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耶日记》
1. 第 1 章
初夏时节,闷热的风游走在人间,时不时撩拨下树上垂下的绿叶,看着它在风里打着蔫儿。
烈日无情地晒着整个润北大学家属院,泛黄老旧的墙壁只能默默承受着,在大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关山越提着一个行李箱,抬起头,眯着眼望着眼前这栋老楼,楼体早就上了年纪,即使前几年翻修了外墙,可岁月的沉淀依旧肉眼可见。
目之所及的窗户有新有旧,有许多老户离开,也有新户入住。
这就是关山越久违了十八年的家。
本该对这一切都感到陌生的,但走进楼道里,当踏上水泥台阶的那一刻,闻着狭窄空间里被灼烧过的空气,关山越突然想起了青山村里老人常说的那句话。
“家是一个人的根。”
他找到了自己的根,恍然间竟然也生出一抹归属感。
家属楼向来是要比别的地儿都多点人情味的,关山越走到三楼家门口,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正准备开门时,对面那户有一对母女恰好有事出门。
黄阿姨五十多岁的模样,戴着金丝框的眼镜,身上一股浑然而生的书卷气,她挽着女儿,有些犹豫不决地打量着关山越的侧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是觉得这样打量太过了,不太妥当,黄阿姨眼神闪躲到另一旁,便看见关山越身后那擦得锃亮也难掩饰破旧的行李箱。
这润北大学的家属区旧归旧,但毕竟是润北市一户难求的学区房,身处二环,地段又极佳,来来去去看见的不说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也都是体面人,她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他极力保持着干净整洁,又处处透着清贫,黑色短袖上的印花被洗得模糊发皱,牛仔裤裤脚明显短了一大截,露出一双杂牌运动鞋来。
思来想去,以后都是邻居,有些事迟早要开口,黄阿姨在短短几秒里斟酌了下语言,尽量做到委婉:“你好,你是谈思绮老师的儿子吗?”
说到“谈思绮”三个字时,黄阿姨语气里有一丝不自然的停滞感。
这微不可见的停顿被关山越捕捉到了,他们都对话语里藏着的事心照不宣。
最终,关山越也只是抬起了疲倦的眼,点点头,轻声“嗯”了一句。
“好好好,你终于回来了。”黄阿姨刚想伸长手拍拍关山越的肩膀,忽然想起关山越并非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辈,她又将手握成拳,假装自然地垂下,欣慰笑了笑:“我是住在对面的黄阿姨,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来找我,我和你妈妈以前是朋友。”
关山越一边低声道谢,一边垂眼,将钥匙插进了门锁里。
黄阿姨母女下楼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耳边,关山越就没能听见那一句深深的惋惜。
“这孩子,命苦啊。”
钥匙轻轻旋转,“啪嗒”一声,门就开了,清淡冷冽的松香顺着冷气,柔柔地拥住了关山越,葬礼上的哭声与慌乱一点点被冷气吞噬殆尽。
三室一厅不大不小,容纳一家三口后,还能有所富余。
出乎意料的是,引入眼帘的并不是关山越想象中温馨和谐的场景,而是一片狼藉。
来不及仔细查看房子,关山越低头一看,素雅的大理石瓷砖上,白色的卷纸被拖拽得到处都是,凌乱破碎的纸片在空调的冷气里,时不时随处乱飘。
循着细细碎碎的声音找去,关山越就发现在米色的沙发上,有一条萨摩耶大白,被卷纸层层束缚住了。
大白的嘴里正叼着脚上的卷筒撕咬,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开门人。
它隐藏在卷纸下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毛茸茸的耳尖透着浅淡的粉色,软软糯糯的,摸起来手感想必一定很好。
大白见着不认识的人也不惊慌,反而乐呵呵地咧开了嘴,纸筒顺势落下,耷拉下来的粉色舌头自然也就舔到了纸巾,纸的味道不好,它连忙呸了几口,笨拙的舌尖却卷入了更多的卷纸。
看起来,是不太聪明,关山越想。
大白当然不会知道关山越正在心里腹诽自己的智力。
此刻,大白脑子里的系统发出了爆炸性的尖叫,“大白!外面进陌生人了,你怎么还在咬卷纸!你弄了一地的碎纸,爸爸回来要骂你的!”
按理来说,这样像尖叫鸡一样的爆鸣声肯定会对大白造成干扰,可惜一切并不如统意。
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21天,而这一个月以来,大白早就已经习惯了莫名其妙出现的系统。
它这样的天选之狗,不正常才是正常的嘛!
无动于衷、不听忠言的大白,让没有心的系统第无数次感受到心寒。
系统它本该回到十八年前,绑定关山越的妈妈做宿主,救下一生下来就要被偷走的关山越,然后拯救他、治愈他,改变关山越一生的轨迹,帮助妈妈使关山越幸福。
然而,不幸的是,当系统第一次拥有外界视野时,就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绑定了关家的狗做了宿主。
事已至此,狗就狗吧,狗也是看家护院的一把手呢。
大白是不聪明,但奇妙的是,系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听懂狗语,一统一狗交流起来毫无障碍。
系统当即就改变了策略,一个劲儿地鼓动大白去医院拯救关山越,之后系统就悲哀地体会到了何为狗性。
能沟通,和意见达成一致,这是两码事。
大白压根不搭理系统叨叨的什么“拯救关山越”,它小小的狗脑袋里,非常清楚爸爸的底线,它可以拆家,可以偷吃小肉条,但它不能乱跑,更不能走丢。
不然爸爸会哭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系统想不到开局都崩成这样了,还能有更糟糕的事。
就在谈判失败的几天后,大白去广场上散步时,系统大惊失色。
系统透过狗眼,清楚地看见了广场上的大屏幕,花花绿绿的屏幕最下角显示的时间并不是它该回到的十八年前,而是系统出厂日期的三年后。
荒唐,太荒唐了!
关山越在医院一生下来,还来不及拍照纪念就被偷了,更别提取名上户口,找寻的难度相当大,时间拖的越久越难。
只有回到十八年前,回到关山越还没生下来的时候,才能有百分百的把握拯救关山越。
谁想,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系统来到三年后,这下子更不会有人知道关山越在哪,甚至关山越这个人都不一定还活着。
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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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系统的核心任务是要改变关山越的人生轨迹啊!
它的任务一定是完不成了。
紧接着,谈思绮的死讯冲垮了系统的最后一道防线。
毁灭算了。
在精神反复崩溃后,劳模系统遵循芯片里配备的育儿系统,试图教导大白,好歹让它这个系统派点用场吧?统生多少有点指望呀。
它是拯救系统,又不是狗语翻译器!
果不其然,在经历了半个月挣扎后,系统彻底四大皆空了。
什么教育学都没用。
巴浦洛夫养的一定不是萨摩耶。
系统几乎笃定,育儿系统的发明人一定没亲自养过孩子,全是纸上谈兵。
思绪回到现在,系统拿大白没办法,只能默默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清冷少年闯入家中。
关山越将行李箱留在玄关处,套上了鞋套,走到了沙发旁,骨节分明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扯开了缠在大白身上的卷纸,让大白逃出生天。
大白甩了甩脑袋上的碎纸屑,一时间白毛与白纸像雪花一样四处纷飞,它扬起头,殷勤地蹭着少年的掌心,似是在嘉奖少年方才的见义勇为。
大白清澈的眼里全是了然,它可懂人类了,他们个个都馋它的身子。
他救了落难的它,一定是垂涎它的美色。
唉,过于迷人也是一种苦恼吧。
掌心下的柔软温热使关山越面色一怔,似是不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
大白是关山越爸妈三年前领养的流浪小狗。
前几天的葬礼上,好些个来宾都说,他们几乎是把大白当孩子养了。
这一个月来家里没人,全靠邻居和朋友上门照顾大白的衣食起居。
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管狗听不听得懂,关山越郑重地注视着大白杏仁一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着它自我介绍:“大白,我是关山越,接下来就要和你一起生活了。”
大抵真的跌入谷底后,所有前进都是向上吧。
此话一出,系统瞬间就激动起来了,它是真的没想到,这都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哪怕宿主绑错了,哪怕时间回溯错了,哪怕没一点破局的机会,哪怕系统什么也没做,任务对象关山越他自己也走到了眼皮底下。
转发这个系统,你的事业运也能...
还没等系统冷静下来,大白便叫了几声:“大白饿饿了!要吃饭饭!”
爸爸工作忙,总是要托人照顾自己,大白已经习惯了,无论叫啥名的两脚兽,不都是它大白的铲屎官嘛!今天这还是个新来的,说不准自己还能多骗一根小肉干呢!
想到这里,大白眼睛一亮,眼神不停瞄向零食柜,笑容更加谄媚了,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打湿了嘴边白色的毛发。
任谁都能看出来大白是馋了。
成功接收到信息的关山越走到零食柜前,透明柜门上贴了一张便利贴,笔迹苍劲有力,其上写着:不要投喂大白过多零食。
看来,这狗前科累累。
关山越眼神微暗,只倒了一碗狗粮递到了大白面前,却见大白只是瞄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对狗粮嗤之以鼻。
2. 第 2 章
大白不买账,关山越也不急,他觉得大白不吃狗粮,只是因为不够饿。
没人比他更清楚,只要饿极了,就什么都吃得进去了。
清扫完客厅的战场后,关山越躺在沙发上,安静地观察着屋内的一切。
其他几个房间的门都敞开着,房内摆设一览无余,素雅大气,干净整齐。
可太整洁,就没什么人味了。
又或者说,因为没人住,所以显得冷清。
淡淡的悲哀感,弥漫心头。
关山越脑袋后仰,疲惫地闭上了眼。
学校老师都说,高考录取通知书是许多人的人生轨迹转折点。
一周前的关山越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他的转折点比想象中的,要来得更早一点。
当关山越考完了高考的最后一门,就被警察找上了。
从此,他的整个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关山越记事记得比较早。
从关山越有记忆起,他就是潜州市一个偏僻乡村里不受宠的孩子。家里有懒惰酗酒的父亲,和懦弱麻木的母亲。
每次,父亲只要喝多了,脾气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打人,母亲一声不吭地挨着揍,有时候疼极了,怕耽误第二天干活,就会把关山越推到丈夫面前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少挨点打。
吃不饱还要挨打,在孩子离不开父母的年纪里,出于生存的本能,关山越只想离父母越远越好。
但没办法,他只是个三岁大点的孩子,自给自足太难了。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很穷,要想经常去别人家蹭饭过活,是不可能的。
人饿极了,总是要吃饭的。
吃不饱,关山越只能去偷挖乡亲们田里的菜,他不敢挖自己家里的,这是一定会被打死的。
挖别人家的,只要不被逮到,父亲就觉得是赚到了便宜。
四岁的关山越哪有什么偷盗技巧?被抓住是家常便饭。
这样不光彩的事干到四岁半,关山越就没做下去了。
那一天,乡亲拎着他上门算账,父亲依旧像一块滚刀肉,任乡亲怎么说,他也不肯赔菜钱。
唯一特别的是,父亲那天多说了一句话:“你非要这几块钱的话,你就打死这狗崽子吧,反正我是不给。”
事后,父亲又狠狠揍了关山越一顿,并和他说:“你本来就不是我们亲生的,你妈现在怀孕了,生下来的要是儿子,你就给老子滚吧!老子养你吃了这么多年白饭也不容易!”
养父说关山越是他向村里另一户人家买来的,那户人家家里儿子太多了,养不起,就把他卖了。
关山越悄悄地去了“亲生父亲”家门口,得到的却是冷眼。
所谓的“亲生父亲”还不如养父,“亲生父亲”好赌,在城里输光了钱,看见他时,眼里冒着的全是算计的精光。
村里几个心善的老人偷偷劝关山越千万别去找“亲生父亲”,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再高价卖他一遍。
要是卖不出去,到时候就打断他的胳膊和腿,让他去街上乞讨。
老人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夸大,关山越不清楚话中的真假,但也不敢再凑到“亲生父亲”面前。
再过了几个月,“亲生父亲”被债主找上门毒打了一顿,狼狈地跑了,而养母没辜负养父的期望,成功生下了儿子。
这下,关山越更加害怕自己会被抛弃,越发乖巧,一直在家里忙前忙后的,小小年纪还没灶台高,就学会了做饭。
除了时不时饿着肚子挨打,他的生活还算平静。
养父有了亲生儿子后,也不知哪根筋搭对了,还知道了上进,有一日说要去隔壁城市打工挣钱,也顺带带上了关山越。
然后在城里的公交上,养父趁关山越不注意,毫不犹豫地扔下了五岁的关山越。
那天,关山越坐在公交车终点站等了一夜,再困都舍不得闭眼,生怕错过来找自己的养父。
最终,他只等到了好心人的报警。
民警询问时,发现关山越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父母的名字,更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他在此之前都没出过村子。
整个村子基本上都沾亲带故的,不兴直接叫人大名的,而村里的孩子等到要上小学的年纪才会为了上户口,起个大名。
养父完全是有预谋的抛弃,从进城起,他就一直戴着帽子,还蒙着面,这无疑加大了寻亲的难度。
十几年前监控不发达,没找到养父究竟是谁。
在派出所登记完所有信息,关山越就只能去孤儿院,这一待就是十三年。
可惜,命运弄人啊。
上个月,那好赌的“亲生父亲”犯罪被抓,审判时无意间透露自己在润北市打工的时候,妻子难产,生下了个儿子就去世了,而自己欠了一屁股债,压根不想养儿子,也养不活,就只想着把儿子给卖了。
正巧隔壁床的产妇也生下了一个儿子,顿时计上心头,想着干脆卖两个儿子得了,正好能填上赌债。
谁晓得买家临时变卦,只想要一个儿子,买家家里有钱,过好日子这种事肯定得先紧着自家儿子。
至于另一个孩子,这偷都偷了,还回去肯定要被抓的。
弄死孩子的话,这罪就更大了,犯不着为个小崽子搭上自己。
他就把孩子带回了老家,低价卖给了同村多年来求子若渴的亲戚。
卑劣小人的一己私利,却导致关山越的外婆自责不已,郁郁而亡。
亲母谈思绮在三年前因为抑郁症,跳楼自杀。
而亲父关望一得了消息便赶去林市找关山越,因为关山越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关望害怕自己贸然出现会打扰到关山越的生活,便报名了润北医院去林市义诊的活动,默默陪着关山越。
谁知,遇见了医闹。
关望被乱刀砍死,他死在了林市,死在了要见到儿子的前一天。
一出高考考场,关山越便被民警找来,告知他亲父死亡的消息。
因为关望签了遗体捐赠协议,关山越没能领到尸体,他像个木偶被安排着走完了一系列的流程,改了名。
那是父母在他走丢时,起好的姓名——关山越。
小名是安安。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唯愿亲儿这一生,能够越过重重关山,找到自己的路,找到自己的家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如果孩子始终回不到家乡来,那就希望他能有属于自己的心安之地。
上周以来,关山越在润北市、林市和潜州市来回奔波,没一日好眠。
在一堆涉及到“关望”的文件上,他签上了陌生的字眼——“儿子关山越”。
听着一群陌生人告诉他,关望和谈思绮这些年来为了找儿子多么不容易,他们是多么深爱他。
看着一群人在关望的悼念会上,面露痛色,泪流不止,声情并茂地感念关望一生的辉煌。
而关山越,在其中格格不入,一滴泪也没能落下来。
......
最后的最后,关山越又赶回了林市孤儿院,草草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箱来了润北市,回到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家里。
哦,倒也不是完全的空无一人,还有条狗。
一旁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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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的大白见关山越像是沉沉睡去了,心里愈发不甘,不断用狗头拱着关山越的腿。
它身后蓬松的尾巴翘得老高,不停地拨弄着空气,左右摇摆,积极得很。
嗷呜呜!这个人也忒不上道了吧,关山越究竟知不知道,本耶饿了呀!
耶耶是要吃小肉干的哇!
大白这一动作,彻底打乱了关山越所有纷乱的情绪。
他不得不微眯着眼睛,看着这萨摩耶又在做什么妖。
只见这个巨大的白团子活跃极了,不停地上蹿下跳,满心满眼全是对食物的渴望。
多年在孤儿院带娃的经验与直觉告诉关山越,大白还能这么活泼,那它一定不饿。
冷静分析完,关山越再次闭上了眼。
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不轻不重,很有规律,可见来人之教养。
听见了声响,原先还缠着关山越的大白耸了耸耳朵,肉粉色的鼻子嗅来嗅去,紧接着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它脚底一滑,便兴高采烈地先关山越一步,直直地奔到了门口,朝着门外“汪呜汪呜”地叫了几声,回应着敲门声的节奏,像是在对暗号一样。
哼,有那么多人排着队给它大白送吃的呢!才不差一个关山越!
他为了不给它吃的,还装睡!
耶耶好!人坏!人好坏!
大白此刻昂首挺胸,用系统的话来说,就是“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比起毫不设防的大白,透过猫眼,看见来人是黄阿姨后,关山越才打开了门,但依旧心里存疑。
外面日头太毒辣,黄阿姨方才白净的脸上早就热得面红耳赤,额头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她手上攥着一个大大的购物袋。
关山越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袋子,里面全是果蔬和生鲜。
数量看起来还不少,袋子有些重,黄阿姨的小臂累得有些发颤。
出于礼貌,关山越应该侧过身子,给黄阿姨让路,但他毫不退让,只是扶着门框,疏离地问道:“黄阿姨,有什么事吗?”
见着少年眼里似有若无的戒备,和脚下他套着的鞋套,黄阿姨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鞋柜里有那么多双新拖鞋,关山越在自己家里还是小心谨慎地选择了一次性鞋套。
他不是主人,更像是来家里讨杯水喝的陌生人。
这么多年漂泊后产生的不安,并不是一句“孩子,这是你家”就能够抵消的。
那些大道理,黄阿姨不想说,只是摇了摇手里的袋子,笑着说:“你饿了吧?”
“黄阿姨,不用了,我不饿,我吃过了,不用麻烦您。”一串拒绝的话就从关山越嘴里脱口而出,却见蹲在他脚下的大白急地围着购物袋直叫唤。
不用系统翻译,大白也能听懂“不用了”这三个字。
就算是铲屎官,也不能替耶耶拒绝吧!
你不想照顾大白,多的是人想干呢!
黄阿姨“噗嗤”一笑,蹲了下去,腾出一只手来抚摸着大白身上柔软的毛,轻轻点了点大白的鼻尖,仰起头温柔地看着满目冷色的少年,有些促狭地说道:“小越,我是来给大白做狗饭的哦。”
体贴的黄阿姨,故意将能说明白的话表述得含糊不清,就是为了逗一逗这一米八五的大冰块。
孩子们总冷着脸,那多不可爱啊?
果然,闻言,关山越面色微僵,耳尖染上了生动的粉色。
与大白的耳朵如出一辙。
他身后柔软的日光穿透客厅落地窗,金光吹拂着关山越的发梢上,将他青涩的局促,也照得熠熠生辉。
3. 第 3 章
家里厨房挺宽敞的,足以容纳两个人,还有条垂涎美食的狗。
黄阿姨正从购物袋拿出吃的,每拿出一样,大白就竖起耳朵,“呜汪”一声,给足了情绪价值。
与大白的兴奋不同,而关山越睫毛微敛,默默地计算着价格。
他没养过狗,以前也只是隐约明白宠物狗养起来很费钱。
但没想过会如此的、昂贵。
他打工攒下来的那点存款根本不够看的。
即使如此,关山越也没想过不养大白了。不说大白是父母留下的狗,就说他自己,他最厌恶的就是抛弃。
黄阿姨手脚很麻利,没一会就开始清洗果蔬,水声从龙头倾泻而出,她看了眼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关山越,开始唠家常:“大白不喜欢吃狗粮,你爸医院上班忙,平时都是楼上退休了的孟奶奶给大白做狗饭。”
“我嘛,我在润大做老师,寒暑假时间多,就由我来做狗饭。”
听见“狗粮”二字的大白皱了皱鼻头,仰头瞪了眼关山越,一脸严肃地汪了一声,“听见没!听见没?我可不吃狗粮嗷!”
关山越接过了黄阿姨递过来两个的苹果,瞥了眼洋洋得意的大白,总觉得这狗好像过分懂人话了。
不过,应该是错觉。
它不像是这么聪明的狗。
在福利院是吃大锅饭,在学校是吃食堂,关山越并不擅长厨艺,但他之前打过零工,在切菜上还是不错的。
几刀落下,苹果的清甜之香就顺着刀刃飘散开来,缓解丝丝闷热。
关山越将切好的苹果片放在了大白的碗里,先给它开开胃。
剩下的苹果核上还有些果肉,连狗粮都不吃的狗,就更不可能吃苹果核了。
浪费不好,关山越顺手地啃上了几口苹果核外残留的果肉,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甜的苹果。
进口的狗,就要吃进口的苹果吗?
一旁在挑虾线的黄阿姨一扭头就看见满嘴果肉的大白,和吃着苹果核的关山越,无奈地笑了笑,刚刚她那句话好像把孩子逗过了。
这苹果,她就是想给关山越吃的。
大白吃了两个苹果后,狗饭也就吃不了多少了。
她遇见的孩子有爽直的,直接就吃上了,有的拘谨点,倒是会问上一句。
可这孩子太实诚了,觉得这一袋都是大白的食物,就一下也不碰。
分明是递去了两个苹果,他倒是可怜巴巴地啃起边角料了。
黄阿姨有些懊恼,她刚刚习惯性将关山越当成家属院那些孩子了,没能多想一步。
关山越面色坦然地将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里,等他再抬起头来,黄阿姨已经背过去开火了。
天气热,厨房里也没装凉霸,黄阿姨的额头上不停有汗珠滚落,关山越抿了抿唇,“今天太麻烦您了,我暑假都有空,以后就都由我来做吧。”
“那可不行。”黄阿姨玩笑似的就一口拒绝了,顺势将虾放入煮沸了的水中,“我可是靠着这门手艺来笼络我们大白的。”
新鲜的虾肉在沸水里逐渐变得饱满红润起来,浮出了淡淡的鲜香味。
黄阿姨用筷子夹了一块虾肉,怕太烫,特意过了温水后,才弯下腰放在了大白的碗里,让它先尝个味儿。
对上关山越的脸,黄阿姨眨了眨眼,颇为神秘地说着:“至于孟奶奶啊,她可愿意投喂大白了,你不让她喂,她可不愿。晚上她估计就要来找你要大白了。”
“哦对了,我这还有把你家钥匙,你爸之前忙起来一天都能不在家呢,大家伙儿就留了把钥匙,轮流遛大白。现在你回来了,有时间遛狗了,我等会忙完把钥匙给你。”
关山越没有拒绝,他其实并不是很能相信旁人,也不习惯邻居们过多的热情与善良。
他更喜欢明码标价与互不相欠。
没一会儿,黄阿姨就把热得满头大汗的关山越赶出了厨房,说是怕他偷师成功。
系统看着呆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玩手机的关山越,一个劲儿地催着大白:“大白,大白,你去贴贴关山越啊,他今天第一天到家一定很孤独!”
“狗狗可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啊!”
“汪呜?行吧。”
品了品嘴里还未散去的苹果味,大白觉得这是关山越对自己的讨好。
他认输了,自己也别太计较,大狗得有大量。
它熟门熟路地开了沙发旁的矮柜,里面的玩具琳琅满目,每一个都是它的心头宠。
汪汪,今天我要宠幸哪一个呢?
一番挑挑拣拣后,大白叼起玩具框里的猴子玩偶,而后又优雅地摇着蓬松的大尾巴走到了关山越面前。
它伸长脖子,轻轻地将玩偶放在了沙发上,白色的眼睫忽闪忽闪的,软乎乎地笑着。
见关山越目光还浸在手机屏幕里,大白凑近了沙发,努了努嘴筒子,不停关山越的黑裤子,白毛全沾裤子上了。
等关山越有反应后,大白后退几步,两只前脚整齐地并在一起,乖巧地坐了下来,黑溜溜的眼里闪着期待。
关山越要是愿意陪它玩,大度的它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吧。
毕竟愿意陪耶耶玩的人,能有多坏呢?
看着玩偶上浅浅的咬痕,关山越以为这是大白的示好,是给他玩的,只腾出一只手来,没甚感情地哄道:“谢谢大白。”,随后敷衍地捏了下猴子,就将其放在了一旁。
被捏扁的猴屁股,随着棉花的回弹,又重新鼓胀了起来。
就像,大白因为咬牙切齿而鼓起来的腮帮子一样。
耶耶!我哄不好了!
但关山越没发现大白的小脾气,依旧看着99+消息的聊天框。
黄阿姨刚刚把关山越拉进了家属院的群里,很快黄阿姨的女儿黄倩就加了他,之后手机里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堆群。
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润大家属院篮球群、羽毛球、游戏群这种都算正常的了,还有什么润大家属院代课群、约架群,一闪而过的还有润大家属院狗狗美容大赛。
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没有家长。
这是关山越没见过的世界,闹腾又广阔。
令人生怯,又想去瞧一眼。
突然,篮球小群里有人在艾特关山越。
飞哥天下第一帅:【@关山越你会打篮球不?大黄说你长得挺高的,咱六月底有个比赛一块组队不?】
关山越:【会一点,但现在六月中了,才组队比赛会输吧?】
不叫大黄谢谢:【向惊飞,再叫大黄就给姐死!】
不叫大黄谢谢:【小关,不是什么大的比赛。阿飞个子矮之前在球场被嘲笑了,他单方面的复仇赛,没人看好他,就没能拉到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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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关山越瞟了眼大白团子的背影,还是同意与向惊飞组队了。
孤僻如他,必要的时候,也是需要社交的。
至少他得知道附近哪儿的菜要便宜点,哪儿的能新鲜一点。
这狗养起来,是真费钱啊。
刚刚他搜过了,狗不能吃调料,狗饭看起来是没什么难度,每样食材煮熟了就行。
难的是营养搭配。
黄阿姨也只是看他没养过狗,好心罢了,他不能总靠邻居买菜做饭吧。
思索间,黄阿姨正端着狗碗走了出来,大白一下子就支楞了起来,屁颠颠地围了上去大快朵颐。
黄阿姨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小越,牛肉我煮上了,等砂锅的灯变绿,就能吃了。”
关山越点头道谢,握着手机想给黄阿姨买菜钱,但目光扫到她耳侧的玉坠,与脖颈处莹润华美的珍珠坠,又止住了,还生出了一分窘迫。
他想,黄阿姨不会要的。
最后,他还是选择把手机藏在了身后,看着黄阿姨笑着离开的背影。
等大白吃完,关山越起身去给大白洗碗。
厨房里热烟未消,纱窗外的暑气迫不及待地涌入室内,与一股蛮横的香味相互绞缠冲撞,盈于鼻间。
关山越有些讶然,能有这般霸道滋味的,不应是狗饭。
他往前走了几步,打开冒着热气的锅盖,卤汁“咕嘟咕嘟”作响,炖得酥烂的牛肉在其中翻涌沸腾,牛肉里的油与花都炖得极软。
香料深深地融进了牛肉里,使人不禁胃口大开。
视线再往旁移上一寸,便是一碗拌好的凉面,其上铺满清爽的胡萝卜丝与黄瓜丝,最上面是煎出了焦香的爱心鸡蛋与烤肠。
想必是怕他不吃辣,辣油单独备好放在旁边的小碗里。
见此情景,关山越握住狗盆的尾指忽地一顿,薄唇轻抿。
这分明是黄阿姨特意为他做的,不说是怕他推却。
干涸已久的心池微微泛起一阵涟漪,一圈又一圈。
炖熟的酱牛肉配上爽口的凉面滋味极佳,恰到好处的咸香味在舌尖绽开,其韵绵长,燥郁憋闷的胸口不知不觉中就得到了一丝清气。
而这碗面,同样也能让小狗不计前嫌,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歪着小脑袋,直流口水,叫声都欢悦了起来。
“小狗不能吃。”关山越空出一只手来,挠了挠大白的下巴,看它仍旧不死心,他尝试着捋平它头顶上倔强的呆毛,顺带按下了大白蹦跶上桌的野心。
讨要未果,大白气得鼻子哼哼,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再次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仿佛一个巨大的三角白饭团,身后绵软的尾巴时不时扫荡着大理石地面。
尾巴拍地发出了“啪嗒”的声音,更像是无声的嘟囔与抱怨。
气不到十分钟,大白就悄悄歪过脑袋,顶着水汪汪的眼,望眼欲穿地盯着关山越齿间咀嚼的牛肉,不争气地吸溜着口水。
“只要你给我吃一口,我...我就原谅你!”
关山越装作没看见大白的小动作,但他不清楚自己早就在不知觉间,笑了起来,浅浅的梨涡荡漾在脸颊两侧,若隐若现,眉眼温柔。
聒噪的系统不由得停下了对大白喋喋不休的劝导。
等到晚间,夕阳垂落之际,静了一下午的门口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4. 第 4 章
门后是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太,她穿着一身朱红色的中山装,其上绣着精致的祥云纹,脚下踩着一双小布鞋。
孟奶奶推了推脸上的金丝眼镜,颇为爽利地笑着:“小越好,我是住楼上的孟奶奶。”
关山越想起黄阿姨下午时说过楼上退了休的孟奶奶,轻轻点头问好,还不等他再多问几句,原本还在身后探头探脑的大白就直接蹦蹦跳跳地冲进了孟奶奶的怀里,黏黏糊糊地撒着娇。
孟奶奶亲昵地搂住大白,有些沙哑的声音瞬间温柔了起来:“哎哟!好乖乖,我旅游一周没见到你,你怎么又瘦了?”
一捕捉到“瘦”这个字眼,大白立马挺了挺胸膛,水汪汪的眼瞪得溜圆,满是委屈,哼哼唧唧叫个不停,惹得孟奶奶一连说了好几句“好宝宝,辛苦”,才能使得大白安静下来。
关山越看着空气里漂浮着的白色絮状物,回忆着一下午看到的萨摩耶饲养指南,陷入了沉思。
就冲大白下午的进食情况来看,应该瘦不了。
这难道不是因为掉毛季?
可惜,奶奶看孙子时,像是没戴老花镜一样。
孟奶奶也不嫌热,一边揉着大白的肚子,一边问着:“小越,我等会要带大白去跳广场舞,下周它要和我们一块参加社区广场舞比赛呢,你要不一块去看看吧?”
“大白会跳舞?”
关山越瞥了眼大白,此刻它正四脚朝天躺得相当自得,雪白的毛发也掩不住肉嘟嘟的肚子,反倒像液体似的,在地上成了一滩狗狗。
无意的一眼,使得关山越眼底的疑色愈浓,现在的广场舞是流行popping(震感)还是太极呢?
孟奶奶笑得坦荡,自豪之色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嗐,那可不,咱们就指着大白打败隔壁工大广场舞队呢!”
不过,说完好话,她紧接着就捂住了大白软趴趴的耳朵,对着关山越说:“嗐,你到时候看了,不准说大白的坏话啊,它可聪明了,什么都能听得懂呢。”
得,理智和情感还分挺清的。
看着还在洋洋得意的大白,关山越怀着复杂的心情点了点头。
夜间温度低了许多,喘不过气来的燥热都被晚风吹散了。
润北市灯火通明,暖黄色的光晕一圈圈在头顶盘旋,而后轻轻落在肩头,将每个人的神情都照得一清二楚。
关山越牵着大白和孟奶奶并行,本以为需要控制大白来迁就孟奶奶的步速,没想到大白听话得很。
虽说是在前头趾高气昂地走着踢踏步,但速度并不快,足够孟奶奶追上。
家属院里的人都朝着大白看去,含蓄些的就叫一声“大白”,热情点的直接上手摸一把,摸得大白愈发兴高采烈,面上还矜持着,可身后的尾巴转得像螺旋桨一样,暴露了小狗的心情。
要是谁忽略它,它还要“哒哒哒”地跑到人跟前,歪着脑袋叫上一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和大白的如鱼得水恰好相反,关山越极为不适,来来往往的人出于礼貌,总要和他再打声招呼。
一张冷面都快要笑僵了。
不过,幸运的是,在大白的魅力前,关山越失去了姓名,最多会被问候一句“大白哥哥”,而没有再多的寒暄。
关山越暂时不想和人进一步去唠家常。
快到广场前,孟奶奶乐呵呵地问着:“啊对了,小越,你是今年高考吧?报哪啊?”
见大白要走远了,关山越扯了扯绳子,回道:“奶奶,成绩还没出来呢。”
“嚯,那我得和你好好唠唠了。”一提这,孟奶奶顿时来了精神,语重心长地嘱咐着:“你要是能去润大,就千万别报工大啊...”
润大和工大都是顶尖学府,都在关山越的考虑范围内,乍一听和气的孟奶奶如此编排工大,关山越好奇:“工大怎么了吗?”
“哦,没什么,我就是见不得工大好。”一提起工大,孟奶奶就嫉恶如仇,一双眼在灯下瞪得像铜铃,“你晓得吧?我退休前在工大干过十来年的招生老师。”
“我懂了。”
哪怕关山越上网不多,也知道这两所学校招生办老师之间的腥风血雨。
世仇面前,没扯头花、吐口水已经算有涵养了。
不过,就差浇死发财树了。
八点是林市广场舞结束的时间,却是润北市夜生活开始的时间。
不远处,硕大的LED屏五光十色闪着奢侈品的代言,不用知道价格,看一眼牌子,都清楚这是遥不可及的距离,而近处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沐浴在盛大的灯光里。
有的人踩着滑板像是洒脱的风,有的人则随意地坐在台阶上拨弄着吉他,悠扬的吉他声夹在人声里,仿佛是夏天的薄荷叶,有的阿姨、奶奶拉着音响,成群结队地找着属于自己的场子。
每个人都自成一方世界。
在这样纷杂的声音里,蝉鸣都沦落成了和声。
这是和林市完全不同的夜晚。
风里有着夏天的味道。
关山越想着想着,一不留神就被孟奶奶拽进了舞队里,几个老太太热情地凑了过来,都挺自来熟的。
她们三三两两地拍着他的肩膀,开起玩笑来:“哟,这孩子精神啊!老孟你行啊,还找来个俊小伙撑场面!”
“去去去!什么啊!”看着突然挺直起来的关山越,孟奶奶没好气地打下了其他人的手,介绍着:“这是大白哥哥小越,现在我借调大白还要向小越申请呢!”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孟奶奶说的是大白哥哥,而不是关望儿子,让关山越松了口气。
他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你爸妈不容易”这类的话。
其他几个老太太点点头,就去放包了,而其中,韩奶奶却依旧上下打量着关山越,不由得肯定地点点头:“他这冷冷的样子,好像我最近追的那个什么短剧男主角...”
她沉思一会,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哦!叫冰山校草爱上我!”
“爱上我”那几个字说得极大声,身边路过的人都要瞄上一眼瞧瞧,究竟为什么六旬老太要在街头大喊“爱上我”。
关山越捏紧了牵引绳,却引得大白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统统,为什么关山越突然就不开心了呢?”大白汪了几声。
“没什么,他只是在想下辈子要姓什么了。”系统比对着表情库,发现这种不开心的表情,人类对它有个更通俗易懂的称呼——社死。
韩奶奶倒是没发现,继续问着:“你满十八岁了,是吧?”
关山越点头。
韩奶奶很满意他的答案,当下拍板:“呀,你这也到了恋爱的年纪了,奶奶可认识不少漂亮姑娘呢,到时候先给你介绍...”
退休后,韩奶奶最爱做的就是做媒,本来是随便找个活儿来打发时间,奈何一开始,一对都没能撮合成功,韩奶奶这下就较起劲来了,成天看偶像剧学习成功恋爱经验。
潜心学习后,她总结出了结论:美女配帅哥,感情乐呵呵!
这就导致她现在一遇见帅哥美女就想撮合。
前十八年里,关山越都没遇见过这种事,他看了一眼孟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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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她饶有兴趣地看戏,完全没有解围的想法。
这有点像黄阿姨下午时的神情,都在欣赏着他的窘迫。
关山越只能一把抱起了大白,捧着狗头,想转移韩奶奶的注意力:“奶奶…大白的舞蹈动作还不熟练,要不再练练?别让它拖了你们的后腿。”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大白立刻用自己的后腿,轻轻踢了一脚关山越。
胡讲什么呢!本耶是舞王!
正事要紧,两个老太太放过了关山越。
音乐一响,老太太们就动了起来。
关山越也终于明白究竟什么样的广场舞需要用到萨摩耶了。
她们跳的是舞狮,动作标不标准另说,主打就是一个欢腾的气氛。
大白就是其中一头狮子,因为天气热,就没给大白套上舞狮服装,但孟奶奶说她们已经为大□□心挑选了十五套衣服了,目前还停留在群众投票的阶段。
孟奶奶拍着胸膛说全阶段的投票都公平、公正、公开,并且无比欢迎他代表大白,投2号。
关山越不动声色地数了数,如果今天没人请假的话,这舞队正好十五个人。
还挺民主的,就是不知道要选到哪天了。
孟奶奶站在最前头负责带着大白,与其说是跳舞,倒不如说是领着大白蹦跶,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大白在众人的夸奖声里,很快就迷失了自己,表演欲望愈来愈浓。
拒绝动物表演,但拒绝不了动物硬要表演。
关山越在一旁瞧着,不出所料,大白确实是跟不上节奏。
即使他不是很懂音乐,可舞狮的音乐并不复杂,他多少也能自己琢磨出来,大白确确实实是一个点都没踩准。
不过,表情管理倒是极佳的,wink和微笑一个不落。
看了一会,或许是高考后的脑子还挺好用的,关山越忍不住找起了规律,惊奇地发现大白也不能说节奏完全不对。
很奇怪,大白好像能听懂拍子,不过总是慢几拍,所以才显得踩不准点。
难不成,它还真有几分智慧?
“舞王!前左脚!后右脚!”
系统看着急得很,嘴上却不能表露分毫,不然大白能当场躺下来,不干了。
育儿系统里也就儿童心理学有点用了。
而背后教练的这些心酸,关山越都不清楚。
忽地,手机一震,备注为风医生儿子的联系人发来了消息。
“关山越,你事情处理好了吗?我准备起诉了,也联系了媒体。如果你愿意露脸,这件事的影响力会更大。”
“关医生是个好医生,是个好父亲,他不该就这样死去。”
幽幽的手机光印入眼底,关山越叹了口气,锁上了屏幕,静静望着夜空。
润北市的光污染要比林市严重得多,天上看不见星星,柔和的月辉也比不上闪亮的人造灯光。
尽管身前身后全是人,却莫名地感到了漫漫孤独。
那天在关望的悼念会上,关山越听着满堂的哭声有些心闷,刚要出去透透气,转角就遇见了几个医生在窃窃私语。
“关医生是为了他儿子才去的林市县医院义诊,要不然都遇不上这事,这么些年关医生是真不容易...”
“我听说关医生一家都因为找儿子散了...要是...”
一步步迈入深夜,渐凉的夏风灌满了宽大的短袖,在胸膛乱窜,衬得整个人更为清瘦,额间飘浮的碎发遮住了冷淡的眉眼。
打断他胡思乱想的是一阵“汪汪”声。
5. 第 5 章
耶耶日记(一)
今天和卷纸大战,小小卷纸竟然和本耶有一样的颜色,真是倒反天罡!令耶心震怒!
不打上一场,耶耶的威严何在!
呜呜,怎么回事?好哇!这卷纸不讲武德,歹毒地缠住了我俊秀的脸庞!
耶耶漂亮的毛毛都飞走了呜!
江湖规则第一条就是打架不打脸,它怎么不知道哇!定是嫉妒耶!
我咬!我咬!我咬!咬!咬!
诶,怎么有人开门了,是耶的仆人要来伺候我吃饭了吗!
罢了,脑子里的统统真是吵死了,暂且给它一个面子吧,我还是等会用膳之后再战!
哼,这个铲屎官怎么回事?面对本耶面不改色,还给耶倒了碗干巴巴的狗粮!
哪个有追求的耶耶,会愿意去吃狗粮的啦!
耶肯定是要吃小肉条的呀!耶爱酥酥脆脆的内种哦!嘶溜~
嘻嘻~第一天日记写完,我就来摁爪啦!
今天我是骁勇善战的狼王大白哦!
区区卷纸,奈我何!
————————
耶耶日记(二)
没有人能抵挡得了耶耶的魅力!没有人!
我不允许有人拒绝耶耶!
难道是我大白舞姿不够优美吗!难道是我大白的毛发不够华美吗!难道是大白的耳朵不够Q弹了吗!
关山越怎么不揉揉我!他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他的心好狠毒!
呜呜…系统坏!不和系统说话了!耶耶要生半个小时的气了!
系统不仅不安慰我,还让我去安慰关山越!
我们微笑天使一定要笑嘻嘻的吗!
我!偏!不!
我要让关山越主动来找我说话!
诶...他怎么闭上眼睛啦?为了抵挡我的魅力竟然如此努力吗?
唔,他的眉毛也皱在一起啦,看来完成“不看大白”这项挑战对他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呢!
我就说嘛!
呀咧呀咧,真拿他没办法呢!(宠溺语气)
玩了一会,我的肚子好像又瘪了一点下去。
唉,今天又瘦了一点!大白,你又英俊了,你再这样帅下去,别的狗狗该怎么办咧?
好啦好啦,我也玩够了,关山越这下你该给我小肉干吃了吧?
惊,他居然真睡着了,是为了在梦里遇见大白吗?哎呀,该醒醒啦,大白饿了汪!
嗷呜!关山越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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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耶耶吃的,居然装!睡!
咦惹!罪不可赦!罪不可赦!
不仅如此,他还不让黄阿姨给耶耶吃饭!
等我出门,一定要告诉整个广场的好朋友,远离关山越这个黑心人类!!他摸了狗,还不给狗吃的!是大大的负心汉!
劫财又劫色,不讲江湖规矩!
————————
耶耶日记(三)
嘿嘿嘿,奶奶回来啦!她还夸耶耶瘦了哦!
是捏!我是瘦啦!我的小肚肚都瘪瘪啦!要好多好多小肉干才能填满呢!
啊啾!这哪来的白毛钻进我的鼻子里了?真讨厌!
奶奶带我去散步,今天也有好多人夸耶耶哦!
一个个都在摸耶耶的脑袋诶!
哎哎哎!这个这个两脚兽,你害羞什么呀,夸夸我呀!不白来嗷!都不白来嗷!
呼呼呼!今天我领舞也是超级辛苦了!哎,肚肚又饿了!
不过,除了不懂艺术的关山越,大家都在夸我呢!
这关山越不夸我就算了,拿着水杯傻傻地站在一旁,还不懂我的眼色,快给耶耶喂水呀!!
统统说,关山越身为明星助理,就该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
6. 第 6 章
大白连忙蹦起来,拱着关山越抓水杯的手,尾巴尖跳得活跃。
“汪呜,耶耶渴啦!”
一打开水壶,大白就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粉粉的舌尖裹着水珠吞咽入腹,少许沾在毛发上,在灯光下水珠像大白那双圆溜溜又无辜的大眼睛一样,晶莹剔透。
关山越轻轻为它擦了擦嘴巴,看着大白生龙活虎的背影,不禁摩挲下指尖,软糯湿润的温感好像还残留着。
那些难听的话,莫名就在耳边散了些。
夏天热,即使夜里凉快了点,萨摩耶毛多,还是要多关注喝水和散热情况。
老年人同理。
运动了半个多小时,十几个老太太就散伙了。
走到三楼转角时,孟奶奶摸了摸大白,道了晚安,背着手,一副将欲上楼的模样。
见状,关山越便转身开门,这时,背后却被一双充满了褶皱的手拍了拍,他有些疑惑地回头。
声控感应灯恰好熄灭,在昏暗的楼道里,隐约间只看见了面前,那道矮小瘦弱的红色身影和她头上模糊的银丝。
不知怎么,总觉得此时的孟奶奶就像是元宵灯节里,挂在屋檐上的喜庆红灯笼,温柔坚定地驱逐着夜里的寒气。
孟奶奶颇为爽利地撂下了一句:“小越,晚安!”
对她来说,这是习惯。
话音一落,霎时间,头顶暖黄色的感应灯就亮了起来。
在广场上黯淡的月色,重新悬在了头顶。
平淡的眼里也盈满了暖色。
关山越对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轻声回道:“孟奶奶,晚安。”
而无形的系统默默看着,暗自思忖。
随着房门合上,大家还是各回各家了。
白天,除了厨房,其他任何一间房都没进去过。
大概到了黑夜,一些情绪也悄然滋生着,催着人欲望膨胀。
穿上从林市带来的旧拖鞋,如玉的手指摁在开关上,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啪嗒”一声,主卧大亮。
莹润的灯光下,奶油色的墙壁愈发柔和,正中位置挂着一副婚纱照。
一对神仙眷侣对着镜头,浅浅笑着。尽管只是挽着手,可二人间的爱意早就从眼里跑了出来,哪怕照片泛黄,也难掩甜蜜。
这是关山越第一次见到谈思绮,她和幼时幻想中的母亲一样,她明媚阳光,自信洒脱,没有阴霾。
也是第二次见到关望。
幸好,这次的他是彩色的。
相框里桀骜不驯的关望,有了世上最好的爱人相伴,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紧紧贴着谈思绮。
真好,真幸福啊。
他处在最好的年华,没有忧愁,不是惨白的,也不是苍老的。
关山越站着凝望了很久,手指蜷缩了几次,最终等关上了灯,也没伸出手来抚摸相片,更没打开任何一个抽屉,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另外两间,一间是书房,一间应该是给关山越准备的。
大抵近乡情怯。
他哪间都没踏进去,只在门外驻足一会便移开视线,碎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系统一边哄着大白,让它别睡着了,一边偷偷观察着关山越。
它并不清楚关山越是怎么被找回来的,但它感受到了关山越身上深深的不安感,和强烈的愧疚感。
愧疚到了自责的程度。
比起大白那样的傻白甜,系统要再多掌握一些信息。
它十分肯定关望已经死了。
关望但凡还活着,就不会让关山越一个人回家。
或许,关山越从始至终都没见过关望,不然关望一定会多嘱咐几句,不会让关山越在自己的家里都那么局促。
如果是这样的话,关山越的心理问题远比它推测的还要糟糕。
该怎么办呢?又该怎么治愈呢?系统绝望地发现,芯片里没有答案,只有纸上谈兵。
到底是哪个不严谨的混蛋制作出的它啊?
在系统焦灼的时候,关山越走了几步,就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腿上蹭来蹭去。
垂眼一瞧,是大白的尾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奏,被白毛蹭过的皮肤微微发热。
大白已经趴在了地上,明明已经困得要命,眼皮还勉强耷拉着,迷迷糊糊地吐着小舌头。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困成狗。
就在它圆滚滚的眼睛彻底睁不动的时候,关山越以为它就要这样睡了。
陡然间,大白头顶上两个耳朵尖尖就竖了起来,阖上了的眼睛勉勉强强打开了一条缝,昏昏欲睡地半眯着。
它就像听见了什么呼唤似的。
可仔细一听,万籁俱寂,并没有声响。
顺着白团子的身后瞧去,素白的瓷砖上是一排灰黄色的梅花脚印,从玄关处蔓延至此。
忘记给它擦脚了。
“大白。”关山越轻轻踢了踢大白快要缠到自己腿上的尾巴。
它不为所动。
他不得不提高声音喊了第二遍:“大白,起来洗脚。”
这下,萨摩耶的耳朵软了下去,紧紧贴在了脑袋上,成功实现闭耳不闻。
“呵。”关山越冷笑一声,弯下腰单臂捞起了几十斤重的毛团。
因为低估了它的重量,差点没能抱住。
谁晓得,这家伙竟然是实心的。
孟奶奶的滤镜得多重,才能对着一辆小狗车说出“轻了”这种假话?
大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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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还在关山越怀里挣扎了一会,后来它就发现四只脚腾空了,晃晃悠悠地扫着空气,还挺舒服。
于是,狗头顺势后仰,一脸享受地瘫在了关山越怀里,浑身的软肉都展开了,它时不时还要甩了几下脏兮兮的脚丫,可太自在了。
就是有点欠揍。
在洗手间里,关山越蹲在地上,好不容易擦干了香喷喷的狗腿,不由得抹了把汗,暗自对比着大白惬意舒适的姿态,和自己满身的水渍和白毛,很容易就想起了多年前一个宣传孝心的公益广告。
广告里,小男孩颤颤巍巍地端着水盆,说要给妈妈洗脚,硕大的红字占据了整个电视屏幕——将孝心传递下去。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践行孝心,是此刻。
合着这是在养大爷呢。
最后,关山越拧了拧湿透了的短袖,难得泄了点别扭的情绪,用毛巾轻轻拍了下大白的屁股,没想到萨摩耶竟然抬了抬翘臀,扭了几下,好不妖娆。
见关山越没有动作,大白还特意转过头来朝他汪了一声。
好似在邀请他,再来一下。
大白:^ ^
对对对,就是这里有今天有只可恶的蚊子咬了我屁股一口。
刚刚眯着了,都给忘了嘿嘿,现在肉肉好痒!再拍一下噢!
“......”
关山越攥着毛巾的手一顿,眼神诡异地瞥了眼翘屁嫩狗,有什么话哽在嗓子口,难以言表。
他说话难听就不说了。
狗绝育后的爱好还挺变态。
在变态中爆发了。
今夜,关山越没有睡在侧卧,选择睡在了客厅,在浴室随意找了块干净的浴巾,随意地盖在了身上。
他很顺利地找了理由,侧卧的被套还没洗晒过,还要再等几天。
至于,究竟是不是这样想的,他不愿探究。
人要糊涂点。
沙发不宽敞,身姿颀长的少年只能蜷缩双腿,委屈巴巴地侧躺着。
一旁的大白叼来了自己的狗窝,睡在了沙发旁,鼻尖全是关山越身上的沐浴露味,清冽和缓,闻着就很安心,很助眠。
哼,它才不是不敢一只狗睡呢,它就是怕关山越胆子小,还不吱声。
很快,大白裹着毯子,在松软蓬松的狗窝里滚了两下,后腿一蹬,就在系统的睡前故事中,愉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今天为了响应人类们的爱,也是好辛苦的哇!
原以为在新环境会难以入眠的关山越,终究是低估了自己这一周连轴转的疲劳。
闭上满是血丝的眼,不一会儿就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梦中。
梦里,一张张狰狞的脸,扯着恶劣的笑,向他袭来。
而他,在不停下坠。
7. 第 7 章
关山越已经很久没做这种噩梦了,他清楚这是梦,可思绪依旧难以自拔。
在梦里,稚童们用最扭曲的肢体,表达着最直白的厌恶。
学生们三五成群,围在一块,像看垃圾一样,蔑笑着对他指指点点。
大腹便便的老板左手搂着自家孩子,右手拉着他合影,合影完立马甩开了手,嘀咕了一句“晦气”。
食堂里空荡荡的餐盘,一张张被污染了的试卷,狭窄的、逼仄的童年,它们铺天盖地袭来,妄图再拉他一道沉沦,妄图再次困住他。
小男孩什么也没做,只是冷漠麻木地感受着梦魇利刃穿膛而过,他活似是一棵干枯已久的杂草,早没了生机。
此时,按以往梦境发展,小男孩本该被镰刀连根收割,但此次耳边却传来一声声急切的“汪汪汪”。
乍一声狗叫,撕破了纠缠多年的昏暗梦境,给幽深难测的眼里,透进了一丝暖黄色的光晕。
映入眼帘的是,客厅茶几上幽幽亮着的小夜灯。
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展,关山越艰难地掀起眼皮,感知回笼后,终于感受到两侧作疼的太阳穴,而他垂落在沙发的手臂上还搭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侧首一看,大白正皱着眉头望着他,它的尾巴旁边放了一个小的医药箱,医药箱的把手上有着晶莹剔透的水渍,应是大白叼过来的。
关山越怔然。
大白是生病了,在暗示自己?还是自己依然在梦里?
“怎么了?大白,你不舒服吗?”
关山越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极为干涩沙哑,隐隐有着撕裂感,只不过一醒过来头疼更甚,还没来得及注意到嗓子。
“汪汪汪!”
大白不耐烦地用爪子拍了几下医药箱,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嫌弃。
哎呀,关山越怎么这么笨哇!明明是他自己生病了!
大白睡到半夜时,听见关山越无意识地在呢喃着什么,它就好奇地爬起来,凑到关山越脑袋旁去听,结果什么也没听见。
本想再回去睡,但看见关山越一个翻身,盖肚子的浴巾就被挤到了身下,露出了精瘦的腰腹。
系统催大白,让它给关山越去盖被子,不然生病了要去医院打针。
半梦半醒之时,大白最是惫懒,但想了想医院里可怕又锋利的针,大白不寒而栗,感同身受了。
灵机一动后,大白直接抱住了关山越。
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毛更暖和的?
它可是西伯利亚狼。
谁想这一触摸,就意识到不对了,关山越浑身有着不正常的高温,额间还不停冒着冷汗。
这次不用系统提醒,大白就熟门熟路地翻出了医药箱,医药箱的位置很奇怪,对人来说很不方便,却是最方便大白的位置。
而它一系列的动作极为熟练,像是被人精心培训过千百次。
这些事,关山越都不曾看到。
睡意正昏沉,脑子糊成一团,关山越并不懂大白的意思,干脆顺着它的心意,打开药箱,看它下一步动作来猜。
趿拉上拖鞋,刚一起身,便觉天旋地转,在快要裂开的头痛中,晕眩感陡然而生,双腿一弯,差点跌倒。
缓了缓才打开药箱,看见最上面体温枪后,关山越终于慢一拍地清醒过来。
好像生病的、需要药的是他自己。
“滴”地一声,暖黄色的体温枪上赫然显示着“38.5”。
发烧了。
出乎系统意料的是,关山越并没多在意发烧,仍然面无表情。
再往旁边瞧一眼,身侧的大白已然睡眼惺忪,将欲睡去。那摇摇晃晃的模样,显然是四只脚都无法稳住身子,长长的尾巴耷拉在身后,随着身子的颤动,在地上左右划拉,留下几缕浮毛。
眼见着大白就要摔倒了,关山越下意识伸长手,托住了狗头。
忽地,暖暖的、软软的肥腮就坠在胳膊上。
是很奇妙的触感。
关山越低头一瞧大白的睡姿,上挑的眼尾浸满了朦胧的笑意,冷冽感荡然无存。
只见,它鼻尖嗅了嗅,像是闻见了熟悉的味道,更安心地将整个脑袋都陷在关山越怀里。
不知梦见了什么,嘴巴咧开,笑得憨傻,露出一口白牙,而粉粉的舌头就搭在齿间。
观察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忍移开大白,关山越僵着半边身子,捞过了茶几上的手机,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字来:狗睡觉为什么会吐舌头?
倏忽间,搜索引擎便弹出来十来条理由,排在首位的说狗狗睡觉吐舌头代表它比较放松,而其他的理由,看着好像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刚想合上手机,关山越有些不放心继续搜:狗咬到自己的舌头会怎么样?
嘶…
关山越眉头微皱。
会大出血,导致血液不流畅,造成休克和低血压?
好像不太妙。
毕竟作为出了名的雪橇三傻,萨摩耶可不太聪明。
此刻的关山越无论是物理意义还是心理意义都在头脑发热,竟然尝试着将大白露在外面的舌头再塞回去,刚一触到舌尖,Q弹得像果冻的手感就令格外他着迷。
这时,大白舔了一口关山越的手指,仿佛尝到了小肉干的滋味,砸吧两下嘴巴,嘴巴张得更大,哼唧了几声后,就安然地打起小呼噜来。
在外的舌头更长了。
明明事与愿违,可看着骨节上湿漉漉的口水,关山越却轻笑出声,眼底灿若星辰。
他不会是烧过头了吧?
24小时警觉着的系统盯着关山越唇畔勾起的弧度,愈发不安。
幸好,过了一会,吃完药的关山越还活着。
没傻。
系统觉得自己如果有实体,应该已经长长地吐了口浊气。
第二日清晨,叫醒关山越的不是闹钟,不是狗叫,而是锲而不舍的手机铃声。
“喂?是关山越同学吗?我是夜机大学招生办……”
关山越瞥了眼日期,毫不犹豫地摁掉了电话。
明天才出高考成绩,才八点,今天骗子就冲业绩了,挺勤快的。
啧,至少比狗勤快。
大白听见恼人的手机铃后,直接整条狗在狗窝里就缩成了巨型白米团,大大的脑袋埋在胸脯里,睡得正香。
还是柔软又灵活的小胖狗。
也不知道大白,究竟是怎么发现自己发烧的?一见到茶几上的退烧药,关山越陷入了沉思。
关山越并不觉得昨夜的事是偶然。
他首先就剔除了大白是大智若愚的可能,开始一个劲儿地发散思维:难不成大白有双重狗格?一到晚上就切换?
昨夜的神志不清好像并没有随着高烧一起褪去,反而越发离谱。
关山越勉强摁下冲动,控制自己不去搜“狗有双重狗格吗”、“双重狗格能使狗变聪明吗”这类问题。
左思右想后,他还是点开了黄倩的聊天框。
黄倩暑期要实习,一大早就去了律所,回消息很快。
关山越:【倩姐,大白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
不叫大黄谢谢:【上个月吧,好像是孟奶奶带去体检的,大白挺健康的,咋了?】
关山越:【没怎么,突然想到的。对了,倩姐,大白受过训练吗?比如察觉到主人生病了,会叼过来药箱?】
不叫大黄谢谢:【是啊,关叔花了好大的劲教了好些年,它才学会的。你病了?没事吧?】
今天周一,黄倩在律所一大早有些无所事事,盯着屏幕上纯黑头像发来的“没事,已经退烧了”,抿了抿唇,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对着关山越说关望的事。
昨天,黄阿姨嘱咐了黄倩很多,让她少在关山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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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去提家里那些伤心事,更别问关山越那些年过得怎么样,是怎么回来的。
他不问,他们就别答,就当什么事没有。
实际上,家属院里的大部分老住户对关家这些事,都了解个大概。
关山越丢了的头几年里,黄倩年纪不大,没什么印象。
只记得对面那户人家的赵婆婆经常苦大仇深,板着脸。
偶尔心情好些,赵婆婆看见家属院里的小孩时总要强塞一两把糖。
一向教孩子不要吃陌生人糖的大人都说,可以吃赵婆婆的糖。
因为,她是整个小区里最不可能去偷孩子的人。
对小孩子来说,赵婆婆那双透着不甘与执着的眼,他们读不懂,他们害怕。
她就像是童话里的巫婆。
不过没几年,赵婆婆就不给小孩糖了。
她给不了了。
几年后,赵婆婆在路上救了一个闯红灯的小学生,自己反倒受了重伤躺在家里,旧病新伤之下,她不怎么出来了。
作为邻居的黄倩知道得要比其他人再多点,她不怕赵婆婆。
孱弱、阴郁与病气一连折磨了赵婆婆好几年,才肯彻底放过这个老人。
那一年,对门挂上了白布。
那一年,对门夫妻搬走了。
等十几年后,对门再搬回来时,只剩下了关望与一条萨摩耶。
家属院里消息灵通的人说,谈思绮在家里自杀了,关望怕触景生情又搬了回来。
其他人背地里聊天都要道一句“老关可怜”,怜悯的眼就没离开过关望。
尤其,关望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这样更可怜了。
楼里哪个独居老人有事,关望有空都去帮忙,他又是医生,谁头疼脑热,谁大半夜不舒服打他电话,关望总是能帮就帮,能救就救。
好像没脾气一样。
黄倩偶尔也会觉得这样温和无私的关叔,没什么人味。
从对门邻居来看,他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
黄倩狗毛过敏,家里养不了狗,时常找机会去对门看看大白,不敢上手,就纯盯着关望逗狗。
一来二去间,她就发现,关望并没有执着于教会大白拜拜、握手等常规训狗指令,反而是在训练大白如何给人“急救”。
当然不是医疗意义上的急救,对狗而言这太难了。
所谓“狗狗急救”,不过是感冒发烧叼药箱,昏迷不醒开门喊人求援。
是的,在其他狗狗不被允许擅自离家时,大白在精心的训练下,已经熟练掌握了开门方法。
大白凭借高超的开门技巧,甚至救过楼上突发心脏病的孟奶奶,孟奶奶从此疼大白跟疼亲孙子似的。
黄倩认为关望作为医生,会想这样去训狗也无可厚非。
但黄阿姨某次醉酒后却说:“你赵婆婆死了之后,你谈阿姨病得更重了,压根没法上班,关望就必须得上班。他是医生,经常抽不开身,因为担心思绮身体不适,所以专门锻炼了大白。”
“可人不想活了,狗又怎么能拦得住呢?”
拦不住的。
望着摊在桌案上的逐渐变暗的手机,黄倩再次拿了起来,在聊天框里输入了干巴巴的四个字:没事就好。
看着窗外灿烂的朝阳,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对关叔来说,应该也是这样吧。
只要关山越没事,就好。
打断黄倩淡淡愁绪的是老板递过来的一沓文件,“小黄,这有个新案子的资料,你先看下。”
好了,这下有活干,更愁了。
黄倩接资料的手一抖,一沓资料就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这时,头顶中央空调的冷气突然大了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吹开最上面的几页资料,露出来的委托人签名一笔一划间苍劲有力。
正是关山越。
8. 第 8 章
傍晚带着大白去广场溜达时,关山越又接到了招生办电话。
“庞春寻爸爸,您好!”
“庞春寻”是关山越的曾用名,出于对关望的尊重,关山越处理完丧事后,就改了名。
没想到傍晚的骗子消息这么不灵通。早上那个的夜机大学招生办吧,人就在数据库里更新了名字。
明明是想着不劳而获才去诈骗,结果还是“劳”了起来。
太卷了。
虽然昨晚的高烧退了,但是今天的嗓子还有些哑,关山越淡淡应了一声:“嗯。”
“是这样的,您孩子现在在家吗?方便通话吗?我们是......”话筒里的中年男声莫名急切了起来,语气里压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期待。
那哄骗的语气像是在等鱼上钩。
高考前填联系人号码其实是关山越自己的,这些天里,已经接了不少销售和诈骗电话了。
他们高中信息泄露得严重,班主任还特意在群里警告过几次。
“不太方便,别再打过来了。”关山越冷漠地打断了他,瞥了眼在人群里左右逢源的大白,要不是自己手里还攥着牵引绳,大白现在早跑了。
“孩子不上大学。”
关山越随口搪塞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润北大学招生办的老师听着听筒里“嘟嘟嘟”的忙音,一时还没能缓过神来。
他可不觉得这离谱的话是家长的真实想法,一定是工大那边先下手为强了。
太龌龊了!
他们不能输!
过去,关山越偶尔还有闲心去听听骗子们的话术,好及时更新防诈攻略,但今天不行。
原先在少男少女手下袒露肚皮,颇为享受的大白,突然站了起来,朝着最外围的一个中年男人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吓得中年男人抓手机的手一抖,“啪”地一声,手机就从手里滚落在地,坠地时屏幕还亮着。
中年男人忙不迭地赶紧弯腰捡起手机,急忙锁了屏,重新塞进裤兜里。
这一动静使得众人的眼光瞬间转向大叔。
大白跑了几步,穿过人群,绕到了中年男人跟前,堵住了他的路,又冲着他“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它嘴边的胡子随着叫声一颤一颤的,溜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防备。
中年男人眼神里暗光一闪后,计从心来,不再惊慌失措,原先佝偻的腰板也直了起来,转头朝着关山越叉着腰骂骂咧咧:“你家这狗有病吧?莫名其妙朝我叫起来,刚刚还吓我,我手机都掉了!”
话语间,唾沫横飞,不老实的脚对着到他膝盖处的大白蠢蠢欲动。
见男人欲对大白不利,关山越气势汹汹地走到男人面前,将大白挡在了身后,冷冷垂眸,俯视着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单手插兜,“你手机掉了,是吧?我赔。”
男人还以为这样的少年会不好惹,没想到他竟然会用最强硬的姿态说着最和气的话,这不正好嘛?
嘿嘿,钱从天上来。
他眼睛一转,就漫天要价起来:“我这可是水果机,买的时候要一万多呢,摔这一下,你怎么也得赔我八、九千吧?”
男人当然清楚八、九千不一定有,他手机啥事没有,但讹人嘛,当然是一点点讨价还价啦。
反正他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被狗吓到了,能得个几百精神损失费也不错。
谁晓得,关山越竟然完全不还价,爽快地点了点头,直接拿着自己的手机,调出了扫码界面。
围观的人欲言又止,这孩子脑子是被驴踢啦?也不能这么上当受骗吧?
其中,一个不太高的初中男生扯了扯关山越的衣服下摆,忍不住去劝他:“哥们,这哪要八千?他讹你呢!谁知道他手机坏没坏啊?你别太好骗了!”
关山越冲初中男生摇了摇头,没说话,就等着中年男人掏手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男人完全不怕关山越会骗他。
或者说,就算关山越骗他,不给八千,他能有什么损失?
打量了几眼气质卓绝的关山越,男人觉得这就是哪家的富二代,钱多人傻好骗,他不骗一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
八千块即将到手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男人本来就没想过关山越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下更是完全忘记自己用手机做过什么。
他低头刚解锁了手机,见到相册瞳孔微缩,立马躲躲闪闪地捂紧了手机页面,本想滑动一下,退出相机,没想到手机被一只手飞快夺走。
那手机页面上赫然是女孩裙底的照片。
关山越瞥了一眼,将亮起的屏幕掩在了手心里,他的手速够快,没人看清手机里有什么。
方才接电话的时候,关山越就瞧见男人在最外围拿着手机拍些什么,并不像是在拍大白。
大白底盘要再低一点,而男人的角度正对着前面一个穿百褶裙的年轻女孩,女孩弯着腰在逗大白。
男人拍照时脸上并无笑意,反而有一种偷窃感,余光乱瞟,应该是在观察些什么,手机屏幕也被他捂得严严实实。
在大白吼了一嗓子后,男人的手机落地,本就觉得男人不对劲,关山越更是时刻注意着男人,他眼神好,一眼便瞧见落地的屏幕上显示着女孩的裙底。
“还我!”男人反应过来,极其愤怒,想扑过来抢手机,却被大白吓得止住了。
男人无能狂怒,指着关山越,眼睛瞪得通红,开始破口大骂:“都来看看啊!这有没有天理了?!这死狗胡乱叫,就是狂犬病吧?也不知道咬没咬过人!这狗的主人更煞笔,不想赔钱,还抢人手机!”
关山越面不改色,一只手直接别住了男人的手腕,任男人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帮我报个警吧。”关山越朝着其中一个看热闹的女孩求助,男人很清楚这就是自己偷拍的女孩。
邓颖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却突然被关山越点到,想着自己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就好心报了警。
她觉得,这男生手段是极端了点,但这大叔也不能平白无故讹人吧?八千能给小狗买多少肉干呢!
“谁要报警了?”一听见“报警”二字,男人完全明白过来了,但他并不觉得这会是多大的事,面上还维持镇定:“算了,你把手机还我,我懒得和你这种小兔崽子计较。”
这两人又不认识,这小兔崽子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毛都没长齐,就学人英雄救美!
呸!他都不要赔偿了,总能放他走了吧?
谁晓得,关山越仍旧无动于衷,攥住男人的手腕的劲儿倒是越来越大,男人挣扎几次都无果。
手被擒住,男人想要用脚去踢关山越,结果腿还没扫过去,就被踢中了膝盖,钻心的疼使他半跪在了地上,嗷嗷直叫。
逃脱无门,男人妄图用道德压力逼迫关山越住手:“大家伙儿也评评理,也帮帮忙啊!不能就让这小兔崽子平白无故扣着我吧?我啥也没干啊,他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打人!我家里孩子还等着我回家呢!”
此时,男人心里已经慌了起来,这小兔崽子不会玩真的吧?小兔崽子会不会是想拿照片讹自己的钱?
不等关山越说什么,先前的初中男生又跳了出来,嗤笑一声:“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吧,大白脖子上的铃铛是个摄像头,你做了什么,都有记录的。”
关山越看了眼铃铛,铃铛里藏着的系统正对上关山越思索的眼神,数据流有一瞬间的紊乱:关山越不会发现了什么吧?可今天大白这事也不是它教的啊!
说完后,初中男生朝着关山越爽朗一笑:“哥们,我是向惊飞,昨天在群里邀请你打篮球赛来着。”
向惊飞早早就认出了大白,他是想等逗狗的人群退去后,再和关山越聊上几句,结果遇见了讹钱。
哪个手机摔一下要赔八千的?向惊飞可不想关山越被讹钱。
听了向惊飞的话,男人心凉了半截,惊恐感一点点从心口蔓延,他有点后悔自己之前的贪心,惊魂不定地凝视着萨摩耶脖子上套着的黑铃铛。
任狗怎么动,那黑铃铛是完全不响,仔细一看便能看出其中嵌着的摄像头。
摄像头要是拍到了他偷拍的过程,他就得被拘留啊!
完了。
直到坐在派出所里,邓颖才晓得关山越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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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帮忙报警的原因。
她之前一直以为事件的起因是中年男人讹钱。既然她做了报警人,就得陪着,等警察来。
看看热闹,也行嘛。
现在,盯着屏幕上自己隐私部位的照片,邓颖心里一阵恶心,反胃感直冲喉间,暴露在外的双腿一阵发寒,她不自然地扯了扯桌子下面百褶裙的长度。
即使,裙子并不短,也根本不是裙子长短的问题。
这相册往前划拉几下全是各种隐私照片,要命的是中年男人设定了多个软件自动备份照片。就算自己发现有人偷拍,不报警的话,根本删不干净。
更可怕的是,警察说他还拿照片去网上卖。
邓颖听得浑身颤抖,深深吸了口气,她庆幸自己在警局,庆幸那些照片已经在警察手里了。
她转向另一旁的功臣。
原先看起来冷漠的男生正抱着萨摩耶静静坐在一旁,时不时摁住萨摩耶想要朝警察们打招呼的脑袋,浑身散发着不好接近的气息被毛茸茸的狗消解得差不多了。
很温柔。
关山越是个好人,即使被一些人指指点点,即使被人误会,他也没有当众说中年男人偷拍她的裙底,一人承担了所有的质疑。
最关键,这件事算起来和关山越一点关系都没有。
邓颖深知,女性被偷拍不是女性的错,可那种情况下,如果关山越当众实话实说,就会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裙子上。
这是无妄之灾。
她不喜欢。
有了向惊飞之前的提示,大白脖子上摄像头拍到的画面很快就被导了出来。
证据确凿,男人很快就被拘留了。
出了派出所,天空早就黑透了,蝉鸣人声不绝于耳。
向惊飞不放心关山越和大白,想着为兄弟两肋插刀,就等在派出所门口,见到一男一女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邓颖低头看了眼到膝盖的裙子,低声说:“谢谢。”
她低下了头,令大白以为她在看自己,捕捉到“谢谢”二字后,它摇着尾巴蹭了上去,歪了歪脑袋,乐呵呵地汪了一声,殷勤地散发着个狗魅力。
“大白说,不用谢。”见邓颖眉间的愁绪浓得化不开,关山越又补了一句:“你没错,穿裙子不是错。”
向惊飞没进派出所,但从对话里也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
之前特别热情抢着亲亲抱抱大白,还要合照的邓颖,现在只敢僵直着一只胳膊摸了摸大白,而另一只手则拽着裙边,生怕走光,她连弯腰都不敢。
“嗯...我知道,我只是害怕,还有点恶心。”邓颖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试着转移话题,“对了,大白一直这样聪明吗?你在哪个犬舍买的大白啊?”
派出所里邓颖也听见了关山越的证词,他主要通过大白的反应来判断的,可见最快反应过来的是大白。
不过,关山越能相信大白的直觉,也挺不容易的。
她作为局外人,不怀疑大白有狂躁症,但也隐约觉得大白是在没缘由乱叫。
“大白是捡来的,你要想得到有相同基因的狗,可不容易。其他萨摩耶都没我们大白聪明。”向惊飞扬起下巴侃侃而谈,大白也以同样的角度扬起了头,一脸傻憨憨的样子,聪明劲儿荡然无存。
它本就存在感不强的脖子,又重新挂上了黑铃铛。
对此,邓颖很遗憾,不过心情好些了,加了关山越的联系方式后,独自离开了。
回家路上,向惊飞从关山越手里接过大白的牵引绳,他自来熟,觉得他们也算一起进过局子的好兄弟了,张口就来:“老关啊,咱这缘分也是没谁了!这都能遇见啊!”
“我就在小区附近遛狗。”
“嗐,这也是缘分嘛…”
关山越不顺他的话茬说,向惊飞也不在意。
走着走着,向惊飞就发现关山越看似浑不在意,很爽快地就把牵引绳交给了自己,实际上一直在盯着大白的动作,眼神寸步不离。
关山越和关叔一个样啊…
“哎,老关,你知道大白咋对坏人能这么敏锐的不?”
9. 第 9 章
向惊飞扭过头来,一脸神秘地嘿嘿笑着,就等着关山越开口。
大白不明所以,但也陪着向惊飞扭过头来,一脸笑容。
人头、狗头,相差无几,兄友弟恭。
关山越不知该夸大白太类人,还是向惊飞状若好狗,顿了顿后,还是如了向惊飞的愿,开口问:“为什么?”
嘿!这句话让向惊飞身心舒适,咧嘴一笑,弯下腰摸了摸狗头后,又继续往前走。
在他这儿,就没人能不开口。
前头,路灯下小狗的尾巴一耸一耸,那副屁颠屁颠的模样,任谁来都得发自内心夸上一句“这狗,长得好啊”。
但,最初并不是这样的。
“咱们大白起初是谈阿姨发现的流浪狗,也不晓得经过多少任主人了。流浪狗嘛,对危险的警觉性都很高的。大白呢,对恶意非常敏感,你说它胖,它都要呜咽几声的。”
像是有什么开关一样,大白听见自己的名字和“胖”,摇着尾巴,眉头紧皱,“汪”了一声。
见状,向惊飞笑了笑,眼神余光悄悄地扫过关山越,清了清嗓子,特别浮夸地说道:“唉,别看网上都夸萨摩耶是微笑天使,有着顶尖颜值。实际上,流浪的萨摩耶还不如流浪的土狗可爱,那身白毛一脏,就太邋遢了。”
说着说着,向惊飞抿了抿唇,眼底有些晦暗。
他没见过大白流浪的样子,但是流浪的萨摩耶,向惊飞见过了好几条,对它们而言,“邋遢”算是最委婉的说法。
它们浑身脏兮兮的,一身臭味,灰黑色的毛发全都打结了,灰头土脸的,压根都看不出那是萨摩耶。
萨摩耶那茂盛到感觉掉不完的狗毛,几乎是东一块西一块,斑秃的毛发之下露出了发炎的皮肤。
即使如此,还是要奄奄一息地翻垃圾桶觅食,渴了就舔几口地上残留的脏水。
比起财力来说,养狗,更需要责任心。
关山越能做得到这些吗?
大白是关叔唯一留给关山越的家人了,但并不意味着,必须勉强他与大白相处。
“除此之外,萨摩耶还特别容易生病,吃得不好了、受凉了、受热了,还有些很小的原因,它都能生个三千块的小病。大病的话,花个几万都是正常的。”
向惊飞停顿了一下,侧首看了眼关山越,他听着养萨摩耶的这些难处,眼神依然清朗,像是夜空里爬上树梢的月亮,没有云翳,没有厌色。
关山越在专注地盯着大白四只脚踩出的影子。
应该不讨厌大白吧?
那他就不用和老爹割地赔款,把大白接过来养了,向惊飞想。
“大黄说,关叔有本笔记,上面写着喂养大白的注意事项。应该在书房吧,你找找呢。”
察觉到一侧投来的灼热目光,关山越点了点头,柔软的短发随风飞扬,语气却格外坚定:“好。”
身旁初中生自以为非常隐蔽的试探,其实再青涩直白不过,更别提那脸上掩盖不了的欲言又止与谨慎了。
关山越在他张嘴前就感觉到了。
不过,这样暗戳戳的试探,他不讨厌。
真心很难得。
实际上,向惊飞远远不明白流浪者的警觉。
在朝不保夕中,他们对风吹草动和人心,要更敏锐。
不敏锐,就活不下去。
向惊飞自觉成功试探出了人心,又得到了关山越的承诺,心情愈发振奋,清了清嗓子,酝酿说辞。
既然前头养狗的坏处都说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说些大白的好话了。
而就在向惊飞要滔滔不绝时,关山越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关山越瞥了眼,已经快晚上八点了,骗子还不下班?
果不其然,熟悉的话术又传入耳中。
“喂,庞同学爸爸吗?我们是工大招生办......”
看见关山越接电话不到十秒就挂了,向惊飞疑惑:“你怎么这么快就给挂了?”
“诈骗的。”
“骗你啥了?”
关山越顺手将手机揣进了兜里,言简意赅:“他说他是工大招生办。”
今早打电话过来的,还是野鸡学校的招生办。
刚刚的就是顶尖高校招生办了。
怎么不算是被动的消费升级呢?
想起自己接到过的那些提升智力、办假毕业证的诈骗电话,向惊飞心里头极为不服,不禁埋怨起骗子来:“怎么就没人假装工大招生办来骗骗我呢?好歹让我爸开心开心啊…”
他还有三年才高考呢,也是潜力股啊!
眼见着已经走到了楼下,关山越从向惊飞手里接过牵引绳,看着向惊飞凌乱的头顶,若有所思:“你是初中生吧?那篮球赛不会也和初中生打?”
被黄倩拉进篮球群的时候,向惊飞对着黄倩一口一个“大黄”叫着,关山越误以为向惊飞和黄倩差不多大,也是个大学生,从没想过向惊飞是个初中生。
他没必要掺和进一群初中生的恩怨里。
“不不不,我是和大学生打,你不算以大欺小。”向惊飞连忙摆手,生怕关山越不和自己组队,毕竟当下也忽悠不到别人了,他有些心虚地低着头说:“我现在中考考完了,开学我可能就高一了!”
要是,他爹愿意破点小财的话,嘻嘻。
这个“可能”,听起来水分很大,一下子就让关山越对向惊飞的学习成绩有了数。
合着“中考考完了”,还是一语双关。
他打量着眼前一身工装的向惊飞。
距离去开挖掘机好像就差顶安全帽,和录取通知书了。
想起向惊飞今天帮了忙,关山越不欲多问他和大学生之间究竟有什么仇,直接应下了:“行。”
晚风习习,燥热又焦灼,趁他们谈话间,大白早就迫不及待冲进了昏暗的楼道口里。
好热好热哇!
大白要吹空调,喝酸奶!
两脚兽们在嘀嘀咕咕什么呢!快走哇!
关山越手上加了点力道,才能牵制住了大白的脚步,见它回家心切,干脆转身就与向惊飞道了别。
向惊飞住在后面几栋,还要再多走几步。
刚深入楼道,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句热烈的呼唤。
“关山越!”
“你回来,我们都很开心!”
一回头,在昏黄的灯光下,向惊飞一脸傻笑着朝他挥手,一双眸子里温暖又热烈地闪烁着光,大概难得煽情一句,飞快地转身离开了。
在向惊飞走后,关山越又停了一会,抬头望着,眼前是高耸入云的高楼,与亮起来的万家灯火。
那点细碎的残光,也溢出了一点,流进了关山越所在的楼道口。
算是借来了一点余晖吗?
关山越微微垂眼,淡淡一笑。
一回到家,大白熟练地抬起了爪子,纡尊降贵地看着关山越蹲下来给它擦脚。
大白对关山越今天的服务非常不满。
嘿!他怎么擦个脚都能走神哇!该换脚啦!它就快要站不住了!
大白斜着眼仰天长啸,汪呜了两声,才唤回了关山越的神智。
“抱歉。”盯着大白颤颤巍巍的两条后腿,关山越笑了笑,“核心力量这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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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力量是什么意思汪?”大白愤怒地问系统。
它听懂了“差”的意思,但没听懂什么叫“核心力量”,也不愿意相信竟然有人敢批评它大白,难道它这么貌美的小狗还能有什么缺陷吗?
“哦,就是说你不行。”系统随口敷衍了一句,今天接入了派出所的电脑,看见一些信息后,它现在还有些恍惚。
“不行又是什么意思?我哪方面不行了?”小狗难得刨根究底。
“换句话说就是,你身体太弱了,不强壮。不过大白,你确实该减肥了。”系统看了眼大白,硬生生将“雄风”二字憋了回去。
孩子大了,应该不会想听这些难过的事。
可再委婉,仅凭“减肥”两个字就足以惹怒大白。
进食和繁衍,对一个没了雄风的小胖狗,都是不可触碰的逆鳞!
非要细究的话,进食可能更重要一点汪!
擦完四只脚的大白后退两步,像极了跳远前的蓄力,汪呜汪呜地破口大骂。
骂得很脏。
关山越不懂这傻狗怎么就突然生起气来了,不过狗叫的声音不大,构不成扰民。
于是关山越施施然地坐在了沙发上,颇有兴致地观赏着上蹿下跳的大白。
这样还能减减肥,挺好。
见它叫累了,关山越又端了碗水放在了大白面前。
这么点水就想打发它了?
狗可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什么叫忠实?就是说,咱们耶耶铁骨铮铮,这套对耶耶没用!
没!有!用!
大白扭过头去,整张狗脸写满了大义凛然。它不喝嗟来之水,才不会为了一碗水折腰的!
气性还挺大的。
要是眼神别忍住瞄着零食柜,他就信了。
关山越想了想今天立了功的大白,随便拆了根小肉干放在了大白的鼻子上,“晚上小警犬见义勇为了,奖励根小肉干。”
大白闻着鼻子上方传来的香气,不为所动,双腿一蹬,一跃而起,想要用嘴桶子,去顶零食袋子里最长的那根肉条。
它都看见了,关山越给它的这一根好短!
“行。”关山越从圆溜溜的眼里微妙地领会了大白的渴望,撸了撸狗头,失笑出声:“还认大小,不好骗啊。”
那可不!系统说小狗狗比七岁小孩还要聪明呢!
大白晃了晃脑袋,软乎乎的耳朵也一弹一弹的。
七岁正是人类上学的年纪,它大白要是再多读点书,那还了得?
也就是它不想读书而已啦~
它心满意足地叼住了最长的肉干,吧唧吧唧吃得开心,这可是知识的馈赠。
在大白风卷残云之际,想起了向惊飞说的饲养大白指南,关山越转身走向了书房。
家里的书房要比两间卧室都大得多,应该是把主卧改成了书房。
书房里有两面快到天花板的书架,还有两张宽阔桌子,布局分明,谈思绮和关望一人一边办公。
书架上计算机、数学和医学的书排得满满当当,都不是摆设,每本都有翻阅痕迹,几乎都能保持干净。
只有最上层的书落了灰,好像是几本大学物理的基础书。
饲养指南的笔记本很好找,就放在了桌面的书立上,在一排随便买的笔记本里它独树一帜,格外精美。
甚至还特意定制了封面,其上是四个大字:耶耶日记。
关山越翻开了一页,看见第一行字时,就意识到自己拿错了。
“思绮在写安安日记,那我就写耶耶日记吧。今天我也是有两个儿子的人了,要学会一碗水端平。”
10. 第 10 章
2014年1月2日
接回大白的这几天里,大白咬坏了两个靠枕,三双拖鞋,五个纸箱子,七只玩偶,十本儿童心理学。思绮笑着说,那些育儿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呵,在大雨天去买拖鞋的人不是她,她才能笑得出来。
哦,还有大白,它看着买回来的新拖鞋,笑得也挺开心的,你是生性爱笑吗?
拖鞋,危!
2014年1月5日
在打碎思绮五瓶香水和三块粉底液后,思绮现在已经改口了,给大白起了个新名——关家那狗儿子。
现在对我说话都是:“管好你家的狗儿子!”
明明之前她还天天对着大白喊“宝贝呢,女人变心好快啊。
大白啊,你先是抢了妈妈对我的称呼,等你妈妈认清你之后,又将你我一起逐出谈家大门,明明爸爸什么也没做错。
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来说,大白,你不用难过,她还愿意对我们发火,就说明她心里还有我们。
你要知道,真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2014年3月1日
大白今天和别人家狗打起来,唉,还没打赢!丢了你爸我的风采啊!想当年我逢战必胜的,就没输过!等我过几天偷偷传授你点拳脚功夫。
妈妈现在看上去很生气,但是大白别怕,她只是有些心疼,她好不容易把你毛毛养好,可又被其他小狗咬掉了几撮。
妈妈和爸爸都相信你是最棒的小狗狗,不会无缘无故冲别的狗狗叫的。
爸爸妈妈会永远无条件爱你,永远相信你。
2014年3月3日
好了,今天不是无条件爱你,得再加一条!我们什么都能接受,除非你离家出走!
大白!你太过分了!为了报前天的仇,竟然自己开门跑了!硬是也把人家的毛毛咬掉了几撮!干嘛这么着急报仇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妈妈在小区里为了找你,哭得稀里哗啦,腿都摔肿了!
还好你自己还能记得回来,看上去笨笨的,这时候怎么就聪明起来啦?小狗狗为了报仇真是不择手段啊!
唉,狗儿子惹的祸,我得买什么去给人家道歉啊?不如就拿大白的零食?
2014年3月5日
今天把大白送去了幼儿园,多少要学点东西回来吧?
不过大白也不高考,也不考编,能学会别乱跑就行,不会连这个都学不会吧......这学费花的我的私房钱啊!
你不在的第一天,爸爸妈妈吃夜宵的时候很想你。
唉,没有一条流哈喇子的小馋狗陪着了。
2014年3月6日
就在幼儿园待了一天,大白你就哭得稀里哗啦,还闹绝食了吗?你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们吗?是的,你赢了。
我今天请假,和妈妈一起把你接回家了......现在还在闹小脾气,难哄哦。
不过,被请家长的体验还挺新鲜的,就是没敢和你妈妈说......
毕竟妈妈哭得可伤心了。
2014年3月9日
大白抑郁了三天,才知道大白它心里那么没有安全感,送去幼儿园,会让它觉得自己又被抛弃了。
我们明明会一直陪着它的,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非要逼着它去学会人类社会的法则呢?
就算大白学不会握手、趴下这些指令,随便开门,也永远都会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而且,我们大白不咬人,不会爆冲,不护食,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乖的小狗了,不聪明又怎么了?
大不了子承父业,做条医疗狗!
2014年3月10日
大白,为了你开门乱跑这件事,今天妈妈说要给你做个带定位的摄像头,她现在可谓干劲十足啊......
爸爸能做什么呢?爸爸只能抱着你的狗头,看着她紧闭的房门,提供精神支持了。
况且,她关门是怕我们干扰她,我们为什么能干扰到她呢?是因为她爱我们。
是的,绝不是因为嫌我们吵,绝不是嫌弃我们屁用没有。
2014年6月1日
大白,你妈妈做好了摄像头,但是妈妈好像从做摄像头里领悟到了什么,又开启了原来的项目,她这三个月里都好忙啊!
大白不许闹脾气啊,我们要做成功女人背后安静的男人们。
大白,你瞎说什么呢?妈妈可不是抛夫弃子哦。
应该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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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1日
思绮,对不起,我没能做到我的承诺。
你离开的这些天里,我没照顾好大白,它看着你跳了下去,受到了惊吓,可我今天没有心情照顾它,反而要它来哄我。
2014月9月23日
大白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妈妈已经离开了。
思绮,从你离开那天后,大白一直都睡在你常常躺着的躺椅上。今天好像你身上的味道都被风吹得差不多了,它今天睡在上面,使劲嗅了很久,都没闻见你的味道,呜咽了一阵,哭了很久,沙发套都湿了。
思绮,大白很爱你。
我也是。
2014年11月5日
思绮,过了一个月,整间房子都没有你的味道了。
于是,我和大白搬回了原来的家里,又和孟姨、老黄成了邻居。他们都很喜欢大白,大白也很喜欢被他们喜欢。
但就像你说的那样,大白一定最爱妈妈。
2015年12月7日
思绮,今天大白救了孟姨,我的瞎折腾成功了。
没想到这些知识,大白都还记得,我也该重振旗鼓,继续教它一点新东西了,对吧?
2017年4月15日
思绮,你给大白做的摄像头坏了。我又给它换了个新的,我对它说这是妈妈做的最后一个摄像头了。
这傻儿子不知道是闻见了你的味道,还是听懂了,这下子倒是变得格外小心起来了。
早知道提你这么有用,我就说我的拖鞋是你买的了,省得我被它咬坏了那么多双鞋。
但,我有时候很羡慕大白,它能闻出你的味道,能认出你来。
2017年5月6日
思绮,我今天找到安安了,我们一家四口终于快要团聚了。
我对大白说我要去陪安安一阵,它好像听懂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尾巴。这世上又要多一个爱大白的人,它应该会很开心。
我会平衡好二胎之间的相处的。思绮,你当初买回来的那些教育学的书,我可没白看。
就是可惜,书都被大白咬坏了,我也没法复习了。
2017年5月7日
谈思绮,大白很想你。
11. 第 11 章
早上七点,林市国际高中校园里,赵校长正优哉游哉在学校走廊上视察。
窗户里昏昏欲睡的学生们,一与校长四目相对,便如临大敌,重振精神。
那惊慌失措的神情,令王校长心里颇为满意,本欲背着手,板着脸训上几句,但是手机铃突然响了起来,赵校长掏出手机来,一不小心按了免提。
“您好,请问是林市国际高中的赵校长吗?我们是润北大学招生办......”
霎时间,本就几近于无的早读声,这下子更是一点也没了。
赵校长忙不迭地关掉了外放的免提,将手机贴在了耳畔,顺带瞅了眼教室里,就发现那些个学生们一个个看似都捧起了单词书,实际上都竖起了耳朵,心思压根不在书上。
“abandon”几个字母还是有些太显眼了。
寻常日子里,对着这样的学生,赵校长总要再骂几句,而今天连瞪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他一走,学生们就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润北大学?诈骗的吧?就我们?也配?”
“难不成今年有学长学姐在高考上作弊了?”
“嗐,哪个能人呀?这路不是走窄了吗!他咋就不知道收着点呢?低调点哇!”
林市国际高中,说的好听是国际高中,说的不好听,这就是大专优秀生源地。
林国高中考门槛太低,导致每年真正能出国读个大学的学生都不多,去国外名校就更没有了。
大部分的学生都去了大专。
走到一边的赵校长在挂了电话之后,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他们这几年确实想提高学校实力,每年都给出了高额奖学金,来吸引优秀学生,但这几年也只招来了一个中考第二的关山越。
没别的原因,林国高给钱就能上,里面的学风实在太差,睡觉的比读书的都多得多,什么混子都有。
但凡对孩子学习上点心的家长,都不会让孩子为了那点奖学金,就去赔上自己的未来。
关山越高一、高二的成绩在全市都数一数二,但是高三的几次联考里,关山越发挥得都挺差的,就能上个普通本科,赵校长还挺遗憾的。
但是,刚刚润北大学招生办竟然说关山越是省高考状元。
没给赵校长恍惚的时间,烫手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工大招生办。
另一边,润北市,在关山越陪着大白试衣服时,他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
班主任话筒劈里啪啦说了一长串,语气极为激动,近乎是尖叫:“春寻,春寻,你查分了吗?你是省高考状元啊!润大和工大都在找你,你在哪呢?”
关山越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备注,确实是班主任,不是骗子。
昨天的诈骗电话该不会是真的招生办?
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我在润北市。”
“啊?润北市?噢,那你今天回来不?两个学校招生办都堵在学校了,想和你谈谈条件呢!”班主任没等关山越回答,又说:“还有就是,教育局和学校都有给你准备奖金呢!”
“我今天就不回去了,过两天吧。”
出乎班主任意料的是,关山越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起伏,更无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了的样子。
或许是惊喜到发懵了吧?
不过,这也不重要。
班主任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拨人,叹了口气。
自从听见了关山越在润北市,这两所学校的招生老师便蠢蠢欲动起来,就差插双翅膀飞过去了。
“呃...那你给我一个你润北市的地址吧?两个学校都在润北市,让其他本地老师去联系你吧?正好方便你们早点见面。”
“好。”
要是班主任能看见关山越,就会发现他挂了电话后,面上依旧毫无波澜,嘴角一点弧度都无,就仿佛是听见了“白菜打折了”。
挂完电话,关山越就发现大白终于把孟奶奶送来的新衣裳穿了进去。
幸好穿进去了,不然今晚社区广场舞比赛大白就没舞台装了。
这不,一大早,孟奶奶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它蓬松的毛发塞进了喜庆的舞狮服里。
虽然,关山越觉得这应该不止是毛多的问题。
大白肉嘟嘟的肚子看似是被束缚在了衣服里,实际上松软的绒毛早就从炸开的扣子缝隙里绽了出来,丰润的身材,一览无余。
憨傻的表情配着喜庆的衣服,它就是爷爷奶奶辈最疼爱的崽。
“这码不太准啊!我就说该选我挑的那件吧?”孟奶奶蹲在地上,推了推鼻子上滑落的老花镜,忍不住抱怨出声,见关山越没附和她,抬头问道:“咋了?小越有啥事?咋还报起地址了?”
“班主任打过来的,说有招生办老师要过来找我。”说完,关山越蹲了下去将大白推倒,不甚熟练地开始给大白套上四只鞋子。
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腾”地一下,孟奶奶就站了起来,一把撸起练功服的袖子,目光灼灼,烧着战火,骂道:“是工大那帮家伙?”
“听着意思,估计润大和工大都要来。”关山越垂垂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尾处投下一片阴影,他思索片刻,还是开口了:“老师说,我应该是高考状元。”
话音落,他的眼神就瞥向了别处,不直视孟奶奶。
大喜之下,孟奶奶没注意到关山越的神色,她猛地一拍大腿,疼得龇牙咧嘴,也不耽误她兴奋得直跺脚:“嚯,小越可以啊!”
兴奋劲缓了一会后,孟奶奶又焦急地在客厅来来回回走了好些步,事无巨细地把自己那些年的套路都给关山越说清楚:“你可千万别被那些个多心眼子的人骗咯!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知道吧?让他们先吵一架,相互竞价,给出底价,然后挑个最好的去,知道吧?”
关山越没怎么和太热情的长辈相处过,听着的同时,还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大白松软的肚皮,摸得大白直哼唧。
手法不错,再来再来嗷!大白颇为享受地眯起眼睛来。
见孟奶奶说得有些口干,关山越端来一杯水给她润润喉,问道:“您不是润大的招生办老师吗?”
他还记得孟奶奶见面时就让他报润大来着。
“不说我已经退休了吧,你可是我的小辈,还是邻居,论亲疏和远近,我肯定都要向着你啊!我当年和老赵,也就是你外婆,那感情好得很呢,不然也不会分房的时候约好住楼上下了。你妈当年都管我叫干妈的咧!”
而后,提到工大,孟奶奶撇撇嘴,极为不情愿地承认道:“而且工大有些专业也算不错吧,你去不亏的。”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便邀请关山越去吃饭,“哎,时候不早了,我去菜场买点菜回来,今天上我家吃去,这多好的事啊,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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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庆祝庆祝!”
不等关山越答复,孟奶奶就风风火火地开门离开了。
“向着我吗?”盯着已经合上的门,关山越低声重复了一遍,清润的声线里漾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热。
他极少感受过这种直白的偏袒。
福利院有国家的资金支撑,基本的吃喝不愁,不说多好,但是不会饿死人。至于孩子们的精神需求,那绝对是无法完全满足的。
院里很多孩子身上都有着难以治愈的身体缺陷或者严重疾病,除此之外更多的就是被遗弃的女孩。
他们要更弱些,阿姨和老师们也需要多费心些。
像他这样身体健康的、不愿被收养的孩子,在福利院里反而是少数派。
关山越长得好,人也聪明,哪怕年纪稍微大了点,也有很多人愿意收养他。有他在,其他孩子往往都不是首选。
他在健康孩子里,也是异类。
幼儿们在心理和生理都有缺陷时,根本无法隐藏他们心里直白又汹涌的恶意,□□霸凌谈不上,可关山越不可避免受到过冷暴力。
不过,小时候院里的阿姨口头上教育了其他孩子后,背地里会劝说他忍让些,他已经很幸运了。
与小说里的一些福利院不同,现实里很多福利院是全封闭式的,里面有自己的学校,从幼儿园可以一路读到初中,甚至规模大一点的福利院里连职业中专都有,中专是半开放式,吸纳了一部分外界学生。
如果成绩好,出来读高中、大学也都是有国家补助的。
全封闭式有好有坏,大家都无父无母,聚在一块没人会因为家庭被攻击、被歧视,更重要的是方便福利院管理,可年幼的孩子们长久地被圈在一个地方,心理都不算太健康。
福利院给不了孩子的是偏爱。人都是自私的,人们渴望着偏爱,渴望着没道理的偏袒,而不仅限于共有的爱。
而孟奶奶恰好就是这样极为护短的人。
买完了一大袋子菜的孟奶奶回家后,立马换上了白衬衫和西装裤,鼻梁上的黑框老花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金丝边眼镜。
她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模样令大白望而却步。
大白歪了歪脑袋,又嗅了嗅,没闻见熟悉的体味,只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有些好奇地问系统:“奶奶这是怎么了?”
系统斟酌了下言语,尽量说得简单明了:“这是战袍,就像你身上的衣服一样,能让人变厉害。”
这话它爱听,大白神气地抖了抖身子,“啪”地一声,舞狮装瞬间就崩开了一颗扣子,Q弹的肚子垂了下来。
关山越皱了皱眉,一把搂过大白,也不晓得这身衣服能撑到晚上吗?别搞砸了孟奶奶的比赛。
孟奶奶这个老太太本身性格就有些强势,火力全开之后,更是无人匹敌,关山越沉默地坐在边上的沙发上,看着孟奶奶与几个老师唇枪舌战。
“我在招生办都干了几十年了,你们能给出的奖学金和学术资源,我还能不知道?咱们就别玩迂回那套了吧?”
或许是和润大的老师们更熟,孟奶奶说起话来也要更随意些。
“什么润大校友情的,别玩这套啊,爹妈是你润大的,孩子就得是你润大的了?怎么新时代还有连坐制啦?”
修改了几条不太好的条件后,孟奶奶满意地让出了主位,让关山越分别和两个学校的老师们谈谈。
12.第 12 章
谈话不算太愉快,关山越哪方也没答应,反倒愈发沉默了。
对这样的结果,孟奶奶没说什么,更没劝他选哪所学校,晚上乐呵呵地招待他吃了顿饭后,就带着大白和关山越奔向室内体育馆去了。
如果不是室内体育馆开了空调,比较凉快,孟奶奶也不会考虑给毛多的大白穿衣服。
今晚是社区广场舞比赛,也是润北市广场舞初赛。
一群老太太穿得格外喜庆,大红大紫,分外明艳。其中好几个提溜着舞狮头套的老太太,她们手臂上的肱二头肌若隐若现,听说以前是教体育的。
这帮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聚在了一块,从气势上来看,和孟奶奶都是如出一辙的威风凛凛,一心问鼎广场,敢问谁与争锋。
这哪是队友啊,是战友。
关山越看了眼穿上鞋子后,跟在孟奶奶身后走路相当别扭的大白,它仿佛是重新安上了四肢似的。
尽管如此狼狈了,但大白依然昂然地挺起了胸脯。
要知道,平日里的它没打扮都能引来一众粉丝,今天的它特意盛装出席,可谓是光彩照人,每根毛发都散发着光芒,令人侧目。
怎么会有人不爱耶耶呢?
连系统都一个劲儿夸它英俊呢,真有品味哈,嘻嘻!
自信心加持下,大白越发膨胀,走起路来左右环顾,精准捕捉每一个移向它的镜头,抬了抬下巴,尽情展现自己360度无死角的魅力。
都有!都有!别着急哈!一个个来哈!
关山越按了按不停跳动的眉心,实在不忍直视。
而这时正坐在地板上百无聊赖的黄倩一抬眼,就在花枝招展的老太太堆里,看见了穿着清爽的清俊少年,赶忙叫了一声关山越,不停朝他招着手,拍了拍身侧的地板,示意他过来坐。
“关山越,嗐,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得无聊死了。”黄倩放下手机,忍不住抱怨起来。
关山越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在人群里极为活跃的大白,生怕它趁孟奶奶不注意,脱离牵引绳,但察觉到黄倩的目光,还是随便找了个问题:“你有长辈也参赛吗?”
“我弟弟参赛。”黄倩不假思索,见着关山越面上的疑色,又指了指万紫千红里那抹左右逢源的白毛,小声抱怨:“呶,大白,是我妈给我认的弟弟。我妈非要我给大白拍视频,她还怪潮的,不知道哪学来的,还让我给大白拍直拍,弄得我现在都跟站姐似的了。”
“要不是我妈这钱给的比律所实习多,我都不乐意干。”
“直拍”、“站姐”对关山越来说都是盲区,不过也大概听懂了“拍视频”。
他瞄了眼欢天喜地的大白,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出门前没充电,幸好电量还有80%,给大白拍个视频应该没问题。
虽然他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但是,大白每次都能有新的失误。
孟奶奶他们人齐了之后,就在一侧候场了。
大白个子矮,奈何它不停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若隐若现间能看见白色的残影。
关山越话少,黄倩待得有些无聊,便想搭两三句话解解闷,忽地想起这人高考状元的事了。
他们这个小区里的孩子从小到大都享受着最好的教育资源,考上名校的人数不胜数,关山越高考状元的事是引人注目,但也没到火爆的地步。
可黄倩晓得他的过去,多少是清楚其中的不易,她戳了戳正在擦着手机摄像头的关山越,“哎,你想好去哪读了没?”
关山越摇了摇头:“没想好,你读的什么专业?”
两所学校招生办的老师很热情,不约而同地都找了几个有空的教授与关山越视频交流。
可惜交流的越多,越没答案。
在之前的十几年里,他只想着读个好大学,多拿点奖学金。
至于专业,喜欢什么不重要,挑个能赚大钱的就好。
他很清楚,他就是个功利的人,也清楚这些想法在一心治学的老师面前,可谓是大逆不道,所以并不言明。
即使,关山越一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提的,直到老师们开始唠家常、拉关系的时候。
“小关啊,你爸妈我都认识的,他们都是非常纯粹的人,一个爱计算机,一个爱医学,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
“害,老关出国留学的时候,国外学校想用高薪留下他,他都不肯,非要回国。”
“谈老师年轻时候老和我吹牛,说她在专业课上称第一,没人敢说第二。我和她不是一个专业的,不晓得她成绩具体咋样,但是在科研上的态度,我真觉得没人敢在她面前称第一。她人瘦瘦的,在科研上倒是拼得很,狠狠压了工大一头呢!”
老师们说了很多关望和谈思绮的过去,当对上了那双温润的眼,对上了对学术有强烈热爱的教授,对上陌生的父母,本可以脱口而出的体面套话,关山越一时竟然就说不出口了。
第一次清楚地明白,他和素未蒙面的父母,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些隐秘黄倩自然不晓得,一提起专业,就到了黄倩的舒适区,她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打开招生减章,苦口婆心:“我上的法大,读的法学,但你千万别来。”
“为什么?”
“两千块你找不到一个司机,但你能招到一个会开车的律师助理,钱少活多啊...…都是血汗钱。”
想了想律所里劳动法团队中还在无偿加班的同学,黄倩不由得为他掉下一滴眼泪,“我不喜欢法学,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啥,所以就没转专业,现在就凑合过呗。以后要是遇见喜欢的,我再学吧。”
“嗯,挺好的。”关山越点点头道,也没继续问了。
对他来说,喜欢太奢侈了,黄倩的经验不适合他。
这时正好轮到了孟奶奶们上场,十来个人精神抖擞地排好了阵型,除了站在最前方的大白。
它正屁颠屁颠地扭着圆滚滚的屁股,长长的尾巴竖了起来,尾巴尖跟着步伐反向左右摇摆,矜持里带点藏不住的雀跃。
唉,真苦恼,它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会爱上很多人的耶耶吧?
它不过是心胸宽广,想给每个人类一个家罢了。
这能有什么错?
本就热情的观众们看见这样一条傻乐的大狗,不禁发出了更大的笑声。
而众所周知,大白是十足的人来疯。
嘿,粉丝们的笑声就是它的兴奋剂。
本来大白动作就学得不咋地,唯一能夸赞的点就只有:它还在队伍里。
这下好了,连牵引绳都拽不住大白自由奔腾的灵魂,孟奶奶彻底放弃,干脆放大白回归自由。
谁也阻止不了动物硬要表演。
大白那双黑溜溜的圆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嘴角咧开了一个极大的弧度,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牙齿。
在一蹦一跳绕场一周,与每个观众互动后,它的兴奋劲儿彻底上来了,直接后腿一跳,前肢立起,扑进了围观人群里。
原先大白一个鼓点都踩不准,而此时大白尾巴的摇摆频率竟然合上了欢快的节奏,好不欢腾。
在一圈人的怀里辗转翻腾后,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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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了抖耳朵,仿佛听见了什么,纵身一跳,干脆利落地蹦进了评委席里。
它的目标相当明确,一个劲儿地扒拉着两只爪子,吭哧吭哧地蹦跶了好几次,一番努力后,它终于横躺在了三个评委的的腿上。
评委们僵住了身子,不敢动弹,低头看着腿上温热的大白团子。
只见它相当自来熟,一点也不怕生,在陌生人身上也能躺得四仰八叉,软糯糯的雪白肚子正面朝上,半掉不掉的衣服遮遮掩掩地耷拉在肚皮上,裹住了小半个身子,稍微给孩子留了几分隐私。
大白发出了一阵哼哼唧唧的撒娇声,从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来看,它好像在说:“汪呜汪呜~是耶耶不够可爱吗?怎么你们的注意点竟然不在耶耶身上呢?”
若不是眼神过于单纯,倒有几分白狐的模样了。
就在大白随意折腾的时候,本身就有些紧的衣服直接崩开了最后一颗扣子。
整件小狮子的服装,就只剩下还扣在脑袋上的帽子,帽子的洞里伸出了两个透着粉色的耳朵,它们慢悠悠地随动作晃着。
而萨摩耶那一身挤得皱巴巴的毛,又重新鼓了起来,本就圆润的身子更圆润了。
系统目瞪口呆,它让大白哄一哄评委,说这是大白成为最靓崽的必经之路。
可也没想过大白这么能折腾。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舞狮队上了,甚至有几个正在舞狮的奶奶光明正大地顶起了狮子头,露出一双眼睛,生怕自己看不见,还眯了起来看热闹。
嘈杂的乐声里,孟奶奶看着空落落的牵引绳,小声嘟囔:“以前怎么不见大白对我这么热情?”
是的,短短的几分钟里,已经没人记得这是一场正规的社区广场舞比赛。
幸好,评委还有一丝理智。
浑身蹭满了白毛的评委即使软玉在怀,也不曾受到半点诱惑,一边撸着狗毛,一边无情地给出了最低分。
不过,没人会为这样的结果而感到郁闷。
回家后,洗完澡,关山越抱着狗头躺在沙发上,又把今天拍的视频翻了出来,调慢了倍速。
比赛时,关山越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相处时间不长,可也足够使关山越清楚大白就不是一条勤快的狗。它爱出去玩,但是不爱运动。
最奇怪的是,评委打扮很普通,身上没别的气味,为什么最后大白会一直待在评委腿上?直到关山越来拽它,它才肯走。
大白是热情又花心的海王,没有引诱的前提下,它几乎不会为任何一个人逗留。
今天的评委席布置得很草率,可也拉了条潦草的警戒线,那个高度对人来说,略微一抬腿就行,对狗来说,却是要弹跳的。
那头又没零食诱惑,大白犯不着违背狗性。
视频放慢之后,关山越看着大白在观众怀里撒娇时,明明没有其他声音,可它两只趴下去的耳朵却突然立了起来,抖了两下,而后大白转过头来,它的两只小眼睛像是看见骨头一样,满怀渴望地盯着评委席,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随着耳朵再次抖了两下,大白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观众,像是在确认什么指令似的,四只脚慢慢地朝着评委席试探性走上一两步,最后耳朵尖又颤了一下,它加快了步伐,奋不顾身地跃向了评委。
大白偶尔会显露出另一面来。
是大智若愚,还是什么?
“你是听见了什么吗?”
放下手机后,关山越弯下腰,轻轻捏了捏大白的两只耳朵,对上了大白因为舒适而微微眯起的眼睛。
13.第 13 章
对于关山越的试探,耶耶毫无察觉,坦然的目光里还透露着一丝不耐,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关山越,怎么不再给它顺顺毛呢?
顺毛好舒服的嗷!
而系统却是一惊。
在关山越慢放视频的时候,系统还没觉得不对,直至关山越反复观看自己出声的那几个时间点,系统大惊失色。
它与大白交流靠的是脑电波,不料大白却一直转不过弯来,只单纯地以为彼此都在正常发声。
每次与系统说话时,大白都选择直接“汪”出声来。
对着大白这样一个幼儿园肄业的小朋友,其中道理很难解释清楚。
不过,也没人听得懂狗语,系统干脆放任自流。
狗狗没事干叫上几声,声音不大,就没什么稀奇。
直至方才,系统才惊觉,原来大白每次听见声音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而这就成了关山越起疑心的引子。
系统没敢再说话。
大白却“汪”了一声:“统统,他叫你,你怎么不说话哇?”
它可是有礼貌的小狗狗,有问必答嗷!
系统依旧没说话,它知道现在的科技水平,还不足以实现时空穿越,它不知道应不应该和关山越坦白,也害怕这会给大白带来伤害。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宿主是大白,借由大白这个第三方解释,实在是强狗所难。
好在,关山越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会大白。
系统喘了口气。
然而困于摄像头角度,系统只能看见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角,大概推测出关山越的目光应该是停留在了大白脸上。
可,系统没做过人。
若是他的余光微微下移一分,便直接看向了大白脖颈上的铃铛摄像头。
那深沉的眼底,尽是难测的幽光。
随后的一天里,参观完了润大和工大,关山越便把大白托付给黄阿姨和孟奶奶后,独自回了林市。
一些升学的手续和档案急需关山越处理,当然,最关键的是学业奖金还没领。
奖金是头等大事,值得关山越花点车费回去一趟。
虽说广场舞最后跳得一塌糊涂,但实际上,比赛前关山越特意带大白去宠物店洗了一次澡。
在扫码付款时,关山越输入数字的手微微一顿。
活了十八年,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美貌是用钱堆出来的。
一套基础美容就花了500多。
宠物店老板熟悉大白,但第一次见到关山越,察觉他的迟疑,笑着说:“耶耶的美貌,主人的荣耀嘛,你家大白养得是真好,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的。”
一捕捉到了“好”、“大白”这两个词,大白立马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尾巴摇个不停,好不神气。
那可不!
和它一块出街,那得多有面儿啊。
未来等成了宠物店常客后,关山越某次无意间翻到了宠物店的登记簿。
那上面给大白的备注是:实心且毛多的小胖狗,紧跟在后面的是加粗的“要多收钱”。
除此之外,又标注了:爱美,爱听阿谀奉承,洗澡还算乖,绝不能提绝育两个字。
不过,此时关山越一无所知。
来都来了,他吃惊于宠物洗护的高昂价格,却从没想过离开。
即使,心甘情愿去付了钱,也不妨碍他全程盯着老板洗澡。
不是不放心,只是想偷师。
老板不怕被偷师,宠物美容这活儿不复杂,需要的是耐心,以及薪酬的驱动力。
准确来说是,钱得给够。
他一边给大白洗着澡,一边和关山越聊天。
老板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养狗的小知识,店里其他几个客人在一旁交流着养狗心得。
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关山越默默旁听着,在手机备忘录里列了个消费清单。
长长一串,触目惊心。
关望医院工作忙,谈思绮身体和精神都不大好,还要忙自己的项目,大白就没怎么去过稍微远点的地方,顶多去周边城市逛一逛。
别人家的狗狗看过海,爬过山,在沙漠里留下过爪印,漂流、缆车,甚至连直升机都坐过了。
上天下海,无所不往。
大白成天自诩“老子天下第一”,一旦真和别家的小狗比起来,它就是条没啥见识的小土狗。
关山越莫名就生出了一种危机感。
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大白都这起跑三年了,还来得及吗?
洗澡花几个小时才结束,来时两手空空,离开时,关山越领着翻新成功的大白团子,和一大袋零食、宠物保健品、玩具和狗狗衣服出了门。
老板在宠物店门口乐呵呵地招呼他下次再来。
这样鸡娃的家长,不多了。
购物一时爽,余额火葬场。
关望留下来的钱和医闹给的赔款都被关山越存了起来,一分没动,现在关山越用的都是高中存下来的奖学金和兼职工资。
原计划里,关山越准备再在润北待几天,但如今,他坐不住了。
——
林市还是离开前的模样,却恍如隔世。
一大早刚下了一场雨,此时天刚晴,微风拂面,空气里夹杂着绿叶与泥土的气息。
树梢上,被大雨浇灭的蝉鸣声再次响起。
赵校长眼尖,关山越一出站,赵校长就急急忙忙地挤过层层人群,一把就抱住了关山越,一张脸笑得满是褶子。
这可是他们学校行走的招生广告啊!
班主任跟在校长身后,想接过行李。
目光往后一扫,少年只背了一个书包,包里面还有不少空间。
他不准备找人叙旧,只等办好手续,拿到钱就走。
关山越家里的事,班主任后来了解个七七八八,多少是恍惚的。
这样一个离奇可悲的故事,直到迎来主角时,班主任才有了实感:这孩子,不再属于这里。
事实也是如此,若不是校长说要在毕业典礼上给关山越颁奖,他都不会留到第三天。
前两天,关山越整个人忙得像个陀螺,一些采访宣传纷至沓来。
林市的教育水平在省里是出了名的差,今年也是如此,难得能拉个高考状元做遮羞布,更是大肆宣扬。
趁着互联网上一年一度的高考热,关山越火了。
远在润北市的邓颖习惯性地打开微博,今天热搜第一的词条便是:最帅高考状元。
紧跟其后的词条则是,学会做人更重要。
人是视觉动物,她当然要看帅哥。
没想到,点开视频后看见的是熟人——关山越。
少年轮廓分明,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冷意,疏离中隐约透着些许锋芒。
摄像头里的他,恰好掀起眼皮,深深的厌世感扑面而来。
旁边写着的一行小字则是:靖省高考状元,关山越。
这是官媒的采访,提问中规中矩,回答也是正经得不行的官方发言,除了短了点。
不过,网友们才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评论区前排全是不正经的骚话。
七月的烤冻梨:[家夫献丑了,欢迎四年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灭螂者大联盟:[关山越,你知道的,我打小就没老公。]
小卖部部长v:[狠狠代了,冷面校草狠狠宠、]
划拉两三条后,画风就变了。
谈三明老师:[这样的孩子成了状元,简直是教育制度最大的败笔!]
树树视频:[看我主页置顶,详细介绍了我们这位“高考状元”,我只能说其中的水深得很。]
邓颖抿了抿唇,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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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树视频”发的小作文。
小作文首先介绍了关山越的原名庞春寻,放出了带着姓名的高中毕业照和一张律师函,以及福利院最新的捐赠感谢名单。
“我们这位‘高考状元’原名是庞春寻,原本是福利院的孤儿。前段时间找到自己亲生父亲了,见父亲有钱有势,状元立马改了名,收拾全副家当,马不停蹄地去了润北市,不和福利院道别,也一点不念福利院的恩情,甚至还把曾经好心给他饭吃、收留他的叔叔给告了。”
“这些只能说状元是成绩好,人品差,不懂感恩。”
“可实际上他的成绩真的好吗?林市国际高中听着高大上,但实际上是林市最差的高中。整个靖省,甚至林市,在高考之前都不知道还有关山越这号人。我对此感到很奇怪,高考前那么多次模考呢,省联考有,市联考也有,至少林市应该知道他吧?为此,我特意去查了‘状元''的成绩,惊了。”
紧接着就放出了高考前几次模考的成绩单,庞春寻的成绩都不算很好,本一线左右,与现在的高考成绩比起来,差了二百多分。
“那么敢问我们的‘状元’,你究竟是怎么超常发挥了二百多分成了状元的?那为什么不在采访里提这段经历呢?我想,这些要比宣传颜值更重要吧?你是不想分享学习经验呢?还是觉得这样的经验,别人是学不来的?”
一连串的反问后话锋一转,接下来突兀地换了个话题,“不得不说,现在的‘状元’与在福利院时相比,可谓是容光焕发啊。这有了亲爹就是不一样啊。”
“亲爹是谁呢?我就不说了,这是一张照片,里面有林市公安局局长,林市一院的院长,还有靖省一人医的院长、润北大学医学院院长,巧了不是,走在他们中间的就是我们‘状元’。”
最后,是一段采访关山越同学的视频,里面都是处理过的声音。
“谈谈对庞春寻的印象啊?他从来不去上晚自习,也不咋合群,我还挺怕他的。因为我看见过,他和学校几个混混聚在角落里,我路过的时候就闻见他们身上一股很浓很浓的烟味,平时应该抽得很凶。”
“以前有个教导主任特喜欢他,他们关系很亲密,主任经常叫他去办公室,后来那个主任高二暑假突发疾病去世了。他和其他老师,关系一般般吧?”
“高一、高二的时候,我们大部分考试都是自己学校老师出的试卷,我们成绩差嘛,试卷就要简单点,那会他成绩还挺好的。高三之后,我们都是和其他学校联考了,大家伙儿的成绩都大幅下滑了,他也不例外。”
“你可一定要把我的声音模糊化啊,我怕他找我算账。我以前见过他和校外的人打架,还找人要保护费呢。和老师反映情况?我说过啊,但是没用的。他在我们学校成绩挺好的,老师都把他当宝的。”
视频是黑底白色,当一个个大字配着诡异阴森的BGM弹出来时,极为骇人。
每个采访者话里有话,未尽之意令人不寒而栗,寥寥几句话就勾勒出一个不知感恩、考试作弊的不良少年,那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学生怎么成了高考状元的?所见者不由得开始阴谋论。
若邓颖从来没与关山越接触过,她此刻应该是怒火冲天,恨不得将这样的人直接告到中央去。
可她此时极为冷静,客观来看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其实就是春秋笔法。
她不相信关山越会是如此。
满身泥沼的人,绝不会有清风朗月的灵魂。
几天前的那个夜里,邓颖惊慌失措,总觉得人人都在看她,人人都会偷拍她。
从派出所走出来后,她有一刻只想躲在阴影里,这样就没人看得见她,但又害怕阴影会招来恶鬼。
而那时,前方牵着狗的少年停下了步伐,他身姿颀长,站在路灯下,似月般皎洁又温柔。
“裙子很好看。”
“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
14.第 14 章
邓颖没想到的是,“树树视频”最新爆出来的视频还与自己有关。
视频是用手机拍的,摄像头有些晃。
绵延不绝的夕阳染透了半边天,洒在了明明暗暗的广场上,一时暑气冲天。
穿着宽大黑色T恤的少年牵着一条全身雪白的萨摩耶,懒懒散散地站在一旁。
萨摩耶左右逢源享受着众人的喜爱,而少年看似不闻不问,实际上时不时便抬眼瞄上一眼萨摩耶,眉眼温柔。
一冷一热,相得益彰。
视频到这都还正常,直到萨摩耶突然满脸凶狠冲着外围一个拍照的大叔叫了起来,龇牙咧嘴的模样甚是可怖。
而少年不道歉就算了,更是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一脚踹倒大叔,动作干净利落,没给大叔半点反抗的机会。
轻而易举间,少年夺走了大叔的手机,死死攥在手心,冷厉地睨着被按住的大叔,寒气逼人,像是一头未驯化的狼崽,令人退避三舍。
巧的是,这少年便是陷入网络热门话题中的关山越。
一下子,网络就炸开了锅。
那些阴暗的、暴戾的言辞铺天盖地而来,全都被发泄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有的说这样恶毒的孩子被拐卖是罪有应得,顺带危言耸听一番,给他安了一堆颇有成就的爹。
更有甚者直接艾特几所TOP级高校,问他们这种“状元”还敢收吗?
最后就是老一套了,直接暴力地摁着十几亿的人低头反思。
这样的人都能被录取,真是一个国家教育制度的悲哀。
邓颖气得直哆嗦,嘴唇上下开合几次,奈何实在不会骂人,只能低声骂上几句“无耻”。
她沉思一会,将几条博文截图直接发给了关山越,询问他是否需要自己出声。
关山越或许在忙,没回消息,邓颖转头就朋友强力控诉营销号造谣。
“网友是不是有毛病啊?小作文里有什么实质证据吗?没证据,就把自己当大法官了。我想帮他出面作证,你说这是不是要录视频啊?”
那天被偷拍的事,邓颖和朋友说过,朋友当时也夸关山越行侠仗义,可没想到朋友这会却劝她千万别出面。
“你压根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啊!如果那些事他都做过,出面帮他澄清打人事件的你,就是众矢之的。网友骂得多脏呐!你受得了啊?咱们没必要牵扯进去!”
“实在不行,你让他自己去联系公安机关澄清或者等他澄清完前面的事,你再说呗。”
朋友说得有一定道理,全然是在为她考虑。
可是...
邓颖准备与朋友再谈谈,关山越就发来了消息。
关山越:【谢谢。我一个人可以的,网友说话不好听,这事与你无关,你没必要挨骂。】
而第三天是林市国际高中的毕业典礼。
按照流程,赵校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关山越发奖金,以彰显林国高的优秀教学水平。
颁奖完,最后一项便是关山越的个人演讲。
偌大的体育馆里,人声鼎沸。
学生们欢聚一堂,不少毕业生的家长也坐在其中,等着结束就和孩子一起拍毕业照。
校长长篇大论后口干舌燥,喝了一瓶水,去解手了。
关山越坐在主席台上,拍了拍话筒,回头瞥了眼投影仪幕布,若有所思地笑了,幕布上投着他昨天制作的ppt。
班主任向来放心这个学生,昨天就大概瞄了一眼ppt内容,没细看。
有时候网络上闹得沸沸腾腾,现实里却还算正常,至少大部分家长并不晓得这场腥风血雨。
家长拍了拍自家低头玩手机的孩子,骂道:“好了,别玩手机了,马上不还要复读嘛?还不听听人家状元咋学的!”
谷元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我哪学得了人家?”
妈,要知道他在学校的“光荣事迹”,你就会发现你儿子确实学不了!
或许是头顶的中央空调吹散了不少燥郁,又或者是暴露在白炽灯下,一些阴暗难听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想起没几个月又要上高三,谷元闷闷不乐地锁上手机,抬眼看着台上的风云人物。
关山越今日穿着的还是校服,白衬衫配着卡其色的裤子,身后投影上冷蓝色的ppt灯光打在他身上,眉眼间的冷淡一瞬间就凝成了雪,挥散不去。
ppt白底黑字,谷元抱着偏见,总觉得这像是悼词。
谷元初见关山越是在高一,也是在这间体育馆里,不过是开学典礼。
那时的关山越顶着一头短得可怜的板寸,皮肤也比现在的冷白再黑一个色调,穿着有些旧的衣服站在台上,接过了奖学金,气质要比现在更冷些。
为什么谷元能将他穿的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当时所有人都穿着校服,只有关山越穿着私服。
学校给关山越免了学费、书本费和餐饮费,但是像校服的话,是要提前交钱的,那会奖学金还没下来,关山越没钱,也不愿意赊账,更不愿意借别人的穿。
帅哥,特立独行的帅哥,在学校总是要格外瞩目的。
尤其是那种有故事的。
开学没多久,不知谁说关山越是刚从少管所放出来的,所以他才一头板寸。
有好事者闻风而动,偷偷去了办公室查了他的家庭信息表,便在校内大肆宣扬关山越是孤儿。
因此,有几个嘴贱的男生查了资料后,笑嘻嘻地去和关山越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不知道福利院里的男生,都要统一剃成监狱里劳改犯的那种板寸。”
“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剃板寸啊?是方便几个月不理发吗?要不要我捐点理发钱呀?”
私下里听说,关山越把那几个人都揍了一顿,下手不重,连淤青都没有。
之后,发生了很多不大不小的事,关山越逐渐成了整所学校的异类,最后彻底死寂,只有在成绩榜单上他才有存在感。
“大家好,我是关山越,今天很高兴在这里......”
通过音响清冷的声音传遍了整座体育馆,也唤回了谷元的神智。
依旧与过去每一次表彰会一样,关山越仍然坐在视觉中心侃侃而谈,而台下的人,大约是最后一次做听众了。
他的发言稿不长,很简短,没几分钟就跳转到了最后一张ppt上。
只是当光标点中白底黑色的“感谢”后,一个视频就填满了屏幕。
直至第一个画面出来时,每个人都以为这将会是充满惊喜的感谢视频。
可惜不是。
拍摄设备很差,视频画质不是很高清,至于视角应当是偷拍视角。
画面里七、八个学生围在一个角落,有几个手上叼着烟,漫不经心地弹了几下烟灰,滚烫的烟灰散落而下,掉在了别人头上。
随着摄像头逐渐往下,便露出一个跪在地上的学生,即使特意给那个学生的脸上打了马赛克,仍旧能从他瑟瑟发抖的身上猜出那人的神情。
惊惧、惶恐但也不敢反抗。
这是校园霸凌。
原先懒懒散散的谷元一下子就坐直了。
在重重马赛克的掩映下,谷元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被欺凌的学生,大家都喊他阿菜。
从外号就听得出来,阿菜不受欢迎。
在林国高这个学校里,阿菜成绩还可以,也是被奖学金吸引过来的那批人。不过成绩远不如关山越,阿菜的中考成绩只是过了普高线,到了高一更是要掉出了前列。
阿菜这人胆子小又懦弱,谷元和他做过一年的同桌,关系还行。
为什么只有一年?因为一年后阿菜就转走了。
阿菜走之前说关山越嫉妒他,总是联合其他混混学生欺负他,导致他待不下去,也学不好。
谷元想帮他找老师,阿菜不肯,说是自己反正也要离开了。
当然,谷元后来也找过关山越,警告他别再欺负阿菜,关山越只回了一句“没你事”。
这个视频却和阿菜当年的口述完全不同。
在混混们的拳脚密密麻麻地砸在阿菜身上时,拍摄者动了,他调好了角度,他的背影出镜了。
同样,所有人都认出来,拍摄者是关山越。
他放下书包,卷起了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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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起初他平静地与人协商,奈何那七八个学生丝毫不愿退让,一脸不屑,一拳直接冲着关山越的脸来。
关山越无奈,一拳一脚极为利落,拳风所过之处皆为他人的闷痛声,哪怕一打八依旧不落下风。
几个学生被他治服在地。
若是那几个学生再仔细些,就会发现关山越动手时很有分寸,不像他们那么狠,关山越更多的是防守。
他们要是狠狠心,愿意用车轮战耗着关山越的体力,也不一定没胜算。
显然,娇生惯养的学生尽管只被摔了一下,擦伤都没有,可还是怕了,撂下几句狠话就离开了。
这期间,阿菜一声不吭,将脑袋埋在书包里不敢动弹。
关山越见他没事,没多问一个字,便准备离开。
谁曾想,阿菜这时叫住了他,怯生生地问他:“庞春寻,你能不能期末考试让一让我?我家里人急需钱,你少考十名,我期末就能进前十了。”
入学后,学校的奖学金只提供给期末考前十的学生,那会阿菜正好第十一。
关山越的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拒绝了。
阿菜急了,苦着脸求了好几次,见他毫不留情地转身,更是满腹怨气:“关山越,反正你没有家人,你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能让给我呢?我是真的需要啊!”
随着关山越的转身,摄像头照到了他的脸。
那冷冽的眉峰上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微敛的嘴角噙着未干的血渍,听着“没有家人”,他面色不变,眉毛都不曾皱过一下,只是随意擦了一把嘴角。
进度条彻底到头后,在座皆哗然。
见此反应,关山越特意含笑扫了一眼台下,一眼就瞧见了那几个入了镜的学生,他们满脸涨红,眼冒怒火地盯着关山越。
校长上完厕所后又抽了支烟,等进场后看了一会惊觉不对,拼命用眼神和关山越示意,让他赶紧把视频关了。
但是关山越没听,赵校长想上台直接关了,却被其他几个学生死死拽住,不让他动。
就像其他几个被摁住的校领导一样。
什么时候想过去记录的呢?
是第一次找校长反映时,校长让他拿出证据?
还是第二次找校长反应时,校长对着确凿的霸凌证据,直接删了视频,让他退一步为他自己的未来、为自己的奖学金多考虑、考虑?
校长觉得没出大事,也不想惹事,更不想坏了学校的名声。
校长说:“春寻哪,他们都道歉了,也被我教育过了,年纪都还小,背个处分或者劝退多难看啊?更何况被欺负的学生也要转学了,这事要不就算了吧?”
“你想想,你第一次找我的时候,我就找他们谈过,他们就没再动过你,对吧?你势单力薄的,又何必和人结仇呢?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啊。”
林国高的名声已经够臭了。
很久以后,他明白了,赵校长说的这就是成年人的智慧——明哲保身。
但他或许是蠢了点吧,并不想和光同尘。
被视频惊到后,那几个霸凌者确实没再使用过纯粹的武力,甚至看起来学会了收敛,却从阿菜身上学会了给人造谣,学会了更使人窒息的冷暴力。
好几个性子软点的,都在他们的玩弄间变得愈发沉默。
转学也很难转,林国高已经是林市最差的高中了。
若是身体伤害还好估算,精神伤害是很难有什么证据的,明明已经遍体鳞伤了,反倒要被家长、老师谴责:“你这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
这次用在自己身上的网络手段,应该就是他们三年以来最好的成绩。
想起过去,关山越挑了挑眉,忽然扯出一抹笑来,“这不是摆拍,赵校长说凡事都要讲证据,要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所以我记录下来了。”又朝赵校长道:“赵校长,如果没有学校这个平台,我或许会去市中心的广告大屏投放。”
“您知道的,我刚拿了一笔很丰厚的奖学金。”
他更是直接拖长了尾音:“——我有钱了。”
此刻,主席台上方挂着的“立德树人”红字校训格外显眼。
15.第 15 章
关山越手里掌握的证据当然远不止于此,但是把这些证据全都放完,校长多半要叫保安了。
不过看见一个个疯狂摄像和拍照的记者,关山越觉得现在也不错。
“媒体”的笔,这几天他都见识到了。
校长可能都没想过,自己兴高采烈请过来的记者会将笔化刃,对准整所学校吧?
毕业典礼自然是不欢而散。
班主任犹豫再三,在慌忙离开的赵校长和不疾不徐的关山越里,追向了那道瘦削的背影。
第一次见到关山越时,他还要再瘦些,他像一头不懂收敛戾气的狼,好似在和所有人说“我不好惹”。
之后为了开学典礼,看关山越没校服,班主任从办公室里找了一身上届学生扔在学校的旧校服,递给了关山越。
旧校服并不脏,只是不太合身,上衣大了点,裤子短了。
关山越也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接了过去,轻声道谢。
但临上台前,班主任再见到关山越,他又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他以为是关山越故意的,训斥了几句,关山越只道歉,并不动作。
从那之后,一晃就是三年。
三年后,再与少年对视时,已经需要仰头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将浑身的刺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只是略显冷淡。
听见班主任的呼唤,关山越止住了脚步,转过身去。
此时阳光正好,盛夏肆意燃烧着,浩大热烈,揍得人间满是五颜六色的伤痕。
班主任喘着粗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本想委婉些,但一开口仍是藏不住的怨意:“春寻,你这是…唉...”
吐了口浊气,他又开口:“有什么话不能先和我们说呢?凡事都可以找老师帮忙的嘛!”
这无奈的姿态倒挺惹人同情的。
关山越没瞧他,反倒远远望着前面某栋教学楼。
那栋教学楼有八层楼,顶楼是天台。
因为有个荒废很久的球形天文台,不知哪天为了体现素质教育,就要用上,所以一直也没给天台安一道门。
直到出了事。
每到夏天,天台上总有除不尽的野草在风中随意摇曳,细细长长的看上去很脆弱,实则岁岁年年不改其貌。
谁曾想,人不如草,做不到一岁一枯荣,更没法烧不尽。
悲凉感油然而生。
关山越长睫微敛似是合上了眼,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换了个话题:“李老师,你还记得高三跳楼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吗?”
班主任面色大变,猛地就垂下了头颅,不敢直视关山越。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不断渗出,一路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汗珠很快就在柏油路上晕了一圈圈,然后渗入地里,在太阳的灼烧下,再也不见。
汗水不似鲜血,即使蒸发了,仍能肉眼可见。
除非被洗刷。
过了许久,班主任沙哑的嗓子只蹦了一个“我”字来,后面未尽的话说不出口。
就在班主任意识越发晕眩的时刻,关山越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而非“老师”。
“李成。”
他像命令一般:“你不能忘了他。”
李成忽地抬头,涨红了脸,朝着关山越的背影喊着:“庞春寻!我可以出面为你作证!”
但男生没再回头。
他的衬衫被微风吹起来一个角来,翩跹似蝶,难以抓住。
就像一年前天台上那道一跃而下的背影一样。
李成抓不住。
不知何时,快要忘却的回忆,再次刻骨铭心。
还没走出校园,关山越就在门口的车棚处被人拦下了。
高一高二期末结束了,学校里除了毕业生,没什么人了,车棚也空荡荡的。
来人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胸口好几颗扣子都没扣,袒露出一大片纹身来。
王建双手插兜,像个痞子一样倚在铁栏杆上,充满恨意地问道:“你很得意吧?”
方才体育馆播放的视频里,最令人惊恐的就是王建。
别人教训阿菜时,只有王建乐呵呵地在一旁笑着,像是在欣赏阿菜的恐惧,并以此为食。
浑身的恶意浓得都要冲破屏幕了。
事实上,他就是那群人的老大。
关山越挑了挑眉,不语。
“你他妈等这天等很久了吧?就为了在你最辉煌的时候报复我?一个视频留了两年多啊!删了还有备份,你丫是要搞死我!”
“难为我们的大状元,考个试还压分啊。”
王建劈里啪啦地骂了一长串脏得不能再脏的话,那双罪恶的手死死握成拳,青筋环绕,似乎下一秒就要揍到关山越脸上来。
关山越嗤笑一声:“你家庭太不幸了,就只能从别人的痛苦里得到喘息吗?”
“你那天果然是看见了。”王建眼神一闪,咬牙切齿。
“是,我看见了。你在少管所门口被你爸狠狠揍了一顿。”
少管所就在福利院附近。
报道那天,王建才从少管所被领出来,就在少管所门口硬生生被他爸揍了一顿。
这一切都被走路上学的关山越看见了。
所以关山越的寸头无端被人造谣。
所以关山越开学典礼上借到的那身校服,被人“不小心”弄脏了。
若是李成稍微仔细些,就能注意到没钱的关山越最后却买了三套校服,归还回来那套校服是全新的。
再上点心,就会发现关山越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自尊心,阻碍老师的工作。
那些年学校为了宣传,借贫困生的事迹,彰显学生自强不息的品格,很多贫困生拒绝了。
只有关山越没有一次在采访、拍照时推辞过。
“你攻击我穷、道德败坏,却从不攻击我没有父母。”
关山越淡淡地说:“因为你这样有父母的人,也不幸福。”
这句话王建没有反驳,他从裤兜里翻出了一包烟,两根手指熟练地夹起了一根烟。
打火机“啪”地一声,灼热的火焰颤颤巍巍而出。
王建抿了一口,坏心眼地吞吐烟雾糊了关山越一脸。
见他后退一步,才心满意足地坏笑了起来:“我要出国了。”
“挺好,成了洋垃圾。”关山越皱了皱眉,懒得和他多聊。
“庞春寻,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王建刚想把手搭在关山越的肩膀上,欲拦住关山越的脚步。
话还没说完,就有两个人从关山越身后飞快冲了出来,狠狠地打下了王建的手,一片通红的掌印浮于手背之上。
随即,其中一人张开双臂挡在了关山越面前。
看见这两个人,关山越怔住了。
是黄倩与向惊飞,他们本该远在润北市。
又想起这两天,向惊飞有事没事就问他在干什么,有没有努力备战篮球赛。
消息频繁到关山越想拉黑他。
没头没脑又没完没了的聊天记录,在这儿得到了个答案。
向惊飞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哪怕身高不够,也强行踮着脚撑气场,骂骂咧咧着:“有你什么事?就你也配对我们越哥挑衅?”
从关山越的视角,可以顺着向惊飞的头顶,轻而易举地看清楚王建脸上的懵逼。
以为自己有港匪片里伟岸身姿的向惊飞,其实拦了个寂寞。
“哪来的小兔崽子?庞春寻你有钱之后,就买这么个矮子来当打手?”
面对王建时,关山越还是第一次莫名觉得好笑。
上次有人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还是在玩老鹰捉小鸡。
同样,黄倩想,有向惊飞做这护小鸡崽的母鸡,就已经够...傻了。
自觉成熟的她一脸憔悴地站在关山越另一侧,手上还牵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狗。
眼神下移,关山越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走之前花了大价钱洗得干干净净的萨摩耶,不知去哪鬼混了,给自己混成了一条阿拉斯加。
它背上原先那一大片雪白的毛发已然成了灰扑扑的颜色,毛发不复柔顺的模样,在泥水里滚了一遭,打结成团。
沿着敦实的肚子两侧朝里看,那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灰色。
四只爪子和脸更不必说,彻底脏得不成样了。
唯有挂在嘴边傻乐的舌头还是粉色的。
大白歪着脑袋,颇为亲昵地朝着关山越打着招呼:“汪汪汪!看见你的小宝贝耶耶,惊不惊喜哇!”
它好像在说,“你的微信扣款500元,汪汪”。
上次在宠物店还没偷师成功,大白就给自己揽了这么个大工程,这宠物店非去不可了。
关山越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不过,上次做过美容了,这次只用洗澡应该用不到五百吧?
一两百的,其实也还行。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往后推的。
没管愤怒的王建,关山越拍了拍向惊飞,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它又怎么过来的?”
向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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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摸了摸后脑勺,突然有点心虚:“嘿嘿嘿,开车过来的,这不是在网上看见骂你的了嘛~我来给我兄弟撑腰!刚刚进了你们体育馆听了你的发言,我就知道这高中没好人!烂透了!”
第一天在网上看见关山越的消息时,向惊飞怒不可遏。
一派胡言!关叔的儿子就是他的...兄弟!
他的兄弟能是这样的人吗?!
热血上头的向惊飞直接拉着黄倩,来林市给关山越找场子。
在向惊飞的中二眼里,整所林市国际高中找不出一个好人来,他根本放心不下关山越孤身一人对抗整所高中。
更惊奇的是,在发热的头脑操控下,向惊飞竟然还思考了一秒。
大白是关山越唯一的亲人了,看见大白,关山越应该心里就能有力量!
于是,顺走了大白。
不过,有了大白就要麻烦一点了...
一想起向惊飞的神来之笔,黄倩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向惊飞破口大骂:“你是给你兄弟撑腰了!苦的怎么就是我了!”
“小关!是我!开了两天车!一路靠着毅力从润北开到林市的!”
有了大白,高铁、飞机这些交通方式都不方便,就只能开车了。
问题是向惊飞没成年,只有黄倩有驾照。
黄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信了向惊飞的鬼话,一点也没犹豫,抱起大白就走了。
她自己不懂事,她妈也不知道拦着点呢!好歹她妈和她一块开去林市啊!
黄倩懊悔,黄倩悔不当初。
向惊飞一时气短,躲在关山越身后探出脑袋:“中途我不是给你找了个代驾嘛!”
什么鬼代驾!
不提代驾这事,黄倩还没那么气。
向惊飞之前没找过代驾,当时又开到了外地,不熟悉路况,把目的地定位错了。
代驾骑着自行车过来以为就开一段,结果没想到要上高速。
最后到了林市,他们又深夜将代驾送到了高铁站。
黄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骂道:“向惊飞,你就仗着未成年保护法吧,不然老娘迟早要揍你一顿!”
两人斗嘴间,一转眼,黄倩就看见王建想趁关山越不注意,拿香烟烫关山越的手。
不等黄倩反应过来,大白双腿一蹬,扑到了王建面前,锋利的爪子钩住了王建的衬衫。
耀眼的日光下,犬牙利齿森然不可侵,双眼里闪烁着猩红之色。
它仰起头朝着王建怒吼,战意一触即发。
呜呜!被烟头烫到会好疼的!坏人!
这一叫,吓得没设防的王建一哆嗦,双手颤抖,香烟就落在了自己的帆布鞋上,刺痛感难以忽视。
关山越挡在大白面前,止住了它的动作,弯下腰,抱着大白的脑袋,安抚似的摸了摸。
而后,他第一次如此冷绝地盯着王建。
黄倩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指着车棚顶上冒着红点的摄像头,面向王建骇然大怒:“你个小畜生,瞪什么瞪呢!还敢拿香烟烫人?!信不信我告你故意伤害?”
“老娘学刑法的,你现在成年了吧?想关几年?”
提起“成年”,王建想起那段不太愉快的少管所生活,眼色微变,面带寒气地用脚碾了碾烟头,深深看了眼关山越才肯离开,似是也要将他的脸碾碎似的。
等王建走了,向惊飞崩起的脸才一松,踮起脚来搂住关山越,故作轻松地说道:“老关,我够给你面子吧?哥们千里迢迢来给你撑场子,这瘪犊子都被我吓跑了噢!”
黄倩白了一眼:“就你?是我的功劳好吧?法律才是最好的武器。”
“是是是,你以前最喜欢拿法典砸我了!那么厚一本,打人可疼了,能不是最好的武器嘛……”
话没说完,黄倩一巴掌就甩在了向惊飞的背上,疼得向惊飞大声哀嚎。
关山越腿边的大白也不甘示弱,伸长了短短的脖子:“嗷呜!明明是本耶的功劳!我刚刚可凶了汪!”
“小关/老关,你说是我们三个谁的功劳?”
“汪汪!”
三张脸幽幽地凑近了关山越,非要争个高低。
关山越忽地心头一热,灿然的日光点亮了那对浅色瞳孔,自由又明朗。
被簇拥着,他只笑了笑,没出声。
但是,没关系。
夏天太热闹了,给了他声音。
声嘶力竭的蝉鸣、酣畅淋漓的雨声和心脏悄悄震动的声音,不屈不挠,不绝于耳。
此声,野火也烧不尽。
16.第 16 章
出了校门,坐上了黄倩的车。
这润A的车牌,在一片靖L里格格不入。
黄倩和向惊飞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林市,脸上的疲惫根本遮不住,关山越上车前,想了想问:“要不,我给你们找个旅馆歇一晚,明天走?”
向惊飞察觉出关山越想甩开他们,立马踮起脚勾住关山越的肩膀,整个人像挂在了关山越身上,问道:“你马上要去哪?”
“去趟福利院,告个别。”
这三天忙着采访,还没来得及回福利院看看。
“一块儿啊!”向惊飞指着皱巴巴的大白,“我们大白也是要遛遛的!”
听见自己的名字,大白仰起头,跳着叫了一声,“汪!对对对,耶耶坐在车上好不舒服的!”
大白不晕车,但车上太颠簸,它也不怎么舒服。
黄倩一边打开驾驶座车门,一边白了向惊飞一眼,他与大白的神情都一模一样,活像异父异母的狗兄弟,忍不住吐槽:“向惊飞,我看是要遛遛你吧?”
“嘿嘿嘿!”向惊飞被黄倩骂惯了,一脸笑嘻嘻地钻进了副驾。
黄倩的车底盘比较高,至少比大白的底盘高,指望这条小胖狗自觉主动地跳上去,反正关山越不敢有这种奢望。
关山越看着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随地趴在地上的大白,低头又看了眼自己干净的白衬衫,长长叹了口气。
他认命地弯下腰,一把抱起大白,大白嘴角一扬,熟门熟路地将两只灰不溜秋的爪子搭在了关山越肩上,软乎乎的,又带点温热的触感让关山越心头一颤。
果不其然,衬衫盖上了一对黑漆漆的爪印。
上了车,大白也不老实,整条狗大喇喇地平躺在关山越腿上,正哼哼唧唧地要抱抱。
看得关山越眉心跳了跳,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小狗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只会继续爱你”。
一对上大白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就发现它正一动一动地盯着自己,像是怕眼前人消失了一样,整个世界里它只看见了自己。
小狗能有什么错?小狗只是想粘着很久没见的主人,它只是太爱主人了。
罢了,一件衣服而已。
反正毕业了,校服衬衫也不会再穿了。
当大白心满意足地蹭着关山越的胸口时,明媚的阳光顺着车窗,照在小狗脸上,它极为舒坦地眯起了眼睛,嗅了嗅车内冷气,脑袋一歪,沉沉地睡去了。
果然啊,还是人腿上舒服呢,嘻嘻。车座好硬,坐得它屁股都瘦了。
系统看着关山越轻轻拍着大白的背,托着大白脑袋,哄它入睡,陷入了沉思。
阴差阳错绑定了大白做宿主后,系统看上去还没有放弃,实际上已经认定治愈关山越的任务即将迎来失败,后续一系列的作为不过是垂死挣扎。
可是没想到大白什么也没做,关山越似乎就自己好起来,而且他看上去更像是自我攻略。
难道人类这么偏爱傻白甜吗?
——
林市福利院
关山越说了些注意事项,便让黄倩和向惊飞带着大白去逛逛,他独自去了院长办公室。
福利院办公室简朴又温馨,墙上挂了很多张合照,每年福利院都会组织孩子拍上一张大合照,每张照片上人不完全相同,有些人已经离开了,又来了一批新的孩子。
院长庞清苑戴着眼镜正低头办公,听见一阵敲门声,抬眼道:“进。”
盛夏日光太烈,带着蝉鸣噪点的光刚一入户,滚滚热浪便迎面袭来,少年踩着一地白光而来。
当初瘦骨嶙峋的小孩已经长成了清隽少年。
冬天至冷时遇见的孩子,在夏天时就要离开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家。
看得院长心里一阵喟叹,这孩子太苦了,他自己硬是咬着牙为自己挣出一个大好未来。
院长放下笔,连忙起身,欣慰地拍了拍关山越的肩膀,慈爱地开口:“春寻,不,该叫你小越了。”
来了林市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的新名字。
关山越敛了敛眼底未明的情绪,递了一张卡过去,上面贴了密码,他说:“苑姨,给,这是我这几天收到的奖学金。”
对着院长,关山越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
除了政府拨款外,院长想尽了各种法子,尽了全力去筹得更多的钱,只为了提高孩子们的生活质量,有更好的教学设备,有更好的衣服,而不仅限于最基本的吃饱饭。
院长低头看着面前对着自己弯腰感谢的孩子,一阵热意涌向眼眶,她扶起关山越坐下。
钱,院长没要,她又推了回去,劝道:“这钱你自己收着吧,你以后过日子也不容易,能攒一点是一点。”
“没事,我现在家里有钱,房车都有,我自己一个人够用的,您不用担心我。”
“你家里的钱,你会花吗?或者说,你现在真心认可关家是你的家吗?”
院长顿了顿,面上的笑彻底褪去了,堆积在她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缓了缓语气:“小越,我很清楚你是不会花的,即使有DNA报告,你现在心里仍然不相信关先生是你的父亲吧?更何况关家的钱里,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医闹里得到的赔款,那是关先生的命换来的,太重了,这钱你更不会花的。”
院长不敢说的是,照关山越的性子来看,若是未来有一日,关山越认识到那就是自己的家,他可能更不会花关家的钱。
没有家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又花了很久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家。最后,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家因为找自己全都死了,心头会更疼、更自责。
“小越,你把一大笔钱捐给院里了,你自己呢?你自己过得苦巴巴的,让我愧疚吗?”
院长温柔地注视着少年,看着他如今愈发成熟立体的五官,好像又看见那年初见时灰头土脸、强忍着泪水的小孩子。
他当时明明已经悲痛欲绝,可是连抽泣声都几近于无,看向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露着不安,害怕别人嫌弃他,害怕再次被丢弃。
“你刚来院里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发几块钱作为零花钱,其他小朋友都会花掉,再爱攒钱的小朋友都会花一两块。只有你三年里一分钱都没动过。”
“我那会问你,你说你怕我们发现你其实不属于这里,到时候会赶你走。你说如果你要走,就把钱还给我们,因为这钱不属于你。”
她当时问完后,那个小男孩就从空的饼干罐头里翻出一堆叠好的一块钱纸币,怯生生地递了过来,明明眼里闪着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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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泪光,却死活装着自己无所谓的模样。
而十几年过去了,当初的小男孩已经可以毫不在意地递来自己苦了好几年才存下来的钱,一声沉沉的叹息从院长嘴边溢出。
“我这些天里一直在想,你这孩子要比别人更敏锐些,在这儿这么多年了,其实也没多少归属感和安全感吧?”
“我……”关山越张了张嘴,对上院长那双看透一切后无奈的眼,彻底安静了。
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家呢?不是因为阿姨们更关心其他身体残疾的孩子,而是发现福利院里的阿姨、老师和院长,都另外有自己的、完整的家庭。
不辞辛苦地照顾他、关心他,是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当然也离不开善心的缘故,他们的的确确对这些没血缘的孩子们生出了感情。
可是,他们自己是有血肉至亲的,在春节时更想与家人欢聚一堂。
他们会有休息日,并不会每时每刻都待在福利院里,他们有另外的、没有福利院的世界。甚至,他们也会为了更好的生活而离职。
就连这些孩子,最后都是要离开的,除了那些身体实在无法支撑独立生活的人。
无论如何,他想,福利院不是他的家,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家,没有一个家庭是为了离开而组建的。
意识到这点后,关山越并没有生出哀怨与嫉妒的情绪,而是无比庆幸。
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缠着他们,不让他们离开;庆幸自己没有越线,不曾对任何人产生过于强烈的依赖感,以至于依然能保持冷静,而不会在意识到真相后太痛苦。
这是好事。
他的沉默,让院长的眼神更加黯淡。她想起这几天网络上的风风雨雨,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所以,即使那么多人劝你,你还是选了国高,就为了它高额的奖学金。小越,你太想离开了。没有关先生,你高考后还是会拿着这些年存的奖学金,离开福利院,去过自己的日子。”
国家对待孤儿的政策很好,考上了公立大专、本科,福利院依然会承担生活费和学费,哪怕读到博士都还会有。
但,眼前的孩子不会要的。他已经认定了这不是自己的家,不是避风港,就不会心安理得地伸手去索取。
“小越,这钱我不会要的,等你以后哪怕没有这笔钱,也能过得很好的时候,再捐吧。”
见关山越还要推辞,院长起身抱住了关山越。
院长个子娇小,却不妨碍这个拥抱温暖又包容,像是海洋一样宽广无垠,紧紧地裹住了他。
她眼眶通红,哽咽地说着十几年前见面时的第一句话:“孩子,你辛苦了。”
当初以为能给他一个不怕风吹雨淋的家。没想到这些年,他却一直带着行李,站在屋檐下,借这一片短暂的阴蔽来躲一场漫长的雨。
面对突如其来的拥抱,关山越无措地回抱,眼神触及她发间丛生的银丝有些恍惚:院长也老了。
来了福利院后,关山越没太挨饿过,福利院的人也不会像养父母一样打人。
他没觉得自己过得特别苦,遇见麻烦的人和事,最后他总能找到办法去解决,并不需要谁特意去怜悯。
但被人抱住时,被人心疼时,整颗心仍然会酥酥麻麻的,好像通了电一样。
17.第 17 章
怀着复杂的心绪出了办公室,看见向惊飞发来的消息,去了活动室。
正值暑假,每年寒暑假都会有志愿者来做志愿,带着年幼的孩子们玩乐、学习。
等关山越到的时候,两人一狗正自以为隐蔽,悄咪咪地扒着窗户偷看。
活动室半新不旧的,唯一一台柜式空调已然发黄斑驳,冷气也有些不足,但对孩子们来说正好。
为了方便游戏,活动室里把桌椅都摞了起来,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正在里面跑跑跳跳,穿着志愿者衣服的女孩笑嘻嘻地站在讲台指挥着。
教室最后面站着一个高个男生庞冬临,他正目不转睛地关注着每个孩子,怕他们受伤。
两人一狗一来,就被孩子们看见了。
一轮游戏结束后,几个孩子停了下来,站在窗户边上,踮起脚,眼巴巴地看着大白,面露期待。
他们从来没有和狗狗玩过,它好可爱啊,还会笑啊!好想摸摸哦!
庞冬临顺着他们热切的眼神往外一瞧,就看见了窗外的关山越,打开了门。
经过关山越点头,黄倩和向惊飞两人迫不及待地进了活动室,顶替了庞冬临的工作,和孩子们一块玩,而庞冬临则站在门口和关山越聊天。
“庞春寻啊,你发达之后就养这么条小脏狗?倒是挺胖乎的。”庞冬临面露挑剔地俯视着不停朝小孩子们摇尾巴的大白,一开口便阴阳怪气,实际说的又很幼稚。
小时候关山越受别的孩子排挤,高中后,大家都懂事了些,面子上都勉强算过得去,不过得除了庞冬临。
主要是庞冬临这人说话总是酸溜溜的,又不怎么中听。
大白哼了一声,别想蛐蛐它,它都听得懂!它原先还在到处乱嗅,一听见恶评,立马昂首挺胸起来,力图展现自己健美的身姿。
“它不胖。”关山越一向懒得理庞冬临这小学鸡,不过今天涉及到大白,他还是多说了一句。
他自觉相当客观,大白现在一身的毛都变灰了,深色显瘦,看起来瘦多了,孩子进步了就别多嘴了。
庞冬临双眼瞬间睁大了,他是看关山越不顺眼,但也得承认关山越这人生理上还是没啥大毛病的。
“不是?你哪看出来它瘦了?”
关山越没理他。
难道这狗是怀孕了?
这时,向惊飞承担着所有孩子的希望,咋咋呼呼地打开了门,“老关,小孩儿们都想和大白玩,我能不能它带进去啊?”
看了眼干净到发光的地板,再看了眼脏兮兮的大白,关山越有些犹豫,再昧着良心,也得说大白确实脏。
不等关山越回答,庞冬临抢了话来,从向惊飞的态度里,他算是琢磨明白了:“得,这还真是你养的狗啊?怎么养得这么脏?”
别看庞冬临先前说的那句话,但他心里还真没把大白当成关山越的狗。关山越这人怕麻烦,那条狗又胖,毛又多,还这么脏,洗完整条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最关键,关山越这人讲究,怎么愿意带着一条脏狗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
诶,仔细一瞧,这人衬衫上好几处都印上狗狗的爪子呢。啧啧,原来是什么样的狗带出什么样的主人啊!
让关山越成天再装呢!
关山越瞥了眼一脸幸灾乐祸的庞冬临,思考一会,拒绝了向惊飞:“不了,大白太脏了,别弄脏了地板。”
他的无视让庞冬临有点生气,势要和关山越唱反调,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振振有词:“这就是你不对了,地板脏了,你不会再拖干净吗?这些小孩儿都没和狗玩过,难得有个机会,下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就眼睁睁地让他们错过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有人说好话,向惊飞顺势就往旁边挪了挪身子,露出身后一连串的孩子,他们正对着大白望眼欲穿。
这直白的目光让大白很快就明白,有人需要它!
听听啊,他们竟然没有和耶耶玩过!多可怜啊!没水的地方叫沙漠,没耶的地方,那就叫寂寞!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小狗队长,认真营业!
大白不顾牵引绳,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一时间,关山越竟然感觉自己像是阻碍了他们双向奔赴,想了想,实在懒得与众人为敌,干脆解开了牵引绳,放了大白自由。
大白屁股一扭一扭地往前,等那看似矜持的步伐踩在土黄色的地板上,赫然就映出了一连串的爪印。
孩子们一窝蜂地围住大白,胆子大点的直接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了大白蓬松的毛毛里,他感觉自己像是枕在了一团松软香甜的棉花糖里,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哪怕再脏也无所谓。
对小孩子来说,眼前的耶耶是和人完全不一样的。
人们常说的“狗眼看人低”是不对的,只有人眼里才有高低。耶耶的眼睛好似两颗干净温润的玉石,眼里只有最纯粹的快乐与热情,看谁都是一样的,不会有怜意,它也不懂谁可怜。
即使它的毛发已经脏兮兮的了,仍然在发着金光,很温暖。
面对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指,大白吐出一截粉粉的舌头,舔了一口,满意地看着小孩子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嘴里更是发出惊喜的叫声。
大白慢悠悠地晃荡着自己的尾巴,给了关山越一个得意的眼神:嘿,它这该死的魅力啊!真是无处安放呢!
因为大白进来了,作为主人的关山越也不得不坐在教室后面,看着他们,既怕小孩不懂事,也怕大白不小心。
庞冬临看着身旁目不转睛的关山越,想起这些年的相处,难得能心平气和地说起话来:“哎,庞春寻,我其实挺嫉妒你的。”
“我知道。”关山越点点头,这人的心思都写脸上了,很好懂。
“烦死了,你这话说的倒是高高在上啊。如果没有你,我或许会愿意被人领养。”庞冬临顿了顿,说:“但是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这么大的决心考大学。”
“这些你也知道吗?”
“前一个知道,我劝过你的。”关山越微微侧目。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他们俩是同一年的冬天来的福利院,一个冬临,一个春寻。
冬临小时候长得并不好,黑黑瘦瘦的不说,脸上还有一块很大的黑色胎记,这几年胎记淡了些,乍一看并没有那么可怖了。春寻却恰恰相反,最营养不良的时候,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长相极好的小男孩。
更可怜的是他们俩年纪还差不多,林市早些年重男轻女的风气很重,想领养孩子的人几乎都想要一个健康的小男孩,他们俩总是会被一起推出去。
本来世人就重容貌,两人之间的对此实在太惨烈,庞冬临每次都抱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回,他以为自己的开朗幽默能打动人,可惜没有。
人家宁愿不收养,也不要他。
这般折腾了三四次,关山越察觉了不妥,便找了院长,说自己不想被领养,不愿意和庞冬临再在一块。
即使没了对照组,庞冬临接连两三次都没被选中,之后就生了倔劲。最后一次,有一对不能怀孕的夫妻在被关山越拒绝后,转而想收养他,庞冬临却不愿了。
那天夜里,关山越找到了庞冬临,第一次管起了他的闲事,用上最诚恳的语气:“去吧。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家吗?再拖下去,你年纪就大了。”
这话庞冬临气得直接和关山越打了一架,当然没打赢。可一架打完,有些犹豫的庞冬临直接拒绝了。
最后,那对夫妻领养了一个小女孩。
庞冬临想想关山越那时候的神情,不由得嗤笑一声:“你那算哪门子的劝?你小时候是什么人,你自己没点数吗?整个人都像冰块似的,本来就讨厌你,你这样我只觉得你在挑衅我。”
“不过...我还挺庆幸没去那家的,你不知道吧?后来那家花了大力气在医院折腾了快十年,终于生了个男孩,夏乔现在在家里挺尴尬的,我在高中遇见她了。”
关山越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指,福利院里也有被退回来的孩子,99%的都是因为新家庭有了新孩子,得到了再失去才是最大的残忍。
说完过去,庞冬临缓了缓情绪,看着窗户玻璃上若隐若现的自己和关山越,不禁笑了笑。
胎记依然横亘在他的脸上,未来也还会因为这道胎记受到更多的苦难,而身旁的衣冠禽兽却是越发出众。
人与人的分水岭,分的一定是羊水。
如果是平时,他就要emo了,而今天是他第一次释然。
他想,今天或许就是最后一次见到关山越,人之将别,其言也善。
庞冬临低下头,又轻声说:“庞春寻,谢谢你。我如果不是嫉妒你,我不会考上一中,更不会有这么好的大学上。虽然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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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确实是个好人。”
“?”怎么突然发好人卡?
关山越转头注视着他这突变的画风,这人将头埋得很低,只能看见鲜艳欲滴的耳垂。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庞冬临说:“庞春寻,不,关山越,网上那些事如果用得到我,我可以帮你。”
高考后,庞冬临发了十来天的传单,买了个二手手机,前天就知道了网络上的那些腥风血雨,他也忍不住发了几条评论,但都无人问津。
什么抽烟喝酒,哪是这个守财奴能做得出来的事?
“不用了,我有证据。”关山越拒绝了,他从始至终就不想把福利院牵扯进来。
“嗯,不愧是你,一肚子坏水。”庞冬临点点头,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
“……”
庞冬临悻悻然地拍了拍胸脯,“从小到大欺负你的人,都被你收拾了,福利院里,连只蚊子都不敢咬你。你看,这些年,我也就嘴上说说,从不敢和你作对吧?我还是很惜命的,安全意识不能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一群孩子也不例外。他一直觉得是因为关山越,才导致福利院的拉帮结派仅仅停留在口头上,没能上升武力。
不晓得这人做了什么,福利院里气焰嚣张的人在某天全都安静下来。
“那还要我夸你慧眼识珠吗?”关山越有些无语,庞冬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话,什么烂词都往他身上堆,他靠的是谋略又不是武力,怎么把他形容得和混混似的。
此子有做营销号的潜质。
“那确实。”
“……”
一节课结束,到了饭点,孩子们不情不愿地离开活动室去食堂吃饭,黄倩和向惊飞想着来都来了,也去瞧瞧伙食。
活动室只剩下了关山越和庞冬临,庞冬临整理着玩具,关山越则搂过大白。
此时,灰不溜秋的大白毛发凌乱,不记得是谁先动的手,几个小姑娘把自己的头发解开,用一些花花绿绿的头绳和发夹,打扮起了大白。
小男孩没发饰,但掏出了自己极为真爱的贴纸,好好一个大白全身都贴满了花里胡哨的奥特曼。
他们怕伤到大白,动作很轻,大白没有不舒服。
最关键大白也在小孩子们一声声的“好看”、“帅气”、“漂亮”里迷失了自己,不愿意错失美貌更进一步的机会。
小孩都走了,“卸妆”的任务就留给了关山越。
他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大白解开辫子,生怕扯到毛发,弄疼了它。
庞冬临站在一旁,感慨道:“你终于变了点,养了条狗,倒是有了点人味。”
关山越懒得分给他一个眼神。
庞冬临习惯了他的冷漠,难得多看了几眼大白,摆脱对关山越的偏见后,他对大白的观感也客观了起来,好心地劝道:“不过,我说你这人不会养狗吧?狗都怀孕了,你还折腾这么老远,把它从润北市带过来。”
“……”
“它是公的,已经绝育了。”
关山越狐疑地望向大白圆鼓鼓的屁股下方,又抬头看了眼自信满满的庞冬临,一时间有些失语。
庞冬临已经瞎成这样了?
“什么?它是公的?!那它怎么没有小铃铛!”
庞冬临不可置信,他在养狗方面确实没什么常识,迷迷糊糊地知道宠物狗要绝育,但绝育是怎么绝的,绝了之后能剩下什么,他也不清楚。
可看起来,这狗的脸还行,没那么胖,只是圆了点,但这肚子确实不小啊,都和他同学家里怀孕的小黄狗都差不多大了。
他连忙弯下腰对着大白的屁股仔细端详,啧啧称奇:“诶?原来剩个蛋壳,就算是绝育了?好家伙,这狗纯胖啊......”
话已出,没法再收回去,关山越无奈扶额。
一句话能同时踩到了大白的两个雷点,这也是不容易。
刚才乐呵的大白顿时大发雷霆,不顾关山越还在给它解发绳,腾地一下就爬了起来,才解了一半的皮筋瞬间被拉长,扯掉了一撮毛,疼得它龇牙咧嘴。
不过,正对着敌人呢,气势不能输,大白眉头紧锁,力图用最脏的汪星语痛骂着庞冬临。
这人怎么说话呢!!
“汪汪汪汪!!!这个该死的王八蛋,就你有蛋啊!!炫耀个屁啊!!”
18.第 18 章
晚上找了间离机场最近的旅馆住下,向惊飞大晚上不得劲,又跑出去,买回来一大袋啤酒和烧烤,招呼隔壁的黄倩一块来吃夜宵。
“啪”一声,黄倩熟练地打开了啤酒罐头,“咕嘟咕嘟”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你不开车了?”关山越一边问黄倩,一边细心地拆着烧烤签子上的肉,喂给嗷嗷待哺的大白。
向惊飞额外要了几串没撒调味的牛肉串,关望重养生,很少吃这些食物,可怜大白的嗅觉很少遭受如此冲击,千言万语都凝成一句话:“这根烤串,我曾经见过的。”
现在,整条小狗都被香迷糊了,它那口水从闻见烤串味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才一小会儿,地板上都积了一小滩水。
黄倩借酒消愁,一肚子的火越浇越烈,一罐喝完后,她五根手指捏紧了啤酒罐,重重砸在了桌子上,令人闻风丧胆,大白都从百忙中瞅了一眼。
“我凌晨就要坐飞机走了,本来是请假到大后天的,结果傻逼当事人终于说了实话,现在整个案子的方向和目标都要变!多他妈的离谱啊,我估计现在都要从争取无罪,改成争取无期了。老板让我明天必须赶回去。”
“车的话,我给你们找了代驾。”
一罐啤酒下肚,酒气熏红了黄倩的眼,她瞪了眼正从塑料袋里掏东西的向惊飞,骂道:“向惊飞,你就别喝了,未成年喝多了,长不高。”
“哪来的歪理?不过,我就晓得你们不让我喝。”向惊飞摇了摇手里的奶啤,洋洋得意:“嘿嘿,我拿的奶啤,没度数,放心啦。”
黄倩不放心,抢来奶啤,仔细看了看配料表,才还给了向惊飞。
向惊飞抿了一口甜甜的冰奶啤,冰爽感消解了一部分烦躁,他忍不住嚷了起来:“今天一天憋死我了,离开的时候老不得劲儿了。”
一整个下午,几个小朋友抱着大白不想撒手,可到离开时,却一句撒娇耍赖的话都没说,红着眼眶松了手。
听见关山越承诺“有空了一定带大白再来”,他们流着眼泪笑了起来。
庞冬临说福利院的孩子已经习惯分别,他们知道那些承诺会再来的人不一定会回来,但仍然会相信。
向惊飞揉了揉微红的眼睛,问:“老关,咱们院里接受什么样的捐款啊?”
“你还小,挣钱了再捐吧。”
关山越瞥了眼向惊飞,这小子确实自来熟,才待了多久,就“咱们院”了。不过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林市吧。
黄倩帮腔道:“小关,你可别小看他,向惊飞这小子啥也没有,家里就是有点钱。”
向惊飞现在穿着一身看不出来牌子的短袖和大裤衩,脚上随便套了双刚买的拖鞋,看起来平平无奇。
关山越想过向惊飞家里应该是有些钱的,不然也不会心血来潮自驾来林市。
黄倩见他不信,开始举例:“是真的,他家起初不住这儿,后来为了上小学买的,爸妈天南海北出差,全靠保姆阿姨养活他。早些年,有老太太眼红吧,暗地里都骂他家暴发户,污了家属院的书香气。”
话不咋好听,耐不住向惊飞一点都不在意,提到“污了书香气”时,他点头如捣蒜。
是的,他确实成绩差,这点骂得不痛不痒。
“我把院长联系方式发给你,你让你爸妈联系吧,你别自己做主。”关山越见向惊飞一副“我人傻,钱多,速来”的模样,无奈妥协。
等关山越喂完了大白,擦干净它满嘴的油光,自己才有空抿了口啤酒。
这是他第二次喝啤酒,第一次是在关望葬礼的晚上。
他挺喜欢喝啤酒的,啤酒里有股小麦的苦涩,白色气泡淹没在舌尖时,沉沉的香气才涌了上来。
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它够便宜。
而唯一的未成年向惊飞猛灌两罐奶啤,愣是豪情万丈地捏瘪了铁罐,砸吧几口味儿后,依旧颇不自在,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老关,我今天心里是真的不舒服,那几个孩子都那么可爱,比我见过的所有小孩都乖,怎么就被人抛弃了?就为了那点小毛病吗?”
向惊飞自小过得潇洒,爸妈是常年不着家,但是该有的爱从没缺席过,平日里最大的烦恼不过就是成绩差。
身在顶级学区就注定他遇见过最穷的孩子,都出身中等家庭。
他是真没见过这么可怜的孩子。
有几个身上有先天性的罕见病,还有几个身体有残疾。义工说,这样的孩子在福利院还算好的,至少能自理。
关山越将酒咽下去后,平静地说:“这种事挺常见的,这几年监控发达,已经少了很多。十几年前,很多身体健全的小女孩都被扔了。”
见两个人面色伤感,他又补充:“现在院里健康的小孩子,体检完没啥大毛病,就会有很多人收到消息,赶来领养。”
向惊飞“咦”了一声:“老关,你怎么没被领养?不应该啊,你这多好啊!”
喝了酒,关山越意识还清醒,冷白的面上已然晕起一层淡粉,话也变多了,他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起这件事:“我不想被领养。大部分领养人,像是看商品一样审视你,从每一件小事分析你,观察你聪不聪明、善不善良。”
“我知道领养人这样做是正常的,但我不喜欢。”
他的养父母出于利益买了他,也出于利益抛下了他,他不再敢赌。
说完,关山越坐在窗前,远眺窗外车水马龙,暖黄路灯一路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朦胧的夜色为少年笼罩上一层淡淡的薄纱。
黄倩用力掐了一把向惊飞胳膊上的肉,不停悄悄地用眼神暗示他好好说话,别总问那些有的没的。
一声嚎叫憋在嗓子眼,向惊飞疼得脸色骤变,生硬地转移话题:“哦,对,老关,今天中午食堂饭菜味道还挺好的。嘿嘿,那个把子肉真好吃!就是按量给,我不咋饱。”
他们中午是在食堂吃的饭,寒暑假义工和志愿者比较多,食堂会特意多做一些。今天恰巧有几个义工不在学校吃,就多了出来。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这么吃,竟然没胖。”黄倩瞄了一眼关山越,特意提高了声音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过咋也没长高呢?”
“食堂味道还挺好的,比我们学校的好吃多了!”
他俩这插科打诨也太明显了,自己没那么脆弱,单纯看向窗外而已。
关山越失笑,举起啤酒罐,与他们碰杯。黄倩喝光了啤酒,夺了一罐向惊飞的奶啤。
三只手高高举起,在旅馆有些庸俗的水晶灯下,“嘭”地一声,奶啤的甜味与啤酒的苦香第一次发生了碰撞。
“干杯!”
趁三个人不注意,大白偷偷地踮起脚,仰起头,舌头一卷,就叼起一口牛肉,美滋滋地嚼吧了一口,就消失在了嘴巴里。
至于系统说什么不能再吃了?它们耶耶是听不懂,它们耶语方言里可没有“不能”这个词哦。
黄倩要赶凌晨的飞机,十一点闹钟响了,她背着包准备离开。
刚推开门,隔壁那一扇门也打开了。
关山越头发睡得有些凌乱,倦意还残存在脸上,他轻轻地关上了房门,里面是正在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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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的一人一狗。
“走吧,我送你,正好我刚才吃多了,睡不着,溜一圈消消食。”关山越走在黄倩身后,跟着她进了电梯间。
“行。”黄倩不和他客套,点点头。
夜里的林市凉快了不少,天空拉上帷幕,唯余一轮明月躺在夏夜的中央,繁星沉寂随云去。
旅馆离机场不远,走个几步就到了,路上行人寥寥。
关山越寡言,若不是身后的脚步声,黄倩还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
白日的狂热褪去,夜的寂静很适合倾诉,又多了分恰到好处的酒劲,说什么不妥的话都赖给酒。
黄倩说:“关山越,有什么要帮忙的找我。我学法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让我挣点钱。”
就像这几天的舆论风波,不告几个营销号和造谣者,这合理吗!
“嗯,我知道的,谢谢。”关山越点头,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她义愤填膺的侧脸。
“小关啊……向惊飞认识的人挺多,我也认识很多人,有啥事你都可以找我们。帮兄弟,没二话!”
“好。”
他乖巧的态度,使得黄倩愈发絮叨,谈起了过去:“哎,你别觉得欠我们什么,我们一方面是在还关叔的恩情,另一方面也觉得你这朋友不错。这些话之前就想和你说了,但是总觉得没咋熟,就和你说这些,你会以为是客套话。”
“向惊飞这种有钱又没爸妈看着的小孩,自然免不了被人要保护费,向惊飞性子烈,不愿意给,被路过的关叔救过。我嘛,我妈的命也是关叔在手术台上救的。”
“找到你后,关叔就和我们说,等你回来,让我们带带你。他争取养出第二个向惊飞那种大傻子。”
其实关山越也猜到了个大概,他俩能费这么大的劲来林市给他撑腰,绝不只是单纯的义气,向惊飞和黄倩见到他的时候,那举动就像两只护崽的母鸡,生怕他受什么伤。
这可不仅仅是友情。
“不过,向惊飞那种浑然天成的傻乐,这太难了啊,但是关山越,人还要开心些啊,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大白多想想吧?它才多大啊,以后……”
这头黄倩还在喋喋不休,酒劲上来,越说越迷糊,把老人常说的话都套在了大白身上。
年纪轻轻的就有了老人味,还挺乐。
幸好她只是话多,处理登机手续还挺利落,不然关山越是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黄倩挥挥手告别,即将转身时,听见男生说:“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
机场的灯光亮如白昼,少年就这样站在光里,眼底波光流转,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浅淡又柔软,他说:“谢谢你们来找我。”
人很奇怪。
他已经习惯了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想依靠谁,没人比自己更可靠。
经典影视剧里那些陪伴与救赎,他不以为然,脚踩七彩祥云这些情节也太悬浮了。
可是,今天一回头,瞧见两人一狗跨越千山万水,就这么站在他身后。
头顶是最坦荡的日光。
他想,他被找到了。
等关山越再回到旅馆,刚一开门,漆黑的视野里,一条灰色小狗正摇着尾巴,欢快地跑了过来。
它用脑袋蹭了蹭关山越后,仰起头望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睛格外明亮。
借着月色与窗外路灯,大白脸上的困意清晰可见,但它依然强撑着精神,呜呜咽咽了几声:“汪汪汪,你怎么才回来嗷?耶耶已经等你很久啦!是去给耶耶买串串了吗?”
关山越俯下身去,毫不犹豫地抱起了大白。
19.第 19 章
一大早,宠物博主大金打开了微博,第一个词条后面跟了一个“爆”字——状元关山越回应。
曾经被高考折磨过三年,大金自然对前段时间高考不公平的新闻耿耿于怀,迫不及待地点开了词条。
关山越的回应比起“树树视频”的大片文字,要更客观。
没有似有若无的主观推断,全是证据,一长串看得大金触目惊心。
首先,关山越解释了他前十八年的身世,先被偷后被卖又被弃,文字简单平实,没带一点主观情绪。
附在后面的是两张起诉律师函,一张十几年前丢失儿童的登记,一张盖了福利院章的证明和入院照。
大金皱着眉,逼着自己看了下去。
网上对关山越起诉养父这件事颇有争议,有些人认为他忘恩负义,养父多少也算有养育之恩,怎么找到亲生父亲后,反而倒打一耙。
更何况前几天养父家里也在各个媒体上露面哭惨,说是自己家太穷,是村里的贫困家庭,靠着低保过日子,实在养不起第二个孩子,怕他在家里受苦,才把孩子送去了福利院,这些年里一直心里不好受。
现在来看,关山越给出的律师函上起诉的是养父虐待与遗弃,遗弃暂且不提真假,就说虐待,虐待哪能算是恩?
更别说,那张照片。稍微有点良心的人见之难免鼻酸。
福利院的入院照应该拍摄于冬天,瘦瘦小小的男孩穿着单薄、短了一截的衣服裤子,脸上一点肉都没有,瘦得眼睛凹陷,大金上次看见类似的孩子,还是在国际记者拍摄的难民照上。
不用医生给出证明,明眼人都晓得这孩子极度营养不良。
除此之外更骇人的是孩子脸上、脖子上被揍出来的青青紫紫,照片斑驳,也能看出孩子眼神里流露出的忐忑不安。
养父究竟是什么样的畜生不言而喻。
大金叹了口气,为了舒缓情绪,一边端起咖啡,用吸管无意识地搅动,一边继续看着手机屏幕。
之前,网络争议最大的就是亲父的背景,不少营销号给关山越胡编乱造了一堆有权有势的“父亲”,在众多阴谋论的引诱下,网友们总觉得他的亲父一定能够一手遮天,极有手段。
事实依然与网友猜测相悖。
关山越真正的亲父,高考前就曾在社会新闻上一晃而过,那时的网友都在惋惜他的离去。
不过,之后的高考热度更大,已经没什么人还记得有名无辜至极的医生,死在了患者家属冰冷的刀下。
点开那张图片,入目的是一片冰冷的惨白,灿烂的花圈上挂了一张横幅:悼念关望医生。
周遭的宾者面上皆为痛色,清瘦的少年弯着腰捧着一张黑白色的照片站在中间,一片黯淡。
这也是关山越这段文章里,唯一一处带了情绪的文字,“无辜的人在刀刃之下流尽了热血,就不该于笔尖处再次受难”。
“铛”一声,大金放下了咖啡杯,她闭起了眼睛,不忍再看。
她想,关山越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改了名字,因为这是父亲的遗憾。
又为什么立刻去了润北市,不留在林市感恩福利院,因为父亲要叶落归根。
大金揉了揉眼睛,吸了口气,看完了最后一行字。
“高考这件事,我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经验可以分享。当时的我眼前只有这一条坦途,再难我都会走下去。”
关山越将十来张成绩单拼成了长图,在长达三年的成绩单上,关山越的名字一直是第一,与第二最多的一次差了两百多分,直至高考一模他的名次才开始暴跌。
单纯靠成绩单,其实还看不出什么,关键的是接下来那段视频。
视频里的少年穿着校服衬衫出镜,站在狭窄的空间里冷淡地对着镜头说:“我买了个gopro。今天是2016年6月25日,期末考试第二天,我被锁在了厕所。”
而厕门外是越走越远的肆意笑声:“庞春寻,你们这种穷鬼是不是就他妈指着这抠巴巴的奖学金过日子啊?要不是老子交的学费,你哪来的奖学金?哈哈哈哈,你这种人和大街上的乞丐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哈,你这次期末考考不成了吧?我让你踏马的当优秀学生,哈哈哈哈!”
面对嘲笑声,镜头里关山越的神情不动分毫,他长长的睫毛一扫,就掩去眼底的神色。
这才是个开头,这段视频还很长很长。
这样的事太多了,幕后人通常都是在期末考和竞赛前搞事,不过也有偶尔兴趣来了的时候。
考试前十分钟笔袋里失踪的证件,竞赛前被胡乱涂抹、撕碎了的准考证,被胡乱丢弃在小树林的书包,缺胳膊断腿的桌椅,冬夜里那床湿透了的被子......
随着进度条流逝,镜头里的少年棱角愈发分明,眼神愈发冷静,他比旁观者更冷漠地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人生。
曾经,他攥着好不容易办下来的临时身份证,却还是错过了考试时间,被考场的保安拦了下来,无缘了两场竞赛。
曾经,他在上学路上,被无赖混混故意找茬,死活不肯放他离开,等他再赶到体育馆,奖学金的颁奖仪式已经结束。
曾经,他在高考体育合格测试前,发现自己的唯一一双运动鞋都被人塞满了钉子。
他平时要上课,不可能时刻都用镜头记录下自己的委屈,镜头也来不及记录下这最糟糕的三年。
幕后人很聪明,没让关山越遭受过任何□□伤害,只有这些视频能证明关山越曾经受过的罪。
在这段视频的最后,是一片黑屏的语音,听对话内容像是在教室里录下来的。
一个男生说:“哎,累死了,体育课傻子才跑一千米。王哥,还是你有主意,搞定了病例,不用上体育课。”
“不过,咱们这学期还搞庞春寻不?还是攒笔大的,让他放下警惕心,等到他高考搞笔大的?照这势头,他不得985啊?”
听上去像是王哥的人回应:“搞!怎么不搞?呵,要不是怕出事,我真他妈的想找人把他手打断了,看他怎么考试!”
“呵呵,想想他硬生生忍了三年,结果发现想通过高考改命就是一场空,这多有意思啊?而且他这种孤儿,没钱没人的,压根没法复读,只能认命了,到时候咱们这高高在上的大学霸,还不得跪在我们面前要饭吃?哈哈哈!”
王哥的话使人不寒而栗,之后教室有人进来了,他们也不再提关山越。
等进度条划到了末尾,漆黑的手机屏上映着早就泪流满面的大金。
如果关山越不懂得收敛,如果关山越不去藏拙,高三这学期该怎么办?
大金擦了擦泪,再去看成绩单,关山越的成绩不是从模考开始下滑的,而是一入高三就不断与第二缩短差距,直至在一模被反超。
关山越这样的藏拙有用吗?幕后的“王哥”在高考也搞了手段吗?大金不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关山越也极为吝啬,不肯为这事多写几笔。
但大金知道,这个少年最后把一切都扛了下来,从苦难里落落大方地走出了一条血路来。
即使这样,“王哥”他们依然不肯放过关山越,一手操控了舆论。
是的,大金坚信这场风波必定是“王哥”之流做的,不然为何“树树视频”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找到对关山越那么大恶意的同学?不仅拍下了关山越和几个院长的照片,还能翻到林国高的成绩单。
如果关山越不够坚强,如果他没法自证,如果“王哥”的势力再大一点,又该如何呢?
大金不知道,也不敢想。
关山越评论区的网友们沸腾了,第一的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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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是:我是林市晚报的记者,我在林国高的毕业典礼采访了关山越,并写了一篇报道,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看看。
其实,林国高毕业典礼当天就在网上有了视频。
那段视频有一定热度,不过还是有人觉得关山越打架这么厉害,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是黑吃黑呢?
林市晚报没什么流量,它的采访,大金之前倒是没看过。
在那篇采访里,关山越没说任何自己的事,满篇都是另一个男生的故事,那个男生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本满是泪痕的日记。
关山越在采访末尾说:“他说,他不想被忘记。我想,他也不该被忘记。”
事已至此,也还有求真的网友还不放弃,嚷着问:“那揍人这件事怎么说?这总没得洗吧?好好的就开始揍素不相识的人。”
下面有人评论:“前天就辟谣了,不过没上热搜,官号和受害人小姐姐一起出面澄清的。我当时就觉得关山越这事一定有隐情。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指路@等等等等颖。”
邓颖当时确实因为朋友的话犹豫过,也害怕会一同被网友骂,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关山越。
手指在发送键上徘徊时,邓颖忽然想起那个黑夜里,关山越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大白,毫不犹豫地为了陌生人抢过了与他毫无干系的手机。
她也想奋不顾身一次,更何况这事本身就与她有关。
邓颖按下了发送键。
等关山越在车上辗转回到了润北市,终于有空处理网络上的风雨,一眼就看见了邓颖的澄清。
关山越没想过要澄清打人这件事,当夜偷拍者都已经坐在派出所里,还能厚颜无耻地谴责邓颖裙子穿太短。他振振有词的时候,是真觉得自己没错。
互联网上从不缺这样的畜生,没必要让邓颖再受一遍这样的言语折辱。
他愣了一下,给邓颖发去了一句:“谢谢。”
邓颖的澄清里还夹带了一张与大白的合照。
大金点开一瞧,漫天余晖与白云共分天色,清秀的女孩正穿着纯白的连衣裙满脸笑意,她半蹲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放在萨摩耶的脑袋上比耶,手指旁边是萨摩耶两只悄然竖起的耳朵。
香香软软的萨摩耶赖在地上,歪着头吐出小舌头,乐呵呵地对着摄像头傻笑。
不远处,拽着牵引绳的少年眉目温柔地低头看着大白,头顶和煦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很美好。
作为萌宠博主的大金看得心软软的,之前她心里有千言万语,总想说些什么让关山越能开心些。
她想安慰关山越,也想替关山越骂一骂那些人,但这事在关山越看来已经过去了,他平静的文字足以证明这一点。至于鼓励、夸奖关山越,那她一个陌生人,就更没什么立场了,也不想这么爹味。
一腔感言都憋在心头,她难受得要命,但看见这张合照,她才想起来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说的,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家的孩子!
大金连忙跑去关山越评论区,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耶耶好可爱!!想亲!!有其他的耶耶照片吗?!
过了三十分钟,没回复过任何人评论的关山越发来了一张live图,里面的耶耶正穿着一件崩开扣子的舞狮服,胖胖的肚子垂在地上。
它颇为苦恼地垂下了脑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衣服自己敞开了,后脚有点局促地挠来挠去,朝着镜头委屈地低声汪了一声。
耶耶这低眉顺眼的模样,让大金感觉它像是在说:“耶耶也不想的,姐姐不会怪我吧~”
而那头,发完照片,关山越就退出微博,跳转到了微信扫码页面。
他站在收银台前,直直地看向了面前热情和善的宠物店老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老板,老顾客了,便宜点吧?”
20.第 20 章
老板站在前台,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弟啊,今天你牵着大白过来,我都以为你又养了一条狗叫大黑了,今天怎么说都是个大工程吧?这一身毛有的洗呢,真降不了啊。”
瓷白的地砖上,大白那四只黑爪子极为显眼,它却毫无所知,兴奋地转着它的小眼睛东张西望。
见关山越还想再说几句,老板又说:“就附近那家宠物美容他们都不肯洗萨摩耶的,你晓得吧?萨摩耶从洗到吹都难得很,它毛厚很难打湿,也难吹干,吹不干是要得皮肤病的。”
老板拿起前台展示的沐浴露,指着成分表逐项分析,务必让关山越觉得物超所值:“而且我们用的这种沐浴露都是最好的啦,有些宠物店用的那个沐浴露,哦哟,那可差得很呢...”
关山越拿起一瓶沐浴露,一边听着老板分析,一边在纸上写下老板说的注意事项。
老板为他认真研学的精神打动,眼珠一转,就从前台柜子里掏出一大盒护理套装,他嘴角微扬:“你要不带瓶沐浴露回去?你看我每次都用这款洗大白,洗完它身上一点毛病没有的。”
“你爸懒,不想自己护理,都是带我这儿来的。我一看就知道,弟你是个勤快的,以后在家洗澡和护理,总得买点吧?萨摩耶这种毛多又娇贵的狗,想养得好是不容易的,你家这个一看就费了大力气,除了沐浴露,这个…...”
图穷匕见之意,昭然若揭。
老板殷勤推销的态度,关山越自然明白,他顺势低头看了眼大白,它正悠闲地晃荡着它的大尾巴,不太明白怎么还没能开始洗澡,疑惑地叫了一声:“怎么啦?耶耶今天不洗澡吗?”
关山越不懂狗语,但他在心里简单翻译了一下:没钱,你也想养我?
对上纯真无邪的眼睛,关山越顺势在心里粗略算了一算,一套护理用品能用很久,狗也不用天天洗澡,平均到每天的话,价格还是很合适的。
他很容易就屈服了,转过身去,自觉地拿起一盒护理套装,点了点头:“好,一起结账吧。”
总算懂了什么叫做一汪无钱。
过了几个小时,大白重新刷上了白漆,重归了自由。
它一落地就疯狂地抖动脑袋,像是要把脑子里的水晃匀了,之后大白便不顾自己的体型,想要从宠物店打开的玻璃门缝里强行挤出去。
一动不动配合人类乖乖洗澡这么好累啊,系统说它要是不配合,就得待更久,那可不行!
看着外面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油柏路,关山越连忙两步并一步,拦下大白的步伐,一把抱起大白,将它放在门口的电瓶车上。
在回家路上,路过了附近那家被老板拉踩的宠物店,关山越特意多看了一眼。
只见那门上五颜六色的宣传照上,有一行小字——本店只洗猫猫哦~
想起方才老板夸大其词,说萨摩耶有多难洗,附近的店都拒绝洗萨摩耶。
人家分明是只洗猫,拒绝所有狗……被老板这么一说,倒是显得他洗萨摩耶是件多么赔本的买卖。
闻着小狗身上淡淡的香味,关山越沉默,这钱花得倒也不亏。
至少大白挺开心的。
——
润大家属院
黄倩今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就难得下班早了点。
她在上楼时,就发现了前面关山越蹒跚的身影,他正双手抱着大白上楼梯,有了负重后,速度慢了不少,背后的白色短袖湿了一大片。
要知道大白有50多斤,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好臂力啊。
大白对自己的体重一无所知,颇为自得地享受着人力车夫。
一看见黄倩,它那两只爪子在空中扑腾几下,似乎是在和她打招呼。
黄倩轻轻捏了捏大白的爪子,她过敏,也没敢多碰,一触即离,转头好奇地问关山越:“你这咋了?咋抱着大白走?”
“刚带大白去洗了澡,不想让它下地,能干净一天是一天。”
想起刚才花出去的钱,关山越觉得自己是被宠物店老板下蛊了。
事已至此,只能让这钱花得值一点——好歹白个几天吧?
黄倩笑了笑,表示理解:“噢,那确实。对了,我妈说大白喜欢在床上打滚,今天既然干净了,就把它放床上玩会儿吧。”
一进家门,房里还有点残留的冷气,不算太热,养了萨摩耶,夏天空调就别想关。
早上把侧卧的被子拿出去晒了,想起黄倩刚刚说的,关山越就把大白放在了主卧的床上,自己去了厨房。
大白横躺在宽敞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四脚朝天,露出香喷喷的肚皮,随心所欲地打着滚,圆溜溜的眼睛闪着亮光。
从它这个视角,只一抬眼就看见了挂在床头的婚纱照,年轻的关望和谈思绮被禁锢在相框里,朝它笑着。
那是它的爸爸和妈妈。
小狗不用上学上班,没有清晰的时间概念,但它这会突然想起,它好像很久没见到爸爸了。
久到都快忘记了他的气味。
爸爸也和妈妈一样,不要耶耶了吗?他也跳下去了吗?
耶耶以前就没抓住妈妈。
大白吸了吸有点发酸的鼻子,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原本嘻嘻哈哈的小狗一脸严肃,似有所觉地低头寻找,不停嗅着床上的气味,最后才在枕头上找到了一丝淡得就快要散去的气味。
妈妈就是这样的,再也没回来过了。
在厨房的关山越听见了房间传来了一阵阴闷的呜咽声,像是烧水壶开了,他匆匆忙忙地关了火,扯下围裙,奔去了卧室。
下午四五点钟正是太阳热烈时,日光入户,为照片镀上了一层不朽的金边,许久没人居住的主卧也被衬得有了一丝暖意。
等关山越推门而入时,就看见大白的两只爪子小心翼翼地攥紧了枕头的边缘,它将圆润的脑袋埋在软和的枕头里,一向灵活的耳朵也不动了。
从背后看,只能看见大大的白团子,长长的尾巴失魂落魄地垂了下来,像是枯萎的柳条,静止又萧索。
“大白,大白,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热到了?还是吃坏肚子了?”关山越焦急地抱起大白。
低头一瞧,大白垂着睫毛,湿漉漉的水光蒙住了黯淡的眼睛里,嘴角向下拢,不断地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它哭到浑身的毛都在抽搐。
一见到关山越,大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卸下了浑身的力气,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小声抽泣。
关山越若有所思地看向湿了一小片的枕头,那上面粘了一根短发。
他捻起来一瞧,发根微白,他自己从来没在主卧睡过,这几天也没人来家里,那这根头发只能是关望的。
关山越忽然想起了关望写的那本耶耶日记,大白它…是想到了什么吗?
耶耶日记里在谈思绮离开后,关望写道:“思绮,它今天睡在你常睡的躺椅上,使劲嗅了很久,都没闻见你的味道,呜咽了一阵,哭了很久,躺椅都湿了。”
几年前,福利院的初中生们偷偷在教室里看了部电影。关山越不喜欢爱情电影,但里面有句台词,他记得很深。
尚且稚嫩的女孩问:“生活是否永远如此艰辛?还是仅仅童年如此?”
沧桑的大叔回答:“总是如此。”
日记里的三年前与如今的三年后,也总是如此。
关山越的指尖微微一颤,他动了动有点苍白的唇,绵长的苦意在喉结翻滚中愈来愈浓,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能安慰什么呢?他没和父母共处过一日,他们所有的过去,他都是从别人嘴里得到。
他甚至没有任何立场去劝大白:“大白,爸爸希望你能快乐,看见你这样,他会难过的。”
笨蛋小狗不会懂“逝者已矣”,更不懂“生者要往前看”,它只记得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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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妈说过会永远陪着它。
都说骗人的是小狗,但是小狗从不骗人。
定了很久,关山越轻轻拍着大白的后背,嗓音低哑:“我在,我会一直在。”
最后一句更像是呢喃:“我是安安。”
他是关望和谈思绮希望能够永远平安的“安安”,他是大白的哥哥,他会一直在。
大白哭了很久,哭到累极,它昏昏沉沉地枕在枕头上睡去了。
眼泪还垂在眼角,它就打起了小呼噜。
窗外,太阳落山了。
关山越俯身拿起毯子盖在了大白的肚子上,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它脖子上的铃铛。
思虑一二后,他深深地弯下了腰,对着铃铛说:“你多和大白聊天,说点高兴的事转移它的注意力,它很难过。”
“我知道你听得见,也知道你的存在。”
话音刚落,霎时间,黑色的铃铛里飞快地闪了一点红光。
系统大惊失色,从大白明白关望的离开后,它就一直在安慰大白。
刚才关山越说自己是“安安”,系统简直是喜极而泣。
这些日子关山越住进了侧卧,但主卧、书房依然未曾踏足,他表现得像是旅居的客人。
系统不觉得这是好事。
直至方才,有了新的进展。
可谁能想到,这大喜之后是大悲啊!
关山越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自己哪里暴露了?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系统急得团团转。
这时大白翻了个身,关山越怕打扰它,没再过多解释,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关山越静静坐在逐渐昏暗的客厅里,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里,眼眸漆黑,目不转睛地盯着玄关门上的“福”字看了很久,直至眼神酸涩,他才阖上了眼。
天逐渐黑透了。
他打开手机,刺眼的白光倾泻而出,随着“嘟嘟嘟”几声,沉稳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
“老师,您好,我是关山越。我想问下,润大可以申请不住宿吗?”
润大招生办的老师喜不自禁,这是要报润大的意思啊!
他美滋滋地回:“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你入学后交申请就可以了!关同学到时候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找我!我等会就在微信上把申请不住宿的文件发给你啊!”
“好的,谢谢老师。”关山越无意识地敲着沙发边缘,给了肯定答复:“那老师,我们润大见。”
开学后若是住宿,小狗得独自在家,他不放心,也舍不得。
大白靠在自己怀里时,含泪的眼里全是他,那一刻莫名其妙的酸涩撞向了心口。
这世上有个生命,需要他。
之后,关山越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备注是风医生儿子。
“风景,你说的事,我同意了。我今年志愿报的润大临床,现在热度还行,你借机再宣传一次,往子承父业和父子悲剧的方向引导,把关注点再次移回医闹上。”
林市医闹这事其实并没有结束。
行凶者真正的报复对象风医生没死,重伤瘫痪。
人是救活了,但后续一生估计都要治疗,医院和行凶者给的赔偿费根本不够。
生理伤害已然不可磨灭,行凶者的家人却倒打一耙污蔑风医生毫无医德的,不少不知情的人都信了,甚至寄辱骂信给风医生。
风景一直想借由关山越的悲惨经历,去提升大众对这件事的关注度。
对关山越来说,关望是被误伤的,这事不牵扯到关望的声誉。舆论对关望的死亡没有任何用,更不会加重对行凶者的判刑。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太恍惚了,已经自顾不暇,没法回应风景。
而现在,他不想让伤害了关望的人心里依旧毫无阴影,他不想让关望就这么被人忘记,他不想再有这么多“总是如此”的事。
大白都记得,笨蛋小狗会不开心。
21.第 21 章
大白第二天是被饿醒的,醒过来时天边隐隐透着亮。
它眨了眨有点干巴酸涩的眼睛,捧着饿瘪了肚子,大摇大摆地拖着尾巴走进了关山越的卧室,对着床上的人叫了几声:“汪汪汪!安安!大白要吃饭!”
关山越一睁开眼,就见到大白正用两只爪子勾着被子,短短的嘴筒子撅得老高,像是下一秒就要大发雷霆的样子。
不远处的地上还掉了一只不锈钢的狗碗,方才耳边那“咣当”一声应该是大白摔碗的声音。
幸好,这是只爱吃的小狗,昨天的事都不记得了。
它们小狗教的教义就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一声清浅的笑溢出喉间,关山越揉了揉软软的狗脑袋,温软的手感一如既往。
天亮了。
之后几天里,大白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改变,不负“微笑天使”的美称,它乐呵呵的嘴角就没怎么下去过。
它也依旧很爱出去玩,心似海洋般宽广,总惦记着沾花惹草,忙着做芳心纵火犯。
实际上,大白变了。
以前,大白一只狗在家里无恶不作,追逐虫子,翻垃圾桶、咬纸巾,去厨房偷吃,一地狼藉就是它的欢迎仪式,是能自得其乐的快乐耶耶。
现如今,关山越只要往玄关去,大白无论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立马跑去大门口。
它就咬住关山越的裤脚不放,抬起头,什么也不说,就直勾勾地望着他。
一对耳朵乖乖地贴着脑袋,仿佛是一只等待主人命令的小海豹。
谁还能对那双水汪汪的眼说“不”?
关山越不清楚它究竟是分离焦虑,还是应激创伤,但他尽量外出都带着它。
只是有次要去超市,黄阿姨和孟奶奶又都不在家,关山越只能把大白单独放在家里。
他出门没一会,通过监控,就发现大白就一直像望哥石一样坐在门口。
坐累了就它趴在地上,眼睛一直执拗地盯着大门,两只耳朵尖尖地竖了起来,听着门外的动静。
等一开门,关山越就收获了一只不停摇尾巴的嘤嘤怪。
关山越再不敢单独放它在家。
他这只流离天际的风筝找到了线,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了羁绊,。
小狗的视线坚定又热烈。
舍不得,剪不断。
幸好,接下来的一切都向着好的一面发展。
大概是受到了关山越的鼓舞,好几个被王建霸凌过的人,给出了更实锤的证据。王建没能出国,反而可能要面临入狱的危机。
在教育局勒令下,林市国际高中也开始全面整顿校园霸凌,效果暂且还不知道,但有总比没有好。
风景两头使力,一方面找证据证明风医生的清白,一方面利用媒体极力澄清,风医生也得到了更好的医疗条件。
至于关山越,他渐渐习惯了润北市的生活。
润大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
新世界的大门就在眼前。
而学霸和学渣的欢喜却各不相同,与此同时,向惊飞蛮不讲理地满地打滚,物理层面的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打消了他爸妈让他初三复读的心。
兄弟们都升学了,留他一个人在初三复读,多没面子啊!
好在,他班主任也建议他能升学就升学,没必要再耽误彼此一年。
这叫什么?这就是双向逃跑的师生情啊!
向爸、向妈学历不高,年轻时找工作受到不少挫折,即使现在挣大钱了,还是希望孩子能好好学。
也十分清楚,就他们家儿子这性格和智商,指望他当总裁,公司估计得破产。
那破产了还不得找工作还债?兜兜转转最后还得找工作,找工作看什么?能力和学历。
有能力的人能破产吗?那就只能混个学历。
这番神奇逻辑竟然闭环了。
关山越只能夸一句父母爱子,计之深远。
总而言之,他们千挑万选,决定将中考英语37分的向惊飞塞进附近一所国际高中里。
对此,黄倩很怀疑:国外的野鸡学校是不是全靠比划来授课?不然怎么那么多学渣也能上学?
向惊飞不想一个人陷入痛苦,于是他决定痛苦转移——找关山越补课。
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和爸妈保证:“那可是高考状元,全国才几个省?这不比名师强?这十来年里,我缺的是名师吗?我缺的是一种学习精神。我必定也给你们捧个状元回来。”
向爸向妈表示有志向是好事,后面的话太难听,他们就不说了。
于是,大白躺狗窝里醒来后,就看见关山越毫不留情地捏紧了向惊飞的鼻子。
趴在桌子上的向惊飞睁开了朦胧的眼,开口就问:“哎?下课啦?”
“向惊飞,口水擦擦,我们继续。”关山越指着桌子上那一滩可疑的液体,冷漠地继续讲题。
没两秒,向惊飞的眼又阖上了。
有的人还活着,却已经死了。
关山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想起向惊飞兴冲冲抱着一摞书来的那天。
那时正好赶上黄倩下班回家,她怜悯地看了一眼关山越,“你自求多福吧。”
关山越一边给向惊飞开门,一边转向黄倩,问道:“怎么说?”
“你猜我为啥宁愿去实习受气,都不愿意在家里吹着空调拿着高薪去教他?”
向惊飞捧着书,从门里探出脑袋,气焰嚣张:“你懂不懂什么叫没有学不会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
他抽出一只手拍了拍关山越的肩膀,豪气冲天:“老关,咱俩一块,那肯定越来越好好!”
黄倩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懒得给向惊飞一个眼神,笃定地给出了自己的语言:“小关,你拿着教他的劲儿去教大白,大白都能上高中,但他不能。”
巧的是,关山越才说了两个字“这题”,客厅里另一个旁听生大白也睡着了。
幼儿园肄业的大白难道是什么聪明小狗吗?
黄倩错了,一人一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关山越吐了口浊气,他就该知道,黄倩都下班回家了,向惊飞才赶来报道学习,他能是什么好学生?
只不过把别人学习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了。
想了想向惊飞给的工资,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况且能在家全天候陪大白。
这活还得忍一忍。
或许是一对一打地鼠似的学习模式不利于营造一个良好的睡眠环境,向惊飞又给关山越拉来了一个准高三的男生,叫云洲。
当然,这位学费给的也很多。
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俩榆木脑袋就是付费去坐高级牢房。
平心而论,云洲长得不错。
他仔仔细细地看完题后,微微挑眉,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就在试卷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个“解”和圆乎乎的冒号。
看上去倒是一副“学习,易如反掌”的模样。
可惜,纸上一片空白。
只起到了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满面的空白刺激到了关山越,他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抛弃了所有的礼貌与风度,很认真地问:“你是怎么考上高中的?”
“我复读了。”云洲风轻云淡地答道。
“复读,也不该是这水平吧?”关山越抖了抖试卷,这水平和向惊飞基本半斤八两,要知道那位中考总共才考了三百多。
云洲懒懒地拖长了尾音:“哦——第二年考上了向惊飞的高中。”
懂了,无效复读,反向上分。
关山越摁了摁不断跳动的眉心,从向惊飞的试卷堆挑挑拣拣了一张初二的试卷,将它拍在云洲面前,“先从初二的开始,我先看看你的底儿。”
好歹让血压缓缓。
转到另一边,关山越看着抓紧每一分钟摸鱼的向惊飞,问道:“你不是有个篮球赛吗?和大学生比的那个。”
向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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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还是去打几天篮球吧。
他现在左右为男、两面夹击是真的累了,暂时先滚蛋一个,喘口气。
“哦,我的对手就坐这呢。”向惊飞甩着笔,朝着云洲的方向努了努嘴,“现在出了点意外,没成大学生。”
后面的话,他比了个口型,无声说:“咳,他复读了。”
云洲这水平,复读能是意外吗?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十分真不能再多了。
无论如何既然收了这么多钱,活那是一定得干好的。
关山越第无数次告诫自己要敬业。
午休时,关山越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他盯着镜子里湿漉漉的少年,发现自己眼角处的黑眼圈愈发明显,眼里也是抹不去的疲惫。
透过自己,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的模样——黄倩。
这就是班味儿啊。
一出洗手间,就看见两个人早早地收了书,懒洋洋地并排在沙发上躺尸,这会儿是醒了。
向惊飞更自在点,翻来了一袋零食,一边嚼着,一边撸着睡眼惺忪的大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白被他们从狗窝里强硬薅了起来。
关山越刚一出来,大白就迷迷瞪瞪地看了过来,委屈地告状:“汪汪汪,你管管他们!耶耶困!”
向惊飞嘴里艰难地嚼肉干,含糊不清地问关山越:“诶,老关,大白能吃这个不?”
说话间,向惊飞还拿着肉干逗大白,要不是向惊飞的手还压着,大白是真的要蹦起来叼肉干了。
在大白飞流直下的口水里,关山越很冷静地拒绝了:“不能,放下。”
一旁安静的云洲,突然抬眼问道:“为啥?这上面不是写着狗狗零食?”
向惊飞连忙去看包装袋,惊叫出声:“啊?狗狗的零食?我说怎么这么硬?那你还递给我?”
“对啊,我又不吃。”云洲回答得理所当然。
“......”怪不得这俩人要约篮球赛,打不起来才奇怪。
关山越懒得调解这桩官司,径直走了过去,掂了掂大白肚子上的肉,残忍地宣判:“大白太胖了,该减肥了。今晚我还要看看附近有没有宠物游泳馆。”
吃不到肉干就算了,还要减肥。
大白耷拉下两只耳朵,瞬间萎靡不振,这段时间里,它第一次觉得自己一只狗待在家里躺着也挺好的。
关山越他越界了!!
向惊飞这下乐了,一把搂住想要逃跑的大白,幸灾乐祸地点了点它的鼻子:“可怜宝宝啊,我替你尝了,没啥味儿,硬了点,吃不到不可惜哈。”
怎么有这么欠揍的人类?
大白一边挣扎,一边恶狠狠地盯着肉干流口水。
云洲问:“我们不能玩手机,那能看电视吗?”
课上睡饱了,这会倒有点无所事事了。两人的手机被关山越锁在保险柜里,直到放学才能拿。
“看吧。”关山越顺势坐在了地毯上,他为了以身作则也把自己的手机锁了。
一上午下来,实在是不想再和两根蠢木头对视了,看点电视挺好的。
关望不怎么爱看电视,关山越也没这个习惯。要不是向惊飞和云洲两个人无聊至极,这电视现在还是个蒙着防尘布的摆设呢。
“啧,关叔没买视频会员啊?这电视自带版权的就那几个,也没啥好看的啊。”向惊飞百无聊赖地摁着遥控器,抱怨着。
忽地,他灵机一动就跳去了历史播放里,看看关叔以前都在家看什么,从历史记录里挑挑能看的。
历史记录从2015年至今,一直就只有一部影片——《超能陆战队》,显示的观看次数是96次。
影片封面上有一个白色机器人,它挺着大大肚子,旁边则是一头炸毛的小男孩。
“诶,超能陆战队?关叔怎么把一个动画片翻来覆去看了这么多遍?”
不过向惊飞也不纠结:“一起看不?这免费,我正好没看过。老关,老云你们看过没?”
22.第 22 章
云洲和关山越都无所谓看什么电影:“没看过,就这个吧。”
他们没对电影抱有太大希望,打发时间就行。用向惊飞的话来说,动画片不一定有多好看,但一定不至于太烂。
拉上客厅窗帘,按下开始键,电影就开始了。
巧的是这部电影里也有个大白,是个机器人。它并不是冷硬的传统机器人,外形更像是一个软绵绵的气球人。
这样的白胖子,客厅里也有一个。
目光一闪,关山越的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边正呼呼大睡的大白。
表面上,这些天,关山越是在给两个人上课。实际上,大白也没能逃过这场精神屠戮。
仿佛经历了一场巴甫洛夫的实验,它如今一听见英文就能条件反射,趴下睡觉。
严格说来,萨摩耶还是工作犬。
可惜,现在的萨摩耶已经没有爱岗敬业的高品质了。
耶耶不知道,耶耶睡大觉。
关山越失笑,点了点它胖嘟嘟的下巴,找了块小毯子盖在它微微起伏的圆肚上。
故事继续发展下去。
电影里的小男孩没了哥哥,身心受创,闭门不出,哥哥留下的治疗机器人大白成了他唯一能停泊的心灵港湾。
像它的身躯一样,呆头呆脑的机器人温柔、包容,仿佛这世上一切的尖锐都能被它的肚子消解。
它执拗坚定,会傻傻地、无条件地相信小男孩的鬼话,它会为了小男孩的无心之言义无反顾,它会永远为小男孩挡住漫天的炮火与近在咫尺的死亡。
它会永远在小男孩身边。
那一颗碳纤维的机械心,永远纯粹且干净。
这是一部为了赚钱拍的商业片,剧情不复杂,也没用上什么特别的技术,故事内核依旧是美国最爱的那套英雄主义。
谁让人类本就是世俗且非理性的。
总有人相信,爱与永远。
毋庸置疑,这就是个普通俗套的故事。可关山越在故事里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故事里的小男孩在哥哥死去后,他把无尽的孤独化为一腔悲意燃成怒火,漫天飞扬。
关山越当然也这样愤怒过。
他恨过命运,骂过孤独,也中二地想过变强大后回去复仇,但这些怒火最后还是纷纷扬扬地落下,冷却成安静的灰烬。
而足足看过96次《超能陆战队》的关望又在其中看见了谁的影子?
在关望写的日记里,他们捡到大白是在三年前,电影也在三年前上映。
大白的名字是巧合吗?
关山越不受控制地发散性思维,去揣测关望和谈思绮的想法。
或许关望和谈思绮希望自己的孩子,即使没有亲人照顾,也能拥有一个像大白一样的朋友。
或许希望他所有的愤怒、暴戾,所有的悲哀、伤痛,都能被柔软地接住。
哪怕这是一个不会说话的非人类朋友。
以上都是他自己的猜测,都是自己的借口。这一个多月来,各式各样的人有意无意地都在和他提他的父母,他只是想找一把钥匙,打开一个没上锁的门。
说到底,他就是在猜自己是不是被父母深深爱着,他们是不是后悔过去找他,他们是不是后悔生下他。
因为他们连一天的相处都没有过,真的会有爱吗?还是说只是因为血缘呢?
他们会喜欢这样孤僻冷漠的自己吗?
他没法不在意,他没法不揣测。
人最艰难的,就是发现自己曾与幸福擦肩而过。尽管竭力控制那股贪婪,仍然会幻想、会窥探本能拥有的爱。
哪怕知道这会是无解的、抱憾终身的事。
葬礼上迟到了一个多月的悲哀感,终于席卷而来。
关望的死,对他来说,更像是一把涂满了麻药的慢刀子,一刀刀地剜着心头肉。
明明早就千疮百孔,早就鲜血淋漓,却迟迟感受不到疼。
他假装洒脱镇定,假装混不在乎,不愿去探寻这个家的过去。
好像不做任何假设,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爱着,好像不知道自己曾经有个什么样的家,就会不痛了。
这阵闷闷的疼一下下捶着心口,捶得人思维停滞,只有一片茫然的白,干涩又哑然。
在戛然而止的片尾音乐声中,走到了末尾的进度条自动拨到片头,回到了小男孩的哥哥还活着的开始。
幽暗的客厅,又有了瑰丽的色彩。
向惊飞看见关山越依旧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戳了戳他的手臂:“老关,你怎么了?”
失神的眼逐渐有了亮度,过了会,关山越哑着嗓子低声说:“没事。”
晚上等云洲和向惊飞离开后,关山越去了书房。
书房还是整洁干净的模样,关望离开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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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模样,如今亦然。
目光逡巡,最后落在了书桌上那本用防尘袋裹住的笔记本,它就静静地躺在桌上,肉眼可见,触手可及。
皮质的封面上,是大气磅礴的四个大字“安安日记”,用金色的粉末描了边。
笔记本是定制的,也很厚,它的主人当初买回来时,就打算写很长很长的内容,替孩子记录下他没记忆的日子。
它太显眼,关山越第一次进书房时就看见了。
或许是关望常常翻看,或许关望本以为能带关山越回家,他很想让儿子看看母亲的痕迹。
当初只那一眼,就足以使关山越心神俱变。
他想从母亲的笔下找到自己,找到自己的出生起点,找到自己的根。
这世界很大,从婆娑星河起,蜿蜒千里。人的世界也是,从母亲的怀里开始,才有了颜色。
但当时关山越移开了眼。
谈思绮跳楼死了,大家都说她是因为抑郁,为什么抑郁?因为他。
“你妈妈她不容易,她是真的很爱你,你丢了之后,她精神就出了问题,一直觉得你没丢,你一直在,天天抱着一个布娃娃说这就是你。”
“直到你外婆去世,她才清醒过来,认识到你丢了,受不了妈妈和儿子都没了的打击,还有几个长舌的,说她为了儿子沉浸在痛苦里,忽视你外婆,你爸和他们大吵一架。医生说你妈待在从小长大的地方,对病情不利,你爸就搬走了。”
“三年前或许是实在受不了,你妈没能想得开,跳了下去。你爸估计不想对景伤情,也不想被邻居可怜,他又搬了回来。”
葬礼上好些个远房亲戚和同事都是这样说的,又嘱咐他要感恩,不能忘记爸妈,逢年过节的仪式也不能少。
他们的语气很重,生怕这对夫妻的爱被人辜负,生怕关山越是头白眼狼,于是迫不及待带着他改了名字,改了户口,提醒他人不能忘祖。
他们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怨色与怜色。怨好好一个家庭为了一个没养过的孩子就散了,又忍不住可怜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当时关山越在想什么呢?他笑这命运太荒唐,在自己最不需要亲情时,在自己能独立时,上天说:“玩你的,其实你爸妈很爱你哦!”
关山越颤着手拆开防尘袋,皮质的封面触感很温暖,像是母亲指腹的温度。
翻开第一页时,陈旧的岁月扑面而来。
23.第 23 章
1999年11月1日
我有崽了,好神奇啊。
我肚子里竟然有个新的生命,竟然还是活的,这两天都很恍惚。
今天买了本笔记本,想在这个小崽子没记事时记录下他的糗事,然后等他结婚,在他的婚礼上公之于众,嘿嘿!
暂时没给笔记本做封面,到时候孩子取了名,就额外再定制一个封面,就像书一样可以收藏了。
好奇怪,原本还没有有孩子的实感,但是写到这里时,我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我有了一个孩子,他的身上流着我和关望的血,会在几个月后呱呱落地,喊我妈妈。
我会是个好妈妈吗?关望能做个好爸爸吗?我有点担心。
要不我先买点教育学的书?再给关望买点食品安全的书,这个家里总要有个人会做点饭吧?润大食堂怎么就不能卖婴儿餐啊?烦。
为什么人类做父母前不用上课考试?考试合格的才能做父母那多好啊!害得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妈妈!
2000年7月1日
安安今天满月啦!大家都夸他可爱,我也觉得,毕竟是我的崽嘛,还好不像关望。听说关望小时候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战绩可查,以一己之力延长了周边适龄青年结婚生育的年纪,恐怖如斯。
幸好,安安身上还有我这样的优良基因。
其实,我一直也不晓得关望为啥非要起个叫“安安”的小名,也不咋可爱,最重要的是这重名率也太高了点吧?随便往大街上一叫,一群人连带着小狗都回头了!
啧,这狗男人取名水平真一般啊。虽然我也不会取名字,但我有最基本的艺术鉴赏能力啊!
诶,有点忧伤,一直也没想好安安的大名叫啥。他摊上我们两个取名废真糟心。
我一度想让他跟外婆姓,和谁姓,谁就来取这个名字,可是他外婆好像不是很开心,笑得很勉强,然后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
不过骂得倒是不痛不痒,要不说学文科的人有素质呢!嘻嘻!
话又说回来,经我调查发现,父母给孩子取的名字都带有祝福之意,但这些都是父母的想法,没人想过孩子自己愿不愿意。
嘿嘿,安安想不到吧?我也是个随大流的妈妈,不管你要不要,我反正是要祝福的!没有爸爸妈妈会不想祝福自己的孩子!没有人!
这就是望子成龙吧?
2000年9月1日
安安今天三个月啦,就快百天了了,又能收份子钱了(不是)。这日子过得真忙啊,实际上好像也没忙到啥。上一条竟然是满月时写的,我都干啥去了?
嘿嘿,看了一眼怀里的安安,他好乖啊,比其他小孩都要乖,一点也不闹我,成天就睡睡睡的,连小猪崽都知道哼唧两声呢。孩子太不黏人,也让人困扰。
今天我和黄老师说这个的时候,她用好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难道是因为她家倩倩小时候太闹了吗?确实,前几年她家倩倩哭起来,那哭声大的吵得我大半夜都睡不好。唉,看来我要换个炫耀对象了。
真遗憾,我还想听她夸安安呢,孟姨昨天就说:“安安真乖,真像思绮小时候啊,不哭不闹,笑起来多甜!”
安安,你或许会觉得天底下是只有我一个妈妈这么虚荣吗?那肯定不是。你爸也这样!
2000年12月1日
就算安安乖,但是关望这个狗男人也太过分了点吧!他竟然!一个月!没回家了!丧夫式育儿算什么回事!他完了!
安安,你看到这里了吗?你记住,你小时候都是我带大的!这就是证据!你爸可不管你!他一出差就一个多月!
安安,你外婆也不帮着我一块骂他,哼!这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来越顺眼?我吃醋了!那可是我妈!!
烦人!怎么回事!这人都这么讨厌了,我竟然也有点想他哦。
安安你看到这里的时候,关望现在在做什么呢?记得替我给他一拳。
2003年8月3日
今天,妈妈离开了。
安安,我好讨厌夏天。
你会讨厌夏天吗?你究竟在哪呢?你有新的家了吗?你过得好吗?你还活着吗?
我很想你。
安安,对不起。
我本可以再小心些,再多注意一点,再...
这样你就不会颠沛流离。
生了几年病,像个喋喋不休的祥林嫂一样,周围人也陪我演了几年。在清醒之后才发现大家的演技是如此拙劣。
医生说,我暂时的清醒是因为有更大的打击,有更大的变化,使我脱离了臆想中的安全屋。但他说这样的清醒不代表痊愈,我的癔症没有消失。
他说,我疯狂想要穿越到过去,改变过去的想法,本身就是癔症的一个体现。
学术上叫这精神分裂。
可是,安安,如果没有精神分裂,我绝对不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
安安,对不起。我本可以早一点清醒过来,这样我不会让妈妈多操一分心来照顾我、担心我,我不会让关望一个人一边找你一边上班,还要顾及我的感受。
甚至,我本可以三年前就去找你,说不定我就能找到你,说不定我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我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2003年8月20日
今天找物理院的几个老师谈穿越时空的可能性,他们说我是疯了。
得诺贝尔奖的疯子又不少,纳什听说还进了两次精神病院呢,我都没说他们不够疯呢。
不过他们看上去倒也没拒绝我,只给了我几本基础物理的书。
哦,还恰好是我当年转专业前,故意挂过的那几门,晦气。坏了,都忘记和这几个家伙当年打过架了。
关望很冷静地提醒我:“如果不能找到那几个冤大头谈合作,我们现有的研发经费远远不够。物院也就那几个傻子资历浅,比较好骗。”
他怎么不早说?
2010年12月1日
安安,我在想如果我真的能运送意识去十年前,那未来的意识到过去的身体里,这样的我还是我吗?还会记得我的使命吗?我害怕我不记得了。
我或许要制作出一个备忘录或者说系统?像游戏里发布任务的系统,机械化地提醒我任务就行。
2015年2月25日
安安,我今天在医院门口看见了一条小狗,脏兮兮地蹲在墙角,像个发了霉的小棉花团子,哦还是秃了的那种,已经够丑不拉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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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乐呵呵地朝我笑。
笑得一点都不可爱。
不过胜在只对我笑呵呵,对别人龇牙咧嘴,很有眼光。
如果它明天还在这里,我就把它带回家。
2015年2月28日
安安,今天我们把小狗从医院接回家了,洗干净了之后就发现它更傻了。
真不愧是萨摩耶啊,基因太强大了。
接下来,该给小狗该起什么名字呢?我不知道,你爸也不知道,我们面面相觑。
你爸据说经过一晚上思考后,给小狗取名大白...太荒谬了...他到底能不能多读点书啊!!学西医就可以不学中文了吗!
不过他倒是编了个正经的理由,说电影里的小男孩孤身一人后,还有个机器人大白抚慰他,希望安安你也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大白。
听着像模像样的,但是为什么不干脆叫机器猫呢?大雄也有属于他自己的机器猫。
安安,你会喜欢我们给你找的伙伴大白吗?放心!我们会把它养得很好,对你和大白都一碗水端平!
2015年3月2日
安安,幼崽期的小狗精神好足,别说治愈谁了,已经要致郁了。你爸一下子没了三双拖鞋,后悔给大白取这个名字,小狗大白和机器人大白完全不一样,哈哈哈!
你爸唯心主义,说是大白这个名字克拖鞋哈哈哈哈哈!
不过这样也好,大白只是我们家的小狗大白,而不是什么温暖他人的机器人,没有谁是为了守护谁而活着的。
除了关望那个傻子。
你爸我是没法改变了,但安安,你要为自己活着。
2015年4月10日
大白太能跑了,我在想,普通定位器再挂个摄像头可以吗?如果我把系统也加在定位器上,靠着系统的提醒,或许能提前阻止大白离家出走。
顺带再塞点育儿书吧,这些育儿书买都买了,不能浪费。说起来,养小狗和养孩子倒也没什么区别。
唔,冰冷的系统对小狗来说是不是太复杂了?那干脆做个人工智能吧。
幸好前面几年拉着关望做了两个连接脑电波的芯片,只能匀给大白一个。
先给大白用没有芯片的定位器吧,笨蛋小狗的义务教育还是要再挣扎一下!毕竟芯片好贵啊!
尽量让它不要随便开门!实在不明白它究竟怎么学会开门的?难道上天给笨蛋小狗关上了一扇窗,但教会了它开门?
2015年7月1日
我好像找到了时空穿越的办法,但老师却说我的想法过于癫狂,他甚至建议我再去医院瞧瞧。
这么多年了,他骂人还是好脏。
安安,你放心,我没事,我没再幻想你还活着,也很久没见到妈妈。若是我真的有病,我为什么见不到你们?
在养了大白之后,我已经有了丰富的育儿经验,我会做一个好妈妈。
我也好想见到我的妈妈。
2015年7月20日
安安,现在的我还活着,就回不到过去,唯有意识离开现在的躯体,才可以。
2015年7月23日
我要改变过去。
安安,妈妈,我要见到你们了。
24.第 24 章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滴水珠“咚”地一下砸到了窗户玻璃上,聚成硕大的雨珠后,支离破碎地坠下,迎来漫天而至的雨点声,一寸又一寸地熄灭这天地间的燥郁。
下雨了,窗外朦胧又惨白,不远处连成片的车灯与路灯都变得混沌起来。
关山越合上了书页,颓然地倚在椅背上,心跳声渐沉,几乎快淹没这劈里啪啦的暴雨声。
谈思绮一跃而下时,不是抑郁,不是解脱,更不是被苦痛压垮了脊梁。
她想的是她要拯救,拯救过去。
这全然是惊世骇俗之念。
她难道没想过,万一失败了呢?那她又该如何?
她甚至在感恩精神疾病,给了她义无反顾的勇气,给了她与天博弈的决然。
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刻,她是否能如愿以偿呢?
所谓的穿越,他第一次由衷地希冀那会是真的。
这是一个母亲,一个女儿最绝望的希望啊。
他伸出手掌,一点点擦干窗上的水雾,看着远处被雨打风吹尽的万家灯火。
若真有个平行世界,那个世界的关山越,父母俱在,承欢于祖辈膝下,能天天跟在小狗身后为它收拾鸡飞狗跳的烂摊子。
或清贫,或愚钝,或困顿,但只要一家人都在,一切就会好起来。
关山越微微动了动嘴唇,喉结上下轻滚几次,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长长的睫毛不知何时卷起了一滴水珠,在闭眼时又倏忽稀疏破碎地散了。
他仿佛静静地坐在空无一人的雨夜里,浑身都湿漉漉的。
长夜难自渡。
“嘎吱”一声,大白用脑袋拱开书房的门扉,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它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地“汪呜”一声:“咦?在哭啥呢?”
从大白的角度看过去,少年垂下了挺直的腰背,肩膀微微耸动着,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满面湿润,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滑落。
听见门口动作时,他有些怔然,闪烁着细碎泪光的眼望了过来,见是大白,嘴角才勉强挤出一个上扬的幅度。
忽地,他迟钝地抬起手,想要拭去泪水,但苍白的指尖根本止不住颤栗,倾然而下。
可是小狗从不只靠眼睛辨别情绪,他身上发苦的涩然之气早就盈于鼻间难以消去。
是小狗最讨厌的气味。
爸爸妈妈身上总有这样的味道,只有抱着大白才能好起来。
系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世界破破烂烂,小狗缝缝补补”。
大白躺在地上挠着脖子,觑了一眼关山越,颇为无奈。
唉,这个家不能没有耶耶啊,只一会没看见耶耶,就这么伤心了吗?
不用关山越招手,大白摇着屁股,后肢蹬地一跳,轻而易举地就扑进了关山越的怀里。它把自己团成一个大雪球,只垂下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极为随意地扑打着关山越的小腿。
大白又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想听关山越在说什么,可惜只有微不可闻的泣声,它叹了口气,用爪子轻柔地拍着关山越的手臂。
爸爸说过,小狗是解救人类不开心的工作犬,而它大白是其中最出色的小狗!
关山越低下头,搂住那个圆圆的大脑袋,小狗颈上的皮毛软软糯糯的,轻轻一捏,皮光水滑的手感温软极了。
大白一笑,就会露出粉粉嫩嫩的舌尖,温温柔柔地舔着关山越的手。耶耶看起来略显笨拙,但它总是能藏好自己的利牙,从不磕碰到关山越。
这是小狗爱人的本能。
那些已经结了痂的沉疴,曾经以为早就抛在过去变得麻木,可在小狗的舔舐下渐渐有了温度,微弱的刺痛感冲破了破破烂烂的薄痂。
王尔德说:“悲怆是一道伤口,除了爱的手,别的手一碰就会流血。甚至爱的手碰了,也必定会流血的,虽然不是因为疼。”
关山越将头深深地埋进大白的茂密的毛发里。
他知道,他今夜所有的泪都会被大白接住。
——
夏日多暴雨,第二日依旧会雨过天晴。
用了几天沉淀情绪后,关山越不得不去眼前的一大难题:挂在大白脖子上的系统该怎么处理?
他很早就知道了大白脖子上的铃铛不大正常。
关望和谈思绮审美很在线,大白的各种玩具、小衣服没一个丑的,唯有挂在脖子上的铃铛极为粗糙。
除此之外,几年前的照片上,大白就系着这个铃铛,黑绳子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第一次洗澡时,宠物店老板也说:“你爸说这个铃铛尽量不要沾水。”
最奇妙的是,大白总会莫名其妙地汪呜几声,像是和谁有来有往地交谈。
系统不知道的是,人是听不懂狗叫,但是他们能捕捉到其中过于饱满的情绪。
很明显,大白有个看不见的朋友。
关山越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不觉得世上有鬼。
看来看去,大白全身上下能与那个“朋友”沟通的就只有铃铛。
只要给大白解下铃铛,它就没再莫名其妙出声过。
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朋友”就住在铃铛里。
这段时间的观察里,关山越发现这个“朋友”,不过是狐朋狗友。
该翻的垃圾桶大白依旧一个不落,该踩的水坑大白一个都不错过,该偷吃的零食也没少吃,该拆的家遍体鳞伤......
如今翻了谈思绮的日记才知道这个“朋友”,竟然一门心思只想来解救自己…...
思虑再三,趁大白游完泳昏昏欲睡时,关山越抬起软乎乎的狗头,解脖子上的铃铛绳,捏着铃铛,轻手轻脚地关上了书房门。
书房里,关山越熟门熟路地打开了电脑,桌面上那名为“定位”软件很有存在感,其图标是一只吐舌头笑着的萨摩耶。
仔细看,也从简单的线条里能看出来这是大白幼年期的模样,要比现在瘦很多。
鼠标“啪嗒”点了两下小狗头,桌面上就弹出了一个对话框。对话框最下方的功能分别是定位、幼儿教育学与任务进度。
而后,关山越拿起了桌上的铃铛。
系统看着眼前修长的手指捏住了铃铛绳,漫不经意地摇着绳子,视角晃晃悠悠的,若它不是系统,兴许都要晕了。
那张清冷的面孔近在咫尺,这是它的任务对象。
总是紧绷着的孤僻少年逐渐有了松散的一面,他这算是被拯救了吗?
或许是吧。
关山越郑重地问道:“系统,你想好了吗?是离开去实验室,还是继续做大白的定位器?”
白色的对话框里没有迟疑,弹出了两个字“离开”。
“想好了?”关山越又问一次。
这次系统就没那么果断了,在电脑即将息屏前,系统才酝酿出一长串文字:“你没有我,大白没有我,也能好好生活。”
“我今天问了大白,大白说,它可以接受我离开。”
今晚系统问大白时,大白还在游泳池里扑腾着四只爪子拨弄清水,忽地渴了,趁关山越不注意,张开嘴巴咬了一大口泳池里的水,那小眼神狗狗祟祟的,谁都看出来它没干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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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要离开我吗?你在外面有其他狗了?也有我这么漂亮吗?”听见系统的问题,大白停了下来,歪了歪湿透的脑袋,耳朵不由自主地弹了起来,溅起了几点水花。
“我没有其他狗。我问你,你想不想我离开?”系统无奈,又问了一遍。
“哦。”它就说嘛,谁还能有润北白公美吧?大白放下警惕心,继续慢悠悠地刨水:“你知道的,追求耶耶的人太多了,耶耶很苦恼的!”
谈起这事,大白语气不由得激动起来,不小心多喝了几口水,呛到了嗓子眼,它咳了几声:“可是,耶耶啊,只喜欢和爸爸妈妈还有安安住在一起,那系统你是最喜欢和耶耶在一起嘛?”
爸爸妈妈和它说了好久的安安,它最近才知道原来关山越就是安安哥哥哇!
系统已经具备了简单的情绪,但它依旧习惯从客观数据来分析,最是要比较的,“可我没和其他生物在一起过,没法比较。”
“你!犹豫了!你竟然犹豫了!你明明只和耶耶在一起过,都不敢说最喜欢耶耶吗!”大白怒不可遏,后腿一踢,霎时间水花四溅,它嗷呜一声:“那你就是不够喜欢耶耶!那你就是和耶耶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不开心为什么不离开?”
“我问的是,你能接受我离开吗?问题不是我开心不开心啊。”系统很多时候都不太懂这只过于情绪化的小狗,这次也不例外。
“可是,不开心就会很难过啊。虽然每次出门都要栓绳子很讨厌,但是拴绳子就能出门玩,我就会愿意拴绳子。你不开心,也不喜欢和耶耶玩,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耶耶呢?”大白皱着眉头,用自己所有能调动的语言去给一只笨蛋系统解释。
哎呀,这时候它好像关山越白天的对着两个学生的样子哦,一样的苦大仇深。
关山越看着系统的回复不禁失笑,怪不得今晚大白游着游着就昂起头,气鼓鼓地低声吼了两句。
那一刻关山越真想买一只球,让大白顶在嘴巴上,去cos小海豹。
“行,那我明天把你送去实验室。”关山越没什么负担地拿起手机,给通讯录里的教授编辑短信,这教授曾是谈思绮的博导。
这时,一只小海豹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拱开书房门,看见端坐着的关山越,圆乎乎的眼一下子有了光,它朝他叫了一声,却只倚着门框,并不接近。
关山越与大白对视两眼,没明白它要做什么,思虑一会,捞起系统,又扣回了大白脖子上。
大白鼓了鼓脸,特意退到门外,给关山越让出位置来,又叫一声,眼睛亮晶晶的,很可爱。
关山越折了回去,捧着电脑,问系统:“大白在说什么?”
“它说,游完泳,它该吃肉干了吧?”
“......”
大白那双满怀希望的眼睛下面是露在外面的舌头,舌尖正滴着口水。
关山越撇开眼,克制自己不去看它,“不可能。告诉它,它今晚一回家就吃了两根了。”
拒绝之意一字不落地传到大白耳朵里,它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低下头严肃地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好久:“嗷呜!可耶耶不记得自己吃过了,肚肚都瘪啦!”
这句不用系统翻译,关山越也懂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狠下了心,不去理会。
大白见郎心似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它屁颠颠地跑到了门口,用嘴巴叼来牵引绳,朝关山越不停摇着尾巴。
“这会出什么门?它还有力气?”从泳池里爬上来后,这只白团子彻底罢工,像是遭受了什么磨难似的,不肯动一步。回家那几节楼梯,都是要关山越抱着的。
25.第 25 章
系统解释道:“它说,今天它想出去找美美。”
“美美是谁?”
系统回:“美美是一条边牧,大白喜欢和它玩。”
好像有点印象。
关山越瞥了眼大白,他见到过大白和一条边牧玩过,那条边牧异常聪明。
此时,一旁的大白站累了,后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汪呜了一声,整条狗就剩尾巴还有热情。
但关山越依旧想不到,连站着都嫌累的白胖子,究竟出门想干嘛?
“大白说,它没绝育前,曾经想过追求美美。但是,现在的它只想默默守护,括号、深情状、括号。”
“还有,如果美美不在,它想去找花花玩。”怕关山越没印象,系统又补了一句:“花花是一条德牧。”
“当然,如果都不在的话,它也可以接受新朋友。如果能长得好看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大白还挺会挑的,净挑聪明的交朋友。
爱交朋友是好事,出门还能消耗精力,省得拆家。
一番权衡利弊后,关山越叹了口气,屈服了,弯腰拆下系统,拍了拍大白的脑袋:“大白,你先等会,我马上把电脑关了就带你出去玩。”
大白汪呜一声,两只耳朵“唰”一下就立起,相当灵活地叼起绳子在大门口静候。
合上电脑前,关山越兀地就想起,今天游泳前大白死活不肯下水。
关山越从没想过去探寻小狗的隐私,因为猜测大白的心意也很有意思,但狗语翻译器就剩今天这一晚了,听听也可以?
他当然犹豫过要不要把系统留下,但是对大白而言,系统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反而更像是条无形的栓狗绳。
即使谈思绮没想做一个功能多么复杂的系统,但复杂程度这回事,也要看和谁比了。
系统压根没法理解简单小狗。
曾经系统对大白说过的所有话都记录在电脑里,其中教导、教训要远多于交流。就算交流,也是哄骗居多,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哄大白去治愈关山越。
和人类的心思相比,系统这些手段又显得太拙劣。
幸好左耳进右耳出是萨摩耶的狗门信条。
不过,电脑上只能看见系统的话,看不见大白的,关山越偶尔还挺好奇的:“刚刚下水前,大白说了什么?”
“大白在骂你。”屏幕上的“加载中”三个字转了一会,系统期期艾艾地说:“骂挺脏的,你还要知道吗?”
关山越对着匍匐在地的大白,挑了挑眉,这小团子还是芝麻馅的?
“挑能说的说。”
“它说,它才不用减肥,现在的它多一分是锦上添花,少一分则是明珠蒙尘。”
这话听起来像是大白的口吻,不过,“它还会用成语了?”
“哦,我们狗语同声传译也要讲究信达雅的。”兢兢业业的系统不假思索给了答案。
“......”
——
夏天,城市里的养狗人在半夜才能让小狗得到一片小小的草坪。
路灯明亮,夏风温热,此时草坪上只剩下了狗狗,不少小狗都在肆意奔跑,开心到每根毛毛都雀跃地飞了起来。
事实上,不出关山越所料,游到精疲力竭的小狗兴起之下出去玩,绝对没法自己回家。
动一只爪爪都好累的汪~
大白舒展四肢,柔弱无骨地趴在地上,两只耳朵狼狈地贴在脑袋上,喘着气的嘴巴周围全是灰泥,也不知是从哪啃的。
任凭关山越怎么拽,它愣是纹丝不动,大有摆烂之态。
今天没骑车,他很难靠一双手把将近六十斤的小狗搬回家。
关山越拿地上这一滩小胖狗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冷声威胁:“大白,我数到3,你必须站起来!”
“1、2...”
即将数到3时,只有一条胖乎乎的灰色小尾巴在地上扫了扫灰尘,更脏了。
而后,大白很安心地闭上眼,开始装睡。
它很自信,没有人能叫醒一条装睡的小狗。
但美美可以!
“汪?”
旁边正巧有条边牧路过,它止住脚步,好奇地侧过了脑袋,朝着关山越看了过来。
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在问:“哥哥,你家耶耶是不学数学的吗?怎么数到3了也不动呢?是不喜欢你吗?”
听见美美的声音,大白陡然间就睁开了眼睛,尾巴朝着美美殷勤地摇了起来。
要不是眼前还有个关山越,它真想站起来和美美玩啊...
见到陷入僵局的关山越,边牧主人第无数次庆幸自己养的是边牧,根本无法抑制住上扬的嘴角,真怕自己笑出声招仇恨,只得轻轻扯了扯绳子,“咳...美美,我们走了。”
狗是狗,边牧是边牧。
一句轻飘飘的话,而美美毫不迟疑,对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玩的大白完全不留恋。
关山越目视着一人一狗离开,只见那黄白相间的边牧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后头是它甚是惬意的主人。
连后脑勺都透露着得意。
他家小狗那可了不得,和不少网友在高考考场遇见过的呢~
关山越眼神微眯,蹲了下来,拨开大白塌下去的小耳朵,阴恻恻地问:“大白,你走不走?”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让你玩一会就回家?你当时非赖着不肯走,死活要去抢别家小狗的飞盘,怎么叫都不肯理我。现在你走不动了,这能怪谁啊?”
听见“飞盘”,大白瞬间竖起了耳朵,咧嘴一笑。
关山越点了点大白的鼻子:“大白,我警告你,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严肃一点,快点起来,我们要回家了。”
话音刚落,那对竖起的耳朵飞快消失。
大白别过脑袋,不愿对着关山越。
好累嗷,耶耶是听不懂人话的啦...
此时,已经将近12点半,陆陆续续有人经过这一人一狗,忍不住看上两眼。
不过,这种事并不少见。
“哎,你家狗也这么犟啊?”
有个热心的大叔叹了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大叔正强行拽着一条龇牙咧嘴的哈士奇前进,手臂上青筋直冒,而二哈摇着绳子不肯离开,睿智的眼里尽是桀骜不驯。
这也是一场鏖战。
不逊的哈士奇莫名让关山越得到了一丝慰藉。
好歹大白它没反抗。
和倔狗玩拔河那是真累。
大白只是有点累,走不动而已,它已经够懂事了。
他难道是想养一条多么懂事的小狗吗?当然不是了。
左思右想后,关山越很容易就说服了自己,眉头微展,扭过小狗脑袋,泄愤似的揉乱了满头的毛毛。
凌乱小狗毫不知情地顶着一头潦草的毛,配上那双困得有点发直的圆眼,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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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显得更呆了。
关山越眼里蕴着笑意:“关大白,我警告你,也就这一次啊,再没有下次了。”
“我懂啦!”大白懵懂地转了转亮晶晶的眼珠,似是回应地轻轻“呜”了一声:“你说,下次还抱我。”
它应该懂了吧?关山越有些不确定。
不过,关山越还是把牵引绳缠在手掌上,咬咬牙,一把抱起了地上的大白,一步步走回家。
小狗脑袋搭在少年逐渐宽阔的肩上,耳朵摇摇晃晃地弹来弹去,它微眯着眼睛看着后方还在崩溃的哈士奇主人,颇为自在地朝着哈士奇叫了一声,像是炫耀,也像是和哈士奇道别,最后散在晚风里。
路灯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错落的树影混着零碎的车鸣声沙沙作响,伴着他们一路到家。
回家后,关山越来不及歇息,就要忙着洗干净大白脏兮兮的爪子、沾满杂草的尾巴和啃了一嘴泥的嘴筒子。
等大白焕然一新后,关山越才有空躺在沙发上喘口气。
与之对照的是大白此刻已然神采奕奕,还有力气叼着玩具玩,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方才那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关山越气笑了,这小子,还挺狡猾。
罢了。
至少不笨,不会跟别人回家。
花了半个小时抱着小狗回家,耗尽了关山越最后一点力气,困得昏天黑地,压根来不及上床睡觉,就闭上了眼。
此时,大白正含着一只棉布小老虎走近沙发,想找关山越玩。
谁晓得,走近后就发现关山越闭上了眼睛,大白嘴角的笑渐收,它有些不舍地吐出了沾满口水的小老虎,歪了歪脑袋,一脸严肃地盯着关山越看。
疑色渐渐在它豆大的眼里凝聚:怎么回事哦?哥哥怎么不动了?
大白皱起眉头,伸长脖子往前仔细地嗅了嗅。
还好,还活着。
哎,坏蛋!他怎么能吓耶耶!
耶耶生气了嗷!后果很严重的汪!
大白抿起嘴筒子,仰起头委屈地嚎了一声,两只眼睛却都在悄悄瞟着关山越,等着关山越来哄它。
可惜关山越累极,毫无反应。
大白更气了,跺了跺脚,也没得到回应。
它板着一张小狗脸,足足围着沙发转悠了好几圈,也不见关山越动弹。
十分钟后,大白那不断摇摆的尾巴渐渐耷拉下来,后腿一泄力,就像一坨融化了的毛团子倒在沙发边上。
小脑袋靠在了软软的沙发边沿,眼皮渐重。
许是睡得不踏实,没一会大白又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动着毛茸茸的身子想去找个舒服的位置,最后满意地在关山越胸口处躺下。
小狗肥嘟嘟的脸颊正贴着关山越平稳起伏的胸口,耳边传来人类的心跳声。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感。
汪,安安活得很健康嗷。
大白想,别总是让耶耶操心呀~
耶耶砸吧砸吧两下嘴巴,张着嘴就睡着了,长长的舌头吐在外面,舌苔很健康。
而下一秒,昏昏沉沉之间,沙发上的少年总觉得心口闷得慌,艰难地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只看见一片摇摇欲坠的白毛。
他伸出被压住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了沙发边缘的白团子。
很温暖。
就是有点沉。
明天一定得给它减肥了。
他发誓他不会心软。
26.最后一页
第二天醒来,那句“明天一定要给它减肥了”还是演变成了“下次一定”。
啊?什么小狗重了?
哦,那当然,小狗的分量在他心里确实很重。
一整个暑假,关山越的底线愈发灵活,一降再降,誓言更是一文不值。
向惊飞和云洲曾经把大白当作了同甘共苦的战友,对关山越放纵的行为极为不满,直言要他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个学生,不要包庇某些小狗的不良行为。
上课睡觉打呼,下课偷摸吃零食,乱翻垃圾桶扯纸巾,大白无恶不作!
爱子太过就只会养出傻狗啊喂。
在关山越的冷眼下,这两个人一边和大白装模作样地打架,一边大声嚷嚷,以示抗议:“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你无德,就休怪我们无情了!我们今天就要好好教训这条小狗!”
关山越冷笑一声,把两个抓住一切时机逃避学习的幼稚小学生又拽回了书桌旁。
向惊飞这话说得是夸张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根据。
就他看来,一开始关山越还能死守着原则,后来在大白水汪汪的眼里越发没了原则。
脏小狗想上床能是多大的事?洗干净爪子,床单再勤洗勤换不就行了。
馋小狗爱翻垃圾桶怎么办?垃圾桶里做到没垃圾就行了。
懒小狗玩累了耍赖不肯走回家?买辆露营车就是了。
其中为了给大白买辆露营车,关山越没少费心思。
在关山越又一次吃力地抱着小胖狗回家,忽地就想起了今晚遇见的那只胖橘猫,它懒洋洋地睡在婴儿手推车里,相当舒适。
思路骤然打开,既然十几斤的胖猫可以,那五十多斤的小狗为什么不行?
他若有所思地打开手机购物软件,同时搜索“婴儿车”和“承重”两个关键词,翻了几个小时找到一家评论口碑最好的旗舰店。
关山越:【您好,请问一下这个婴儿车最大承重是多少呢?】
客服:【亲,您家宝宝现在多大啦?多重呢?】
关山越:【3岁多,现在快60斤。】
屏幕另一端的客服抿了抿唇,思索片刻,有些犹豫地打着字:“嗯...您家里养的是中型犬吧?”
嗐,这几年,不少养猫猫狗狗的人来问婴儿车呢。
售后时,也偶尔能遇见几只压坏婴儿车的胖狗,其中金毛和阿拉斯加居多。
除了婴幼儿对应年龄的体重区间表,在潜移默化里,她还熟练地掌握了猫猫狗狗的相关知识。
这不,一听这体重,她立马就清楚了狗的体积。
关山越:【对的,是萨摩耶。】
白色显胖,萨摩耶也不是什么苗条小狗。
客服驾轻就熟地婉拒小胖狗:“亲,那我们家的婴儿车可能不太适合耶耶宝宝哦。”
不过客服也给出了新的建议:“您可以去看看露营车呢。”
一转头,客服就和同事吐槽起来:“哎,咱们就不能把婴儿车承重做大点吗?总有人来问小胖狗能不能坐,你想想要是专门卖给猫猫狗狗的,咱们这价格说不定还能定高点呢!”
“反正总有冤大头!”
“不过啊,那些养狗的人也是的,他们真的实在太溺爱小狗了!但凡舍得让那些小狗多走几步,这不也就能瘦了嘛,哪儿还用买什么婴儿车代步啊!”
背后这些吐槽关山越都不清楚,他只觉得客服很专业,长臂一捞,就揽过了一旁自娱自乐的大白。
双手随意一翻,就把一大块实心小狗饼摊平了。
关山越拿起手机,对着四脚朝天的大白拍了张照片,给客服发过去:“那有什么露营车推荐的吗?这样体型的小狗适合什么样的露营车呢?”
“啊啊啊啊!我死啦!好可爱的耶耶!姨姨好想亲啊!”
本来客服还言之凿凿说不要溺爱小狗,现在对着屏幕上胖乎乎的小狗饼眼冒星星,握着鼠标的手一抖,默念公司守则,忍住发疯的欲望,给出挑选露营车的客观建议。
是的,因为萌宠家长,卖婴儿车的她还被迫懂了露营车的知识。
总而言之,一个夏天过去,大白身上的肉是一斤没少,而关山越体脂率进一步下降。
这哪分得清是在给谁减肥呢?
甚至到开学报道这天,在帮忙搬书的时候,有个自来熟的同学拍了拍关山越的胳膊,一脸欣赏地夸道:“哥们,你这胳膊上的肌肉怎么练的?练得真好啊!”
关山越侧目,看了眼白色短袖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不知该笑还是什么,望向面前健硕的男生,真诚地说着:“养条不肯回家的萨摩耶就可以了。”
这和萨摩耶有什么关系?
男生懵懵地摸了摸后脑勺,以为自己是热糊涂了,才会听错。
后来,等男生亲眼见到大白时,自己亲手搬起小狗车时,他才明白什么叫把健身意识融入日常习惯中。
什么叫它律才是真的自律啊。
——
实际上从关山越盯着大白减肥后,这只心大的小狗再没什么特别粘人的行为,减肥竟然有了心理疗愈的作用。
不过,关山越还是安排好了大白的去处。
他门下这两个学生在学习上不成器,但在吃喝玩乐的领域里,却颇有所长。
和向家这种“暴发户”比起来,云洲据说是出身豪门,在本地人脉甚广。
关山越不过在他们面前随便提了一句,第二天云洲为了名正言顺地逃课,领着关山越找到了一户人家。
这家的主人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几次创业失败后认清了自己,彻底躺平,成天在家没事干逗猫遛狗,侍弄花花草草。
没想到意外转型成萌宠博主后,却找到了自己的赛道。
别墅里一共养了一只哈士奇,两只萨摩耶,一只阿拉斯加。
别墅主人还嫌家里不够热闹,很是欢迎大白加入雪橇三傻的队伍。
或许智商相近,又或者是平时在小区见到的萨摩耶不多,大白第一天去的时候,就已经如鱼得水,追在其他几条萨摩耶身后,压根不想走。
啊?回家?还要回哪里去?这里有哥哥,有小狗,有草坪,有人类,还有零食,难道这还不算它耶耶的梦中情家吗?
当晚,关山越在别墅门口和大白就上演起了拔河比赛,对着这条没心没肺的小狗,他简直气得牙痒。
怎么这么快就被糖衣炮弹给收买了!
震惊,某笨蛋耶耶竟然深陷耶总会不可自拔!!
撇开个人情感不谈,别墅和别墅周边够大,绝对能满足狗狗们的运动量。虽然有雇阿姨看着,但“三傻”基本上采取放养政策。每天一睁眼就是吃喝玩乐的堕落生活,在草坪上连跑带滚,泳池里游泳嬉戏,院子里还有狗狗的丰荣玩具。
两个月下来,大白神奇般地轻了一斤,这才使关山越最终放下心来。
他宽慰地想,狗狗们其实不该被困在家里,它们该活在有风和阳光的世界里。
巧的是,这儿离润大新校区不远,课多的时候,关山就上课把大白捎过去,下课再带回家,还挺方便。
除学业外,关山越挤出时间考了驾照,现如今能够熟练地开着车带小狗兜风。
每次开车时,他总能通过后视镜上看见大白的小脑袋瓜。
它就靠在窗户上,眯着眼睛,吹着呼啸而过的风。
风吹得小狗毛发飘飘,极为潇洒。
窗外树影与山峦都在大白那对黑曜石般的眼里一跃而过。
大白好似察觉到了关山越的视线,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睛,憨憨地就朝着后视镜笑了起来。
每当这时,关山越就没来由地升起一种没理智的冲动。
好想摸摸它的脑袋啊。
能带着小狗追风,那么,这段起早贪黑学开车的时光,就得到了最好的馈赠。
——
说起来,关山越的大学生活远比前18年都要幸福。
高中老师们总爱把“到了大学,你们就可以随便玩儿了”挂在嘴边,对医学生来说,随便玩儿是不存在的。
不过,某种程度上,一旦迈过18岁那条线后,人生就成了旷野,从此天高海阔,未来可期。
大二那年,二审判决下来了。
关山越站在明亮的法庭,耳边是法官庄严的宣判,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他的对面是一个丑陋不堪、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
那曾经是他的养父。
被抛弃的那个夜里,稚嫩的孩子无比坚定地发誓要恨他一辈子。
可实际上,当养父就站在面前时,关山越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他不过是一个瘦弱又猥琐的小人。
头顶的灯光把这个男人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照得一清二楚,无数藏在心里的污垢与阴暗在光下一览无余。
养父的眼里充满了愤恨的寒光,那口被烟熏得发黄发烂的牙齿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这世上最阴毒的诅咒。
来来回回都是些脏得不行的话,不痛不痒,没什么杀伤力。
若养父口中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真存在,那养父这种小人早死八百回了。
记忆里那蒲扇般的巴掌,那一拳一脚,原来稍微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锢住,还没抱大白用的力多。
不过如此。
事实上,有些人正因为无能,所以只能狂怒。
而养父的亲子就站在他身后死死地盯着关山越,这孩子听说读到初二,因为被发现欺凌弱小,自觉丢脸,就没再读下去了。
他有着一张和养父如出一辙的脸,嘴巴也是一样的肮脏,妈来奶去的,浑然不觉自己的亲母死在亲父的手下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年纪虽小,却已深陷泥沼。
关山越看着被工作人员拦下的父子俩,扯出了一抹薄凉的笑。
他并未像幼时计划里那样,得说上什么大仇得报的获胜感言才算爽快。
关山越最后看了一眼要戴上手铐的养父,毫不留恋地转身,向着光里走去。
踏出法院大门那一刻,少年仿佛听见巨大的一声“咔擦”,悬在头顶的无形枷锁摔得粉身碎骨,化成和煦的阳光,撒得满身金光。
阳光里,过去那些晦暗潮湿的褶皱一一被捋平、晒透,折成一只纸飞机,打败了凛冽的冬日,自由地飞在春意里。
他与门里的那个男人,在一纸判决书下,再无任何瓜葛。
惊蛰一声春雷后,春分里万物苏醒,破土之声响彻山河。
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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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听见了属于自己的惊蛰。
“喂,老关!恭喜啊!”
就像一年前一样,一回头依然是两人一狗。
他们就这么站在春风里,生机勃勃。
穿着校服的炸毛小子朝关山越挥着手,身后是温柔笑着的女孩。
他们手上牵着的小白狗,正拖着长长的牵引绳,像一团蓬松的白棉花,跌跌撞撞地朝他奔来。
小狗嘴角的爱意热烈昂然,再浓的春天也敌不过。
那对亮晶晶的瞳孔里只有一个人。
“汪汪汪,我来啦!”
小狗纵身一跃,向前一扑,少年弯下腰来,不偏不倚地接个满怀。
大白热情地蹭着关山越的脖颈,哼哼唧唧地撒着娇,非要他抱着。
在它后面,向惊飞和黄倩慢慢地走了过来。
关山越抱着大白,轻轻摸着小狗后背,安抚它激动的情绪,边走边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黄倩笑着:“哎,小关,帮你辩护的律所,我在那儿实习过。我特意让韩律告诉我开庭时间的。”
一年前,捡到那本掉落在地的资料时,黄倩便眼含热泪,郑重地拜托了韩律。
而一年后,她微微抬眼看着熟练抱起大白的关山越,眼神微热。
当初那个身世坎坷的少年,已经能够承担起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向惊飞可没那么多想法,他大大咧咧地捏了一把大白脸上的肉。
这点力度对大白来说没什么感觉,关山越却嫌他下手重,踹了一脚向惊飞。
啧,真是一个溺爱的老父亲啊。
向惊飞熟练地后退一步,继续说道:“反正我们来了嘛,我可不能错过你的大日子。真羡慕你能有我这样的好兄弟,多贴心啊我们!”
“记得请客啊,老关!”
大白踊跃响应组织的吃饭号召,连忙汪了好几声,报起了一长串的菜名:“汪!还有我嗷!耶耶要吃肉肉!酸奶!还有串串!”
如今的关山越已经熟练掌握耶言耶语,顺手就捏住了大白的嘴筒子,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不,你不想。”
再抬头时,就看见了向惊飞脸上另一双热切的狗狗眼,一脸求表扬的模样。
关山越失笑,有时候是真觉得自己养了两条狗,笑意渐浓,他对着向惊飞和黄倩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
不过,不等向惊飞顺杆子往上爬,关山越盯着向惊飞身上的校服,话锋一转:“但是,你这时候不应该在上课吗?”
“小爷我啊,逃课啦!这可是我兄弟报仇雪恨之日啊,我怎么能错过?”向惊飞浑不在意,义薄云天地拍了拍关山越的肩膀,说:“孟奶奶和黄阿姨都在家里等你回去,准备给你做顿大餐呢!”
关山越掏出手机,打开了通讯录,“那我和你爸妈还有班主任说一声。”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向惊飞大惊失色,踮起脚来一把抢过手机,“哎!哎!哎!老关,你你你不准打电话!”
看戏的黄倩施施然地递去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与向爸正在通话中。
“你不要逼我在大喜的日子揍你啊老黄!”向惊飞舞着拳头威胁道。
黄倩朝着瘦弱的向惊飞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说得好像你揍得过似的。”
他说不过黄倩,把矛头对准了关山越:“老关!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关山越攥着黄倩的手机,叹了口气:“你让我说完,我是帮你请假啊。”
“嘿嘿嘿还是你上道啊,老关!”
向惊飞喜不自胜,谄媚地缩回手,示意关山越快打电话。
有关山越说情,逃课都不一定被骂。自从他成绩有所提升后,他爸妈对关山越的话那叫一个深信不疑。
请完假,向惊飞一边走一边玩手机,突然说:“诶,老关,黄阿姨在群里让我们点菜呢。”
黄倩拉住向惊飞:“我妈怎么不问我吃什么?不对!向惊飞你们哪来的群?怎么不拉我?”
“大黄,我和黄阿姨是什么感情了?情同母子啊!这里面能有你啥事啊?大黄,请摆正你的位置!”
“汪汪汪!安安!听见了嘛!耶耶要吃!耶耶要吃!”
大白也吵了起来。
看着前面打闹的两人一狗,关山越好笑地摇了摇头,并不参与纷争,慢悠悠地坠在后面。
那两人却不肯放过他,回过头催着:“哎!老关,你走快点啊!磨蹭啥呢?我们要赶不上飞机啦!”
关山越应了一声,跑了过去。
于是,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走进林市的春天里,向着润北市走去。
多年前那个被丢在林市公交终点站的小孩,终于等到了来接他的车。
也或许,他早就坐上了那班车。
第一次打开家门时,笨蛋小狗就朝他大大方方地翻过自己的小肚皮,傻憨憨地笑着。
黄阿姨默默地在厨房给他做了一碗清爽劲道的凉面。
孟奶奶站在家门口的感光灯下,对他说:“晚安,小越。”
忙着实习、日日不着家的黄倩,在生活里却看起来无处不在。
向惊飞早在一年前那个夏天,就欢迎过他了。
“你回来,我们都很开心。”
他也很开心。
27.番外(一)
1.
系统被关山越交给了谈思绮以前的同事,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抹去谈思绮的名字。
人生若是没这些坎坷,谈思绮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而不只是一个在别人八卦里停留的名字。
她不应该是人们口中那个受不住丧子之痛而轻生的母亲。
她值得被更多的人记住。
接手系统的同事研究了一周的系统,其中很多细节都无法理解,不得不找关山越要了旧家的钥匙,想找到更多的实验数据。
一进门才发现,眼前这个复式别墅实际上不是家,而是一栋实验室,唯有一间给狗狗住的屋子才有色彩。
同时失去了母亲和儿子的夫妻俩,原来这些年一直过着不似人的日子。
关山越也见到了关望日记里提到过,谈思绮常常躺着的躺椅。
它不是阳台上用于吹风小憩的躺椅,而是实验室里谈思绮睡觉用的。
那躺椅摇晃起来的幅度很像婴幼儿摇篮。
谈思绮只能从中得到一丝安全感。
直到几年后,已经毕业工作的关山越收到了一封表彰函和一枚勋章,用以表彰谈思绮女士的科研贡献。
“谈思绮”三个字终于不止被刻在墓园安静的墓碑上。
它们镶上了金边,浮在红色的丝绒布上,出现在电视屏幕里,走进了更多人的眼底,走进了历史里。
2.
四年后的寒假,关山越在科室见习时收到了云洲的消息,拜托他多照顾下朋友的父亲。
巧的是,他正好轮到了脊柱外科,那位病人又恰巧经他手办理的住院。
一进那间病房时,扑面而来的就是死气与呜咽声。
医院从不缺死气,脊柱外科尤是。
躺在病床上没了血色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他就静静地望着点滴瓶里一滴滴下落的药水,像是在凝视着自己生命的沙漏。
一滴滴地逝去。
这位病人是外地来润北市务工的建筑工人,在高空作业时不小心摔下来。
人命大还活着,却伤了脊柱,彻底瘫痪在床,肩部以下都没了知觉。
他的妻子、儿子一得消息就坐上飞机从南方赶了过来。
看着丈夫,想到未来,妻子根本忍不住悲泣,颤抖地拿起沾水的棉签为他润润唇。
而高中生儿子身上还穿着校服,坐在床沿缄默不语。
关山越例行询问完,给他们递去了自己特意打来的热水与餐盒。
他没毕业,能做的不多,只能在生活上帮点微不足道的小忙。
高中生起身道谢后,趁父亲不注意,他悄悄地拉着关山越出了门。
尚且青涩的高中生低着头,哑着嗓子问:“越哥,我爸这个病如果去国外能救吗?”
关山越有些讶异,如果不是云洲暗中贴上了一大笔钱,这家人的手术费和住院费都还紧巴着,去国外的话,治疗费用高得骇人。
最主要去国外也没用。
这些都已经和病人、家属说得非常清楚了,病人妻子正是太清楚,才会彻底没了希望,忍不住展露悲色。
没想到儿子却还有着最天真的想法,他还想看见自己的父亲重新站起来。
“实际上国外也没更好的办法了。去国外私人医院的话,叔叔最多能被照顾得更舒服些。”关山越斟酌着言辞,尽量委婉劝着高中生。
“好的...谢谢越哥。”
高中生勉强自己说完这句话后,浑身失去了所有气力,单薄的身子沿着墙壁不断滑落,最后跌坐在地。
关山越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些再苍白不过的话:“往好的方面看,叔叔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现在医疗技术与日俱进,或许日后就有法子了。”
高中生微微点了点头,依然还是蜷缩在角落里,双肩不断抖动,应是在哽咽。
关山越无奈地叹了口气,站了没一会儿,抬腕看了眼时间。
他还有别的事,道了别离开。
没想到,在病人出院前一天,高中生于手术室门口再次去找了关山越,他忐忑地问道:“越哥,我想问你一些临床医学专业的事,可以吗?”
前些日子里关山越那句无力又俗套的安慰,执拗的高中生将它听了进去。
哪怕后来查了所有能查到的资料,哪怕看见了很多唱衰的言论,他仍然抱有极大的希望。
他想去报临床医学。
他做这个推动医疗技术进步的人。
他想亲手治好自己的父亲。
关山越站在医院走廊里定定地看着高中生。
方才经历的那起手术失败了,病人没能救得回来,家属无力的痛哭声还没从耳边褪去。
而眼前急急忙忙赶来的高中生,却想亲手把自己的父亲从病床上拽起来,去堆砌一个奇迹。
生死之事,人类总是难以看开。
人类往往会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想让自己变得无所不能。
那他呢?
如果有一天躺在床上的是他的家人,他能做什么?
关山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不知道。
晚上,他怀着茫然的心,拖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家。
热情迎上来的大白一下子就嗅到了浓烈酒精味,和在酒精掩盖下淡淡的血味。
大白皱了皱鼻头,像是要把难闻的气味都给挤出去。它肃穆着小狗脸,“汪”个不停。
“汪呜!安安打猎辛苦啦!”小狗绕了关山越一圈,伸长脖子看了好久,也没能从关山越身上发现什么,它不得不疑惑地叫了一声:“可是耶耶今天的小肉干捏?”
说好的今天给他买小肉干的呢!
关山越被大白看得眼神闪烁,尴尬一笑,蹲下来抱住小狗脑袋,主要是为了捂住两只敏锐竖起的小耳朵。
“抱歉,忘记买你的小肉干了。”
“你怎么能忘记啊!哼!”大白不满,试图在关山越怀里挣扎一二,来表抗议。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常会来哄它的关山越却已经将头埋进了软软的毛发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鼻腔里充满了小狗的气味。
仿佛能从中吸取到什么力量似的。
这是属于他的温暖的、可爱的小狗啊。
一打开门,就能见到摇着尾巴朝他扑来的小狗。
它一直会等他回家。
但它已经七岁了。
一有了这样的认知,关山越抱住大白的双手逐渐收紧。
他感觉心口被抓得生疼。
良久后,大白才听见一句既破碎不安又坚定无比的话:“骗人的是小狗。”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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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你已经是条大狗了,你不能骗我。”
“我们说好的,你要一直陪着我,一直、永远。”
他相信永远,相信小狗的承诺。
如果小狗做不到,他也会尽全力帮小狗做到。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低落,抚慰犬耶耶打败了馋意,抖了抖尾巴,有些不解:“我们本来就会一直在一起呀?”
它靠在关山越腿上,别扭地哼唧一声:“不过,你这么难过的话,以后耶耶也不是不能少吃一点肉干的...”
“关山越,你以后打猎不要这么拼了啦!”
3.
一番深思熟虑后,关山越成了建校以来,少有的放弃临床医学保研资格,非要去考研动物医学的传奇人物。
原先早早把他揽到师门的教授,无法释怀自己看好的苗子从临床医学的康庄大道上飞了。
“关山越啊,你是在医院受什么刺激了吗?还是轮岗不适应,太累了?要不我帮你请半个月的假,你去旅游散散心呢?”
“老师,以后我不想看见别人对着我弯腰道歉,说他们已经尽力了。”关山越难得露出了说一不二的锋芒:“我想自己搏一搏。”
教授劝了好几次都无果。
“可那只是一条狗啊!”
教授没养过宠物,他无法理解,也不尊重,但不得不叹气与放手。
关山越本来对临床也没多大的热忱,读动医硕的日子其实过得很自在。
他并不觉得动医埋没了自己,甚至因为不用值夜班,还多了不少与大白相处的时间。
不过大白却极为不满,甚至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
它吃醋了!
每次回家,他的身上有别的狗的味道!
耶耶可以和很多人贴贴,但关山越怎么敢多看一眼其他小狗的!更何况他还不止是看,他还摸!
难道耶耶年老色衰了吗!那肯定不是!
耶耶依旧貌美如花,天天都有一圈人围着它拍照呢!
那一定是因为关山越花心!
健忘的小狗第一次学会了记仇。
总而言之,关山越每次回家,都要被大白围着仔细检查,但凡闻到其他动物的味道,那这一天都就休想得到大白的好脸色。
除非给它吃小肉干,它才勉强愿意原谅。
4.
又一年清明,墓碑前,大白头上别着粉色小花,聚精会神地看着石碑上还年轻着的爸爸妈妈。
关山越每年都会带它来看爸爸妈妈,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它:爸爸妈妈很爱它,爸爸没有抛下它。
每次大白都会似懂非懂地“汪”上一声。
今年的清明难得是个晴天,太阳暖暖地照着小狗,为雪白的毛毛镀上一层熠熠闪光的金边,它用暖暖的身子虔诚地贴着冰冷的石碑,像过去无数次贴着爸爸妈妈撒娇一样。
它身边的少年,正轻轻地放下两束热烈明艳的鲜花。
鲜花才摘下来不久,尚有几滴晶莹的露水睡在饱满的花瓣中央,放大了花朵细密的纹路。
春风恼人,把浓烈的花香吹得很远。
“走了,大白。”关山越浅笑着。
“汪,爸爸妈妈,耶耶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哦!”闻声,大白摇了摇尾巴,不舍道别。
“拜拜!我们下次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