半货架已经清空大半,食物、药品、酒精之类的货架上积了一层薄灰。
好在许之窈今天不是来找这些东西的,她拿了一包卫生巾,走到收银台前。
“让大雷陪我再拍两天,其他人先走。”许之窈淡然道。
这显然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通知。
电话那头沉寂了片刻,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警告道:“最多再拍两天,你早晚都是要回来的,一直在外头飘,万一有个什么,我怎么跟你爸妈交……”
根本不想听完,许之窈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一时有些愣神地盯着手机屏幕。
背景还是那张她十八岁生日趴的照片,她穿着洁白纱裙,笑得灿烂。镜头外是她幸福的父母,又或许该说是假装幸福……
门外传来一声闷响,似是雷鸣,又像是炮声。
在这异国他乡,这两种情况都时有发生。
许之窈回过神来,准备结账。
“还要别的吗?快点吧,我要关门啦。”超市收银的是一个华人大姐,操着一口乡音催促道,“扑街仔,又打起来了,真衰……”
她话音未落,超市大门砰得一声被推开,一个男人冲了进来,把超市里唯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他皮肤黝黑,身上带血的T恤破破烂烂,右手拿着枪,黑漆漆的枪口对着许之窈,歇斯底里地大吼:“不许动!”
许之窈举起双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脸上还有点强装的镇定。
外面的枪声渐渐近了,那人的脸色越来越慌张,他往前走,许之窈只能后退,直到她退无可退,被枪口抵在胸口。
她试图跟对方沟通:“我是华国人,华国人。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吧?”
听到华国这样的字眼,这个男人的眼底略过一丝光亮
然而下一刻,一颗子弹击中玻璃货柜,大片大片的玻璃碎了满地。
许之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尖叫,趴在收银台下面的大姐带着哭腔的大喊:“扑街仔哇!凭得开枪!”
屋外又是一声轰鸣,炮火也跟着近了,大约是电力系统也出现问题,电灯闪闪烁烁,仿佛一个气若游丝的病人,随时都要断气似的。
透过商店的玻璃窗,许之窈不敢置信地看着窗外。
方才热闹的集市仿佛海市蜃楼一般的消失了,路上的平民都在疯狂尖叫,一些持枪的平民和穿军服戴墨镜的军人在互相射击,所有人都在慢慢地朝这个超市的方向移动。
许之窈身边的男人似乎更紧张了,他粗暴得捏住许之窈的肩膀,用她的身体给自己当肉盾,枪抵在她腰间。
枪声越来越近,许之窈被他捏的肩膀剧痛,她皱着眉不敢挣扎,尽可能保证自己不乱动。
呛人的硝烟混合着血腥味一起涌入许之窈的鼻腔,她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华国人!打电话!给我钱!车!”对方大声咆哮着,呼吸急促地朝收银台开了一枪,电脑冒出火花,一直趴在地上动来动去的收银大婶再次尖叫。
他语速飞快,夹杂着一些当地部落的土话。
许之窈勉勉强强才听懂了。
他要她联系大使馆,给他车和钱,护送他离开政府军的势力范围。
对方恶狠狠地盯着她,眼神狰狞:“照我说的做!否则我可以杀了你,毕竟我有两个人质!”
也许是肾上腺激素的分泌,许之窈在那一刻突然镇定了下来,她拨通了大使馆的电话,声音甚至没有多少颤抖。
“我叫许之窈,是一名中国人,我在尼热拉市的一家华人超市里被劫持了,和我一同被劫持的,还有超市的老板,也是中国人。现在劫持我的人被当地政府军包围在这个小超市里,他要求大使馆为他提供武器和交通工具,护送他离开这里。”许之窈尽可能客观的陈述眼前的状况。
大婶忍不住在超市货柜下面发出一声啜泣。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一秒钟,才由衷地说道:“你很勇敢,现在告诉我,劫持你们的人有多少。”
“一个人,他有一把手枪,我没有发现他有其他武器。”
“好的,相信我,我们的人马上就到,你和另外一位同胞不会有任何危险。”对方温柔地说道,“现在你告诉绑匪,大使馆可以答应他的要求,但是准备东西和沟通政府军都需要时间,希望他冷静地呆在原地不要动。”
许之窈声音干涩地说:“好。”
她翻译了大使馆说的话。
绑匪似乎很紧张,他焦虑地看着窗外,又吼了一声:“多久!”
许之窈被震得耳朵发麻,轻轻闭上眼睛。
电话里传来一声阿语:“请您耐心等待半个小时,不要伤害我国公民。”
劫匪挂断电话,他终于松了口气,发出嚣张粗粝的嘎嘎笑声,眼里狂乱又兴奋。
“华国人……为什么要来我们的国家?多管闲事,只有帕提将军可以为我们带来和平。”
他颠三倒四的用英语和阿语来回切换,神色间已经有些癫狂。
大婶蹲在地上啜泣,四周一片安静,有种莫名的诡异。
这人大约是个叛军,看样子还是个狂热份子,帕提将军是他们的头目,已在这个非洲小国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地盘。
但那个武装势力据许之窈所知,远在一百多公里以外,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可思议地是他还想利用她威胁大使馆?
许之窈紧张地浑身僵硬,手指微微颤抖着。
她在这片大陆上见过太多这样的新闻,无人生还者多,获救的总是少数派。
而此时,当地大使馆早已人仰马翻。
“被挟持人质的身份确认了吗!”
“刘指导,刘指导的电话接通了吗!”
很快,一辆全副武装的军用越野车从大使馆风驰电掣地驶出。
宋星河和战友们坐在车上,动作麻利地检查着武器。
刘指导稳重的声音从副驾驶传出来。
“对方是帕提阵营的一伙人,总共二十人左右,其余人已被政府军击毙,其中一人挟持了我国两名人质。目前,大使馆正在和当地政府积极交涉,一但获得允许,我们就可以当场击毙劫匪。本次行动的目标是不惜一切代价保障华国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次任务属于突发事件,大家调整心态,务必完成任务!”
“是!”
大使馆距离许之窈所在的超市很近,不过半小时的车程,车辆已经到了。
战士们很快将整个超市团团围住。
刘指导和政府军交涉,宋星河的狙击枪已架设在二百米外的制高点上。
那是一栋两层建筑的二楼阳台,恰好可以将整个超市纳入射程中。
宋星河趴在地上,身上盖着土黄色的斗篷,一动也不动,目光沉沉地看着瞄准镜,整个人都和建筑物融为一体。
闭塞的空气没有一丝风,四周都热的很。他的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瞄准镜里风光独美,宋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盯着许之窈。
女孩子皮肤又白又嫩,即便是这样的距离也能看出吹弹可破的质地,非洲的热浪和风沙也没有破坏半分她的美。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背心,露出胸前大片雪一样的皮肤,白的像是在反光。
“这姑娘长的……太正了……”耳麦里不知道是谁咽了口口水。
年轻的小赵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被宋星河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观测。”他道。
“哦。”小赵摸着脑袋,乖乖拿过军用平板,将整栋建筑物的结构图递给宋星河。
耳机里刘指导和政府军高层还在交涉。
“这个人的身上有非常重要的情报!无论他挟持了谁,我都不会允许你在这里击毙他!”咆哮的声音隐约传来。
但刘指导仍然气定神闲:“我国大使馆正在与贵国外交部交涉,我国士兵不参与你国内政,但你方要切实保障你国境内华国公民的安全。现在,是我国两名平民被武装分子挟持,我方无论做出怎样的牺牲,都将以保护公民的安全为前提。”
显然谈判一时僵持不下。
“头儿,还废话什么,这么好的射击条件,一梭子就结束了。”耳麦里传来一声暴躁的声音。
宋星河的眉头微微蹙起来:“你当这是在国内?再胡说八道回去关禁闭。”
对方闭了嘴,一切都静悄悄的。
临近傍晚,天气越发闷热起来,许之窈站得两条腿都在打颤,汗水从额角流淌下来。
2. 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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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混乱过后,许之窈和超市阿姨接受了一个简单的身体检查,便被宋星河带出超市。
插着国旗的装甲车已经在超市门前等着他们了。
四周还有方才混乱的痕迹,空气里都是硝烟和鲜血的味道,地上还零星躺着几具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尸体,死相狰狞。
原本热热闹闹的集市空荡而死寂。
天边再次响起一声闷雷,天色渐暗,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了下来,冲刷着地面上逐渐澎湃的血迹,血沫在下水道的井口打着旋儿,滚入旋涡中。
许之窈的目光扫过这一切,而后无意间撞入宋星河的目光。
他在盯着自己,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烁着别样的情绪。
许之窈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目光,直到宋星河率先退让,他让开通道,给许之窈打开了大门。
大颗大颗的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宋星河最后一个上车,狙击枪背在身后,许之窈本能地往里面挤了挤,给他腾出一点位置来。
男人的身形很高大,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拘束,他关上车门,外面的雨声和喧嚣顿时被隔绝在外。
车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人们平稳而安静的呼吸,车内车外如同两个世界,许之窈静静看着窗外,一时有些失神。
刘指导在副驾驶座跟大使馆联系。
“对的,两个人,一个是超市老板,一个是……”刘指导说着,回头看向许之窈,“姑娘,你来非洲做什么的?”
“我是一名自由摄影师”许之窈自我介绍道。
宋星河又抬头看向了她,似乎终于找到了话题。
“你都拍了些什么?”宋星河漫不经心地问道。
许之窈回过神来,从背包里取出一台便携式的摄像机。
那上面有一些她最近拍摄的片段,平民窟里神色呆滞的儿童,肚子又圆又滚,四肢却十分纤细,呈现出一种十分不健康的状态。
衣不附体的女人,伏在窝棚里哀嚎,她的丈夫刚刚病死,她和女儿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
再往后是非洲大草原,狮子趴在草原上,紧盯着不远处的羚羊,夕阳下奔跑的野牛群。
人类的苦难和宁静而祥和的非洲大草原,加上此刻车窗外寥落的街景,荒唐得出现在同一片大陆上。
宋星河凑过来看许之窈拍摄的画面,他靠得近了些,身上带着火药和香烟的辛辣味道,让许之窈的身体本能地有些僵硬。
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危险而凛冽,仿佛一只野兽慢慢靠近,危险而刺激,想到那根黑漆漆的枪管,许之窈忍不住肩膀僵硬起来。
“你一个人拍的?”宋星河抬眸问她。
“我们有团队。”许之窈回答,却下意识地避开宋星河的目光。
宋星河也不恼,他轻笑一声,坐直身子。
潮湿的水汽充盈着车厢,带着黏腻的微妙触感,雨水冲刷路面,狼藉的街景和神色麻木的贫民飞驰着从许之窈眼略过,她的手指动了动,把摄像机关掉。
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后,他们到达大使馆,中间因为遭遇到交战区,他们不得不绕道。枪声和爆炸的巨响隐约传来,所有人的脸色都慢慢变得有些凝重。
“这是要乱啊。”一个士兵嘀咕着。
其余人没有说话,但显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许之窈想到她有可能被迫离开非洲,心里莫名觉得焦躁起来,如果有人不想回国,那大概就是她了。
回到大使馆,许之窈和开超市的阿姨被工作人员带走。
而战士们则回到大使馆旁的营房。
营房的铁门一关上,宋星河就变了脸色,站在院子里大吼一声:“赵小庆!高亚雷!出列!”
两个士兵脸色一变,小跑到宋星河面前,双腿并拢,敬了个军礼,大吼一声:“到!”
他们就在院子里,雨还在下着,瞬间打湿了所有人的军装。
大使馆五层楼的建筑,挨个窗几乎都悄咪咪打开一条缝,跟着看热闹。
“为什么叫你们出列,你们知道吗?”宋星河犀利的眼神瞟过二人。
两个大头兵黝黑的脸上透出一丝丝微妙的红。
高亚雷举手敬礼,而后出列大吼道:“报告长官!我们今天在任务过程中言语不当!违反了纪律!”
乌云密布的天边传出一声雷鸣,由远及近。
雨越下越大了。
所有士兵都在院子里淋雨。
恰好在营房的大使馆参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扶了扶眼镜,撑着伞走进大雨里,站到刘指导身边,笑道:“老刘啊,你手下的这个连长,可够严格的。”
刘指导笑了笑道:“宋连长的风格,他手下的兵知道他的脾气。”
宋星河回眸瞪了刘指导一眼,明显对他插话的行为表示不满。
饶是领导,刘指导也只能闭了嘴。
“其余人解散!你们俩去跑圈。”宋星河冷声道,“我陪你们一起跑!作为长官,出发前没有对你们的教育到位,是我的失职!”
大使馆旁边就是维和部队的驻扎营地,平日里也肩负着大使馆日常安保工作,两个院子离着近,大使馆三楼往上就能看到军营的操场。
许之窈被安排在大使馆五层的房间,里面有浴室有卧室,功能齐全。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因为坎里亚的局面恶化,即便是首都尼热拉,也已经无法保证安全。他们已经在着手撤侨工作,也请她做好撤离的准备。
一时之间,许之窈如坠云端。
她一会儿想起今天的遭遇,枪声和命悬一线,一会儿又对回国这件事害怕不已。
她把浴室的水温调到最大,皮肤都泛着红色,却依旧无法驱散那种冷。
从浴室里出来,许之窈打开手机,发现坎里亚局势恶化,华国即将撤侨的消息已经出现在网络上。
她的经纪人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你现在在哪?我给你住的酒店前台打电话,他们说你一天都没回来?”
“我在大使馆里,白天出了点意外。”她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雨幕中,她正好可以看到军营的操场上,有三个人影在跑步,不知为什么,许之窈一眼便认出了宋星河。
大约是衣服太湿了的缘故,他脱掉了上衣,只穿着军裤,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
“什么意外?你怎么了?我看新闻上说尼热拉在枪战,那边太乱了!你想拍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欧洲?哪怕是南美洲也比那边好一点!”
“我就要拍这里。”许之窈的目光忍不住追着宋星河,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又渐渐远了。
“什么?”对方显然被许之窈弄得有些懵了。
“我想拍一些最可爱的人。”许之窈的初衷显然不是这个,但她忍不住拿出照相机,拍下了眼前的这一幕。
大雨滂沱中,军人矫健的身姿如此耀眼,雨水沿着他刚毅的下颌一滴滴砸在地上,他面无表情,却在快门按下的瞬间突然抬头。
刹那间他们四目相对,宋星河黑漆漆的眼睛讳莫如深,许之窈觉得自己好像被抓包了
3. 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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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许之窈在一片炮火声中睁开眼睛。
她从大使馆的玻璃看过去,天幕深沉,天边仿佛被点着了一般,空气里硝烟弥漫。
整座城市都似乎被唤醒,大使馆的走廊里也渐渐有了脚步声,和许之窈住在同一个房间的,是那个华人超市的大姨,她叫吴阿妹,穿着拖鞋睡衣,叉腰站在许之窈身后,一起往窗帘外面看。
“听讲果个帕特将军打过哩了,军队里都系讵唧眼线。”
许之窈有些迷茫得看她。
“我是讲啊,那个帕特将军在政府军里有眼下,他们里外夹攻,这地方要乱啦。”吴阿妹指着地板说道,“今天我偷听大使馆的人说,要撤侨喽。我好几年没回家去啦。”
说到要回家,阿姨看上去还有三分喜笑颜开。
许之窈有些迷茫地看着窗外,火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第一次意识到她可能真的要回家了。
那一夜,大使馆很多人都无眠。
黎明时分,炮火声渐渐消散,几辆军用越野车疾驰着冲进大使馆的院子里。
一辆担架被战士们抬下来,担架上躺着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宋星河也跟着下车,在院子里大吼:“医生在哪?医生在哪?”
他看上去有些狼狈,没带钢盔,汗水和泥水挂在脸颊上,身上有不少深色的斑斑点点,许之窈努力不去想那些斑点是什么。
昨夜和黎明的骚乱实在过于震撼人心,大清早不到六点,食堂里人流攒动,这里如今成了所有人交换消息的地方,资讯最是灵通。
许之窈和吴阿妹坐在角落里,听着昨天撤下来的工人们天南海北的瞎聊,得到了不少消息。
“听说今天早上那个小战士腿都炸断了!帕尼拉那不是还有咱们一个工厂吗?还有五十多个工人在,那些黑鬼根本不放人走!”
“帕尼拉啊,那可是帕特的老家,他和咱们关系不怎么样,我看这事要麻烦。”
“老东西缺钱,想讹咱们一笔,一个人头要一百万美金!”
“我去,那可有五十多个人呢。”
“可不,昨天大使馆去交涉,他们直接把翻译给——”说话的人手在脖子上一横,余下的人齐齐惊叫出声。
“哎呀妈啊,吓死了吓死了,咱们这什么时候走啊,我看保不齐咱们这也安全不了多久。”
“可不是说啊。”
有人唏嘘,有人想家,有人心力憔悴……
许之窈不忍再听,她和吴阿姨吃完饭,便匆匆离开。
吴阿姨念叨着要收拾东西,许之窈则拿着相机下楼去转了转。
大使馆外一片萧条,整个城市都陷入一片死寂。
有了昨日的教训,她不敢再靠近院子的边缘,只站在建筑物内,眺望远方。
前几日还繁华如斯的小国首都,如今已经有一小半掩埋在建筑物的废墟之下,空气里硫磺的味道久久不散,一些黑色的烟灰肉眼可见的飘散在空中。
许之窈在墙角下发现了一脸颓然,在抽烟的宋星河。
他和前几日又不一样起来。
他仍然穿着清早她见过的那件短袖,满头凌乱的毛刺上,沾满了灰尘。他身上的T恤似乎更碎了一些,蹲在角落里抽烟的姿态,像个农民工,仿佛灵魂都是麻木的。
听到许之窈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烟圈。
粗粝且原始的水泥墙下,落魄的大兵勾勒出一个同色系的灰色背影,阳光落在他身边一点,却丝毫没有照在他的脸上,而与之对比强烈的,是宋星河的眼神,亮得犀利,像是两道剑光。
许之窈手痒了,这实在是充满着强烈冲突的构图。
她强忍着端起相机的冲动,走到宋星河身边,学着他的姿势蹲下,她发现这个姿势竟然意外的省力,身后的水泥墙面支撑柱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佝偻的身子叫人十分放松。
“今天早上,我在房间里看到了,受伤的是你的战友吗?”许之窈鼓起勇气,试着问道。
“是。”宋星河下意识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寸头,手指上的擦伤还有些许血迹,被他抹在了头发上。
“他还好吗?”
“在抢救。”宋星河声音平淡,“失血过多,伤到了腿部动脉,不死也得半条命。我们刚刚轮流去给他献过血。”
寥寥数语,但许之窈听得出其中的惊心动魄。
“你不用觉得什么。这是军人的使命,在战场上受伤,本来就是在所难免。”不等许之窈说话,宋星河先开口道。
“我不觉得。”许之窈转头看向宋星河,“军人的使命是保家卫国,但也是血肉之躯。每个人在死神面前都是平等的。”
宋星河嗤笑一声,“你们搞摄影的,都这么文艺吗?”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许之窈感觉地到,宋星河那始终紧绷的肌肉线条,似乎有了些许地松散。
她趁热打铁,“我可以拍一张你的照片吗?”
宋星河的脸色冷了下来。
“不可以。”他起身,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阳光,“没事别到处乱跑,这里乱着呢。”
说完,他转身离开,阳光把他的身影勾勒在地上,把他整个人拉得又长又挺拔。
许之窈吐了吐舌头,有些遗憾地想,这个人也太敏感了些。
在大使馆住下的第三天,那天发生的事许之窈才终于听到了一个完整的版本,还是同室的吴阿妹从隔壁华人工厂的工友那里打听到的。
大使馆确实派了人在宋星河所在连队的陪同下,和帕特将军的势力谈判。
谈判进行的不顺利,帕特率先开火,导致我方一名翻译死亡,三名士兵轻伤,一名士兵重伤。
死的甚至不是军人,而是官员。如此一来,撤侨也正式摆到了明面上。
这个还算平静的非洲小国坎里亚,已彻底乱了。
而反对派的帕特将军显然对华国人并不友好,他不怎么买大使馆的帐,也拒绝释放扣押在帕尼拉华人工厂内的工人。
除掉帕尼拉仍无法汇合的五十多名工人,坎里亚的华人总共有四百多人,除了小部分住在大
4. 征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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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使馆五层的大楼,每个房间的灯都似乎亮了起来。
城市的黑夜被烧成了白昼,炮火声越来越近,此起彼伏的枪声不过是小菜一碟,重武器爆炸带来的震颤,让整个大楼都在战栗地颤抖。
恐惧在每个人的脸上流窜。
“邱慈!邱慈!快!跟我走!”有人在办公室外叫邱慈的名字。
短暂的沉默之后,整个大使馆都仿佛沸腾起来。
许之窈也跟着邱慈跑出来。
神色凝重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平民们则又自发的聚集在三楼的餐厅,偌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远处的景象,那红彤彤的天空象征着十分不好的结果。
“是机场吗?”
“不能吧?”
气氛早已不是之前讨论被挟持的同胞时那般热烈,人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三三两两的民工窝在角落里抽烟,说话间有人害怕地啜泣起来。
透过玻璃窗,许之窈再次见到了宋星河。
他带着他的兵们开始集结,这一次似乎所有驻扎在营地的士兵们都倾巢而出,军用吉普于夜色中逆行,向火光的方向驶去。
几个小时后,许之窈在当地的新闻中确认了传言,机场真的被炸毁了。
每个成年人的目光都透着麻木和茫然。
机场被炸毁了要怎么办?他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没多久,邱慈便和他的上司匆匆赶来。
“是的,机场确实是被炸毁了,但是请大家不要恐慌,大使馆正在协调坎里亚其他地区的机场,以及跨越国境线的可能。”邱慈面色苍白,但还是竭力镇定地对所有人说。
“对对对,坎里亚不行,我们可以去拉万!拉万近,还靠海!我们可以坐船走!”
“是是是,走拉万走拉万!”有人跟着跳起来。
许之窈看着邱慈明显越发苍白的脸,默默打开手机搜索地图。
到拉万乘船,确实是目前离开坎里亚的最短路径,只是从尼热拉到拉万边境,似乎还需要穿越一段交战区,帕特的人会让这么多华国平民安然从自己的地盘上离开吗?
他扣押的五十多名华国工人,似乎还没有得到释放。
想到这,许之窈不动声色地扫过聚拢过来的人群,大部分人的脸上都透着一股喜悦,大约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想象他们离开坎里亚进入拉万的美妙景象了。
可也有少部分人与她一样,神色凝重地盯着手机。
“所以,请大家不要惊慌,安安心心在大使馆等待,我们一定会带每一个人回家!”邱慈言辞恳切,终于驱散了众人的恐慌。
天渐渐亮了,食堂里照例开始供应早餐,来到大使馆的每一个清晨,好像都充满着凝重的气息。
白日里城市的巷战似乎更加激烈,但是众人对枪声和炮声也渐渐免疫,气氛还算平和。
许之窈只喝了一点稀粥,刚准备离开,却被邱慈叫住。
“跟我过来一下。”邱慈的目光有些欲言又止。
许之窈不明就里,跟着他离开食堂,下楼梯到了一楼。
“有什么事吗?”邱慈看上去有些忐忑,许之窈忍不住好奇问道。
大使馆租赁的场地是当地一家很有些名气的宾馆,楼梯间有着非洲特有的炎热和干燥,精致的装修被保存的十分完好,许之窈跟着邱慈,经过大片阿拉伯风格的壁画,走进一间办公室前。
“是……是我们领导,他想见你。”邱慈压低声音道,随后他敲了敲门,带着许之窈走了进去。
办公室不大,屋内的陈设简单而有序。
只见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四十几岁的模样,戴着眼镜,穿一件妥帖的黑西装,十分儒雅。
许之窈认出他正是驻坎里亚的大使,也是这里最高级别的行政人员,许之窈记得他姓周。
“老师,这就是许之窈。”邱慈拘谨地说道。
男人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资料,上下打量着许之窈半晌,从轻轻叹了口气:“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反对征召她了。”
这句话是对邱慈说的,邱慈瞬间红了脸:“老师……”
“你去吧,我和她单独聊聊。”周大使打断了邱慈的话,摆摆手让他出去。
大门啪嗒一声关上,周大使示意许之窈坐下。
“许之窈,毕业于B大阿语专业,毕业后第二年,就来到了非洲,我看过你的摄影作品,人类与自然,野性与文明,你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许之窈笑了笑,“周大使,有什么事您可以直说。”
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毫不惊讶于许之窈的直接,他笑起来道:“那我就直说了,自坎里亚进入内战以来,虽然只有三四天,但我们的工作非常艰巨,帕特派别已占据了坎里亚大半的土地,也许不用多久就会打到这里来。大使馆的很多工作人员都已经被派往各个城市,联络可能的撤侨渠道。说实话我们的人手目前严重不足。”
许之窈微微一怔,她有一种十分荒谬的想法:“所以,您的意思是……”
周大使坦然道:“尤其就在两天前,我们的工作人员遭遇袭击,有人牺牲有人重伤。所以作为一个优秀的阿语系毕业生,你有没有想法,暂时参与大使馆的撤侨工作?”
这似乎有些天方夜谭,许之窈看着周大使,一时拿捏不准这会不会是一个荒唐失礼的玩笑。
她眨眨眼,没有吭声。
“在看过你的履历后,我们其实一度取消了这个方案。你家境优渥,我自觉金钱没有办法打动你,但现在尼热拉的机场被炸毁,我们的工作量增加了太多,我们实在太缺少外交人员了。”周大使坦然道,“而你要面临的风险却很高。我需要你配合驻军进行一些行动,你的主要工作是翻译和向导。因为你不是一个成熟的外交人员,有一些国际事务上的工作,你不能完全胜任。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会联络驻军的领导和你详谈,如果你不愿意,那么你随时可以离开。”
许之窈深吸一口气,周大使所说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此时她颇有些茫然。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吗?”
周大使狡黠一笑:“当然可以,我可以给你24小时的时间考虑,如果你最终选择拒绝,我们会紧急联络国内,重新调翻译过来。这确实会给我们的工作造成一定的困难,但是相信我们能够克服。”
许之窈微妙地觉得,这位周大使对她有种莫名的信心。
“我会尽快答复您的。”许之窈微微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邱慈还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他一脸担忧地迎上来。
“老师说了是不是
5. 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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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她才二十六岁!就算她有四年在非洲游历的经历,但让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滞留在坎里亚也太过牵强了吧!”邱慈呼吸急促地在周大使的办公室里拍着桌子。
周大使丝毫没有因此而生气,甚至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笑意,他调侃道:“你这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邱慈。”
邱慈微微怔忪,脸上升起一团可疑的红晕,他难得心虚地避开周大使的目光,低声道:“老师,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也快三十岁了,考虑一下个人问题,没什么的。”周大使的神色十分坦然,“不过作为过来人,我有一点经验要传授给你,追女孩子,你至少要先了解她。许之窈的作品,你看过吗?”周大使从档案袋里丢出几张资料,递给邱慈。
那是许之窈之前在国际上发表过的摄影作品。
瘦骨嶙峋的贫民窟男孩狼吞虎咽地咬着巧克力,他一边吃一边瞪着镜头,眼睛里都是凶狠的目光。
照片的下面,还有许之窈发表这副作品时的附注。
“和孩子的父母讨价还价很久,用一块巧克力和十美元现钞,换来的照片。因为我喜欢他的眼神,在这里的孩子,需要靠着这旺盛的生命力才能活下去。”
邱慈怔忪地愣住了,他看了第二张照片。
那是被炸伤了腿的士兵,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和泥泞,却拼命对着镜头露出笑容。
“听说我可以拍照,他恳求我留一张照片给他的家人。当天夜里,他死于破伤风。”
第三张,是一片苍茫的沙漠,远远地可以看到沙漠中央有一辆被炸毁的汽车。
“这片大陆千疮百孔,正如这个世界。”
邱慈的手微微颤抖,他有些明白老师的意思了。
“从踏上非洲大陆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一个战士了。她对待非洲和战争的态度,或许比我们的很多年轻外交官都要成熟。”周大使笑道,“你要相信,一个只犹豫了12个小时,就放弃回国,选择留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家,她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邱慈的脸上露出一丝被挫败地颓然。
周大使笑道:“去吧,去叫她来办手续吧,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坎里亚的局势越发严峻起来,巷战开始正式蔓延到大使馆门前。
枪声和爆炸声都太近了,隔壁营房的驻军不得不将军用越野车停在大门前。
宋星河带着人虎视眈眈地站在大使馆的院子里,时不时地放几声空枪,震慑周边的武装和平民。
下午的时候,邱慈通知许之窈签署一些文件,办理简单的手续。
此时的大使馆已经在准备撤离了,院子里燃起了几个火盆,工作人员在焚毁文件,平民们则被要求留在房间里,不要随意外出。
许之窈被邱慈叫出来,再次到大使的办公室去,两个人经过一楼大厅,恰好和宋星河迎面遇上。
宋星河穿着迷彩服,头上的钢盔遮住大半个脸,军靴踩在地上,回音清脆至极。
他背着一把枪,脸色漠然,丝毫没有停下来打招呼的意思,他甚至没有看邱慈,只冷冷地瞪了许之窈一眼。
许之窈被瞪得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经意间停住脚步,回眸看向宋星河离开的背影。
“宋连长……这是……怎么了……”她迟疑片刻,转头问邱慈。
邱慈摇摇头,同样是一脸茫然地样子。
办完了临时征召的手续,周大使给许之窈配了一步专用电话,没一会儿驻军的刘指导就来办公室接她,十分热情地邀请她去隔壁的营地看看。
“小姑娘很勇敢,巾帼不让须眉啊。”刘指导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看上去比周大使小一点,身形偏瘦,走路带风,有种军人特有的板正,连说话的语气都是铿锵有力的。
“现在坎里亚的局势确实非常复杂和凶险,但是你放心,只要我们的人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受伤的。”刘指导乐呵呵地笑着。
刘指导的态度倒是十分的乐观,许之窈原本也有些忐忑的心安了下来。
直到她走进驻军的办公室,宋星河早就等在了那里,脸色比方才他们遇到时还要难看许多。
刘指导笑了笑道:“我记得你们俩应该是见过的,这是我们驻坎里亚特战连的连长宋星河。”
许之窈看向宋星河,点了点头:“宋连长……”
宋星河并没有跟许之窈打招呼,确切地说,自她走进办公室开始,他就没有把脸看向过她。
他只是看着刘指导道:“报告长官,我申请向您单独报告。”
刘指导的脸冷了下来,“不用单独报告,有什么话你可以当着小许同志的面说。”
气氛一时微妙,许之窈尴尬地想要回避。
“这人我不收。”宋星河毫不留情,冷眼看向刘指导,“目前坎里亚的局面过于复杂,我的兵虽然有过执行维和任务的经验,但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复杂紧张的国际局势。我们现在武器落后、人员紧张、处处掣肘,我们希望大使馆能够委派一位拥有外交经验的随行人员,而不是一个单纯的翻译。”
“宋星河!”刘指导被气得脸色发青,怒喝道,“你还有没有纪律性,有没有党性了!遇到困难,不想着怎么解决,只想着推脱责任!如果……如果不是你们上回的失误!大使馆需要征召平民吗?需要让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陪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出生入死吗?”
这话说的极重,宋星河的脸上却仍然是纹丝不动,他不吭声,但意志十分坚决。
6. 两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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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之窈知道,不管宋星河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至少眼下这个时间,他彻底妥协了。
他无奈地带她走进驻军的营地,打开装备库,从里面挑挑拣拣,选了最小号的军装头盔和防弹衣给她。
“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宋星河嘴里叼着烟,没有点燃,声音里带着些许颓然得含糊。
衣服有点大,许之窈只得凑合着把袖子卷起来,然后笨拙地套上防弹衣。防弹衣很沉,她吃力地穿上,轻轻吸了一口气。
宋星河看在眼里,没有吭声。
“走吧,先带你认识认识我的兵,然后你回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出发。”宋星河淡淡道。
今晚就出发?
许之窈倒是没想到她的新工作这么快就要走马上任,她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讶,而后很好的掩饰下来,只是抬头迎上宋星河的目光,点了点头。
她和宋星河并排走进营房,大兵们原本散落地躺在各处,宋星河走进院子大喊了一声“集合!”
所有人哗啦一下聚拢过来,列队完毕,大约只用了两三秒的时间。
地上飘起一阵被士兵们跺出来的尘土,许之窈轻轻咳嗽了一声。
“介绍一下,这位是许之窈,是大使馆为咱们配置的翻译,今后在坎里亚的行动,我们要一起共事。我先声明一下,许之窈是被大使馆临时征召的平民,连队有义务保证她的安全,请各位发扬一下怜香惜玉的精神,别丢咱们连队的脸。”
向来不苟言笑的宋星河竟然会开玩笑,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赵咧嘴笑起来:“报告连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随即所有人一起大吼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许之窈被大吼声震得耳膜发疼,蹙着眉头低下头。
她突然觉得宋星河的口气倒好像她成了整个连队的吉祥物一样,有种微妙的轻慢,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轻轻点了点头。
“我是许之窈,今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清脆的声音在营房的空地上响起,下一刻不远处再度发生剧烈的爆炸。
许之窈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而后才转头向声音爆发的地方看过去。
隔着围墙,黑色的浓烟和哀嚎声渐渐传来,院子里一时静寂无声。
宋星河看了一眼手表,冷声道:“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
说完,宋星河又对许之窈道:“我送你回大使馆,你把行李收拾一下,都搬过来,从现在起,你需要和我们保持行动一致。”
许之窈点点头,“马上就要开始行动吗?”
“是啊。”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宋星河目光复杂地把玩着手里的烟,这根烟在他手里盘了很久,但却一直没有点燃。
“几条撤侨路线都先后失败了,我们可能真的要走尼热拉到拉万这条线,海军的军舰已经开始驶往拉万港口。这条线经过交战区,今晚我们就要出发,先去探探路。”
许之窈微微一愣,“交战区?”
“怎么?怕了?”宋星河半开玩笑道,“怕了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怕。”许之窈笑起来,“相信宋连长一定会保证我的安全。”
说着,许之窈停了下来。
他们站在驻军营房和大使馆之间连通的铁门前。
许之窈仰头看向宋星河,她迎着阳光,皮肤经过非洲大陆爆裂的阳光,却依旧白皙,晶莹剔透的像商店里卖的娃娃似的。
她脸上笑意犹在,眼睛里满是真诚和信任的松弛,不谙世事的像个刚出社会的女学生。
宋星河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深黑色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这么盯着她。
许之窈被盯得似乎有些疑惑,“宋连长,那我先回去啦?”
宋星河回过神来,微一颔首,他敬了个军礼,而后转身离开。
许之窈目送他挺拔的背影,脸上那点真诚褪去,她轻轻地松了口气,转身走进大使馆的院子里。
此时的大使馆比她离开时还要热闹,不但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等待撤离的平民也在收拾东西。
许之窈上了五楼,吴阿姨一边收拾行李箱,一边用她蹩脚的普通话道:“你到哪里去了?怎么穿成这样?”
“额……”许之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迷彩服和防弹衣,只得解释道,“大使馆缺翻译,临时征召我去帮忙。”
吴阿姨瞪大了眼睛,叽哩哇啦又讲起了家乡话:“你发乜疯?大使馆讲听日咱们就出发去拉万啦!初生牛犊唔惊虎啊,你也唔惊食枪子啊!”
许之窈一时无奈,听口气也知道阿姨是在劝她,她摇摇头道:“合同都签了,我今晚就要出发。”
这之后吴阿姨又说了一大堆,许之窈不吭声,只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
她手机里有好几个经纪人的未接来电,她也没有丝毫要接的想法。
东西收拾好,邱慈也恰好来了。
他帮她拎着行李,陪她一起出门。
临走之前,吴阿姨依依不舍地抱了抱许之窈。
这个异国他乡的阿姨,怀抱柔软又温暖。
许之窈有一瞬间地感动。
“早点回国,家里人一定都惦记你!”吴阿姨抹着眼泪说道。
许之窈愣了愣,随即笑着应下。
家人?那倒是她没有的东西。
邱慈帮许之窈拉着行李,眉头紧紧皱着,他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道:“听说你们今夜就出发?”
“宋连长是这么说的。”
邱慈压低声音道,“我们原本计划是明早出发,走东线,从尼热拉先到瓦卡,再去拉万。”
许之窈听出了其中的问题:“可是瓦卡也是交战区。”
“是。今天一早我们就派人去瓦卡洽谈,但是刚刚传来消息,瓦卡也被帕特的势力占领。”邱慈蹙眉道,“我们的人失联了。”
许之窈听到此,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邱慈矛盾地看着许之窈,心里天人交战,他的职责不允许他多说,可想到许之窈要进入战区,他竟难受的有一种心如刀割的错觉。
“说一句不符合身份的话,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但出发,你就必须一条路走到黑了。”邱慈关心地说道,“许之窈,这一路风险实在太大了。”
许之窈看向邱慈,她突然间觉得有趣,好像所有人都在担心她的安危。
“那你只能祝我好运了。临阵脱逃这样的事,我做不到。”许之窈向邱慈伸出了手。
邱慈看着女孩倔强的表情,终于明白了恩师的话,许之窈确实是个不一样的女人。
他有些颓然地握住许之窈的手,下一刻他忍不住将她一把拉进怀里。
这是一个一触即离的拥抱。
许之窈猝不及防,有些疑惑地看向邱慈。
邱慈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会在拉万的港口等你。”
她有些啼笑皆非,她故作轻松道:“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我要去打仗一样。”
邱慈被
7.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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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之窈悻悻地收回照相机,在乖乖坐在座椅上,仿佛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坐姿。
战士们依旧在忙碌,宋星河取出一个军用pad,研究从尼热拉到瓦卡的路线。
局势和清晨大使馆的官员们出发时,又有所不同。
一条前往瓦卡的必经之路已经被反政府武装控制,而大使馆的两名工作人员恰好也是在这个路段失踪的。
宋星河在pad上圈出一个红圈,这是他们需要搜寻的位置。
许之窈探头看了一眼地图,而后轻轻发出一丝疑惑的声音。
“这个地方我去过。”许之窈说道。
宋星河抬眸看向她。
只见她打开自己的手机,在相册里翻翻捡捡,找到了一张拍摄有三名儿童的照片。
“这就是在那边拍摄的。”她说着,举起来给宋星河看了一眼。
宋星河接过许之窈的手机,仔细观察,只见照片上,三个纤细而瘦弱的孩子站在一起。
“这三个孩子最大的姐姐十四岁,其次是十岁的弟弟和四岁的妹妹。”许之窈轻声讲述着这个故事,“他们的父亲死于部落战争,母亲则因疾病刚刚去世。大姐即将嫁人,十岁的弟弟则需要带着四岁的妹妹独立生活。”
宋星河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照片上的三姐弟衣衫褴褛,他们是这片大陆上极普通的失孤儿童,这样的家庭几乎遍布整个坎里亚。
“这个区域有两个部落,常年因为水源发生战争,人口稀少,没有什么产业,人们几乎仍然过着原始人的生活。”许之窈轻声说道,“工业和文明在这片大陆上的渗透还远远不够。”
宋星河抬眸看向许之窈,面无表情道:“是啊,可惜他们首先要经历的是文明的炮灰洗礼,而不是文明带来的和平。”
这个话题十分沉重,许之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宋星河看着女孩子黯然的目光,一时之间有那么一丝微妙的懊恼,他垂下眼睛,不去看许之窈,强迫自己把那奇怪的情绪压下去,而后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
“除了这三个孩子以外,你拍过当地其他照片吗?地形?地貌?标志性建筑?或者知不知道一些部落领导者的信息。”
许之窈被问住了。
“没有。”她干巴巴地说。
宋星河没吭声,下一刻外面传来赵小庆响亮的声音。
“报告连长,一排整装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宋星河回过神来,大手一挥:“好准备出发!”
赵小庆一路小跑爬上车子的驾驶位,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许之窈,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宋星河冷冷给他一记眼刀,他也丝毫没有收敛眼神的意思。
“美女有缘哦,咱们又见面了。”
老土至极的搭讪方式。
许之窈一时莞尔。
“闭嘴,准备开车。”宋星河懒得理他,一边说,一边拿下步话机,“一排已就位,二排报位置。”
“报告连长,二排已上高速公路,目标瓦卡。”
“继续前进,请沿途播报路况。”宋星河道。
“是!”
挂断话机,一排的三辆车子也相继出发,士兵们飞快登车。
赵小庆一脚油门下去,马达发出野兽般地咆哮声,防雷车如离弦之箭,驶向公路,朝尼热拉城外,扬长而去。
许之窈身后传来一阵阵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战士们轻车熟路地安装设备,准备武器。
宋星河继续用步话机和后面两辆车联系。
“各单位注意,检查武器,打开红外线装置,黑夜行军务必小心谨慎,保持警惕。”
“二号车收到。”
“三号车收到。”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气氛到位,许之窈也跟着紧张起来。
尼热拉的小股反政府武装在连日的镇压下,已基本无力还手。
所以他们出城的路径还算顺利,国旗在车辆上方飘荡,没到一处卡口,就会有人主动下来,移开路障,并向车辆敬礼。
许之窈的翻译功能,一时之间,毫无用武之地。
“如果累了你可以先睡一会儿。三个小时内,我们所处的都是政府军的控制区,一般来说,不会有人为难我们。”宋星河合上pad轻声道。
赵小庆一边开车,一边酸溜溜地瞄了宋星河一眼。
“连长,咱也有这么怜香惜玉的时候啊。”
宋星河动作极快,伸出长手,跨过坐在中间的许之窈,狠狠拍了一把赵小庆的头。
赵小庆差点被一巴掌呼在方向盘上,喊了一声“哎呦”却不敢吭声了。
“再说一句就滚下车去!”宋星河冷冷得说。
赵小庆呲着牙,一边傻乐一边道,“连长,咱不能光罚我一个啊,咱们连队现在谁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在宋星河杀气腾腾地就差拔枪的时候,赵小庆十分聪明的闭了嘴,他吐了吐舌头道:“我这张嘴啊!”
许之窈不吭声了,她假装听不懂赵小庆的意思,只低头研究地图。
防雷车在公路上磕磕绊绊地行驶,照地图上标注的内容,三个小时后,他们将进入瓦卡的交战区。
深夜的战争只会更加白热化,在许之窈之前的经历中,她从来没有在非洲的黑夜里游荡过。
夜晚总是充斥着血腥与暴力。
三小时后,车队驶入瓦卡地区途经的第一个关卡。
连绵不绝得荒漠中,只有一条高速公路,道路两侧零零散散得散落着烧焦的车辆和武器,空气里仍然带着余烬的灼热气息。
许之窈十分庆幸,眼下是午夜而非白日,否则她大概可以看到许多让人吃不下饭的东西。
很快,车辆遇到路障,被迫停了下来。
黑夜里四周一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汽车的嗡鸣声,空荡荡地回响。
“各单位注意,所有人没有命令不得下车,拿好武器,小心应对偷袭。”
宋星河在对讲机里一边说,一边塞给许之窈一套夜视仪。
许之窈笨拙地接过,对着几根带子发呆,她尝试着戴了半天,最后还是宋星河伸手帮她扣在头上。
“卡扣在这里。”宋星河垂着眸,帮许之窈固定。
两个人靠得很近,许之窈能感到宋星河呼出的气息,带着沙漠特有的燥热,她不知道旁边的赵小庆怎么想,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宋星河会不会挨得太近了些。
宋星河粗粝的手指划过许之窈光滑的肌肤,帮她再次调整佩戴的角度,黑色的眼睛看似波澜不惊,没有丝毫的波澜。
许之窈下意识地抓紧了座椅,手指在黑暗中暗自紧张的扭曲起来。刹那间,许之窈突然想起了她刚来大使馆的那个雨夜,宋星河在黑夜中回眸看向她的那一眼,和此时此刻,似乎并无半分相似。
“好了,现在开机,看看窗外有什么。”这一秒仿佛度日如年,宋星河终于松开了手,对许之窈说道,而后他打开了开机键。
许之窈好奇地看向窗外,只见画面里,不远处的垃圾桶后,一个人形轮廓的红色发光体正低头猫着腰。躲在后面。
他的身边还有三个人,看姿势似乎都拿了武器。
8.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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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沙漠温度不高,夜空里漫天繁星,洒下浅淡的银色光芒,让整个大地都陷入一种灰蒙蒙的银色之中。
许之窈刚从防雷车上下来,就被一股冷风吹得打了一个机灵,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竟不知何时沁出冷汗来。
宋星河手里拿着枪,手臂自然下垂,但许之窈感觉地出来,他整个人的肌肉都似乎是紧绷的。而他们的身后,三辆防雷车的顶盖都已打开,无数枪口朝着二人的方向瞄准。
耳麦里传来士兵们紧张的声音。
“机枪手就位、狙击手就位、卫生员就位……”
一声接一声的就位,提醒着许之窈,她身后的后盾到底有多少。
她深吸一口气,跟在宋星河身边,慢慢走到防雷车的车灯前。
来谈判的反政府武装只有一个人,虽然种族不同,但和那个黑人比起来,宋星河的块头丝毫不显矮,更不必提那久经沙场磨砺出来的气势。
两个男人互相打量着对方。
宋星河先开了口:“我是华国人民解放军13师7团特战连连长,宋星河。”
许之窈翻译着。
对方看着宋星河,脸上的神色十分紧张。
“我是帕特将军麾下坦克一营营长吉尔卡。”
按着许之窈的分析,吉尔卡大约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个名字在阿语里是勇士的意思,而他无疑十分骄傲于自己的身份。
除了翻译之外,许之窈低声地告诉宋星河:“吉尔卡是瓦卡东希尔部落的常用名,这个部落占据着整个瓦卡四分之三的地盘,但是在帕特的势力中,属于少数派。”
宋星河朝许之窈投来诡异的一眼,说好的这女人不了解瓦卡的部落势力分布呢?
“我只知道这么多。”许之窈被宋星河瞪的脸红,小声嘀咕道。
宋星河暂时没机会计较许之窈的隐瞒,他继续转头对吉尔卡说道:“我们的诉求从来不是战争,而是带我们的人回家。华国人来坎里亚帮助建设铁路和医院,我们信奉不干涉别国内政,武器仅仅是自卫。”
吉尔卡定定看着宋星河,神色间有些半信半疑。
“帕特将军本就坚信华国人和我们坎里亚人永远是朋友,你们跟我来吧。”他说着,转身,而后又迟疑道,“只能你们两个。”
耳麦里传来赵小庆的怪叫:“连长,你们可不能去!上回不就是谈判!我们的翻译——”
宋星河回眸,接连做了几个手势。
许之窈看不懂,但她能看到他紧抿的唇角和绷紧了的下颌线。
上回……上回的翻译……
许之窈觉得小腿肚子都忍不住地发抖。
防雷车的车灯突然关闭,许之窈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她吓了一跳,惊讶地“啊”了一声。
宋星河伸手拉起许之窈的手腕,低声且飞快道,“别慌,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许之窈在黑暗中无声地点点头,而后才想起,这样的光线下,宋星河大约是看不到的。
她声音干涩地“嗯”了一声,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害怕了的。
“现在知道怕了?早就告诉你,不要来。”宋星河低声呢喃道。
明明害怕的小腿肚子都要抽筋了,可是听到宋星河说这样的话,许之窈还是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她忍不住反唇相讥:“那你准备如何和他们沟通呢?靠手语吗?”
宋星河冷声道:“我可以打开手机,使用翻译软件。”
许之窈想说,那就找你的翻译软件去和他们沟通吧!
然而这毕竟还是在反政府武装的地盘上,许之窈也只是心里想想,到底是没胆量和宋星河顶嘴到明面上。
她心里莫名憋屈,身家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的是太差了。
宋星河明明看不清许之窈的脸,却仿佛听出了她无声之中的抗议,他发出一声轻笑,抓着许之窈小臂的手轻轻使了点劲。
许之窈的身体越发僵硬起来,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生气。
她和宋星河一路跟着吉尔卡绕过路障,沿途埋伏的士兵沉默着现身。
一把又一把冲锋枪指着二人,许之窈再顾不得沉浸于和宋星河闹别扭的情绪里,一颗心莫名悬了起来。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他们进入了反叛军的营地。
四处搭建的帐篷,巡逻的士兵不怀好意地盯着两个人,有人发现了许之窈女性的身份,调侃而揶揄的目光,伴随着口哨声此起彼伏。
许之窈觉得浑身难受,下一刻她被宋星河揽进怀里,这或许是雄性的本能。
宋星河甚至摘掉了夜视镜,露出一副野性不羁的表情。他凶狠地回瞪每一个看向许之窈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就连吉尔卡都忍不住笑起来。
“你的女朋友很漂亮。”
许之窈沉默着没有翻译。
宋星河莫名看了她一眼:“他说什么玩意儿?”
“你不需要知道。”许之窈气道。
其实即便不用许之窈说,宋星河也大概能猜到吉尔卡也在调侃他们的关系,他似乎已经有些放松了下来,痞痞地看向许之窈,“小许同志,你是大使馆专门委派给我们的翻译,好像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应该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吧?这种时候,我们要尽可能地减少交流上的障碍。”
宋星河一板一眼地训着许之窈。
许之窈虽然明知道他说的或许没错,但却总觉得他有些欠揍。
她觉得今天晚上,她快憋出内伤了。
“他说你的女朋友很漂亮。”许之窈烦躁地说道。
“什么?”宋星河故作没听清。
许之窈气傻了,大吼道:“他说你的女朋友,也就是我,很漂亮!”
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大,一时之间,整个营地都跟着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宋星河和许之窈。
吉尔卡露出一丝疑惑的目光。
“你们在吵什么?”他关心地问许之窈。
许之窈看着吉尔卡紧张的脸,突然意识到也许宋星河是对的,是她莫名放松了警惕。
“他吃醋了,嫌我看了别的男人。”许之窈捋了一把刘海,轻声说道。
吉尔卡哈哈笑起来,“你确是是很有魅力的姑娘。”
这段对话被许之窈忠于职守地翻译给了宋星河。
宋星河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他轻声道:“我觉得这个误会至少在坎里亚是很难澄清了。”
许之窈黑着脸,扭头不再看宋星河。
走进反政府军的营地,很快有人迎了上来,那人看上去比吉尔卡的级别更高上许多,据说他是帕特将军的女婿,也是目前整个瓦卡反政府军的头目。
他热情地和宋星河握手,并表示他们马上就可以见到大使馆的两名工作人员。他们的车在这里抛了锚,是反政府军救下了二人,还为他们提供了食物和休息的场所。
这当然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屁话,但是宋星河始终微笑以对。
大使馆的
9. 争执【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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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之窈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车辆规律地在黑夜中行驶,晃来晃去,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起先车子里并不安静,宋星河一直在和大使馆指挥部联系,说明情况,同时和二号车的外交人员交流。
明明该是惊险刺激的时候,但许之窈在这摇摇曳曳间,耳边响着宋星河低沉的声音,竟然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头越来越低,最后渐渐靠在宋星河的肩膀上,那肩膀有点硬,隔着防弹衣,实在不怎么舒服。
宋星河说话的声音微微顿了顿,而后继续道,只是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许多:“综上,这就是目前瓦卡的情况,我认为目前路况,已具备撤侨条件,请大使馆派遣外交人员,与帕特军方会谈,重新开辟撤侨渠道。”
“明白了,感谢宋连长,祝你们顺利到达边境。”
宋星河挂断卫星电话,转头看向许之窈。
许之窈已经彻底睡着了。
她半靠在宋星河身上,均匀的呼吸在黑夜中清晰可闻。
宋星河尴尬地动了动身体,可许之窈似乎是迷糊了,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蹭了蹭,呼吸里带着粘腻潮湿的水汽,仿佛一只小动物,依赖地靠在主人怀里。
那一刻,宋星河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浑身的毛孔都似乎要裂开了。他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低头盯着许之窈的头顶。
女孩子的头发带着些许天然的黄色,蓬松极了,纵然是在沙漠里行进了一天,宋星河却仿佛还能闻到那些许洗发水的味道。
是清清爽爽的薄荷味。
她头顶上有两个旋儿。
以前的老人说,有两个旋儿的人不安分,果然许之窈确实不是一个安分的姑娘。
宋星河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就这样直勾勾盯着许之窈发呆。
“哎呀,小许同志睡姿不太行啊。”赵小庆嘴快的补,这小子明明是正襟危坐地开车,可身边发生了任何风吹草动,他都是一副门清的样子。
真不该让他来当兵,他适合当间谍。
宋星河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再多嘴就该罚了。
赵小庆弱小且无助地闭了嘴。
许之窈做梦了。
她竟然又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十岁,家里充满歇斯底里地争吵。
昂贵的装饰品碎片散落在地上,有瓷器,也有名画。
别墅又空又大,每一句痛苦的嘶吼都带着连绵不绝地回声。
母亲神经质地抓着她的胳膊,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头发凌乱,嘴角是被父亲打过的红痕:“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离婚了!都是因为你!”
许之窈吓得后退,跌倒的时候,手指按在碎掉的瓷片上,血流了好多。
“妈妈,你别吓我……”她呜咽地哭泣,换来魔咒一般地诅咒。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十二岁的许之窈双手合十,吹灭了蜡烛。
“窈窈,你许了什么愿?”闺蜜笑嘻嘻地对许之窈说道。
“我希望我没出生过。”
十四岁。学校里。
许之窈刚要推开寝室的门。
“听说许之窈她爸在外面养了小的,她妈去公司闹,还被打了。”
“真倒霉,有钱又有什么用,爹不疼娘不爱。”
十五岁的夏天。
许之窈欣喜地在家里见到了父亲。
父亲其实很少回家,她有时候好几个月都未必会见到他。
他的头上磕了一个口子,在流血。
“爸爸!”许之窈高兴地叫。
她的父亲年轻时生得斯斯文文的,此时神色却有些狰狞,他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许之窈第二次叫他时,低低吼了一声:“滚!”
许之窈懵了。
她无助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转头揪住她的领口,把她整个人拎起来,冷笑道:“看你妈干的好事!你和你妈一个样,贱命!”
许之窈被丢在地上,直到父亲离开,才啜泣出声。
从那天起,父亲再也没有踏入家中一步。
家里每到夜晚,都能听到母亲歇斯底里地哭声和愤怒的大吼。
“许正昌,你没良心!如果没有我们家,你现在还只是个穷小子。”
许之窈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别墅那么大那么空,而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并没有容身之处。
十八岁。她拿到了燕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的父母也终于决定结束这段只剩下彼此折磨的婚姻。
他们心平气和地当着她的面,签下离婚协议,难得默契地转头看她,饱含深情地说:“窈窈,就算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也还是最爱你的。”
而后,她的母亲潇洒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护照,飞往M国,临走前只轻飘飘道:“窈窈,妈妈虽然在M国,但我们之间的血脉至亲是割舍不断的。”
许之窈跟了父亲,重新搬到了新家。
父亲迎娶了他一直养在外头的女人,把她的孩子一起接进家门。
“窈窈,只有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们谁也撼动不了你的位置。”
二十岁。
“窈窈,其实娇娇是你亲妹妹。”
“窈窈,妹妹小,你让着她。”
“窈窈,钢琴你如果不弹,我们就给娇娇弹吧。”
她渐渐失去了家中的一切……
二十一岁。
“窈窈,妈妈再婚了,你要来美国参加我的婚礼吗?”许之窈回赠给她一句脏话。
二十二岁。许之窈放弃了,她拿走了自己的护照,孑然一身地来到非洲。下机场的时候她最后一次给父亲打了电话过去。
“你们俩是我见过天底下最差劲的父母。”说完之后她拔掉了电话卡,踩在脚下,碾碎。
从此与漫天黄沙为伴,用镜头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在这块土地上,许之窈才觉得,自己好像是活着的。
宋星河发现许之窈哭了,她在梦里也不太老实,哭得他的防弹衣都打湿了不少。
他看着那滴晶莹的泪珠从许之窈眼角滑落,滚进他的衣裳里,不知为何那一刹那,宋星河竟然有种肩膀在发热的错觉。
“连长,纸巾需要吗?”赵小庆在此时小心翼翼地开口,脸上带着自作聪明的舔狗模样。
宋星河认真考虑把他踹下去,自己开车。
许之窈再醒来时是被太阳晃醒的,刺眼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直射进来,即便是闭着眼,也仿佛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
防雷车已经停了下来,宋星河站在车下喝水,他仰着头,高高地举着瓶子,许之窈只能看到他身体的轮廓和翻动的喉结,有一滴水珠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没入迷彩服里。
那样子实在性感极了。
许之窈鬼鬼祟祟拿出照相机,悄咪咪按下快门。
而宋星河确是像个畜生,他仿佛有野兽般的直觉,在许之窈按下的一瞬,回眸看了过来。
许之窈飞快把自己的设备藏好,在防雷车上正襟危坐。
白日里的沙漠,热度飙升,气温至少可以达到四十二度。
宋星河一打开车门,便有一股子热浪袭来。
他坐到许之窈身边,随手翻着自己背包里的东西。
“睡醒了?车上有能量棒和自热食品,想吃什么?宫保鸡丁还是黄焖鸡米饭?”宋星河什么也没说。
许之窈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是能量棒吧,水太珍贵了。”
宋星河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们已经离开瓦卡地区,在这里,我们会和二排汇合,然后前往拉万和坎里亚边境,执行护送任务,如果任务顺利,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回国了。”
“这么快?”许之窈有些惊讶,她以为撤侨任务,至少得有个十天半个月才对。
宋星河微微一晒:“我是说你如果想吃自热食品完全可以不用考虑水源问题,我们的配给是肯定够的。”
“没关系。”许之窈说着,主动拿起了一根能量棒,含进嘴里。
巧克力和糖分在她口腔里炸开,迅速补充她疲惫的身体。刚刚醒来时大脑那困顿的感觉渐渐消失,许之窈又能够思考了。
“我就不回国了。我可以留在拉万。”
10.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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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排于十二个小时后到达指定地点,和大部队完成了汇合。
赵小庆在这十二个小时里根本没闲着,哭天喊地地负重越野、俯卧撑、军体拳……
宋星河没上车,站在太阳底下,面无表情的变身魔鬼教官。
他身上的迷彩短袖被汗水湿了个透,汗水顺着额头滚落,一直没入衣领里,看起来似是很热的模样,但脸上的神色却冷若冰霜,让赵小庆□□滚热,内心冰凉,获得冰火两重天的快感。
这期间,许之窈始终一个人坐在防雷车上,开着小电扇,闷闷不乐地瞪着他的背影。
她刚才提出要把自己换到二号车,换一个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过来当翻译,被宋星河冷冰冰的拒绝了。
这个男人似乎已经恼羞成怒,连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编,只送了许之窈三个字:“你做梦。”
许之窈气得不行,但想到自己的软肋捏在宋星河手里,也只能一时忍气吞声。
她不想回国,一点也不想。
两个人这么僵持着,直到二排终于赶到。
高亚雷看着趴在地上做第五百个俯卧撑的赵小庆,眼里忍不住地幸灾乐祸。
他上前一步,敬了个军礼,声音洪亮地吼道:“二排报道!”
宋星河点点头,拿出对讲机道:“一二排汇合,党委班子成员过来,咱们开个会。”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天气又渐渐冷了下来。
许之窈在车上坐得难受,于是推门下车,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发呆。
不远处,宋星河正在给属下开会,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瞧着宋星河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竟似乎还飘忽地看向她的方向。
许之窈觉得有些可笑,怎么他还在担心她跑了不成?
她心里烦躁,接连拍了几张风光照片,都觉得不好,随手又删去,就这样拍拍删删,直到宋星河开完会,各排归位,他才转身朝许之窈的方向走来。
此时,夜幕已降临,天空是墨蓝,璀璨的繁星形成一条长长的银河。宋星河顶着这漫天的星光,慢慢走到许之窈面前。
“走吧,上车,准备出发。”他目光沉静,神色间略显微妙。
“去哪?”许之窈问。
“回瓦卡。”宋星河目光凝重,他深深看了许之窈一眼,“刚刚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与我们联络,撤侨的车队已经到了瓦卡,他们又被扣下了。吉尔卡似乎被解职,目前担任瓦卡指挥官的,是另一个派别的人,那个人对华国并不十分友好。”
许之窈微微一愣,她抬眸看向宋星河。
“私人恩怨先放下吧,先离开这里再说。”宋星河轻声说道。
许之窈慢慢点点头。
“还有一个消息。”宋星河的声音很慢,“二排已经找到被帕特扣押的华国人所在的位置。现在据我们了解,帕特集团内部矛盾重重,派系众多,随时都有内讧的可能。我们目前的任务是尽快撤出所有人员。后面的一段时间,工作强度可能会非常大,你能胜任吗?”
两个人站在车下,许之窈停下脚步。
赵小庆已经龇牙咧嘴的上车了。防雷车的发动机启动,士兵们的动作十分迅速,眼下只有许之窈和宋星河两个人还没有上车。
“你……不撵我走了?”许之窈小声道。
宋星河的表情仍然很严肃,看不出是什么心里活动。
许之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为什么眼下形势急转直下,他却突然不坚持送她回国了呢?
宋星河什么也没说,他垂眸看着她,喉结翻动,许久才轻声道:“上车吧。”
这一路归程,气氛十分凝重,上车以后宋星河和许之窈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有赵小庆一边开车,一边强忍着一颗八卦的心,连瞄都不敢往旁边瞄一眼。
沙漠五十公里负重越野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现在还倒欠连长十公里呢。
三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瓦卡。
宋星河带着赵小庆、许之窈和之前被扣押过的两名外交人员一起下车交涉。
这一次,瓦卡军队的营地之中,与许之窈上一次见到时,早已判若两地。巡逻的士兵神色紧张,地上还有没有干透的血迹,有人在打扫战场,拖走尸体,空气里弥漫着挥散不去的硝烟味道。
许之窈觉得,事态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很快,他们再次来到了一天之前进过的营帐。
如今,瓦卡的指挥官叫阿普,他是一个比吉尔卡更年长的男人,看上去块头极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贯穿全脸,即便是没有任何表情,也显得十分凶狠。
他上下打量着走进营帐的四个人,而后把目光看向许之窈,发出一声冷笑,轻蔑道:“华国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女人吗?”
许之窈抬头,回击道:“因为在我们的国家,无论是男人女人或者平民,走到哪里都不会受到伤害。”
对方微微一愣,大约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许之窈还能摆出这样的态度。他哈哈大笑了一声,才神色暧昧地说道:“你是个特别的女人,和我们这里的人不一样。”
许之窈不喜欢对方盯着他的眼神,而宋星河先一步挡在她前面。
他的肩膀厚实,只需要轻轻靠前一些,就能把许之窈整个挡住,既是压迫感,在某些时刻,却也让人觉得安全。
大使们上前交涉,宋星河和许之窈站在后面听着。
撤侨的车队来的十分不巧,瓦卡刚刚发生了政变,吉尔卡所在的派别被赶下台,期间还发生了小范围的暴力和流血事件。
而就在此时,大使馆十几辆大巴车,满载了四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阿普一度以为他们是吉尔卡请来的援兵。
后来,外交人员废了些口舌与他们沟通清楚,本以为事情过去了。偏偏在这时候,瓦卡的驻军又和几个平民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冲突,阿普一怒之下,才把人扣押了。
这一次,因为有专业的大使馆工作人员在,许之窈并没有太多用武之地,她只是小声翻译着大使馆和阿普沟通的内容,给宋星河做着解释。
宋星河不动声色地听着,眉头却渐渐蹙起。
“有人用手机拍下了他们枪杀同伴的视频,他们怀疑这些人另有目的。”许之窈轻声说道。
阿普虽然十分咽不下这口气,但对华国人,坎里亚还是有尊重和畏惧在的,很快,双方达成和解条件。除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他们还扣留了那个平民的手机,这才放车队离开。
期间,对于赔偿金的金额,双方一度谈不拢,阿普狮子大开口的厉害,直到宋星河表达了一下身为华国军人的立场,他才终于有所退让。
在这个非洲小国的许多地方,拳头永远更有话语权。
如此,在瓦卡耽搁了四个多小时后,撤侨的车队终于要再度踏上旅途。
公路上一片混乱,人来人往间,许之窈难得的又碰见了邱慈。
邱慈跟在撤侨的车队里,满脸的疲惫在看到许之窈的刹那,瞬间散去了。
他惊喜地上前,笑道:“我刚才还在想,也许会见到你。”
许之窈露出一个微笑,“那是当然。”
“你……没遇到什么事吧……这里的人对女性都不太友好……”邱慈蹙着眉,轻声说道。
许之窈摇摇头,“还好,宋连长很照顾我。”
邱慈点点头,他仔仔细细打量着许之窈,发现她眉宇间确实还和之前一样,不禁松了口气。
她过得似乎还不错。
邱慈在心里有些酸涩地想。
“邱大使,我老公的手机真的不能还回来吗?”两个人还没说两句,就有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她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纪,穿着十分讲究,哪怕是撤侨的途中,她的脸上也仍然挂着精致的妆容,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傲慢。
邱慈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
他尽可能耐心地说道,“他们肯定不会还的。”
“刚买的手机啊,他们说抢就抢,还有没
11. 半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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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登上防雷车,宋星河已做好面部管理,神色平静地拿起对讲机。
“二排二排,跟上大使馆的撤侨车队,根据你方既定侦查路线,前往拉万。”
“二排收到。”
“一排所有人,跟我走,我们转道帕尼拉。”提到帕尼拉,宋星河脸上的神色凝重了不少,他转身看向许之窈,突然间关掉了对讲机,而后神色微妙地看向赵小庆。
赵小庆无辜且彷徨地看向宋星河,以自己从军八年,超乎寻常的情商和理解能力,迅速拿过耳麦,戴在自己耳朵上。
这当然不过是掩耳盗铃,但对宋星河来说,显然已经够了。
“帕尼拉,我不建议你去。”宋星河皱着眉头,目视前方。
千篇一律的沙漠景象,他们在这里已经看得够够的了,纵然是怪石嶙峋,高山耸立,也不足以让任何人再发出壮观或雄美之类的感慨。
尤其是路边偶尔还可以见到被炸毁的车辆,烧焦的尸体仍然在冒着青烟。
“我知道,那里很危险。”许之窈亮出手机上的新闻递给宋星河,“尼热拉已经沦陷了。”
上面大胡子深轮廓,带着帽子的中年人正在慷慨激昂的演讲,下面是一串阿语字幕。
“帕特在尼热拉发表演讲,宣布政变成功,即将成为坎里亚新一任总统。这是一个对我们有利的消息,帕特想要登基,就要得到联合国各国的承认,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愿意得罪我们。”许之窈对宋星河解释道。
宋星河欲言又止。
“大使馆没有人可以派给你们,要不然刚才他们就会派人来把我换走了。”许之窈的脸上竟还有三分得意洋洋。
宋星河的不解和烦躁已经写在了脸上:“你到底为什么执着地要穿梭于战区。”
“Ifyourphotographsaren''tgoodenough,you''renotcloseenough.”许之窈突然低语了一句英文,“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
“我知道,出自罗伯特卡帕,他在越南被地雷诈死了。”宋星河漠然道。
许之窈轻声说道:“你是军人,你的使命是保家卫国。而我是摄影师,我的使命,就是为死去的亡灵们发声。”
宋星河看向许之窈。
连日的奔波,许之窈盘起的头发落下了好几缕,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淡淡的棕色。她仍然很白,风尘难掩她的美貌,一双灵动的眼睛里面,泛着亮光。他见过她倔强的样子,狡黠的样子,而现在,宋星河觉得,那眼神只能用圣洁来形容。
她就这样看着自己,干净地让他忍不住回避。
“你赢了。”宋星河道,躲开许之窈的目光,重新看向道路前方,余光里恰巧可以看到赵小庆一脸便秘的表情。
宋星河伸手摘下他的耳机,淡淡道:“好好开车。”
“是!连长!”
这一夜他们没停,半夜的时候,宋星河把赵小庆换下来,自己开车。
许之窈在半夜醒来过一次,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掀开身上的铝箔毯,发现不知何时,宋星河和赵小庆换了座位。
现在是宋星河在开车。
他们已越过尼热拉,继续往北开,前往帕特将军的家乡帕尼拉,夜里沙漠的温度骤降,宋星河却仍然只穿着一件短袖,嘴里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
这是许之窈第二次见他这副样子了。
他平素里闲得很严肃,但含着烟的时候,眉宇间似乎就会放松些,露出三分放荡不羁地松弛。
不知道为什么,宋星河身上的那件迷彩有些小,这样看过去,他肩膀和胸部的隆起格外突出,完美的肌肉线条沿着肌理没入腰际。许之窈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连忘返了三次。
“醒了?再睡一会儿吧,才两点多。”宋星河发现她在看他,轻声说道。
然而许之窈已经不困了,她坐起来,从包里取出相机,歪头看向宋星河,“可以给你拍张照吗?”
“不可以。”宋星河仍然拒绝,不过口气比上回好了许多,“有纪律要求,不让。”
许之窈有些遗憾。
“我不发表也不行吗?就单纯给自己留个纪念。”
宋星河看了她一眼,冷酷地吐出三个字:“也不行。”
许之窈一时无奈,“那你让让,我拍星空。”
她把镜头对准宋星河旁边的玻璃。
宋星河有些无奈,只得把身子往后移了移,许之窈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镜头光圈调整,恰好可以拍到宋星河那裸露在外的肌肤,银色的星光和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光影明暗之间,他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中,只有嘴唇因为不适而抿成一条线,身体的轮廓清晰可见。
许之窈光明正大地拍下这张照片,而后又拍了几张星空充数。
也不知为什么,宋星河并没真的阻拦,只是由着她虚晃一枪。
原来是个纸老虎啊。
许之窈在心里偷乐,悄悄把宋星河的照片保存在自己早已建好的隐藏文件夹里。
“拍完了睡觉吧。”宋星河看着她抱着相机狡黠的模样,一时无奈,纵容地说道。
许之窈心满意足地收起相机,看着外面的璀璨天空,轻轻叹了口气:“睡不着,我们来聊天吧。”
“聊什么?”宋星河问道,顺手把烟拿下来,单手放回烟盒里。
“为什么不抽呢?”许之窈扬了扬下巴,看向宋星河的烟盒。
这是第二次,她发现宋星河含着烟却不抽。
宋星河不知为何,似对这个问题,并不想回答,他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突然岔开了话题。
“其实我高考成绩也很好,国防科技大。”宋星河道,“学的武器系统与工程,后来因为身体素质太好,才被特战队挑走。”
这话题转的实在生硬,许之窈猝不及防,懵了一下,才“哦”得一声。
而后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这沉默一直持续到宋星河以为许之窈睡了,她才突然又开口问道,“所以你为什么含着烟不抽呢?”
宋星河盯着前路,难得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心虚地神色。
这神色实在叫许之窈好奇地很,她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凑到宋星河身边,嗅了嗅。
“没烟味啊。”
宋星河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如果不是狙击手与生俱来的冷静,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要抖上一抖。
“你干什么?”他气道。
许之窈瞧着他像
12.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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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车队在进入帕尼拉之前的一处政府军秘密据点停下,补充燃油、水源和其他补给。
宋星河带着几个干部在开会,许之窈坐在据点门口,吃着一块刚刚烙好的chapatti。这是一种薄薄的面饼,烤好后,会在里面掺杂着羊肉、咖喱、土豆和说不上名字的蔬菜,用辛辣的调料混合,味道略微刺鼻。
这大约是这个据点唯一能提供的热食了。
据点建在一个小镇子的超市里,超市货架上的商品十分匮乏,许之窈逛了五分钟,只买到一个打火机和一盒口香糖。
赵小庆突然屁颠屁颠得跑到许之窈身边坐下,讨好得看着她。
“许翻译,你和我们连长以前认识吗?”赵小庆长得实在算不上好看。皮肤黑得像炭,个头又矮又小,两只眼睛小得跟绿豆似的,一笑起来,眯得快没有了。
此时,他那双绿豆眼里写满了对八卦的渴望和求知欲。
“不认识。”许之窈吃掉最后一点面饼,拍拍手,把盘子放在地上。
“是吗?我瞧着你们俩那是一见如故啊。”赵小庆嘻皮笑脸道。
许之窈歪头看着这小子,心中突然一动,伸手从后腰兜里掏出自己的那包土烟。
赵小庆两粒小眼一下子亮起来,接在手里端详了半天,闻了闻,露出一副陶醉的气息:“哎呦喂,尖儿货啊。”
许之窈拿出打火机,亲手帮赵小庆点上。
赵小庆拿着烟,一脸受宠若惊,连连道:“这……这使不得……”
“尝尝看,这边的土烟味道很冲。”许之窈轻笑道。
赵小庆应声,吸了一口,猝不及防被呛得一个劲儿地咳嗽起来。
许之窈轻笑起来,帮他拍了两下肩膀,自己也点燃一根,从容地抽一口,吐出浓郁的烟圈来。
此时的她才终于显露出那一丝在非洲客居多年的样子,仿佛一个经验老道的江湖客,游刃有余地在红尘中行走。
赵小庆看着许之窈的侧脸,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眼里流露出一丝敬畏,不愧是他们连长看上的女人……他们俩现在就剩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赵小庆在心里暗暗握拳,我得帮帮他们啊!
“我想跟你打听点事。”许之窈开口。
赵小庆一个机灵,拍着胸脯说道:“您是想问我们连长的事吧?那我肯定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然后,不等许之窈开始问,赵小庆已经倒豆子似的,把宋星河的履历都吐了出来。
“我们连长今年得上虚岁三十了,属龙的,狮子座,上升双子,A型血。他大四那年本来是要读研的,结果全国军人运动会,他射击、搏击、越野都拿了第一名,被特战连点招来了,又训练了三年,成了狙击手,还空降我们连当了连长。起先我们都不服他,觉得他是关系户。”说到这儿,赵小庆声音顿了顿,才又压低声音道:“许翻译,你可别让他知道,这我告诉你的,要不然我们连长非得撕了我。”
许之窈好奇地眨眨眼,十分真诚得说道,“我不说!我绝对不说!”
赵小庆似有些心虚地抬头看了宋星河一眼,最后心一横道:“宋连长,那是个正经红三代,他爷爷是上将,父亲从商,还是个跨国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他来部队,他们家是反对的,尤其他进了特战连,整天不是在非洲就是在西亚,枪林弹雨里来来去去,有一回他受伤回国修养,家里找人都堵到我们连队来了,他就是不肯走。”
赵小庆唏嘘道:“谁来当兵,一开始不是为了混碗饭吃啊。但他真的不是,我们连长这人是真的有情怀。”
许之窈一时恍惚,她抬眸看向宋星河的背影。他叉腰站在不远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时之间,许之窈心里说不上来的微妙,她似乎终于理解了宋星河对她的态度为何会是这样,苦口婆心里又带着一丝奇怪的放纵。
”你还知道什么?”许之窈问。
赵小庆愣了愣,而后嘻皮笑脸道:“我们连长还是个母胎单身,从来没谈过恋爱,刚上我们特战连的时候,我们指导员还犯嘀咕说这小子别是喜欢男的。”
想到宋星河那一副对着谁都不苟言笑的脸,却被自己的领导质疑性取向,许之窈也跟着忍俊不禁。
宋星河回眸看过来的时候,便瞧着许之窈坐在赵小庆旁边,笑得像只小狐狸,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一边笑一边往他这边看。
他冷冷盯着赵小庆,直到对方龇牙咧嘴的笑秒变严肃,而后才走过去,淡淡道:“准备出发。”
赵小庆麻溜儿站起来,敬了个军礼:“是!”
许之窈也跟着站起来,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朝宋星河笑了笑,像是抓到了他什么把柄是的。
宋星河不吭声,避开了她的目光。
上车之后,防雷车便再不迟疑,一路向帕尼拉所在地前进。
宋星河在路上,用对讲机向三辆车上所有的队员讲解作战计划。
“根据我国卫星技术和前期工作人员的努力,已探明,目前五十多名我国平民,被关押在帕尼拉军事基地附近的一处集中营内,共有一百人左右的守军正在看守。”宋星河声音缓慢地介绍着目前情况,“根据大使馆目前沟通的情况,帕尼拉方同意释放二十五名在关押的华国公民。这些人多是妇女和儿童,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护送这二十五名在押的华国公民,到指定的接应地点,交由兄弟部队,送他们抵达拉万港口,完成撤离。”
“那其他人呢?”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声音。许之窈不知道他是谁,但她听得出,士兵们似乎对这个计划并不十分满意。
目前,宋星河所带领的一排总共有31人,再加上没有战斗力的许之窈,总共32个人,想闯入有百人看守的集中营,伤亡或许在所难免,但若仔细论起来,不算什么特别艰难的任务。
双方装备悬殊,单兵素质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连队的士兵们是有信心的。
“高亚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想争这个一等功,也得看形势,看环境。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生命安全,不是让你挣军功来,既然出来了,一切行动要听指挥,刘指导那儿没有信,什么也不可以乱来!”此时的宋星河,声音里严肃中又带着一丝混不吝的痞气。
对讲机里的声音立时若泄了气的皮球。
“嗨,知道了连长,我们听指挥还不行吗?”
宋星河干脆利落地掐断了对讲机。
三个小时后,他们按照卫星地图赶到指定位置。
一望无际的沙漠连成一片又一片,太阳炙烤着
13. 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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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带走二十五人的消息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觑,更有甚者忍不住害怕的哭了起来。
“为什么只能带走二十五个人?我们其他人难道就不是华国人了吗?”有人累瘫在地上,绝望地哀嚎。
宋星河的眉头紧紧蹙着:“我知道,这样的选择实在艰难,但大家相信,我们军人,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们的安全,哪怕战死到最后一人。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先带走一部分人。现在,女人、小孩、老人、以及受伤严重的可以先跟我们走,其他人继续等待领事馆的沟通。请大家配合!”
一开始,很多人是无法接受的。他们步行了那么远,最终却还是要回到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希望之后的绝望,格外让人痛苦。
然而宋星河却做不了任何事,他只能一遍遍重复自己刚才所说的原则。
老人、妇女、儿童和受伤的人可以先走。
很快,众人中,有人咳嗽着站起来,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气色十分不好,声音也嘶哑地厉害,但身上的衣着还算干净,戴着眼镜,一看便知之前应该是个领头的。
“非常时期,大家还是不要让人为难,就按照长官说的,女人和孩子,还有……六十岁以上的出列。”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朝宋星河走来。
赛多的人拦住了他,他马上打开名单,用阿语向他们解释,“我要把这份人员资料和名单交给他们。”
对方这才放他同行。
然而剩下的人,看他已经走到宋星河身边了,纷纷上前。
有个男人在人群中大喊:“我说张总,你不能这样啊,不是你说的老人孩子女人先走吗?你怎么先走了?”
姓张的男人回头,沉着冷静地扬扬手里的名单:“大家放心,我不走,我只是想把名单先交给长官。”
男人听了这话,有些尴尬地“嗨”了一声。
宋星河接过他手里的名单,只见上面每个人的籍贯、履历、护照号、年龄都清清楚楚,字迹工整。
“我叫张进,是华海建设集团的副总,这被扣押的五十多人,大多数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和家属。这上面有他们的名单和年龄。”
宋星河敬了一个军礼,和张进握了握手:“张总你好,我是宋星河。”
“宋连长,剩下的人,你们有几分把握能带走?”张进眉头紧紧蹙着,神色难看至极,他大约知道些什么,声音压得越发低起来,“帕特发动政变以后,越来越倾向于激进派,这个集中营里,还关押着其他国家的俘虏,营内的环境很不理想,他们前几天,因为没有拿到赎金,残杀了几个小国的平民,我们的人也因此情绪很受影响。”
张进的眼里满是希望和求助。此刻,这个中年人显然也是强作镇定,不知道心里的那根线又能崩到几时。
宋星河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个轻松一点地神色道:“张总放心,上级给我们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救出被困群众。现在我们首先要保证这二十五人的安全,等把他们送走,我们一定会回来救出你们。”
张进吐出一口气,听到这样一个保证,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丝希望,嘟囔着:“那就好,那就好。”
而后就是最艰难的时刻,女人孩子被率先推了出来,而后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光是这些人就有二十个,大多是员工的亲属,余下的五个名额,则可以分给受伤严重的人。
“你们把陈师傅带走吧,他有肺病和肝病,在这地方实在是不太行。”张进提了一个人。
五十六岁的陈师傅,因为常年户外作业,患有慢性肺炎和肝炎,经过这些时日的颠沛流离,脸色已经蜡黄,几乎看不到血色。
而后又有两个头部受伤,有明显脑震荡迹象的人,也被张进点名叫了出来。
而后就只余下两个名额了。
刚才插话的中年人见此,上前一步,噗通跪倒在张进面前。
“张总,我求求你,让我先走吧!我老婆要生了,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只靠我一个人生活,我真的不能死在这里啊。”那中年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很叫人心酸。
张进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然而人群中又有人喊道;“冯大勇,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老婆今年都四十五了,去年你不是还说她肌瘤手术,连子宫都摘了!生孩子?她去哪生啊!”
“你他妈闭嘴!””冯大勇跪在地上,回头抻着脖子喊道,一张胖脸涨得通红。
而后人群里又是一声惊叫:“周莉你怎么还在这站着呢?你不过去?”
那是个三十来岁黝黑皮肤的女人,是建筑队的烧饭阿姨,她看起来个头接近一米八,长得又胖又壮。
“俺不走!俺腿脚利索,身体也好,俺不用被照顾。”周莉摆摆手,蹲在角落里操着一口方言说着。
任旁人怎么劝,都是不动。
赛多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他开口:“如果实在选不出人来,你们可以先带走这些人。”
张进听此,着了急,忙说道:“还有谁有特殊情况,想走的,别藏着掖着了,都说出来,再不说我可点名了。那个,刘强你走吧。”说着他回头跟张进解释,“这孩子才二十,独生子女,连女朋友都没有,不能让他折在这里。”
“我不走!我年纪轻轻的走了,多怂啊我,丢人!”刘强是个又瘦又矮的男生,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T恤,梗着脖子,一副倔驴的样子。
张进一时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他低吼着:“都别闹,听指挥!刘强周莉,站到队伍里去!咱们能走一个是一个!”
平日里张进在公司口碑不错,众人也都服他,此时听他的口气,刘强和周莉终于消停了,乖乖走到了离开的队伍里。
如此人员终于确定完毕。
赛多派人递上文件,在宋星河签字之后,便要返回了。
此时,离开的二十五人排队上车,余下的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丝惊恐。
“你们会回来吧?”
“别把我们忘了啊。”
细细碎碎地低语传来,声音不大,却充满着怯懦和哀求。
艳阳之下,他们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宋星河,许之窈觉得那一双双或卑微或忧愁的目光,犹如待宰的羔羊,温顺且无助。
宋星河没有回避这一切,他站在原地,低喊了一声:“全体都有!敬礼!”
下一刻,防雷车上,所有的士兵全部站好,用动作向被滞留在沙漠中的同胞作出承诺,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那一刻,许之窈的眼眶有些许的湿润,她跟着宋星河准备回到防雷车上,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吼了一声:“卧槽许之窈?你他妈倒是看手机啊!”
许之窈被这一声大吼惊呆了,她回眸,只见人群中晒得满脸漆黑,浑身狼狈的男人里,有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讶然道:“大雷?你怎么在这儿?你没跟摄制组在一起?”
大雷看着许之窈简直快哭了。
大雷全名雷浩然,是许之窈摄影组的团队成员之一,原本应该在尼热拉跟着团队其他成员一起撤离的。
但他偏偏腿贱,前几日团队休假,原地解散的时候,雷浩然一个人跑到帕尼拉来旅游,于是反政府军起义的时候,他跟着建筑公司的人一起被包了饺子。
他给很多人打过电话,唯独没联
14. 战斗准备
三辆防雷车驶入帕里亚政府军的军事基地中,这已然是政府军最后的防线,帕特集团席卷了大半个坎里亚,很多城市的驻军都已经投降,余下的人大多是和帕特所在的部落有世仇,就算明知是死,也无处可逃。
基地的氛围十分消沉,只有华国人们还在紧张地忙碌着。
宋星河下车,发现刘指导已经在等他了,两个人的神色都十分严肃。
他们边走边聊,径直走进刘指导的临时办公室。
“星河啊,这一次只怕要打一场硬仗了。”刘指导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担忧,“刚刚接到外交部的消息,帕特政府与我国的谈判正式破裂,他们拒绝为华国人撤离提供帮助。根据大使馆提供的名单,共有三十一人被困在坎里亚各处,除了集中营里的二十七人,余下的我已经派二排三排定点救援。”
宋星河心下了然,蹙眉道,“也就是说我们的兵力只有这些了。”
刘指导默认了宋星河的话,慢慢道:“这一战恐怕会打的很艰难,你要做好战前对战士们的心理疏导工作。”
宋星河微微一晒,神色平淡:“当兵打仗,哪有不受伤死人的。更何况我们特战连,本来就是炮火里锤炼出来的,去年在萨热拉,前年孟霍维和,还有五年前……”说到五年前,宋星河的声音顿了顿,“血雨腥风,哪个兵不是这么过来的。”
刘指导松了口气,“行,你心里有数就好。”
“但我还有个疑问。”说到这儿,宋星河话锋一转,刘指导立马神色紧张起来,一副你小子又想什么坏主意的样子。
“那个翻译,还要跟着我们吗?我没有带平民上战场的经验,她既不是军人也不是外交官……”宋星河迟疑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刘指导如何不知道宋星河的顾忌,只是他私心里并不想拦下许之窈。
“大使馆确实派不出人来给你,你们去打仗,却连人家说什么都听不懂,能行吗?”刘指导反问道,“这个事你自己掂量,根据最后制定的作战方案来定。”
宋星河听出刘指导口气里的不容反驳,他艰难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说完他敬了个礼,从刘指导的办公室出来。
此时,所有士兵正在忙碌着。枪械、武器、食物、药品、各种通讯设备和其他黑科技设备,一切都要为接下来的激战做好准备。只有许之窈一个人蹲在角落里,一遍一遍地看手机里的视频。
大雷拍摄的视频很模糊,但他显然是个懂点军事的小伙子,视频中的信息量巨大,包括换防的时间、武器装备、人员配置,他都尽可能地录制进去……
许之窈有一些看得懂,有一些看不懂。她能做的,只是一遍遍倾听视频里士兵们的对话,想从其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她研究了没多久,突然感到眼前的阳光被什么人遮挡,许之窈抬头,便看到宋星河站在她面前。
“聊聊?”宋星河道。
许之窈站起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腕。此时宋星河的眼神实在是复杂,复杂到她刹那间有些看不懂。
“行啊。”许之窈应道。
他们没有留在原地,而是并肩穿过基地的整个校场,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停下。
这个基地实在是荒凉,四处都是战争的残桓断壁,生锈的钢筋从裂开的墙体里裸露出来,锈迹斑斑,被风沙经年累月的侵蚀,已渐渐变得松脆,鸟儿停下来,都会让铁屑簌簌落下。
“上级已经批准我们的行动,下一步我们将制定行动计划,回到帕尼拉,解救集中营的华国人。如果有可能,根据国际惯例,我们也会努力拯救更多其他国家的公民。”宋星河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声音便渐渐小了下来。
许之窈不说话,她隐约猜到宋星河在想什么,她只是迎上他的目光,拿出了她的烟盒,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刹那间拥入鼻腔,许之窈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鞋子是普通的徒步鞋,连日的奔波这双鞋已经变得满是灰尘,泥泞不堪。
宋星河就这样看着带着些许寂寥的许之窈。
这是他第一次静静看她抽烟的模样,姿态潇洒而落寞,如同每一个他刻板印象里的艺术家一样,有种普通姑娘没有的落拓和洒脱。
她那么瘦,脖颈纤细得像一只黑天鹅,一缕碎发垂在耳边,背挺得笔直,即便是被他整个人拢在阴影里,也仿佛一把匕首,插在那里。
对,一把匕首,沉静而锋利。
“我想恳请你继续做我们的翻译,陪我们到帕尼拉去。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遇到危险,有枪战、爆炸、甚至很多更可怕的情况,但我知道,如果有你在,我们的战斗会更顺利,士兵受伤死亡的机会会更少。”宋星河低着头,声音里竟还有一丝谦卑。
许之窈愣了好一会儿,她抬头,意外地盯着宋星河。她以为他会劝她别去,却没想到这一刻他会开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许久她轻笑起来:“这还是我认识的宋连长吗?”
宋星河的下颌紧紧绷着,表情丝毫没有因为许之窈的调侃变得轻松。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如果你跟我们走,我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全,你确实有一定的几率死在战场上,我劝你考虑清楚。”
许之窈平静地答道:“我知道。你说过的子弹不长眼睛,不会因为我长的美丽就对我手下留情。”
几日前的回旋镖就这样扎在了自己的身上,宋星河忍不住瞪着许之窈,他突然发现这女人还真是没心没肺。
“虽然这句话不太好听,但我觉得我确实长得很漂亮。”许之窈厚着脸皮笑道,她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捻灭了,“走吧,给我搞点临时特训,说不定真到了战场上我还能帮你们一点忙。”
新兵在战场上死得是很快的。
宋星河的嘴角抖了抖,终究没说什么。
于是剩下的时间,宋星河带许之窈到了基地的靶场。
靶场很简陋,露天的沙地,一百米外,有一排靶子。许之窈的面前摆着三四种式样的枪械。
宋星河尽可能放慢速度,给许之窈展示枪械的结构。
“这是弹夹,拆、装、上膛、打开保险,瞄准目标……照门缺口、准星、目标三点一线,扣动扳机。”宋星河单手举枪,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知是练过千百万次,他指着不远处的靶子,砰砰连开三枪。
许之窈眯着眼看过去,竟然全都正中靶心。
“只是示范,你不用想,一百米以外,你射不准的。”宋星河面无表情地看向许之窈跃跃欲试的表情。
“一定要握好枪托,这种枪后坐力很强,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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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容易伤到手腕。”宋星河这样说着,站到许之窈的身后,把手枪塞进她手里。
枪械沉甸甸的,入手处一片冰凉。许之窈猝不及防,差点没握紧。她下意识地双手握枪,指向方才宋星河瞄准的靶子,闭上了一只眼睛,屏住呼吸。
宋星河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他靠得很近,呼吸就喷在许之窈的后颈上,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认真点。”宋星河低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犹如平地里一声炸雷,让许之窈浑身一个激灵。
她回过神来,继续盯紧了准星,慢慢移动角度。
可是宋星河靠得实在太近了,比任何一次都近。
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那硬邦邦的胸肌几乎贴在她身上,她的脑脑勺甚至能感受到他锁骨的弧度。他的手滚烫而粗粝,指关节和虎口都有薄薄的枪茧,和她的手摩擦在一起,干燥且稳定,像他这个人一样……
许之窈克制不住地心不在焉,她突然想起来,宋星河是一个狙击手,不知道使用狙击枪的时候,他的目光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突然,宋星河松开了手,许之窈回眸看他,他难得的露出严厉表情,“你在想什么?这种时候竟然走神?”
许之窈来不及想宋星河怎么发现自己在走神,宋星河已夺下她手里的枪,似乎是当真生气了似的,转身便要走。
“哎?哎?”许之窈愣了愣,跟上他的步伐。
宋星河走得快极了,大步流星的速度,她一路小跑都跟不上,一直追到靶场入口,她才拉住他的衣角拦下他。
“你怎么了?”许之窈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宋星河盯着许之窈,她满头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脑袋后面一晃一晃,她的眼睛很大,水盈盈的充满着疑惑地仰头看他。
他想起他看过的许之窈档案。一个学历不错的高材生,一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她喜欢摄影、唱歌、小时候还在舞蹈比赛中获过奖。
她和这里如此的格格不入,而此时,宋星河却要亲手教她使用枪械,亲手把她推入到九死一生的战场中。
“你的态度不适合参加战斗,我的队伍里不需要这样的累赘。”宋星河冷冷地说道。
许之窈只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挡在他的面前。
“但是我会阿语。如果你们在战斗中,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有人懂阿语,可你们却没有人懂,导致陷入险境,这是不是你的过失?”许之窈脱口而出。
刹那间,宋星河像被什么打中了似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许之窈刹那间有些许的后悔,她知道,这句话实在太扎心了,她也明白宋星河不想她去,是处于好意。
她的口气软了下来。
“刚才是我不对,我就是……就是……第一次拿枪,有点生疏……你再教我一次,好不好?”许之窈觉得自己平生大约都没用过这种语气来哄一个男人。
宋星河的脸色难看得可怕,他盯着她,简直像是猛兽瞧着猎物,刹那间要将她撕碎了一般。
下一刻,他突然转身,一拳重重砸在墙壁上,钢筋混凝土的墙壁仿佛都被这一拳的力道震碎了,轻颤起来。
许之窈吓了一跳,而后她发现宋星河的手背竟然流血了。
“走吧。”宋星河面无表情地回到靶场。
15. 出发
宋星河和许之窈站在靶场前,可是气氛依旧十分僵硬。
许之窈盯着宋星河受伤的手背,打破了沉默,“你也是人不是神。”
她上前一步,端起了宋星河的手,用随身带的饮用水帮他冲洗了一下伤口,而后从腰包里翻了翻,竟真的找到一瓶碘酒。
许之窈拿出来,一边上药一边对宋星河说:“就像你之前安慰我的,困住他们的是坎里亚。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你们是这样,我们摄影师也是。私心里我想去,到真正的战场上,才能拍到最真实的照片。”
宋星河的呼吸微微一窒,他喉咙干涩地仿佛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轻声道:“抱歉,刚才是我情绪失控了。”
许之窈笑了笑:“我勉强原谅你。”
她和宋星河对视,却发现,对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许之窈被这视线影响,微微有些恍惚。
突然间宋星河又把她拉进了一些,她整个人几乎是要栽进宋星河的怀里。
许之窈手里拿着碘酒瓶和棉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推开他。
“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你的事,我好像就有点乱了方寸。”宋星河无奈地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许之窈的脸不由自主地升起两团微微的红晕。她轻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别拐弯抹角的……”
宋星河的拥抱一触既离,他后退一步,看向许之窈,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窘迫。
“你到底要说什么?”许之窈故作无知地朝他眨眨眼。
宋星河心头一动,看着许之窈那狡黠的样子,刹那间他的心都似乎跳得更快了些。
“等回来以后再说这个。”宋星河避开了许之窈的目光,脸上很快恢复了平静,“来吧,我再教你剩下几种武器的使用。”
宋星河的表情管理十分到位,两秒钟后,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这之后,他又带许之窈了解了重机枪和狙击枪,以及手榴弹之类的轻便武器。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手榴弹不要随便用。”最后的时候,宋星河叮嘱道,“新手不经过训练,很容易炸伤你自己。”
许之窈点点头,用心记下了,她见过太多在战争中受伤的人,知道这种看似小巧的东西杀伤性有多大。
时间差不多了,宋星河带着许之窈回到集合地,战士们已经把武器准备好,宋星河带着所有人去开作战会议,他犹豫片刻,还是把许之窈也一起带上了。
既然是要上战场的人,她也应该知道计划是什么。
特战连一排总共31人,加上许之窈分为六个小队,其中一个小队化妆成补给车开进集中营探查情况,余下五个小队则以跳伞和其他潜入形式,进入集中营附近。
所有人都就位以后,再同时发动进攻。
不必说,许之窈作为整个特战连唯一会阿语的,肯定是要跟着补给车进入军营的。
“一小队,于明天一早出发,政府军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地点,是补给车的必经之路,我们要先拿下补给车,之后化妆成反政府武装人员,进入集中营。如果我们顺利混入,那就实行A计划,先找到人质,而后发动总攻。如果进去的时候被人识破,那么在一小队开枪的瞬间,其余小队就必须同时开始发动进攻。半个小时内,我们必须结束战斗,带上所有人质离开集中营。否则驻军的援兵一旦到达,我们很有可能陷入苦战。”宋星河看向在场所有人,“这是一场闪电战,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了!”所有人齐齐吼道。
大战前的夜晚,许之窈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可或许是连日的奔波,她在基地提供的临时小房间里,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竟很快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天亮,外面传来士兵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许之窈一下子坐起来,穿好衣服,冲出房间,便见宋星河站在一架直升机前。
他穿了一整套的作战服,戴着一副茶色的墨镜,背着他的枪,经过一夜的休整,威风凛凛地仿佛许之窈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宋星河看到许之窈,遥遥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上飞机。
许之窈小跑了两步走到他面前。
直升机带起的风吹散了许之窈的头发,她把眼前的碎发撩开,不可思议道:“昨天可没说我们要做直升机。”
“乖,听指挥。”宋星河伸手揉了揉许之窈的头,在她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把她推上直升机,他的大手拖着她的大腿,哪怕知道这纯粹是为了帮她上飞机,也让许之窈颇有些尴尬。
不过很快,许之窈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她上飞机之后,一小队所有人都陆续登上直升机。
宋星河最后一个上来,关上机舱门,朝驾驶员竖了一个大拇指。
直升机的螺旋桨转速加快,飞机慢慢升上半空中。
这不是许之窈第一次坐飞机,但这种军用飞机似乎比她之前做过的更晃许多,她扶着座椅上的把手,几乎坐不稳,只能看到前排的宋星河转身飞快地打了几个手势。
坐在许之窈身边的赵小庆马上明白了宋星河的意思,他拿出一个战术耳麦,还有一些小型设备,手忙脚乱地帮许之窈戴在头上。
耳麦的性能极佳,直升机的嗡鸣声听不见了,只有每名队员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这次的任务一队最凶险,在座的都是我特战连的精英,我们不但要顺利完成任务,也要保证我们每一个人都完好无损的活着回来,大家有没有信心?”宋星河在给战士们打气,他的声音和昨日那个紧张到有些神经质的人完全不同,放松而充满激情,一夜的调整,他似乎重新变成了一头斗志昂扬的雄狮,蓄势待发的要去狩猎自己的羊群。
“有信心!”战士们也跟着一起喊了一声,算是给自己鼓气。
很快,直升机到了既定地点,稳定在高空中,两根索降绳被抛了下去,四个战士飞快地背着所有的辎重降到陆地上。
许之窈目瞪口呆地发现他们消失在机舱口,而后抬眸看向宋星河。
“我怎么办?”
难得见着许之窈求助的眼神,宋星河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丝小柔。
他站起来,走到许之窈身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把许之窈整个人捆在自己怀里。
“我带你下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调笑,让许之窈窘迫且恼火。
这种事至少提前说一声啊!
好在宋星河的速度很快,他站在舱门前,把许之窈固定好,轻声道:“你放松,别乱动,速度有点快。”
“我知道了。”许之窈紧抿着唇,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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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睛。
没有视线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螺旋桨的嗡鸣声,凌空的刹那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这短短的三秒钟,足以让她整个人僵硬了一下。
直到她重新落在地上,宋星河解开绳索,许之窈才松了口气。
“连长和许翻译这么看真登对。”赵小庆啧啧嘴快道,换来宋星河一记眼刀。
“五十公里越野,先欠着。”他淡淡道。
赵小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张了张口,然而身边的李顺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让他把那句抗议憋了回去。
“兄弟,祸从口出啊。”
一时之间,余下的几人都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许之窈一脸淡定,她一路上已经被赵小庆调侃太多次了,早已免疫,只观察四周。
他们降落在一片沙漠里,不远处有一条高速公路,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这里拦截补给车,而后化妆成运输兵,混入集中营。
此时,运输车还没到,根据情报预测,半个小时后运输车将经过此处。
宋星河很快带着一队开始干活,寻找掩体埋伏下来。
许之窈则跟在宋星河身边,躲在一块偌大的岩石后面。
宋星河架起狙击枪,静静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许之窈趴在旁边,拿着望远镜看着此刻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
气温渐渐升高,太阳炙烤着大地,许之窈的额角开始出汗,而宋星河穿的作战服早已里里外外被汗水浸透。
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烦躁,甚至连眨眼的频率都很低。
“你能这样趴多久?”许之窈问道。
“最长的记录是72小时。”宋星河淡淡道。
许之窈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
埋伏在公路两侧的赵小庆又接上了话,“许翻译你不知道,我们连长曾经打破过我们特战队好多项训练记录,有一项就是这个埋伏时长。”
“闭嘴,别说话,注意公路路况,又想挨罚吗?”宋星河的声音传来。
耳麦里赵小庆的声音又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物资车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许之窈举着望远镜,轻声说道:“来了。”
那一刻,宋星河的枪开始微微变换角度。
物资车很快进入埋伏圈,车轮胎发出噗嗤一声轻响。
车上很快有两个人下车查看。
宋星河的狙击枪瞄准了司机:“我解决司机,赵小庆、李顺,你们解决下车的人,余下的人准备夺车。”
“三、二、一”数完最后一秒,宋星河扣动扳机。
子弹穿过运输车的玻璃,一枪打穿了司机的脑袋。
与此同时,公路旁也开始交火。
枪鸣声中,宋星河对许之窈喊了一句:“你在这里!”
而后从掩体后面一跃而起,朝公路上冲了过去。
这场战斗结束的很快,车上还有两个埋伏的人被一队其他两个队员干脆利落地了断。
检查过情况后,宋星河对许之窈道:“你下来吧。”
许之窈这才从掩体后面站起来,一路小跑走到几个人身边。
他们把所有的战斗物资搬上车,动作麻利地换掉破损的轮胎。
物资车很快再次出发,朝集中营的方向驶去。
16. 激战
一望无际的沙漠边缘,四处都是一片荒芜,只有一些公共建设用的电线杆高耸地插在道路两侧,随着狂风微微晃动。
驾驶运输车的是许之窈,宋星河坐在副驾驶上,其余人则藏在运输车的货箱里。
这不是宋星河最初的方案,却在前一天的作战会议上,被许之窈说服了。
“你带我一起去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延缓暴露身份的时间,你们不懂阿语,一进集中营大门就得露馅儿,所以只能由我来开车,应对反政府武装的人,你们才能顺利混进去。”
宋星河无法反驳,所以开车的人就此换成了许之窈。
“我以为你不会让我来开车的。”八个小时的车程很是无聊,许之窈怕自己犯困,便没话找话的跟宋星河聊天。
宋星河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说的有理有据,我有什么理由拒绝你?”
“其实你这么看还挺有人情味的,没有那么冷漠。”许之窈评价道。
战术耳麦里忍无可忍地噗嗤发出一声笑声,不用出声,许之窈也知道这是赵小庆。
“我们连长其实——”赵小庆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许之窈自暴自弃地关掉了耳麦。
“我忘了关耳麦。”她气道。
宋星河也顺手关掉耳麦,才回道:“我的指挥风格从来不强势,你看赵小庆嘴欠的程度就知道,如果是个强势的指挥官,他早就被踢出队伍了。”
许之窈了然:“是啊,但轻松的指挥风格从另一种程度上讲,是在掩饰你的紧张,你这个人完全没有表面上那么放松,你又压抑又焦虑,是个完美主义者。其实我觉得你有时候不需要这样,你的兵很信任你,你也应该相信他们。”
宋星河嗤笑起来:“你才认识我几天?”
“看懂你,几天的时间就足够了。”许之窈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你年轻,又是技术兵种转作战部队,年纪轻轻就当上连长,家庭背景在部队这种环境里也不讨喜……”
许之窈的话没有说完,就看着宋星河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起来,她一时没敢再说下去。
“赵小庆告诉你的吧。”宋星河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许之窈在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对赵小庆的歉疚之情,她真不是故意卖他的。
“你能调查我,我当然也能调查你,咱们彼此彼此。”她嘴硬道。
气氛一时之间僵硬起来。
“许之窈,你啊确是胆子很大,也有些能力,但对于战场你还是一无所知,我的兵都是腥风血雨里磨炼出来的,但他们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你……算了好,有些事你最好一辈子都不理解。”宋星河嘲讽地笑了笑。
下一刻,他打开了战术耳麦,车厢里的老兵痞们不知在说什么,正哄笑成一团。
“都安静一下,重复一下战术安排。”宋星河漠然开口。
频道内刹那间所有的笑声都戛然而止。
他在军用pad上共享了集中营的地形图。
“这是集中营的地形图,根据最新情报,所有的人质都被关押在正门右后方的监狱内。从现在开始算起,行车时间还有8小时,我们将在天黑之后到达集中营,在其余各小队就位后,同时发动袭击。任务的第一目标,是保护我国人质安全,并尽可能地救出更多人质,各位都明白了吧。”
“明白!”
这之后,宋星河再也没关过战术耳麦,许之窈明白,这是单方面拒绝和她聊天的意思。
她转头,看着宋星河那线条僵硬的下颌线,微微撇了撇嘴,不想聊就算了。
天色渐暗,意外地是,在距离集中营还有一小时车程时,他们便遇到了第一个检查的哨卡。
好在入夜的沙漠温度骤降,每个人都做了伪装,头上抹了黑粉,还用头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的。
手电筒晃过许之窈的眼睛,她的心跳得快极了。
一个士兵上前盘查,用阿语问道:“兄弟,今天来得有点晚。”
许之窈压低声音,尽可能粗粝地说道:“路上爆胎了。”
对方上下打量着她,眼里似乎有些疑惑:“兄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宋星河默默掏出手枪,平放在膝盖前,随时准备开枪。
许之窈和对方对视了片刻,从兜里拿出一盒没开封的当地土烟,递给那人,“现在查得严,下次给你带好的。”
对方接过烟闻了闻,大约这烟的档次还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后退一步,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把路障移开。
许之窈松了口气,重新发动汽车,一脚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直到后视镜里,已看不见哨卡,许之窈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她打开窗户,冷风窜进驾驶室,吹干了她额角不知何时沁出的冷汗。
“这就害怕了?”宋星河揶揄道。
许之窈不想承认,反问宋星河:“如果没有我,刚才那关你们要怎么过?”
她挑衅地看着宋星河,眼里还带着些许洋洋得意。
宋星河平静地答道:“如果没有你,我们刚才会硬闯,哨卡总共只有十几个人,一分钟内我们就可以结束战斗。”
许之窈被噎了一下,悻悻闭上了嘴,罢了罢了,她就不该在这种事上和他讨论。
这之后的路程非常平静,直到还有十分钟的车程就要到达集中营,宋星河让许之窈把车停下,再次确认其他五个小队的位置。
其余五个小队以空降的形式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入集中营附近,在运输车到达的同时,尽可能干掉周围的哨兵。
此时,远处隐约可见强光灯的灯影,宋星河在pad上查看其余各小队位置,与他们进行最后的确认。
“各小队播报位置,是否到位。开始校对时间,十分钟后,准备强攻。”宋星河的声音严肃且冰冷。
“二小队营地A点到位!”
“三小队营地B点到位!”
“四小队仓库到位!”
“五小队哨塔到位!”
许之窈的手也紧张地开始冒汗,她握紧方向盘,听着耳麦里接连不断的回应,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起来。
宋星河拍了拍许之窈的肩膀,帮她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下面的防弹衣,轻声道:“放松点,枪声一响你就跟着我跑,知道吗?”
许之窈无声地点点头,而后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启动运输车,发动机在黑暗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远光灯照亮前路,在黑暗中犹如一头猛兽,向目标前进。
运输车摇摇晃晃在大门前停下。
许之窈摇开车窗,照例围上来两个士兵,对方警惕地看着她道:“阿巴贡,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车爆胎了。”许之窈压低声音说道。
对方的眼里露出异样,下一秒枪声响起。
宋星河毫不犹豫地连开两枪,那两个人一起倒地。
与此同时,黑暗中枪声、爆炸声连绵不断地响起。
许之窈的大脑一片空白,声音太乱了,黑暗中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宋星河把她拽下车,弯腰躲到运输车后面。
车上的一小队四人也已经下车,他们早有准备,夜视镜下,每个目标都清晰可见。
李顺操纵得小型无人机缓缓升空,飞入赶来的敌人中轰然爆炸,敌人应声倒地。
与此同时,哨塔上的狙击手已被五小队定点清除,每个队员的配合行云流水。
宋星河把许之窈按在自己怀里,用手枪点射几个敌人,而后,在赵小庆的火力掩护下,整个一队迅速突进,冲进基地的一个掩体后面,飞快地更换装备。
许之窈彻底懵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每一声枪响而颤抖。黑暗中,她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只有无数的枪声和爆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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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战术耳麦,传进她的耳朵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只剩下她和宋星河。
宋星河有些好笑地看着被吓懵了的许之窈,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回神了,没吓傻了吧?”
许之窈回过神来,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浑身的颤抖,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此时耳边的声音又多了一样,就是她狂跳的心跳声。
“缓过来了?”宋星河问道。
许之窈艰难地点点头。
她看了看周围,发现她和宋星河躲在一处墙下,似乎远离战场。
“来,我们没有时间了,现在我们要去一个合适的制高点。”宋星河把许之窈拽起来,他让她跟在自己身后,绕过墙壁,看着不远处一处三层楼的水泥小楼。
楼内火光闪烁,似乎正在激战。
“赵小庆赵小庆,你们那边怎么样?”宋星河问道。
对面传来接连的爆炸声,而后是赵小庆的喘息。
“连长,安全了,你们上来吧。”
宋星河这才拉着许之窈猫着腰,一路冲进小楼里。
地上都是激战的痕迹,弹痕、尸体、飞溅的鲜血,空气里满是硝烟弥漫。
许之窈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这栋三层小楼,似乎是这处集中营的指挥中心,三楼的房间里摆满了仪器,还有一步电话机。
此时,电话铃声正疯狂地响着。
许之窈一上楼,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喂,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喂?喂?说话啊!”
“哈哈你们在担心什么,是有几只老鼠撞了进来,我们正准备吃老鼠肉呢。”许之窈懒洋洋地说道。
对面沉默片刻,发出嘎嘎地笑声:“好吧,你们注意安全,如果遇到麻烦,赶快通知我们。”
“放心吧。”许之窈松了口气,挂断电话。
“应该是旁边的驻军起疑了,我说我们能自己处理,但不知道能骗他们多久。”许之窈心虚地说道,而后她才发现几个士兵都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赵小庆憋不住地感叹道,“咱们许翻译,这能顶千军万马啊。”
气氛似乎略微轻松了一点。然而宋星河的脸上却没有笑容,他蹙眉走到窗边,拿起望远镜朝外望去,此时,整个集中营的状况尽收眼底。
“好了,先干活。”他冷声道,“一队全员就位,其余小队汇报情况。”
“二队已找到人质,正在组织撤离。”
“三队已消灭A区敌人,正在赶往B区支援四队。”
“五队需要火力支援。这边敌人火力太猛了,还有二十几个人!”
“赵小庆留下,一队其他人支援五队。”宋星河果断下令,一队其他人马上转身朝楼下跑去。
与此同时,赵小庆扒开另一侧窗户下的墙角的破损,惊喜地转头看向宋星河。
“连长!这儿!”
宋星河熟练地从背包里拿出狙击枪,趴在地上把枪口塞了进去,而赵小庆也跟在他身边趴下。
“五队注意,狙击手就位,为你队提供火力支援。”随着宋星河的最后一个字,他已扣动扳机,子弹探出,射中三百米万的敌人。
许之窈也跟着二人蹲在一旁,宋星河丢给她一个军用平板,指了指旁边的红圈。
“看到这儿了吗?如果这里有变化,就告诉我。”
许之窈懵懂地点点头。
五分钟后,许之窈发现有一个又一个闪烁的黄色小点,从红圈里移动着离开。
“动了!”许之窈道。
宋星河看了一眼,点点头,“很好,你刚才的话成功拖延了他们五分钟。”
说罢,他又开了一枪,“各小队注意,敌人的援兵要来了,十分钟后必须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