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不善》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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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暮色,橙红的薄云如同轻纱一般覆在极远的天空边沿。
檐下宫灯轻晃出暖色光圈。
窗户上,烛光映出少女婀娜的身影。
“表小姐不愧是江南第一美人呢,戴什么都这般好看。”
春雪端着托盘站在柳云诗身后,望着镜中女子的娇颜,忍不住看痴了神。
镜中少女肌肤如瓷,朱唇皓齿,双颊粉嫩若花。
柳云诗跟着瞧了几眼镜中的自己,继而视线落在头顶的蝴蝶发钗上。
金色的蝶翼在绸缎般的墨发间轻轻闪动,栩栩若生。
这只发钗和春雪手中的首饰,都是方才下人送来的,说是大公子给的。
柳云诗看着托盘当中的金银玉饰,不禁疑惑,明明昨夜表哥才冷言警告了自己,怎的今日就送起了这般价值不菲的首饰。
回想起昨夜那一举动,柳云诗的脸上隐隐有些发烫。
男人掌心滚烫的温度,似乎还在熨烫着后腰敏感的肌肤,那是不同于女人柔软的遒劲有力。
直到此刻还让她心有余悸。
柳云诗轻咬下唇,手背贴了贴脸颊,起身道:
“春雪,我想出去走走。”
柳云诗的嗓音也十分好听,娇柔婉转,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几分。
春雪脸颊微红,赶忙放下托盘,“那小姐,奴婢去拿披风。”
“不用了。”
柳云诗轻声唤住她,抬首间,明眸中水波潋滟,“我就在附近走走,不走远,你也不必跟着了。”
春雪点点头,声音都忍不住放轻了些,“好,今夜夫人在前院待客,小姐还是早些回来。”
柳云诗敛眸,自有一股弱不经风之感。
“知道了。”
乌金西坠,四周已彻底黑了。
柳云诗刚一绕过垂花门,白日里的潮热气息便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远处还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面前的青石板路被月光照得一片清亮,然而放眼望去,偌大的府邸却比平日里人影稀少。
柳云诗心内打鼓,小小地捏紧袖子,在原地驻足犹豫了半晌,这才抬步朝着季辞的盈辉院方向行去。
其实今夜府中待客,她知道他定然也在前院。
可她就是想去碰碰运气,若是碰到他醉酒什么的,自己在身旁小意照顾一二,也能拉近些许两人的关系。
柳云诗一想到这些,窘意又涌上心头,脚步都变得有些沉重。
若是父母和顾璟舟他们还在,她又如何能在这陌生的府邸中,去费劲讨好旁人。
她缓慢挪动沉重的步子,走了没多久,眼瞅着看到盈辉院的大门时,忽然一股烧焦的味道从路旁边的林子里窜了出来。
柳云诗脚步一顿,视线望过去。
只见在一棵属下,季辞身旁的小厮陈深正不知蹲在那里烧着什么。
季府府规森严,下人很少这般烧东西,柳云诗忍不住好奇,朝陈深走了几步。
听见脚步声,陈深略一侧身看过来。
恰好柳云诗也看到了他手中拿着的尚未烧完的东西。
是一片天青色绣竹纹的绸缎。
柳云诗只觉得脸颊被眼前的火焰灼得迅速滚热。
方才那阵才压下去的窘意再度涌了上来,甚至还带着一种更为剧烈的羞辱感。
“表小姐。”
陈深起身,似是怕冒犯了这如花般娇嫩的姑娘,刻意挡在那堆火前,笑道:“您怎么来了。”
“这是——”
若是往常,柳云诗对于季辞身旁的人都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然而此刻,她全然忘了这些,面对陈深的笑意毫无反应,只讷讷指着那堆火,艰难问道:
“在烧什么?”
“哦,这呀。”
陈深举了举手中的料子,“公子命我将这料子烧了。”
柳云诗眼睫轻颤,“这般上好的料子,好端端的为何要烧?”
“谁知道呢。”
陈深挠了挠头,“我也是这般说的,谁料今日公子突然让我烧了,也没说为什么,或许这料子沾了什么脏东西吧。”
沾了什么脏东西吧?
柳云诗胸腔略微起伏。
能沾什么脏东西,不就是嫌自己昨夜恬不知耻假意摔倒,被他抱住的时候挨了这件衣裳,他便对这件材质上乘的衣裳弃若敝履。
脸上的燥意慢慢延伸至心底,她甚至都能想到,他说那句话时厌恶的眼神。
柳云诗呼吸紧促,攥着手心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表小姐?”
陈深担忧的声音传来,柳云诗一怔,随即对他仓促行了一礼,勉强扯唇笑了笑:
“出来时间长了,我该回去了,陈大人继续。”
说罢,不待陈深再说,她便已匆匆转身,折返回来时的小道上。
夜里的风慢慢有了凉意。
柳云诗四肢发寒,脸上热意却丝毫未散。
巨大的屈辱感就像从前江南梅雨季节的潮湿黏腻,附在肌肤上甩都甩不掉。
她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几个月来得委屈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几乎将她淹没。
泪水模糊了眼睛,慌乱之下,柳云诗并未发现自己走岔了路,上了一条更为人迹罕至的小路。
等到骤然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停在了一片竹林中间。
四周除了影影绰绰的树影和偶尔的树叶沙沙声,什么也不见。
恰在此时,月亮也隐进了云中,四周黯了下来,冷风一吹,莫名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柳云诗心中一慌,拢紧衣襟急忙转身。
然而还未走出几步,身后突然出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倏地,有人从身后一把捂住她的口鼻,环住她的腰用力往后拉。
柳云诗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猛地推在地上,沉重的身体压了上来,大掌捂住她的嘴。
“唔……”
柳云诗后背重重砸在地上,一阵头晕眼花,倒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
“嘘!别吵!不然我就杀了你!”
酒气熏得柳云诗好半
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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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声线平稳。
“表哥,我……”
柳云诗手一颤,下意识将发钗收了起来,吞了吞口水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故意的。”
不料才刚出声,季辞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黑色鹤纹皂靴踩在枯枝上,发出突兀的响声。
男人的背影挺拔若松,在这片竹林中也丝毫不逊,平稳的步伐就像从未见过这里发生的一切一般。
柳云诗轻颤着眼睫,咬紧牙关,未再出声唤他。
良久,她渐渐冷静下来,擦干眼泪,看了眼身旁的尸体。
似下定决心般长舒一口气,咬了咬牙,撑着发软的腿起身,费力拽住尸体的衣服,开始往一旁不远处的湖边拖去。
这个男人瞧起来像是府中的贵客,他们发现他久不回去,定会寻来的。
她不知道季辞方才离开是去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对自己。
但如今当务之急是要销毁证据,这样即便他到时候揭露了她的罪行,她起码还有辩驳的余地。
思及此,柳云诗的眼泪又忍不住委屈地往下掉,手中动作却丝毫不敢松懈。
眼瞅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要将尸体拖到湖边的时候,四周忽然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人声。
柳云诗吓得手一抖,尸体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咦,那边有声音,是不是在那边?”
“过去瞧瞧!”
声音骤然朝着这边聚拢过来,星点灯光慢慢逼近。
柳云诗只觉整个人如坠冰窟,脑中一片空白,想要赶紧离开,然而发软的双腿压根儿不听使唤,抖个不停。
很快,那边的人便围了过来。
“咦?表姐,怎么是你?”
最先出现的是季府次子季蕴,和柳云诗同岁,比她小两个月。
少年箭袖锦衣,墨发高束,见是她,飞快往过来走了两步,“你怎么在这?脸色这般……”
季蕴的话猛地顿住,看到地上的尸体,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抬头,“你……他……”
跟在季蕴身后的众人此时也赶到了,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眼前乌泱泱众人将她半围在中间,柳云诗绝望地闭了闭眼,强撑着用最平静的语气给季母行礼,“姨母。”
她这一声姨母唤出,众人才像是回过了神一般。
季母身边的一位贵妇人忽然尖叫了一声,猛地上前扑倒在尸体旁边,大哭起来:
“赫儿啊!赫儿!怎么会这样?!啊?!赫儿!”
她哭了片刻,猛地回头指着柳云诗,“是你杀了赫儿?!”
见她沉默,贵妇赤红着眼起身,疯了般一把掐住柳云诗的脖子:
“是你杀了赫儿是不是?!你好大的胆子!你还我的赫儿!还我赫儿!”
柳云诗本就生得柔弱,方才早就耗干了气力,又怎敌得过那等在气头上的贵妇人。
她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如风中柳叶一般,仰着脖颈摇摇欲坠。
幸好季蕴眼疾手快,冲上来拉开贵妇的手。
柳云诗腿一软,被他接进怀中,捂着胸口咳喘不止。
她感觉季蕴朝自己凌乱敞开的衣衫处瞅了一眼,正窘得想要遮掩,忽然身上一热,带着男人体温的披风罩了上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柳云诗轻道了声谢,弱不经风地倚在他身上,似乎男人手上力气稍微重一些,就能将她折断一般。
季蕴脸一红,不由放轻了动作,替她拢了披风,转而对贵妇人道:
“沈夫人,事情未查清楚,您就对她动手,怕是不妥吧。”
“不是她还能有谁?!”
那沈夫人红着眼,“你瞧瞧她身上的血迹!被我们抓个正着,季二,你还想替她开脱么?!”
沈夫人又转而看向季母,“季夫人,你们现在若不给我个交代,就不怕我英国公府上奏朝廷!治你们个包庇嫌犯的罪名?!”
此刻柳云诗才知道,眼前的贵妇是英国公沈毅的夫人,那这个被她杀死的人,应当就是这位沈夫人的娘家表侄儿赵赫了。
季母看了眼柳云诗,也有些纠结。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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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季辞淡淡应了一声,转而回头温声对沈夫人道:
“沈夫人,您侄儿在季府遇害一事,季家定会给您一个交代,但您方才说受人诟病?恕子琛愚笨,不知夫人此话是何意?”
季辞微微弯下身子,言语诚恳,俊朗的眉眼间带着温和,在周围黑漆漆乱糟糟的人群中,犹如一颗明珠一般耀眼朗润。
方才还叫嚣的沈夫人,在见到他后,却唯唯诺诺没了声音。
见沈夫人不答,季辞抬了抬眉,站直身子,唤了声“陈深。”
“来了。”
陈深应了一声,扯着一个黑衣人上前来,一脚将黑衣人推翻在地,厉声呵斥,“自己说!”
那黑衣人似乎方才就被用过刑,早就吓破了胆儿,没有一丝犹豫,一五一十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出来。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这黑衣人今夜翻进季府与在季府当值的相好私会。
回去路上见到柳云诗一个人走在路上,还以为是哪个院的大丫鬟,又见小娘子生得实在美貌,当即动了色心,欲行不轨。
而两人的动静恰好惊动了来此方便的赵赫,他怕事情败露,便用卸下的柳云诗的簪子刺死了赵赫。
听那黑衣人说完,季母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长子一眼,问柳云诗,“他说的可是真的?”
柳云诗垂着眼睑,闻言轻点了下头,似是委屈极了一般,红着眼圈哽咽:
“是,是真的,若非赵公子,云诗恐怕早就……”
她微微侧过头去,拭了拭泪,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可怜,无辜道:
“谁承想,却、却害了赵公子,云诗心中实在难安。”
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偏生又不敢哭出声,紧咬着唇强压下溢出唇畔的啜泣,下唇都被咬出了血。
季辞微眯着眼,好整以暇看她。
小姑娘的一张惨白小脸半隐在披风下,眼圈通红,轻轻颤动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泛红的鼻尖不时抽动。
躲在在季蕴宽大的怀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只消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心疼无比。
季母心中不觉软了一分,对沈夫人求情:
“沈夫人,你瞧,这原是一场误会,云诗也只是受害人,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尽早安置了赵公子,季府愿意对赵家做出赔偿,你意下……”
“既然如此。”
沈夫人讪讪地看了季辞一眼,“此事就按你们说的来吧,不过这人……”
她指了指地上的黑衣人,“断不可轻易饶过。”
她对此事本事将信将疑的,然而这些事实既是季辞说的,她便是不信也只能信。
季辞颔首:
“沈夫人放心,此事子琛定会给您个交代。张叔,带人去前院吧,今夜大家都受惊了,你且安排房间让大家稍事休息,将宫中赏的安神茶煎上,前段时间西域进贡的丝绸和香料,也拿出来给各位夫人小姐挑选赏玩。”
看热闹的皆是各家夫人小姐,而既然沈夫人都默认了季辞给的说法,旁人也就没理由再待着不走。
更何况,此处又死了人,确实晦气,便也纷纷散了。
陈深亦命人带着黑衣人和赵赫的尸体退下。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竹林,此刻只剩下柳云诗,季蕴和季辞三人。
人一少,空气中那股渗人的凉意又缓缓攀了上来。
柳云诗躲在季蕴怀中,克制着发抖的双手,低头不语。
好半晌,脚步声传来,眼前缓慢出现一双崭新的黑色绣鹤纹皂靴。
季辞如有实质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上,缓慢游移。
赤裸裸的视线如同一条细绳,悬在她脆弱的脖颈上。
柳云诗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子钰,你先回去,我有话要问表妹。”
季辞的语气淡淡的,如同清泉落在玉石上,温凉悦耳。
柳云诗下意识抓住季蕴的袖子。
季蕴看了她一眼,安抚般覆住她的手背,“哥……”
季辞视线落过去:
“回去。”
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的血腥味久久不散,气氛如紧绷的弓弦。
季蕴默了默,拍在她手背上,轻声哄道:
“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让哥送你回去,你别怕,都过去了。”
柳云诗闻言,不情不愿地松开他的袖子,点点头,带着鼻音糯糯地道谢。
季蕴挠了挠头,本还想说几句什么,但瞧见季辞的脸色,他又噤了声,离开了。
已是夜深,虫鸣都渐渐淡了,草木覆着寒露。
一阵风吹过,柳云诗的后颈泛起一层凉意。
她无助地拢紧披风,指甲在袖中嵌入掌心,胸腔上下急促起伏着,滚烫的眼泪如珍珠一般一颗颗滚落。
他会如何处置自己。
他本就觉得她不知廉耻,如今又撞到她杀了人,虽说替她解了围,可也只是为了保住季府的脸面。
他怕是会将自己赶出府吧,还是……会私下里将自己关进大牢。
思及此,柳云诗眼眶更红了,忍不住紧咬住唇,小声抽噎了起来。
削薄的肩膀一抽一抽,如同春雨中娇颤不胜的海棠花。
季辞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由着她哭了会儿。
忽然,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耳畔传来一声男人极低的轻笑声,闷闷的,像是自胸腔中发出来的。
她猛地顿住,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
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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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引”二字一出,柳云诗脸上一烫,眼泪再度涌了出来。
微凉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小脸缓缓滚落,沿着唇角落入他手指掐着的地方。
水渍从他指腹上的纹路蔓延,不紧不慢地侵吞每一寸肌肤,直至男人干燥的手指一点点完全浸入湿凉中。
季辞视线向下,聚焦在她唇畔的晶莹上,缓慢放开了手,背向身后。
柳云诗吸了吸鼻尖,小声开口:
“我与南砚自幼相识于江南,我母亲和她母亲从前是闺中密友,她们同年有孕,又指腹为婚,后来我家道中落,来京城寻南砚,再之后……”
“可我实在当不得表哥那句‘未亡人’,我与南砚不过有过幼时的口头婚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更何况,他人都已经死了,我总不能替他守寡……”
柳云诗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在季辞冷下去的眼神中熄了声。
季辞玩味地勾唇浅笑,眼底最后一丝温和却消失殆尽。
他仔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的睫畔还挂着几颗玉珠儿。
清澈软糯的眉眼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保护欲,偏生那双潋滟的眸却仿若生了钩子,直勾得人心痒难耐。
她确实是美的,美到似乎连头发丝都比旁人生得要好看许多。
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站在月光下,即便如现在这般狼狈,都已美到惊心动魄。
季辞视线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逡巡一番,手指轻捻被泪水浸过的指腹,忽而笑道:
“还真是替南砚不值。”
不过她既顶着这张柔弱的外皮,能干出那等杀人之事,又指望她这张好看的唇中,能说出什么重情重义的话来。
季辞收回视线,继续抬步往前走去。
柳云诗知他误会了自己,但如今,她在他那里印象实在太差,她有心解释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况且折腾了半晚上,她此刻实在有些筋疲力尽,根本无心再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路,眼瞅着看到了柳云诗院中的亮光。
季辞放慢了脚步,斟酌着开口:
“既然你与南砚关系匪浅,看在他的面子上,我还是会继续照拂你,今夜之事你不必再多想。”
“日后——”
他回头看她,“我仍会看在南砚的份上,替你寻一个好去处。”
柳云诗咬着唇垂眸不语,纤长的脖颈在月光下犹如泛着盈盈雪光。
季辞视线下移,落在她的一对南红耳珰上,若没记错,这对耳珰是同那蝴蝶金钗一道赏下来的。
“喜欢这些首饰?”
柳云诗还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情绪中兀自瞎想,闻言抬头,见他看向自己的耳垂,立刻明白过来。
想了想,既是他派人送的,岂有说不喜欢的道理,便点了点头,软声软语说:
“喜欢的。”
岂料她话音刚落,便在男人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鄙夷。
快到她几乎以为是幻觉。
“喜欢便好。”
季辞微一颔首,“往后你不必在我身上再费心思,我不是什么好人,也绝不会娶你这样的女子,早些休息吧。”
说罢,便不再多看她一眼,自顾离开。
行出两步,他复又顿住,重新回头审视她两眼,问:
“贤王好经商,家产不计其数,你可愿跟他?”
柳云诗乍一听见贤王的名号,脸上倏然如白纸一般。
“你若愿意,有季家给你撑腰,过去至少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
“表哥好意,云诗心领了!”
柳云诗不待他说完,突然出声打断他。
她本就对他那句“你这样的女子”而心中郁闷,如今又听他提起贤王,原本血色无多的脸颊,此刻因为愤怒而染上潮红。
她怒瞪着他,漂亮白嫩的细颈紧绷,呼吸急促:
“在表哥心中,我就是那等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女子么?”
“还是你觉得,我如今失怙失恃,就能像物品一样被你们随意送来送去!”
季辞蹙了蹙眉:
“我并非……”
“从前是我鬼迷心窍,做了许多让表哥误会之事!今后我再不会去表哥面前扰你清净了!”
“夜深了!表哥请回吧!”
说完,柳云诗头也不回地进了院中,“哐”的一声甩上院门。
她背靠在院门上,胸口急速起伏,心中又委屈又愤恨,瞪着眼睛不让眼泪落下。
她当初,就是无意间听到顾璟舟的继母与继妹盘算着要将她送去贤王榻上,才从顾府逃了出来。
想不到今夜他竟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过了许久,门外响起男人离去的脚步声,柳云诗才如虚脱一般,滑跌在地上,伏在膝盖上轻声呜咽起来。
……
院外不远处的小道上,季辞负手站着,视线落在柳云诗院中,听着那阵时隐时现的啜泣。
他垂眸看了眼手中刻着“南砚”二字的玉佩,招来陈深,顺手解下自己腰间的香囊,对他吩咐:
“将这两样东西拿去给春雪,就说是给她们小姐的。”
这玉佩,是方才在竹林间第一次见她的地方捡的,想是挣扎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理当物归原主。
“再去让厨房煎一碗安神汤送去,让春雪别说是你安排的。”
陈深接过东西,“知道了。”
“嗯。”季辞吩咐完,又问:“那个男人呢?”
“给了一笔银子,已经处理了。”
“好。”
顿了顿,季辞又道:
“明日将族
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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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约?”
季蕴突兀出声,“表姐你与顾璟舟有婚约?”
柳云诗面色苍白,咬唇不语。
季蕴瞧见她的反应,忽然明白过来,他冷笑一声,看向张嬷嬷:
“即便表姐之前跟顾小将军有过婚约,如今他人都已经去世了,那顾家的继母现下要将人接回去,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母亲也是糊涂了!”
张嬷嬷陪笑道:
“二公子,老奴只是负责传话,如今她们人都还在前院等着呢,您看……”
柳云诗不发一言擦了擦嘴,放下帕子起身,“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张嬷嬷这次来时,还带了几个粗使婆子候在院中,今日看来她是如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的。
她偷跑出来,此前顾母她们并不知道她在哪。
今日突然找上门要人,应当是昨夜里哪个见过她的贵妇人,去给顾母通风报信了。
再者,此前姨母都对她照顾有加,今日突然答应顾母将她带回去,应当也是因着昨夜的事,怕她再在府中待下去,会牵连季府吧。
可她除了乖乖接受,又能怎么办。
季蕴如今在季家根本说不上话,而唯一有话语权的季辞,昨夜对她的厌恶与鄙夷已经那般明显,定然也不会帮她留下。
更何况发生了那样的事,说不定,他和姨母一样,也盼着她尽快离开季府呢。
柳云诗心中升起一片绝望,强撑起精神对季蕴笑了笑:
“抱歉,今日不能和你去郊外马场了。”
“表……”
季蕴还欲过来扯她的衣袖。
柳云诗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红着一双眼,唇都咬得泛了白。
然后楚楚可怜地深看他一眼,转身随着张嬷嬷离开了。
季蕴在原地干着急,眼瞅着她窈窕的背影在晨光中愈发单薄,他猛地握了握拳,朝季辞的盈辉院疾行而去。
-
柳云诗人还未走进正厅,已经听见厅内传来一个妇人的哭声。
正是顾璟舟继母李氏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攥紧手心,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厅中上首一左一右坐着李氏和季母。
在李氏身后,侍立着一位十七八岁的黄衣女子,正是李氏的女儿,顾璟舟的继妹顾锦瑶。
顾锦瑶年初出嫁,嫁的是正三品的詹事王禄,给人家当了续弦。
她那夫婿年逾半百,顾锦瑶刚嫁去没两月就病逝了,李氏便将她重新接回了顾家养着,临走时,还分了那王家好几箱子家产。
柳云诗扫了三人一眼,上前娉娉婷婷福了一礼,恭顺道:
“姨母,您找我。”
几人闻声都停了下来,李氏更是借着抹泪的动作,不住偷偷打量她。
也不知是这季府养人还是什么,小姑娘几日未见,似乎又变漂亮了不少,如今俨然一副清丽柔婉的大家闺秀模样。
不知道的,还当她真是这高门大户里的小姐。
柳云诗敛眸,假装未察觉到李氏的眼神,然而心底还是没忍住升起一丝厌恶。
“云诗,你来。”
季母温声对她招手。
柳云诗抿着唇,小步上前,低头细语,“姨母。”
“瞧瞧这位夫人,你可认识?”
季母握住柳云诗的手,轻拍了拍,力道不大,柳云诗却隐隐觉出几分威胁之意。
柳云诗假意看了李氏一眼,“姨母,这位夫人是顾小将军的母亲。”
“云诗与顾小将军从前认识?还是……你们有什么关系?”
季母笑问,眉眼间尽是慈爱,觑着她神情的目光却异常犀利,似乎要将柳云诗洞穿。
她余光悄无声息扫了眼门外。
院中晨光熹微,树影斑驳,除了两个扫洒的丫鬟,再无其他人,然而院外,看门的小厮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云诗看什么呢?今儿个子琛陪公主去护国寺上香去了,你是在找他么?”
季母话里有话道。
柳云诗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坦白道:
“云诗此前与顾小将军有过口头婚约,这次来京城,本也是去找顾小将军的,岂料……”
“岂料我可怜的儿啊!还未回京就遭奸人所害!南砚我的儿啊!”
柳云诗的话还未说完,方才在她进来时刚止住哭声的李氏忽然又掩帕哭了起来,语气哀恸悲戚万分,似乎当真是伤心极了。
在她身后的顾锦瑶也低头啜泣。
柳云诗知道,顾璟舟与季辞是表兄弟,季母与顾璟舟的生母是亲姐妹,她们的关系比她这个不知道远到哪里去,勉强搭得上表亲的人要近得多。
对于这个骤然离世的侄儿,季母自然也是心疼万分,忍不住也抹了抹泪。
柳云诗看见李氏用余光瞥了季母一眼,忽然哭得更凶了,一个劲儿地说:
“可怜我儿生前心心念念着你,还几度在我面前提起要迎你过门的话,谁料我儿的头七都没过,你就收拾了东西,从顾家跑了!”
“你、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的儿啊!你看看啊!这就是你心悦的女子啊!这般薄情寡义!娘真替你不值啊!”
柳云诗扯了扯唇角,又是这句“不值”。
昨夜季辞才这么说过。
所有人是不是都觉得,顾璟舟死了,她就该给他守寡,若是觉悟再高一点,伤心欲绝到投湖上吊,去给他陪葬。
这样他们是不是才会觉得,她是个好姑娘,顾璟舟生前没有爱错人。
可她柳云诗偏就是个自私凉薄的性子,顾璟舟死了,她会伤心,但更会好好活下去。
“云诗……”
季母掩了掩眼角,拉着柳云诗的手语重心长道:
“姨母知道你如今无处可去,但如今南砚尸骨未寒,你还是随他的母亲先回去吧。”
“待到、待到南砚头七过了,你也算是尽了心了,到时你若再想回来,姨母便派人去接你回来,可好?”
柳云诗心中一沉,面上却不显,乖顺地点了点头应了。
季母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还要再叮嘱两句,忽听季蕴急匆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许走!”
众人闻声刚回头,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旋进了屋中。
季蕴一把将柳云诗拉到身后护着,“谁都不许带她走!”
柳云诗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她回头看到季蕴额上的细汗,心底一软,轻轻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心中抽出,细声在他耳畔安慰道:
“子钰,没事的,姨母说了,待到南砚的头七过去后我就回来了。”
季蕴回头嗔瞪她一眼,指着李氏,急道:
“我顾表哥去世了,她作为母亲,不操心张罗好表哥的丧事,怎么这么着急来找你回去,谁知道她
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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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琛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玉华公主放下车帘,朝着季辞凑了过去,不明所以地问。
季辞收回视线,睨了她一眼,淡笑道:
“公主看错了,没什么。”
男人一身雅白色锦袍,头戴玉冠,面容温润疏朗,琥珀色的眸中犹如星河璀璨。
只看过来一眼,玉华公主便羞红了脸。
她顺势低头倒了杯酒,送到季辞唇边:
“子琛哥哥,这酒是宫中的桃花酿,名字很好听,叫桃夭,你尝尝。”
季辞接过酒,“谢公主,臣自己来即可。”
说罢,他作势就要将酒放下,玉华神色一变,急忙又劝道:
“子琛哥哥尝一尝么,听说子琛哥哥对酒颇有研究,你尝尝这酒如何,我好回去跟我宫里的人说说去。”
见玉华举着酒杯不放,季辞顿了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玉华瞧着季辞被酒水浸湿的淡色薄唇,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好奇凑上去问:
“怎么样?”
季辞略一品味,颔首,“公主带来的,自是好酒。”
玉华公主一听眼前一亮,忙又倒了一杯凑到他唇边,“那子琛哥哥再多喝两杯。”
这次季辞却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压着眼帘看了眼唇畔的酒水,复又抬头看向玉华,一双凤眸微眯了眯:
“公主一定要让臣喝么?”
他的唇畔缓缓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帘微微下压,削薄的眼皮上蜿蜒着细细的淡淡的青色血管。
像是冬日里冷白的日光。
清隽的眉眼下,眸光锋利。
玉华公主手一抖,几滴清酒溅在她的手背上。
她面色不自然地扯了扯唇角,嘿嘿笑道:
“这么好喝的酒,我当然想让子琛哥哥多喝几杯啦。”
“既然如此,臣却之不恭。”
季辞闻言,再未多说,直接接来一饮而尽。
玉华公主在他抬头的间隙,微不可察地长舒一口气,心中的忐忑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季辞看出了什么端倪。
马车又行了会儿。
玉华公主看了眼撑额假寐的男人,关切道:
“可是方才子琛哥哥酒喝得急了些?要不我们先停车去歇息会儿吧,这附近恰好有我的一处私宅。”
季辞揉了揉额角,嗓音沙哑,呼出的气息像是从火上烧过:
“既如此,也好。”
玉华公主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主动上前搀扶着季辞下车,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宅院。
……
一刻钟后,季辞面色沉冷地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
陈深进来,看了眼他因隐忍而泛白的骨节,不禁道:
“公子,我……替您找个女人吧。”
季辞淡淡乜了他一眼,“不用,找到什么了么?”
“确实发现有住过人的痕迹,且看那人的习惯,应当是胡人。”
季辞似乎早就料到,不无意外,淡声吩咐陈深:
“将证据收好,公主还未醒来?”
“没有,我们用的药时效长,还在睡着。”
“唔。”
季辞端起一盏天青色茶杯,将其中凉透的茶水饮尽,冰凉的茶水浸过喉咙,凉意抵消了些许小腹的燥热。
他漫不经心地摩挲了几下杯沿,似乎思忖了片刻,才缓缓启唇:
“柳云诗是怎么回事?”
陈深似乎知道他会问这个,早就派人去府中打探清楚,便将今晨府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
“到现在,二公子还被夫人在房中关着,依属下看,那李氏将表小姐接回去,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季辞略一颔首,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语气淡淡地道:
“她是顾璟舟从前的未婚妻,既然说是回去替他守灵,我们也不好多问。”
他撑着扶手起身,向外行去,“走吧,回府。”
陈深一愣,下意识抬头去看季辞。
李氏的目的那么明显,就连二公子都看了出来,怎么公子他……还这般无动于衷。
怔愣间,季辞却已经从他身边走过,慢条斯理地跨出了门槛。
看那样子,似乎是真不打算管表小姐的事了。
陈深挠了挠头,想起从前柳云诗每次见他,总是一副温婉有礼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补充道:
“对了,公子,表小姐走之前,命春雪将公主赏给她的东西,悉数原封不动的给您送了回来,说是无功不受禄,她本已在府中叨扰数日,那些就交由中公处置吧。”
闻言,男人的脚步果然顿住。
须臾,他轻捻指腹,唇畔勾起一抹玩味,眯眼轻嗤:
“当真这么说?”
-
柳云诗被李氏从后门带进了顾府。
刚一进去,李氏和顾锦瑶就露出了真面目。
李氏狠狠在柳云诗身上拧了两下,气汹汹道:
“你跑啊!你本事大再跑啊!昨夜出了那样的事,如今季府也当你是丧门星,他们不护着你,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柳云诗紧咬着唇,虽然被她掐得眼泪直流,却不肯发出一声求饶或痛苦的声音。
她知道这李氏是个疯子,她表现的越痛苦,她便越开心。
顾锦瑶在旁边提醒:
“娘,咱们还是赶紧将她带过去,正事要紧。”
李氏一听,这才回过了神志,又恶狠狠掐了她两下这才作罢,和顾锦瑶两人一前一后架着柳云诗往西苑里去。
柳云诗原本以为,李氏至少会先将自己囚禁起来,即便是要将她送给贤王,也要徐徐图之才是。
谁料刚一到西苑,李氏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颗药丸,掐着柳云诗的脸颊便将那药丸塞入了她的口中。
柳云诗陡然色变,浑身血液霎时凉透了!
她拼命用舌尖将那药丸往出顶,奈何李氏和顾锦瑶两个人的力气她实在抵抗不过。
挣扎半晌,那颗药丸还是融化在自己口中,又被她们强灌了半碗水咽了下去。
“你本就是我顾家的儿媳妇儿,如今顾璟舟死了,你不该为顾家做些什么么?”
李氏冷笑,满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就好好在这里等着吧,你也莫要嫉恨婆母,将来跟了闲王飞黄腾达了,可要记得我们顾府的好啊。”
柳云诗泪眼朦胧,瞪着李氏,“你这么做,就不怕顾璟舟知道了回来索你们的命!”
“哟!这时候还提那个死人?”
李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掩着帕子笑出了眼泪,“活着的人都护不了你
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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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北的房内阴暗湿冷,阳光从敞开的大门外挤进来,四四方方落在门前的地面上。
空气中雾蓝色的细小颗粒漂浮,被阳光一照覆上金橙色,流金一般。
小姑娘比那夜的模样还惨。
瑟缩在角落,单薄的小肩膀轻轻耸动着,咬紧的嫣红唇瓣里,不断溢出委屈的呜咽声,如小兽孱弱哀鸣。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回过头来盯着他。
少女鬓发凌乱,衣衫不整,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上有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她的眼睛全红了,泪水无声地往下滑,压抑着狼狈和绝望。
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眸在看到他时,原本的惊惧又缓慢变成了欣喜与依赖。
就好似树起的戒备一瞬间全然坍塌。
她的鼻尖瞬间泛了红,眼泪滚落,泣不成声般细声细语唤了句,“表哥。”
声音里带着无尽委屈。
季辞脚步猛地顿住,喉结微不可察地轻轻滑滚了一下。
原本被他强压下去的药性,似乎在她凄楚的眼神和那句全心依赖的“表哥”声中,刹那被引燃。
他舌尖重重抵着齿面。
微疼的触感让他勉强维持着镇定,视线在她身上逡巡。
她方才见到他急着起身,胸前的衣襟不自觉散开。
又因双手被缚在身后,胸前的柔软便愈发显得饱满,从微微敞开的衣领中露出雪肤和弧线。
季辞眼神骤然一黯,出声喝住欲要进门的陈深。
瞥开视线,哑声道:
“给她松绑。”
李氏被方才季辞那一声喝止也吓了一跳,闻言不敢磨蹭,哆哆嗦嗦上前替柳云诗解开。
季辞飞快扫了她一眼,烦躁地转了转扳指,“自己能走——”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忽然一阵馨香拂面,怀中骤然扑进来一团柔软。
少女纤弱的藕臂缠上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身子颤抖不止,“表哥……”
季辞腹下那团火烧得更厉害,灼得他喉咙发痒,额角突突直跳,冷白颈侧浅青色血管蜿蜒凸起。
他顶了顶后槽牙,掌心搭上柳云诗单薄的肩欲推。
然而就在他手搭上去的时候,那小姑娘竟双腿一软,软绵绵晕倒在了自己怀中。
季辞下意识接住了她。
视线自上而下,散开的胭脂色裙襟下,饱满的曲线越发明显。
他的视线顿了一下,脱下外裳将她裹紧,轻轻一搂,便将纤弱的小姑娘打横抱了起来。
她侧脸贴在他肩上,羊脂玉般白皙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脸颊上如薄雾般覆着两片不正常的绯红。
身上肌肤也滚烫无比,灼热轻喘的气息从微张的殷红小嘴吐出,轻轻落在他颈侧青色的脉搏上。
男人掌心微微收紧,脸色阴沉地抱着她跨出门去。
李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脸都吓白了。
陈深一见季辞出来,上前两步伸手,“给属下吧。”
“不必。”
季辞绕过他的手,“你去驾车过来。”
言罢,他又回身,一双冷厉的眸盯向李氏,目光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解药呢?”
李氏一个哆嗦,寒意自颈间萦绕,她连忙陪笑道:
“季大人,这实在是误会啊,哪里有什么解……”
季辞不等她说完,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一个眼神都没留下,抱着柳云诗匆匆往院外走去。
西苑门口,陈深早已驾了马车等在门口。
一见季辞抱着柳云诗出来,立刻掀开车帘。
不知是中了那种药,还是抱着她走了一截路,他的气息不似平日里那般平稳,隐隐压抑着粗喘。
仿佛平静的湖面下暗藏着激烈汹涌的波涛。
陈深小心翼翼觑了眼前之人一眼。
瞅见那人抱着柳云诗时,手背上隐忍的青筋,忍不住眉心一跳,劝道:
“公子,您若不要女人,属下替您找个大夫吧。”
这次季辞没反对,只是上车的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姑娘,语气克制:
“先回府。”
若是他没看错,柳云诗应当也被那李氏下了药。
“是。”
陈深没敢多加耽搁,等那两人进去坐稳后,立刻驾了马车往季府赶。
季辞甫一抱着柳云诗进去,便欲将人放在一旁的榻上。
谁料手中才一动作,怀中的少女忽然传来一声娇//喘。
季辞手上一僵,紧抿着唇低头望下去。
只见怀中姑娘秀眉颦起,泪光涟涟的眸悠悠睁开,檀口翕动,似娇似泣地带出一句“疼。”
软绵绵的语调带着热浪,轻飘飘落进季辞耳廓,却如钩子一般轻易勾起那团火。
女人无意识的喘//息、身上的馨香、绵软的娇躯无一不是那药的催化剂,让他不复平日里的清隽淡然。
季辞猛地眯起眼,原本松开的手骤然收紧,压着她向自己,语气不善:
“柳云诗,这也是你勾人的手段之一么?”
脑中那根弦几乎绷到极致。
即便从前面亲自对犯人行刑时,他也未曾如此心绪不定过。
可怀中的姑娘似乎还未彻底清醒,并未听进去他的话。
娇软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在被他压着腰的时候,又忍不住低低啜泣出声:
“你弄得我好疼,表哥。”
她的纤指攀上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带着他的手,缓慢放在腰肢更低的位置。
水光潋滟的大眼睛自下而上看向他:
“这里,好疼。”
季辞胸腔起伏着,低眸沉沉对上她的视线。
然而那小姑娘眼中一片无辜,并无半分勾//引之意,反倒在他看过去时,她羞赧地微微埋首在他怀中。
也是这一下低首,季辞才发现,她被衣领包裹着的后颈处有一小片乌青。
他视线在她那道伤上停驻片刻,舌尖顶了顶颊,眼中巨浪慢慢回落。
“方才伤到的?”
柳云诗乖顺地点点头。
季辞默了一瞬,“还有哪里?”
柳云诗闻言,面色隐隐有些难为情,“腰上。”
犹豫了半晌,她又指了指自己右边小腿,“这里,最疼。”
她自他怀中抬眸,又带了哭腔:
“表哥,我的腿是不是断了啊。”
她说话的时候,小手还不自觉攥紧季辞的衣裳,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对他有着全身心的依赖与信任。
一想起小姑娘这几日接连的遭遇,季辞无奈蹙眉,语气软了几分。
“我看看。”
说着,他握
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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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一朵烟花在脑中炸开。
柳云诗猛地瞪大眼睛,心脏一瞬间几乎要跳出喉咙。
男人温凉的唇瓣压下。
却又在即将触上的那一瞬,忽然停了下来。
柳云诗没敢动,季辞也没动,车厢中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过了许久,柳云诗在季辞眼底瞧见一抹厌恶,听他冷嗤一声,放开了她。
“顾璟舟尸骨未寒,你是他的未亡人,柳云诗,我不是什么都吃得下的。”
季辞话音未落,柳云诗眼圈一红,眼泪再度落了下来。
然而这次季辞只是冷眼看着,再未出声安抚一句,周身上下透出的疏离也让柳云诗再不敢靠近他半步。
及至马车行至季府,季辞淡淡瞥了她一眼,率先下了马车。
柳云诗听见他在外面对陈深吩咐,“叫春雪出来接她,再找张礼去给她瞧瞧。”
张礼是府中专门负责给女眷诊治的女大夫。
说罢,外面便响起他离开的脚步声。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垂首默默咬住了下唇,手中季辞的外裳被她绞得皱皱巴巴。
春雪出来得极快,一见她的样子,立刻心疼得快要哭了出来。
柳云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被她搀扶着慢慢回了屋中。
张礼早已等在屋中,和春雪一左一右扶她躺好后,先是替她诊了脉。
所幸今日李氏给她下的那药只是为了助助兴,并非烈性药,张礼给她开了一副清热解毒的汤药,春雪拿着药方让人下去煎药。
随后她又替她看了看身上的伤口,笑着安抚:
“这些伤都未伤及内里,只是姑娘身子娇嫩,轻轻一碰便看起来十分严重。”
她从药箱中找出一瓶膏药递给春雪,叮嘱道:
“这里面的药能够消肿化瘀,给你家姑娘涂上三天,这些伤自然就好了,姑娘这几日饮食上也要稍加注意,切忌辛辣刺激。”
柳云诗乖顺地点点头,又抬头看她,颇有些难为情地欲言又止。
张礼似看出她的想法,笑道:
“姑娘放心,不会留下疤痕的,倒是你脸上这——晚间让春雪给你拿热毛巾敷一敷吧。”
她在药箱中翻找一通,找出一个青绿色小瓷罐,“敷之前在脸上抹上这个,会好的快一些。”
今日柳云诗被顾夫人上门带走一事,已经在府中传遍了。
大公子自来不是那等多管闲事之人,如今她人受了伤,又是被大公子亲自带回来的。
当中的许多事情若是细想下去,都让人忍不住往那香艳的方向猜去。
身上的伤倒是可以用衣裳遮掩,脸上的却遮不住,张礼虽然说的隐晦,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柳云诗经她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脸上那道巴掌印。
今日经历的太多,竟让她险些忘了,在马车上时李氏曾扇过她一耳光。
她轻抚了抚脸颊,接过瓷罐细声软语地对张礼道了谢。
随后又不顾张礼阻拦,硬是起身将人送出了门去,站在廊下看着她走远,这才回身进了屋。
刚一进屋,柳云诗脸上笑意立刻落了下来,急忙扑到了镜子前,将脸凑过去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
那巴掌印的肿看着倒是消了,只留下几道浅淡的红色指印。
其中靠近左耳垂下方的位置,还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结痂的血印子,应当是指甲刮伤的。
柳云诗秀眉紧蹙,又凑近了些,手指轻轻在那道血印子上摩挲。
春雪端着汤药刚一进门,看到的便是她气鼓鼓看脸上伤口的模样。
她不禁无奈笑了,表姑娘性子柔弱,唯独在对待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十分执拗。
如今脸上出现这一道血印子,估摸着几晚上要气得睡不好了。
柳云诗正仔细瞧着,手忽然被人拉下来,春雪替她仔细看了看,道:
“没有多深,估摸着明日就好了。”
柳云诗鼓了鼓嘴,嘴上没应声。
春雪看出她心中的不甘,不禁担忧,“姑娘会怪夫人么?还有顾夫人……”
柳云诗闻言,沉默了下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海棠花出神。
她怎么会不怪呢。
但如今她孤身一人,没人能替她做主,她自己又势单力薄,便是受了委屈,也只能暂且忍下来不是么。
春雪似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端起药碗送过去,岔开了话题:
“姑娘先喝药吧,奴婢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玫瑰酥酪,待会儿喝完药了吃上些隔一隔药味儿。”
柳云诗从善如流地喝了药,才吃了一口玫瑰酥酪,便瞧见窗外一个火急火燎的身影从照壁后绕了过来。
-
玉华公主给季辞下的药用了十成十的量。
给季辞把脉的老大夫都震惊于他的克制力,这药量若是换了任何旁人,恐怕早就已经遭不住失了理智。
陈深在旁边未言,心中却泛起嘀咕:这是你还不知道,我家公子中了药,还和那江南第一美人儿的表小姐独自待了一路呢。
若是老大夫知道此事,恐怕下巴都能惊掉。
不过眼下不是调侃这些的时候。
陈深看了一眼季辞。
见他靠坐在榻上,仰着头紧闭双目,竭力稳着呼吸,凸起的喉结不住滚动,如雨般的汗珠沿着颈侧暴起的青筋滚落。
就连身上原本冷白的肌肤,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
便知他是忍得辛苦。
不禁对大夫急道:
“王大夫,这药如何可解?还请尽快……”
“无药可解。”
王大夫摇头,见陈深一副吃人的表情,他这才慢悠悠道:
“不过这种药倒也不必非得阴阳交//合,若是公子肯自己纾解出来,只消两次,便可自然解了药性。”
陈深:“……”
这跟找个女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公子本就有洁癖,活了二十一年,他就从未见公子自//渎过。
待王大夫走后,他小心翼翼觑了季辞一眼,试探出声:
“要不……我还是给公子找个女人来帮您?”
见季辞不出声,陈深又道:
“柳鸢那丫头,本就是夫人找来给您晓事的,要不——”
他觑了季辞一眼,没再说下去。
终归公子这个年纪是该碰女人的,与其自//渎,不若就趁着这次机会找个人来伺候。
等了好半晌,也没见公子回应,陈深再一看公子隐忍到极点的样子,一咬牙转身出了门。
柳鸢是家生子,打从公子行过冠礼便被夫人送来了公子院中,只是公子从未碰过她。
前几日表姑娘来了府中后,公子又打发人去了表姑娘院中伺候。
陈深去到院中挥手唤来一个小厮,请他去表姑娘的回雪院将柳鸢接来。
他没对那下人说是所为何事,只是叮嘱,“悄悄的,路上别让人知晓,若是柳鸢不在,便——”
陈深正犹豫着,忽听房内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他心一横,低声交代:
“便寻个样貌好的带来。”
那下人得了令,一溜烟地跑了,陈深又唤来另外两人,吩咐他们去厨房备些热水。
做完这一切回到房中,才发现公子因为隐忍,将一个茶盏捏碎了,鲜血流
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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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诗今日来,本就是抱着委身于他的决心来的。
原本以为他即便中药再深,也不会认不出她来。
哪知此刻即便他吻了她,却仍叫着旁人的名字,柳云诗浑身血液霎时间便凉了半截。
她很想狠扇他一巴掌,让他看清自己是谁,然而理智终究战胜了冲动。
柳云诗看着眼前之人,顿了片刻,仔细思索着如今这件事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他既已认不出她,她便没必要委身于他,然而终归都到了这一步,她须得让他对她心怀愧疚。
思及此,柳云诗下定了决心。
她紧抿了唇,小手动了动,羞赧地低头细声软语道:
“会的,只是郎君,可否熄了灯。”
季辞思绪早已混沌,只当她是害羞,应了她的要求挥灭了烛灯。
……
夜幕深重,乌云遮月。
房间里漆黑一片。
柳云诗听着身旁男人平稳而有节律的呼吸声响起,这才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悄悄起身,从床里侧爬了出来。
脚刚一挨地,她险些腿一软摔下去。
今夜虽然没有当真做什么,但只是那样便足以让她面红耳赤了。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黑暗中,男人熟睡的容颜温润如谪仙,很难想象方才那些是他能够做出来的。
柳云诗吸了吸鼻尖,站稳身子。
那身湿了的衣裳还晾在木施上,她身上套着的是方才自己找出来的季辞的寝衣。
她垫脚悄声走过去将湿衣抱下来。
想了想,又将一条在角落不起眼处绣着海棠花瓣的玫粉色手帕故意落下。
随后她悄声披上半干的外衣,瞧了眼床上仍在熟睡的季辞,推门而出。
门扉发出轻微声响,陈深一个激灵站直身子,瞧见出来的人,尴尬地手足无措。
“表……”
柳云诗葱白的食指搭在红润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身将门扉掩上,这才悄声对陈深道:
“今夜没来过什么表姑娘,今夜陈大人叫人带来的不是柳鸢姑娘么?”
陈深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可是……”
“没什么可是,陈大人不也知道,今日这房中进的是我还是柳鸢姑娘,意义大为不同不是么?况且若是表哥知道你将我带来,恐怕还会怪罪于你。”
见他还有犹豫,柳云诗循循善诱:
“左右明日一早柳鸢姑娘便要回家探亲,陈大人趁机仔细交代一番便可,况且今日,我与表哥——”
柳云诗面颊微微发烫,揉了揉烧灼的手心,轻声道:
“也并未真的发生什么。”
柳云诗这番一说,陈深哪还有不明白的,再者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陈大人放心,我也定会守口如瓶,不过表哥自来聪慧,若是哪天当真瞒不住了,我也会一力承担下来,不会让你们为难。”
陈深忙说不敢,又派了得力的属下和婆子一道,护送柳云诗回去。
柳云诗自来府中这些日子,便十分乖顺懂事,对待他们下人也彬彬有礼,况且人又长得漂亮,陈深本就对她颇有好感。
如今这么一遭,他在心中不由感叹表姑娘实在太过懂事。
望着柳云诗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陈深轻声叹气,只可惜表姑娘命苦,原本的江南首富之女,如今只剩伶仃一人。
-
柳云诗回去的时候,春雪正在大门口焦急地翘首张望。
见她回来,忙将她扶进屋中,替她将身上湿衣裳褪了下来,心疼道:
“姑娘怎的去了这么久?衣裳怎的都湿——”
话未说完,她方看清柳云诗湿衣裳当中贴身穿着季辞的寝衣,不禁面色一变,急道:
“姑娘这是去做什么了?”
那小厮来院中寻柳鸢的时候,只说寻不到柳鸢便要表小姐过去。
柳云诗结合白日里季辞的表现,隐约知道他是春//药的药劲儿未过去,然而春雪她们对此事却是全然未知的。
如今乍然瞧见她穿着季辞的寝衣,吃惊也是必然的。
柳云诗微微低下头去,眼尾泛了红,一副羞赧又委屈的模样,欲言又止。
春雪急了,拉着柳云诗到床边,就要替她解开衣裳,“让奴婢看看……”
“春雪!”
柳云诗一把抓住春雪的手,紧咬着唇,慢慢摇了摇头,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别看了,没什么的,今夜之事,求你莫要说出去,只当……只当是我求你可好。”
“可……”春雪犹豫。
柳云诗也不多言,只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看着她,无声乞求。
春雪看了她半天,无奈道:
“那好吧。”
柳云诗见她答应替自己保密,这才微微翘起唇角,闻言拉着她的胳膊撒娇,轻声哄道: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此事真的不能说出去,而且我也没有真的……”
柳云诗垂眸,“没有真的和表哥怎么样的。”
“那……”
“春雪,你若是念在我一人孤苦的份上愿意帮我这一回,就什么都不要问了,以后机会到了,我自会对你说的,好不好。”
春雪跟在柳云诗身边这段时间,是知道这位表姑娘的一些心思的。
但她所作所为确实都无伤大雅,况且她能看出来她其实是个善良的姑娘,如今这样也只是迫于无奈。
想了想,她点头应了她。
“那姑娘好生休息,我先出去了。”
“好,你快去休息吧,谢谢你,春雪。”
柳云诗眼角尚且还挂着泪,却勉强扯唇对她笑了笑,春雪忍不住替她心疼,轻叹一声离开了。
房门关上,屋中重归寂静。
柳云诗像是骤然泄了气一般,瘫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手心怔愣出神。
十六年来,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男女在体力上的差别。
亲吻、热烈、喘//息、桎梏、汗湿、滚烫,一切好似有迹可循,又都混沌不堪。
床帐里就像一个大熔炉,将所有的一切熔化、搅浑,以至于她的记忆到现在都是混乱的。
那是不同于以往十六年任何时候的体验。
柳云诗只记得最后,自己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
隐隐的月色下,她摊开的掌心如今还有些发红。
柳云诗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回神,站起身来到落地镜前,缓缓将身上季辞的寝衣褪了下来。
雪白纤细的腰上,除了今日在顾府自己故意撞的外,还多了几道紫红色的掐痕。
视线上移,线条流畅的锁骨上,一道红痕带着轻微齿印,如梅花绽放在雪中。
那是季辞第一次失控时留下的。
柳云诗面颊一热,匆匆瞥开视线,用张礼之前给的药膏仔细敷了,又拿了套自己的寝衣将痕迹裹上。
想了想,将脱下来的那身宽大的玄色寝衣仔细叠好,放在了箱笼的最底下。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隐隐有了亮光,院外开始有扫洒之声。
柳云诗稍事洗漱一番,躺到床上望着帐顶,发起了呆。
她本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彻底搭上季辞,但他神志不明,根本不记得自己。
况且,倘若只是有了肌肤之亲,她便随时是个玩意儿。
他可以为了负责将她收入房中,但保不准假以时日,他不会将她当做一个玩物一般送给旁人。
她想要的,是季辞对她的动心,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安稳,顺便还可以借他的势力,去替她查出父母当初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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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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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的时候,季辞曾关押过一个有关顾璟舟一事的嫌疑人,那人姓崔,是皇后母家之人。
今日早朝的时候,崔家人果然上了折子弹劾了季辞。
说季辞罔顾国法,动用私刑。
季辞的人闻言则立刻站出来替他说话,两方人在朝堂上吵了个火热。
最后皇帝见两边人吵得实在难舍难分,干脆唤了季辞去后殿问话。
朝堂上霎时间安静下来,季辞在众人各色目光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随皇帝去了后殿。
随后朝堂安静片刻后,两方人又继续吵了起来。
皇帝年约四十,面容和蔼,眼神却隐隐透出犀利。
他指了指前殿,出言讽刺,“叫你办案,你就给朕办成这样?”
“这不就是陛下想要的局面么?”
“可寻到顾璟舟人了?”
“有些线索,但尚未得到可靠消息。”
“你把崔钰孺怎么样了,皇后昨夜还来找朕,过问崔家之事,你那私牢,也该改改了。”
季辞不紧不慢落下一子,慢悠悠道:
“陛下,你要输了,下棋时还请专心些。”
皇帝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将注意力收回到棋盘上,思来想去落下一子。
嘴里忍不住骂道:
“跟你那祖父一个样。”
季辞落下一子,“谢陛下夸奖。”
皇帝哼了一声,专心下起了棋。
两人你来我往地下了会儿,听着外间吵得差不多了,皇帝将棋子往棋笥中一扔,站起身:
“走吧,该出去了。”
季辞随后站了起来,“陛下每次都是在快输的时候就说该出去了。”
皇帝睨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兀自朝外走去。
外面的人此刻该吵的已经吵的差不多了,见皇帝出来,便都纷纷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季辞紧随其后出来,在崔家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下,命人将崔钰孺带了上来。
崔家人瞧见崔钰孺的模样,立刻变了脸色。
崔钰孺本人一身衣着光鲜,身上没有丝毫动刑的痕迹,甚至比之从前他瞧起来气色更好了。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动用私刑么?”
季辞讽笑,“我不过是请崔公子去府上做客几日,怎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动用私刑?你说我对你动刑了么,崔公子?”
崔钰孺摇摇头,“季大人光风霁月,并未对我动用私刑。”
崔家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站出来质疑:
“陛下,说不定崔钰孺被季大人屈打成招,迫不得已说出这些话,我们要求验伤!”
“对!验伤!”
皇帝看了眼季辞,挥手让内侍带着崔钰孺去后面验伤。
片刻后,内侍带着崔钰孺出来,跪到皇帝身旁,道:
“回禀陛下,崔公子身上并无任何伤口。”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这次该换季辞的人幸灾乐祸,而崔家人由不可置信到最后满脸灰败。
等到双方喧闹够了,季辞才将从崔钰孺口中问出的证据一一交了出来。
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且都是崔氏旁支犯的事,而崔钰孺本人更是将绝大部分罪责揽在了自己一人身上。
皇帝不轻不重地罚了几人,又命人将崔钰孺关进天牢由大理寺亲自审理,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下朝后,陈深等在宫门口,听说了今早朝会的事,不由道:
“那崔钰孺还算个聪明的,知道此次落在公子手中,即便什么也不招认,崔家人也不会放过他了。不若在朝堂上吐下不轻不重地事,自己再一力担下。”
他咂咂嘴,“这天牢嘛,总比外面安全些不是。”
季辞睨他一眼,淡淡道:
“去驾车。”
陈深哽了一下,灰头土脸地过去牵马车。
看着陈深走远,季辞对身旁同行的男子道:
“贺轩,将崔钰孺前日交代的证据保存好。”
前日崔钰孺刚落到季辞手中,还未逼供他便什么都交代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吐了个一干二净。
只不过这些都未在今日朝堂上说出来罢了。
那名唤贺轩的男子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模样刚毅沉稳,明面上是大理寺评事,实则是季辞豢养的暗卫。
听季辞吩咐,贺轩面无表情地冷声回了句,“是,主子放心。”
季辞看了眼驾着马车往这边行来的陈深,略一侧首,低声道:
“再查一下,昨夜柳鸢是几时出的城门。”
贺轩闻言,抬头看向季辞,难得露出诧异的目光,旋即又低下头去,应了声是。
-
今日刑部庶务繁多,季辞从府衙回去的时候,已是亥时。
月落枝头,清霜满地。
远处灯火明灭,雕金鎏丹,虫鸣时远时近。
他从正门进去,朝盈辉院走了几步,忽然脚步一顿,转而朝着凝露院行去。
刚到凝露院,张嬷嬷恰好端了汤盅从里面出来,一见季辞,眼神下意识闪躲了一下,才笑着迎上来。
“大公子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母亲睡下了?”
“还未。”张嬷嬷陪笑,“夫人刚喝了安神汤,此刻正在抄经呢。”
父亲勇毅侯季允宗的祭日马上就要到了,母亲每年这时候都会抄些经文送去相国寺。
季辞略一颔首,状似随意问:
“昨日是你去回雪院叫的柳云诗?”
张嬷嬷面色闪躲,低低“诶”了一声。
季辞意味不明地扫她一眼,并未多言,抬步朝房间走去,“我去瞧瞧母亲。”
房门推开,季母正坐在书案前抄经。
季辞过去,将案上的灯芯剪了剪,又从旁拿了两盏灯过来掌上。
季母未从书案上抬头,只冷冷道:
“你来做什么?”
季辞坐到她对面,“这几日繁忙,未来给母亲请安,便过来瞧瞧。”
顿了顿,他又道:
“子钰我已命人放出来了,还有柳……”
“你给我说做什么?”
季母冷笑着打断他,“既然整个勇毅侯府都由你做主了,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何不趁早袭了你爹的爵位,将我赶出去算了!”
季母说得毫不客气,季辞神色有一瞬的沉冷,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语气温和:
“顾璟舟的继母想要将柳云诗送给闲王,您将人这么交出去,岂不是……”
“你心疼了?!”
原本季辞还在温声好语同母亲耐着性子解释,谁料季母猛地摔了笔,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季辞,厉声道:
“那个狐媚子!我当初就不该收留她进门!前日那赵赫是她杀的吧?!”
见季辞沉着脸不答,季母冷笑:
“好哇!我就知道!昨日李氏来要人,我将她打发走,就是怕前夜之事若是暴露,牵连季府!如今你倒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接二连三忤逆我了?!”
季母神情激动,说着俯下身,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扫到地上。
乒乒乓乓的声音纷杂刺耳,玉质笔筒碎了一地。
她丝毫不理会,从书案前绕出来,
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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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深抬头瞧了眼,见自家主子眉目中的神色极淡,当真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也不敢多劝。
毕竟方才经过夫人那么一闹,自家主子心情也不甚好。
如今让他去管回雪院的事,无异于给他添堵不是。
陈深边走边回头朝回雪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求不管遇到什么事,表姑娘能自求多福吧!
如此想着,慢吞吞收回视线。
走出没两步,他又忽然顿住,像是陡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重新回过头去。
只见春雪的身影从院中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
他原还以为自己方才是花了眼,如今瞧着倒是没看错。
只不过春雪许是心中焦急,未朝大路这边看,只顾着低头往小路上抄近道,朝主院方向跑去。
陈深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瞅着春雪就要跑远了,一咬牙一跺脚,喊了声,“春雪姑娘!”
空荡的声音在黑夜里回响。
季辞脚步一顿,转头冷冷看向陈深,眉心紧拧,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陈深心中一跳,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他不知道为何,主子一遇到表小姐的事便显得十分不耐。
但若说他不关心表小姐,今日他偏偏又亲自去顾府将表小姐接了回来。
况且……表小姐昨夜与公子都那样了,他也不忍心看着表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陈深心一横,无视季辞吃人的眼神,上前两步问赶过来的春雪,“可是表姑娘出什么事了?”
春雪听见陈深唤她,第一眼就看见了立在清冷月色下的季辞。
她缓了两口气,故意扬了声音,道:
“表姑娘睡到半夜不知被什么魇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只不住地哭。”
顿了顿,她犹嫌不够一般,余光瞥着季辞的反应,添油加醋:
“我怎么摸着,鼻息都弱了。”
“鼻息都没了?!”
陈深故意夸大其词,装作大为震惊的模样,与春雪对了个眼神,硬着头皮匆匆跑到季辞跟前,焦急道:
“公、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去看看吧,听春雪说的,表姑娘怕是不好了……”
“我去看她就能好了?”
季辞烦躁地转动扳指,缓慢舒出一口长气,“让春雪去找张礼。”
陈深被季辞的话噎了一下。
他不知今晚公子是不是在夫人那儿受刺激了,总觉得他今夜对表姑娘的事特别抵触和不耐。
正纠结要不要再劝几句,谁料春雪竟冲了过来,扬着头冲季辞高声道:
“张礼张大夫已经派人去请了,不过公子既然如今是季家家主,表姑娘又在季家出了事,公子不是理当去瞧一瞧么?况且昨夜表姑……”
话未说完,春雪表情一变,在季辞平静的眼神下住了嘴。
春雪从前一贯是个性子绵的,尤其是在季辞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今夜却反常到敢跑到他面前来叫嚣。
季辞回身正正与春雪面对面,挑了挑眉问:
“继续说,昨夜怎么了?”
春雪被他的目光看得一个激灵,又意识到自己险些将昨夜之事说出去,吓得瞬间低下头去,变成了从前那个鹌鹑。
季辞犀利而幽深的目光如有千钧,压在她的头顶。
以至于她颤颤巍巍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季辞静静看了她片刻,将扳指重新戴好,月光如水般流转在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
他的语气比方才和缓不少,“走吧,去瞧瞧你们家表姑娘。”
陈深疑惑地撩眸看了主子一眼,总觉得在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意味不明。
-
回雪院中此刻安静了下来,人都聚集在柳云诗房中。
季辞款步踱进来,视线扫去。
窗格子横斜交错着,黄浸浸的光从云纱纹窗中密密匝匝地筛下来,落在窗前一小块儿地上。
映着月光,冷暖色调交错。
在窗边整齐摆放着一排栀子花。
微风一吹,小小的白色花瓣在枝头娇颤,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这些花的主人。
檐下垂下来一层雪白薄纱,恰好能在中午日头正盛的时候,不关窗也能抵挡照进房中的阳光。
房间里有盈盈馨香悠悠飘来,似薄荷似柑橘,清香泛甜。
季辞认出这是柳云诗身上惯有的味道。
打从她住进来后,他是第一次跨进这座小院,不想竟比想象中精致不少,处处都透着少女的巧思。
春雪先一步进了房间,将房中人都清了出来,随后她亦站在门外,低低道了声:
“大公子。”
季辞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缓慢颔首:“嗯。”
“你们先下去吧。”
季辞跨过门槛,袖摆拂香,整个人仿佛瞬间被一团如云般的清甜包裹起来。
他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指腹无意识轻捻,心底飞快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那情绪丝毫不受他控制,快速窜起又迅速消失,仿若一根绣花针投入心湖,连涟漪都来不及漾起。
季辞压着眼睑,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向内室。
烛光微微闪动,隔着床帐在被褥上投下薄雾朦胧的光,少女妙曼的身姿在帘后隐隐绰绰。
房间里阒静平和。
窗外“滴答”一声,荷花上的露珠砸在水面上,昨夜潮热氤氲的翻飞纱帐,同眼前的场景合二为一。
季辞呼吸微滞,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曲了曲。
良久,他面容平静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睑,神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床上的姑娘双眼紧闭,眼角挂着晶莹泪痕,口中无意识地溢出呜咽。
整个人蜷缩在被子下,只露出半张精致的小脸。
只是那小脸苍白,在蔷薇色锦被的衬托下,越发失了血色,就连一贯红润饱满的唇都枯萎了一般。
季辞眸光轻闪,缓慢伸出手。
修长遒劲的手指曲起,微凉指节轻贴在少女细嫩的颈侧。
脖颈处的肌肤薄而敏感,细小的脉搏鼓跳,象征
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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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
季辞话音未落,柳云诗忽然轻唤了他一声,急着凑上来拉住他的手臂,软声哀求:
“不要让我搬出去,我、我已经没地方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季辞蹙了蹙眉,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掌心抽出:
“我并非赶你走,如今季府没有女主人,你长期住着难免惹人非议,别院是我的私产,你大可以一直住着。”
男人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疏冷得犹如镇在深井中的玉,隐隐透着不耐:
“顾璟舟是我的表弟更是我的好友,你既与他有婚约,即便未过门,也是他的未婚妻子,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依然会护你周全,什么时候你若想通了,我也可以帮你相看夫家。”
季辞说完,没听见她的回应,便回头看了她一眼。
见小姑娘低头绞着双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探究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片刻,而后起身,干脆利落地朝外走去:
“夜深了,早些歇息。”
陈深未料到自家主子才进去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出来了。
他忙从旁侧跟上,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季辞走得比来时要快。
两人一前一后才走出院子没多久,忽听身后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紧接着“噗通”一声,湖边明显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季辞脚步猛地一滞,面色陡变。
春雪喊救命的声音还未响起,他已经调转了步子,朝着湖边奔去。
岸边已经围满了人,见季辞来纷纷让出位置。
季辞沉着脸走到边沿。
只见湖面漾起一圈圈清波,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团水波荡漾得最为厉害。
在那团水波正中间,柳云诗已经缓慢沉了下来,只能看见一片青丝如海藻一般随着荡漾的水波起伏。
他看了陈深一眼,转头便跳了下去。
陈深会意,将岸边之人全都驱赶离开,又命春雪速速回去拿披风,自己则背过身去守在岸边。
不多时,身后湖中传来一阵破水而出的声音,陈深不敢回头,急着问:
“公子,如何了?”
背后之人喘息略有几分粗重,过了许久,才听见季辞冷而沉的声音,“无事。”
月色如霜,衬得柳云诗脸色越发惨白。
发梢湿漉漉贴在她的眼角和唇边,小姑娘软软摊在他怀中,闷在他怀里小声啜泣。
水中,掌心下的腰肢软得像是嫩豆腐一般,季辞不自觉紧了紧手心,昨夜纷乱的记忆从脑中一闪而过。
心中倏忽窜起一阵莫名的燥意。
他三两下将柳云诗抱上岸,还不待她站稳,便将她从自己怀中推了出来,难得放重了语气,恼道:
“柳云诗!你非要这么闹是么?!”
见她不说话,他心中那股燥意更甚,忍不住扯过她,掐着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训斥:
“你自己的命就这么贱?!既然要死,昨日何必处心积虑让我救你?!”
季辞浑身也湿透了,两人的身下晕染出一团水渍,加深了原本灰蒙蒙的影子。
他掐着她的手冰凉。
不知为何,方才在看见柳云诗沉下去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脏骤然停了一下。
季辞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喉结轻滚,咬牙切齿道:
“拿你的性命演戏好玩么,柳云诗?你若当真求死,现下再去跳一次!这次跳下去我绝不会救你!”
他的语气颇重,不仅柳云诗,就连陈深都吓了一跳,险些没忍住回头去看。
自家公子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在外人面前一贯是一副端方清隽的形象,如此情绪失控还是头一次。
尤其是方才他训斥的语气中,陈深总觉得像是带了一丝后怕。
正想着,身后忽又传来柳云诗的声音。
“是不是我死在这湖里,表哥才觉得我不是在演戏?!”
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柳云诗眼圈一瞬间泛了红,语气也不自觉扬了起来,抽泣着断断续续道:
“我、我父母双亡,所有人都在、在说我是顾璟舟的未婚妻,一个两个不是盼着我为他守节,便是、便是想将我送去某人的榻上!”
她越说眼泪越多,偏偏这次不像以往,她抬手狠狠擦去眼泪,生了几分倔: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我样貌好,可如今我独身一人,身若浮萍,容貌便成了我的催命符!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腆着脸对你百般勾//引,你看不上我,我又何尝看得上自己!”
季辞微微蹙眉,琥珀色眸底隐有波澜,松开攥着她皓腕的手。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妄自菲薄。”
“季大公子——”
柳云诗仰着泪痕未干的小脸,扯了扯苍白的唇角,冲他自嘲轻笑:
“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即便我不想妄自菲薄,这世道便能放过我了么?旁的不说,我父母才去三日,尚且停灵家中,叔父和堂哥们便霸占了我的家产。”
她敛眸,语气低了些:
“你能想象么,堂哥他们几个大男人,打着照顾我的名义将我堵在房中,若非我的丫鬟以命相护,我恐怕早已……”
柳云诗最后一句话没说完,然而不用她再说,季辞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说话的语气轻轻的,好听的嗓音在夜色中甚至有几分灵动。
然而听在季辞耳中却字字珠玑,每一个音节都如一刻钉子敲进他的心脏。
她所说的那些是他从前身为男子,身为勇毅侯府的掌家人,身为身居高位的权臣从未想到的。
季辞重新审视面前的姑娘。
少女身上湿了水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除了勾勒出她的曲线外,也愈发显出她的肩背淡薄。
她颤巍巍站在月光下,便如一朵在暴风雨中不堪摧折的海棠花。
想起昨日抱她时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季辞心底莫名划过恻隐。
他从前遇到的多是挟势弄权之人,要么便是刑狱中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之人。
而面前泪眼朦胧的,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失怙失恃的小姑娘而已。
即便她对他有些心机,也不过是迫于无奈的自保。
更何况,在他眼中,她的心机就如同孩童过家家一般简单,并没有真正的威胁到他
13.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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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回雪院后,春雪早已命人倒好了热水。
季辞在房间外的台阶下停驻,“进去吧,我走了。”
“表哥!”
柳云诗叫住他。
季辞回头,见她匆匆进屋,片刻后又急匆匆出来,走至他的面前,摊开掌心。
“瞧见表哥的手烂了,这是张女医给我的药,希望对表哥的伤有用。”
月光下少女的笑容犹如跳跃的精灵。
季辞视线下移,落在白皙掌心中那个青绿色小瓷罐上。
这瓷罐中装的并不是什么治伤口的药,而是张礼专门调制出来,用在脸上化瘀养颜的。
他其实并不知道,今夜那个女人的一巴掌,是否在自己脸上留下了痕迹。
思及此,季辞眼底划过一丝沉冷,缓缓抬眸,却发现柳云诗明艳的眸子里盛满了坦荡的善意。
他沉默了一瞬,从她手中拿过瓷罐,语气晦涩:
“多谢。”
-
季辞走后,柳云诗便打发了春雪回去休息。
她则独自一人来到内室,坐在浴桶旁的春凳上发起了呆。
昨日在顾家时,她将计就计,本以为季辞看到她如此处境,定会对她心生恻隐。
然而马车上他毫不犹豫的羞辱令她看清了现实。
她知道自己此前太过心急,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偏见,所以想趁着今夜与他道歉,以退为进。
谁料他却说要送自己走。
迫于无奈,她才选择了跳湖这条路。
她自小在江南长大,水性极好,可以保证自己并不会真的出事。
当着他的面故寻短见,一是想要破釜沉舟,激发他心中对自己身世的怜悯,然而这只是其次,她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目的……
浴桶上方水雾缭绕,柳云诗托腮看着,不由又想起了季辞的话。
他说京中有两个贤/闲王,那么父母遇害那日,她无意间听见的那声“贤/闲王”,说的到底是谁?
更漏声声,柳云诗从回忆中回神。
她长叹一声,起身试了试水温,见已经凉的差不多了,她这才褪去衣衫,缓缓钻入了浴桶中。
水面轻晃,粼粼波光映着少女发白的面颊和青紫双唇。
柳云诗摊开掌心,手心里一块儿温润暖玉在月色下泛着盈盈润泽的光。
那块儿暖玉上刻着“南砚”二字。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捧着暖玉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第二日柳云诗果然发起了热,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烧得小脸通红。
张礼来看过一次,开了些药。
季蕴也火急火燎赶来,被她以怕度了病气为由,挡在了门外没见。
柳云诗整整烧了一天,到了晚间,张礼开的药起了效果,她的烧才暂时退了下去。
春雪端了些粥食过来,放在床脚的小木几上,扶了柳云诗起来,用她今日的第一顿饭。
柳云诗没什么胃口,吃得缓慢,春雪就在一旁陪着。
见春雪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觉得好笑,忍不住扯了扯唇角,笑她:
“好啦,生病的是我,怎么看起来你倒比我还没精神。”
春雪嗔瞪她一眼,“表姑娘昨夜也太吓人了,一声不吭冲到湖边就寻了短见。”
柳云诗有些不好意思,“那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
同为女人,春雪虽然与这位表姑娘相处时间不长,却是知道她的不易的,看她弄的一身是伤,也难免心疼她。
可春雪也知道,若是换做是她,未必做的有表姑娘磊落,世道如此,孤女更是艰难。
她叹了口气,给柳云诗碗中夹了片青笋,“姑娘慢些吃。”
柳云诗喝了半碗粥,吃了几口春雪夹的小菜便饱了。
她擦了擦嘴,看着春雪收碗碟的身影,忽然开口:
“春雪,我能问你个事么?”
春雪头也未回,“姑娘只管问便是。”
柳云诗盯着她又看了半天,斟酌了一番用词,缓声开口:
“姨母和……表哥,是怎么回事?”
春雪动作一顿,并未立刻回答。
昨夜凝露院之事虽然无人敢嚼舌根,但夫人被连夜送去相国寺,这件事便也瞒不住。
更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昨夜发生了什么。
柳云诗见她不答,也不催,只托着腮静静等着。
视线随着她移动到门口,看她将托盘交给门外的丫鬟,接着朝外看了两眼,回身锁上门,朝里间走来。
柳云诗向床里挪了挪,示意春雪坐下来说。
春雪倒也不推辞,虚坐在她床畔,想了想,道: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貌似是因为从前老爷喜欢上了一个外面的女人,那女人勾得老爷整日不着家,也将从前同夫人起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抛诸脑后。”
柳云诗应了声,示意自己在听,让她继续。
春雪犹豫了一下,“后来……后来老爷更是因为与那女子幽会,不幸溺水而亡。”
“你说姨夫也是溺水去的?”
“嗯。”
柳云诗垂眸,忽然想起昨夜刚将自己拉到水面上时,季辞那张苍白的脸。
当时她还以为他是被水冻的,如今想来怕不尽然。
“然后呢?”柳云诗问。
“老爷去后,夫人便像是患了一种疯病,受到些刺激便会情绪失控,轻则打砸,重则……自残。”
春雪轻叹一声,觑了眼柳云诗,接着道:
“夫人疼爱二公子,即便发病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但因为大公子从小是老爷亲自教导,性子和样貌又同老爷十分相像,所以夫人发病的时候,经常会拿大公子出气。”
“经常?!”柳云诗吃惊,“从……从什么时候开始?”
春雪语气低了下来:
“从老爷去世没两个月,大公子那时候也就六七岁,夫人就开始发病了,只要大公子在,夫人便会打骂他。”
“那他不躲?”
柳云诗很难想象,季辞这样的人,从前也遭受过这些。
而且那时候小小的他,疼爱自己的父亲去世,母亲又动辄打骂……
“从前大公子年纪小不还手,但也不哭,就站在那任夫人打骂,也是如今这些年,大公子开始掌家,才会在夫人犯病时将她送去相国寺。”
“府中之人都知道此事么?”
春雪点点头,“几乎都知道的。”
柳云
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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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季辞眼神晦黯地盯向自己,柳云诗语气无辜地解释道:
“那日表哥救我,身上也湿了,表哥回去可有喝姜汤,可别像我一样发烧了,那我可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小姑娘的语气略带了一丝俏皮,同从前总是哭哭啼啼的可怜模样略有不同。
虽然还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却倒是比前夜落水之前瞧着更有生命力了,也……更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
季辞视线审视一般落在她脸上须臾,而后颇为无奈道:
“我无事,你操好自己的心便好。”
正说着,春雪端了药进来。
柳云诗一见,急忙将自己的脸埋得更深了,只露出一点小脑袋。
声音闷闷地从被褥中传来,“春雪,我不要喝,好苦啊。”
这一声俏俏的,尾音婉转,似撒娇似耍赖。
季辞垂首,唇角不自觉牵了牵。
若是没那些心思,说到底她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可是小姐……您……”
“我来吧。”
季辞接过春雪手中的碗,无视春雪震惊的眼神,用他一贯对季蕴的语气对柳云诗严肃道:
“你若不喝,病情严重了,脸上皮肤会长斑。”
话音未落,柳云诗“噌”地一下拉下被子,满脸惊慌,“真的?”
“嗯。”季辞压着唇角。
他虽没有妹妹,但他的同窗好友家中,倒是有个和柳云诗一般大的妹妹。
他见他们从前相处,似乎也像此刻他与她一般。
褪去了从前对她的偏见,她亦没了以前的不轨心思,现下季辞倒当真觉得自己像是多养了个妹妹一般。
毕竟她比自己小六岁,如今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
不过这个妹妹,倒是比季蕴那小子乖多了。
听他这么说,她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从被窝里钻出来,坐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药碗。
一边盯着浓黑色汤汁,一边长舒了几口气,而后眼一闭抱着碗“咕嘟咕嘟”咽了下去。
最后一口药喝完,柳云诗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一边哈着苦气,一边用手在唇边扇,毫无形象地抱怨“好苦啊。”
这倒不是柳云诗装的,她从小就怕苦,但凡沾了一点苦的都吃不下。
为此从前她生病时,父亲都会让大夫将她的药制成加了蜂蜜的药碗,就这都要哄半天她才吃的下去。
而若是南砚去江南赶上了她吃药,那这“重任”就落到了他身上。
很多时候为了哄她喝药,南砚自己也会陪着她喝上一碗不伤身子的补药。
正想着,手上一轻,药碗被人拿了过去。
柳云诗下意识回头,便见季辞眼含笑意盯着自己瞧,男人好看的琥珀色眼眸璨若星河。
她哈气的动作一顿,倏地抿上嘴,两靥迅速窜起一片酡红,低下头去绞着手指头。
季辞轻笑,“好了,药喝过了,我该走了。”
柳云诗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表哥慢走。”
她感觉他站起身后,似乎深看了她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
直到脚步声彻底离开,柳云诗脸上的明媚笑意倏然落了下来,眉目怔愣地盯着眼前的空气看了半天,低低吐出一口气。
晚间的时候,春雪端来药。
随药一起的,还有一小盒蜜饯。
柳云诗瞧见那蜜饯,眸光微动,“是……表哥送来的么?”
春雪将药碗端给她,又呈上蜜饯等着:
“今日中午的时候,陈深从外面回来,说是大公子在酒楼吃酒,瞧着这蜜饯甚是不错,便让打包了些送回来。”
柳云诗将药喝下,递回空碗,“是只有我这里有么?”
“二公子房中也有。”
柳云诗闻言,捻起蜜饯的手一顿,随后点点头,将蜜饯喂进自己口中。
青梅的酸味被蜂蜜腌透,似乎还用梅花蒸过,后味中带着一股梅花恰到好处的清香。
轻咬一口,酸甜的味道自梅子中爆开,口腔霎时被占领,再无一丝药汁的苦涩。
同她从前在江南时吃到的很像。
柳云诗舌头拨弄了几下梅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让自己坐好。
瞧着春雪收拾完,对她口齿不清道:
“春雪,帮我把那边抽屉里的荷包拿来。”
春雪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手上虽忙活着在抽屉里翻找,口中却喋喋不休劝着:
“小姐病才好些,绣荷包的活计太伤神了,何不等好了再做。”
她找到那枚靛蓝色绣鹤纹荷包,霎时明白过来,轻叹:
“更何况府里前几日才给大公子做了一批荷包,您也不急于这一时不是。”
柳云诗不置可否,只甜甜一笑,撒娇道:
“知道你关心我,我会注意自己身体的。”
春雪无奈,替她将东西拿过来,又给她将身后靠着的被褥调整舒服些。
“今日天阴,可需要奴婢再掌两盏灯来?”
“不用了。”
许是方才喝了药,此刻柳云诗脸上微微泛着薄红,鼻尖上沁着晶莹细碎的汗珠。
盈盈一笑时,忽然让春雪联想到花园中的蔷薇花,晨雾中凝着水露,娇艳欲滴。
春雪在她的笑中脸颊发烫,“那奴婢先下去了,表小姐有什么事再唤奴婢。”
“好。”
柳云诗微微颔首,视线凝在手中的荷包上。
握着靛蓝色荷包的素手白皙细腻,如覆了一层莹白的光在上面,比最上等的羊脂玉还要润上许多。
这并非给季辞绣的荷包。
柳云诗的外祖一家世代经商,于文墨女红上不甚在行,然而祖父一家却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
祖母极为在意她的女红与学问,尤其是他们家成为江南首富后更是对她严苛。
是以她的女红其实十分出众。
从前顾璟舟总是缠着她,想让她给自己绣一个荷包,他好日日戴在身上以解思念之愁。
然而那时候柳家家风森严,她始终认为荷包是定情信物,不能轻易给出去,便从未答应过他。
这个荷包是她来京城的路上绣的,那时候便想着,既是全身心将自己交出去,许多说不出口的话便借着荷包来表达。
却不曾想,到了京城才发现与他已经天人两隔。
柳云诗靠在床畔,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将荷包收了尾。
她缝好最后一根线,执起荷包对着窗外。
昏暗的日光下,靛蓝色绸缎上流光回溯,角落里,用暗红色绣线不起眼地绣着一株南天竹,是顾璟舟喜欢的植物。
柳云诗一直盯着荷包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发涩,才垂下眼眸,拉开床畔的柜子,将荷包放进最里面的位置。
她打算什么时候若是有机会去相国寺了,将这个荷包烧给顾璟舟,告诉他,她不等他了,她要向前走了。
顾璟舟从前那么宠她,定然不会怪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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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
15. 第 15 章
《表兄不善》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这般慌里慌张的模样,倒叫季辞想起了湖边交颈的鸳鸯,被岸边的人声惊得散开的模样。
他的神色愈发沉了下去。
视线在柳云诗面上定定凝了几息,而后缓慢走到两人身旁,蹙眉对季蕴道:
“今日的课业做完了?”
经了方才那一下,季蕴本就对柳云诗有些心猿意马,如今乍然被长兄撞见,便更加心虚。
闻言也不敢与他对视,只垂头支支吾吾道:
“还、还剩一篇抄写。”
他这番作态,看在季辞眼中便是做实了他的猜测,方才在他来前,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季辞深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阴鸷,冷声训斥:
“既然课业还未做完,在此做什么不务正业,还不回去!”
“哦哦。”
季蕴向来对自己这个兄长又敬又怕。
从前他只觉得自己的兄长虽然冷清,但也十分随和,直到他十四岁那年,撞见兄长在对一个犯人行刑。
兄长神情懒怠地坐在椅子上,长腿闲散展开,左手束着右臂宽大袖摆,慢条斯理地将一个提梁壶放置在红泥小炉上。
似乎丝毫没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所影响。
但在他面前,恍若修罗地狱,那犯人几乎已经只能用“人彘”来形容。
季蕴看过去的时候,正有密密麻麻的虫子从那人空空的眼洞中往外冒,有些甚至钻破他的皮肤,发出“啵”的声响。
那一幕,季蕴往后每每一想起来就汗毛倒竖,似乎连带着那些浓重的血腥味都刻在了记忆中。
但这么多年,兄长实则并未对自己十分严苛过。
今日兄长的语气,却莫名让他想起十四岁那年看到的一切。
他脊背寒意渐起,不敢多留,匆忙抬步要走。
刚迈出一步,又忽的顿住,回头看了柳云诗一眼,犹豫道:
“哥,表姐病着,方才我就是来探望她,你不要责备……”
话未说完,季辞掀了眼帘,冷睨他一眼:
“今日未抄完那一篇明日前抄写十遍,明早我上朝前送到我房中来。”
“……哦。”
季蕴被他的话一噎,应了一声,灰溜溜离开了。
季辞再未看他,晦黯的视线始终定在柳云诗身上。
直到季蕴的脚步声彻底从院中消失,他才慢条斯理地抬脚,一点一点逼近柳云诗。
月凉如水,风中带着一丝白日里的燥热。
发梢轻轻抚过脖颈,柳云诗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被他逼得向后小小挪了半步。
男人胸前的热意紧随着便贴了上来,她垂眸看向地面挪动的影子,心跳随着他的靠近缓缓提了起来。
她能察觉到他生气了。
但那种感觉,又同那夜她失手杀人后,他送她回去路上的轻蔑略有不同。
男人的胸膛平静的起伏,眼神压在头顶,几乎将她射穿。
仿佛山雨欲来前压抑的平静。
柳云诗连呼吸都不由收紧了些,袖中紧攥得手心满是湿凉黏腻的冷汗。
她从来不知道,他光是基于绝对掌控的平静,便已强悍地如同扼住了她的咽喉命脉。
现下看来,他对她前段时间的种种,属实算得上是纵容了。
柳云诗轻抿了抿唇,小声开口:
“表哥,你来了。”
“我若不来——”
季辞压了眼帘,抬起手。
月光下男人修长的手润泽如玉,他略微曲起无名指和小拇指,而用中指指背轻轻碰上柳云诗颈侧。
坚硬的指甲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冷冷停在她脉搏的位置,隔着薄薄一层肌肤,仿佛随时会刺穿。
柳云诗呼吸凝窒,微微仰首。
感觉男人漫不经心的指背沿着她的脉搏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横切过去,而后又绕到她耳朵后面那片贴着耳骨的肌肤上。
柳云诗心脏骤然紧缩,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跃然而出,身上麻麻的泛起颗粒。
男人的手在她耳后停了一息,接着绕了一圈,从耳朵最上面的位置,将方才被风吹至她颈上的鬓发,认认真真别了回去。
季辞胸腔中漫出一声轻笑,手指似是不经意揉捻了下她的耳垂:
“我若不来,便看不到,你用曾经勾我的手段,再去勾我的弟弟,不是么?”
季辞话音刚落,柳云诗瞬间红了眼眶,泪眼盈盈望着他,“表哥误会了。”
“误会?”
季辞微眯着眸,懒怠的语气下透出骨子里的阴鸷。
柳云诗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是她忽略了这个男人的危险。
一个在权利中心斡旋,还能身居高位之人,定然是踩着他人的尸骨上去的,又怎可能是善茬。
她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玩脱了,忙不迭地点头,用极近真诚的语气解释道:
“方才是我脖子后的伤有些疼,季蕴他……帮我瞧瞧。”
“仅是脖子后面?”
柳云诗一怔,“什么?”
“仅是脖子后面?还是说像那日在马车上对我一样,还有后腰、小腿,嗯?”
季辞视线在她微乱的前襟上扫了一眼,“我以为你当真已经如你所说改过自新了。”
他视线回转,拿起桌上的华容道拨弄了几下,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季蕴心思单纯,你莫要打他的主意,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对他居心不轨,便不是将你送回顾家这么简单了。”
还不等季辞将话说完,柳云诗已经红着眼眶默默低头抹泪了。
“所以就因为我从前犯过错,表哥不管遇到什么,便会轻易便怀疑到我身上是么?”
她因为尚在病中,脸色和唇色都有些苍白,只眼尾的红看起来如海棠春色。
低垂的小脸上泪盈于睫,紧绷着身子不肯溢出一声抽咽。
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
等了须臾,柳云诗隐隐觉得头顶的压迫感没那么强了,方才缓缓挪动步子到了桌前,拿起桌上的东西捧到季辞面前。
“我感激表哥对我的包容,收留无处可去的我,昨夜连夜给表哥绣的。”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目光,“表哥这次,当真是误会我了。”
她小鹿一般的眼眸中早已敛了泪痕,水汪汪的眸底纯粹一片。
季辞蜷了蜷手指,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手中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靛蓝色荷包。
料子算不得最好,但胜在针脚细密,做工精良,在荷包最角落的地方,绣着一株南天竹,惟妙惟肖。
静静躺在白皙的手心中。
季辞看了两眼,视线重新落回柳云诗面上。
见她眼含希冀,唇畔小心翼翼地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月光下纯净得仿佛捧着自己的心,等待献祭的少女。
季辞呼吸微重,心底骤然窜起一阵无法言说的异样。
想……将眼前这份美好破坏,
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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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诗进来后,瞧见季辞看劄子正看得认真,便悄悄站在一旁静等着。
约莫一盏茶后,季辞在劄子上写下批复,搁了笔,像是才发现她的存在一般。
小姑娘抱着一本厚重的《山河志》,低眉顺目站在斜前方,模样十分乖巧。
季辞眉心微蹙,“怎么不自己找地方坐。”
柳云诗冲他浅浅一笑,“前段时日病着,卧床太久,我也恰好想着站一站。”
“唔。”
他敲了敲桌面,示意她过来坐到书案左侧的太师椅上。
柳云诗听话地走过去,将《山河志》放到书案上,自己捋了捋裙摆,规规矩矩坐下。
“今日来,除了来向表哥还书之外,云诗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季辞又拿起一本劄子,随手翻了两页。
柳云诗偷瞄了他一眼,小声道:
“可否借些表哥的字。”
季辞翻劄子的手一顿,掀眼瞧她,“你想临摹我的字?”
“嗯。”
柳云诗似乎因他这种诧异的语气有些不知所措,小脸微红,点点头,乖巧回道:
“常闻表哥的书法造诣颇深,在江南时我就有所耳闻,早就想学习学习了。”
柳云诗这点说的不假,季辞季侍郎的楷书,放眼整个大周朝都十分有名。
这几日看他光是在《山河志》上批注的小字,都能略窥一二。
季辞的字与顾璟舟的行楷、太子的草书、安武侯的隶书并称周朝四大家。
从前在江南时,祖父便在他面前夸赞过季辞的字,说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假以时日必将令人刮目相看。
但那时候,她身边有个同样优秀的顾璟舟,对于祖父的话便也没太当回事。
其实她自己本身对于书法也颇有兴趣,是以这次来,一是想借机与他寻个说话的由头,另一则,她也是真心想学习一下。
季辞听完她说的,没说什么,只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两步,“你先写几个字我瞧瞧。”
柳云诗知道他的意思。
书法这个事十分私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系,她就是想学,也要看看合不合适。
她起身走到他方才坐的位置,回身看了他一眼。
男人此刻站的位置离她很近。
在她看过去时,他也正压着眼帘眯眸看向自己,眼中那种清冷和锋利,便不加掩饰地被柳云诗看得一清二楚。
柳云诗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急忙垂眸,转身坐了下去。
“写吧。”季辞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柳云诗浅舒一口气,拿起他方才放下的笔,略微思索片刻,写下两句诗。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①
季辞站在她身后,一眼便看到她写的两句诗,不紧不慢地念了出来。
只是他在念到后半句的时候,语气中多了一丝笑意,似揶揄,似讽刺。
柳云诗捏着笔杆的手一紧,就听他笑说,“表妹怎么不继续将诗写完呢?”
说着,男人的身子突然压了下来。
宽阔的身影将她笼罩其间,一手撑在桌沿,一手从背后抽出她手中的笔,一点一点填下后半句:
“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两种不同的字体并排写在一起,瞧着有种不伦不类的诡异感。
柳云诗感觉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睨了自己一眼,随后放下笔,擦了擦手,淡道:
“夏日倦长,表妹确实该抄抄字静静心。”
柳云诗轻垂眼睫不语。
所幸季辞也并未在这首诗上多做纠结,他回身从书架上翻找一番,拿了一本有些卷边的书递到柳云诗面前,“瞧瞧。”
柳云诗疑惑地看了季辞一眼,随手翻开。
然而才翻了两页,她的手便顿住了,脸色蓦的变得有些难堪,“这是……这是南砚的字。”
“嗯。”
季辞靠在桌沿,手中把玩着两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侧首居高临下看她:
“你既与他学的是一样的字,便继续学吧,不必刻意学我的字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是在陈述事实,其实事实也确实如此。
从前顾璟舟在江南那两年,她曾与他一道进学,学的也同样都是前朝一位名家大儒的字。
只不过顾璟舟悟性高,学得快,她学的没那么好,又杂糅了自己的写法。
不过说到底,两人的字迹若是乍一看倒是十分相似的。
可即便季辞说的是事实,但柳云诗还是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就像……从前顾璟舟因为她与旁的男人多说了几句话,而对她阴阳怪气的样子。
意识到这一点,柳云诗心跳蓦的加快,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手心。
沉默两息后,她盈盈抬首,认真道:
“我从前与南砚师承同一人,亦都学过前朝李大儒的字,只是我于行楷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她眼神黯了下去,“况且我一看到自己写的字,就想起从前在扬州的日子,我想、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包括我的字。”
季辞沉默地看她良久,“柳云诗,你可知,学一个男人的字迹,意味着什么?”
柳云诗咬唇,“不知。”
她微微敛了眼睫,掩住眸中的心虚与忐忑,感觉季辞敏锐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手心沁出一层细汗。
她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她在等。
等一个他的态度和答案。
屋中一片阒静,只有更漏声声犹如鼓点砸在心脏上。
季辞看了她须臾,轻嗤一声,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七日前那夜,你在哪?”
“嗡”的一声,柳云诗脑中紧绷的弦彻底断裂,发出阵阵嗡鸣,炎炎夏日却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都知道了。
此刻并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时机,柳云诗秉着呼吸,脑中急速转了几圈,电光石火间敲定了答案。
“七日前?”
她眨了眨眼,满是无辜,“我这几日每日入夜都在回雪院未曾出去,七日前府中是出什么事了么?”
柳云诗望进季辞眼底,察觉出他眸底深处有波澜闪过。
“没有。”
他轻笑一声,随即将一直在手中把玩的两本册子放下,推着送到柳云诗面前:
“我为你相看了两家公子,你自己挑挑吧,若是不喜欢,也可直说。”
柳云诗望向桌前,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曲起,压在两本墨蓝色册子的封皮上。
她一直觉得,季辞的手跟他的人一样好看。
白皙修长,遒劲有力,青筋隐隐遍布在手背上微微凸起,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更衬骨肉莹润。
很文雅,
17. 第 17 章
夏日的午后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柳云诗回到回雪院后,丝毫没被今日之事影响,吃了午膳便躺回内室午憩。
一觉醒来,看见窗外阳光明媚,鸟鸣阵阵,连日来的阴郁总算被扫落一空。
她伸了个懒腰,春雪进来伺候她洗漱梳妆。
刚收拾完,便听见门外传来丫鬟的通禀,说是二公子来了。
柳云诗对着镜子捻了捻眼尾的胭脂,语气软软地道:
“知道了,春雪,劳烦你去给二公子沏茶。”
春雪一怔,本想说有下人去沏茶,自己还是留在这里伺候。
然而从镜中对上柳云诗的视线,她蓦的回过了神,道了声“是”,便和来通禀的丫鬟一起离开了。
丫鬟们前脚刚走,季蕴便按捺不住冲了进来。
柳云诗浅笑晏晏,“好几日没见了,那日回去后,表哥为难你了么?”
“先别管我了!”
季蕴走到她面前,想握住她的肩,又骤然收了手,在原地转了一圈急道:
“听哥说,你看上魏铭了?”
柳云诗诧异道:
“表哥跟你说了?”
季蕴狂点头,随后又摇头,急得脸都微微涨红。
柳云诗眨了眨眼,“你这是什么意思?那魏家不好么?”
“哎呀不是!”
季蕴瞧她一副傻呆呆的模样,一甩手,憋在心里的话再也兜不住,磕磕绊绊道:
“你、你是当真喜欢上魏铭那小子了么?”
柳云诗面色微红,似是害羞一般,背过身去看镜中,小声道:
“我连他面都没见过,何来喜欢不喜欢一说。”
“那不就是了!”
季蕴上前去,这下没有犹豫,直接握住了她的肩,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认真道: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柳云诗一怔。
被她清凌凌的眸子盯着,季蕴心底一热,也不同她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道:
“我的意思是,你总归是要嫁人,嫁给旁人不如嫁给熟悉之人,知根知底的,我是说——”
“你要不要考虑嫁给我。”
见她朱唇微启,目露震惊,季蕴这才后知后觉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找补道:
“这样,你不就可以一直待在季府了么。”
他说完,视线飘忽不定地移向别处,故作轻松。
柳云诗看他欲盖弥彰的紧张样子,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忍,然而也只是一瞬,她便回过了神。
轻轻推开他的手,语气落魄,“我本就没有长辈,即便再不愿,婚嫁之事也当由表哥,子钰,对不起……”
柳云诗第一次叫他的字。
“子钰”两个字在她的舌尖滚了一遭,又经由她婉转似黄莺般的语调念出来,季蕴心脏忽然如同被箭射中一般。
周身涌起一股激流。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尾绯红的胭脂浅浅晕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季蕴自是没忽略她方才那句“即便再不愿”,他心一横,道:
“你等我!我去找表哥替你说清楚!”
“别!季蕴……”
柳云诗出声制止,然而话刚出口,季蕴已经一阵风一般璇了出去,还在门口的时候,差点撞上端了茶进来的春雪。
春雪扶稳茶杯,回头看了一眼,进屋:
“二公子怎的这般火急火……姑娘,你怎么了?”
房间里,柳云诗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发呆,神情显而易见的低落,春雪甚至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浓浓的自我厌恶。
柳云诗闻言低头沉默了一瞬,素白手指轻轻伸到镜子上,擦着镜中的自己眼尾并不存在的胭脂,轻叹:
“春雪,我也只是想为自己谋条好走些的路罢了。”
上京城是一个吃人的名利场。
而她清楚地知道,许家和魏家,都护不住也不会护着她。
-
季蕴打下午离开后便没再来。
柳云诗一直忐忑地等着,直到晚上的时候,盈辉院来了消息,说是大公子请她过去一趟。
柳云诗闻言倏然起身,脸上满是紧张。
她努力平静了片刻,唤来春雪替她换上一身略微素净的衣裙,轻施淡妆,然后提着灯出了门。
柳云诗到的时候,盈辉院中一片寂静,窗户上透出暗黄色光影。
她的心蓦的一提,脚步不由微微停滞。
立在院门边的陈深见到她,对她做了个手势。
“公子方才突然出去了,让我在此等着你,表姑娘随我来吧。”
柳云诗抿了抿唇,“好。”
陈深接过柳云诗手中的灯,在前面带路,领着她绕过盈辉院和后面的花园,越走人烟越稀少。
柳云诗不禁忐忑,“这是要去哪儿?”
“表姑娘跟我来就知道了。”陈深指了指前面,“就快到了。”
柳云诗顺着陈深手指的方向,发现不远处有一座三层的阁楼,在茂密草木暗色轮廓的衬托下,有如一只巨兽一般。
府中的灯辉映在阁楼的金顶上,映着黑暗苍穹,如同深河上点点波光。
而阁楼上,只有最高层的一个极小的窗口,幽幽射出昏暗的光线,宛若鬼火。
她脚步一顿,不敢再走了。
陈深回头瞧见她泛白的面色,忙安慰道:
“表姑娘别怕,这阁楼是府中的藏书阁,藏书阁后面有个地牢,是公子关押某些犯人的地方,方才公子临时审讯一个犯人,这才让我将你带到这来的。”
“那……今日二公子可去找了表哥?”
“找了。”
“他二人……还好么?”
陈深面露难色,“貌似下午二公子在大公子书房大闹了一场,之后公子就派人把二公子送回清平郡了。”
柳云诗脚步动了,只不过这次却走得慢了些。
虽然一切都在按照她心中所想发展,但她却愈发忐忑,直到到了阁楼下面,纷乱的思绪还未停止飞速转动。
“表姑娘,你自己上去吧,公子就在上面。”
陈深停下脚步,手中的灯向前探了些许,刚好接上阁楼中壁灯的光亮。
柳云诗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裙侧,垂眸轻呼一口气,回首对陈深笑道:
“有劳了。”
陈深神色一晃,面色极不自然地干笑两声,“表姑娘还是赶紧上去吧。”
柳云诗对他略一施礼,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迈过了门槛。
刚一进门的右手边便是一个狭窄的楼梯。
楼梯旁边的墙壁上,壁灯闪烁,投下一丝昏暗的光,勉强能让人看清眼前的台阶,但再远一些的东西就隐入了黑暗中。
许是长期没有人来过,阁楼内的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些许潮湿的霉味,和木头的味道。
一只脚踏上台阶,寂静中木质楼梯发出极轻的一声“吱呀”,壁灯也随之轻晃。
柳云诗攥着裙摆的手紧了紧,下意识贴着墙壁向上看去。
楼梯一圈圈旋着,如同一条盘亘在墙壁上的张牙舞爪的巨龙,一直延伸到阁楼的斜顶上。
而在最上面一层,能看出来比别处亮一些,季辞就在那一层。
柳云诗平复了一下心跳,小心翼翼绕着楼梯走上去。
刚一上到三楼站稳,还未来得及看清,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上来了。”
“嗯。”
因为要压抑着轻喘,柳云诗回答的时候喉咙有些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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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吞了吞口水,朝着房间中最亮的地方看去。
眼睛在光线下适应了两息,她方看清他。
季辞一身黑色锦衣坐在榻上。
腰上玉带收束得极为齐整,袖口带着一小节皮质臂缚,将原本敞开的袖摆紧紧收贴在手腕上。
那只好看的手上捏着一册经文,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恰巧翻了一页。
他极少穿黑色。
平日里的浅色衣袍衬得他温润如玉,可这件黑色的锦衣,却似乎能将他平日里那些刻意收敛的阴鸷,放肆地显露出来。
端是往那里一坐,平静下的威压便让人觉得心里发怵。
柳云诗站在原地,低头绞着手指没动。
过了半晌,那边的男人阖上经文朝她看了过来。
即便隔着昏暗灯光,柳云诗仍能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带着审视。
她呼吸一滞,不自觉抿了唇,长睫如蝶翼轻颤。
“季蕴回清平了。”
男人放下书,起身,仰头整了整衣襟。
柳云诗顺着他的动作,视线扫过他凸起的喉结,“我听陈深说了。”
“我让他回的。”
柳云诗低头没出声。
季辞将方才写字时卸下的白玉扳指带上,看了她一眼,“随我来。”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语气,柳云诗愈发忐忑,磨磨蹭蹭跟在季辞身后出了阁楼。
阁楼外围,绕着房间有一圈不宽的露台。
两人刚一站定,季辞便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唇角微微勾起。
柳云诗还没反应过来,忽的身子一轻,人已经被他掐着腰放在了露台的栏杆上。
身后便是三层楼的高度,夜风呼啸吹得人身子摇摆不定。
柳云诗惊呼一声,下意识攥紧了季辞的手臂,眼中霎时蓄满了泪,“表哥……”
“你知道,方才我做什么去了么?”
季辞站在她面前,面对她的慌张和无措,纹丝未动,连胳膊都未抬一下,任由她抓着自己。
柳云诗下意识抬头看去,男人压下眼皮盯着她,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风将他身上的血腥味送入她鼻尖,柳云诗想起陈深方才说季辞去审犯人的话。
“那犯人屡次三番交代假证据戏弄于我,我自是得让他老实些。”
他抬起她的下颌,拇指摩挲她的下颌弧线,轻笑:
“表妹说是不是?”
柳云诗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这次是当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她知道她的那些伎俩他都看在眼里,可她每每总是心存侥幸,直到此刻,她才彻底认清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当真是想要推自己下去的。
柳云诗在栏杆上摇摇欲坠,除了用颤抖的手紧抓住他,别无他法。
月光下,少女的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无色,甚至连哭都忘了,只敢默默流泪。
季辞凝视她片刻,将人放了下来。
刚一站定,柳云诗的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季辞长臂一伸,紧紧将她捞起箍进怀里。
“看在季蕴的份上,魏铭那件事作罢。”
“但季蕴,你今后若是敢沾一下,我便不会再像今夜一样轻饶你。”
柳云诗软在他怀中,捂着胸口不住喘息。
方才那种濒死的绝望感此刻才回过味来,紧张恐惧到极点,令她几欲作呕。
她深吸了几口气,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季辞蓦的一顿。
“那么表哥,你到底是因为在乎季蕴而不让我接近他,还是说——”
柳云诗抬眸,梨花带雨的小脸上笑意明媚,然而细看之下,满是讽意:
“表哥其实已经见不得我同旁的男人亲近了呢?”
18. 第 18 章
季辞眸光倏忽闪烁了一下,咬了咬牙,盯着她沉默不语。
柳云诗撑着自己站好,从他怀中退出来。
几个月的情绪在方才这一刻尖锐地爆发出来。
不同于之前,她的眼神此刻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他,仿佛被逼到退无可退后,只能选择倾其所有勇气面对他。
她的嗓音依旧有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却异常坚定:
“你分明是在乎我的,倘若你当真觉得我心术不正勾引你弟弟,那么你就不该是让他走,而将我留在府中。”
“表哥,到底是看在季蕴的份上而让魏铭那件事作罢,还是本身你就知道,我定然会告诉季蕴,而季蕴定然会来找你大闹一场?”
季辞静静注视着她,皎皎月光之下,长身玉立,衣袍随风猎猎翻涌,眉目冷峻,眼眸生寒。
柳云诗咽了咽口水,心一横,步步紧逼:
“所以打从一开始,魏铭这件事,你就没打算让它成。表哥说我在算计你,说到底,还是表哥在利用我的算计算计我。”
她上前一步欺近他,含着水雾的眸子盯向他的眼睛,软软的嗓音一字一顿,“表哥敢说不是么?”
露台上夜风骤然变大,呼啸着嗡嗡刮在耳边。
两人的发丝飞卷,在空中相触、缠绕。
月光如残雪一般幽寂,不动分毫地落在栏杆上,地上,墙面上,和季辞的眼底。
他睨视着她,淡淡眼波泛着冷意。
柳云诗刚一说完这些话就有些后悔了,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直视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颤抖和哽咽被发现。
四周静得只有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季辞眼底冷意松动,他眯了眯眸,轻嗤一声移开目光。
沉沉的嗓音带着沙哑:
“柳云诗,你知不知道自己方才在说什么?”
柳云诗低头不语,垂在身侧的手却倏然松了下来,手心里一层绵密的细汗。
季辞的手搭上栏杆,月光在凸起的青筋一侧投下浅淡阴影,“倘若我给了你什么错觉,你还是趁早认清为好。”
“你要知道,你是顾璟舟的未亡人,我对谁心动都不可能对你心动。”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柳云诗抬头去看的时候,他又迅速将视线收回,移向远处的湖面,语调散落在风里:
“今后离季蕴远点。”
说罢,他再未往她这边瞧来一眼,转身离开,步子比往日要快上许多。
男人一走,滞闷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压在头顶的沉重感也随之撤离。
柳云诗将湿黏的手心在裙侧蹭了蹭,回头重新看了眼方才被他放坐的栏杆,深深呼出一口气。
等了许久,她才挪动发软的腿进屋。
回到阁楼里的时候,她正要下楼,视线略过去,无意间发现方才季辞坐过的地方,榻几上除了放了本经文外,似乎还有本什么。
她犹豫了须臾,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那放在榻几另一侧,被经文压了一角的根本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字帖。
柳云诗视线一顿,一股微妙的感觉涌了上来。
拿起那本字帖一看,果然在封面的角落看到“季子琛手书”几个字。
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季辞白日里问她的那句话。
他说“柳云诗,你可知学一个男人的字迹,意味着什么。”
而这本字帖,显然是方才在等她时,季辞找出来的。
柳云诗眼睫轻颤,手指缓慢摸过那几个字,然后将字帖放回原位离开。
然而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又忽然顿住,回头盯着字帖看了几眼,重新走过去拿上,下了楼。
-
打从在阁楼这一晚之后,柳云诗好几日都再未见过季辞。
府中安静的就像一座囚笼。
约莫等了七八日,眼瞅着明日就到了端午,柳云诗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她想了想,命春雪让厨房炖了盅鸡汤,晚间的时候端着去了盈辉院。
哪知平日里这个时间点一定会掌灯的盈辉院,此刻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柳云诗在院门口停下,心头泛起疑惑。
即便季辞没回来,院中也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呀,连灶房都是安安静静一片漆黑。
她左右瞧了几眼,正要抬脚快进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可是表姑娘来了?”
柳云诗循声回头,见是平日里在盈辉院中负责扫洒的张波,对他浅浅一笑:
“是啊,来找表哥呢。”
“姑娘来找大公子?”
那张波面上划过一抹诧异,“可是大公子前日就已经离京了啊。”
“离京?!”柳云诗端着托盘的手蓦的一紧,“去哪了?”
张波挠挠头,“大公子应当是趁着端午休沐,去龙鳞寺接夫人去了。”
柳云诗略微错愕。
她到京城时间不长,可那次春雪跟她说起来季辞和姨母的事时,提过一嘴。
这龙鳞寺地处京城西南方向,直线距离倒是不远,但因着要翻一座山,是以如果乘马车的话,单趟路程怎么说也得三日。
若是骑马,也得整整一日。
也就是说一来一回,再加上在寺庙中住上一日,怎么也得七日或者更久。
“表哥……他从前也去龙鳞寺接过姨母么?”柳云诗眉眼微弯,笑问张波。
张波看着她的笑一愣,随即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不少,如实道:
“大公子一直政务繁忙,从前从未有机会去接夫人,据说这次还是特意在端午休沐前告了两日假前去的。”
特意告假前去……
柳云诗微垂眼眸,鸦睫轻颤,盖住眸中情绪。
他是在故意躲着她么?
若不是躲着她,为何一去这么久,只留她一人在府中也没有提前派人来通知她。
“表姑娘……”
张波见她陷入沉思,忍不住试探问道:
“表姑娘可是有什么急事找大公子?府中养的有信鸽,可替表姑娘传信。”
柳云诗闻言回神,对他笑了笑,柔声细语道了谢,“不用了,也没什么事,我这便回去了,多谢张大人。”
柳云诗高抬张波唤一声张大人,张波自是喜笑颜开,忙道不敢当,又将人送到回回雪院的大路上,一路目送着她窈窕的背影走远。
春雪正在门外挂换洗的纱帘,见自家主子回来,忙跑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托盘: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咦,这汤大公子没喝么?”
柳云诗没说话,看了她半天,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才问,“表哥他们去龙鳞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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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春雪跟在她身后,“那这府中主子都走光了,岂不是就剩咱们院的人了?”
柳云诗神色恹恹地点点头。
看来这次,季辞是当真在躲着她了。
她回到房间,趴在桌子上,视线落在屋外树叶间隙漏下的光斑上,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他肯躲她,说明那日的话她戳中了他的心思。
可他若一直躲着她,她又该怎么办,或者说他当真为了与她撇清关系,哪天直接将她嫁了怎么办。
柳云诗叹了声气,一双好看的秀眉蹙着,脑中思绪烦乱。
春雪见她趴在那,眉头久不舒展,放下手中的纱帘,洗了手过来替她轻轻揉按太阳穴。
按了几下,柳云诗长舒一口气,舒服地闭上眼。
少女白皙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粉粉的颜色,纤长眼睫如同覆了一层金粉,她身上每一处都是近乎完美的漂亮。
春雪自觉作为一个女子,她都很难不对这样的人动心,难道公子他会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么?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对柳云诗道:
“要不……姑娘将那夜之事的真相,告诉大公子试试?”
柳云诗闻言,眼睫快速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失焦的眸底逐渐回神。
轻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春雪——”
她回头看她,翦水秋瞳透着软软的乞求,可怜楚楚的模样,“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
被这么好看的人盯着,即便是女人,春雪还是心跳一滞,飞快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吧。”
柳云诗嘟了嘟嘴,小巧的樱唇粉嫩嫩地,她抱着春雪的腰在她身上蹭了蹭,“谢谢你,春雪。”
在柳家出事前,她也是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其实她娇气的不得了,只不过家庭遭逢变故,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这几个月来,春雪其实一直都有意照顾着她,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温暖,还是在春雪身上。
-
下午柳云诗午睡醒来,坐在桌前临摹那日从阁楼拿来的季辞的字帖。
刚写了没几个字,府中家丁来报,说是玉华公主驾临府中。
柳云诗提笔的动作一顿,不禁疑惑,“府中几人都不在,表哥也是向朝廷告过假的,怎的玉华公主这时候来了?”
那小厮摇摇头,“不知道,此时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柳云诗与春雪对视一眼,春雪劝道:
“姑娘还是去看看吧,毕竟公主已经来了,不可让公主觉得我们怠慢了她。”
“好。”
柳云诗放下毛笔,对来报信的家丁说,“你且让张管家招待一二,我随后就到。”
家丁离开后,柳云诗让春雪替自己收拾一番。
又特意从上次公主赏的东西里挑了支金簪戴上,匆匆去了前厅。
她此前从未见过玉华公主,一路上心中既觉得奇怪又隐隐有些紧张。
春雪看出她的紧张,跟在她身后宽慰道:
“表姑娘不必紧张,这位玉华公主同大公子的关系十分要好,此次来定然也是为了大公子而来,大公子不在,这才想着找你说说话。”
柳云诗不觉脚步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你说玉华公主同表哥关系十分要好?”
19. 第 19 章
经柳云诗这么一说,春雪猛然想起京中那些有关于公主喜欢大公子的传言,她脸色骤然一变,对柳云诗道:
“姑娘,不然……不然奴婢去回了公主,就说您身子不适,不适宜……”
“算了。”
柳云诗继续往前行去,敛眸思索了一瞬,“你现在这么说已经晚了,更让公主觉得有问题,更何况……”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两人刚走到前厅外,柳云诗便觉得房间里有一道犀利的视线射了出来,重重落在她身上。
她捏了捏手心,强作镇定地走进去。
瞥见上首位置上一个鹅黄色衣裳的少女,正是那日她被抓回顾家时,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个马车上的女子。
她只用余光匆匆瞧了一眼,便低头蹲身行礼,“民女柳云诗,参见玉华公主。”
柳云诗说完后,并未听见让她起身的声音,她便继续蹲身而立,轻敛下眉眼,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方才那道犀利的视线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而后,公主娇俏却不怒自威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起身吧,赐座。”
语气里俨然将季家当成了在自己的公主府。
柳云诗谢了恩,低眉顺眼地坐定。
“你就是子琛哥哥的那个远房表妹?”
“回公主,正是。”
“从哪儿来?”
“扬州。”
她话音刚落,就听玉华公主没忍住嗤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柳云诗依言缓慢抬头,瞧见玉华公主眼中的情绪从不屑到惊艳最后又变得充满敌意。
“此前便听说子琛哥哥的表妹生得沉鱼落雁,如今一见才知这传闻不实。”
她轻笑了声,起身来到柳云诗面前,右手无名指上尖利的护甲沿着她的眉眼缓慢下移,笑道:
“那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词句,怎能描述得了表姑娘容貌的万分之一。”
冰凉的护甲微微压着重量,刮在脸上如利刃,透着隐隐威胁之意。
柳云诗身子僵直,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垂眸轻颤,恭敬道:
“公主说笑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云诗无从选择,公主出身高贵,睥睨众生,是云诗仰望所不及的,表哥也曾在我面前对公主多有夸赞。”
似乎是柳云诗的最后一句话取悦了玉华公主,她放在她脸上的手猛地一顿,收了回来。
随后轻咳一声,佯装不在意的样子问,“子琛哥哥在你面前夸我了?他是怎么说的?”
柳云诗扫了眼她不住上翘的唇角,鸦羽般的眼睫轻垂,遮住眸底情绪,细声恭敬道:
“表哥说公主天真活泼,心地善良。”
“只有这些吗?”
果然,玉华公主在柳云诗说完后露出失望之色,也忘了方才还在威胁她,凑过去,眼睛里闪着光,“还有吗?”
柳云诗思索了须臾,“表哥还说,公主最是识大体,从前京郊遭了蝗灾,公主亲自为百姓施粥,为此还累病了一场,表哥说有公主这般心怀百姓,是百姓的福祉。”
“子琛哥哥当真这样说?!”
玉华公主此刻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柳云诗面前故作姿态,干脆往柳云诗旁边的凳子上一坐,急不可耐道:
“你快给我学学,他当时具体是怎么说的?”
柳云诗沉默了一下。
方才这些,也不过是她之前偶然听春雪说起的。
那一年京郊遭了灾,陛下命季辞亲自处理此事。
玉华公主为了在季辞面前表现,便主动说要帮着施粥。
当时季辞忙得根本顾不上她,便派了身边的侍卫跟着保护,没想到才忙了不到一天,养尊处优的玉华公主便累得病倒了。
为了此事,朝中有个心悦玉华公主的三品指挥同知,也是个年轻公子,连着上了一个月的折子参奏季辞。
此事一度成为上京城中的一件脍炙人口的风流轶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玉华公主喜欢季大人的消息才闹得满城皆知。
当时春雪给她说的时候,也只是略略提起了几句,毕竟春雪也知道的不多。
更何况这些话,季辞压根儿就从未说过。
柳云诗想了想,正不知该如何编的时候,门外忽然跑进来一名侍女,看样子应当是玉华公主的人。
那侍女进来行了一礼,急道:
“公主,皇后娘娘方才与贤王殿下用完膳,朝您的寝宫去了,贤王殿下让您即刻回宫!”
“好端端的怎么就去我宫里了?”
“不知道,您还是快回去,若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您私自出宫……”
“摆驾!回宫!”
侍女还未说完,玉华公主陡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走出两步,忽又顿住,回头看着柳云诗。
柳云诗早在玉华公主起身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起身,此刻恭恭敬敬站在那蹲身行礼。
玉华公主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过来拉着她起身,笑道:
“本宫明日在南苑设了宴,到时候表妹跟着一道来。”
见柳云诗似是要开口推脱,她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道:
“明日本宫派车来接你,本宫与你一见如故,今日没说完的,咱们明日慢慢聊,啊还有,你戴这簪子不错,改明儿本宫再送你几支。”
柳云诗默了一瞬,低头谢恩,道了声“是”。
玉华公主走后,柳云诗瞬间摊倒在椅子上,这才感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她们柳家出事前是江南首富,免不得要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也有几次曾听父母说到过,府中来了宫里的贵客。
但那几日父母都会让她待在后院里别出来,是以她其实从未接触过这些天潢贵胄。
她怕季辞,但她知道季辞不会真的伤害她,但玉华公主不同。
出生在权利巅峰,身在藐视众生的地位,杀死她一个孤女几乎都可以不用眨眼。
她敢肯定,今日只要她稍有不慎,恐怕便已身首异处。
一旁的春雪也吓得不轻,回头见柳云诗脸色苍白,忙替她顺了顺背,担忧道:
“都说宴无好宴,表姑娘明日要不然还是称病吧,或者,我求管家给大公子去一封信,让他派人跟公主说说情。”
柳云诗怔怔盯着眼前的空气看了半天,摇头,“不,明日还是得去。”
“可……”
“春雪,你即刻去找张管家,就问他……”
柳云诗思忖须臾,“就问他,明日我要应邀参加玉华公主的宴请,不知府中可有隆重些的礼服。”
春雪虽不知柳云诗此等作为是何用意,但见她如此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立刻领命下去。
春雪走后,柳云诗又独自一人在前厅坐了会儿,才起身回了回雪院。
-
第二日一早,天色刚刚泛起了青白色,玉华公主派来的马车便到了府门口。
柳云诗昨夜一整晚几乎没怎么睡,上了马车靠在软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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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眠。
今日她穿的是昨天张管家送来的一件绯色华服,腰束同色绣金丝缎带,盈盈一握衬出袅娜身段,头发随意挽了个坠马髻。
她未施过多粉黛,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干净的小脸楚楚动人。
再加之昨夜未睡好,脸上隐隐浮现倦容,便愈发让人看着我见犹怜。
春雪忍不住打量了她好几眼。
虽说表姑娘当真生得美貌,她见过的京中贵女就没有一个能和表姑娘的容貌比的。
但表姑娘今日这模样……似乎比平日里看起来更美了,她忍不住有些担忧待会儿的宴会。
马车出城后又行了有一个多时辰,四周渐渐变得空荡,路两边都是平坦的草地和农庄,路上各府马车却开始多了起来。
柳云诗她们到的时候,南苑围场中已经搭好了台子。
因着今日是公主宴请,且来的都是京中的年轻男女,是以并没有太多规矩,只在正中的位置搭了一个稍高些的看台,看台两侧又搭了不少凉亭。
为了视野好,凉亭四周并未用围帐遮掩。
柳云诗刚一下马车,便瞧见上首看台的位置围着一群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在那群人中间,隐约能看见一抹明黄。
她不自觉往那边多看了几眼,想不到公主今日到的这般早。
刚要寻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落座的时候,玉华公主似乎注意到了她,笑着让身边的嬷嬷唤了她一声。
柳云诗脚步一顿,回身行礼。
方才嬷嬷那一声,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柳云诗虽然垂着眸,也能感觉到无数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这位就是季大人家的表妹么?”
不出片刻,站在公主身边的一位贵女轻笑出声,语气中满是不屑,“怎的在这样的场合打扮的这般寒酸。”
玉华公主嗔了她一眼,笑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柳姑娘天生丽质,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岂是你们能比的。”
她这句话一说完,周围几个少女都跟着笑了起来,那最开始说话的姑娘也掩着帕子,故作气恼地跺了下脚。
对面有几个年轻公子哥儿闻言,笑着同公主道:
“既然这柳姑娘这般美貌,公主还不赐座,让我等也饱饱眼福。”
那几人一说完,四周又是一片戏谑的哄笑声。
这几人同季蕴是同窗,但跟季蕴一贯不和,此刻见季蕴和季辞都不在,只有季家一个表姑娘在场,又听出公主的弦外之音,不免便想趁此好好奚落一番。
玉华公主笑着白他们两眼,故作温和对柳云诗道:
“表妹怎么还在那站着,快来——”
她对柳云诗招了招手,“上来坐到我边上来,好让大家伙儿看看清楚。”
柳云诗双手暗暗攥紧,玉华公主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将自己当做一个任人赏玩的物件了。
她深吸一口气,并未抬头,毕恭毕敬地走至台上,蹲身行礼,“公主。”
“嗯。”
玉华公主扇了扇折扇,淡淡的馨香萦绕,淡然又傲慢地用折扇点了点身旁座椅,“坐吧。”
“是。”
玉华公主身旁的人自觉让出位置,柳云诗在她旁边坐下。
“抬起头来。”
柳云诗忽略她语气中的轻慢,缓缓抬起了下颌,露出一张清秀绝丽的小脸来。
场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尤其是方才还在笑话她的公子哥们,在看清她的容貌后都有微微的失神。
20. 第 20 章
那些人的表情也从方才的傲慢自得变得有些不自然,偷瞄了她几眼,又侧过身去,余光却不住往这边瞟。
而在她身边围得几个少女,也在看清她的容貌后,撇了撇嘴,各自散去坐回了座位上。
玉华公主见众人反应并未达到自己的预期,心中着恼,看了她一眼,冷嘲热讽道:
“罢了,你还是别坐在这了,没得让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子琛哥哥没教你规矩,你还是下去吧,就……坐那。”
柳云诗顺着玉华公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心中一松,起身告退,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经此一个插曲,众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公主便宣布宴会开始。
这在南苑围场设的宴,和别处自是不同,大家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比试射箭。
在场中不远处有个靶子,众人对面相坐的台子中间放了个桌子,上面放着有各种型号的弓箭。
年轻人在一起没太多规矩。
玉华公主平素虽然跋扈,但在吃喝玩乐方面却格外喜欢不拘,是以大家在一起吃吃喝喝,比一比射箭,氛围一时倒是热络起来。
柳云诗一大早起来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点心便放下筷子,看众人玩闹。
视线不经意一扫,看到斜对面的凉亭里孤零零坐着一个少女。
与旁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不同,那少女身上穿着一身素色,就连首饰也都是纯白色的。
看着像是……在替人守寡。
但按说,这样的场合,若是家中真有至亲离世,是不该来参加的。
柳云诗忍不住好奇,偷偷侧身问向身后的春雪。
春雪也早就看到了那姑娘,闻言,似有几分犹豫,想了想,终是如实道:
“那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据说她是……是心悦——”
春雪觑了柳云诗一眼,放低了声音,“心悦顾小将军,得知顾小将军死后,她便一直穿着一身素衣再不愿打扮。”
柳云诗听她说话犹豫的时候,心中便隐隐有些猜想,如今听她真的说出来,柳云诗心中忽觉一阵尖锐的刺痛。
眼泪一瞬间便涌了上来,又被她狠狠压了下去。
她盯着眼前的桌面过了片刻,才又抬起头,忍不住朝那姑娘看去。
那是个看起来十分端庄的姑娘,一举一动都有种大家闺秀的气度,并不是十分好看,却很有气质。
柳云诗抿了抿唇,问春雪:
“那……她从前与顾璟舟是什么关系?”
春雪不忍骗她,“顾小将军与这位陈姑娘的父亲十分交好,是以……在京中所有年轻男女中,同她更多几分亲近。”
柳云诗垂眸,心间那股痛意越发明显。
她忽然想起曾经有一次,顾璟舟来江南看她,无意间问过她戴的发带十分好看,是在哪一家买的。
当时她并未多想便告诉了他,只以为他会买过来送给自己,但后来却没了下文。
柳云诗本不愿将这一切怀疑,加著在那个满怀赤诚的少年身上,但脑中就是挥之不去那日他问她时的场景,越想心中越难过。
眼泪无声润湿了眼眶,柳云诗低了头,极力不让四周人看出自己的异常。
恰在这时,忽听得身后一个明艳的男声笑问:
“请问……这里有人么?”
柳云诗一顿,急忙眨掉眼底的泪,收敛了神情回头。
眼前是个黑衣箭袖的少年郎,十七八岁的年纪,正眉眼灼灼笑看着她。
见她回头看过来时眼尾的一抹红,少年一愣,随即蹙了蹙眉,急忙道歉道:
“抱歉,魏铭并非刻意唐突姑娘,只是见姑娘一人坐着便……实在、实在抱歉。”
他记得有些语无伦次,好看的玉面隐隐泛红。
这次却轮到柳云诗一愣,“你就是魏铭?”
“姑娘知道我?”
他吃惊,随即又觉得自己唐突了,有些拘谨地噤了声。
柳云诗被他这样子一逗,方才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对他浅浅一笑,“略有耳闻。”
魏铭看见她的笑靥,微微红了耳根,指指她身边的位置,“姑娘介意我坐在这里么?”
柳云诗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在场中射箭的人身上,并未注意这个角落,便点了点头。
魏铭笑着道谢,隔着春雪坐在了另一旁的座位前。
“姑娘……是季府的表小姐么?”
柳云诗轻一颔首,“我姓柳。”
“柳姑娘。”
魏铭声音不自觉跟着放柔了不少,一个桀骜不逊的少年郎硬是装出一副翩跹君子的温润模样:
“在下名叫魏铭,祖父是魏国公,姑娘若不嫌弃叫我名字便可。”
魏铭这个人和顾璟舟有些像,打从他一出现,柳云诗便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她依旧循着礼数,对他略一福身,轻声细语唤了声“魏公子”。
魏铭有些不好意思地与她还礼,之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将视线转到了场中。
下面的人已经热热闹闹比试了几场,柳云诗刚看过去,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了场中。
她看过去的时候,恰好那女子也朝她看了过来。
顾锦瑶……
柳云诗诧异,方才自己一直未曾注意场中之人,想不到她今日也来了这里。
顾锦瑶见她看过来,朝她挑衅一笑。
柳云诗心中一沉,果不其然,下一瞬顾锦瑶便面向玉华公主笑道:
“公主,都说今日可以随意比试,臣女可否从在场众人中挑一位比试?”
玉华公主笑意兴味,“自然可以。”
顾锦瑶得了准允,转身看向柳云诗,遥遥一指,“我想与她比试。”
话音一落,柳云诗不出所料地再次成为全场焦点。
她抿了抿唇,意欲站起身。
身旁魏铭却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小声道:
“顾锦瑶此人……”
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只换了话头,“你若是不想,我可替你推了她。”
柳云诗视线朝着场中逡巡一圈,在某个地方无意识顿了一下,而后看向魏铭,眼底笑意干净明澈:
“多谢魏公子,只是,我看大家玩得开心,恰好也想下场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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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如此说了,魏铭也不好再说什么,松了手起身道:
“我陪你过去。”
柳云诗没再拒绝,理了理裙摆,款步走到场中央,笑看向顾锦瑶,软声软语道:
“顾姑娘,又见面了。”
顾锦瑶鼻孔朝天,冷哼一声,“废话少说,挑弓吧。”
顾锦瑶未出嫁前,曾与京中几个纨绔关系极好,整日里除了溜鸡斗狗,倒是学了些真本事,比如这射箭。
是以当她瞧见柳云诗挑了把孩童用的小弓箭时,不由不屑地笑出了声。
柳云诗抿了抿唇,“顾姑娘先请。”
顾锦瑶也不客气,当即对着箭靶连射三箭,除了一箭七环外,其余正中把心。
射完三箭,她将弓一放,挑衅地看向柳云诗,“该你了。”
柳云诗看了眼手中的弓箭,学着方才顾锦瑶的方式搭弓。
从前顾璟舟也教过她射箭,但当时他心疼她用箭时手都磨红了,再加之她确实对射箭不感兴趣,一次两次后便也作罢。
所以柳云诗只会简单的搭弓,若想瞄准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想而知,第一支箭毫无悬念的脱了靶。
虽说那群公子哥儿们打从方才再未嘲讽过她,但她脱靶后,免不了人群还是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魏铭在一旁看得着急,想上前帮她,又怕众目睽睽之下惹出流言蜚语,便凑近了她些,在她身旁一边比划一边小声说着方向。
有了魏铭的指导,柳云诗第二箭射出了五环的成绩,虽说比不得顾锦瑶,但也算是射到了箭靶上。
她回头与魏铭相视一笑,小声对他道了声谢。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第三次的时候,柳云诗深吸一口气,搭好弓,聚精会神瞄准靶心。
许是她太过专注,连周围原本聒噪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安静也未察觉。
就在她即将射出第三箭的时候,鼻间忽然窜进一阵熟悉的沉水香。
忽然,柳云诗整个人被一个硬朗挺括的身躯拢进怀中,男人握住她的两只小手,微微躬身,脸凑到她脸旁,瞄准。
柳云诗一顿,心底悬着的那根线缓缓落了下来,她又赌对了,他到底还是来了。
她略一回头,看到他,装作诧异的模样,“表哥?你怎么回来了?”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惊喜和雀跃。
男人压下视线瞅了她一眼,冷笑,“回来看你如何一边勾着我,一边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柳云诗身子一僵,垂眸小声辩驳,“我没有……”
季辞轻嗤,没再说话,而是带着她的手慢慢将弓弦拉到极致。
就在准备放手的一瞬间,他忽然带着她调转方向,“嗡”的一下箭矢被放开。
柳云诗眼睁睁看着那支小小的羽箭擦着顾锦瑶的脸旁而过,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极深的血印子。
季辞并未松开环住柳云诗的双臂,相反将她猛地往怀中一捞,报复性地让她的后背重重撞在自己胸口。
桎梏着她,危险的语气在她耳畔低声讽笑:
“替你报仇了,柳云诗,魏铭他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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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季辞藏在文质彬彬的衣衫下,是男人的健硕身躯。
他的手臂强劲有力,胸膛滚烫,即便隔着薄薄的夏衫,柳云诗亦能感觉到贲张的肌肉壁垒。
她不自觉抓紧季辞前襟,瞧着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床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到了跟前,季辞放缓了步子。
柳云诗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口水,然而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连吞咽都变得异常艰难。
季辞压下眼帘,瞧了眼怀中姑娘几乎要滴血的耳垂,无声翘起唇角,轻轻将人放在了床上。
“表、表哥……”
柳云诗一挨床,立刻僵硬地绷直了身子,一双水眸慌张地盯着他。
季辞清冷的眸中幽光明暗不定,缓慢欺身凑近她。
灼热的压迫感袭来,柳云诗吓得慌忙闭上了眼睛,一双纤长浓黑的羽睫颤抖不止。
等了半天,突然听见头顶上方男人的闷笑,“不是说想好了么?”
柳云诗抿了抿唇,不敢睁眼,软声道:
“想、想好了的。”
话落,那种压迫感再次逼近,男人胸前的意料蹭着她耳侧,柳云诗攥着被褥的手一紧,忽然额头上一阵冰凉的柔软触感。
季辞的唇在她的额上轻触了一下,而后离开,轻笑:
“紧张成这样,便是想好了?”
柳云诗蓦地睁眼,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望向他,眨了眨。
季辞移开视线,嗓音微哑,“你今日也受惊了,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表哥……”
柳云诗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好了,我走了。”
季辞说完,不等她再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刚踏出两步,衣摆却被柳云诗攥住,他回头看清她的神色,默了默,最后妥协般轻叹出声:
“今日你受了伤不宜做别的,待到……日后你当真想清楚再说。”
柳云诗闻言,缓缓松开了手。
季辞看了她一眼,未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柳云诗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紧张的身子这才缓缓放松了下来,不发一言地扯住被角,眼神盯着虚空神情流露出些许茫然-
“你是说,这柳云诗原本和顾璟舟有过婚约?”
玉华公主坐在高座上,看着地下跪着的女子,在那女子身旁是被挥落了一地的葡萄。
“是。”
顾锦瑶脸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说话时还有些抽得疼。
她故意添油加醋道:
“后来得知顾璟舟战死,我和母亲都怜惜她无依无靠,母亲打算为她说一门好亲事,哪知她自己居然偷跑了……”
“哼,你也不用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本宫。”
玉华公主鄙夷地看着她,“你和你母亲什么货色,本宫能不知道?”
顾锦瑶被噎了一下,紧抿着唇不敢出声,恶狠狠攥住衣襟,将这一切都归因于柳云诗,心中恨毒了她。
“你们那些心思,不过就是想将柳云诗送到闲王的床上,否则为了个她,你们还能亲自去季府要一次人?”
“说起来——”
顾锦瑶抬头小心看了玉华公主一眼,坦白道:
“公主既然已经知晓,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起来那次将柳云诗那小贱人带回去后,还是季辞季大人亲自去接的人。”
“亲自去接的人?”
玉华公主声音猛地拔高,难怪自己那次在别院醒来后没见季辞的人,原来是去接她去了。
“是。”
顾锦瑶心一横,存着即便惹恼了玉华公主,也要拖柳云诗下水的想法,添油加醋道:
“而且那次,我亲眼看见季大人抱着柳云诗往外走,动作和眼神都十分小心翼翼,而且……季大人看起来有些异样。”
玉华公主闻言,蓦的想起那日自己给季辞下了药。
她当时以为季辞是找了大夫开了药,如今想来……他们怕是早就有了首尾。
留那么美貌的女子在季辞身边日夜相对,怕是个祸患。
玉华公主眯了眯眼,眸光中射出冷鸷的光。
过了片刻,她似才想起面前还跪着人似的,挥了挥手冷冷道:
“下去吧,今日本宫问你的话,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不然你知道后果。”
顾锦瑶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应声退下。
“慢着!”
她刚走到门口,忽听身后人又叫住了她。
她脚步一顿,转身垂首问,“公主还有何吩咐。”
玉华公主乜视她一眼,对身旁的宫女吩咐,“去将本宫那瓶玉容膏拿来。”
说完转头对顾锦瑶施舍,“这玉容膏是西域进宫的珍品,祛疤效果极好,你拿回去,按时覆上,想必不会留太重的疤。”
顾锦瑶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行礼谢恩。
“行了,退下吧。”
玉华公主懒懒说完,往后一倚,闭眼休息。
顾锦瑶又行了一礼,在宫人的指引下出了宫-
柳云诗昨夜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一闭上眼睛,不是想起白日里的那头狼崽,就是后来季辞的那个吻。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与他算什么,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定然是对自己动了心的。
正想着,门口传来春雪的声音,“姑娘,张大夫来给姑娘的伤口上药。”
柳云诗回神,一想起昨日季辞跪在地上,俯身在自己脚踝处吸毒血的模样,她就觉得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手背贴了贴脸颊降温,应道:“快请张大夫进来。”
张礼进来看了看她的伤口,又问了问还有何不舒服的症状,得到柳云诗的回到后,张礼松了口气,道:
“如此看来,这蛇的毒性不算很强,只要坚持敷药就没事了。”
“那表哥呢,昨日他……”
柳云诗抿了抿唇,“他没事了么?”
“公子有何事?”张礼不解。
听这张礼的语气,柳云诗也有些不解,“他替我吸毒,定然也是中了毒的,昨夜又没喝解药,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谁知她这问题一问出来,张礼立刻变了脸色。
春雪看了她一眼,尴尬笑了两声囫囵打了圆场,将张礼送了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春雪?”
柳云诗探身向外看了一眼,“张礼怎么这种反应?”
春雪眉头紧蹙,抿了抿唇,心一横道:
“表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大公子……从前饮了许多毒药,身体里早就有了对抗毒药的药性,所以……”
“什么叫饮了许多毒药?”
柳云诗微微震惊。
谁能给季辞下毒,还让他饮了“许多”毒药?
春雪见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便也不藏着掖着了,看了眼门外小声说道:
“此前夫人怀二公子时,误饮了有毒的酒,以至于早产诞下二公子,谁料二公子刚一出生便身带剧毒,为了给二公子解毒……”
春雪默了默,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忍,道:
“为了给二公子解毒,夫人骗着大公子喝下许多毒药,还有所谓‘以毒攻毒’的解药,总之……有大半年的时间,大公子一直都在喝毒药,直到研制出二公子所中之毒的解药,大公子的毒也才解了。”
“还有这种事?!表哥他……”
柳云诗震惊得说不出话,她无法想像,季辞的童年竟然还有这样的遭遇,t其实比起身中毒药,母亲的偏袒才是最令他伤心的吧。
而且那些毒药定然会损伤身体,他当时年纪那么小……
柳云诗不忍再想下去,心底深处忽然泛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抿了抿唇,“表哥呢?”
“公子还未回府。”
柳云诗垂眸不语,脑中全是季辞昨日替她吸出毒血的样子。
“对了春雪……”
“表姑娘,玉华公主来府上了,说是……说是来与您道歉。”
柳云诗正想对春雪说话,声音被门外的婢女打断。
她和春雪俱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
春雪满脸警惕,一副护主的样子,“奴婢去推了她。”
“哟,这是要推了谁呢?”
春雪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张扬的女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玉华公主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柳云诗见到她,下意识攥紧了手心,一息又松开,起身行礼道:
“参见公主。”
“唔,免礼,起了吧。”
玉华公主寻了个位置坐下,上下打量柳云诗一番,笑道:
“柳姑娘如何了?昨日你和子琛哥哥走得匆忙,本宫都没来得及问问你的伤势,今日来,是特地来看望你的。”
柳云诗:“多谢公主挂念,民女一切都好。”
“如今瞧着你没事,本宫就放心了,本宫也不知道怎么,那猎场中竟然会有毒蛇,还好子琛哥哥找到了你,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
柳云诗低着头没说话。
玉华公主似乎也没想等她说什么,自顾自又问:
“对了,下面人来报,说这蛇虽然毒性不强,但毒发极快,昨日……子琛哥哥怎么替你处理的?”
柳云诗知道她什么意思,垂了眼帘,低眉顺眼道:
“表哥什么也没做,只是让我自己将小腿用布条扎进,防止毒液蔓延,回来后又得张大夫医治及时,这才没有留下后患。”
“是么?”
玉华公主意味深长的尾音上扬,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
不过经了昨日在南苑那一场,柳云诗也不在乎她信或不信了,因为她已经看出来,玉华公主是铁了心要与自己作对了。
而且昨日,顾锦瑶应当也去玉华公主面前嚼了舌根的。
果不其然,玉华公主没等到她的回答,也不着恼,笑眯眯地对她招了招手。
柳云诗款步靠近,玉华公主拉住她的手,亲如姐妹一般,笑道:
“昨日是本宫的人没有将场地收拾干净,害你受了伤,本宫已经惩罚过他们了,为表歉意,本宫明日在富贤楼设了宴,特意向你赔罪,柳姑娘可一定要赏光啊。”
柳云诗只觉得手背上的那只手冰凉,像极了昨日那条毒蛇。
她强忍着想要将手抽回来的冲动,温声细语道:
“多谢公主殿下关心,只是我……”
“只是云诗明日要同微臣外出一趟,恐难赴公主的约。”
“子琛哥哥!”
玉华公主一听见季辞的声音,眼前一亮,急忙松了柳云诗的手,起身快步走到季辞跟前,笑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今日父皇不是说辉县那个杀人案要交给你查处么,我还想着你下午才能回来呢。”
季辞一进房间,视线现在柳云诗身上巡视一圈,见她无碍,这才垂眼睨视面前的玉华公主,“公主对于前朝之事,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玉华公主被他这话一噎,脸色当即微变,随即她又勉强挂上一抹笑,道:
“只是听我五哥随口说的。”
说着,她扯着季辞的袖摆晃了晃,故意撒娇,“而且子琛哥哥的事情,我哪里有不上心的。”
说罢,她的余光还傲慢地扫过柳云诗。
柳云诗知道,这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
她抿了抿唇,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水雾濛濛地眼轻飘飘扫了一眼走近的季辞,软声软语问候,“表哥回来了。”
她的温婉柔弱,倒更加凸显玉华公主的强势跳脱。
玉华公主扯着季辞袖摆的动作一顿,恶狠狠看了她一眼,对季辞道:
“我这次来,就是为着昨日之事给表妹道个歉的,我明日还在富贤楼设了宴,就怕表妹误会了我的……”
“公主是没听见么?”
季辞一扬手,扯开袖子,蹙眉冷道:
“道歉的心意她心领了,明日我要带她出趟门,恐没时间。”
“子琛哥哥要带她去哪?”
玉华公主闻言下意识问道,然而对上季辞那双泛冷的眼眸,她吞了吞口水,自觉没再问下去,转了话头:
“那改日等表妹回来再……”
“不必了!”
季辞淡淡道,随即来到柳云诗面前,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温声问:
“今日可好些了?伤口还疼么?”
柳云诗在他触到自己额头的时候,蓦的一僵,下意识想要后退,又生生忍不住了。
闻言,抬头定定看了他两息,这才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
“多谢表哥关心,已经不疼了。”
“嗯。”
季辞见她的反应,眯了眯眸,回身对玉华公主道:
“公主既是来道歉的,如今歉也道过了,还是请回吧。”
玉华公主神情不悦,嘴唇翕动,季辞赶在她说话前又道:
“方才微臣从勤政殿出来时,似乎听见陛下在问李内侍,公主去了何处。”
季辞的语气不轻不重,然而说出的话却让玉华公主蓦地变了脸色。
即便她再嚣张跋扈,但在父皇母后跟前也要努力扮演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毕竟父皇的公主众多,她之所以最得宠,不过是因为父皇觉得她懂事。
再则,季辞如今正得圣宠,即便她是公主,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玉华公主将原本还想说的话忍了忍咽了下去,抬头幽怨地瞥了眼季辞,不舍道:
“那我先回去了,子琛哥哥,我改日再来找你和……”
她扫了眼柳云诗,唇边笑意更甚,“和表妹。”
季辞去净完手,松了松衣襟,“嗯,公主慢走,臣不远送。”
柳云诗跟着他的话微微蹲身恭送。
公主看了房中两人一眼,暗暗咬了咬牙,一撩裙摆昂首离开了。
“表哥今日怎么提前回来了。”
玉华公主走后,柳云诗去到旁边的小炉前架起了水壶。
季辞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小银钳,往小炉中夹了两块儿红萝炭,舀了水倒进壶中,“官署没什么事。”
他放下手中的长柄勺,对柳云诗招了招手,“过来。”
男人显然是刚下朝就直接来了回雪院,身上仍穿着官袍,除了方才被他拉开了些的衣襟外,其余各处一丝不苟,金丝绣祥云纹的官袍上,连一丝褶子都找不出来。
而官袍的朱红色,也衬得面白如玉的男人容貌更加昳丽。
面朝柳云诗说话时,窗外阳光轻轻落在他微弯的唇畔,柳云诗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身上看出“妖冶”二字。
她心中突的一跳,小步挪到他面前,低垂着的羽睫轻颤,用柔软的声音叫了声:
“表哥。”
季辞看了她一瞬,唇畔笑意更甚,“坐过来,我看看伤口。”
柳云诗温顺地坐到他身旁,却在他打算掀开自己裙摆的时候,倏然压了上去,语气有些急:
“表哥不用看了,我的伤口方才张礼来已经处理过了,没什么的。”
季辞唇边笑意一凝,乌黑的墨眸沉了沉,却并未勉强她,“既如此,那你自己记得按时上药。”
“嗯。”
柳云诗应了声,竟当真将裙子拉了下来,规规矩矩在他身边坐好。
淡漠的样子全然没有了以往对他的热络和刻意接近,甚至看她垂眸摆弄手指的样子,似乎是在盼着她早些离开一般。
季辞斜乜了她几眼,唇畔笑意彻底沉了下去,起身冷冷道:
“既然你无事,那我便走了,你好好保重。”
话落,柳云诗立刻跟着他起身,“好,表哥慢……”
“柳云诗!”
季辞刚走出两步,闻言倏然转身打断柳云诗的话,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质问,“你……”
瞧见对面少女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似乎有些着恼自己的情绪失控,咬了咬牙,令自己平静下来,“你今日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柳云诗摇摇头,“没有,我一切都好,多谢表哥关心。”
她仍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他问的,她都答,但除此之外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和表情。
季辞深看着她,攥着她手腕的手不断收紧,直到看到柳云诗微微蹙起的眉,他才恍然松开。
“既然都好了……”
他定定凝视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小的神情,“那我看明日张礼也不用过来了。”
“好。”
他话音刚落,柳云诗立刻答应了下t来,甚至没有一丝错愕和不满。
季辞凝眉,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很好。”
他放开她的手腕,注视着她慢慢转身,“柳云诗你好得很。”
柳云诗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却不发一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
过了片刻,春雪端着托盘从门外进来,疑惑,“姑娘,方才公主来惹大公子不高兴了么?我怎么瞧着他方才离开时,脸色那么差?”
柳云诗坐到妆台前,随手卸下头顶的发钗,扔回匣子里,“是我惹了表哥不悦。”
“姑娘惹了大公子?!”
春雪惊呼,放下托盘快步走到她身后,看着镜中的少女,不解问:
“为什么呀?”
柳云诗摇了摇头,接过春雪手中的药碗,略一蹙眉,仰头一饮而尽。
春雪抵来上次季辞送来的蜜饯,柳云诗看了一眼,“不必了,人不能总是用甜来麻痹苦涩不是。”
春雪总觉得她的话中似有深意,但又想不透,见她不说她也不好再追问,只放下碗,拿起一支略微素淡的簪子簪到她头上。
乌黑的发髻配着白玉兰发簪,显得镜中的小脸干净柔弱。
“今日夫人回府,姑娘打扮素净些也是好的。”
春雪笑道:
“姑娘实在是太美了,别说公子了,连我一个女子和姑娘朝夕相对,如今再看到姑娘的样子,仍觉得心动呢。”
柳云诗侧首摸上玉兰发簪,笑了笑没说话。
申时末的时候,有下人来禀报,说是夫人快要回府了。
柳云诗换了衣裳随那下人一道去了前厅。
几人过去的时候,季母的车驾还未到。
季辞在前厅的主位上坐着,见她来,视线在她身上略微一停,随即冷淡地移开视线。
柳云诗亦连眸跨进门槛安静站着,看不出任何眼底情绪。
她听见季辞起身,冷冷吩咐管家道:
“既然人都到了,便去门口迎着吧,方才母亲身边的人回来说,马车已经进了西门。”
“是。”
管家刚应声,还不等他回过身对柳云诗说话,季辞已经从她身旁而过,率先出了门。
男人衣袖擦过她的手背,带起一阵冰凉。
“表小姐,咱们也走吧。”管家道。
柳云诗颔首,不自觉抚摸上手背,不远不近地跟在季辞和陈深身后,一路去了府门口。
管家则领着府中其余众人跟在最后。
众人在府门口等了没多久,季母便到了,她一下车,季辞带着众人迎了过去,“母亲。”
“夫人。”
季母扫了季辞一眼,跨出马车外。
原本张嬷嬷是站在马车外等着季母的,但看大公子过来,她便极有眼力见的让开,自去了后面的马车看顾着下人卸行李。
哪料季辞只是走到马车跟前,对季母行了礼,对于她要下车的动作,像是未看到一般,全然没有一丝要上去搀扶的意思。
季母伸出的手臂一顿,气愤地盯着他,“你如今是长本事……”
“姨母当心。”
季母的话未说完,柳云诗匆忙上前一步,轻轻托住她的手腕,“姨母此去为府中众人祈福辛苦了,我们和表哥都十分记挂您呢。”
她扫了季辞一眼,软声软语地对季母笑说:
“尤其是表哥,今日特地嘱咐准备了些清淡的食物,就是怕姨母一路上辛苦,胃口不佳。”
柳云诗说完,明显感觉季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变得幽深,她佯装不知,小心翼翼搀扶着季母下车。
季母轻哼一声,语气比之方才要缓和一些,“他能有这份心?”
柳云诗笑笑没说话,搀扶着季母往府中走,岔开了话题:
“对了姨母,听说您的绣工在上京城首屈一指,云诗这两日看了看您从前的绣品,只觉得那些绣样云诗便是再学几辈子都学不会,您这次回来,可否指点云诗一二。”
季母闻言脚步微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想不到这几日不见,你倒是学得乖觉了不少。”
柳云诗细声细语道:
“姨母说笑了,云诗是真心实意的,能得姨母指点迷津,云诗不知多幸运呢。”
季母未出嫁前,不仅是名动京城都美人,就连她的绣工也与她的美貌一样出名,如今柳云诗提起她曾经的光辉荣耀,又当着众人的面给足了她面子,她也不由得没了脾气。
笑说:
“瞧你倒是会说,那该日你拿你的绣样来,姨母替你看看。”
柳云诗满脸雀跃,看不出丝毫作假,“真的么?!那云诗提前谢过姨母了。”
她几句话哄得季母从盛怒转为忍俊不禁,在场众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只有陈深跟在季辞身后,小心翼翼觑着自家主子落在表姑娘背影上的眸色,大气也不敢出。
——上一次自家主子露出这种神色的时候,还是几年前,他亲手将一个犯人活着剥了皮的时候。
几人到了前厅,柳云诗扶着季母坐下,而后不顾季辞的视线,迳自绕过他,坐到了季母的另一边。
整个用膳的时间,她都没有看过他一眼,除了安静吃饭,便是帮季母添茶布菜,倒是难得哄得季母对她有了几分亲近。
临到快散席的时候,季辞说自己手中还有几个札子没有批复,“母亲和表妹慢用,我先走一步。”
季母被柳云诗哄得高兴,对季辞态度也好了一些,“嗯”了一声,“去吧。”
末了在季辞起身的时候,她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莫要办公到太晚,注意着些身体。”
季辞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季母,收回视线的时候在柳云诗身上顿了一下,低低回了句“知道了。”
因着季母一路上舟车劳顿,吃过饭后柳云诗也没多在前厅逗留,回了自己院子。
还未走近,她便远远瞧见院门外站着的男人。
季辞一袭深蓝色常服,月光映着他清冷的眉眼,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在看着她,深邃目光压过来,也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
柳云诗神色如常地上前行礼,“表哥这么晚了,怎么在这?”
“这么晚了?”
季辞冷笑,立于台阶之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冷声质问,“从前你进我屋子的时候,怎么没顾及过时间早晚?”
柳云诗低头不语。
季辞久等不见她回答,似是终于失了耐心,两步走下台阶,猛地揽过她的腰,压向自己,咬牙切齿道:
“柳云诗,你就是这么勾//引我的么?”
柳云诗被他压得窒息,蹙眉想要推开他,“我不知道表哥在说什么。”
“不知道么?”
季辞嗤笑,禁锢着她的手臂更为用力,让她嵌在自己怀中彻底难以挣扎。
“你不是要我么?不是要勾着我让我爱你么?怎么,如今眼瞅着我对你动了心,你却不稀罕了?还是你发现,讨好我母亲比讨好我来得更实惠?!毕竟仰仗我还有可能要失身于我。”
“我倒是小看了你!你不仅能勾男人,就连我母亲都被你哄得五迷三道?!”
“表哥!”
柳云诗眼眶忽的一红,“你怎能这样说我?!”
“难道不是么?!”
季辞眼底发红,像是燃烧殆尽了理智,“今日一整天,你自己什么样你不知道么?”
“我什么样?!”
柳云诗憋在眼眶中的泪终于再也兜不住,夺眶而出,像是蓄了许久的委屈。
她不管不顾地狠狠推开他,狼狈地抹了把眼泪,语气带着哭腔委屈控诉:
“你当真是喜欢我的么?可昨日你在靶场上那番举动,不就是做给玉华公主看的么?这几次玉华公主对我的刁难,难道你从不知晓?”
她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气鼓鼓地看着他:
“表哥手眼通天,又怎能不知玉华公主对我的刁难,昨日你可以说是未来得及制止,那么今日呢?你分明就是为了利用我,让我当你的挡箭牌而已!”
见他盯着自己沉默不言,柳云诗又道:
“我一个孤女,生存本就艰难,表哥若是当真不爱我,那日我也早就选了魏铭,你大可以将我嫁出去,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你又何必拿我去应付玉华公主!”
“我若当真不爱你?!”季辞气极反笑。
“我若当真不爱你!”
他又重复了一遍,忽然猛地拉过柳云诗狠狠吻上她的唇。
柳云诗蓦地睁大眼睛,在他怀中使劲儿挣扎,季辞却更加用力箍着她,让她动弹不了分毫。
强硬而愤怒的掠夺着她的呼吸。
唇瓣被他吮吸得疼痛,柳云诗挣扎不过,濒临窒息的瞬间心一横,狠狠咬在了他的唇上。
血腥味一瞬间在两人的口腔中蔓延,季辞这才缓缓放开了她。
他拇指碾了下唇瓣上的伤口,冷声嗤笑:
“柳云诗t,我不是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
他捧住她的小脸,拇指擦拭她唇角的血渍,缓慢地动作似是威胁:
“若是你再敢在我面前提一次魏铭,我敢保证他会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柳云诗小脸一白,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却发现他的神情不似作假。
她吞了吞口水,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月华如水,两人无声对峙,风从两人面前穿过,带起衣袂翻卷,冷风猎猎。
过了良久,季辞长叹一声,靠近柳云诗,动作轻柔将她拥进怀中,嗓音和缓地哄着怀中姑娘:
“好了,这两日因着我,让你在玉华那里受委屈了,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了,我会处理好一切——”
他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弯腰俯身,与她平视,“不气了,好不好?”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如玉一般的男人,琥珀色眸中全是她的影子,柳云诗心头骤然涌起一阵悸动。
京中最年轻的权臣,容貌俊美旁人难出其右,即便他手染鲜血杀生无数却对她极尽温柔。
说没有一点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柳云诗紧抿着唇。
垂眸半晌,忽然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点点凑近他,最后伸出小舌,缓慢地舔舐上他唇瓣上的血珠。
“还疼么?”
放在肩上的大掌骤然收紧,男人的呼吸一重,在她将要退回去的时候卡住她的后脑重新夺回了掌控。
柳云诗被他吻得双腿发软,乖顺地倚在他怀中,手臂不由攀上他的脖颈,极尽所能地回应着他。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吻,深入而缱绻。
像是两个深爱彼此的人在互相诉说着自己的爱意,空气中都氤氲着暧昧的气氛。
两人并没有吻太久,季辞放开了她,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轻笑出声。
他一笑,柳云诗愈发羞恼。
她微微低下头去,感觉男人微凉的指腹将她一缕鬓发别至耳后,温声笑问她:
“不气了?”
柳云诗玉白的面颊染上一层绯色,微微颔首,小声“嗯”了一声。
“走吧”,季辞略一蹲身,将她的下手攥紧掌心,“送你回去。”
季辞将柳云诗送到房间门口,目送着她进去,房中燃了灯,他的笑意才慢慢落了下来。
“我记得楚国的三皇子如今还在京城?”
他走出院子,沉声问。
陈深吃惊地看着他,“公子,如今夜深了,你……”
“备车。”-
天色拂晓,季辞才从府外回来。
刚一进门,他问了管家,听说母亲已经醒来了,来不及回房休息,迳直去了前院。
“你这个时辰来做什么?”
季母还在用早膳,见他来不无诧异。
季辞接过张嬷嬷手中的碗,“你们都先下去吧。”
张嬷嬷看了季母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房间。
“说吧,什么事?莫不是关于柳云诗的?你与她到了哪一步?”
季辞舀起一勺粥,送到季母唇边,“什么事都瞒不过母亲。”
季母冷哼一声,别过脸,
“你同她的事,若不是你故意吩咐管家透露给我,府中谁人敢嚼舌根,如今这府中尽是你季辞的人,你现在给我装什么?!”
季辞见她不吃,重新舀了一勺,“母亲说笑了,我的人不就是季府的人么,何分你我。”
他的声音微沉,将粥送到季母唇边,“母亲,再不喝,粥要凉了。”
季母身子一僵,回头狠狠盯着他,张嘴。
见母亲喝下了粥,季辞露出满意的神情,又舀了一勺,“我打算将掌家之权交给柳云诗。”
“你疯了?!”
季母蓦地瞪大眼睛,挥手打翻季辞送过来的粥,“季辞你……”
“母亲,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他被粥洒了一袖子,也不恼,重新舀了一勺,眯眼笑看向季母,“母亲,怎么喝粥都占不住你的嘴呢?你好好喝粥,我来说,你听着就行。”
见她还要说话,季辞唇畔笑意更甚,“毕竟母亲也不想一辈子待在龙鳞寺那种地方不是。”
听他一提起龙鳞寺,季母面上闪过一丝恐惧,本想说的话终是被她忍了下去。
“母亲这样就对了,您是我的亲人,我无论如何都会让您安享晚年的不是。只是……近日少不得要麻烦您。”
他又舀了一勺粥,笑道:
“多操心着些,将掌家之权好好交给柳云诗。”
他将“好好”二字压得极重。
季母气结,“季辞你……”
“母亲,”季辞压了声音,笑容里满是威胁,“还有最后两口粥,从小您就教育我,食不言。”-
第二日中午,春雪提着食盒,一进来就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
柳云诗倚在窗边绣花,见了不明笑道:
“怎么一副这种表情,可是又听了什么八卦?”
春雪放下食盒,朝外面看了看,凑过来小声道:
“奴婢方才去厨房端饭,听公子院中的张波说,今日一早上朝的时候,楚国三皇子突然求娶了玉华公主!”
柳云诗动作一顿,微微蹙眉,“消息可属实?”
“应当属实,据说此事京中都传开了。”
“那……陛下可同意了?”
“同意了。”
春雪将玉箸递给她,给她布菜,“据说在朝堂上便下了赐婚的圣旨,要求礼部尽快准备,赶在中秋节前完婚呢。”
“这么着急?”柳云诗诧异。
“嗯,听说是楚国三皇子要在中秋后回国,所以时间比较紧。”
柳云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一顿饭吃的魂不守舍,饭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来到盈辉院。
陈深一见她,面色陡然生变。
柳云诗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心中疑惑,回身看了看,见他确实在看自己,心中疑惑更甚。
“表哥在里面么?”
“额……”
陈深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柳云诗便也不再问他,拾阶而上就要去推门。
陈深一惊,急忙要去拦她,“表姑娘,不可……”
话音未落,柳云诗的手刚触及上门扇,房中忽然清晰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
那声音含羞带怯,引人遐想。
柳云诗的手蓦地顿住,回头看了一脸尴尬的陈深一眼,默默垂眸收回了手,“原是表哥房中有客人到访,是我唐突了。”
柳云诗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季辞大步跨过门槛,一把攥住了柳云诗的手腕,“去哪?”
他的嗓音沉沉的有些沙哑。
第24章
柳云诗低头,看到手腕上那青筋虬结的冷白色男人的手,顺着手臂看向他的脸,转而又看向房间里。
房间里因关着窗光线有些暗,一片昏暗中,少女一身鹅黄色薄纱襦裙立在屏风旁,盈如白雪的香肩半露,鬓发凌乱。
瞧见柳云诗看过来,她亦回头对上她的视线,眼神中满是仇恨与挑衅。
“原来表哥的客人是玉华公主,倒是云诗不懂事,扰了表哥的雅兴,云诗这就告辞了。”
说罢,她甩开季辞的手,匆匆蹲身行礼就要离开。
“陈深!”
季辞重新攥住柳云诗的手腕,比上次更用力了些,回头冷冷瞧了玉华公主一眼,“送客!”
陈深眼珠子咕噜一转,笑盈盈走到玉华公主身边,“我们公子待会儿要和表姑娘出趟门,公主还是先请回吧。”
“子琛哥哥!”
玉华公主指着柳云诗跺脚恼道:
“我与你的事还没谈完,要走也是她走!”
季辞连半个眼神也没赏给她,视线始终定在柳云诗身上,“陈深,送客。”
陈深浑身一个激灵,又逼近玉华公主一步,语气带了威胁,“公主还是先回吧,不然……卑职送您?”
玉华公主一怔,似乎想不到陈深一个小厮都敢这般对她说话。
张了张嘴,刚想说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然而视线一转,对上季辞慢悠悠转过来的视线,她身子一僵,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她顿了顿,狠狠瞪了陈深一眼,拢好肩头的衣裳,趾高气昂地走出来。
路过柳云诗时,她重重哼了一声,眼中的恶意几乎要弥漫而出,“柳……”
“公主。”
季辞压低声音。
玉华公主一噎,清了清嗓子,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我……”
季辞收回视线,语气柔和下来。
“我也该走了。”
柳云诗打断他的话。
季辞一怔,随即唇畔扬起,眼底漫上玩味的笑意,“所以你是吃醋了么?”
柳云诗低头,神色不自然,“没有。”
季辞眼底笑意更甚,拉了她的手,“随我进来。”
柳云诗拗不过他,只好被他拉着进了房间。
刚一进去,季辞就递给她一封信,冷t白修长的手指握着微黄的信纸,如玉般莹润。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这是……”
“方才玉华过来,是来送贤王给我的一封信,因着这封信牵扯到一些机密,所以我才命人关了门窗,和她什么也没有。”
见柳云诗欲言又止,他轻笑,“至于你看见的……她那样子,是方才我开门时她自己弄的。”
“你若不信——”
季辞唇角勾起,逼近一步俯身直视着她,拉起她的手,指腹轻放在自己唇瓣上,“大可以自己检验一番。”
男人的语气低低的,带着勾人的暧昧气息。
柳云诗啥时间便觉得一股热意涌上脸颊,心脏不自觉狂跳,落在他薄唇上的指腹脉搏“突突”击打着皮肤。
她如被烫了一般,迅速取下自己的手指,背在身后反覆摩挲。
玉白面颊染上桃粉,竟是比花还娇艳。
“不、不必了,我信表哥。”
她将那封信推了回去。
虽说季辞为了让她相信他,将这封信送到了她面前,但事含机要,她还是知道分寸的。
季辞见她推辞,便也没再勉强,顺势收回了信。
“听说楚国三皇子要娶玉华公主了,是不是……”
柳云诗觑了眼他的神色,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倒是季辞自己神色淡然地坦白道:
“是我做的。”
柳云诗眼睫毛轻轻颤了颤,抿着唇没再问下去。
不必问为什么,原因可想而知,但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般快意。
倘若不是她为了生存下去,蓄意勾引季辞,或许即便季辞与玉华公主不会在一起,但也不至于远嫁异国他乡。
“想什么呢?”
季辞轻笑,摸了摸她的发顶,“过来坐下。”
柳云诗蓦地回神,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季辞将她的腿架在自己腿上,一边轻柔地掀开裙摆一边解释:
“你不必觉得心中有愧,楚国三皇子自幼爱慕玉华公主,且那两人从小便是欢喜冤家,三皇子的母妃也十分喜欢玉华,玉华嫁过去不会吃一点亏。”
柳云诗抬眸看他,盈盈水眸亮晶晶的,“真的?”
“嗯。”
季辞压了压唇角,“伤口好多了。”
他将她裙摆拉下来,“今夜带你去个地方,不过现在,我可能需要睡一觉。”
柳云诗本来还疑惑是去什么地方,然而在听见他的后半句话后蓦地抬眸仔细看他,这才发现他眼底隐隐有些乌青,面容上有些许倦色。
想来也是,玉华公主之事能在一夜之间敲定,他想必没怎么好好息休。
柳云诗起身,温声软语,“那表哥好好休息,我先……”
“柳云诗。”
季辞随着她的动作一道起身,他高大宽厚的身躯恰好将她困在他与书架之间。
柳云诗仰起小脸看他,樱桃般红润的檀口微张,一副迷茫柔弱的表情,“嗯?”
季辞眸光忽的一黯。
俯身凑近她,手掌顺着她的小臂向下滑,抚过皓腕,挤进她的手指与她相扣,“留下来陪我。”
他的语气蛊惑,柳云诗心脏骤然一紧,“我……”
“我数到五,你若不拒绝,便是答应了。”季辞轻笑。
“一……”
柳云诗紧张地看向他,乌黑的眼睫小扇子一般轻扇。
“二……”
她吞了吞口水,“我……”
“三……”
柳云诗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掌中挣扎出来,小声道:“我还是先回……唔!”
“去”字还未说出口,方才还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忽然抬起来,猛地捂住她的嘴。
“五,你没机会了,柳云诗。”
男人唇畔弧度带着笑,明明如玉般温润好看的面容,却生生露出几分痞气的坏。
他的掌心温热,随着说话贴着她的唇瓣轻蹭,柳云诗瞪大眼睛看他,连挣扎都忘了。
想不到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季大人,也有如此顽劣的一面。
似乎她的反应取悦了他,季辞喉咙微滚,低低闷笑出声。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他便打横将她抱起,迳直走到了里间床榻旁。
“表哥,现在还是白天!”
柳云诗花容失色,紧攥住季辞的衣襟,嗓音都变了调。
“唔……”
季辞瞟了眼窗户,“我知道啊。”
他恶劣地笑着,将她放在了床上,而后俯身撑在床畔盯着她,看着少女小雀儿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生出逗弄之心。
“表妹很热?”
“我……我……”
柳云诗将自己的小脸藏在被子下,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眨啊眨。
季辞满足地轻笑一声,亦躺上了床,一把将人捞过来,“别动。”
他将她按进怀里,摸着她的发,语气中满是疲惫,“就这么陪我躺一会儿。”
昨夜与三皇子彻夜长谈,今日一早又去上朝,回来后见完母亲,玉华公主又来了,这番折腾,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柳云诗闻言果然不再乱动,安安静静被他搂在怀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不出片刻,耳畔便传来季辞匀称的呼吸声。
她微微仰头,男人安静地睡着,在浅淡的日光下,润如美玉。
柳云诗瞧着他的睡颜,不知不觉,心中竟生出一种久违的安定,那是他带给她的安全感。
她敛眸,往他怀中凑了凑,心中情绪越发复杂。
几经遭逢变故,她已经无法让自己去相信任何人了。
虽说如今的局面是自己想要的,但他突然对自己的好却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这几日柳云诗夜里也未休息好,本是陪着季辞躺着,结果躺着躺着自己也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中光线已经十分昏暗,橙黄色的夕阳从窗外斜斜洒进来。
柳云诗睁眼,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反应了一瞬,才想起自己是在季辞的床上。
身畔已经没人了,摸着被褥尚且还有一丝余温。
柳云诗动了动身子,撑着手肘起身朝外看去,朦胧屏风外一个颀长的身影静立在桌案前,手中拿着一支毛笔,正挥毫落纸。
男人玉笄青衫,肤色冷白俊雅,碎金般的日光落在他拿笔的手上,使那骨肉透出几分如玉的润。
像画中谪仙。
柳云诗瞧着那道身影,不由怔愣了片刻。
“睡醒了?”
男人的声音如泠泠山泉,她面颊微热,“嗯。”
透过屏风,柳云诗瞧见季辞搁了笔,拿起桌边帕子擦了擦手,然后,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便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他生得俊美,若是温柔看你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和煦,熠熠如光,灿若星河,令人心跳加速。
柳云诗也不意外。
她不自觉攥紧被角,小小地吞咽了一下。
耳畔传来季辞愉悦的闷笑,继而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匀亭的手。
柳云诗顺着那只手向上看了季辞一眼,季辞对她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不起么?”
“起。”
柳云诗重新低下头去,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男人宽厚温热的掌心中,被他用力扶了起来。
她随着他一道绕过屏风。
柳云诗的视线丝毫不敢与他对视,只好慌乱地指着桌上的纸,假装好奇地问他:
“表哥方才在写什么?”
“看看?”季辞温笑,牵着她的手,走至桌前。
“这是……”
桌上放着一本硬壳书册,上面是季辞好看的楷书。
柳云诗瞧见纸页上面的内容,一怔。
第25章
季辞将桌旁托盘上的一块儿对牌拿起,同那纸册一并收起,交到柳云诗手中,笑道:
“今后,还要劳烦表妹替我操心府中庶务。”
柳云诗心中忐忑,惶恐不安地抬眸,一双眸中氤氲着春水,“表、表哥,可是我……”
她怎么也没想到,季辞居然能将整个季府的掌家之权交给她。
季辞的祖父从前是大周首辅,父亲是勇毅侯,换句话说,即便如今祖父已经隐退,但这季府说到底还是侯府。
况且,她虽然心中已然知晓季辞对她有意,却并未想到短短两日,便进展至此,这让她莫名心慌。
他的这番信任,是她现如今无法承受的。
季辞似是看穿她的犹豫,安抚道:
“我知你失怙失恃没有安全感,这番举措不过是想让你有所依仗,若是你觉得如今自己尚且无法接受这件事,我亦不勉强。”
他将东西推至她身前的桌子上,“你可先将这两样物件收起来,何时想好了,随时可去找张管家,到时有他帮衬着你,你也不会太为难。”
“可是姨t母……”
“你不必管她,只管看你自己心意。”
季辞如此说,若是此刻拒绝便显得她越发不知好歹了。
她盯着他送过来的东西,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小声道:
“多谢表哥。”
季辞见她收下,道:
“行了,如今天色已晚,我带你去个地方,你需要回房收拾么?”
柳云诗看了眼自己身上睡皱了的衣裳,应了声,于是季辞与她约好,一刻钟后在府门口汇合-
夜晚的朱雀街,柳云诗只在逃离顾府那夜见到过,今夜是第二次走在这条街上。
只不过这次,她不再像上次那般慌里慌张。
季辞领着她走过一个个商铺小摊,最后在街头拐角的一个卖馄炖的小摊子上停了下来。
“这是……”
柳云诗不解。
季辞笑笑,还未说话,那包馄炖的大娘瞧见他,热情地招呼起来:
“公子来了!还是和之前的一样吗?”
季辞亦对她颔首,“今日要两碗。”
那大娘一愣,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柳云诗,随即恍然,脸上笑意更甚,“明白,公子请稍坐,石头——”
她又转头招呼自己的儿子,“给这位公子下两碗馄炖,还是和之前的一样!”
那大娘的儿子应了一声,收了旁桌吃完的碗,过来端上大娘包好的馄炖,来到锅边。
不出片刻,个大皮薄的馄炖一颗颗漂了起来,配上翠绿的葱花香菜和紫菜汤,一碗诱人的馄炖便放在了柳云诗面前。
浓郁的鸡汤味瞬间萦绕在鼻尖。
此刻已过了晚饭的时候,柳云诗确实饿了,接过季辞递来的勺子,舀了一颗。
鸡汤的鲜香和馄炖大肉的醇浓油脂味在口腔中爆开,带着一丝丝香菜的清香,霎时侵占了柳云诗的味蕾。
“怎么样?”
柳云诗咽下去,“好吃。”
她眼眸亮晶晶的,回看向他,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惊喜,“真的很好吃,表哥是如何发现这一家的?”
季辞见她这样子,自己也慢条斯理地舀了一颗,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
他吃东西的样子十分好看,有种斯文的端方。
灯火盈盈下,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熙攘的人群中,“从前读书时误了吃饭的时辰,便会偷溜出来吃上一碗。”
他的语气十分云淡风轻,柳云诗吃东西的动作一顿,震惊地看向他,竟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可、可……”
季辞是季府的主子,即便当时读书时尚且年幼,也断没有错过了吃饭的时辰府中便没有饭的道理,还要主子自己偷溜来街上找吃的。
季辞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
“当时母亲说,是为了督促我用功读书,若是读不完便没有饭吃,但每日的课业实在太过冗杂,所以我……几乎每次完成当日的课业,都到了深夜。”
他又舀了一颗馄炖,慢慢咀嚼咽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笑一声看向柳云诗:
“不过说起来,若非我每日都到后半夜,也不会深不知鬼不觉的翻墙出来不被人发现。”
“翻墙?!”
柳云诗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眼,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如今端方持重的季大人,居然也有翻墙的时候。
季辞压了压唇角,手在她头上摸了一下,“吃饭,待会儿还要去别处。”
柳云诗瞧着他的侧颜和微微勾起的唇角,看了半天才回过神,转回头吃自己碗中的馄炖。
柳云诗胃口小,大娘又给的实在,吃了小半碗便饱了。
季辞见她放下筷子,“不吃了?”
柳云诗点点头,手放在肚子上悄悄摸了一下,“有些撑了。”
季辞轻笑,推开自己的空碗,拿过她那半碗继续吃了起来。
“表哥……”
柳云诗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吃剩了半颗的馄炖吞进了口中。
季辞回头,对她挑眉。
“没、没什么……”
柳云诗无意识攥住手心,抿唇摇了摇头,心中窜起一阵无法言说的感觉,酸酸的胀胀的。
两人吃完后,季辞在空碗旁放下四枚铜板,起身带着她离开。
才刚走出去两步,身后大娘唤着“公子”追了上来。
两人循声回头,那大娘手中握着四枚铜板,笑道:
“公子经常来我这摊上吃馄炖,又时常帮助我们孤儿寡母,如今是公子第一次带心上人来我这摊上,这顿饭理应我请才是。”
大娘笑眯眯的样子十分和善,眼神不住往柳云诗身上看,夸赞不已:
“公子的心上人生得这般俊,和公子当真是郎才女貌呢。”
柳云诗被她一口一个“心上人”和“郎才女貌”说得十分不自在,微微低首,回以浅浅笑意。
季辞顺着大娘的话也侧首看了她一眼,眼中盛满细碎的笑意:
“大娘说的是,不过这饭钱该给大娘的还是要给,否则我们下次可不敢再来了。”
柳云诗很少见季辞这般温和的样子,他含笑的声音像是一根羽毛,轻飘飘在她的心上掠过,泛起一丝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
她抿了抿唇,悄悄回看他一眼。
灯火阑珊下,恰好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眼眸。
柳云诗一怔,随即又逃避一般迅速低下头去。
那大娘闻言,只好应了,又急忙招呼石头送来一个油纸包:
“这是我们自己个儿做的油糕,甜甜糯糯的姑娘家最是喜欢,公子执意要给钱,那就请公子收下这几个油糕给小娘子吃吧。”
季辞想着待会儿还要行一段远路,方才柳云诗又吃的少,怕她中途饿了,便也没推辞,接了过来。
季辞一手提着油纸包,一手牵着柳云诗,两人漫步在热闹的大街上。
“还没问你,京城好玩,还是扬州好玩。”
柳云诗看了眼街边的杂耍,略一思忖,笑道:
“似乎都差不多,京城是权贵的销金窟,扬州是富商的云集地,不过若说起来,京城的夜晚似乎比扬州的要豪放一些。”
季辞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淡淡的语气意味不明:
“今后有机会了,我陪你回扬州。”
柳云诗面色蓦地一僵,随即敛下眼睑,怔怔点了点头。
她之前确实想过让季辞陪她回去一趟。
父母之死尚未查明,还有此前被叔伯吞占的家产,里面有许多是父亲生前最宝贵的字画,这些她都要慢慢找机会一一拿回来。
两人一边散步一边消食,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来到一条相对偏僻的小巷,小巷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
柳云诗见季辞领着自己朝马车旁行去,不解,“表哥,我们是还要去哪儿么?”
“嗯——”
陈深听见声音,从马车上下来,季辞将手中的油糕递给她,扶着柳云诗上马车,“带你去个地方,今夜应当不回府了。”
“啊!”
柳云诗闻言,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放在季辞掌心中的小手也下意识缩了一下。
季辞瞧见她的反应,故意逗她,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
“是你想的那样。”
柳云诗面颊染红,匆匆转头上了马车,假装看向马车外,小声嘟囔,“谁想什么了。”
“那是我想了。”
季辞轻笑。
柳云诗回头,糯糯地嗔瞪他一眼,“表哥如今没个正形儿。”
话音刚落,她忽然愣了一下。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对季辞再没了之前的惧怕和谄媚,反而像是身份逆转了一般,她慢慢变得骄纵,而他一味退让宠溺。
季辞却并未觉得她的表现有何不妥,坐下后对她叮嘱:
“路还有些远,你若是觉得困了,可以先睡一觉。”
“哦。”
柳云诗闷闷的应了一声。
马车缓慢启动,一路朝着城外驶去。
柳云诗原本还以为自己能撑住,结果马车摇摇晃晃,不大一会儿,她就犯起了瞌睡。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整个人被季辞抱在怀中。
见她醒来,男人低头朝她挑了挑眉,“睡够了。”
柳云诗不太自然地从他怀中起来,软软“嗯”了一声,刚睡醒的嗓音有些沙哑,她又不禁清了清喉咙。
季辞端了杯水给她,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在青玉色杯盏的衬托下更加白皙。
柳云诗看了一眼,道谢接了过来,茶水入口温温热热的,不凉也不烫。
“后面还有一小截山路要爬,能走动么?”
季辞接她下车。
柳云诗看了看眼前的崎岖山路,略一犹豫,点头道:
“慢慢走可以的。”
“好。”
季辞习惯性将她的手握进手中,“走不动就告诉我。”
其实季辞虽然是这样说的,但他挑选的都是一些好走的山路,且坡度不大,他又刻意放慢步子等着柳云诗。
是以当柳云诗爬到山顶的时候,并未觉得有多累。
山顶有座凉亭,t季辞领着她走到亭子里歇脚。
柳云诗刚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山脚下便是四四方方的上京城,所有京中的景像在这里一览无余。
沂河从城中穿城而过,穿过黑暗的平民坊又绕过热闹的朱雀街,一丛一丛的灯火在脚底下的城中明明灭灭,即便只是这样看着,柳云诗似乎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喧嚣声。
而在京城的更远处,是一座座青绿色的高山,月光如水洒在山上,沂河从城中流入山坳间。
再远处便是墨蓝色的苍穹,深邃无垠。
季辞缓缓来到柳云诗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你再抬头看。”季辞的声音隐在风中,有些缥缈。
柳云诗下意识侧头向他看去,月光落在他俊美的脸上,男人衣袂翩跹,琥珀色眸底映着上京城中的灯火。
他似乎融进了眼前这幅波澜壮阔的美景中。
即便柳云诗对他的亲近多是存了刻意,此刻也不由被他的风姿打动。
也许是久等不到她的回应,季辞回首,看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禁一怔,唇畔笑意一点点扩大。
他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乖,别看我,看天上。”
柳云诗被他的动作一惊,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急忙回神,顺着他的话抬头往天上看去。
只见漆黑的苍穹中,繁星点点,连贯成一条晶亮闪耀的银色玉带,横跨在无垠天际上。
在那条如薄纱般的银河周围,镶嵌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星辰,犹如皎洁的珍珠一般,或黯淡或明亮,点缀在黑夜的帷幕上,熠熠生辉。
“好美。”
柳云诗不禁小声惊呼出声。
她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天上的星星,那种无垠和璀璨直逼人心,美得不可方物。
“表哥,真的好美!”
小姑娘的眼神比星光还璀璨。
“嗯。”
柳云诗听见季辞的声音离自己很近,还未反应过来,一双手臂自身后圈住了她的腰肢,男人将她圈进怀中,微微低头。
“是好美。”
山中无人,他却故意只用低哑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
温热的呼吸连同这句话一道落入耳廓,明明是说星河的,柳云诗却莫名觉得他意有所指。
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在心间乱窜。
后背贴着的胸膛似乎都变得越来越滚烫,灼热的气息让柳云诗呼吸有些困难。
“表哥……”
她的嗓音软软的,不经意间带了些无措的哭腔。
“嗯。”
季辞双手交迭在她身前,拇指摩挲着,“看远处。”
柳云诗被他放在身前的手弄得魂不守舍,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不经意的动作间,闻言也只是无意识抬头。
远处层叠的山峦间,断断续续升起无数盏孔明灯,随风飘飘荡荡,霎时间,天地被勾勒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喜欢么?”
柳云诗怔怔点头,打从家中遭难后她从未有过如此刻的宁静,不由眼眶有些发烫,“喜欢。”
身后男人胸前震颤,闷闷笑了一声,而后轻轻转过她的身子,凝视着她的双眸,“柳云诗,今日,是我的生辰。”
第26章
柳云诗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好半天才回过神,眨了眨眼,“表哥今天生辰?”
季辞不置可否。
她瞬间表现得有些慌乱,“可、可你也没有提前告诉我,我连礼物都、都没准备。”
“无妨。”
季辞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以作安抚,语气轻松:
“我从前生辰都是一个人。”
柳云诗忽然沉默下来,她想起之前春雪对她说的那些关于季辞的事。
犹豫了一瞬,她缓缓伸出小手,轻捧上季辞的脸颊,而后踮起脚尖,柔软地唇瓣如羽毛一般落在了他的唇上。
男人的唇薄而微凉。
她学着他从前的样子轻轻含吮了几下,见他不为所动,她又试探性地伸出小舌,小心翼翼地沿着他的轮廓舔了舔。
季辞似乎没想过要回应她,只压低眼帘默默睨视着她,冷静地一如平日。
柳云诗见他这般冷淡的模样,亲吻他的动作顿了顿。
继而不懈地继续用小舌撬开他的唇瓣,伸入他湿润的口中,绕着他的舌契而不舍地勾//缠。
她闭着眼颤巍巍的,没看到季辞眸光在慢慢变黯。
就在柳云诗觉得泄气,正要离开他的时候,忽然腰上一紧,季辞抱着她坐在了亭子的护栏上。
同上次在阁楼上不同的是,他这次将自己圈得极紧。
他终于开始主动,微冷的舌滑入口中,带着她的小舌,勾缠吮吻,引导着她伸出小舌去到他的口中探寻,任她肆意妄为,似乎将一切柔软向她敞开。
剧烈而滚烫的呼吸在两人之间交换。
远处灯火熠熠。
山顶的凉亭中除了彼此的心跳声万籁俱寂,这一吻只有漫天星辰见证,沉寂而缱绻。
缠吻了片刻,唇上的温热触感才离开,两人轻喘着对视,柳云诗看见季辞眼中不加掩饰的欲色。
他轻轻擦去她唇角的水渍,嗓音沙哑低沉:
“柳云诗,若是不愿,就拒绝我。”
柳云诗下意识攥紧季辞的袖子,犹豫了片刻,心中有了决断,轻轻点头,“好。”
话音刚落,男人再度吻了上来,气息烫得厉害。
他的一只手臂仍在身后圈住她,另一只手在她的颈间摩挲片刻,慢慢下移。
冰凉的手指顺着皮肤轻轻佻起衣襟,贴着细嫩的皮肤落在线条优美的锁骨上,缓慢游移。
“唔……”
柳云诗脊背陡然僵直,身子不受控制地轻颤,泪水濡湿羽睫。
他离得那么近,一定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和忐忑以及……抵触。
有一瞬间,她的双手下意识挡在身前,想推开他,然而理智又让她住了手。
季辞猛地一顿,蓦然与她分开,停了下来。
他盯着她,眼中的波涛汹涌,洞明的眼神让柳云诗觉得,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她慌乱地想要重新抱住他,季辞却向后错开了她的手。
柳云诗原本以为他会生气,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将落未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季辞长舒一口气平息了粗喘,仔细替她整理好衣衫,而后移开视线,哑声道:
“还不是时候。”
“可是表哥……”
柳云诗眼尾泛红,嗓音带着一抹被滋润后的春色,软糯娇怯,“给你,我愿意的。”
季辞回头静静看了她半晌。
直看得柳云诗心中发虚,低下头去绞着袖子。
末了,他轻轻将她抱了下来,“好了,我们该下山了。”
柳云诗轻轻颔首,跟在季辞身后被他牵着,不时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问:
“表哥,你……生气了么?”
她的语气十分小心翼翼,带着一丝忐忑不安,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失去母亲庇护的雏鸟,一丁点风雨便会吓得瑟瑟发抖。
季辞脚步一顿,站定回头。
小姑娘的模样,一瞬间又让他想起她院子里的那几株栀子花。
那些栀子花尚有一处栖息之地,可她在经历家破人亡后却什么都没有。
他温声安抚道: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们女子来说十分珍重,我亦不是那等急色之人,你不必为了讨我欢心勉强自己。”
见柳云诗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轻笑着转过身去:
“不想了,上来,我背你下山。”
柳云诗望着眼前男人宽厚的背影有些怔忡。
他从前屡屡拒绝她威胁她的时候,她只知道他是一个外表光风霁月实则心狠手辣的权臣,然而自从那日南苑回来,他对她便好得不真实。
她从未想过,他这样的男人,一旦确认自己的心意,便会全心全意坦诚。
更没想到他会温柔小意安抚自己的无措和忐忑,时时刻刻顾及自己的感受。
她能感觉到,他几乎将他所有的耐心与温柔都给了她。
可越是这样,柳云诗便越觉得惶恐难安,因为自己给不了他对等的。
季辞见她半天没动静,回头,“不走么?”
柳云诗蓦地回神,慌乱地看向他,原本想说自己可以走,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上前一步爬到他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甜甜软软地笑道:
“走呢。”
柳云诗按下自己的不安,无论如何,自己如今的目的达到了,不是么。
“表哥。”
“嗯?”
季辞背着她,缓慢地往山下走,山风吹得人分外舒服。
柳云诗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道:
“你有信任的人么?”
季辞略一沉吟,“从前t没有,如今……有了。”
柳云诗心虚不已,假装不知道他说的那人是谁,壮着胆子试探道:
“那……倘若有一日,你发现自己信任的人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她原本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感觉季辞的脊背僵了一瞬。
柳云诗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屏住呼吸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等了许久,他都未再说话,只有风声从耳畔刮过。
许是今日爬山实在太过劳累,柳云诗等了许久都未等到他的回答后,竟在他的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感觉到身后小姑娘匀称的呼吸声,季辞放缓了脚步,将她向上托了托。
山间阒静,渐渐的看不见山下城中的灯火,只有一条漆黑的小径,被月光照抚着。
季辞回头,姑娘双眼紧闭,小脸歪靠在自己肩上,嫣红水润的唇像樱桃一般,就凑在脸侧。
他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去,尝了尝那颗香甜诱人的樱桃。
“若是她欺骗了我——”
季辞唇角扬了起来,似乎想到什么十分愉悦的事情,缓慢而沉静地说:
“我就将她锁起来,让她沾满我的气息,让她从身到心……永永远远只能属于我一人。”
……
柳云诗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她睁眼的时候,自己恰好正被季辞抱着走进房间。
她揉了揉眼睛,睁眼环视四周陌生的摆设,不禁疑惑:
“表哥,我们到哪儿了?”
季辞将她放在椅子上,“这是我在郊外的别庄,山脚下,凉快些,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多住几日。”
柳云诗这时候才想起,临出发前,季辞说今夜不回府的事。
想必这别庄就在方才他们登的那座山的山脚下。
她“哦”了一声。
季辞见她还有些懵懵的,不禁轻笑,也不知从哪儿寻了身衣裳,递到她面前:
“这后面有个温泉,你去泡一泡再睡。”
柳云诗能感觉到男人含笑的眸子在盯着自己。
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接过寝衣,不敢抬头看他,红着脸颊匆匆去了内室。
季辞房间里的这个温泉池极大,水雾缭绕,旁边还修建了一排石凳,恰好能让人坐在水中。
柳云诗今日出了一身汗,早就想好好洗洗了。
但念着季辞还在外面,她只好匆匆将自己洗净后从浴池中出来,擦干身体,站在铜镜前穿衣。
粉色的绸缎柔软光滑,穿在身上轻盈如无物。
不仅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也……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腰肢和胸脯曲线。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就想起了方才他将寝衣递到自己面前时,自己看到的。
男人的手明明该握着刀剑铁鞭沾染血腥,却轻柔而小心地捧着独属于女子柔软的粉色寝衣,好似稍一用力便会将它撕碎一般。
那种强烈的冲击感让她莫名心悸。
而此刻,那被他的手揉捏过的寝衣,被贴身穿在她的身上。
就好像那双遒劲有力的手也抚过自己身上一样,每一处都莫名烧灼。
柳云诗用手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长舒了两口气,整理好情绪走了出去。
“这么快就洗好了?”
柳云诗出去的时候,季辞正坐在桌边看札子,闻声从书案前抬头,视线在她身上落了一下。
“嗯。”
柳云诗下意识用手挡在身前,故作镇定道:
“表哥也快去洗吧,今日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季辞放下札子,起身去到黄梨花木衣桁前,当着她的面褪下外裳挂了上去。
夏日衣衫薄,季辞外衫里面的白色里衣十分贴身,能映出他精壮有力的腰背肌肉。
柳云诗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别开视线。
“今夜你就睡在这间房里,待会儿我沐浴完去隔壁,若是困了,你可以先睡,不用等我。”
季辞回身,仰头将自己喉结下的扣子松开。
“好。”
柳云诗眼神慌乱,左右飘忽就是不肯看他。
耳畔传来男人的轻笑,季辞也不打算再逗她,解开几颗扣子后,拿着另一身干净的寝衣绕去了内室。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离,房间里那种独属于男人的压迫感才慢慢消散。
空气中温度降了下来。
柳云诗长舒一口气,走到床边坐了会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从书架上拿一本书看看,顺便等季辞出来。
书架上的书不算太多,应当是季辞不常来的缘故。
她随意抽取了一本,看了两页,是一本治国之道的书,柳云诗觉得太过晦涩,便想重新在书架上找一本来看。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忽然定格在一本斜放在靠里面位置的书上。
那本书同其它书的封皮看起来无异,都是蓝色的。
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书封面上并未写书名,而且书的封面极新,内页却能看出来被人翻过很多遍,不仅泛黄,还卷了边。
柳云诗心中好奇,便搬了凳子来,取下那本书。
她将凳子放回原处,坐下来,翻开书的扉页。
扉页亦是空白一片,什么都没写。
她忍着好奇,继续翻下去,又连着翻了两页,书册上才出现了内容。
柳云诗看到上面画的内容,怔了半天,蓦地反应过来,如被烫到了一般,双手猛地缩了回去。
“吧嗒”一声,那本书掉在了地上,正正从最中间摊开。
上面一对男女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纠缠在一起,在那幅画的最底下,还有几行小字对动作进行备注。
柳云诗的心跳得厉害,缓了几息,刚想蹲下去将书捡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
恰在此时,从内室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脑中霎时一阵空白,第一反应便是手忙脚乱地想将书藏起来。
然而越慌乱手越发软,那书捡起来又掉了下去,反倒自己翻了一页又一页,那些各种各样的奇怪动作一一在眼前掠过。
她一面想将它重新捡起来,一面又不敢去看上面的内容,窘得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落。
忽然,耳畔的脚步声停了一下,继而,一声浸了水的好听的笑声在身旁响起。
柳云诗动作一僵,心中又羞又急。
她真是后悔得要死,见到自己这样,想必季辞会以为是自己故意偷看这种书的吧。
思及此,她干脆将手收回,破罐子破摔般抱着膝别过脸去不看他。
小姑娘蜷缩在书案和椅子中间,将唇咬得发白,眼尾红彤彤的,浓黑的眼睫毛挂着泪轻颤个不停。
模样委屈至极。
季辞视线在她面前的图册上看了一眼,再看她的反应,霎时便明白了过来。
他眼底带笑,又怕自己一笑她更羞赧,强压下笑意,轻咳了一声朝她伸出手,“过来。”
柳云诗闻言,倒是不掉眼泪了,但抽抽嗒嗒将自己的脸埋进手肘间,就是不肯看他。
季辞压了压唇角,走过去将她面前那本摊开的书合上,放回书架,去拉她的手腕,温声哄道:
“乖,起来帮我看看,我这腰带可系对了。”
柳云诗蹲着的时候,本就听见他将书放了回去,此刻他又主动转移了话题,她也就没再挣扎,被他拉起来。
只是站在他面前时,她仍觉得有些羞赧,小声解释:
“那书、那书没有封面,我不知道是……是那……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嗯,我知道。”
季辞将她拉到书架另一边,“这书应当是季蕴留下来的,而且,即便你好奇看了,也没什么的。”
季辞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看那种书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许是他的镇定感染了她,柳云诗的窘意也消散了不少。
见她缓和过来,季辞绕到她身前,指了指自己后腰的位置,“帮我看看,我这可系对了。”
没了他的注视,柳云诗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这衣裳在身后的位置有个系带,也不知是方才季辞临时故意解开,还是当真没系好,此刻有些松散地垂着。
柳云诗将那带子捡起,替他重新系好。
“好了,表哥。”
“唔。”
季辞回身,笑睨了她一眼,“现在好了?”
柳云诗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柳家从前的家风极严,莫说见过,她连世上有这种书都不知道,若是让人知道自己偷看那种书,那旁人定会觉得自己与荡//妇无异。
可方才自己分明t觉得羞窘到要死的经历,却在他的三言两语下便轻轻揭过。
这让她突然觉得,好似这件事也并不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情。
见她的神情变换,季辞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轻笑道:
“方才那书,莫说你不是故意看的,即便是你当真想看,我也会拿下来让你看的。”
柳云诗眼睫颤了颤,轻咬了下唇,犹豫着问道:
“那,表哥不觉得看这书的女子……”
“不觉得。”
季辞抢在她说出那个词前回答。
柳云诗蓦地抬头看他,季辞眼中含着细碎的光,唇畔微勾,“旁人我不关心,但你看,我不觉得。”
像是有一支极小的羽箭穿心而过,留下箭矢后的羽毛轻轻落在心上,柳云诗骤然攥紧衣袖,有些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她忽然想到什么,吃惊道:
“可是、可是季蕴他这么年幼就看这种东西么?”
她根本想不到,原来男子十六七岁就开始看这些了么,那从前顾璟舟岂不是也看过……
难怪从前他抱着她时,她总觉得怪怪的。
季辞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笑道:
“也就只有你还将季蕴当孩子。”
柳云诗眨了眨眼,盯着季辞的脸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那表哥也看过么?”
话音刚落,她和季辞都沉默了一瞬。
她倏的低下头去,慌乱道:
“我、我胡说的,表哥别……”
“看过。”
季辞打断她的话,“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亦不是那等吃仙丹饮露水的神仙,我亦有七情六欲,也不避讳自己的欲望。”
他从不碰女人并不是多清高,只是……他从前太过挑剔,况且,那些女人一旦碰起来定会惹出一身麻烦。
“而且——”
季辞欺身靠过来,语气带着顽劣的笑,故意逗弄她,“你若是想学,我不介意做你的老师。”
第27章
柳云诗瞬间慌了神,方才无意间看到的那些高难度动作,霎时浮现在脑海中。
她后退一步,慌忙拒绝,“不、不用了,多谢表哥。”
季辞被她这副娇羞的憨态逗笑了,小姑娘真傻,他逗她,她还慌慌张张对他说“多谢。”
他没忍住在她晕红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逗你的,今日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那表哥呢?”
柳云诗睁着清凌凌的眸子看他,眸光澄澈,粉白的小脸在粉色寝衣衬托下更显娇嫩。
微微张开的嫣红檀口,似乎在对他做着无声的邀请。
季辞喉结向下滑了一下,眯眼嗤笑:
“你这副模样,会让我误以为你要让我留下来。”
柳云诗垂眸,“这别庄人少,我有些害怕。”
她这次并非刻意勾//引他,她是真的害怕。
别庄一共没几个人,春雪也不在跟前,而且这间房子想来是正厅,又大又空旷,况且这附近只有这一处庄子,四周都黑漆漆的。
柳云诗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又抬眸,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季辞看了她两眼,走过去牵住她往床边去,“走吧,陪你睡着我再走。”
柳云诗跟着他来到床边,季辞让她先上了床,然后他睡在旁边,侧身将她搂紧怀中轻拍。
“睡吧,我陪着你。”
两人穿着单薄的寝衣,彼此交换着体温,男人动作温柔,她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莫名觉得安心。
方才回来的路上睡了一路,柳云诗此刻有些睡不着,躺了会儿,她抬头看他:
“表哥困么?”
季辞眼皮向下睨她,“不困,你睡不着?”
平日这时候,他要么还在处理公务,要么在外应酬。
况且他本就比常人精力更加旺盛,下午的时候,柳云诗陪着他睡了会儿,此刻确实也没那么想睡。
“嗯。”
柳云诗攥了一缕季辞的发梢,绕在指尖把玩,“睡不着,表哥——”
“嗯?”
“我给你讲讲我幼时的故事吧。”
季辞看着小姑娘将自己那一缕头发缠在一起又解开,不由轻笑,“你说。”
柳云诗在他怀中静静想了想,缓缓道:
“表哥你知道么,其实我幼年时候,有几次差点被我母亲杀死。”
季辞身子明显僵了一下,低下头来认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柳云诗继续道:
“我母亲家是扬州当地的富豪,父亲家是书香门第,但因为祖父太过自视清高,不愿与官场之人虚与委蛇,所以在认识我母亲以前,父亲一家条件并不是很好。”
“嗯。”
季辞低低应了声,示意她自己在听。
“后来父亲与母亲相识在一场灯会,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成了婚,两家联合起来,日子也慢慢过得越来越好。”
“但就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喜欢上了一个风尘女子,还不小心与那风尘女子春风一度有了孩子,母亲知道后……一时接受不了,抱着我便投了湖。”
季辞揽着她的手蓦地收紧,顿了顿,嗓音微哑地问:
“然后呢?”
“后来我和母亲被救了上来,在那之后父亲也与那女子断了联系,给了些银两后将母子二人打发了。”
“那对母子现在在那?”
“不知道,连我父亲也不知道。”
柳云诗摇摇头,继续道:
“那对母子虽然被送走,但从那之后,母亲便愈发患得患失,甚至很多次,为了博取父亲的关心和关注,她在冬天让我穿极薄的衣裳,洗冷水澡,或者故意给我吃坏肚子,因为我生病后,父亲便会更加关心我们母女。”
季辞看着她,柳云诗手底下已经松开了他的那缕头发,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晶亮亮的,像是蓄着泪。
季辞轻轻拍了拍她,“都过去了。”
“可我其实不恨我母亲的。”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对他笑道:
“母亲那么做都是受了刺激,很多事情她自己也无法掌控,况且除了偶尔那样子以外,她对我很好很好。”
“后来父亲对母亲更加关心,也为她找了大夫,母亲慢慢缓过来后,再没有对我怎么样,就连这次……这次也是母亲用性命拚死保护我,我才得以活了下来。”
“表哥——”
柳云诗抬眸看着他,满眼真诚:
“其实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很多时候只是一时没想开而已。”
姑娘的声音柔柔的,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凑在他怀中。
季辞轻抚她背的手蓦地一顿,视线停驻在虚空,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胸腔微震,极轻地嗤笑一声。
而后季辞收回落在她背上的手,起身下床,神色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疏冷,沉声道:
“你若今日想试图用自己不知真假的经历说教我,那我劝你以后都歇了这份儿心,你今日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我不想言明。”
“表哥我……”
季辞打断她:
“柳云诗,我说过我不是神仙圣人,能让她在府中安享晚年已经是我的极限。”
她若见过他杀人的模样,怕是就会知道,他对自己的母亲有多仁慈。
季辞没将这些话说出来,怕吓到她,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柳云诗半撑在床上,目视季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自觉咬紧了唇。
经了这事,柳云诗在床上辗转了半夜才勉强睡过去,等到第二日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屋中静悄悄的,炽热灼眼的日光落进来也纹丝不动,唯有窗外的鸟鸣和晃动的树枝透出一丝生机。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呼出口气起身。
有侍女听见声音推门进来,端着水盆和洗漱用品。
柳云诗瞧了她一眼,见是个眼生的丫鬟,原本想问她季辞在哪,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那丫鬟却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忙主动说:
“大公子此刻正在后花园的湖边,姑娘用了早膳可以过去瞧瞧,这别庄的凌雁湖可是个天然湖泊,当初建庄子的时候,将这湖一道圈了进来。”
柳云诗有些诧异。
她昨夜来的时候是睡着被季辞抱进来的,根本不知道这别庄有多大,如今听丫鬟说别庄居然有个天然湖,足以想见这庄子有多大。
“这庄子……”
她起身,丫鬟已经布好了菜,柳云诗盯着一桌子各色菜肴,抿了抿唇,“这庄子是先皇赐给老侯爷的么?”
能建这种规模的别庄,在京中也没几家权贵有这种待遇,即便是王爷,多数也没这样规模的庄子。
先皇和老侯爷是相识于微末的拜把子兄弟,除了先皇赏赐给老侯爷,柳云诗想不出这庄子还t能怎么为季家所有。
然而那丫鬟却轻笑一声,脆生生道:
“这是陛下赏赐给咱们大公子的,且这庄子也不是什么季家的,这庄子只在咱们大公子名下,属于他一人的。”
“啊?!”
柳云诗闻言,忍不住惊呼一声,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从前柳府规模也不小,但这是京城,阶级等级森严,即便再有钱也不是随便就能将宅院想建多大就建多大的。
有时候,宅院的大小更多的是权力的体现。
她喝了口粥,将自己的震惊缓缓吞下。
她此前只知道季辞在朝中如日中天,却不想他如此得陛下宠信。
鉴于昨夜的不愉快,柳云诗用完膳收拾妥当后,便去了后花园。
此时正值盛夏,花园中花木葳蕤,满树枝叶清亮如新,各色高矮树木经由专人之手打理的层次分明、色彩丰富。
树下浓荫如盖,青草离离,水榭华庭临水而伫,山峦缭绕,精致典雅却又不失大气磅礴,就连林中小道也都是铺的大理石。
也不知道这些大理石经过怎么处理,柳云诗踩上去也不觉得打滑。
她一路行至花园的南边,蓦然瞧见一泓湖水镶嵌于葳蕤的草木之间,碧波荡漾,水光粼粼。
湖中间点缀着一个湖心岛,岛上耸立着一间两层的八角亭。
亭子是封闭式的,只在周围开了些窗,在湖的西边有一条通往湖心亭的小路,湖的东侧岸边则停了两艘小船。
柳云诗原本以为季辞是在那座湖心亭中,正提了裙摆想要去到西边那条小路,忽然视线一转,瞧见不远处岸边的凉亭中站着一人。
季辞身穿白色广袖长衫,靠坐在凉亭中的躺椅上,身姿懒倦。
他右手搭在椅背上,手指轻点。
左手抬着,手背轻搭在眼睛上,搭落下来的银色滚边袖口外,露出骨廓匀净的腕骨,手腕内侧冷白色皮肤下隐隐映着几条蜿蜒的青色脉络。
在他微微蜷起的右手母指上,还带着一枚白玉扳指,愈发显得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即便隔着亭子外的重重纱幔,他的整个人也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清冷。
柳云诗提着裙摆的手不自觉攥紧,盯着亭中那人怔怔看了半晌,才回过神,继续抬脚朝那边走去。
“睡起来了?”
季辞听见脚步声,放下搭在眼睛上的手臂,撩眼看她。
“嗯。”
柳云诗对于昨夜之事还有些尴尬,站在亭子边不肯靠近。
季辞似乎并不想再与她提起昨日之事,视线在她身上落了须臾,嗓音带着一丝懒怠对她招了招手:
“不过来?”
柳云诗左右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多余的凳子,她呼吸一紧,磨磨蹭蹭过去顺着他的动作虚虚坐在了他的膝头。
季辞轻笑。
柳云诗面露羞赧,撒娇一般瞪了他一眼,“表哥能不能不笑了。”
男人的胸腔震动,“不笑了。”
他低头看她,“昨夜没睡好。”
柳云诗别过头去不让他看。
她今早起来梳妆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眼下的乌青,虽然刻意多施了粉黛,离近看还是十分明显。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昨夜因为他的冷淡而辗转难眠。
季辞瞧见她这明显还在怄气的样子,眼底笑意更甚,指了指远处,语气诱哄:
“想不想去摘莲蓬?”
柳云诗方才还有些恼他,听了他的话蓦地回头,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瞧见不远处的湖面上莲叶接天。
方才她绕过来的时候,这片莲叶恰好被湖心亭和岸边突出的树木遮挡。
她瞧见莲叶的瞬间,曾经在扬州与顾璟舟的记忆猛然窜入脑海,心中蓦的一疼。
柳云诗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一番情绪,回头看向他,语气中满是惊喜,“可以么?”
季辞看向她没说话。
柳云诗想了想,俯身搂住他,在他唇上贴了贴,软软地撒娇,“表哥,带我去。”
季辞眯了眯眸,站起身握住她的小手。
柳云诗侧首,瞧见男人微微扬起的唇角。
两人一路行至湖东岸,季辞扶着柳云诗上船,解了绳索,慢慢滑动船桨。
刚出发的时候,小船晃晃悠悠了几下,慢慢的划了一阵后,小船平稳了下来,船速也渐渐快了不少。
湖面潮湿的微风拂面,平复了不少夏日里的燥热。
柳云诗将鬓边飞卷的发梢别至耳后,单手托腮,朝季辞看去。
季辞的身形比一般男子要高挑一些,身姿清瘦挺拔,一身白色的锦袍裁剪合体,光是往船头一站,便如同一副完美的画卷。
银色滚边袖口在方才划船前被他卷了起来,随着划动船桨的动作,手臂上的肌理和经络微微鼓起,显出极强的力量感。
小船缓缓划入莲叶中间,层层叠叠的莲叶迎面而来,又被小船分向两边,两人很快被稠密的莲叶包裹。
四下里十分寂静,除了远处的蝉鸣便只剩下耳畔“哗哗”的划水声。
安静的午后阳光从稠密的莲叶间落下来,不冷不热的气候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柳云诗斜靠在船边,去年夏日那个午后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时候顾璟舟来江南给外祖父过寿。
宴席当天两人偷跑出来,去了柳府后院的荷花池子泛舟。
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顾璟舟划船,她就躺在船上仰头看天。
湛蓝的天空上偶尔几朵白云点缀,微风轻轻吹拂,阳光从荷叶的缝隙间落在脸上,暖洋洋的。
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小船还停在密密麻麻的荷叶间,全府上下找他们俩找得鸡飞狗跳。
她猛地惊醒,狠狠掐了顾璟舟一把,那人也才睡眼惺忪地起来。
她气恼他怎么不叫醒自己,反倒也跟着睡了。
两人被抓回去跪了祠堂后,她一直再没理他,甚至他离开扬州,她都没去送他。
后来顾璟舟回京后一连给她来了许多封信她都没回,因为她知道顾璟舟不会离开她,所以她有恃无恐地任性。
直到他的最后一封信送来,说他要去打仗了,让她等他给她挣个功勋回来。
她一听打仗,心中一下慌了。
本想给他回一封信告诉他,自己早就不气他了,却不想信还未送出去,柳家就糟了难,再然后,她和他便是天人两隔。
许是触景生情,曾经少年鲜活的面容在自己脑海中不断闪过。
他的桀骜不驯,他的张扬洒脱,他说将来要娶她时候眼中的灼灼亮光,和他温柔又有些急切的吻。
到最后,那些所有的景象,全部变成梦里梦到的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柳云诗的心像是被掏出一个洞一般,疼痛而怅惘。
忽然,眼前一阵阴影,眼角处有只冰凉的手指触了上来。
“怎么哭了。”
男人的声音沉哑。
柳云诗猛地回神,视线缓缓对焦,落在季辞幽深的眸中。
这才透过季辞琥珀色眼底,看清泪流满面的自己。
她不知自己怎么就没忍住哭了出来,心中一阵慌乱,急忙挥开他的手,自己抬手将泪擦干,“没、没什么……”
季辞蹲在她身前未动,晦暗不明的视线凝在她脸上,犀利沉冷有如实质。
柳云诗被他盯得心中发虚,微微垂下眼帘不敢看他,小声解释:
“就是、就是忽然想家了,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嗯。”
季辞捧着她的小脸,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眼尾,将一滴泪拭去,“我知道。”
他的语气晦涩,柳云诗甚至能感觉到他说的那句“知道”,是看穿了她在想顾璟舟。
她抿着唇没敢出声,男人落在脸侧的手缓慢滑落,攥住她的下颌。
就在他手上用力,想要将她下颌向上的时候,柳云诗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抵触,下意识偏过头去。
下一瞬,季辞微凉的唇瓣落在了她的脸侧。
空气刹那间凝固。
第28章
感觉到男人手上一紧,柳云诗更加慌乱,“表、表哥……我不是……”
“既然你如此心心念念想着从前,我看今日你也没什么心情游船,回吧。”
说罢,他未再看她一眼,就要起身。
“表哥!”
柳云诗慌忙攥住他的袖摆,嗓音楚楚可怜,“表哥……”
她开口又唤了他一声,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主动勾了他,扰乱了他平静生活的是她,如今当着他的面为别的男人流泪的还是她。
季辞站在原地没动,似乎在等她后面的话。
耳畔只有聒噪的蝉鸣声。
良久,他轻嗤一声,回看向t她时眼底满是讽刺。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缓缓下移,落在她攥着他袖子的手上,然后轻轻一拂,不发一言转身,将船往岸边滑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再未说一句话。
柳云诗走在季辞侧后方,偶尔悄悄回头,能看见他紧绷的唇线,与来时判若两人-
因着白日里的事,晚膳的时候柳云诗刻意表现地十分主动。
不时为季辞夹菜,主动讲起自己从前的趣事,挑着捡着刻意避开与顾璟舟的一切。
季辞神色依然淡淡的,看不出是否还在生气,对于她的话也偶有回应,还会贴心地替她盛汤。
只是饭吃完后,他就说自己尚有公务,回了隔壁房间。
柳云诗看着洞开的房门外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泄气地叹了口气,呆坐了半天,才磨磨蹭蹭去内室沐浴。
等到她沐浴出来,正坐在铜镜前没精打采地擦着发,忽然余光一瞥,瞧见季辞从门外走了进来。
柳云诗神情一震,匆忙起身过去,“表哥。”
季辞在她的湿发上扫了一眼,“洗完了?”
“嗯,表哥要去洗么?”柳云诗跟在他身后。
季辞脚步一顿,挑眉看她,语气不冷不热,带着戏谑的讽刺:
“你要跟着我进去?”
柳云诗面颊霎时泛红,急忙顿在原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鼓足勇气抬头看他,“若是表哥想的话……”
“不想。”
季辞冷冷打断她的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
柳云诗在原地羞窘地站了片刻,悻悻然回身。
脚步刚迈出一步,她忽然又停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开第二步。
不知为何,季辞的这份冷淡让她心中莫名涌起巨大的失落感。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站在原地踌躇。
本就是她为了能够安身立命攀附于他,今日还当着他的面那样。
再者昨夜之事也是。
她自以为自己那么说是为了让他放下心结,实则也不过是想着,他若因自己而解开心结,必然会更加对自己倾心以待。
她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真正在乎过他是否会难受么?
她自己也不确定。
她不是他,没经历他从前的那些痛楚,又有什么资格劝他原谅。
所以打从她跨进季府之日起至现在,她其实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是在利用他为自己谋划。
她不禁又看了眼浴室门,似乎想要透过这扇门看见里面那个男人。
其实对于自己的小心思,他都知晓吧。
但这两日,他仍选择对她全心全意地信赖和呵护。
柳云诗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心跳逐渐加快,一股冲动窜入脑海。
她在门前静站了一息,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浴室的门。
偌大的浴室白雾氤氲,潮气瞬间蒸腾着将她包裹。
柳云诗缓了一口气,透过濛濛水雾,看清了倚靠在浴池边的男人。
男人肤色白皙,遒劲的肩背比之昨日透过寝衣看到的还要震撼,他的双臂伸展搭在浴池边沿,脖颈微微后仰,凸起的喉结嶙峋。
柳云诗瞧见他微闭着眼,面上被水汽蒸出淡淡的潮红。
一瞬间,那夜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涌来,让她呼吸都止不住轻颤。
“你来做什么?”
季辞的声音不大,隐在哗啦啦的水声间。
柳云诗吞咽了一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他身前,衣裙如花瓣一般朵朵飘零,逶迤了一地。
季辞猛地睁开眼睛,瞧见她的样子,呼吸猛地一重,额角青筋暴起,声音从紧咬的齿缝间溢出:
“柳云诗!把衣服给我穿回去!”
柳云诗非但没有听他的话,反倒将身上仅剩的一件也轻轻解开,双手环在胸前,白腻腻的雪肤如水从指尖溢出。
她看了他一眼,踩着台阶一步步下了水,走至他身前,双手捧着他的两颊让他直视自己。
“表哥——”
她的眼睫快速颤动,娇艳欲滴的唇发出娇柔的嗓音,“看我。”
他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盯着她,喉结明显一滚。
“柳云诗。”
他的嗓音沙哑,吐露的气息急促又滚烫,呼吸变得难以控制,“再说一遍,起来,出去。”
“表哥……”
柳云诗靠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捧着他的脸,缓慢地分开双腿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的呼吸都陡然一滞。
“表哥。”
她又软软的唤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娇媚。
季辞身子一刹那绷得僵硬,眼底墨色如同灼热的岩浆一般疯狂涌动。
他紧扣着浴池边沿,指节因为用力变得森白,后仰的弧度恰好突出剧烈起伏的胸膛。
季辞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羽翼般的眼睫因隐忍而微微发颤,“你不必为了讨好而刻意如此。”
他说话时的声音粗哑,吐露的气息急促又滚烫。
柳云诗像只软绵绵的小猫,倾身在他怀中,细嫩藕臂环上他的劲腰,眼中噙着潋滟春水,委屈低嗔:
“表哥是不喜欢我么?”
她一脸无辜地凝住他。
季辞擒握住她向下探去的手腕,眸底渐深,欲望翻涌粗热的气息,捻过她薄红的耳垂。
他们的身体紧挨在一起,脸靠得很近,他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看见她脸上泛起的潮红。
视线睡着雾濛濛的眼眸缓缓向下压,少女红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鲜嫩水润的舌尖,惹人怜爱的模样似乎在邀请他去品尝。
季辞手背青筋暴起,眸底涌起危险的暗光。
柳云诗尤不自知般,向前俯去,伸出粉嫩的小舌在他的喉结上轻轻舔了舔,见那喉结激滚得厉害,她想了想,轻轻含吮了上去。
只一瞬间,一切便都失控了。
他猛地抬腿凑高她,箍着细软的腰压向自己,在她惊声嘤咛间,倾身含住莹润香甜的唇瓣。
方才克制得太久,这次的吻又重又急,鼻尖微微错开与她相抵,用力撬开她的唇齿深入进去,一路攻城略地卷扫涤荡。
他坚实的臂膀和胸膛像铁网一般包围着她,几乎将她揉碎。
柳云诗脑中一片空白,顺从地闭上眼睛,承受着他凶猛的吻,睫毛不自觉变得潮湿。
渐渐的,他的吻慢了下来,变得缱绻。
他轻轻离开分毫,一边逗弄着她的小舌,一边看她闭眼轻颤地模样,眸子里染上一层欲色。
湿润的吻松开她的唇瓣,顺着唇角落在下颌,纤长的脖颈微微后仰,献祭一般送到他面前。
水雾凝成的晶莹缓慢滑落,季辞轻轻将那滴水珠吮去,换起怀中人的一阵轻颤。
他抬高了腿,让她可以坐得更高,俯视着他。
他的手掌托在她肋下,掌着不断起伏的柔软边沿,拇指缓慢摩挲。
浴室昏暗,愈发衬托她的身上白得不可思议。
让人想起冬日时,雪覆山峦,红梅点彩。
季辞指腹慢条斯理地划过,柳云诗陡然僵住。
惊呼从紧咬的唇间溢出,眼角湿润,“表哥……”
季辞抬头,慢条斯理地拭去她的泪,“如今怕,也晚了。”-
回京的官道上漆黑一团,只有月色落下清冷的光。
两边的树林中浓雾渐起,一人一马疾驰在路上。
未出片刻,前方出现一座驿站,马上之人猛拉缰绳,骏马前腿离地一声嘶鸣,稳稳停在驿站前,鼻息粗重地喘着。
不及马匹停稳,顾璟舟已翻身下马,疾行至驿站中,声音中透着烦躁,“可有快马!”
今日驿站值守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见他衣着不凡又风尘仆仆的模样,当即不敢耽搁,上前道:
“回公子,倒是还有一匹马,只是这马也是傍晚时才回来的,此刻尚在喂食,还需等一会儿。”
顾璟舟剑眉紧蹙,又无旁的法子,只能催促他尽快。
那男人应声去后面催促。
顾璟舟在原地烦躁地走了几步,出门去到院子中站着,下意识往腰间摸去。
察觉到腰间的荷包早就不知丢在了哪儿,他又焦躁地掏出怀中的信不断摩挲。
他本没这么着急回京,但昨日他派去扬州的人来禀,说柳家在前段时间遭了难,一家数口尽数死于非命。
他眼前一黑,几乎要将信捏烂,当即就要改道直接去往扬州。
还未出发,紧接着又来了一封信,属下说经过打探,柳姑娘似乎逃了出去,只是不知所踪。
顾璟舟第一想法就是她应当是去京城找他了,便立刻问程宿,也就是那日的白衣男子要来了一匹快马。
正想着,门口又传来一声马匹的嘶鸣。
程宿从门口快步进来。
见到顾璟舟的身影,他神情一松,一边朝他走来,一边掏出腰间的水囊,“公子,喝些水吧。”
从昨夜到今夜,整整t十二个时辰,公子都是在马背上度过,滴米未沾,滴水未进。
若非这匹马实在需要休息,公子怕是能不眠不休地赶回京城去。
顾璟舟抓过他的水囊猛灌了几口,衣襟沾湿了不少。
他擦了唇角的水渍,看他,“你不必跟着。”
程宿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只又拿出怀中的糕点递过去,“公子先吃,我去里面再灌些水。”
顾璟舟抿了抿唇,接了过来。
虽然实在没什么胃口进食,但他长期征战,也知道体力对于此刻自己的重要性。
勉强着吃了两块儿糕点,驿站的人牵来了喂饱的马匹。
顾璟舟朝房间里看了一眼,见程宿还在跟里面的人借水,他对那牵马之人说,“告诉他今夜没马没粮了,让他歇一夜再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换上新牵来的马,猛抽缰绳,打马离开。
程宿在里面听见马蹄声,回头一看,早就不见了顾璟舟的身影。
他长叹一声,收了灌满的水囊,对人道了谢。
刚一走出去,见方才给顾璟舟牵马的人张口,他打断他,“阁下不必多劝,我是势必要跟上去的,只是想问阁下可否有止血药和绷带,能给在下一些?”
顾璟舟的马没时间换,他的马却是在马路上换过的,还能再跑。
虽然顾璟舟穿着黑衣还极力遮掩,但方才他进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他的腰腹处已经被血浸透。
他必须要赶上去,防止他再出意外。
那驿站之人一听他这话,也不再多劝,忙去取了止血药和纱布过来,替他在马上绑好,目送他扬鞭而去-
夜色依然深重。
只是浴室中燃着昏暗的灯火,水光氤氲下,不知外面已是更深露重。
柳云诗早就软在季辞怀中,唇瓣被他吃了不知多少回,微微红肿。
玉白脖颈覆上一层薄薄的粉色,遍布着深浅不一的红痕一直到水中。
在吻落下时不断起伏,唇齿中几乎要泻出呜咽。
季辞克制地轻吻着,“此刻一切还来得及,现在出去,我还可以放你离开。”
柳云诗双目有些微微失焦,胸膛起伏着,轻喘了片刻。
“表哥昨夜不是说要教我么?”
水面轻轻晃动,她婉转的嗓音染着媚意,“是这样么?”
男人闷哼一声,腮骨楞起,琥珀色的眸中盛着晦暗,定定看了她良久。
柳云诗亦睁着水雾濛濛的眼睛回看向他,手臂慢慢动了动。
他喉结滚了滚,忽然轻嗤一声,抬手轻轻擦掉姑娘的泪,闷笑,“有些不对,不应当在掌心。”
他顶着她的膝。
“乖,起来些。”
柳云诗闻言,粉面覆春,却还是乖乖照做。
她的乖巧让季辞心生愉悦,他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问她,“想要尝尝你眼泪的味道么?”
柳云诗檀口微张,眼神依旧迷散,“什么意思……”
骨节分明的手指就着温热的泉水拨开谜障,喂进她蜜意湿润的小口中。
她顿时睁大了美目,泛红的眼尾沁着水光,指甲掐进季辞肩膀的肌肉中,抑制不住地轻颤。
那张湿润的小嘴很快将他的指尖裹紧,吞吃。
季辞吻了吻她的唇瓣,耐着性子停住。
“应当去到这里。”
第29章
“表、表哥……”
柳云诗泫然欲泣,只能小口小口呼吸,下意识收紧,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紧张到说不出完整的话。
“嗯,尝到了么?”
他漫不经心地应着,喂她吞下小半截手指,进得有些艰难。
“放松。”
季辞拇指轻捻粉豆,语气肃然,宛如正在教育学生的夫子,带了几分惩戒。
柳云诗被他罚得呜咽着躲了一下,又被他抓回来。
她鼻尖沁出细汗,秀眉微微颦起,眸光破碎地咬住下唇,所有注意力都聚焦于一点。
她想起那只好看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沾过血,也替她拿过寝衣,此刻被自己含着。
“表哥……”
她意识涣散地微喘唤着,下意识将他包裹进来,红艳软润的小嘴一点点被撑开。
他仰头吻她的唇,两人相贴的唇间,隐约可见交缠的红润舌尖。
“若不这样,待会儿你会疼。”
季辞拇指捻着安抚她的情绪,另一只攥着她的手也配合着轻抚。
如云雾如水流从指间滑腻地溢出,男人手背青筋凸起,虬结蜿蜒在粉雪上。
她仰头轻喘,像一团棉花,在他怀中被摆弄成任何形状。
波光粼粼的水面薄雾缭绕,池水飞溅。
浴室中的两人相拥亲吻,任谁也猜不出暗潮汹涌,早已吞吐得汁水横流。
柳云诗受不住堆积的感觉,想要剧烈喘息,却又被他将呼吸尽数吞去。
窒息令她脑中空白一片。
暗香浮动,一波波热浪在室内涌动,柳云诗紧绷的身子被吻得发软,一汪水歪歪斜斜地化在他怀中,连婉转的语调都没了声儿。
细腻如瓷的雪颈上有被吻到窒息的薄薄红晕。
池水溅出岸边,季辞将她被汗贴在颈间的的发拨开,轻笑,“瞧你吃得。”
柳云诗云里雾里地抬眸,水雾朦胧间那只好看的手近在眼前,昏暗的光线照过来,修长的手指水淋淋往下淌着。
像是浴池中的水,又不全是。
她骤然清醒过来,如被鱼钩惊动的鱼儿一般,倏地一下背过手指在身后揉搓,小脸上满是通红的羞赧。
季辞轻笑,“这还只是序章,后面的确定还要学么?”
酸胀感还未散去,柳云诗陡然察觉剧烈跳动的筋络。
她脊背一僵,小脸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那次她亲眼看见过有多骇人,她还记得当时她的中指和拇指环住之间,差了好大一截。
她心跳剧烈,下意识躲避,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犹豫了一瞬,重新过来抱住他。
“我愿意的,表哥。”
她说出的话带着颤音,紧闭着眼睛,眼睫快速颤动着。
似乎在强忍着,等待那一瞬间的来临,方才还泛着粉红的脸颊此刻也隐隐有了几分惨白。
察觉到她的反应,季辞眯了眯眼,似乎早在意料当中一般。
他掐着她的腰将她从腿上放下来,阖上眼眸,静静平复着,“你出去吧。”
柳云诗腿还软着,坐在他旁边心有余悸地喘息,视线偷偷瞧着他的神色。
当箭在弦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没准备好。
不知是对他做不到如此付出,还是自己本就对那件事心怀恐惧,亦或是……两者皆有,自己根本就不够信任他。
季辞沉眸轻喘了半晌,回眸见她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轻嗤一声,将她从水中捞出来,带到岸上。
自己随意披了件衣裳,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裙一件件捡起替她穿好。
“回去吧,我没有强人所难的喜好。”
他的嗓音晕染着潮湿的沙哑,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柳云诗还在方才的余韵中,双腿发软,怔懵地任他给自己穿好衣服,直到他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去,她才陡然回过神。
“表哥……”
她搂住他的脖颈,看向他的眸中满是愧疚,小心翼翼道:
“没有强人所难,我可以……”
“柳云诗。”
季辞第一次沉了声,对她说话用了严肃而不耐的语气,“我是个正常男人,此刻能抱着你出来已是极限,你现在最好闭嘴!”
他自来情绪克制,很少有这般气急败坏的时候。
分明主动进来勾他的是她,撩起了火最后退缩犹豫的也是她,偏生她还是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让他无法对她生气。
柳云诗被他说得噤了声,小心翼翼在他怀中缩着脑袋装鹌鹑,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男人方才从浴池出来时匆匆披了件外衣,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好,衣襟松松垮垮地敞着,水珠不断从他白皙坚实的胸前滑落。
她眼看着一滴水滴,从他的喉结滚入他衣襟深处,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裳。
季辞压下眼帘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柳云诗能感觉到他视线中的隐忍和克制,以及一丝十分明显的烦躁。
似乎自己从昨夜到今夜……一直在惹他不快。
她的心中不免忐忑,总怕自己这般“恃宠而骄”会让他没了耐心,又回到从前的日子。
如此想着,当季辞将她放在床榻上的时候,她一冲动又拉住他。
季辞回头看了她半晌,轻叹一声,回身安抚:
“罢了,我没生气,回隔壁重新洗一下,你自己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不想你有一丝勉强。”
他抽开袖摆,“从今往后都不必再提了。”
柳云诗还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t什么,心中情绪万分复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
陈深原本在隔壁房间的偏房里打盹儿,想着这么晚了主子应当不回来了。
就在他喜滋滋地想着今夜主子与表姑娘玉成好事,自家主子这二十一年的童子身终于要交代出去的时候,忽的听见隔壁主屋传来动静。
陈深一惊,急忙起身。
刚出房间,就见季辞推门进去的背影,他眉心重重一跳,赶忙跟进去掌了灯。
待瞧见自家平日里最是衣衫齐整的主子披着一件凌乱外裳,半敞不敞的衣襟下,喉颈和胸前还点缀着几个小红点时,陈深不由一愣,又急忙去瞧他的神色。
男人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回来后站在案前净手。
陈深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
“主子……”
季辞撩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一壁擦手一壁淡淡道:
“打桶凉水来我屋子,再去寻身赶紧寝衣来。”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像平素里对他交代旁的任何事情一样。
陈深听他的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多问,应了声,去厨房吩咐人抬水。
季辞进去洗了没多久,便重新换了干净的寝衣出来,见陈深还立在外间,系腰带的手不由一顿,撩眼睨他:
“你怎么还在这?”
陈深身躯一震,陪着笑道:
“看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公子若是要歇着了,我就下去了。”
“去吧。”
季辞不再看他,朝床榻边走去,陈深踌躇了一下,悄声退了出去,却又不敢走远,想了想还是守在了外间。
房间里很快熄了灯,寂静的月色下,只有远处的蝉鸣不知疲倦。
陈深抱臂靠在廊柱下,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不由啧啧两声。
如此良辰美景,当真是浪费了。
他进去收拾餐盘时,是亲眼看见表姑娘主动绕去了内室,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能想到主子居然无功而返。
思及此,他不由起身朝后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怀疑,自家主子他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不然怎么这么多年都没见他亲近过任何女人,也没有自己疏解过一次,就连表姑娘那样的美人儿自己送上门,他都没成。
陈深琢磨着,要不要明早去外面找个野郎中抓一副偏方来,毕竟他这张脸去哪个医馆,旁人都能一眼认出他是季辞的人来。
正想着,陈深忽听内室传来隐隐的动静,像……
陈深凑近窗下,弯起的身子猛地一僵,像男人压抑的喘息声,间或还有衣衫簌簌的声音。
陈深不自觉张大嘴,又猛地一把将自己的嘴堵住。
他左右看了看,黑暗中,只有不远处树杈上的一只鸟,好奇地对他歪了歪脑袋。
陈深竖起手指对它比了个噤声地动作,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廊下,理了理衣襟,佯装什么都未发现的样子。
过了许久,主屋的门被人打开。
陈深假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回头瞧见季辞,忙放下手,迎上前关切道:
“主子怎么还没睡么?”
季辞“嗯”了一声,“你去重新打一桶水过来,凉水。”
陈深眨了眨眼,“主子不是方才刚洗过么?”
季辞沉了眸。
陈深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属下多嘴,属下这就去。”
他怕自己在季辞面前不小心笑出来,急忙转身,一溜烟就往厨房方向跑去。
季辞盯着陈深的背影看了一眼,咬了咬牙,回身进到屋中开窗通风。
他在窗边站着吹了会儿风,视线回转,落在床角的帕子上——那枚枚红色绣海棠花的帕子。
季辞额角青筋鼓了鼓,面色阴沉地过去捡起来,拿到内室浴桶中洗了。
帕子洗干净,陈深也将水打了过来。
季辞低头看了眼他贼眉鼠眼将笑不笑的样子,漫不经心道:
“明日白天你去一趟鹿鸣山。”
陈深倒水的动作一僵,“去做什么?”
“明晚让厨房做一道红烧熊掌。”
“……”
陈深:“主子,贺轩武艺高强,要不还是让贺轩……”
“你去。”季辞的声音清淡而不容置疑。
陈深还欲挣扎,“贺轩……”
刚说了两个字,外面忽然传来一道男声,“主子,有消息了。”
贺轩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陈深一见贺轩来,眼前一亮,才刚要说话,季辞冷声吩咐:
“你下去吧,明日记得熊掌。”
“……”
陈深立刻像是泄了气一般,一边出门,一边对贺轩使劲儿眨眼睛。
贺轩与他擦身而过,“陈深你眼睛怎么了?”
陈深:“……”
算了,指望贺轩还不如指望狗,明日进山他就将主子养的那条阿虎带上。
“主子,你说什么熊掌?”贺轩见陈深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问季辞。
“你先在此处等等。”
季辞没答他的话,他现在浑身一层薄汗,黏腻得难受。
“哦,好。”
贺轩应了声,话音刚落,季辞已经绕过了屏风,内室很快传来水声。
贺轩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见季辞换了身靛蓝色绸缎寝衣出来,他的墨发应当是擦过,随意束在脑后,只偶尔零星滴落几滴。
靛蓝色的寝衣和松软的墨发,衬得男人月光下的皮肤越发冷白。
“说吧,什么事。”
季辞随手将白玉扳指套回手上,点了点桌面。
贺轩起身走到他面前,递过来一封信和一个染血的靛蓝色荷包。
季辞目光扫过信封,落在那荷包上时,视线一顿,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抬手接了过来。
“这荷包是在雁荡山一带寻到的,属下看了,上面有顾将军的表字,应当是顾将军不慎遗落的——”
贺轩摸了摸鼻尖,不知为何自己越说主子脸色越难看,看了他片刻,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往下说。
季辞手指修长,落在靛蓝色荷包上如玉一般泛着冷白色。
他五指下意识收紧,荷包被捏得变了形。
在拇指上端的位置,那靛蓝色的荷包一角,也绣着同样一株南天竹。
他垂眸瞥了床畔一眼,那里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若非手中的染了血,他还以为手中的就是她给自己的那个。
季辞舌尖狠狠顶了顶牙齿,眼中的冷意让贺轩不由脊背生汗。
良久,他才垂了眸冷笑一声,把手中的荷包随意往桌旁一扔,淡淡道:
“你继续说。”
贺轩心有余悸地看了季辞一眼,发现他神色早已恢复平静,羽睫的阴影垂下,遮住他眼中情绪,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怎么想的。
贺轩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我们的人一路找寻过来,在距离京城四百里的木梁县发现了顾将军的踪迹,顾将军不知有什么急事,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夜里都是在马背上休息。”
“人还活着?”
贺轩一愣,总觉得主子的语气不对。
按说主子与顾将军是表兄弟,又是至交好友,不应当是这种语气才对,就好像……顾将军活着,他很失望一般。
不过主子自来是一颗九曲玲珑心,他也琢磨不透主子的心思。
贺轩“嗯”了一声,试探着问:
“可需要属下派人去迎顾小将军一程?”
贺轩问完,季辞并未立即答话。
室内未掌灯,清冷的月光落下来,照在他放在桌面的手上。
男人修长匀亭的手指轻点桌面,发出极轻的“哒哒”声,手背上的青色脉络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的微微凸起。
夜风将一旁的书册哗啦啦翻了两页。
良久,男人侧首,视线落在方才被他仍在一旁的荷包上,嗤笑一声,冷道:
“是要去迎。”
贺轩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听他继续说:
“不过不是让你们去接他,而是……将他拦在木梁县。”
季辞回头看向贺轩,琥珀色眸中透出阴鸷的冷意,“只要不伤及性命,其余的你们随意。”
“是,主子,还有另一件事,关于陛下先前说那王衍贪墨一案,属下……”
贺轩话未说完,就见季辞身形懒怠地站起来,将方才带上的那枚白玉扳指又慢条斯理地卸了下来,放在桌上,淡淡打断他的话:
“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可……”
季辞扫了他一眼,“王衍贪墨一事,明日去官署找我汇报。”
顿了顿,他刻意强调,“下午。”
第30章
今日白天经了太多事,夜里在浴池中又与季辞一番折腾,柳云诗在床上辗转到半夜。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困意,睡意朦胧间忽然听到门扇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那响声在黑夜里极为明显。
柳云诗闻声t不禁吓了一跳,急忙揽了被子蜷缩到床边,睁大眼睛使劲儿瞅着外面的方向。
试图透过屏风看清楚是谁。
但她一向夜里视力不佳,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个隐隐的轮廓,瞧起来……像是季辞的身影。
“表哥,是你么?”
柳云诗小小声地问了一句。
等了半晌却无人应答,只有低锵的脚步声渐近。
她下意识捏紧被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想呼救又怕惊扰了来人。
那人脚步不紧不慢,闲庭散步一般来到屏风旁,然后慢慢绕了过来。
柳云诗睁大眼睛,努力在黑暗中辨认了一下。
待看清来人后,她不自觉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另一种紧张随之漫了上来。
“表、表哥,你怎么又来了。”
一身白色外袍的男人又走得近了些,柳云诗这才瞧出他脸上的神情。
黑暗中只有绢丝纱窗透过来的幽幽暗光,将他的五官切割得更为立体。
冷光落进他的瞳眸,映出些许稀碎的微光。
他的眼神晦涩,薄唇紧抿,整个人似乎是在隐忍,就像平静湖面下暗藏着的波涛汹涌。
柳云诗怔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又唤了声,“表哥。”
她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又轻又软,像是街上那种粉色的软糯棉花糖,掌在手心随意任人摆弄揉搓。
走得近了,床榻间连同她身上散发着淡淡香气,她身上原本馨甜的气味中,混合了他身上的沉水香。
那是今夜一起沐浴时候留在她身上的。
季辞停在床边,居高临下睨着她,鼻尖萦绕的味道让他滚了滚喉结,血液莫名隐隐开始沸腾。
想让她染上更多自己的味道。
柳云诗见他神色不明地看向自己,半晌不说话,心中忐忑愈甚,想了想,从被子里出来,膝行至床榻边,抬眼看他:
“表哥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她的视线只到他的腰际,仰着小脸看他时,乌黑如缎的发披散在身后,愈发衬得她冰肌玉骨。
她身上还穿着方才在浴室时,他给她亲手套上的那身月白色的寝衣,薄如蝉翼的柔软料子贴合着她凹凸有致的腰身。
许是方才起身时没注意,一边的领子向下滑落寸许,露出白皙圆润的肩。
顺着肩线向下,山峦起伏,曲线优美,软腻雪肤洁白无瑕,月光落在上面完美得近乎不真实。
季辞压下眼帘,淡淡扫了一眼,继而视线上移,看向她的眼睛。
少女的眼睛在黑夜中如同星子一般灼亮,眼神澄澈干净,对他毫不设防。
偏生她嫣红水润的唇微微张着,又莫名有些勾人的妩媚。
就如同从前每一次她对他所表现出来的全身心的信任,但又暗存着诸多心思和算计一般。
季辞眯了眯眼,抬手。
柳云诗蓦的睁大眼睛,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不由攥紧了手心,“表哥。”
男人的手指顺着衣领边沿缓慢游走,最后定在她心脏的位置上。
柳云诗被他的指尖一划,止不住的轻颤,小扇子一般的羽睫紧张地不住抖动。
季辞的手抚摸过那几处红痕,冷嗤,“柳云诗,真想将这里剖开,看看你心里,装的到底是谁。”
柳云诗身子一震,一股寒意蔓延至全身,不断在脊柱上加重。
“表哥——”
她泅染了红晕的眼上挑,潋滟眸光娇柔惶恐,怯怯开口:
“我心里之人,当然是表哥。”
“是么?”
季辞微眯了眸,不屑轻笑,手指向下一点点揭开她的衣襟,肩头的领口彻底下滑,更多的红痕暴露在月光下。
他慢条斯理地掌玩,目光带着审视,“那你说说,你心悦我什么?”
柳云诗强咬着唇,不让一丝呜咽泄出,说出的话却比身子还颤,“表、表哥龙章凤姿,渊清玉洁,我……呜……”
季辞压重力道,眸中沁出冷厉之色,“龙章凤姿、渊清玉洁?是不是换个人有这些,你也可以?嗯?”
柳云诗含着泪摇头。
他放开她,将她的衣领重新提回肩上,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床畔那只崭新的白色荷包,问:
“表妹这只荷包,绣给谁的?”
柳云诗被他放开的一瞬间身子就软了回去,跪坐在床上捂着起伏的胸口喘息了半晌,此刻听他问话,她放缓缓回过神思,下意识看了眼荷包。
那只荷包是他晚上走后,她寻出来的。
她原想着,上次的荷包本是要烧给顾璟舟的,却误给了季辞,虽说他不知晓,但这几日随着他对自己的好,她心中每每想起却愈发愧疚。
再加之这两日总是惹他不快,她便想着给他再做一个。
他平素里穿浅色较多,她便在一堆荷包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个白色的。
“给表哥的,表哥……可还喜欢?”
她的嗓音娇软欲滴,拖了些音调显得软绵绵的。
说话时一双澄澈的眼眸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会不满意一般。
季辞盯着她的眼睛深看了片刻,似乎是在审视她这句话的真假,继而,他忽然弯腰朝她倾身压了过来。
柳云诗呼吸一紧,下意识阖上了眼。
男人的呼吸靠近,她觉察出他冰凉的寝衣擦过她的手臂,然后他滚烫的呼吸又骤然抽离。
季辞手中拿着那只白色的荷包不紧不慢地打量,眸中蛰伏着耐人寻味的光。
今夜的他实在太过反常,这让她心中不免忐忑,此刻更是屏息不敢多说一个字。
“款式倒是不错。”
季辞轻笑,扬了扬指间的荷包,“就是不知道,表妹想要绣个什么样的花色给我?”
说到花色,柳云诗心中咯登一下,匆匆瞥开视线不敢看他,慌乱道:
“表哥松姿鹤骨,我想、想绣个仙鹤云纹,恰好配这白色的荷包,表哥觉得可好?”
“不好。”
季辞将荷包在指间转了转,拇指缓慢摩挲过荷包的褶皱。
柳云诗瞧见他手指慢捻的动作,心跳加速。
她胸脯快速起伏了几下,吞了吞口水,艰涩道:
“那表哥想要什么样的图案。”
“我觉得……”
未完工的荷包封口处有一根长长的抽绳,季辞将拽着抽绳一端,将它慢慢抽出来,“南天竹就不错。”
乍然听他这么说,柳云诗瞳孔骤缩,当即反应过来,他定是知道了。
那根儿宝蓝色的抽绳被他缠在手中,他又俯身放下荷包。
男人坚实的身躯如山一般将她笼罩。
就在柳云诗以为他放下荷包便会像方才一样起身的时候,男人却愈发凑近了她。
他的双手控住她的左右手,一齐带到了身后,紧接着柳云诗觉得自己的双腕被交叠,一阵冰凉触了上来。
她一僵,这才反应过来,双腕是被他方才抽出来的那根抽绳绑住了。
“表哥……”
手底下小小地挣了两下,却未撼动他分毫。
她眼尾嫣红,瞳眸含泪,侧着脸看他,声音期期哀哀好不可怜地求着。
季辞侧首回看向她,两人的脸贴的极近,柳云诗能看到季辞瞳眸里面色绯红、形容狼狈的自己。
她咬着唇,泪盈于睫,“表哥绑得我疼。”
“疼么?”
季辞轻笑,语气透着压抑不住的危险,“这就疼了,待会儿怎么办。”
许是靠得近,他说这话时分明是笑着的,然而柳云诗却在他眼中看出暗潮下幽深的冷意。
那是一种不用刻意伪装,也让人胆寒的压迫感。
她心底一下子慌了,软着嗓子求他,“表哥,南天竹不好看,我给你绣别的好不好?绣子琛和云诗好不好?”
季辞收回探出的身体,弯身与她平视,啄了啄她的唇瓣,“害怕了?”
柳云诗忙不迭地点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季辞轻笑,掐着她娇小的下颌,拇指压着她下唇软肉,“当初将本该烧给顾璟舟的荷包给我时,可想过怕字?”
柔软的唇肉压在齿尖上,带起一阵一阵尖利的痛感,口腔中似乎窜起薄薄的血腥味。
柳云诗忍不住微微蹙了眉,眼泪吧嗒一声,落在季辞攥着她下颌的虎口上。
季辞压眼瞧了一下,松开她,语气纹丝不乱,“自己吻上来。”
柳云诗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攥了起来。
她能看出他此刻是在盛怒之下,冷静只是他克制的表象,身后绑着的绳就像勒在她咽喉一样处处透着危险。
她默默看了他须臾,吞咽了一下靠近他,仰首主动吻上了男人的薄唇,将血腥味一道送了进去。
男人口中有些温凉,血腥味中夹杂着淡淡的薄荷香。
她没闭眼,季辞也没有,两人睁着眼望进对方的眸中,较劲儿一般。
柳云诗在他的唇上含吮了几下,伸出小舌毫无阻拦地撬开他的唇齿。
鲜嫩滑软的小舌t绕着他的口壁打转,而后顺着他的舌一路轻舔,落在他的舌尖上时,故意勾了几下。
柳云诗清楚看到男人眼中骤然涌起的欲色取代了原本的冷意。
她又卖力勾缠了几下,在他呼吸开始粗重动//情的时候,蓦地离开他。
月光下,两人唇间勾出的银丝断在空中。
季辞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覆在青筋上,他眸色黯沉盯着她,粗喘着嗓音沙哑,“怎么不继续了。”
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他在说出这句话时,总给她一种卑微乞吻的感觉。
她亦轻喘着平复了一番呼吸,这才对他露出一抹艳色的笑意,软着声勾他:
“表哥可不可以给我松绑,我想抱抱表哥。”
见他眼神再度开始冷了下去,柳云诗急忙又娇声唤了句,“子琛。”
软软的调子在甜软的口中绕了一圈,经由饱满水润的红唇中溢出,如夜莺一般婉转撩人。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像燎原的星火。
季辞在她唤出那声“子琛”时,呼吸陡然一重,额角青筋鼓跳,似有惊涛骇浪在他的眸中翻涌,又似浓稠的岩浆带着毁灭一切的火焰喷薄而出。
他圈住她的腰肢,迅速扯下她腕上的绳子,低低道:
“搂紧我。”
柳云诗顺从地搂住他的脖颈,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是天旋地转,被季辞护着压在了柔软的被褥间。
男人的身躯禁锢住她,俯身再次吻了下来,比她方才吻他还要重要急。
他攫取她口腔中的一切空气和香甜的津液,恨不能将她软嫩的小舌吞吃入腹。
滚烫的呼吸和粗喘并着落下的帷帐一道将空气沸腾。
柳云诗仰着小脸,尽力配合他的吮吻,含不住的涎液顺着唇角落入枕巾上,随着一道被濡湿的还有最里层的柔软绸缎。
他强硬地压着她,不停传来剧烈的脉搏跳动,一下下提醒着她有多危险。
窗外忽然吹进一阵细微的风,帘帐翻飞,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柳云诗鼻尖。
她忽然想起那夜她为他做栀子花胰子的时候,白色的小花被捣出花汁,香气弥漫一室。
“表哥……”
她的声音淹没在齿缝中。
季辞黯色眸中波涛汹涌,离开她的唇抬眸看她。
“表哥身上有我做的香胰子的味道。”
柳云诗说话时,被吻到红肿的唇泛着水光,一张一合间露出一小截粉嫩舌尖。
“嗯。”
季辞克制地低声应了,“所以呢?”
“所以——”
柳云诗与他十指相扣,“我也想要表哥身上沉水香的味道。”
她其实在今夜季辞走后,想了许久,已经下定决心要同他好好过。
季辞定定看着她,眸光深奥难测,用了平生最大的冷静,开了口:
“柳云诗,你想好了,这次点头,即便你之后再后悔哭求,我也不会再停下来。”
柳云诗没说话,圈住他的脖颈,抬头吻了上去。
他给她季府的掌家权和安身立命的根本,作为交换,她把自己交出去。
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无所谓谁多谁少。
季辞呼吸逐渐粗重,俯身吻上。
月光下少女白得晃眼,美玉一般,细看下去,奶白的肌肤上隐隐覆着一层淡粉色,前次的痕迹还未消退。
季辞顺着唇角一路吻上她小巧粉嫩的耳垂,滚烫的气息缠绵绕过耳畔,“柳云诗——”
柳云诗早被他揉搓地失了神志,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潮湿。
陡然间,突兀感传来,她瞬间无意识攥紧他的衣襟,心跳得厉害,呼吸都变得不怎么顺畅。
柳云诗檀口微微张开,季辞的手指顺着压进去,擒住她的小舌在她口腔内搅弄。
另一端圆润顶开脆弱的缝隙,如同染朱的软润小嘴艰难吞咽,吃下了一半。
“表哥,好撑。”
柳云诗急促喘息,口被撑开。
季辞冷白修长的手轻抚,俯身亲吻嫣红的唇,“别咬”
柳云诗尽力让自己吃下去,忍不住蹙起了眉,眼眶泛红,眼泪汪汪的。
季辞垂首看着柳云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忽然生出不舍。
她年龄尚小,他原本是想将她好好喂养一段时日,待她再成熟些。
他眸光在她面上流转,看不出情绪。
半晌,正当他低叹一声想撤离的时候,余光忽然扫见枕畔的荷包。
季辞的动作蓦地一顿,咬了咬牙,先前的恻隐全都变了味儿。
“顾璟舟到过这里么?”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他掐着她的两颊,迫使她张开小嘴承受他的吻,大舌抵入她的口腔中。
待她撑着将前端彻底吞下,然后更加放肆地如同报复一般往深处挤,红艳的小嘴被挤压出汁水。
柳云诗与他缠绵的舌一顿,颤着呜咽出声。
季辞亦蹙了眉。
他停下,抬手抹了她不停滚落的泪,眸中又怜惜又餍足,分明额角青筋急速鼓跳,仍不忘冷声讽刺:
“他也就只配得到一个南天竹的荷包而已。”
22. 第 22 章
“唔……”
柳云诗身子一颤,随即像是忽然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手中匕首瞬间落了地,藕臂紧紧回抱住季辞,颤抖着在他怀中仰着小脸生涩地回应他。
他宽大的袖摆将瘦小的姑娘罩在其中,用自己的沉水香盖住她身上的血腥。
他没有深入地吻,只一遍遍在她唇上碾磨,含吮,明明是如山崩海啸一般的汹涌,却又极尽克制带着小心翼翼地珍重与安慰。
察觉到交缠的唇畔渗入一丝咸咸的液体,季辞的吻蓦地一顿,随即微微离开。
小姑娘眼眶比方才更红了,委屈的泪水止不住一般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
季辞的眉轻轻皱起,掌心捧住她的脸颊,轻拭去她的泪珠。
“好了。”
他将她重新按向自己怀中,嗓音沙哑,“不哭了。”
过了须臾,怀中少女停止了轻颤,闷闷的声音自他怀中响起,“表哥,你来了,公主呢。”
季辞声音倏然冷了下来,却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她,“能走么?”
柳云诗轻点下头,模样又乖巧又可怜,“能的。”
“嗯,先出去再说。”
柳云诗乖乖任由季辞牵着,走了几步,她视线微微上移,落在男人宽厚有力的肩背上,心中窜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从昨日问管家要礼服起,她就在算计。
今日当他出现在宴会上,观察到他衣袍下摆染上的灰尘时,她重重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次自己不会再输了。
于是她刻意同魏铭说笑,刺激他在她射箭时故意亲近自己,就连随后公主的反应和本不该出现在南苑的猛兽,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而她唯一没有意料到的便是,他会直接冲上来吻自己。
毫不犹豫地跳入她的算计之中。
即便他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她的算计。
柳云诗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男人的掌心温暖而宽厚,罩着她的小手,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让她心安,却又忍不住泛起另一种忐忑。
“表……”
柳云诗抿了抿唇,刚发出一个音,视线余光突然瞥见从后方朝季辞窜过去个什么。
她下意识向前一推,随即忽觉左脚踝蓦地一疼。
“呀!”
她惊呼出声,腿一软向旁边倒去。
眼前刀光划过,柳云诗的身体被季辞稳稳托进怀中,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地上用匕首钉着一条黑色的尖头蛇。
那蛇被钉住了七寸,蛇头和蛇身不住摇摆,还盯着他们“嘶嘶”的吐着信子。
柳云诗面色一白,紧揪住了季辞的衣裳。
季辞低头看她一眼,微一蹲身,将她打横抱起,迅速朝一旁一个浅小的洞穴走去。
“这蛇有毒,我先替你解毒。”
柳云诗闻言,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她紧靠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洞穴,将自己放在洞穴内一块儿凸起的大石上。
“咬到了哪里?”
季辞蹲在她身前。
柳云诗指指自己的左脚踝,“这里。”
季辞顺着她的手指向下看,顺势将她的左腿抬起,放在了自己膝上。
和上次在马车上一样,他缓缓掀开她绯色的裙摆,海棠花瓣一般层层剥落,露出当中柔软白皙的花蕊。
只见少女脚踝骨内侧的位置,有两个极小的血点,往外缓缓渗着黑色的血珠,周围雪一般白的肌肤已经晕染了一圈淡淡的紫。
季辞蹙了下眉。
握着她的小脚压了上去。
“疼……”柳云诗下意识躲了一下,带着哽咽颤音的语调软软的。
季辞掌心收紧,攥住她光滑细嫩的脚防止她向后缩,抬眸对上少女水雾弥漫透着惊恐的眸子。
“别怕。”
他轻轻抹掉她脸颊的泪,继而变成单腿跪地的姿势,缓缓俯身。
男人的脸颊慢慢凑近她的脚踝,灼热的气息由远而近喷洒在她脚踝骨薄薄的肌肤上。
柳云诗的心猛地一提,不自觉抓紧身侧的衣料。
忽然,一片湿软贴上了她脚踝骨内侧,柳云诗身子一僵,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一股滚烫的激流窜至全身。
男人停了停,潮湿的薄唇摩挲着脚踝,唇间开始用力吮吸。
白皙的肌肤若雪,同季辞唇边的黑红色血迹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随着他的吮吸,脚踝处一阵阵酥麻的痒意。
“嗯……”
柳云诗紧咬的唇间忍不住溢出一声轻哼,娇柔婉转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不明情绪。
她感觉握住她脚面的大掌蓦地收紧攥得有些疼,季辞吸吮的动作顿了一下。
“表哥……”
柳云诗苍白的面颊染上桃粉,额上覆了薄薄一层细汗,水光潋滟的眸楚楚可怜地瞧着他。
季辞额角青筋鼓了鼓,离开她的脚踝,侧身吐出黑血。
而后拇指在她滑嫩的脚踝上摩挲了一下,再次俯身含了上去。
季辞半跪在那里,捧着她的左脚,薄唇带着湿湿的热意,贴在她内侧脚踝骨的位置,往下半寸便是她的脚背。
他肤色冷白,衣衫收束齐整,一丝不苟的样子干净端正,使他看上去更像是在属下面前处理政务。
然而他的姿势和动作,又像是虔诚的教徒匍匐在尘埃中。
——一贯清冷而高不可攀的男人,京中人人仰慕敬重的季大人,此刻匍匐在她脚边,亲吮她的脚踝内侧。
不知为何,柳云诗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想顺势踢倒他,踩住他,想看他仰着头对她露出脆弱的喉骨,红着眼尾的样子。
血液中的激流奔涌着,让她身子忍不住随着他的吮吸微微发颤。
季辞以为她是疼的,来回吸了几次全都吐了出去,渐渐的,吸出来的血液变成了红色,他方拿过水囊漱了口。
“暂时无碍了。”
他刚想回头安慰她,面前忽然递过来一条玫粉色帕子,在帕子不起眼的一角,绣着一朵海棠花。
同那日清晨的那一条一模一样。
季辞动作一顿,接过帕子擦拭唇角,视线缓缓移动到柳云诗的脸上。
少女腮颊若粉,水眸含春,眼尾的潮红刻着某种暗示的深意,暧昧的潮涌氤氲在两人周围。
季辞薄唇紧抿,眸光忽黯,喉结微不可察地轻轻向下滚了一瞬。
随即,他倏然起身,丢下帕子欺身压向半撑着身子的姑娘,虎口卡住她的下颌,缓慢向上抬起,骨节泛着白。
他将她的唇抬向自己,直到两人的唇瓣间不到一指的距离。
他看见她水光氤氲的瞳眸中,自己毫不掩饰占有欲的样子,忽而喉咙间溢出轻笑:
“柳云诗,这是你想要的么?”
“什么……”
柳云诗面露茫然,话音未落,男人俯下身子,贴着她的唇厮磨。
“那夜替我纾解之人分明是你,你却让所有人替你隐瞒,这不就是你要的么。”
“你不要我的身子,你怕被我当成玩物,你要我的心,你要我彻彻底底完完整整的归附于你,属于你,只有你,所以你现在拿出这手帕,是确定你已经做到了么?”
季辞的声音含着淡淡冷意,眼中克制着浓墨重潮的情绪。
掐着她的手上虽竭力收了力道,柳云诗还是觉得下颌隐隐作痛。
她仰头,亦看见他情绪翻涌的眸中粉颊含春的自己。
心脏剧烈跳动。
“表哥……”
她向上抬了抬下颌,将自己的唇瓣更深地送到他唇边,缓慢闭上了眼睛,“吻我好不好。”
季辞眸光忽的变暗,卡在她下颌的手骤然收紧,他微眯了眸,“柳云诗,你想好了。”
“表哥心中有我,难道不是……唔!”
柳云诗最后一个字被季辞吞入口中,他卡着她下颌的手绕到脑后,压着她向自己贴来。
唇与唇厮磨,他撬开她的贝齿,舌头长驱直入,宣示主权一般凶狠地刮过她口腔每一寸柔软,搅着她的小舌,勾缠吮吸。
男人的吻又深又激烈,带着淡淡血腥味,攻城略地。
柳云诗被他吻得浑身发软,脑中因缺氧而渐渐空白,无力地被他搂着腰才不至于倒下去。
来不及吞咽的口水顺着唇角溢出,银丝一般流向纤长白腻的脖颈。
林外鸟鸣声阵阵,洞穴中不时传出暧昧的水渍声和男人压抑的粗//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慢停了下来,与她对视片刻,离开了她的唇瓣。
两人静静喘息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季辞捧起柳云诗的脸颊,拇指摩挲过她红艳微肿的唇,哑声道:
“柳云诗,你要什么?”
柳云诗檀口微启,只看着他。
季辞轻笑,“你勾我,无非就是想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我可以给你,除此之外,你还要什么?”
“表哥会娶我么?”
柳云诗眨着被吻得水汪汪的眸子,轻声细语问。
季辞的手指顺着唇角向下,缓慢擦过那一串水渍,“你当真爱我么?”
“爱。”
柳云诗回答得毫不迟疑。
季辞睨着她瞧了半晌,唇角缓缓勾起,仿佛看穿了一切,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直起身子,淡道:
“走吧,该出去了。”
柳云诗一怔,随即敛了眸,再未多言,起身跟在他身后,缓慢朝外走去。
两人出去的时候,多数人已经回来了。
魏铭一见她出现,立刻跑了过来,急道:
“柳姑娘,你怎么样?方才你跑去哪儿了,我回来到处找你找不到,却发现一条被匕首钉穿的死蛇,你没事吧?”
柳云诗下意识避开他,摇了摇头。
他没说那头狼崽,想必是已经被玉华公主清理了。
思及此,她下意识抬头,在场中寻找玉华公主的影子,恰好在不远处瞧见她正坐着同旁边人说着什么。
见她看过来,她亦朝她看来,却在触及她旁边季辞的目光后,心虚地躲开。
柳云诗又回头看了眼身侧的季辞,见他面无表情扫了玉华公主一眼,回身对她说:
“今日母亲回府,咱们该回去了。”
“好。”
柳云诗低眉应了。
话刚说完,季辞也不等她,便率先朝季府的马车行去。
柳云诗只好对魏铭回以一个抱歉的微笑,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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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
听到她跟过来的脚步声,季辞这才放慢了步调,等着她到了近前,借着广袖遮掩,牵住了她的手。
“表哥是在生气么?”
“没有。”
柳云诗侧首瞧着男人紧绷的唇角,婉转的嗓音轻笑出声,“我喜欢表哥为我吃醋的样子。”
季辞斜睨她一眼,“你该上车了。”
柳云诗闻言,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马车跟前。
既然确定了季辞方才是在吃醋,柳云诗心中不由雀跃,连说话也俏生生的,朝他撒娇道:
“腿疼,表哥抱我。”
季辞面色淡然,岿然不动。
柳云诗见他这样,撅了撅小嘴,不情不愿地提了裙摆。
正要踩着凳子上去,忽然腰间一紧,身子被季辞打横抱进怀中。
她小声惊呼,不由紧搂住季辞的脖颈,随即又轻笑了出来,愉悦的笑声似黄莺欢鸣。
“脚踝不疼了?”季辞睨她,抱着她上车的动作却极稳。
柳云诗抿唇轻笑,“不疼了,只要表哥抱着,就不疼。”
季辞移开视线,抱着她掀帘进了马车内。
“表……”
柳云诗刚被放下,才刚说了一个字,季辞就打断了她的话。
“自己坐着。”
她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随即低着头搅弄手指,不再出声。
马车缓缓启动,过了须臾,柳云诗隐约听见一声低叹。
她睁大眼睛抬眸,还没看清季辞的表情,便被他用手遮住了眼睛,紧接着便被他单手卡着腰抱坐在了怀中。
柳云诗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想要从他怀中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不许看。”
男人将她的脑袋重新按进怀里,语气冷冷的。
柳云诗小小一只,季辞又比一般男人身材要高大,她被他搂坐在怀里,脑袋也只能勉强搭在他胸口的位置。
她撇撇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伸出双臂柔柔环住他的腰,极轻极软地唤了声“表哥。”
男人身子一僵,良久,胸腔震动,柳云诗听见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
回到府中后,季辞一路抱着她回了回雪院,张礼提前得了通知,早就等在门口,一见她回来,立刻替她清理了伤口。
所幸蛇毒已经被季辞吸得差不多了,张礼给柳云诗煎了一副解毒药喝了,便再无大碍。
一番折腾下来,已近晚间,季辞便让人将饭菜直接上到了回雪院,陪着她一道用膳。
柳云诗喝了一口粥,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表哥,你不是说姨母回来了么,我需要去向她请安么?”
“不必。”
季辞给她夹了一颗翡翠虾仁,“她还在路上。”
“啊?”
柳云诗诧异,随即又想明白,季辞是连夜赶回来的,今日在宴会上说姨母已经回家了不过是为了带她离开的说辞。
她鼓了鼓嘴,哦了一声。
之后两人沉默地用完膳,季辞命陈深将他连日来攒下的劄子拿了过来,他坐在案前批劄子,柳云诗就坐在另一边捣鼓起药杵。
季辞写了会儿,忽然闻见空气中一股浓郁的栀子花香,抬头看去。
小姑娘的手又小又白,握着一根十分粗硕的乌木药杵上下捣砸着,药杵的头上沾染了些白色的汁液,随着她的动作汁液飞溅。
季辞呼吸骤然一滞,握着笔的手慢慢泛了白。
他深吸一口气,问她,“你在做什么?”
柳云诗抬眸看他,眼底澄澈,笑道:
“想做些香胰子给表哥用。”
季辞视线不由又扫过她握着药杵的手,别开视线,“不必了,这些事自有下人来做。”
“可是我想亲自给表哥……”
“那你便做——”
季辞倏地打断她,嗓音沉得有些发哑,“我先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也不再看她一眼,收了劄子径直往门口走去。
刚走出没两步,柳云诗忽然出声唤住了他,“表哥!”
季辞脚步蓦的顿住,却未回头,“还有事?”
话音刚落,后背忽然贴上来一片柔软,姑娘的一双藕臂搂住了他的腰。
她的声音含羞带怯,“表哥今夜……可否留下来。”
季辞身子一震,低头去看腰间那双手。
方才回来后,柳云诗便去沐浴梳洗了一番,换掉了身上带血的礼服,穿了身柔软轻薄的缎面寝衣。
原本外面还罩了一件外裳,方才吃饭时太热也被她脱了。
而那双宽大而丝滑的袖子早在她抬手间便滑落至肘部,此刻那双雪白的皓腕软软地覆在他的腰上,只隔了一层他的夏衫。
季辞眸底暗色浮涌,舌尖掠过齿面,嗓音较之方才更为沙哑,“柳云诗,你知不知道说出这句话,将会发生什么?”
那双柔软的手臂又紧了紧,背后也软得一塌糊涂,栀子花香隐隐在鼻间浮动。
少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柔软又坚定:
“知道,所以表哥,今夜留下来吧。”
季辞蓦地转身,居高临下看了她半晌,忽然蹲身将她打横囚进怀中,大步朝着床榻的方向行去。
50-60
第51章
“顾璟舟!”
柳云诗小声地咬牙切齿。
她压着他的手,“啪”的一下将盖子合上,不欲再与他多说半个字,转身就要离开。
顾璟舟瞧见她是当真恼了,急忙收起这几日的混不吝,一把拉住她,小声道歉:
“好诗诗,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柳云诗眼圈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她本欲甩开他的手,又顾念着此刻尚且在官署门口,怕拂了他的面子,想想作罢,只气道:
“你堂堂一国将军,怎能如此幼稚,这么做就是只是为了气……那人?”
“也不是,其实是当真想让你来给我送汤。”
后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今早临出门前,让顾淮吩咐厨房加进去的。
柳云诗气道:
“既然汤给顾大人您送到了,那我就回了。”
顾璟舟低着头没说话,手却紧紧攥着柳云诗的袖摆不让她走。
他确实疏忽了,从前在军营,大家之间的玩笑比这还过分,都没觉得有什么,所以他忘了这里是京城,和边关不一样。
况且这几日,他从身到心彻底与诗诗契合在一起,自是太过得意忘了形,又想着那日在季府别庄湖心亭中看到的一幕,心中一时气不过,才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若只是单纯的送汤倒也不打紧,坏就坏在今早不该脑子一抽出了那馊主意。
所幸方才并未有几人看到。
见他这副模样,柳云诗心中的气也慢慢消了些,其实这个算不得什么大事,她气的是他不尊重自己。
她手上故意放重了力道,捏了捏他的腰,放缓了声音:
“我真要走了,老在你这官署门口站着不是回事,今日之事以后不许再犯。”
顾璟舟点头如捣蒜。t
柳云诗轻声叹气,抿了抿唇,趁机小声跟他道:
“还有,这三日你都去书房睡,不许回屋。”
谁知他听完,突然神情一转,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这般模样倒是叫人险些忘了他在床笫之间时的凶狠样。
柳云诗一想起这几日的经历,吞咽了一下,并未心软,“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不原谅你了,我今日便收拾东西,从顾府离开。”
“别!”
顾璟舟急了,“我答应就是了……”
柳云诗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险些被他这副模样逗笑。
她抿着唇默了一下,故意压着唇角,佯装严肃道:
“那我便姑且再相信你这一……”
“哟,这不是顾大人么?难怪顾大人放着饭堂的饭不用,一忙完就匆匆不见了人影,原是有人给送了饭呢。”
忽然,一道略有些调侃的声音横插进来,将柳云诗未说完的话强行打断。
她下意识循声望去。
阳光刺眼,官署的大门内背着光走出来一群人。
待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些人时,柳云诗身子一僵,心脏忽然漏了一拍。
被五六个穿红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簇拥在最中间,款步而来的,正是几日未见的季辞。
而方才说话的,正是季辞身后看起来年纪轻一些的一个青年。
季辞与旁人一样,都穿着红色绣暗纹官袍,但他因肤色冷白、身姿出挑,在一众人中便显得鹤立鸡群,气度不凡。
仿佛他一出现,所有的光便瞬间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柳云诗从未见过季辞穿红色衣裳。
不想,一贯清冷的他,穿上红色来倒显得多了几分旖丽的艳。
就好似清冷只是他伪装的表皮,而在冷峻之下悄无声息地滋生着摄人心魂的妖冶。
不经意一瞥,便能勾着人心跳止不住地乱颤。
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恰好那男人跟旁边之人说完话后回了头,视线一瞬间与她的对上。
电光石火间,柳云诗陡然压住呼吸,周遭的一切声音和景象都变得模糊,眼前只有季辞的面容和他幽深到能将人吸进去的瞳眸。
两人的目光在初秋午后潮热的空气中相撞,像是一眼万年的近,又有些恍如隔世的远。
心跳声一下下砸在耳中,柳云诗几乎忘了反应。
忽然,腰上一重,她蓦然回神,察觉是顾璟舟将自己紧紧揽进了怀中。
柳云诗抿了抿唇,手放在顾璟舟桎梏她腰的手背上,悄声唤了声,“南砚。”
顾璟舟的脸色黑得厉害,他并未因此而放手,反倒更用了几分力道,显然是因她方才的样子而生气了。
刚刚还可怜兮兮摇尾乞怜的小狗,顷刻间便变成了眦着獠牙护崽子一样虎视眈眈盯着对手的狼。
“南砚……”
柳云诗又叫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乞求,“别……”
此刻这么多人,她是当真害怕以顾璟舟的性子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她感觉顾璟舟咬了咬牙,手底下攥得她疼,“你宁可为了他求我么?”
顾璟舟觉得自己要疯了。
明明方才自己放低姿态费劲讨好了半天,她才对自己有了一丝丝和缓,但那个男人一出现,她就能立刻摒弃前嫌来软着声求他。
那他算什么?!
他顾璟舟就这么不值钱?!
顾璟舟越想越生气,脑海中不断浮现起他刚出现在门口时,柳云诗的神情,一不留神手底下失了力道。
又恰好他的手箍在前夜被他不小心咬重了的地方,柳云诗秀眉颦起,忍不住轻哼出声。
顾璟舟急忙松开,慌里慌张地才想开口询问,忽见那男人款步走来,语气温柔若絮,不急不缓问道:
“表妹是来给南砚送汤的么?”
“……”
顾璟舟眸中含着冷厉回头,上下警惕地打量他一眼,用眼神扫了眼手中的汤,语含讥诮:
“季大人就这么爱说废话?看不见么?我夫人怜我辛苦,特意来给我送汤,用得着你多问?”
“夫人?”
季辞轻笑出声,似乎顾璟舟说的是什么令人觉得好笑的事。
他一步步走近了些,微微倾下身来。
柳云诗只看见他红色领口外突出的喉结向下滚了滚,男人清润的嗓音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问:
“成婚了么?”
柳云诗心中无端升起一丝慌乱。
顾璟舟骤然捏紧拳头,看着凑近来的那张挑衅的笑脸,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就要冲向前。
季辞却先一步直起身子,回到原本的距离上,压着眼帘淡淡睨了他一眼,视线落在柳云诗身上。
柳云诗攥紧帕子,只觉得被那束视线盯得口干舌燥。
“表妹这身衣裳不错。”
他的视线在她领口处徘徊,像是要用目光将她的衣领剥落,“就是领口有些高,不热么?”
这时候季辞身后的那帮人也跟了上来,顾璟舟想要发作,却念着柳云诗在场,不欲让她难堪而忍了下来。
况且,他就是要让季辞知道,她衣领下是什么东西,是他季辞从今往后都休想再肖想的痕迹。
“多谢表哥关心,不热。”
柳云诗垂眸,语气尽力显得客气而疏离,然而喉咙里的紧绷却让说出的话异常干涩。
季辞嗤笑一声,伸手,“那为何脸这么红?擦擦吧,都出汗了。”
柳云诗垂下的视线中陡然出现一方帕子,是那方枚粉色绣着海棠的帕子,那晚她为他疏解时刻意留下的那方。
她眼睫极速颤了颤,手被顾璟舟攥住。
“不劳你操心。”
说罢,他回头看她,“诗诗,我送你回去。”
柳云诗手心中全是冷汗,她知道顾璟舟一定察觉到了,她看到他额上隐忍出的青筋和眼底呼之欲出的暴戾。
“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在他掌心暗示性的捏了下。
过了须臾,才看见他绷着唇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将自己的怒意压下去。
柳云诗对季辞那帮人行了礼,被顾璟舟牵着朝马车的方向行去。
日光强烈,身后却一直有一道比日光还要强烈的视线追随着她。
像是猎人在紧盯着猎物,随时想要伺机而上,侵吞,占有。
就在两人快走到马车边的时候,身后不知又从何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唤住了顾璟舟。
柳云诗听到声音,眉心一跳。
顾璟舟闻声亦是皱眉,脚步微微顿住,随后他却并未回头,而是继续拉着柳云诗朝车上走。
“顾璟舟!”
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匆匆朝顾璟舟的方向跑来。
季辞和身后一众人也看到了她。
陈绮月。
季辞眯了眯眸,眼底闪过泛着杀意的冷光。
然而视线一转,在看到陈绮月冲过去缠上顾璟舟的时候,他眼底原本的冷意散去,尽数化为了好整以暇的兴味。
他头也未回对其余人道:
“尔等先回去吧,让大家也都不要出来。”
此处是官署,一般路过的人较少,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会意,急忙避嫌一般躲开视线匆匆进了门,生怕多看一眼,被这季大人记住。
等到众人走了,季辞又招来贺轩,吩咐:
“派人将这条路封锁了,别让任何人靠近。”
虽然他很乐意看到顾璟舟的笑话,但他却不愿将柳云诗也暴露在流言蜚语的风口浪尖上去。
等到贺轩领命离开,季辞这才好整以暇地往廊柱上一靠,抱臂朝那三人的方向看过去-
顾璟舟本不欲理陈绮月。
上次的事情早让他厌恶了她,虽说此事与她没有关系,但她单是去府门口拦诗诗这一件事,都让他再不想见到她。
顾璟舟厌恶地挥开陈绮月拽着他袖子的手,冷声道:
“陈姑娘自重,我与你从前、现在、今后都没有任何关系,你家里也早就给你定下了婚事,还望你莫要当街与我纠缠不清。”
陈绮月哭得满脸泪痕,绝望地看着顾璟舟,“你从前不是这样对我的!就是因为她……因为她出现,你才……”
“陈姑娘错了!”
顾璟舟将柳云诗护在身后,蹙眉道:
“今日我就当着我夫人的面与你说清楚,我打从十五岁开始便喜欢上了她,且从始至终只爱她一人,从不曾有过什么因她的出现怎么样。”
他语气冷了下去:
“今后若是再让我知道你跑到我夫人面前胡说,休怪我不客气!”
“夫人?!”
陈绮月流着泪大笑,抬手指向柳云诗,“你说她是你夫人?你可知那次南苑狩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与季辞搂搂抱抱?!”
“她早就有奸夫了,顾璟舟,你就这么愿意替别人养女人……”
“替谁养女人,与你有何干系?”
陈绮月的话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到几乎没有温度的声音。
她的身子t一僵,缓慢回头,惊恐道:
“季、季大人……”
季辞挑眉,似笑非笑,语气温柔道:
“你说的话我很喜欢,但唯一不满意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她肩上轻轻点了点,摇头喟叹,“不满意你说季大人是奸夫呐。”
陈绮月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被他肩头窜至全身。
她反应了一下,然后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季辞又看看柳云诗,最后视线落在一脸黑沉的顾璟舟身上:
“你、你们,你们三个……”
陈绮月原本只以为那些是传言,季辞与柳云诗那次也是因为她伤了脚,表兄妹之间互相照顾。
却不想……
看他们的反应,似乎对于这件事,彼此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可……
突如其来的震惊,已经盖过了原本的伤心。
陈绮月看向柳云诗,张了张嘴,“可柳姑娘,你也同意同他们两个人一起么?”
“……”
陈绮月这话一出,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两个男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在柳云诗身上,灼热的和意味深长的,有如实质一般将她捆住。
似乎只要她说的稍有不对,便会掀起一场难以想像的剧烈风暴。
第52章
同……
他们两个在一起?
柳云诗心中不无震惊,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跟两个男人同时在一起。
但偏偏,陈绮月将这话说了出来,她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完全行不通的事。
此刻正值午后,阳光明晃晃晒得人眼晕,阒静的环境下蝉鸣便显得愈发聒噪。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紧盯着她,随着沉默的时间越长,那两个男人的目光也越紧逼。
柳云诗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有这么剧烈的时候,手心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紧张到耳鸣。
她本应直接拒绝的,但那两道目光就像是拉扯在两边的力量,而自己则踩在被拉起的细绳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无论她开口向着哪一边说话,似乎都会破坏原本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然后被摔得粉身碎骨。
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尽力吞咽了一下,嘴唇翕动良久后,轻轻发出声音:
“我……”
软软的音节似乎是破开冰面的利刃,她刚说出这一个字,两边的男人都不由动了一下,然后望向她时的目光更为热切。
顾璟舟攥紧她的手心,小声叫了声“诗诗”。
季辞则调整了一下站姿,眯眼瞧着她,原本眼里的兴味全变成了肃然。
柳云诗抿了抿唇,“我当然不……”
“顾将军!!”
她犹豫的声音被一道急促的男声打断,那人显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站在官署门口朝这边边跑边喊:
“顾将军,你那天带回来那个犯人醒了,他愿意交代事实,但、但要求必须亲自对你说,你、你快去吧……”
那人跑到跟前,躬身撑着膝盖粗喘了半天,这才隐隐察觉出氛围不对。
他僵了一下,抬头,就见两男两女同时看着他。
对面那个美貌的姑娘眼尾泛红似乎刚哭过,而被他叫住的顾将军,脸色黑到让他怀疑,下一瞬他就会打过来。
他吞了吞口水,磕绊道:
“那、那个犯人只剩一口气了,用人参片吊着命,若是去晚了……”
“哼……”
男人的话未说完,季辞忽然嗤笑一声,转而满脸戏谑看向顾璟舟:
“顾小将军还不快去,莫要等到人死了,证据没问出来,陛下怪罪下来……”
“与你何干!”
顾璟舟冷笑,回头盯向他,“你是心虚了吧,诗诗的话被打断,你心中松了口气吧?你是觉得你……”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对那来叫他的人道:
“我知道了,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那人应了一声,毫不迟疑地一溜烟儿跑了。
见他走远,顾璟舟回看了一眼陈绮月,才重新对季辞道:
“你是觉得诗诗一定不会选你,所以这个关键时刻你才庆幸她被打断吧?”
季辞挑眉,视线却是看向柳云诗:
“可她若是坚定选择你,方才那么长时间的犹豫又算什么呢?”
季辞的话不轻不重,带着几分气定神闲的压迫感。
柳云诗呼吸一紧,感觉握着自己的顾璟舟的那只大手猛地收紧。
她用另一只手拉了拉顾璟舟,小声道:
“南砚,你先去忙正事吧,天太热,我想回去了。”
顾璟舟明显有些因醋意而生气,但听了柳云诗的话,他还是忍了下来。
他脸色不虞地捏了捏柳云诗,温声叮嘱道:
“那你快回去休息,不要乱跑。”
“嗯。”柳云诗轻声应了。
顾璟舟扫了季辞一眼,语气沉冷:“季大人不进去?”
季辞轻笑:
“此刻是午休时间,怎么,顾小将军要管我?”
顾璟舟冷哼一声,唤了扎西来,吩咐他护送柳云诗回去,这才威胁般冷冷看了季辞一眼,转身走了。
瞧见他离开,柳云诗默默松了口气,回头对季辞行礼:
“既然是午休,表哥就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你——”
季辞赶在她转身前开了口,柳云诗脚步定住,却并未回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季辞走到她面前,定定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
“你稍等我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可我……”
柳云诗本想拒绝,奈何季辞刚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去了陈绮月的身旁,丝毫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抿了抿唇,将后面的话咽了进去。
季辞过去不知对陈绮月说了什么,只见陈绮月面露恐慌,拚命摇头,似乎是怕他不信一般,还竖起三根手指发了誓。
柳云诗远远看着,季辞仍然眉眼清隽俊美,芝兰玉树地往那里一站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本是上京城一干青年才俊中最最出色的一个,仿若云端谪仙,高岭之花,就该受人仰望追捧,却因自己而染了尘。
柳云诗垂眸,卷翘的眼睫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轻轻颤着。
未过多久,她听见脚步声渐近,地上他的影子缓慢移动过来覆盖住了她的影子,柳云诗下意识退了半步。
季辞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眼,忽然自嘲哂笑:
“现在是避我如蛇蝎,连与我的影子都要拉开距离了么?”
柳云诗沉默须臾,“表哥要对我说什么?”
季辞压下眼帘,定定盯着她,缓慢开口:
“是不是……我没有正事与你说,连叫住你寒暄都不行?”
柳云诗继续低头沉默,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
似乎是早就料到并不会得到她的答覆,季辞神色如常地打量她半晌。
“你可知,宫里丽妃娘娘在打听你的消息?”
柳云诗不解,“丽妃娘娘?”
季辞颔首,“丽妃与顾璟舟的生母是手帕交,如今听说了你与他的事,刻意找人打听你的消息,诗诗——”
他蹙眉,“顾璟舟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边关,到时你怎么办?况且……若是丽妃娘娘不松口,他怕是护不住你。诗诗,宫里的手段,你不了解。”
柳云诗低下头,小声道:“我相信南砚。”
季辞似乎被气笑了,“相信?就像那次?”
对面的姑娘不说话了,只抿着唇一副认死理的模样。
季辞舌尖碾了碾牙齿,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好得很。
沉默半晌,他盯着她,忽然放轻了嗓音,柔声问:
“这几日,你过得还好么?”
他的声音如泠泠泉水,语调温柔,语气中带着缱绻的宠。
一瞬间便让柳云诗想起了那日在山顶,他从身后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的样子。
酸楚感冲了上来,柳云诗眼眶一热,迅速眨了眨眼,“挺、挺好的。”
“听人说,南砚整整三日未出门。”
季辞的语气意味不明,柳云诗没敢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觉得自己头顶的目光沉甸甸的。
她咬着下唇,“表哥想说什么?”
“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季辞的声音并没有一丝其它暧昧的情绪,倒像是真心实意在关心她。
但终究,她在与一个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谈论她与另一个男人的床//事,这种感觉实在尴尬。
但不知为何,那丝尴尬之下,又生出些许隐秘的刺激感。
柳云诗意识到自己心中的变化,脸颊忽烫,下意识攥紧了手心,慌乱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季辞却像是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声音更柔了,对她献出自己全部的温情与深意。
“南砚他……”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失意和落魄:
“南砚他做t事没个度,也不够细心,你与他在一起……不要总是纵容他。”
本是天之骄子一般的男人,示弱或者落拓的时候,就格外惹人怜惜,尤其还是像季辞这般平日里疏冷高傲之人。
柳云诗心中那股酸楚之意更浓,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他良多。
她咬着下唇,语意慌乱,“多、多谢,我会的……”
“你们会成婚么?”
柳云诗还沉浸在方才的慌乱和羞赧中,却被季辞猝不及防地问到了这个问题。
“什么?”
她一怔,下意识抬头,却意外撞进季辞满怀深情和落寞的眼中。
那瞳眸就像一汪带着漩涡的深泉,只对视了一眼,柳云诗心中便没来由地窜起一丝悸动,怔住了。
男人宠溺般轻叹一声,悄无声息挪动步子上前,离她近了些。
像是一只敏捷的猎豹,弓着身子小心翼翼趋近猎物。
对面的姑娘却像是并未察觉一般,只怔怔看着他。
季辞垂眸,视线定在柳云诗那张嫣红的檀口上,唇瓣微微张开,隐约能看到里面一截粉嫩水润的小舌。
他滚了滚喉结,压下眼底的情绪,耐着性子继续向她靠近,然后缓缓俯下身子……
就在他离她只有一掌距离的时候,一只手臂斜插进来,柳云诗也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慌忙后退了两步。
季辞站直身子,斜睨了扎西一眼。
扎西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黑又壮的男人立在那里像一堵墙。
季辞轻笑,略一颔首,“倒是顾璟舟的好奴才。”
柳云诗怕他与扎西再起冲突,忙上前急道:
“我出来也有一阵了,这就要回去了,今日多谢表哥对我说这些,我……我走了。”
说罢,她匆匆对他行了一礼,转身慌忙离开。
未曾想脚底下一个不注意,还未走出几步,忽然踩在一颗小石头上崴了脚。
身子即将扑倒在地的时候,被人接住,柳云诗便正正倒在了那人身上。
“嗯……”
身下男人一声闷哼。
柳云诗睁眼,自己的唇与季辞的相距只有半指,他灼热的潮湿气息落在她唇瓣上,她一眼便看见男人琥珀色瞳孔中慌乱的自己。
“表、表哥……”
“嗯。”
季辞嗓音喑哑,“摔着了么?”
“没有。”
柳云诗急着想起来,却不想左脚刚一用力便传来剧烈疼痛,她又重重跌了回去。
“好、好像起不来了……”
她疼得额上沁出冷汗,捂着脚踝,嘴唇咬得泛白。
季辞起来,蹲在她的脚边看了看,毫不犹豫起身,一把将柳云诗抱了起来。
“季大人!”
扎西再次拦住他。
季辞神色彻底冷了下来,语气不怒自威,“她的脚受了伤,若不抱着她去处理,由她坐在这里?还是——”
他冷冷看向他,“你来抱?”
扎西一惊,急忙收了手,垂头不语。
季辞也不欲与他深究,抱着她匆匆进了旁边一间酒楼的雅间,将她小心翼翼放到了床上。
“表、表哥……”
房间门一关上,四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密闭的空间中,声音、味道和温度都格外明显,鼻尖隐隐有沉水香的味道,男人身体的温度晕染过来。
柳云诗慌乱地攥紧被褥,小声道:
“你、你其实可以送我回……唔……”
她话未说完,季辞忽然下手捏了下她的脚踝,她疼得噤了声。
季辞抬眸看她,眼底透着危险的光,“这是你今日第三次拒绝我,柳云诗——”
他起身,当着她的面走到门边,反手将门锁了起来,回头一双眼睛定定凝着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第53章
季辞的语气和神情同方才在官署门口时截然不同,处处都透着危险。
柳云诗盯着那被锁上的门看了一眼,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表哥,我该回去了……”
“表哥?”
季辞走到身前,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与她平视,喉咙里溢出轻笑:
“现在舍得叫我表哥了么?我记得你刚离开季府那几天,恨不得与我撇清所有关系,连听你叫我一声表哥,都成了奢侈。”
“我不是的……”
房间里本就压抑,此刻被他圈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网进网中的蝴蝶,任凭自己如何扑腾,都逃不出他编制的网。
身前是他坚硬的胸膛,两侧是他紧实有力的手臂,身后则是床铺,他身上独属于男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柳云诗不敢平视他,下意识敛眸,却一眼望见他缓慢滑滚的喉结。
像是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一场捕猎,紧张的气氛随着他喉结的滚动而层层堆叠。
她心中一颤,漂亮的眸中泪光潋滟,楚楚可怜地重新抬眸盯着他,嗓音带着颤示好道:
“只要你愿意,你、你就还是我的表哥。”
“我不愿意。”
季辞眯了眯眼,视线缓慢从她的眼睛上下移,重新聚焦在那张嫣红的檀口上。
粉嘟嘟的唇瓣包裹着那片小舌,季辞知道那舌倘若含进口中,会有多甜多柔软。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在柳云诗诧异的眼神中,缓慢低头靠了过去,语气低低哑哑的,像是要喂进她口中:
“我不愿意只做表哥,我要做你的夫君。”
“唔!”
唇上凉意压来,柳云诗瞪大眼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动作太过剧烈不小心碰到了方才崴的脚,蹙眉轻嘶了一声。
她的力气不大,季辞只是被她推开了寸许,双臂甚至都还桎梏着她。
被他推开的一瞬间,他的眸中涌动起浓郁翻滚的浪潮。
然而在即爆发的那一刻,听到她痛苦的嘶声,他抬手的动作一顿,眼中的情绪缓慢落了回去。
季辞腮骨紧了紧,压下眼帘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松开了她的桎梏,蹲下身抓住她的左脚腕。
“表……”
柳云诗下意识想退缩,季辞反而抓得更紧,沙哑的语气中透着被打断的不虞:
“别动!”
他紧攥她的脚腕,小心翼翼退下鞋袜,不紧不慢道: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挣扎和不挣扎,对我而言结果并没有什么区别么?”
他闲适的语气中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柳云诗心中陡然剧烈跳了一下,她不知道他这句话中是否有深意,还是自己想多了。
莹白娇嫩的小脚再次落入男人宽厚的掌心中,柳云诗羞耻地移开视线,心跳不自觉渐渐加快,脸上发了烫。
男人掌心贴着脚踝敏感的肌肤,每移动一寸,她都感知得格外明显。
她感觉他像是在品评一件宝物一样,轻轻摩挲了几下她脚踝内侧的位置,带着某种莫名的意味。
“所幸没有留下什么疤痕。”
他轻笑开口。
柳云诗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次被毒蛇咬的伤口,她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未松完,就听身前的男人又道:
“只是这几个红印,毁了美感。”
刹那间像是一股寒意自脊背陡然窜了上来,柳云诗身子一僵,紧张地回头,对上季辞含笑的眸。
她吞了吞口水,“表哥,我、我脚已经不疼了,我想、想回去了。”
那只白嫩的脚上,确实有几个红痕,是这几日顾璟舟留下的,她方才一时紧张,竟忘记了这件事。
“表妹紧张什么?”
季辞轻笑,他的眸光幽深,令人看不透,只有不紧不慢的语气透出漫不经心的闲适:
“男//欢//女//爱本就是寻常之事,就如同——”
他握着她的脚,拇指摩挲了一下,“就如同当初的你和我一般。”
季辞话音刚落,柳云诗身上窜起的寒意又尽数变成了热浪,就连被他摩挲过的脚踝都变得酥酥麻麻。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缓慢的折磨,眼泪“吧嗒”一下落了下来,破罐子破摔哭问:
“表哥到底要我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我离开?!”
她抬头,一双红得像兔子的眼睛盯着他质问,“你当初分明已经说过要放我走了,如今这又是为何?”
“为何?”
季辞轻笑,不知在她脚踝的那处按了一下,柳云诗还沉浸在伤心中,忽觉脚上一痛,再之后被崴伤的地方便没有了一点痛意。
她还没反应过来,季辞已经起身重新压了过来,抬起她的下颌,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泪吮吸干净,柔声道:
“既然你问为何,我就告诉你。”
柳云诗僵着身子,不断轻颤的眼睫上挂着泪,季辞一路吮上她的眼角,最后轻轻含上她颤抖的眼睫,将泪含吮干净。
口腔中细密的t柔软,让他喉咙里溢出一丝愉悦的闷哼。
他满足地离开分毫,重新与她对视:
“你可知,审犯人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会故意将人放了,以此来寻得机会——”
他唇畔勾起弧度,一字一顿道:
“一网打尽。”
柳云诗面色有些难堪,原本泛红的双颊陡然变白,不可置信道:
“表哥、表哥将我当作犯人?”
“怎么可能将你当做犯人。”
季辞轻笑,在她头上温柔地摸了摸,手顺着发丝下滑,最后箍住她的手腕,拇指在手腕内侧敏感的就是上摩挲:
“即便是犯人,也是我季辞一个人的犯人。”
空气中呼吸都凝固了。
顿了片刻,他瞧见柳云诗几乎要吓得哭出来的样子,轻笑一声起身,又变成了之前温柔的模样:
“骗你的。”
柳云诗睁大泪眼。
季辞替她将泪拭去,柔声轻笑:
“我就骗你这一次,毕竟你从前骗过我那么多次,都不可以么?”
季辞语气无奈,“我那么爱你,却被你彻彻底底的利用和诓骗。”
他敛眸,自嘲轻笑了一下,“我不能怪你,舍不得怪你,亦不想你受到伤害,可我却明明白白地被你骗过,所以——”
季辞满眼落寞,身子似乎都因为难过而微微弯了下来:
“所以我只能与你呈呈口舌之快,看到你尚且因我而有反应,不管是惧怕还是伤心,我都能勉强说服我自己,在这场感情中,我并不失败。”
“诗诗——”
他深看她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侧过身子,让开路,低低道:
“你走吧,你的脚已经好了。”
季辞的情绪转变太快,柳云诗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经历了方才的紧张和惧怕,此刻的他越是这样,柳云诗心中的愧疚便越盛,连带着在官署门口的一起,在心中发酵。
她坐在床上默了默,视线平视落在他缠了纱布的右手上,终是问出了从方才见面时就想问的话: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季辞闻言,轻微敛下眼帘,遮住眸底得逞的光,语气温柔道:
“那日碰过你的人已经尽数处死了,姓沈的和玉华公主,也已经替你报仇了,你不必再害怕。”
柳云诗瞬间就明白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她看了他须臾,欲言又止。
季辞轻笑,似乎并未将自己的伤当回事,反倒温柔安抚她:
“虽然她们对你用了肮脏的手段,但我不屑对她们这样,女子在这世道本就艰难,不应再用这种事去折毁女子的清誉,更不应让这件事在大周盛行,所以我用了旁的方法。”
他默了默,对柳云诗如实说:
“这是我的意思,亦是南砚的意思。”
他的这句话让柳云诗心底微微漾起一丝波澜。
她起身,似乎对他再没有方才那般抗拒,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多谢表哥,我……走了。”
“嗯。”
季辞颔首,眉眼间全是温柔和纵容。
柳云诗心中方才一直发酵的愧疚,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刚回身走出一步,忽听身后季辞轻声询问:
“可否——再让我抱一下你?”
许是那些愧疚作祟,柳云诗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身后脚步声渐近,继而,自己被轻轻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柳云诗心尖一颤,一股无名情绪在心中蔓延。
她的身子被季辞轻轻转过来,与他面对面相拥。
季辞圈住她的腰,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温声乞求,“诗诗,抱我。”
他的眼睛像是有什么力量,柳云诗被盯得心跳得厉害,她吞咽了一下,一双柔柳般的手臂圈在了他的劲腰上。
季辞眼底陡然亮了起来,唇角微微勾起,将头搭在她的肩上,满足道:
“诗诗,就一会儿,别推开我。”
柳云诗没说话,只觉得四周异常静谧,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剧烈。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开始亲吻她。
他刻意避开她的耳垂,在她耳后轻吻了一下,极轻的触感,几乎让柳云诗以为是错觉。
继而,那吻沿着下颌线不断向前,吻到她的下颌、脖颈。
柳云诗下意识抬头,听见男人似乎闷笑了一声。
然后他离开些,盯着她看了一眼,吻上了她的唇。
那片小舌如愿以偿被他含进口中。
柳云诗神思迷离,明知要推开他,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忽然,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柳云诗只觉得身子被人猛地一拉,自己重重跌进一个硬实的胸膛里。
“季子琛!!”
顾璟舟的怒喝声响起,他“砰”的一拳打在季辞的脸上。
季辞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打倒在地,侧身吐了一地的鲜血。
“表哥!”
柳云诗这下才陡然回过神,她下意识蹲下身去扶季辞。
才刚触碰上他,她的胳膊被人攥住,狠狠一拉,还未反应过来,顾璟舟已经箍着她的脑袋,重重吻了下来。
他的吻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掐着她的脸颊就将自己的舌往进顶,在她的口腔中搜寻、占有,誓要将季辞在她口中的气味抹去。
柳云诗另一只手在刚才扶着季辞的时候,还被他攥在手里。
此刻她的手与季辞的牵在一起,人被顾璟舟抱在怀中掐着脸颊啃吻。
她被吻到窒息,又羞又急之下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她呜咽着挣扎了几下,一口咬在顾璟舟的唇上。
然而顾璟舟似乎还不肯放开她,就着血腥味继续疯了般在她的口中作乱,吮吸她的舌根,甚至将自己的大舌直往她的喉咙深处怼。
这已经不能算作一个吻了,而是一个疯狂的,满含占有欲的示威。
柳云诗气急了,“呜呜”两声,狠狠推他。
不料顾璟舟恰在此时松开了她,她动作一闪,身子向后倒去,被刚刚起身的季辞扶进了怀中。
“柳云诗!你还让他碰你!”
顾璟舟疯了一样,双目赤红,一把上前将柳云诗拉了过来。
“顾璟舟,你别发疯!你弄疼她了!”季辞蹙眉。
“用不着你管!”
顾璟舟此刻理智全然丧失,抽了腰间的剑便要刺上去,季辞也拔了刀。
柳云诗吓了一跳,正要上前阻拦,忽听门口又传来一声似男似女的笑声:
“哟,看来咱家来的可不是时候。”
屋中的人动作都一顿,看向门口。
顾璟舟亦收敛了些,黑沉着脸色,将匕首收了起来。
门外进来的是王公公,他先看了顾璟舟和他身后的柳云诗一眼,然后对季辞躬身笑道:
“咱家奉旨,请季大人进宫。”
季辞蹙了蹙眉,收了刀,客气道:
“公公辛苦,我知道了,待会儿换身衣裳便进宫。”
王公公笑得和蔼,“陛下说,即刻。”
季辞表情微滞,下意识扫了顾璟舟一眼,嗤笑一声,回身对王公公略一施礼,“那就有劳王公公了。”
说罢,他回看了眼柳云诗,转身随王公公离开了。
季辞刚一离开,顾璟舟便一把将柳云诗抱了起来,不顾她的挣扎,黑着脸将人抱着朝床榻方向快步走去。
“顾璟舟,你疯了!放我下来!这里是酒楼!”
柳云诗吓得脸色泛白,梨花带雨的眼中满是惊恐,在他怀中不断挣扎。
顾璟舟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眼中的怒意和沉冷是柳云诗从未见过的,她身子一僵,莫名生出一股惧意。
顾璟舟冷哼一声,“诗诗,你方才与他拥吻的时候,可想过我?可想过会害怕?”
他一边走,一边朝外面高喝:
“程宿,扎西!将酒楼的人都给我清出去,守在门口,一只苍蝇都不许给爷放进来!”
第54章
柳云诗从未见过这样的顾璟舟。
在她的印象里,顾璟舟从来都像是一只十分温顺的大狗。
即便这两日他毫无节制,但在她忍不住骂他的时候,他也会有所收敛,然后笑嘻嘻地蹭过来讨好她。
可此刻的她,让她无故升起一抹寒意,也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为什么顾璟舟短短几年便能杀敌无数,成为大周赫赫有名的镇西将军。
柳云诗刚一被放下,便害怕地缩到了床角。
顾璟舟站在床边,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受伤和失望。
“你就这么怕我?”
他咬牙切齿道:“怎么,就这么依恋季辞的温柔?与他温存过后,见了我就躲着我?!”
“我没有。”
柳云诗摇头,“南砚,我……”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解释,一颗心感觉被撕扯着。
顾璟舟胸口猛地起伏t了两下,强迫自己冷静些,然后开始解腰带。
他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在角落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一件件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衣衫褪去。
精壮的男人身躯泛着小麦的健康色,腹肌壁垒分明,显得十分有力,腰胯处的伤口还未完全好全,狰狞的刀口更为年轻的身躯增添几分狂野。
柳云诗看了一眼便别开脸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顾璟舟在床边站着,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
他盯着她,压低声音说:
“诗诗,我不想伤害你,你自己过来吻我。”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双手在身侧攥得青筋暴起,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微得可笑。
想起方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心像是被刀绞过一样,连带着眼眶都跟着发热。
这就是季辞的谋算,他不战而胜,偏偏那武器是诗诗,是他放在心尖上许多年的姑娘。
顾璟舟紧绷着唇,仰头闭了闭眼,“你若过来吻我,说以后永远不会再见他,我就放过你。”
柳云诗一直抱着双膝埋头在膝盖间,并未察觉到顾璟舟情绪的异样,闻言她抬头看向他,满眼乞求:
“南砚,我们回去好不好?不要在这里……”
顾璟舟一次就能来三天的经历让柳云诗怕了,她不知这次他在盛怒之下会怎样。
但这里是酒楼,倘若再有三天三夜,那恐怕全京城都会知晓了。
然而顾璟舟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哼笑一声,愤怒冲破了理智,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冷静,三两下退掉身上最后一件。
“不在这里,是怕想到你方才与他的温存么?!”
“不是……啊!”
柳云诗话未说完,脚腕忽然被人握住,顾璟舟一把将她拉了过来重重压在身下。
“南……唔……”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唇被他狠狠吻住,后面的声音全被他尽数吞进了口中。
他重重吮吻她。
柳云诗呜咽了一声,眼尾一瞬间泛了红。
顾璟舟压着眼帘睨了一眼,松开她的唇,身下姑娘立刻开始小口小口的喘息,呼吸中都带了迷离的热意。
他眼底依然浸润着怒意,面上神情冷酷,但却放轻了动作。
这三日,顾璟舟早就清楚她。
果然,未出片刻,柳云诗双手攀在他的手臂上,主动亲吻。
顾璟舟却在此时离开他的唇。
柳云诗身子一颤,睁开迷离的双眼看他,眼尾浸着潮红的湿意,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瞧见他眼底的冷酷和讽刺,柳云诗只觉得自己瞬间被剧烈的难过情绪包围,她咬着食指关节难堪地别开脸去,低声哭泣。
柳云诗的眼泪不要钱的往出流,一边哭还一边抽噎,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
顾璟舟咬牙看了她片刻,眸中不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忽然,他气急败坏地下床披了衣裳,拉好她的裙摆,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回家!”
他冷冷道。
他还没怎么她呢,她倒先哭起来了!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小声抽噎了几下,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男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脸色也很黑,察觉到她在小心翼翼看他,他冷冷道:
“别看我,不在酒楼是嫌这里不干净,这次即便你求饶卖惨,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
柳云诗一听这话,心中忽然软了下来。
她紧紧搂上顾璟舟的脖颈,脸贴进他胸口蹭了蹭。
这么多年,她太了解顾璟舟的口是心非了,他能对她说出方才那些话,就说明他已经不生她的气了。
他还是对她心软了。
“南砚……”柳云诗轻声唤他。
顾璟舟没说话,冷着脸,手底下紧了紧,步伐平缓地抱着人下了楼,钻进门口早就等着的马车内。
刚一进去坐定,顾璟舟便将她压在车壁上吻了下来。
柳云诗下意识抬手攀住他的脖颈。
感受到她的回吻,顾璟舟一怔,随即推开了她,轻喘着讽刺道: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
他的话还没说完,柳云诗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了下来,自己俯身上前主动吻了上去。
感觉到顾璟舟身子陡然僵住,她轻轻舔了舔他的唇。
男人缓慢打开唇瓣,就在她还欲再舔的时候,他猛地压下她的后脑,大舌探出,重重将她的丁香小舌卷进了口中。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好似所有隐忍的夹杂着愤怒的欲望在这一瞬间得到释放。
他再不克制,疯狂吮吸她柔软的唇瓣和小舌,不断吞吃她的涎液,勾缠着与她深吻,两人微微张开的唇间隐约可见猩红的舌纠缠。
柳云诗被吻得喘不上气,眼尾很快变得潮红,眼睫染上湿意,身上泛出莫名的渴。
察觉到她收紧双膝的小动作,顾璟舟重喘了一下,然后掐着她的腰,压着她面对面重重坐了下去。
“唔!”
柳云诗骤然瞪大眼睛,身子挺了一下,既而在马车的颠簸中歪歪斜斜软了下去。
两人的唇始终吻在一起,吞吃得难舍难分。
马车恰好行驶到一处凹凸不平的路面,车轮碾过石子,柳云诗被撞得又酸又疼,下意识想要抬起身子。
偏偏他掐着她的腰将她箍进怀里,重重吻着,坚硬地破开湿软腔壁深处的紧窄。
“季辞他到过这么?嗯?”
顾璟舟的呼吸又烫又喘,还要在她耳畔低声发问,“他进来过么?说话!”
柳云诗骤然绷直了脚踝,无声地张了张嘴,然后软在他怀中娇颤。
顾璟舟侧首,顺着她的下颌一路将她兜不住的涎液吮去,依旧不依不饶,“回答我,诗诗。”
前面三天,顾璟舟虽然荒唐,但总顾及着她的感受。
然而这次他铁了心。
柳云诗早就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是下意识哭着回答:
“呜呜呜,不、不知道……”
谁料她刚一说完,顾璟舟突然顿住,之后就跟疯了一样,掐着她的腰将她翻过来。
“不知道?!”
顾璟舟将她的双手手腕掐在一起,卡着她的脖颈逼她直起身子,侧过头接受他的吻。
“哈!你居然说不知道?!”
顾璟舟气疯了,一声声身体力行地质问。
马车走上越发颠簸的路段,咯吱咯吱发出声响,抖抖索索看起来几乎要散架,桌上的茶壶茶杯被撞翻滚落一地。
水声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
他像疾风暴雨一般发泄着怒意,几欲将她吻得窒息。
柳云诗浑浑噩噩深思迷离,忽然,她如同一尾脱水的鱼,剧烈地挣扎起来,背在身后的手猛推他,“别……”
话音未落,顾璟舟已经严丝合缝地搂着她,重喘着停住。
他手贴着她的小腹,在她耳畔哑声道:
“到时诗诗怀了孩子,定然也是这样吧。”
柳云诗哭得嗓子都哑了,顺着他的话低头,见平坦的小腹当真像个怀胎四五月的妇人。
“顾璟舟你混蛋!”
顾璟舟被骂了非但不觉得恼,反倒越发笑了起来,“我就是混蛋。”
柳云诗感觉他隐隐抬了头,她脸色一白,“你、你出去……”
“不出去。”
顾璟舟将她翻过来,视线落下去,看着红肿的唇吞吐。
柳云诗羞耻地咬住唇,别开视线。
顾璟舟却瞬间红了眼,低下身吻她:
“诗诗,你本就应当是我的,你我自小相识,两小无猜,为何我只是离开几个月,再回来时,你我之间就有了旁人!”
季辞说对了,他疑心、害怕、患得患失,尤其是今日看到的那一幕让他没办法再当作没事发生。
他怕她有朝一日离开他,选择了另一个男人,所以他生出了想用孩子留下她的念头。
柳云诗无力地张着嘴,勉强维持着呼吸。
直到马车停在顾府后门许久。
他用外裳将她披上,然后抱着她起身。
柳云诗吓得一瞬间花容失色,说话都变了调:
“南、南砚!这是在外面!”
顾璟舟将她身上的衣裳拢得严丝合缝,低头睨了她一眼:
“我不堵住,若是不小心流出来了怎么办?”
柳云诗屈辱地咬住唇,原本煞白的脸颊因他这句话染上了红晕。
她从不知道,顾璟舟还有这般顽劣的一面,心中恼他。
然而顾璟舟根本没给她多想的机会,刚一迈开步子,柳云诗惊呼一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紧揪住他的衣领。
“南砚……”
“诗诗,别紧张,不然我会忍不住。”
顾璟舟又迈开一步。
柳云诗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到了一起,她试图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极力让自己放松下来,t紧咬住唇不敢让声音溢出来。
从府门口到东苑,柳云诗从未觉得这段路这般漫长,及至到刚进了房间,她没忍住,边骂边挣扎着哭了出来。
顾璟舟把累极了的她放到床上,将湿透的衣衫褪下,钻到被窝里。
侧身从后面抱住她,再度挤了进来。
柳云诗无意识地蹙眉轻哼,顾璟舟将她重新抓了回来,拥着她,不轻不重地磨着。
柳云诗再度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身下床褥已经被重新换了套干爽的,自己身上也显然被清理过,十分爽利,只除了……有些酸,哪哪儿都酸。
她刚撑着疲惫的身子坐起来,房门响了,顾璟舟端着餐食进来。
柳云诗想都没想,拿起旁边桌上的茶壶朝他砸了过去。
茶壶砸在顾璟舟身上,水渍溅了他一身。
顾璟舟脚步一顿,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嗤笑:
“诗诗,这是你今日第五次溅我一身水了。”
柳云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颊倏地染上一抹浓艳的红,沙哑着嗓音骂他:
“顾璟舟,你混蛋!”
“是,我混蛋。”
顾璟舟难得没有反驳,语气忽然难得变得严肃起来。
他放下餐盘,走到床边坐下,定定看着她,又恢复了从前可怜兮兮的小狗模样,拿起她的手,用脸在掌心蹭了蹭:
“诗诗,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在和他见面了,好不好?”
柳云诗眨了眨眼,不禁回头朝他去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哽咽的哭腔。
她轻轻抬起他的脸,果然见一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青年,眼眶红红的,眼里含不住的泪险些掉出来。
见她看过来,他侧过脸,神色尴尬地不住眨眼,试图将泪逼回去。
柳云诗心中所有气恼霎时间便烟消云散了。
她对季辞愧疚,但顾璟舟呢,原本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过去的种种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意气风发的少年、羞涩表白的少年、瞧见她与季辞在一起时愤怒的他,一幕幕冲击着她。
柳云诗掐着掌心沉默良久,张了张嘴:
“好,我答应……”
她的话未说完,忽然房间一阵地动山摇,屋中的博古架和书案上的东西辟里啪啦往下掉落。
房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顾璟舟神色一变,连同被子将柳云诗一裹,抱着飞快窜出了房间。
两人刚一出来,未出片刻,眼睁睁看着房子在一阵轰隆隆中倒了下去。
顾璟舟沉着脸,极力在晃动中稳住两人的身形。
房屋倒塌的灰尘还未落下,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人循声回头,见季辞脸色苍白地疾步走来。
原本四周就还在摇晃,季辞又走得着急,竟看起来有几分踉跄。
待他抬头看到柳云诗被顾璟舟完好无损地抱出来时,才长舒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快步走到两人身旁,蹙眉道:
“地震了。”
他上下扫了柳云诗一眼,然后看向顾璟舟:
“目前还不清楚具体是哪里地震,如今京城一带属你这一片震得最严重,我那别庄还未受到波及,为防止余震,你带诗诗先去我那里居住。”
“不去!”
顾璟舟抱着柳云诗就朝外走,“你算个屁,用不着你来给老子出主意!”
“那你就这样抱着诗诗去大街上么?!还是打算让诗诗继续冒险和你住在这府中?!”
季辞转身望着顾璟舟的背影,高声道。
看到他脚步停下,季辞无声嗤笑,淡淡道:
“还是说……你要像今日中午一样,再将酒楼清空了?”
他上前一步,眯起眸,语气中带了严肃的压迫感:
“顾璟舟,诗诗的名声,还够你这样折腾几回的?你可知今日酒楼之事,外面已经传遍了?若非我派人压了下去……”
季辞扫了眼柳云诗,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她缩在顾璟舟怀中露出的半颗脑袋。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此刻不是想其它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对顾璟舟道:
“所以顾璟舟,暂时讲和一两日吧,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第55章
此刻几人身后是一片烟灰腾起的废墟,府中众人乱成一团,唯有三人静静伫立,缄默无声。
仿佛同四周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过了良久,顾璟舟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姑娘,咬了咬牙,回头看向季辞,不情不愿道:
“前头带路。”
季辞挑挑眉,视线不自觉落在柳云诗身上。
见她依旧埋首在顾璟舟怀中看不清情绪,他状若漫不经心地开口:
“那么表妹呢,是否也愿意跟我走?”
他这话说的看似十分正常,然而听在顾璟舟和柳云诗耳中却各有深意。
柳云诗抿了抿唇,总觉得说出“愿意”,是在说另一层意思。
顾璟舟则嗤笑一声,“诗诗和我自然是在一起,我去哪儿她去哪儿,她去哪儿,我也跟去哪儿。”
季辞冷哼,“你怎么跟条狗一样。”
“季辞!”顾璟舟闻言,怒喝出声。
对比他的勃然大怒,季辞显得十分淡然,他淡淡扫他一眼,“你知道的,我的虎子就是这样。”
顾璟舟:“你……”
“南砚,别说了,我……有些累。”
柳云诗扯了扯他的衣领,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
顾璟舟想起今日自己确实将她折腾得够呛,忍了忍,终是闭了嘴。
走出两步后,他总觉得自己不搭话像是默认了季辞说自己是狗,于是想了想,又回了一句:
“你若再敢说我像狗,我不介意让你像个阉人!”
季辞一副根本不屑将他放在眼中的模样,没再说什么,走过两人身旁,朝府门口走。
柳云诗低着头,察觉到那片白色的袍角掠过,这才从顾璟舟怀中微微抬头,视线朝前看去。
季辞的背影依旧挺俊,月白色衣袍在一片凌乱的废墟中成为唯一的洁净,让人不由想起遗世独立的雪岭青松。
清冷、孤傲、茕茕孑立,却也孤单。
正出着神,脑袋忽然被人按了一下,柳云诗一头撞进顾璟舟怀中。
耳畔响起顾璟舟低低的咬牙切齿:
“你还看他!我与他被外人并称上京双绝,你眼里就没我么?!”
柳云诗抿了抿唇,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畔小声道:
“你在心里。”
顾璟舟脚步一顿,视线往前面不远处季辞的背影投去一瞥。
看样子那人似乎并未听到诗诗这句话。
不过没关系,顾璟舟依旧忍不住唇角上扬,露出心满意足的得意之色,将她抱紧了些,重重在额上印下一吻。
重吻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不算大,但他还是眼尖的看到季辞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心中霎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愉悦情绪胀满,连带着今日中午的气也都散了,不由抱着柳云诗紧走两步,故意与季辞并肩而行。
季辞面色清冷地瞥了他一眼,鼻腔中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似是对于他的幼稚手段感到不屑。
顾璟舟霎时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柳云诗及时拉了拉他的衣领,才算制止了。
三人便这么气氛诡异地上了季辞的马车。
出城的路上,柳云诗实在太过困倦,忍不住靠在顾璟舟怀中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两道视线一直定在自己身上,她睡得极不安稳。
后来有人将她的头按在了一个坚硬的肩膀上。
她嘤咛了一声,朝那人怀中蹭了蹭,听着那人重而有力的心跳,再度陷入沉睡。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重新躺在了床上。
屋外夜色浓重,房中染了许多盏灯,亮如白昼。
柳云诗眯了眯眼,立刻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醒了?”
“醒了?”
柳云诗嗯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感觉床榻一陷,带着龙涎香的热意靠近,顾璟舟将她扶着靠在他身上。
“饿了么?”
季辞的声音淡淡传来。
柳云诗看过去,见季辞坐在床边的罗汉榻上,手边放着一本书。
显然在她醒来前,那两人都未搭理对方,各自干着自己的事。
房中的气氛实在太令人窒息了,她本想说不饿,谁料还没张口,肚子先替自己回答了。
她尴尬地抿着唇,只好点头,“有些饿了。”
“我去端吃的。”
季辞看了顾璟舟一眼,温柔的语气淡了下来,“你要吃么?”
顾璟舟偏过头去,“我自己做,你……”
“随你。”
都不等他将话说完,季辞轻飘飘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似乎问他一句,只是出于表面的客套。
柳云诗回头,见顾璟舟脸色不太好,侧过去搂住他,轻轻捏了捏他的腰,细声软语道:
“就当是为了我,别闷着气了好不好?t我们只是暂住几日,待到你派人将房子修好,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顾璟舟沉默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又说:
“那你答应我,不准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与他私下见面。”
柳云诗一怔,犹豫了。
几人日后几日都要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不小心单独碰见的时候……
见她不答,顾璟舟脸色沉了下来,起身作势就要抱她,“我带你重新寻个落脚的地方!”
“我、我答应!”
柳云诗猛地攥住他的衣袖,着急道:“南砚,我答应!”
“答应什么?”顾璟舟问。
“答应日后不会同他单独见面。”
柳云诗从善如流道。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顾璟舟面上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之后转身,得意洋洋看着身后,故意道:
“哟,季大人,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夫妻二人正说体己话呢。”
他啧了一声,“往后我与诗诗二人少不得还有更亲密的事要做,季大人不会介意吧?”
看到门口那道月白色影子,柳云诗面色陡然一变,没想到季辞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句话定然被他听了去,她心虚地抬眸,从顾璟舟身侧小心翼翼朝季辞望过去。
一瞬间恰好对上他亦朝她看来的视线。
他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望过来的眼神中有隐忍的落寞。
柳云诗心间颤了一下,忽然有些埋怨顾璟舟故意诱导自己说出那句话。
她轻轻扯了扯顾璟舟的袖子,小声道:
“毕竟是在别人府中,你就少说些不行么?”
许是那个“别人府中”取悦了顾璟舟,他朝季辞挑了挑眉,然后转身扶她,故意与她耳语:
“好,我都听诗诗的,不说了。”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柳云诗忽然有些抗拒顾璟舟的亲近。
她推了他一把,没让他扶,自己软着腿走到桌前坐下。
顾璟舟哽了一瞬,也跟着在她旁边默默坐下,表情可怜兮兮的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柳云诗看了他一眼,故意没管他。
他两人坐定,季辞提着食盒也坐了过来,将里面的菜一样一样端了出来。
“府中众人我都遣走了,简单做了这几样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如今顾璟舟和柳云诗住了进来,他便将府中所有下人都遣退了,否则若是让人看到,于诗诗的名声不好。
如今偌大的府中只有他们三个人。
柳云诗看着眼前一桌鲜美的菜色,讶异抬头,“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季辞含笑替她盛了碗粥,递过去筷子,“尝尝?”
柳云诗犹豫了一下没接,回头看了顾璟舟一眼。
季辞当即明白过来,给顾璟舟递去一双碗筷,“菜做多了,一起吃吧。”
顾璟舟抬眼看了下季辞手中的碗筷。
季辞见他不接,直接放在他面前,冷道:
“你今日即便在我眼前饿死,我也不会管你分毫,只不过是知晓你若不吃,诗诗也不会吃——”
他看了眼柳云诗,见她面上闪过动容,季辞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重新看向顾璟舟,道:
“饭不让你白吃,你若觉得别扭,饭后你来刷碗,还有,明日我要炖鱼汤给诗诗补身子,你负责下河捞鱼。”
顾璟舟本想拒绝,但一听他炖鱼汤是为了诗诗,又忍了下来。
诗诗最近被自己折腾得确实有些虚弱,是该补一补,他本来这两日也吩咐了府中厨娘多做些补膳的。
见顾璟舟端了碗筷,柳云诗也才拿过桌前的碗筷小口吃了起来。
她第一口夹的是一颗翡翠虾仁,新鲜的甜虾火候恰到好处,入口//爆出鲜嫩甜美的味道。
“怎么样?”季辞笑问。
柳云诗点点头,真心实意地夸了句“好吃。”
季辞笑了笑,“好吃就多吃些,你太瘦了。”
话音刚落,只听碗筷撞击发出“光”的一声,顾璟舟扔下碗筷,欲要发作。
然而他刚一转身,对上柳云诗嗔怪的视线,嫉妒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顾璟舟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看着她,张了张嘴,在她的嗔怪和季辞好整以暇的目光中,憋屈地重新捡起筷子,给她夹了颗虾仁,“喜欢吃就多吃点。”
一顿饭吃下来,顾璟舟灌了半肚子气,柳云诗也觉得有些压抑。
唯独季辞像是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地用完膳,漱了口,甚至还煞有兴致地替几人削起了梨子。
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白皙,捏着一颗嫩黄色的梨。
小刀一圈圈割下去,长长的梨皮垂掉下来,澄澈透明的果肉饱满,渗出的汁水顺着他的指节滴落。
柳云诗看了一瞬,忽然想到那夜温泉池水中男人拿出水面的手。
她的心一慌,急忙撇开眼去,结果又对上顾璟舟的目光。
他不知看了她多久。
柳云诗抿了抿唇,在袖摆下悄悄牵住顾璟舟的手晃了晃,男人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季辞削完梨后,将梨切成四小块,盛在碟子里,放到柳云诗和顾璟舟面前,“吃些饭后水果。”
柳云诗用银叉叉了一块儿递给顾璟舟,自己也叉了一块儿咬了一口,“表哥不吃么?”
季辞晃了晃手中另一颗还未削皮的梨,轻笑:“我吃这个。”
他话音刚落,顾璟舟忽然低低骂了声“草!”。
柳云诗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噗”的一声。
等她再看去的时候,顾璟舟的银叉已经死死钉在季辞手中的梨上面。
而瞧着季辞面不改色的样子,显然早就料到顾璟舟会来这么一下,所以用梨身接住了叉子。
他蹙眉,将叉子拔下来,“西番进贡的梨,可惜了。”
“季辞!你他妈故意的吧?!”顾璟舟怒道。
“故意什么?”
顾璟舟看了柳云诗一眼,强忍着收敛怒火,“故意让我跟诗诗分一个梨?”
季辞重新削梨皮,闻言动作一顿,撩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恍然道:
“哦,倒是我疏忽了,那……”
他举了举手上的梨,好整以暇地笑道:
“这个给你吃?我和诗诗吃削好的那个?”
顾璟舟气急败坏地瞪着他没说话。
季辞又道:“哦对了,别忘了,你的锅碗还未洗呢。”
“我来洗吧。”
一直未出声的柳云诗站了起来,看了顾璟舟一眼,对季辞道:
“我来洗就好。”
季辞方才还闲适的神情闻言陡然一变,蹙眉道:“诗诗……”
柳云诗不等他说完,打断他道:
“表哥,我也在府中寄住,总不能白吃白喝你的,南砚可以捞鱼,所以以后的碗筷都由我来洗吧。”
打从来到季府别庄到现在,她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看似顾璟舟一直在无理取闹,实则一直是季辞在故意诱他生气。
季辞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在朝廷中浸润这么多年,又主管刑狱,阴谋手段不计其数,随随便便就能四两拨千斤。
顾璟舟纵使再聪慧,但多数时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玩弄的多是阳谋和兵法,又比季辞年幼几岁,轻易便变了被动。
季辞蹙了蹙眉,见她垂眸不语的模样,眼底眸光闪了闪,终是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俩都歇着吧,我去洗。”
“表哥……”柳云诗抬眸。
季辞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那一眼深得仿佛要看进她心里面去。
柳云诗抿唇,视线不经意移到桌面上。
微微摇晃的光影中,季辞削了一半的梨透出盈润的光,孤零零放在那里。
第56章
季辞在井边洗碗,一道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头也不回,冷笑一声,“被她赶过来帮忙?”
顾璟舟没说话,蹲在他旁边,捡起一个碗,跟他一样洗起来。
两个芝兰玉树的男人,蹲在月色下的井边,即便只是坐着洗碗刷锅这样的动作,依旧赏心悦目。
若是让京中女子看到清冷的季大人和桀骜不驯的顾小将军,一道在这里挽袖洗碗,定会忍不住惊叫出声。
此时月光如水,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过了半晌,季辞拿起一个盘子,用帕子擦干。
“你知道,我不会放手。”
他的语气淡淡的,在夜里比一阵风还轻。
顾璟舟冷笑,“与我何干。”
季辞喉咙滚了滚,溢出闷笑,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如刀一般锋利,直击顾璟舟要害:
“你也应当察觉了,诗诗忘不掉我,不然也不会今日在酒楼,放任我亲吻……”
“你她妈还敢提!”
他“匡”的一声扔下手中的盘子。
“你恼羞成怒有什么用呢?”季辞轻笑,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所以,我那日的提议……”
“你在痴心妄想!”
顾璟舟厉声说完,往隔壁方向看了一眼,又刻意收了语气:
“你把诗诗当什么了?你说爱她,就是愿意与旁的男人共享她?”
顾璟舟冷笑,“你的爱还真是惊世骇俗,更何况,你愿意,我不愿意!”
“南砚此言差矣。”
季辞指了指旁边。
顾璟舟顺着看过去,在离井不远的地方摆放着两张躺椅和一个小石桌,显然是平日里季辞用来消遣的。
那个雕花石桌上,放着一盘棋。
刻着“将”的棋子在最后方的中间位置,而在它的左右两侧斜前方,分别呈保护状放着一枚刻有“士”的棋子。
顾璟舟皱了皱眉,随即反应过来,猛地瞪向他,“你……”
季辞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也许换种角度,是诗诗被我们两个人同时伺候呢?”
“我知道她与你睡//过,但我不在乎,也不在乎她心里有过别的男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忠贞不忠贞直说,只要她在我身边。”
“季子琛你疯了!”顾璟舟眉头拧得更深,细细打量他,不悦道:
“还有,将你那个‘有过’纠正一下,她不是心里有过我,而是她始终心里只有我。”
他知道季辞从小并没有什么常人的感情,也从不将世俗的礼仪王法看在眼中,但他……
顾璟舟咬着牙,腮骨紧绷,眉头越拧越深。
“这有什么疯不疯的——”
季辞轻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诗诗为什么不可以?到时有了孩子,都随诗诗姓柳,如此,诗诗还能有什么顾虑?”
他的语气十分的云淡风轻,然而整个人说话时,眸中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浓墨重彩地涌动着。
顾璟舟攥拳看了季辞半天,忽然嗤笑一声,“做梦!”
他起身踢了一脚眼前的鹅卵石,侧头朝季辞看了一眼,语气狠戾:
“我与诗诗相识在前,两小无猜,诗诗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即便做我二人之间的第三者,你也不够格!”
顾璟舟说完,扬长而去。
季辞缓缓转过身,盯着他的背影,面色平静-
柳云诗刚将床褥铺好,一回头便见顾璟舟气冲冲地进来了。
她站起身迎过去一步,“怎么生这么大气,你与他……”
话音未落,顾璟舟已经疾步走到跟前,一把将她拥进了怀中,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她的腰箍断。
柳云诗轻轻颦了颦眉,忍着腰上的不适,温声问他:
“怎么了?”
顾璟舟抱了她半天,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柳云诗听出他话中的欲言又止,下意识攥紧掌心,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下。
若是从前,她定会问清楚他到底为何反常,但今夜她什么也不敢问。
沉默了半晌,她笑着捏捏他的腰,“你快去洗漱,床我快铺好了。”
她瞧见顾璟舟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不但没去洗漱,反而朝着床铺方向走去。
“都说了让你放着我来,你铺什么?”
他的语气中满是埋怨,但柳云诗还是听得心中一暖。
她转身,看着男人铺床的背影,语气中带了几分俏皮的调侃: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能铺好床吗?”
“怎么不能?”
顾璟舟语气也松了下来,似乎是想到小时候那次自己因为没人铺床而哭鼻子的事,他笑道:
“你别光记着小时候那回,现在我行军打仗,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谁的被褥不是自己收拾,我现在收拾得可好了。”
他三两下将被褥铺好,回身得意地瞅了她一眼,然后过来抱住她,在她唇上轻轻触了触。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难得温柔而认真:
“诗诗,这几个月你吃苦了,跟我在一起,从今往后都有我来伺候你,定不会叫你再受一丁点苦一丁点累。”
从小就毛毛躁躁的人,突然温柔起来最为致命。
柳云诗瞧进他泛着柔光的眸子,心中像是突然被人用一把箭矢射中一般,陡然窜起一阵激流。
他的少年郎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她眼眶发热,不由走过去,轻轻搂住他的腰,嗓音里染上哽咽,“南砚……”
“看来……”
清冷的男声裹挟着夜风进来,季辞不胜夜色寒凉一般侧首轻咳一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柳云诗闻言,身子一僵,下意识想从顾璟舟的怀中出来,然而刚一动,腰上传来一阵力道。
顾璟舟不动声色箍着她,仰着下巴对季辞道:
“你确实来的不是时候,季大人七窍玲珑心,什么时候也这么没眼力见儿了?”
他看了柳云诗一眼,瞧见她微微慌乱的神情,眸中闪过一丝黯色,转而对季辞道:
“我夫妻二人要就寝了,季大人该去哪儿去哪儿吧,啊?”
“总是念叨着夫妻、夫妻——”
季辞从门边进来。
男人的脸色有些差,想是此前的伤势还未彻底痊愈,他捂着唇轻咳一声,柳云诗这才见他另一只手中还端着一个瓷白小盅。
他将小盅放到桌上,掀起眼帘,幽深复杂的视线从柳云诗身上掠过,定在顾璟舟脸上,讽笑:
“既然是夫妻,我今日问你成婚了么,你在气急败坏什么?”
“谁气急败坏了!”
顾璟舟收紧手,察觉到柳云诗不适地轻哼,他又急忙松开。
今日一整天季辞都在试图挑起他的怒意,顾璟舟虽然不如他心思细腻,但也不是没有察觉。
只不过在面对诗诗的所有事上,他都做不到让自己绝对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两人对峙着沉默须臾,顾璟舟咬了咬牙,将视线慢慢移到柳云诗脸上。
柳云诗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中不禁骤然一紧,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真挚、灼热、幽深、孤注一掷又带着些忐忑。
她手心陡然渗出些许细汗,以她对顾璟舟的了解,她大概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果然,停了片刻,顾璟舟用紧到发抖的嗓音,低低问她,“诗诗,我们下个月就成婚,可好?”
“哒”的一声,季辞的手指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响。
一阵风从洞开的门口吹进来,靠近季辞身旁的几盏灯被熄灭,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昏暗中,季辞晦涩不明的眼眸。
如同冬日里幽深的潭,旋着漩涡,渗出冷意。
她刚对上他的视线,双颊便被顾璟舟捧着转了过来。
他让她看着自己,深吸一口气,再度问了一遍,“诗诗,我们下个月成婚可好?”
“滴答滴答”屋中的滴漏一声声响着,房间里三人安静到像是都屏住了呼吸。
空气几乎凝固住了。
柳云诗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耳中是漫长而钝的嗡鸣,身侧季辞的视线就犹如一根绳儿牵着她的一半思绪。
她张了张嘴。
察觉到她的犹豫,顾璟舟忽然扯了扯唇角,放下双手的一瞬间,柳云诗扫到到他泛红的眼圈和失望的神情。
“好。”
几乎都来不及细想,鬼使神差地,她张嘴轻轻吐出一个字。
“……”
说出这句话后,气氛安静了一瞬。
顾璟舟猛地抬眸看向她,“诗诗,你说……好?”
“嗯。”
柳云诗极力忽略另一道突然粗重的喘息,点头,“我说好,南砚,我们下个月成婚,我愿意……嫁给你。”
“那还真是恭喜你们二人了。”
季辞轻笑,视线移到柳云诗脸上,定住片刻,“早些休息。”
他指了指桌上的白瓷盅,“这里面是我炖的牛乳血燕,趁热喝了好安歇。”
说完,他神色平静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
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旁的情绪来。
顾璟舟蹙眉看了他的背影半天,转身看向柳云诗,“诗诗……”
“南砚,我有些累,想睡了。”
柳云诗只觉得在当着季辞的面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不知为何,口中也漫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顾璟舟眸中暗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过来。
他抱起她小心翼翼放到床上,自己也揭开被子跟着上来,将人搂进怀里:
“睡吧,我看着你。”
……
身侧很快传来顾璟舟悠长平稳的呼吸。
柳云诗侧身看过去,男人睡眼安静。
她轻笑了一声,侧过身面对他,手指轻轻顺着他的脸颊向下。
说好的看着她的,结果他先睡着了。
她的手向下,搂上男人精壮的腰肢,往他怀中靠了靠,凝视着虚空,笑容慢慢落了下来。
她今日再一次当着季辞的面选择了顾璟舟,而她也决心,这次做出选择就再不犹豫。
她和南砚之间的感情,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只是……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孩子她还不t想要得这么早,这几日他太过火,她犹豫着要去哪里寻一副避子药。
正想着,房门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动。
柳云诗一怔,看向门口的方向。
只见季辞一身宝蓝色锦袍出现在门口,见她看过来,男人抬了抬唇角,缓缓朝着她和顾璟舟的床榻走来。
柳云诗身子一震,下意识看了顾璟舟一眼,见他没醒,她急忙看向季辞,用嘴型说,“你来做什么?”
她的心随着季辞靠近的每一步而狂跳。
季辞却好像毫无顾忌一般,扫了眼熟睡的顾璟舟,嗤笑一声,“诗诗说我来做什么?”
他的语调同平时一样,甚至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难不成,还是来看他的不行?”
黑暗中,柳云诗看到男人眼底闪烁的幽光,平静而疯。
她吞了吞口水,压低声音,“你别过来,南砚待会儿醒来……”
“他会醒么?”
季辞已经走到床边,弯身,越过顾璟舟,掐住柳云诗的下颌。
他的宽袖甚至垂在顾璟舟脸上。
“即便你我在这里,当着他的面行了周公之礼——”
季辞顿了一下,柳云诗的心刹那间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瓣,缓慢勾唇,哂笑:
“他也不会醒来。”
“季辞你干什么了?!”
柳云诗吓得花容失色,她紧攥住顾璟舟的胳膊,狠狠晃了晃,一边晃一边叫他的名字。
季辞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慌乱。
片刻后,他收敛笑意,猛地掐着她的下颌欺近,唇贴过去,热气洒在她脸上:
“我说过,顾璟舟他护不住你,诗诗怎么就是不听呢?”
第57章
柳云诗的心瞬间跌落了谷底。
她僵着身子,只觉得下颌上那只手冰凉,像是攀了条毒蛇。
男人离得极近,几乎要贴上她的唇,她紧紧闭上眼,眼睫因害怕而不住轻颤。
“你把……”
柳云诗紧张到嗓子都在颤抖,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把南砚怎么了,你……”
“你现在还在关心他!”
季辞猛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血腥味霎时间蔓延在漆黑的夜色中。
柳云诗吃痛蹙眉,却不敢出声,身子轻颤了一下。
黑暗中又离得太近,她看不清季辞的表情,安静了须臾,她听见他笑道:
“不过是瞧他连日从边关奔波回来,不曾休息,给他吃了些助眠的药而已,表妹不必担心。”
季辞再次俯身,轻轻将她唇上的血珠吮掉,语气中兴味十足:
“不过这药效,我却不能保证,说不准,他下一瞬便醒来了,然后看到你我……”
“季辞!”
柳云诗一把挥开他的手,泪眼盈盈瞪他,却难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辞亦站在床边盯着她,神色莫辨。
过了良久,柳云诗最先受不住他的目光,低下头去,轻声道:
“倘若你今夜来,是气不过我从前欺骗了你,为了折辱我而来,那么你随意吧。”
她的手慢慢从顾璟舟的胳膊上撤离,既而抬头看着季辞,语气带着自嘲和堕落:
“如果你想要当着他的面对我如何,我定然是反抗不过你的,但你……”她的唇咬得泛白,“能不能让他睡得久一些。”
柳云诗话音落下,却久久得不到季辞的回应。
他只是定定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她忐忑地咬着唇,下意识拢紧自己身上单薄的寝衣,眼泪一颗颗默默往下滴落。
不知又过了多久,头顶上男人忽然啧了一声,轻笑:
“你当真愿意?”
他说着,手便伸了过来,修长食指沿着她的锁骨向外,轻轻将衣领挑开,笑得意味深长:
“当着你的南砚,与我欢//好?”
柳云诗身子一下下抖着,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说不清自己是希望南砚此刻立刻醒来,还是希望他睡得久一些。
白皙优美的肩在月光下更显莹润,像一朵绽放在黑夜里的昙花,白皙、圣洁,不染尘埃,却让人无端催生出摧毁的欲望。
柳云诗轻轻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瓷白的脸颊滴到季辞青筋隐现的虎口上。
季辞的手一顿,盯着她看了半天,重新将她的衣领拉回去,嗤笑的语气颇有几分意兴阑珊:
“别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你方才那话,虽然说着我可以随意处置你,但我猜,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倘若真被我当着顾璟舟的面怎么样,你就一死了之以全清白对么?”
柳云诗无意识攥紧被子,没说话。
她方才确实那般想过,但并不全是什么一死以全清白。
她想得是,就此离开,远走他乡,从此再也不要陷在两个男人之间,与他们痛苦得纠缠不休。
见她沉默,季辞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话。
他微微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语气淡淡的,几近呢喃,“柳云诗,是不是无论如何,你永远都不会第一个选择我。”
他的语气中太过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柳云诗身子一震,下意识抬头看他,却发现他面容平静,她忍不住怀疑方才那句话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顾璟舟的呼吸依旧平稳,丝毫没被眼前紧张而诡异的气氛所影响。
柳云诗低头瞧着顾璟舟的睡颜,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开始落泪。
“行了,别哭了。”
季辞轻轻捧着她的脸颊抹去眼泪,“我怎么舍得折辱你。”
他语气带着无力地自嘲,笑道:
“我只是许久未见你了,想……与你说说话而已。”
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柳云诗哭得得更加厉害了,好似自己的心也快被撕成了两半。
“不哭了。”
季辞凑过去,轻轻将她的泪含吮掉,“再哭南砚该醒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他刚说完,柳云诗骤然收了声,嘴唇抿得紧紧的,偶尔还忍不住抽噎一下。
季辞眸中蛰伏起一抹黯色,语气却愈发温柔,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道:
“诗诗,同我去外面说说话可好?”
话音刚落,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脸上飞快划过一丝犹豫,于是又继续循循善诱道:
“我若是要对你怎么样,今日在酒楼便不会放你离开,还有现在,我若是对你用强,你根本无从反抗,所以诗诗,你不必怕我,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而已,在这——”
他顿了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唇角,像盯着猎物的猎人,“拥有你我共同回忆的地方。”
瞧见她动摇,他继续给这场谈判加码:
“或者……你愿意就在这里,当着南砚的面,说说从前你我是如何恩爱的?”
“我跟你去……”
柳云诗睁大眼睛,惶恐地看了顾璟舟一眼,拉住季辞的袖子,“你别再说了,我跟你去。”
季辞压着眼帘,瞧了眼抓着自己袖子的纤纤玉手,唇角忍不住缓缓勾了起来。
“好,表妹真乖。”
他要她心甘情愿跟自己走,要她心里放不下他,要她无法心安理得地选择与顾璟舟成亲。
他要她全心全意地爱上自己,无法割舍自己-
月华如洗,白霜一般覆盖在整个院落。
因着季辞将府中下人尽数遣散,此刻周围安静得十分诡异,只有极远处的蝉鸣和鸟叫隐隐传来。
柳云诗瞧着季辞一直将自己往黑暗的偏僻处引,心中忐忑,不免停下了脚步,犹疑道:
“表哥有什么不能在此处说么?”
季辞回头,看了眼她的神情,再看看自己身后漆黑的院落,不禁轻笑出声:
“柳云诗,你同我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如今在怕什么?”
见她不说话,他只好从新走过来,指了指远处的湖心亭,“只是想和你找一个最佳的赏月地点而已,如今见你不愿,倒也罢了。”
柳云诗只看了那湖心亭一眼,便别开视线,脸颊微微发起了烫。
对于那个湖心亭的记忆,委实不太好。
季辞在月色下静静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到一旁廊下坐定。
“对于今日白天之事,抱歉。”
他仰头望月,声音淡淡的。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季辞并未回头,微微扬起的下颌更加凸显喉结,她瞧见他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轻声道:
“白日里那个吻,抱歉,我有些情不自禁。”
他收回视线回看向柳云诗,“回去后,顾璟舟为难你了么?”
季辞的目光温柔如水,像是丝丝缕缕都流进了柳云诗的心中,带起一阵莫名的涟漪。
她抿唇,“都过去了。”
原本她还以为季辞今日是知道顾璟舟要来,故意在那个关口吻她好让他起疑。
但此刻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太过真挚,不由让她又开始忍不住审视,自己此前是否对他有过太多偏见。
只因为从前他对她无情过t,只因为他是掌管刑狱之人,便觉得他一腔心眼子,满是算计。
“那就好,你当真打算嫁给他么?”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柳云诗看过去,却只看到他一个侧脸,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柳云诗仔细瞧了他半天,也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沉默片刻,道:
“表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从前我父亲一直想看到我成亲,可惜他走得太走,你知道么,这两日,我祖父给我来了信,他有意让我与楚国公的孙女成亲。”
季辞依旧望着月色,“所以今日听见你亲口说要嫁给南砚,我……忽然觉得自己应当放下了。”
他似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她,笑道:
“你是不是疑惑,既然决定放下了,方才又为何?”
见她微赧的神情,他视线落在她被咬破的唇上,在她没看到的地方眸光飞快闪过一抹黯色,转而温声笑道:
“只是气不过啊,气不过你选了南砚,抛下了我,不过你不要害怕,方才在走出来的一瞬间,走在你我曾经走过的路上,我忽然发现——”
他看向她,眸色真诚而平静,“我的心上已经没有你了。”
不知为何,柳云诗在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时,心中骤然划过一丝几不可察地酸楚,像是心脏突然被人攥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手心,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分明是应该松口气才对,但她心里却愈发像是被堵住了。
偏偏季辞还笑着继续道:
“下个月你和南砚成婚时,我许是会下江南公办,楚国公的孙女应当也会一道同行。”
“表哥要去江南了么?”
“嗯。”
季辞一直盯着她,眼神像网一样,将一直低着头并未察觉到的姑娘紧紧网住,不紧不慢道:
“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倘若你愿意——”
他喉结滚了滚,“我可以带你一起……”
“不必了!”
柳云诗急忙抬头拒绝,“不必了,多谢表哥,下个月我、我答应了南砚与他成婚。”
“好。”
季辞眯眸轻笑,继而起身,“既如此,回去吧,从今往后,你我——”
他顿了顿,背在身后的手指摩挲扳指,语气意味深长,“你我该以一种新的方式相处了。”
柳云诗今日本就魂不守舍,乍然听他说出这句话,只以为是今后两人各自嫁娶,该重新以表兄妹相称。
遂一面跟着起身往回走,一面应道:
“表哥说的是,祝表哥姻缘美满。”
季辞脚步顿住,侧首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姑娘的眼眸澄澈而单纯。
他不禁一笑,抬手在她发顶抚了抚,喟叹道:
“真是傻姑娘呐。”
第58章
季辞一路将柳云诗送到了顾璟舟的门口。
他站定,面对着她,笑意温柔而淡然,“进去吧,他今夜不会发现你我之事。”
他的话说得有些暧昧,柳云诗不由耳朵一热,抿了抿唇小声纠正,“今夜我与表哥本就没什么。”
季辞微微低头,削薄的眼皮下压,浓密卷翘的眼睫毛在眸中投出一抹黯色。
他视线在她面上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她微红的小耳朵上,微微眯起眸,笑道:
“倒是我表达有误了,你我今夜——”
他顿住了,手在背后摸出一条冰凉的链子,无声摩挲了一下,才笑着继续开口:
“今夜,确实没发生什么。”
柳云诗盯着地面,两人的身影有一截重叠,看上去像是他将她压桎梏住一样。
柳云诗的心里无端窜起一阵悸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季辞那句话的重音好意刻意压在了“今夜”上。
她悄悄抬头,觑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懒散,似乎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行了,更深露重,你进去吧。”
季辞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下了台阶。
“表哥!”
就在季辞的身影即将走出回廊的阴影,重新被月光笼罩的时候,柳云诗咬了咬唇,一狠心,小声叫出了声。
季辞脚步一顿,并未立刻回头。
而是在原地站住,闭了闭眼,喉结像是极度干渴一般重重滚了一下,换上一副无害的温良模样。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头,笑看向她,“表妹还有什么事?”
月光小少女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仙子,纯洁、清澈。
季辞不动声色舔了舔后槽牙,再与她待下去,他怕下一瞬他便会忍不住。
想将手中的金链条拴在她白皙的嫩柳一般的腰肢上,想压住她的膝窝,然后重重捣碎她。
想看到她哭到窒//息,因上不来气而浑身潮//红的模样。
一股巨浪般的潮涌在季辞身体中滚烫、沸腾,将他眼尾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他愈发压下眼帘,不让情绪轻易倾泻出来,唇角的笑反而更加端方持重。
“表妹?”
见她不答,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他有足够的耐心,幼时他曾亲自给祖父熬过一只鹰,后来审讯犯人的时候,一年半载他也都磨得下来。
更何况是眼前如珠似宝的姑娘,哪怕有朝一日,即便是死同穴,他也可以耐心等到那一天。
柳云诗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她抿唇走下台阶。
季辞身形高挺,即便她立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看着台阶之下的他仍要仰着头。
她眨了眨眼,抬眸盯着他,似是被他的视线烫了一下般,又急忙垂下头,视线落在他腰间玉佩上。
片刻后,似乎极难为情一般,小心而艰难地开口:
“表哥……表哥府中还有避子药么?”
眼前的玉佩微微晃了晃,玉佩下宝蓝色的衣衫上银丝云纹折射出流动的光泽。
她将头愈发埋下去,瞅着自己的绣花鞋尖,不敢出声。
太尴尬了。
可若是不问他要,顾璟舟这些时日看她又看得紧,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自己悄悄出府去买。
但若是日子一久,再喝药怕是就来不及了。
“原是为这事。”
季辞轻笑,“表妹……不想拥有一个与你的南砚的孩子么?”
柳云诗觉得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沉甸甸的。
她拚命绞着手中的帕子,摇了摇头,随后又似想到什么一般,解释道:
“不是不想,是……暂时不想。”
“随我来吧,我去厨房煎给你——”
他扫了她一眼,转身淡淡道:
“上次的,还剩一些。”
上次的,是她和他第一次那日,他离开后,派人给她送来的。
一些回忆又不自觉涌入脑海,柳云诗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不去想,乖顺地默默跟在季辞身后。
季辞生得俊美,气质又出挑,即便是烧火添柴的动作都异常赏心悦目。
药在火上煎着,季辞端了圈椅过来,“先坐会儿吧,约莫还得一会儿时间。”
他此刻心情十分好,对于亲手斩断顾璟舟想要孩子这件事情,令他觉得愉悦。
但他的语气中并未表现出来,一如既往地沉静。
柳云诗坐下后,季辞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她原本要拒绝,被季辞压住,“夜里凉,你也不想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让他察觉出身上的凉意吧?”
他这么一说,柳云诗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忐忑,“南砚他……不会突然醒了吧?”
话刚说完,她的耳朵便悄悄红了。
这句话怎么说的,像是她当真与他在偷着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她悄悄抬眸觑了季辞一眼,幸亏他似乎并未察觉到她话中的不妥,依然一副平淡无波的样子,温声笑道:
“不会,你应当让他好好睡一觉。”
柳云诗总觉得季辞话里有话,还未品出一二,又听他道:
“不过你放心,那药不伤身子的。”
顶多让他一个月不能人道而已。
季辞唇角挂着无害的笑,“怎么说,他也是我的表弟和挚友,我怎么可能伤害他。”
柳云诗点点头,听他的语气,他觉得他是彻底放下了。
虽然心中有些奇怪的情绪,但柳云诗想,这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她小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表哥……谢谢你。”
她的语气十分真诚,澄澈的眼神似乎不染一丝杂质。
季辞方才那股滚烫的情绪又开始躁动,他背在身后的手缓慢摩挲那条冰凉的链子。
极力隐忍,才没有立刻将那链子套在她的身上。
傻傻的小白兔,感谢一只猎豹伪装出来的仁慈,还真是——有意思。
季辞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有趣,他之前又何苦绕那么大一圈,还妄想她自己能主动回来呢。
他轻笑一声,没说话,背对着她t站在灶台跟前,垫着帕子将砂锅中的药缓慢倒进碗中。
哗啦啦的水声中,季辞的语气意味不明:
“表妹,药好了。”
柳云诗起身要去接药,季辞却绕开她的手,“烫,晾一晾,怎么总是记不住?”
之前她喝药就被烫过,还是在之前她故意跳湖发烧那次。
想不到他居然知道。
柳云诗脸一红,不禁尴尬地捏了捏耳朵。
季辞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放下药碗,转身去旁边寻了一个小瓷瓶来。
他拔开瓷瓶的盖子,将自己手上缠的纱布卸下来,用帕子沾了些清水擦拭干净,用重新从瓷瓶中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
柳云诗这才发现,他的伤口看起来很深,除了手背上的伤口外,手心看起来还有一道更深的伤口。
看样子倒像是被什么碎瓷片割破的。
她蹙了蹙眉,“表哥的手心……”
季辞动作一顿,回看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总觉得他刚看过来的一瞬间,眼底充满阴鸷的冷意。
她愣了一下,再看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只听他温声说,“玉佩碎了,不小心弄伤的。”
柳云诗“哦”了一声,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道玉石碎裂落地的声音,似乎……是那日自己中药的时候。
那夜的记忆很混乱,醒来的时候又被顾璟舟缠哭,应该说那三日三夜她的记忆都是乱的,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了,更是没精力去想他。
她的视线落在他手心的伤口上,难不成那夜她和南砚……他听到了?
柳云诗慌乱地深吸一口气,不敢去想。
正想回头看看自己的药怎么样了,余光一瞥,察觉他单手缠纱布似乎有些不利索。
她犹豫了一下,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平静上前,“我来替你包扎吧。”
季辞动作一顿,淡淡往她脸上扫了一眼,松开手将纱布递给她,“那就多谢表妹了。”
柳云诗不敢看他,低着头极力忽视他的视线和喷洒在头顶的热意,尽力不去触碰他的掌心肌肤,小心翼翼将纱布缠绕好。
“好了。”
她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轻松,抬头看他。
季辞却在她抬眸的瞬间,立刻收了视线看向别处,“多谢。”
柳云诗微一点头,拿起药碗盯着蹙了蹙眉,然后深吸一口气一饮而尽。
温热的药汁顺着喉咙滚落进胃里,她仰着头,总觉得季辞的视线似乎同那药汁一样,将她从上大小浸染了个遍。
她心中忐忑,连带着药汁的苦涩都被冲淡了。
刚一放下碗,眼前出现一颗包裹着油纸的蜜饯。
柳云诗愣了一下,敛眸摇了摇头,“已经不苦了。”
“这么快就不苦了么?”
季辞温声询问,继而将蜜饯收起,“也好,那我送你回去吧。”
柳云诗盯着他将蜜饯放回盒中,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地点点头,“好。”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一前一后地走回去,季辞始终在柳云诗前方不远不近地位置,像是永远都保持着克制有礼的距离。
到了门口,他也未曾停留,看着她上了台阶便转身离开。
直到身后的门发出轻轻的声音,季辞方才在缠着绿枝的月洞门后停了下来。
他终于忍不住将金链子拿了出来。
泛着月色冷光的金链子雕工精美,极细,但极为结实,细看下去,与柳云诗脚腕上被他亲手带上去的那条脚链看起来十分契合。
季辞抚摸着链子,轻声笑了一下,眼眸中的情绪渐渐淡了下来,却像是积蓄了更大的狂风巨浪,在平静下蛰伏着。
“贺轩。”
季辞对着虚空开口,身边黑影晃了一下,无声出现在他身后。
季辞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让你做的那件事,尽快。”
第59章
柳云诗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才刚躺下,顾璟舟嘟囔了一声搂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忙屏住呼吸。
过了须臾,她感觉顾璟舟的手动了,在她身上摸了摸,然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瞧见他醒来,柳云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黑暗中,两人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
“你……”
顾璟舟似乎还有些怔懵,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她,蹙眉,“你去哪儿了?身上怎么这么凉?”
柳云诗吓得声线都绷紧了,她强压住自己的心跳,尽力用平日里的语气冲他娇嗔道:
“还能做什么,你怎么什么都问?”
顾璟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况且自己从军多年,对于自己身体的异常之处十分敏感。
他敏锐地发觉自己方才的睡眠似乎有些不正常。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她轻轻搂进怀中,埋进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淡得不能再淡的沉水香骤然窜进了鼻腔中。
顾璟舟知道,季辞平日里习惯熏沉水香,但倘若是白日在酒楼里沾上的味道倒也说得过去。
但偏偏,今夜吃饭的时候,他从季辞身上闻到的沉水香有别于他平日里用的,而是一种岭南进贡来的沉水香。
那种沉水香,在普通的香中多了一丝薄荷的味道。
而现在,诗诗身上的沉水香,就是季辞今夜里用的那种,所以……她是趁他熟睡的时候,出去见他了么?
思及此,顾璟舟的心沉了下去,手上拥着她的动作便不觉用了力。
“南砚……”
直到柳云诗轻声唤他,他才骤然回神,松开了她。
柳云诗感觉顾璟舟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
她还未品出那一眼之中的深意,只觉眼前一晃,顾璟舟已经一个翻身压了在她的身上。
“南砚!”
柳云诗刚喝了避子汤,不想再来,抬手便想推拒他,“此刻夜深……”
她本想说“此刻夜深了不宜闹得动静太大”,然而话说到一半,顾璟舟忽然压住她的手腕,猛地吻了下来。
她本欲说出口的话便被他尽数吞进了口中。
柳云诗吓了一跳,本能地抗拒了一下之后,便顺从地软下了身子,任他撬开自己的口腔抵了进来。
顾璟舟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次次都带着浓烈的占有欲,总像是想将她侵吞入腹一般。
很多时候柳云诗都是被迫承受,甚至难以招架。
今夜的他似乎更为过分,虽不至于像白日里那样抵入她的喉咙,却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拼了命地在她的口腔中掠夺。
柳云诗檀口张开任他的舌攻入,颤着她的小舌勾缠,涎液顺着唇角溢出。
她难受地蹙眉,拥着他的背不断抚摸,意图让身上的人不要吻得那般凶猛。
忽然,她感觉唇上一痛,一股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口中,柳云诗身子一僵,只觉得整个人从头凉到了尾。
那是方才季辞咬到自己的地方……
顾璟舟动作一顿,柳云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的舌还在她的口腔中,她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倒是他,先退了出来,低头拧着眉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道:
“抱歉,诗诗,我不是故意的,疼了么?”
柳云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顾璟舟定是觉得,自己唇上这处伤口是被他吮吸烂的。
她慌乱地喘息,只觉得心脏狂跳不已,然后垂下眼睫不敢面对他的视线,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小声道:
“没关系,不疼的。”
瞒下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柳云诗心中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似愧疚,却又有种莫名的身体上的兴奋,像是血液在沸腾,酥麻的刺激感窜遍全身。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季辞不出所料的轻笑,像是在笑她,又像是在嘲笑顾璟舟。
这就是他的目的吧,柳云诗忽然恍悟,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一瞬间什么兴致都没了。
她推了推他,软着嗓音小声撒娇:
“南砚,我今日真的……很累,可不可以不要了。”
今日从在酒楼回去的马车上开始,一直到后来睡着,顾璟舟足足要了两个时辰,她现下是真的困得不行了。
本以为自己说出这些,顾璟舟定然又会撒泼耍赖来上一回才肯罢休,谁料顾璟舟只沉默了一瞬,便答应了下来。
柳云诗一愣,抬头看向他。
顾璟舟却已经从她的身上翻了下来,恰好躲开她看过去的目光。
他替她掖好被子,眼神闪躲地对她说:
“你先睡,我忽然想起陛下让我写一个东西,我尚且没弄完,去去就回。”
说罢,甚至不给柳云诗反应的时间,在她还未将“南砚”两个字叫完的时候,人已经推开门出去了。t
他先去了隔壁房间的盥室,解下亵裤摆弄了一番。
然后恶狠狠地低骂了一声,穿好衣裳,从架子上抽出一把长刀,怒气冲冲地朝着季辞的院子冲了过去。
季辞的房间灯黑着。
他“光”的一声踹开门,挥起长刀就朝着床上猛地砍了过去。
谁料床上之人似乎早有防备,陡然翻身起来,一把架住了他坎来的长刀。
“顾小将军。”
是贺轩的声音,“想不到顾小将军这么快就发现了。”
顾璟舟咬牙切齿,猛地用刀刃推开他,“少他妈废话!让那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他已经全然丧失了理智,浑身散发出修罗般的冷厉,恨不得立刻砍下季辞的头,让手底下的弟兄们当夜壶。
“季大人被陛下连夜召进宫了。”
“老子去宫里找她!”
顾璟舟想都未想,抬脚就朝外走。
他现在已经被气疯了,妈的季辞,深夜见他的女人,还敢阴他!
他方走出两步,贺轩追了出来,横剑在他身前,“顾小将军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不能人道么?”
“你什么意思?!”
顾璟舟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泛红,像狼一样狠狠盯着他。
“我家大人的意思是,您稍安勿躁,夜深了,回去好好休息——”
顾璟舟将刀往旁边的桌子上狠狠一甩,刀尖硬生生扎透了足有三寸的紫檀木书案。
刀尖发出嗡鸣,在月色下格外森冷。
“我休息他妈的!给他传话,让他滚回来!不然掀了他的别庄!”
“我家大人说了,您若是掀了别庄,那您这不举之症,怕是好不了了。”
顾璟舟猛地看向贺轩,气笑了,“威胁我?我顾璟舟何时怕过人威胁?”
“倒不是威胁你。”
贺轩将刀从书案上拔出来,双手呈递上去:
“只是我家大人说了,这解药世间只有独一份儿,他只记得放在了别庄,至于放到了哪里,他倒是不记得了,劳烦顾小将军今夜自己找一下。”
“我家大人还说——”
贺轩看了他一眼,“您也不想您这不能人道之事,让柳小姐知道吧?”
顾璟舟沉默了一瞬,忽然冷笑一声,一把从贺轩手中夺过刀,“这就是你们季大人说的和解,还当真是下作!”
……
“下作么?”
马车摇晃,放置在小几上的灯盏也跟着摇晃,昏暗的灯光在季辞如玉一般的脸上切割得棱角分明。
他自小出生便不受母亲待见,后来又被虐待喂毒,他本就出生在阴暗中。
之后他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刃,刑狱中见惯了下作之人,也用惯了比他们更下作的手段。
从前他从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但当他每每看到柳云诗的美好的时候,又对自己产生深深的厌恶。
他轻嗤一声,“是挺下作的。”
他将手背搭在眼帘上,唇角微微勾起,令人看不清神色。
但那有如何呢,他敢肯定,今日倘若顾璟舟手边有一包这样的药,他定然也会毫不犹豫地下给自己。
他太了解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谁会料到,就连喜欢的人,都会是同一个。
“主子……”
陈深在一旁小声开口。
季辞从思绪中抽出,放下手臂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
陈深咽了咽口水,小声发问:
“您给顾将军下的迷药,明明可以多下一些,这样他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咱们也不用大半夜驾个马车在城中乱转,怎么……”
季辞手指搭在桌上,轻轻“哒”了一下,笑道:
“你不觉得,让他半夜醒来,更有趣么……”
他给他下的药量都是精准算过的,包括柳云诗晾那一碗药的时间,还有给她披上自己的衣衫时,故意让她染上自己新换的沉水香的味道。
为的,就是让顾璟舟刚好醒在她从外面回去的时候,然后发现她的身上带着自己的味道,知道她趁他睡着的时候,同自己在一起。
让那颗原本就被他中下的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
一室昏暗。
季辞的眼中缓慢浮现出一抹自我厌弃的神情,却又在那抹神情之下蛰伏着一丝兴味。
他执掌刑狱多年,早就知晓,杀人,不光是像顾璟舟在战场上一刀下去了结的事情,那样太仁慈。
更多的时候,诛心才是最有力的必杀技-
另一边,季府别庄。
顾璟舟站在黑暗中,神色沉郁。
“主子,您当真要用上那个蛊么?”
程宿担忧。
那蛊毒性烈,世间稀少,可是从前给敌人首领级别的俘虏言行逼供时才能用的。
若是蛊毒发作的时候,不及时解毒,中蛊人就会五脏六腑犹如刀绞,七窍流血,痛苦万分。
但又不会立刻死去,而是每月一次,一次比一次疼,直到疼够七七四十九次之后,要么被活活疼死,要么就能侥幸活了下来。
曾经他们俘虏过一个以铁血硬汉著称的地方将军,结果那将军也没能熬过去,在第八次蛊毒发作时招供了。
至今还没人能熬得到第四十九次。
顾璟舟睨了他一眼,冷道:
“少废话,让你拿来你就拿来!”
“那……”
程宿浑身一哆嗦,硬着头皮问,“将母蛊种在谁身上?”
顾璟舟想了想,“不要母蛊,留下解药就行。”
那种蛊毒有两种解法,一种是直接将母蛊杀死,蛊毒立解。
另一种则是用解药。
但解药的效果十分慢,要半年才能彻底解了。
所以即便是刚一中蛊毒立刻开始服用解药,很多人也会因受不住而生生疼死,或是自裁以求解脱。
程宿犹豫了一下,本想再劝。
然而一转头,看见自家将军的脸色,他又噤了声,磨蹭了一下,将两只瓶子交了出来。
临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将军慎用。”
第60章
柳云诗昨日被顾璟舟和季辞折腾得心力交瘁,一觉睡得极沉。
等到醒来的时候,思绪恍惚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和顾璟舟一起住在季府。
但她左右看了一圈,心中却是一惊。
此刻她并未在昨夜入睡的房间里,而是……
她抿了抿唇,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了一圈后彻底确认,自己此刻是睡在湖心亭二楼的软榻上。
柳云诗眉心重重一跳,心中升起一抹无端的慌乱。
这二楼房间中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她自己一人,她不知道是顾璟舟趁她睡着将她抱过来的,还是季辞。
但终归,这湖心亭是一切矛盾开始的源头,她此刻不明不白睡在这里,定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正想着,楼梯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柳云诗身子一僵,急忙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随着脚步声渐近,她的心跳声也越发重而急。
忽然,一阵白粥的香气传来,独属于顾璟舟身上熟悉的龙涎香窜入鼻腔,柳云诗紧绷的心这才缓缓放下,假装刚醒来一般,悠悠睁开眼睛。
“你醒得刚好,我刚煮了粥来。”
顾璟舟见她醒来,过来将她抱起来,在她颈间狠狠嗅了一下,满足地笑道:
“诗诗身上好香,怎么都闻不够。”
他像只大狗一样在她怀里蹭了蹭,“诗诗平日里用的什么香,以后我也和你用一样的可好?”
柳云诗觉得今早的顾璟舟有些异常,但想起他从前也这般黏过她,便未往旁处想,只道:
“就是些寻常女子用的熏香,没什么特殊,你堂堂一个将军,用什么女子的熏香。”
说着她站起身,顾璟舟却仍缠着她的腰,在她身上狠狠嗅了嗅,才松开她,跟着她起身:
“将军有什么不能用的,我就喜欢和诗诗用一样的香,要么,诗诗以后用我的龙涎香可好?”
柳云诗瞧他一眼,“你若愿意,我倒是无妨。”
顾璟舟闻言,原本神情中的那抹怪异的阴翳骤然消退,眼神一亮,“那就这么说定了。”
柳云诗嗯了一声,走到桌旁,奇怪道:
“你将我带到这里做什么?昨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陛下交代的任务可完成了?”
从昨夜顾璟舟离开,到今日她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未见到季辞人,这一切都处处透着古怪,但她不敢问季辞在哪里,怕顾璟舟又想多。
“完成了,我回来的时候瞧你都睡熟了。”
顾璟舟面色坦然。
看她漱完口,顺手给她盛了一碗粥,“本想带你来这里看日出,但将你抱过来,瞧你睡得熟,又没忍心叫你,等回顾府了,咱们也盖个能看日出的亭子。”
这个湖心亭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湖面,别庄又是建在郊外,亭子前面没什t么遮挡,确实能看见日出。
柳云诗听他这么说,放心了一些,小口喝了口粥。
“好喝么?”
“嗯。”
柳云诗点点头,声音软糯乖巧道:
“你也一起喝呀。”
顾璟舟凑过来,盯着她娇小可爱的单纯面容,笑得狡黠:“我想让诗诗喂我。”
柳云诗喝粥的动作一顿,眼底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从前他生病时,总是不爱吃饭,每次都非得她喂他才肯吃,像现在一样。
她忍着笑,故意严肃道:“那你还不快坐好。”
顾璟舟一听,非但没自己坐下,反倒一把将柳云诗抱了起来,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放在了自己腿上,“坐好了。”
他如今身材越发高大,柳云诗在他怀中被他衬得娇娇小小的一只,即便坐在他的腿上,肩膀也只到他的胸前位置。
偏顾璟舟还恬不知耻地蹭过去,“现下诗诗可以喂我了。”
柳云诗嗔瞪他一眼,“这么被你抱着怎么喂?”
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她依然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顾璟舟唇边。
顾璟舟看了她一眼,却是握着她的手,反手将粥喂进了她的口中。
柳云诗吓了一跳,手一抖,勺子里的白粥便恰好不小心滴出来了一些,落在她的唇角。
顾璟舟灼亮的眼神骤然一黯,喉结重重滑滚。
他原本握着她手的大掌下滑钳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卡住她的后脖颈,滚烫的气息瞬间压了下来。
先是将她唇角的白粥一点点仔细舔舐干净,然后舌尖顺着撬开她的唇齿挤了进去,将她来不及吞咽的白粥尽数卷进自己口中。
喉结吞咽的咕嘟声听得人面红耳赤,柳云诗被他吻得眼角发红,另一只尚且自有的手抵在他的胸前,气息不稳地轻喘着。
顾璟舟离开她的唇,眼底含着浓重的欲看了她一眼,粗喘着开口,“诗诗,我想吃……”
柳云诗头脑发懵,还没问清楚他想吃什么,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被他抱坐在了靠在窗边的桌子上。
“南砚!”
柳云诗惊呼,身旁就是那扇窗户,那日她也是在这里,被季辞抱在怀中。
顾璟舟低头看了她一眼,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高大的身躯已经低了下去。
“唔……”
柳云诗骤然掐紧桌沿,白玉般的手指因用力,骨节泛了白。
她的两条白嫩的脚腕被攥住,推到桌沿上,顾璟舟将她的手拿开,让她握住自己的膝盖,语气带着痞笑道:
“桌子硬,诗诗别抓桌子。”
柳云诗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仰起脆弱的雪颈,檀口微张,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哭湿了眼。
柳云诗曲指,紧紧咬住自己的指节,不让哭声溢出来,她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喝个粥,又变成了现在这幅局面。
忽然,混沌中,她似乎又听到楼梯上又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声音。
那脚步缓慢而端方,一瞬间就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柳云诗一下子便从迷离中惊醒了过来,慌了神一般伸手去推男人的肩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到。
那脚步声渐近,她心中一急,下意识便用脚去踢他。
岂料她的脚腕被他抓住,男人非但没有停下来,反倒还像是故意一般,越发放肆。
柳云诗又急又惊,偏偏紧咬的唇不敢松开一丝,怕还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一不小心先溢出让人起疑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渐近,她眼泪都急出来了,但似乎越是紧张,另一种感觉也莫名更为强烈。
就在脚步声转过一二楼拐弯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她脚趾陡然绷直,过了片刻像是晕倒般软了下去。
顾璟舟眼疾手快起身拥住她,将她衣衫整理干净。
下一瞬,季辞的脚步便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在楼梯口站定。
柳云诗余光瞥见楼梯口似乎有一道身影,她却已经全然顾及不上,浑浑噩噩地在顾璟舟怀中大口呼吸。
过了良久,她似乎听见季辞闷闷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带着嘲讽。
思绪渐渐回笼,她这才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羞耻意,埋在顾璟舟怀中不肯抬头,却仍觉楼梯口那道视线灼人。
季辞朝地下那滩水看了一眼,视线又定在顾璟舟反着光的唇角,“顾小将军天赋异禀,想必——”
他轻笑一声,不无讽刺道:
“顾小将军从前与敌军交战时,也深谙,一路若是行不通,便另辟蹊径的道理吧?”
他啧了一声,“但我须得提醒你,歪门邪道终究是歪门邪道,不是长久之计。”
柳云诗感觉顾璟舟胸腔震动,闷笑着哼了一声,听他反驳道:
“既然季大人这么深谙战场之道,那不知道……季大人对自己掌管的刑狱又了解多少?”
季辞没出声,顾璟舟冷笑一声接着道:
“也不知道季大人刑狱中,最折磨人的刑罚是什么?季大人自己可试过能不能承受?”
顾璟舟话音刚落,柳云诗便觉得楼梯口那道视线陡然变冷。
沉默良久,她听见他轻笑一声,走了过来,语气如常道:
“府中没什么食材,我从宫中回来路上,顺道去酒楼带了午膳,一起用一些?”
顾璟舟低头看了柳云诗一眼,小声问:
“吃么?”
柳云诗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她羞赧地抿唇点了点头。
季辞道:“去楼下吧,这里……我回头让人来打扫。”
柳云诗越发觉得羞赧,只觉得季辞视线在自己脸上逡巡了一圈,然后递过来一个帕子,“擦擦吧。”
见她疑惑看过来,他低低笑道:
“脸上的汗。”
柳云诗原本潮红未散的脸颊更加发红。
她咬了咬唇,正要接过,顾璟舟忽然一把将他的手挥开,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了擦。
“不劳你费心。”
“也好。”
季辞声音淡淡的,似乎并未因顾璟舟的动作而产生不虞情绪,他扫了顾璟舟一眼,重新看向她,像是故意的一般,问她:
“那你今日可还需要……”
季辞的话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想了半天,说:
“那个药”。
柳云诗一听,心中霎时一阵紧张,下意识朝顾璟舟看去。
顾璟舟眉头紧皱,冷脸问季辞,“什么药?”
季辞瞧了柳云诗一眼,唇畔笑意带着意味不明。
柳云诗心跳加快,紧盯着他,见他缓缓启唇,慢悠悠道:
“消肿化瘀的药而已,你紧张什么?”
顾璟舟神色一冷,“谁紧张了?!她不需要,往后她的事不牢你操心!”
“那饭是吃还是不吃?”
顾璟舟语气一噎,“季辞你他妈打发乞丐呢?!”
说着,他又想上前,被柳云诗眼疾手快拉住。
她从窗口指了指楼下,小声道:
“南砚,有外人。”
顾璟舟动作一顿,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只见岸边聘聘婷婷走来一个紫衣女子。
那女子身姿纤细袅娜,虽然离得远看不清容貌,但仍能看出气度不凡,仿若出水芙蓉一般清理脱俗。
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柳云诗眼见得顾璟舟脸上神情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原本的怒意也消散了不少,回头蹙着眉,不悦地问季辞: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听见他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柳云诗心中一沉。
她下意识再次朝那女子看去,这才眼尖的发现,那女子头上戴的发带,正是从前他瞧她戴的好看,刻意问过她是在哪一家买的那种。
因着那家的发带绣花和用料十分具有特色,她又十分喜欢,便记得清楚,即便离得老远,一眼也能看得出来。
她抿了抿唇,先是扫了一眼季辞。
在季辞平静的视线中,看向顾璟舟,张了张嘴,艰难发问:
“南砚,她……是谁啊?”
50-60
第51章
“顾璟舟!”
柳云诗小声地咬牙切齿。
她压着他的手,“啪”的一下将盖子合上,不欲再与他多说半个字,转身就要离开。
顾璟舟瞧见她是当真恼了,急忙收起这几日的混不吝,一把拉住她,小声道歉:
“好诗诗,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柳云诗眼圈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她本欲甩开他的手,又顾念着此刻尚且在官署门口,怕拂了他的面子,想想作罢,只气道:
“你堂堂一国将军,怎能如此幼稚,这么做就是只是为了气……那人?”
“也不是,其实是当真想让你来给我送汤。”
后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今早临出门前,让顾淮吩咐厨房加进去的。
柳云诗气道:
“既然汤给顾大人您送到了,那我就回了。”
顾璟舟低着头没说话,手却紧紧攥着柳云诗的袖摆不让她走。
他确实疏忽了,从前在军营,大家之间的玩笑比这还过分,都没觉得有什么,所以他忘了这里是京城,和边关不一样。
况且这几日,他从身到心彻底与诗诗契合在一起,自是太过得意忘了形,又想着那日在季府别庄湖心亭中看到的一幕,心中一时气不过,才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若只是单纯的送汤倒也不打紧,坏就坏在今早不该脑子一抽出了那馊主意。
所幸方才并未有几人看到。
见他这副模样,柳云诗心中的气也慢慢消了些,其实这个算不得什么大事,她气的是他不尊重自己。
她手上故意放重了力道,捏了捏他的腰,放缓了声音:
“我真要走了,老在你这官署门口站着不是回事,今日之事以后不许再犯。”
顾璟舟点头如捣蒜。t
柳云诗轻声叹气,抿了抿唇,趁机小声跟他道:
“还有,这三日你都去书房睡,不许回屋。”
谁知他听完,突然神情一转,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这般模样倒是叫人险些忘了他在床笫之间时的凶狠样。
柳云诗一想起这几日的经历,吞咽了一下,并未心软,“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不原谅你了,我今日便收拾东西,从顾府离开。”
“别!”
顾璟舟急了,“我答应就是了……”
柳云诗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险些被他这副模样逗笑。
她抿着唇默了一下,故意压着唇角,佯装严肃道:
“那我便姑且再相信你这一……”
“哟,这不是顾大人么?难怪顾大人放着饭堂的饭不用,一忙完就匆匆不见了人影,原是有人给送了饭呢。”
忽然,一道略有些调侃的声音横插进来,将柳云诗未说完的话强行打断。
她下意识循声望去。
阳光刺眼,官署的大门内背着光走出来一群人。
待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些人时,柳云诗身子一僵,心脏忽然漏了一拍。
被五六个穿红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簇拥在最中间,款步而来的,正是几日未见的季辞。
而方才说话的,正是季辞身后看起来年纪轻一些的一个青年。
季辞与旁人一样,都穿着红色绣暗纹官袍,但他因肤色冷白、身姿出挑,在一众人中便显得鹤立鸡群,气度不凡。
仿佛他一出现,所有的光便瞬间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柳云诗从未见过季辞穿红色衣裳。
不想,一贯清冷的他,穿上红色来倒显得多了几分旖丽的艳。
就好似清冷只是他伪装的表皮,而在冷峻之下悄无声息地滋生着摄人心魂的妖冶。
不经意一瞥,便能勾着人心跳止不住地乱颤。
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恰好那男人跟旁边之人说完话后回了头,视线一瞬间与她的对上。
电光石火间,柳云诗陡然压住呼吸,周遭的一切声音和景象都变得模糊,眼前只有季辞的面容和他幽深到能将人吸进去的瞳眸。
两人的目光在初秋午后潮热的空气中相撞,像是一眼万年的近,又有些恍如隔世的远。
心跳声一下下砸在耳中,柳云诗几乎忘了反应。
忽然,腰上一重,她蓦然回神,察觉是顾璟舟将自己紧紧揽进了怀中。
柳云诗抿了抿唇,手放在顾璟舟桎梏她腰的手背上,悄声唤了声,“南砚。”
顾璟舟的脸色黑得厉害,他并未因此而放手,反倒更用了几分力道,显然是因她方才的样子而生气了。
刚刚还可怜兮兮摇尾乞怜的小狗,顷刻间便变成了眦着獠牙护崽子一样虎视眈眈盯着对手的狼。
“南砚……”
柳云诗又叫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乞求,“别……”
此刻这么多人,她是当真害怕以顾璟舟的性子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她感觉顾璟舟咬了咬牙,手底下攥得她疼,“你宁可为了他求我么?”
顾璟舟觉得自己要疯了。
明明方才自己放低姿态费劲讨好了半天,她才对自己有了一丝丝和缓,但那个男人一出现,她就能立刻摒弃前嫌来软着声求他。
那他算什么?!
他顾璟舟就这么不值钱?!
顾璟舟越想越生气,脑海中不断浮现起他刚出现在门口时,柳云诗的神情,一不留神手底下失了力道。
又恰好他的手箍在前夜被他不小心咬重了的地方,柳云诗秀眉颦起,忍不住轻哼出声。
顾璟舟急忙松开,慌里慌张地才想开口询问,忽见那男人款步走来,语气温柔若絮,不急不缓问道:
“表妹是来给南砚送汤的么?”
“……”
顾璟舟眸中含着冷厉回头,上下警惕地打量他一眼,用眼神扫了眼手中的汤,语含讥诮:
“季大人就这么爱说废话?看不见么?我夫人怜我辛苦,特意来给我送汤,用得着你多问?”
“夫人?”
季辞轻笑出声,似乎顾璟舟说的是什么令人觉得好笑的事。
他一步步走近了些,微微倾下身来。
柳云诗只看见他红色领口外突出的喉结向下滚了滚,男人清润的嗓音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问:
“成婚了么?”
柳云诗心中无端升起一丝慌乱。
顾璟舟骤然捏紧拳头,看着凑近来的那张挑衅的笑脸,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就要冲向前。
季辞却先一步直起身子,回到原本的距离上,压着眼帘淡淡睨了他一眼,视线落在柳云诗身上。
柳云诗攥紧帕子,只觉得被那束视线盯得口干舌燥。
“表妹这身衣裳不错。”
他的视线在她领口处徘徊,像是要用目光将她的衣领剥落,“就是领口有些高,不热么?”
这时候季辞身后的那帮人也跟了上来,顾璟舟想要发作,却念着柳云诗在场,不欲让她难堪而忍了下来。
况且,他就是要让季辞知道,她衣领下是什么东西,是他季辞从今往后都休想再肖想的痕迹。
“多谢表哥关心,不热。”
柳云诗垂眸,语气尽力显得客气而疏离,然而喉咙里的紧绷却让说出的话异常干涩。
季辞嗤笑一声,伸手,“那为何脸这么红?擦擦吧,都出汗了。”
柳云诗垂下的视线中陡然出现一方帕子,是那方枚粉色绣着海棠的帕子,那晚她为他疏解时刻意留下的那方。
她眼睫极速颤了颤,手被顾璟舟攥住。
“不劳你操心。”
说罢,他回头看她,“诗诗,我送你回去。”
柳云诗手心中全是冷汗,她知道顾璟舟一定察觉到了,她看到他额上隐忍出的青筋和眼底呼之欲出的暴戾。
“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在他掌心暗示性的捏了下。
过了须臾,才看见他绷着唇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将自己的怒意压下去。
柳云诗对季辞那帮人行了礼,被顾璟舟牵着朝马车的方向行去。
日光强烈,身后却一直有一道比日光还要强烈的视线追随着她。
像是猎人在紧盯着猎物,随时想要伺机而上,侵吞,占有。
就在两人快走到马车边的时候,身后不知又从何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唤住了顾璟舟。
柳云诗听到声音,眉心一跳。
顾璟舟闻声亦是皱眉,脚步微微顿住,随后他却并未回头,而是继续拉着柳云诗朝车上走。
“顾璟舟!”
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匆匆朝顾璟舟的方向跑来。
季辞和身后一众人也看到了她。
陈绮月。
季辞眯了眯眸,眼底闪过泛着杀意的冷光。
然而视线一转,在看到陈绮月冲过去缠上顾璟舟的时候,他眼底原本的冷意散去,尽数化为了好整以暇的兴味。
他头也未回对其余人道:
“尔等先回去吧,让大家也都不要出来。”
此处是官署,一般路过的人较少,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会意,急忙避嫌一般躲开视线匆匆进了门,生怕多看一眼,被这季大人记住。
等到众人走了,季辞又招来贺轩,吩咐:
“派人将这条路封锁了,别让任何人靠近。”
虽然他很乐意看到顾璟舟的笑话,但他却不愿将柳云诗也暴露在流言蜚语的风口浪尖上去。
等到贺轩领命离开,季辞这才好整以暇地往廊柱上一靠,抱臂朝那三人的方向看过去-
顾璟舟本不欲理陈绮月。
上次的事情早让他厌恶了她,虽说此事与她没有关系,但她单是去府门口拦诗诗这一件事,都让他再不想见到她。
顾璟舟厌恶地挥开陈绮月拽着他袖子的手,冷声道:
“陈姑娘自重,我与你从前、现在、今后都没有任何关系,你家里也早就给你定下了婚事,还望你莫要当街与我纠缠不清。”
陈绮月哭得满脸泪痕,绝望地看着顾璟舟,“你从前不是这样对我的!就是因为她……因为她出现,你才……”
“陈姑娘错了!”
顾璟舟将柳云诗护在身后,蹙眉道:
“今日我就当着我夫人的面与你说清楚,我打从十五岁开始便喜欢上了她,且从始至终只爱她一人,从不曾有过什么因她的出现怎么样。”
他语气冷了下去:
“今后若是再让我知道你跑到我夫人面前胡说,休怪我不客气!”
“夫人?!”
陈绮月流着泪大笑,抬手指向柳云诗,“你说她是你夫人?你可知那次南苑狩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与季辞搂搂抱抱?!”
“她早就有奸夫了,顾璟舟,你就这么愿意替别人养女人……”
“替谁养女人,与你有何干系?”
陈绮月的话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到几乎没有温度的声音。
她的身子t一僵,缓慢回头,惊恐道:
“季、季大人……”
季辞挑眉,似笑非笑,语气温柔道:
“你说的话我很喜欢,但唯一不满意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她肩上轻轻点了点,摇头喟叹,“不满意你说季大人是奸夫呐。”
陈绮月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被他肩头窜至全身。
她反应了一下,然后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季辞又看看柳云诗,最后视线落在一脸黑沉的顾璟舟身上:
“你、你们,你们三个……”
陈绮月原本只以为那些是传言,季辞与柳云诗那次也是因为她伤了脚,表兄妹之间互相照顾。
却不想……
看他们的反应,似乎对于这件事,彼此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可……
突如其来的震惊,已经盖过了原本的伤心。
陈绮月看向柳云诗,张了张嘴,“可柳姑娘,你也同意同他们两个人一起么?”
“……”
陈绮月这话一出,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两个男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在柳云诗身上,灼热的和意味深长的,有如实质一般将她捆住。
似乎只要她说的稍有不对,便会掀起一场难以想像的剧烈风暴。
第52章
同……
他们两个在一起?
柳云诗心中不无震惊,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跟两个男人同时在一起。
但偏偏,陈绮月将这话说了出来,她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完全行不通的事。
此刻正值午后,阳光明晃晃晒得人眼晕,阒静的环境下蝉鸣便显得愈发聒噪。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紧盯着她,随着沉默的时间越长,那两个男人的目光也越紧逼。
柳云诗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有这么剧烈的时候,手心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紧张到耳鸣。
她本应直接拒绝的,但那两道目光就像是拉扯在两边的力量,而自己则踩在被拉起的细绳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无论她开口向着哪一边说话,似乎都会破坏原本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然后被摔得粉身碎骨。
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尽力吞咽了一下,嘴唇翕动良久后,轻轻发出声音:
“我……”
软软的音节似乎是破开冰面的利刃,她刚说出这一个字,两边的男人都不由动了一下,然后望向她时的目光更为热切。
顾璟舟攥紧她的手心,小声叫了声“诗诗”。
季辞则调整了一下站姿,眯眼瞧着她,原本眼里的兴味全变成了肃然。
柳云诗抿了抿唇,“我当然不……”
“顾将军!!”
她犹豫的声音被一道急促的男声打断,那人显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站在官署门口朝这边边跑边喊:
“顾将军,你那天带回来那个犯人醒了,他愿意交代事实,但、但要求必须亲自对你说,你、你快去吧……”
那人跑到跟前,躬身撑着膝盖粗喘了半天,这才隐隐察觉出氛围不对。
他僵了一下,抬头,就见两男两女同时看着他。
对面那个美貌的姑娘眼尾泛红似乎刚哭过,而被他叫住的顾将军,脸色黑到让他怀疑,下一瞬他就会打过来。
他吞了吞口水,磕绊道:
“那、那个犯人只剩一口气了,用人参片吊着命,若是去晚了……”
“哼……”
男人的话未说完,季辞忽然嗤笑一声,转而满脸戏谑看向顾璟舟:
“顾小将军还不快去,莫要等到人死了,证据没问出来,陛下怪罪下来……”
“与你何干!”
顾璟舟冷笑,回头盯向他,“你是心虚了吧,诗诗的话被打断,你心中松了口气吧?你是觉得你……”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对那来叫他的人道:
“我知道了,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那人应了一声,毫不迟疑地一溜烟儿跑了。
见他走远,顾璟舟回看了一眼陈绮月,才重新对季辞道:
“你是觉得诗诗一定不会选你,所以这个关键时刻你才庆幸她被打断吧?”
季辞挑眉,视线却是看向柳云诗:
“可她若是坚定选择你,方才那么长时间的犹豫又算什么呢?”
季辞的话不轻不重,带着几分气定神闲的压迫感。
柳云诗呼吸一紧,感觉握着自己的顾璟舟的那只大手猛地收紧。
她用另一只手拉了拉顾璟舟,小声道:
“南砚,你先去忙正事吧,天太热,我想回去了。”
顾璟舟明显有些因醋意而生气,但听了柳云诗的话,他还是忍了下来。
他脸色不虞地捏了捏柳云诗,温声叮嘱道:
“那你快回去休息,不要乱跑。”
“嗯。”柳云诗轻声应了。
顾璟舟扫了季辞一眼,语气沉冷:“季大人不进去?”
季辞轻笑:
“此刻是午休时间,怎么,顾小将军要管我?”
顾璟舟冷哼一声,唤了扎西来,吩咐他护送柳云诗回去,这才威胁般冷冷看了季辞一眼,转身走了。
瞧见他离开,柳云诗默默松了口气,回头对季辞行礼:
“既然是午休,表哥就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你——”
季辞赶在她转身前开了口,柳云诗脚步定住,却并未回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季辞走到她面前,定定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
“你稍等我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可我……”
柳云诗本想拒绝,奈何季辞刚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去了陈绮月的身旁,丝毫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抿了抿唇,将后面的话咽了进去。
季辞过去不知对陈绮月说了什么,只见陈绮月面露恐慌,拚命摇头,似乎是怕他不信一般,还竖起三根手指发了誓。
柳云诗远远看着,季辞仍然眉眼清隽俊美,芝兰玉树地往那里一站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本是上京城一干青年才俊中最最出色的一个,仿若云端谪仙,高岭之花,就该受人仰望追捧,却因自己而染了尘。
柳云诗垂眸,卷翘的眼睫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轻轻颤着。
未过多久,她听见脚步声渐近,地上他的影子缓慢移动过来覆盖住了她的影子,柳云诗下意识退了半步。
季辞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眼,忽然自嘲哂笑:
“现在是避我如蛇蝎,连与我的影子都要拉开距离了么?”
柳云诗沉默须臾,“表哥要对我说什么?”
季辞压下眼帘,定定盯着她,缓慢开口:
“是不是……我没有正事与你说,连叫住你寒暄都不行?”
柳云诗继续低头沉默,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
似乎是早就料到并不会得到她的答覆,季辞神色如常地打量她半晌。
“你可知,宫里丽妃娘娘在打听你的消息?”
柳云诗不解,“丽妃娘娘?”
季辞颔首,“丽妃与顾璟舟的生母是手帕交,如今听说了你与他的事,刻意找人打听你的消息,诗诗——”
他蹙眉,“顾璟舟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边关,到时你怎么办?况且……若是丽妃娘娘不松口,他怕是护不住你。诗诗,宫里的手段,你不了解。”
柳云诗低下头,小声道:“我相信南砚。”
季辞似乎被气笑了,“相信?就像那次?”
对面的姑娘不说话了,只抿着唇一副认死理的模样。
季辞舌尖碾了碾牙齿,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好得很。
沉默半晌,他盯着她,忽然放轻了嗓音,柔声问:
“这几日,你过得还好么?”
他的声音如泠泠泉水,语调温柔,语气中带着缱绻的宠。
一瞬间便让柳云诗想起了那日在山顶,他从身后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的样子。
酸楚感冲了上来,柳云诗眼眶一热,迅速眨了眨眼,“挺、挺好的。”
“听人说,南砚整整三日未出门。”
季辞的语气意味不明,柳云诗没敢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觉得自己头顶的目光沉甸甸的。
她咬着下唇,“表哥想说什么?”
“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季辞的声音并没有一丝其它暧昧的情绪,倒像是真心实意在关心她。
但终究,她在与一个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谈论她与另一个男人的床//事,这种感觉实在尴尬。
但不知为何,那丝尴尬之下,又生出些许隐秘的刺激感。
柳云诗意识到自己心中的变化,脸颊忽烫,下意识攥紧了手心,慌乱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季辞却像是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声音更柔了,对她献出自己全部的温情与深意。
“南砚他……”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失意和落魄:
“南砚他做t事没个度,也不够细心,你与他在一起……不要总是纵容他。”
本是天之骄子一般的男人,示弱或者落拓的时候,就格外惹人怜惜,尤其还是像季辞这般平日里疏冷高傲之人。
柳云诗心中那股酸楚之意更浓,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他良多。
她咬着下唇,语意慌乱,“多、多谢,我会的……”
“你们会成婚么?”
柳云诗还沉浸在方才的慌乱和羞赧中,却被季辞猝不及防地问到了这个问题。
“什么?”
她一怔,下意识抬头,却意外撞进季辞满怀深情和落寞的眼中。
那瞳眸就像一汪带着漩涡的深泉,只对视了一眼,柳云诗心中便没来由地窜起一丝悸动,怔住了。
男人宠溺般轻叹一声,悄无声息挪动步子上前,离她近了些。
像是一只敏捷的猎豹,弓着身子小心翼翼趋近猎物。
对面的姑娘却像是并未察觉一般,只怔怔看着他。
季辞垂眸,视线定在柳云诗那张嫣红的檀口上,唇瓣微微张开,隐约能看到里面一截粉嫩水润的小舌。
他滚了滚喉结,压下眼底的情绪,耐着性子继续向她靠近,然后缓缓俯下身子……
就在他离她只有一掌距离的时候,一只手臂斜插进来,柳云诗也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慌忙后退了两步。
季辞站直身子,斜睨了扎西一眼。
扎西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黑又壮的男人立在那里像一堵墙。
季辞轻笑,略一颔首,“倒是顾璟舟的好奴才。”
柳云诗怕他与扎西再起冲突,忙上前急道:
“我出来也有一阵了,这就要回去了,今日多谢表哥对我说这些,我……我走了。”
说罢,她匆匆对他行了一礼,转身慌忙离开。
未曾想脚底下一个不注意,还未走出几步,忽然踩在一颗小石头上崴了脚。
身子即将扑倒在地的时候,被人接住,柳云诗便正正倒在了那人身上。
“嗯……”
身下男人一声闷哼。
柳云诗睁眼,自己的唇与季辞的相距只有半指,他灼热的潮湿气息落在她唇瓣上,她一眼便看见男人琥珀色瞳孔中慌乱的自己。
“表、表哥……”
“嗯。”
季辞嗓音喑哑,“摔着了么?”
“没有。”
柳云诗急着想起来,却不想左脚刚一用力便传来剧烈疼痛,她又重重跌了回去。
“好、好像起不来了……”
她疼得额上沁出冷汗,捂着脚踝,嘴唇咬得泛白。
季辞起来,蹲在她的脚边看了看,毫不犹豫起身,一把将柳云诗抱了起来。
“季大人!”
扎西再次拦住他。
季辞神色彻底冷了下来,语气不怒自威,“她的脚受了伤,若不抱着她去处理,由她坐在这里?还是——”
他冷冷看向他,“你来抱?”
扎西一惊,急忙收了手,垂头不语。
季辞也不欲与他深究,抱着她匆匆进了旁边一间酒楼的雅间,将她小心翼翼放到了床上。
“表、表哥……”
房间门一关上,四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密闭的空间中,声音、味道和温度都格外明显,鼻尖隐隐有沉水香的味道,男人身体的温度晕染过来。
柳云诗慌乱地攥紧被褥,小声道:
“你、你其实可以送我回……唔……”
她话未说完,季辞忽然下手捏了下她的脚踝,她疼得噤了声。
季辞抬眸看她,眼底透着危险的光,“这是你今日第三次拒绝我,柳云诗——”
他起身,当着她的面走到门边,反手将门锁了起来,回头一双眼睛定定凝着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第53章
季辞的语气和神情同方才在官署门口时截然不同,处处都透着危险。
柳云诗盯着那被锁上的门看了一眼,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表哥,我该回去了……”
“表哥?”
季辞走到身前,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与她平视,喉咙里溢出轻笑:
“现在舍得叫我表哥了么?我记得你刚离开季府那几天,恨不得与我撇清所有关系,连听你叫我一声表哥,都成了奢侈。”
“我不是的……”
房间里本就压抑,此刻被他圈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网进网中的蝴蝶,任凭自己如何扑腾,都逃不出他编制的网。
身前是他坚硬的胸膛,两侧是他紧实有力的手臂,身后则是床铺,他身上独属于男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柳云诗不敢平视他,下意识敛眸,却一眼望见他缓慢滑滚的喉结。
像是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一场捕猎,紧张的气氛随着他喉结的滚动而层层堆叠。
她心中一颤,漂亮的眸中泪光潋滟,楚楚可怜地重新抬眸盯着他,嗓音带着颤示好道:
“只要你愿意,你、你就还是我的表哥。”
“我不愿意。”
季辞眯了眯眼,视线缓慢从她的眼睛上下移,重新聚焦在那张嫣红的檀口上。
粉嘟嘟的唇瓣包裹着那片小舌,季辞知道那舌倘若含进口中,会有多甜多柔软。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在柳云诗诧异的眼神中,缓慢低头靠了过去,语气低低哑哑的,像是要喂进她口中:
“我不愿意只做表哥,我要做你的夫君。”
“唔!”
唇上凉意压来,柳云诗瞪大眼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动作太过剧烈不小心碰到了方才崴的脚,蹙眉轻嘶了一声。
她的力气不大,季辞只是被她推开了寸许,双臂甚至都还桎梏着她。
被他推开的一瞬间,他的眸中涌动起浓郁翻滚的浪潮。
然而在即爆发的那一刻,听到她痛苦的嘶声,他抬手的动作一顿,眼中的情绪缓慢落了回去。
季辞腮骨紧了紧,压下眼帘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松开了她的桎梏,蹲下身抓住她的左脚腕。
“表……”
柳云诗下意识想退缩,季辞反而抓得更紧,沙哑的语气中透着被打断的不虞:
“别动!”
他紧攥她的脚腕,小心翼翼退下鞋袜,不紧不慢道: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挣扎和不挣扎,对我而言结果并没有什么区别么?”
他闲适的语气中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柳云诗心中陡然剧烈跳了一下,她不知道他这句话中是否有深意,还是自己想多了。
莹白娇嫩的小脚再次落入男人宽厚的掌心中,柳云诗羞耻地移开视线,心跳不自觉渐渐加快,脸上发了烫。
男人掌心贴着脚踝敏感的肌肤,每移动一寸,她都感知得格外明显。
她感觉他像是在品评一件宝物一样,轻轻摩挲了几下她脚踝内侧的位置,带着某种莫名的意味。
“所幸没有留下什么疤痕。”
他轻笑开口。
柳云诗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次被毒蛇咬的伤口,她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未松完,就听身前的男人又道:
“只是这几个红印,毁了美感。”
刹那间像是一股寒意自脊背陡然窜了上来,柳云诗身子一僵,紧张地回头,对上季辞含笑的眸。
她吞了吞口水,“表哥,我、我脚已经不疼了,我想、想回去了。”
那只白嫩的脚上,确实有几个红痕,是这几日顾璟舟留下的,她方才一时紧张,竟忘记了这件事。
“表妹紧张什么?”
季辞轻笑,他的眸光幽深,令人看不透,只有不紧不慢的语气透出漫不经心的闲适:
“男//欢//女//爱本就是寻常之事,就如同——”
他握着她的脚,拇指摩挲了一下,“就如同当初的你和我一般。”
季辞话音刚落,柳云诗身上窜起的寒意又尽数变成了热浪,就连被他摩挲过的脚踝都变得酥酥麻麻。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缓慢的折磨,眼泪“吧嗒”一下落了下来,破罐子破摔哭问:
“表哥到底要我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我离开?!”
她抬头,一双红得像兔子的眼睛盯着他质问,“你当初分明已经说过要放我走了,如今这又是为何?”
“为何?”
季辞轻笑,不知在她脚踝的那处按了一下,柳云诗还沉浸在伤心中,忽觉脚上一痛,再之后被崴伤的地方便没有了一点痛意。
她还没反应过来,季辞已经起身重新压了过来,抬起她的下颌,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泪吮吸干净,柔声道:
“既然你问为何,我就告诉你。”
柳云诗僵着身子,不断轻颤的眼睫上挂着泪,季辞一路吮上她的眼角,最后轻轻含上她颤抖的眼睫,将泪含吮干净。
口腔中细密的t柔软,让他喉咙里溢出一丝愉悦的闷哼。
他满足地离开分毫,重新与她对视:
“你可知,审犯人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会故意将人放了,以此来寻得机会——”
他唇畔勾起弧度,一字一顿道:
“一网打尽。”
柳云诗面色有些难堪,原本泛红的双颊陡然变白,不可置信道:
“表哥、表哥将我当作犯人?”
“怎么可能将你当做犯人。”
季辞轻笑,在她头上温柔地摸了摸,手顺着发丝下滑,最后箍住她的手腕,拇指在手腕内侧敏感的就是上摩挲:
“即便是犯人,也是我季辞一个人的犯人。”
空气中呼吸都凝固了。
顿了片刻,他瞧见柳云诗几乎要吓得哭出来的样子,轻笑一声起身,又变成了之前温柔的模样:
“骗你的。”
柳云诗睁大泪眼。
季辞替她将泪拭去,柔声轻笑:
“我就骗你这一次,毕竟你从前骗过我那么多次,都不可以么?”
季辞语气无奈,“我那么爱你,却被你彻彻底底的利用和诓骗。”
他敛眸,自嘲轻笑了一下,“我不能怪你,舍不得怪你,亦不想你受到伤害,可我却明明白白地被你骗过,所以——”
季辞满眼落寞,身子似乎都因为难过而微微弯了下来:
“所以我只能与你呈呈口舌之快,看到你尚且因我而有反应,不管是惧怕还是伤心,我都能勉强说服我自己,在这场感情中,我并不失败。”
“诗诗——”
他深看她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侧过身子,让开路,低低道:
“你走吧,你的脚已经好了。”
季辞的情绪转变太快,柳云诗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经历了方才的紧张和惧怕,此刻的他越是这样,柳云诗心中的愧疚便越盛,连带着在官署门口的一起,在心中发酵。
她坐在床上默了默,视线平视落在他缠了纱布的右手上,终是问出了从方才见面时就想问的话: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季辞闻言,轻微敛下眼帘,遮住眸底得逞的光,语气温柔道:
“那日碰过你的人已经尽数处死了,姓沈的和玉华公主,也已经替你报仇了,你不必再害怕。”
柳云诗瞬间就明白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她看了他须臾,欲言又止。
季辞轻笑,似乎并未将自己的伤当回事,反倒温柔安抚她:
“虽然她们对你用了肮脏的手段,但我不屑对她们这样,女子在这世道本就艰难,不应再用这种事去折毁女子的清誉,更不应让这件事在大周盛行,所以我用了旁的方法。”
他默了默,对柳云诗如实说:
“这是我的意思,亦是南砚的意思。”
他的这句话让柳云诗心底微微漾起一丝波澜。
她起身,似乎对他再没有方才那般抗拒,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多谢表哥,我……走了。”
“嗯。”
季辞颔首,眉眼间全是温柔和纵容。
柳云诗心中方才一直发酵的愧疚,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刚回身走出一步,忽听身后季辞轻声询问:
“可否——再让我抱一下你?”
许是那些愧疚作祟,柳云诗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身后脚步声渐近,继而,自己被轻轻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柳云诗心尖一颤,一股无名情绪在心中蔓延。
她的身子被季辞轻轻转过来,与他面对面相拥。
季辞圈住她的腰,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温声乞求,“诗诗,抱我。”
他的眼睛像是有什么力量,柳云诗被盯得心跳得厉害,她吞咽了一下,一双柔柳般的手臂圈在了他的劲腰上。
季辞眼底陡然亮了起来,唇角微微勾起,将头搭在她的肩上,满足道:
“诗诗,就一会儿,别推开我。”
柳云诗没说话,只觉得四周异常静谧,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剧烈。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开始亲吻她。
他刻意避开她的耳垂,在她耳后轻吻了一下,极轻的触感,几乎让柳云诗以为是错觉。
继而,那吻沿着下颌线不断向前,吻到她的下颌、脖颈。
柳云诗下意识抬头,听见男人似乎闷笑了一声。
然后他离开些,盯着她看了一眼,吻上了她的唇。
那片小舌如愿以偿被他含进口中。
柳云诗神思迷离,明知要推开他,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忽然,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柳云诗只觉得身子被人猛地一拉,自己重重跌进一个硬实的胸膛里。
“季子琛!!”
顾璟舟的怒喝声响起,他“砰”的一拳打在季辞的脸上。
季辞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打倒在地,侧身吐了一地的鲜血。
“表哥!”
柳云诗这下才陡然回过神,她下意识蹲下身去扶季辞。
才刚触碰上他,她的胳膊被人攥住,狠狠一拉,还未反应过来,顾璟舟已经箍着她的脑袋,重重吻了下来。
他的吻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掐着她的脸颊就将自己的舌往进顶,在她的口腔中搜寻、占有,誓要将季辞在她口中的气味抹去。
柳云诗另一只手在刚才扶着季辞的时候,还被他攥在手里。
此刻她的手与季辞的牵在一起,人被顾璟舟抱在怀中掐着脸颊啃吻。
她被吻到窒息,又羞又急之下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她呜咽着挣扎了几下,一口咬在顾璟舟的唇上。
然而顾璟舟似乎还不肯放开她,就着血腥味继续疯了般在她的口中作乱,吮吸她的舌根,甚至将自己的大舌直往她的喉咙深处怼。
这已经不能算作一个吻了,而是一个疯狂的,满含占有欲的示威。
柳云诗气急了,“呜呜”两声,狠狠推他。
不料顾璟舟恰在此时松开了她,她动作一闪,身子向后倒去,被刚刚起身的季辞扶进了怀中。
“柳云诗!你还让他碰你!”
顾璟舟疯了一样,双目赤红,一把上前将柳云诗拉了过来。
“顾璟舟,你别发疯!你弄疼她了!”季辞蹙眉。
“用不着你管!”
顾璟舟此刻理智全然丧失,抽了腰间的剑便要刺上去,季辞也拔了刀。
柳云诗吓了一跳,正要上前阻拦,忽听门口又传来一声似男似女的笑声:
“哟,看来咱家来的可不是时候。”
屋中的人动作都一顿,看向门口。
顾璟舟亦收敛了些,黑沉着脸色,将匕首收了起来。
门外进来的是王公公,他先看了顾璟舟和他身后的柳云诗一眼,然后对季辞躬身笑道:
“咱家奉旨,请季大人进宫。”
季辞蹙了蹙眉,收了刀,客气道:
“公公辛苦,我知道了,待会儿换身衣裳便进宫。”
王公公笑得和蔼,“陛下说,即刻。”
季辞表情微滞,下意识扫了顾璟舟一眼,嗤笑一声,回身对王公公略一施礼,“那就有劳王公公了。”
说罢,他回看了眼柳云诗,转身随王公公离开了。
季辞刚一离开,顾璟舟便一把将柳云诗抱了起来,不顾她的挣扎,黑着脸将人抱着朝床榻方向快步走去。
“顾璟舟,你疯了!放我下来!这里是酒楼!”
柳云诗吓得脸色泛白,梨花带雨的眼中满是惊恐,在他怀中不断挣扎。
顾璟舟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眼中的怒意和沉冷是柳云诗从未见过的,她身子一僵,莫名生出一股惧意。
顾璟舟冷哼一声,“诗诗,你方才与他拥吻的时候,可想过我?可想过会害怕?”
他一边走,一边朝外面高喝:
“程宿,扎西!将酒楼的人都给我清出去,守在门口,一只苍蝇都不许给爷放进来!”
第54章
柳云诗从未见过这样的顾璟舟。
在她的印象里,顾璟舟从来都像是一只十分温顺的大狗。
即便这两日他毫无节制,但在她忍不住骂他的时候,他也会有所收敛,然后笑嘻嘻地蹭过来讨好她。
可此刻的她,让她无故升起一抹寒意,也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为什么顾璟舟短短几年便能杀敌无数,成为大周赫赫有名的镇西将军。
柳云诗刚一被放下,便害怕地缩到了床角。
顾璟舟站在床边,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受伤和失望。
“你就这么怕我?”
他咬牙切齿道:“怎么,就这么依恋季辞的温柔?与他温存过后,见了我就躲着我?!”
“我没有。”
柳云诗摇头,“南砚,我……”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解释,一颗心感觉被撕扯着。
顾璟舟胸口猛地起伏t了两下,强迫自己冷静些,然后开始解腰带。
他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在角落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一件件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衣衫褪去。
精壮的男人身躯泛着小麦的健康色,腹肌壁垒分明,显得十分有力,腰胯处的伤口还未完全好全,狰狞的刀口更为年轻的身躯增添几分狂野。
柳云诗看了一眼便别开脸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顾璟舟在床边站着,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
他盯着她,压低声音说:
“诗诗,我不想伤害你,你自己过来吻我。”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双手在身侧攥得青筋暴起,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微得可笑。
想起方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心像是被刀绞过一样,连带着眼眶都跟着发热。
这就是季辞的谋算,他不战而胜,偏偏那武器是诗诗,是他放在心尖上许多年的姑娘。
顾璟舟紧绷着唇,仰头闭了闭眼,“你若过来吻我,说以后永远不会再见他,我就放过你。”
柳云诗一直抱着双膝埋头在膝盖间,并未察觉到顾璟舟情绪的异样,闻言她抬头看向他,满眼乞求:
“南砚,我们回去好不好?不要在这里……”
顾璟舟一次就能来三天的经历让柳云诗怕了,她不知这次他在盛怒之下会怎样。
但这里是酒楼,倘若再有三天三夜,那恐怕全京城都会知晓了。
然而顾璟舟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哼笑一声,愤怒冲破了理智,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冷静,三两下退掉身上最后一件。
“不在这里,是怕想到你方才与他的温存么?!”
“不是……啊!”
柳云诗话未说完,脚腕忽然被人握住,顾璟舟一把将她拉了过来重重压在身下。
“南……唔……”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唇被他狠狠吻住,后面的声音全被他尽数吞进了口中。
他重重吮吻她。
柳云诗呜咽了一声,眼尾一瞬间泛了红。
顾璟舟压着眼帘睨了一眼,松开她的唇,身下姑娘立刻开始小口小口的喘息,呼吸中都带了迷离的热意。
他眼底依然浸润着怒意,面上神情冷酷,但却放轻了动作。
这三日,顾璟舟早就清楚她。
果然,未出片刻,柳云诗双手攀在他的手臂上,主动亲吻。
顾璟舟却在此时离开他的唇。
柳云诗身子一颤,睁开迷离的双眼看他,眼尾浸着潮红的湿意,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瞧见他眼底的冷酷和讽刺,柳云诗只觉得自己瞬间被剧烈的难过情绪包围,她咬着食指关节难堪地别开脸去,低声哭泣。
柳云诗的眼泪不要钱的往出流,一边哭还一边抽噎,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
顾璟舟咬牙看了她片刻,眸中不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忽然,他气急败坏地下床披了衣裳,拉好她的裙摆,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回家!”
他冷冷道。
他还没怎么她呢,她倒先哭起来了!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小声抽噎了几下,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男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脸色也很黑,察觉到她在小心翼翼看他,他冷冷道:
“别看我,不在酒楼是嫌这里不干净,这次即便你求饶卖惨,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
柳云诗一听这话,心中忽然软了下来。
她紧紧搂上顾璟舟的脖颈,脸贴进他胸口蹭了蹭。
这么多年,她太了解顾璟舟的口是心非了,他能对她说出方才那些话,就说明他已经不生她的气了。
他还是对她心软了。
“南砚……”柳云诗轻声唤他。
顾璟舟没说话,冷着脸,手底下紧了紧,步伐平缓地抱着人下了楼,钻进门口早就等着的马车内。
刚一进去坐定,顾璟舟便将她压在车壁上吻了下来。
柳云诗下意识抬手攀住他的脖颈。
感受到她的回吻,顾璟舟一怔,随即推开了她,轻喘着讽刺道: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
他的话还没说完,柳云诗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了下来,自己俯身上前主动吻了上去。
感觉到顾璟舟身子陡然僵住,她轻轻舔了舔他的唇。
男人缓慢打开唇瓣,就在她还欲再舔的时候,他猛地压下她的后脑,大舌探出,重重将她的丁香小舌卷进了口中。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好似所有隐忍的夹杂着愤怒的欲望在这一瞬间得到释放。
他再不克制,疯狂吮吸她柔软的唇瓣和小舌,不断吞吃她的涎液,勾缠着与她深吻,两人微微张开的唇间隐约可见猩红的舌纠缠。
柳云诗被吻得喘不上气,眼尾很快变得潮红,眼睫染上湿意,身上泛出莫名的渴。
察觉到她收紧双膝的小动作,顾璟舟重喘了一下,然后掐着她的腰,压着她面对面重重坐了下去。
“唔!”
柳云诗骤然瞪大眼睛,身子挺了一下,既而在马车的颠簸中歪歪斜斜软了下去。
两人的唇始终吻在一起,吞吃得难舍难分。
马车恰好行驶到一处凹凸不平的路面,车轮碾过石子,柳云诗被撞得又酸又疼,下意识想要抬起身子。
偏偏他掐着她的腰将她箍进怀里,重重吻着,坚硬地破开湿软腔壁深处的紧窄。
“季辞他到过这么?嗯?”
顾璟舟的呼吸又烫又喘,还要在她耳畔低声发问,“他进来过么?说话!”
柳云诗骤然绷直了脚踝,无声地张了张嘴,然后软在他怀中娇颤。
顾璟舟侧首,顺着她的下颌一路将她兜不住的涎液吮去,依旧不依不饶,“回答我,诗诗。”
前面三天,顾璟舟虽然荒唐,但总顾及着她的感受。
然而这次他铁了心。
柳云诗早就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是下意识哭着回答:
“呜呜呜,不、不知道……”
谁料她刚一说完,顾璟舟突然顿住,之后就跟疯了一样,掐着她的腰将她翻过来。
“不知道?!”
顾璟舟将她的双手手腕掐在一起,卡着她的脖颈逼她直起身子,侧过头接受他的吻。
“哈!你居然说不知道?!”
顾璟舟气疯了,一声声身体力行地质问。
马车走上越发颠簸的路段,咯吱咯吱发出声响,抖抖索索看起来几乎要散架,桌上的茶壶茶杯被撞翻滚落一地。
水声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
他像疾风暴雨一般发泄着怒意,几欲将她吻得窒息。
柳云诗浑浑噩噩深思迷离,忽然,她如同一尾脱水的鱼,剧烈地挣扎起来,背在身后的手猛推他,“别……”
话音未落,顾璟舟已经严丝合缝地搂着她,重喘着停住。
他手贴着她的小腹,在她耳畔哑声道:
“到时诗诗怀了孩子,定然也是这样吧。”
柳云诗哭得嗓子都哑了,顺着他的话低头,见平坦的小腹当真像个怀胎四五月的妇人。
“顾璟舟你混蛋!”
顾璟舟被骂了非但不觉得恼,反倒越发笑了起来,“我就是混蛋。”
柳云诗感觉他隐隐抬了头,她脸色一白,“你、你出去……”
“不出去。”
顾璟舟将她翻过来,视线落下去,看着红肿的唇吞吐。
柳云诗羞耻地咬住唇,别开视线。
顾璟舟却瞬间红了眼,低下身吻她:
“诗诗,你本就应当是我的,你我自小相识,两小无猜,为何我只是离开几个月,再回来时,你我之间就有了旁人!”
季辞说对了,他疑心、害怕、患得患失,尤其是今日看到的那一幕让他没办法再当作没事发生。
他怕她有朝一日离开他,选择了另一个男人,所以他生出了想用孩子留下她的念头。
柳云诗无力地张着嘴,勉强维持着呼吸。
直到马车停在顾府后门许久。
他用外裳将她披上,然后抱着她起身。
柳云诗吓得一瞬间花容失色,说话都变了调:
“南、南砚!这是在外面!”
顾璟舟将她身上的衣裳拢得严丝合缝,低头睨了她一眼:
“我不堵住,若是不小心流出来了怎么办?”
柳云诗屈辱地咬住唇,原本煞白的脸颊因他这句话染上了红晕。
她从不知道,顾璟舟还有这般顽劣的一面,心中恼他。
然而顾璟舟根本没给她多想的机会,刚一迈开步子,柳云诗惊呼一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紧揪住他的衣领。
“南砚……”
“诗诗,别紧张,不然我会忍不住。”
顾璟舟又迈开一步。
柳云诗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到了一起,她试图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极力让自己放松下来,t紧咬住唇不敢让声音溢出来。
从府门口到东苑,柳云诗从未觉得这段路这般漫长,及至到刚进了房间,她没忍住,边骂边挣扎着哭了出来。
顾璟舟把累极了的她放到床上,将湿透的衣衫褪下,钻到被窝里。
侧身从后面抱住她,再度挤了进来。
柳云诗无意识地蹙眉轻哼,顾璟舟将她重新抓了回来,拥着她,不轻不重地磨着。
柳云诗再度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身下床褥已经被重新换了套干爽的,自己身上也显然被清理过,十分爽利,只除了……有些酸,哪哪儿都酸。
她刚撑着疲惫的身子坐起来,房门响了,顾璟舟端着餐食进来。
柳云诗想都没想,拿起旁边桌上的茶壶朝他砸了过去。
茶壶砸在顾璟舟身上,水渍溅了他一身。
顾璟舟脚步一顿,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嗤笑:
“诗诗,这是你今日第五次溅我一身水了。”
柳云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颊倏地染上一抹浓艳的红,沙哑着嗓音骂他:
“顾璟舟,你混蛋!”
“是,我混蛋。”
顾璟舟难得没有反驳,语气忽然难得变得严肃起来。
他放下餐盘,走到床边坐下,定定看着她,又恢复了从前可怜兮兮的小狗模样,拿起她的手,用脸在掌心蹭了蹭:
“诗诗,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在和他见面了,好不好?”
柳云诗眨了眨眼,不禁回头朝他去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哽咽的哭腔。
她轻轻抬起他的脸,果然见一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青年,眼眶红红的,眼里含不住的泪险些掉出来。
见她看过来,他侧过脸,神色尴尬地不住眨眼,试图将泪逼回去。
柳云诗心中所有气恼霎时间便烟消云散了。
她对季辞愧疚,但顾璟舟呢,原本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过去的种种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意气风发的少年、羞涩表白的少年、瞧见她与季辞在一起时愤怒的他,一幕幕冲击着她。
柳云诗掐着掌心沉默良久,张了张嘴:
“好,我答应……”
她的话未说完,忽然房间一阵地动山摇,屋中的博古架和书案上的东西辟里啪啦往下掉落。
房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顾璟舟神色一变,连同被子将柳云诗一裹,抱着飞快窜出了房间。
两人刚一出来,未出片刻,眼睁睁看着房子在一阵轰隆隆中倒了下去。
顾璟舟沉着脸,极力在晃动中稳住两人的身形。
房屋倒塌的灰尘还未落下,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人循声回头,见季辞脸色苍白地疾步走来。
原本四周就还在摇晃,季辞又走得着急,竟看起来有几分踉跄。
待他抬头看到柳云诗被顾璟舟完好无损地抱出来时,才长舒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快步走到两人身旁,蹙眉道:
“地震了。”
他上下扫了柳云诗一眼,然后看向顾璟舟:
“目前还不清楚具体是哪里地震,如今京城一带属你这一片震得最严重,我那别庄还未受到波及,为防止余震,你带诗诗先去我那里居住。”
“不去!”
顾璟舟抱着柳云诗就朝外走,“你算个屁,用不着你来给老子出主意!”
“那你就这样抱着诗诗去大街上么?!还是打算让诗诗继续冒险和你住在这府中?!”
季辞转身望着顾璟舟的背影,高声道。
看到他脚步停下,季辞无声嗤笑,淡淡道:
“还是说……你要像今日中午一样,再将酒楼清空了?”
他上前一步,眯起眸,语气中带了严肃的压迫感:
“顾璟舟,诗诗的名声,还够你这样折腾几回的?你可知今日酒楼之事,外面已经传遍了?若非我派人压了下去……”
季辞扫了眼柳云诗,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她缩在顾璟舟怀中露出的半颗脑袋。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此刻不是想其它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对顾璟舟道:
“所以顾璟舟,暂时讲和一两日吧,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第55章
此刻几人身后是一片烟灰腾起的废墟,府中众人乱成一团,唯有三人静静伫立,缄默无声。
仿佛同四周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过了良久,顾璟舟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姑娘,咬了咬牙,回头看向季辞,不情不愿道:
“前头带路。”
季辞挑挑眉,视线不自觉落在柳云诗身上。
见她依旧埋首在顾璟舟怀中看不清情绪,他状若漫不经心地开口:
“那么表妹呢,是否也愿意跟我走?”
他这话说的看似十分正常,然而听在顾璟舟和柳云诗耳中却各有深意。
柳云诗抿了抿唇,总觉得说出“愿意”,是在说另一层意思。
顾璟舟则嗤笑一声,“诗诗和我自然是在一起,我去哪儿她去哪儿,她去哪儿,我也跟去哪儿。”
季辞冷哼,“你怎么跟条狗一样。”
“季辞!”顾璟舟闻言,怒喝出声。
对比他的勃然大怒,季辞显得十分淡然,他淡淡扫他一眼,“你知道的,我的虎子就是这样。”
顾璟舟:“你……”
“南砚,别说了,我……有些累。”
柳云诗扯了扯他的衣领,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
顾璟舟想起今日自己确实将她折腾得够呛,忍了忍,终是闭了嘴。
走出两步后,他总觉得自己不搭话像是默认了季辞说自己是狗,于是想了想,又回了一句:
“你若再敢说我像狗,我不介意让你像个阉人!”
季辞一副根本不屑将他放在眼中的模样,没再说什么,走过两人身旁,朝府门口走。
柳云诗低着头,察觉到那片白色的袍角掠过,这才从顾璟舟怀中微微抬头,视线朝前看去。
季辞的背影依旧挺俊,月白色衣袍在一片凌乱的废墟中成为唯一的洁净,让人不由想起遗世独立的雪岭青松。
清冷、孤傲、茕茕孑立,却也孤单。
正出着神,脑袋忽然被人按了一下,柳云诗一头撞进顾璟舟怀中。
耳畔响起顾璟舟低低的咬牙切齿:
“你还看他!我与他被外人并称上京双绝,你眼里就没我么?!”
柳云诗抿了抿唇,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畔小声道:
“你在心里。”
顾璟舟脚步一顿,视线往前面不远处季辞的背影投去一瞥。
看样子那人似乎并未听到诗诗这句话。
不过没关系,顾璟舟依旧忍不住唇角上扬,露出心满意足的得意之色,将她抱紧了些,重重在额上印下一吻。
重吻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不算大,但他还是眼尖的看到季辞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心中霎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愉悦情绪胀满,连带着今日中午的气也都散了,不由抱着柳云诗紧走两步,故意与季辞并肩而行。
季辞面色清冷地瞥了他一眼,鼻腔中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似是对于他的幼稚手段感到不屑。
顾璟舟霎时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柳云诗及时拉了拉他的衣领,才算制止了。
三人便这么气氛诡异地上了季辞的马车。
出城的路上,柳云诗实在太过困倦,忍不住靠在顾璟舟怀中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两道视线一直定在自己身上,她睡得极不安稳。
后来有人将她的头按在了一个坚硬的肩膀上。
她嘤咛了一声,朝那人怀中蹭了蹭,听着那人重而有力的心跳,再度陷入沉睡。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重新躺在了床上。
屋外夜色浓重,房中染了许多盏灯,亮如白昼。
柳云诗眯了眯眼,立刻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醒了?”
“醒了?”
柳云诗嗯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感觉床榻一陷,带着龙涎香的热意靠近,顾璟舟将她扶着靠在他身上。
“饿了么?”
季辞的声音淡淡传来。
柳云诗看过去,见季辞坐在床边的罗汉榻上,手边放着一本书。
显然在她醒来前,那两人都未搭理对方,各自干着自己的事。
房中的气氛实在太令人窒息了,她本想说不饿,谁料还没张口,肚子先替自己回答了。
她尴尬地抿着唇,只好点头,“有些饿了。”
“我去端吃的。”
季辞看了顾璟舟一眼,温柔的语气淡了下来,“你要吃么?”
顾璟舟偏过头去,“我自己做,你……”
“随你。”
都不等他将话说完,季辞轻飘飘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似乎问他一句,只是出于表面的客套。
柳云诗回头,见顾璟舟脸色不太好,侧过去搂住他,轻轻捏了捏他的腰,细声软语道:
“就当是为了我,别闷着气了好不好?t我们只是暂住几日,待到你派人将房子修好,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顾璟舟沉默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又说:
“那你答应我,不准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与他私下见面。”
柳云诗一怔,犹豫了。
几人日后几日都要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不小心单独碰见的时候……
见她不答,顾璟舟脸色沉了下来,起身作势就要抱她,“我带你重新寻个落脚的地方!”
“我、我答应!”
柳云诗猛地攥住他的衣袖,着急道:“南砚,我答应!”
“答应什么?”顾璟舟问。
“答应日后不会同他单独见面。”
柳云诗从善如流道。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顾璟舟面上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之后转身,得意洋洋看着身后,故意道:
“哟,季大人,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夫妻二人正说体己话呢。”
他啧了一声,“往后我与诗诗二人少不得还有更亲密的事要做,季大人不会介意吧?”
看到门口那道月白色影子,柳云诗面色陡然一变,没想到季辞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句话定然被他听了去,她心虚地抬眸,从顾璟舟身侧小心翼翼朝季辞望过去。
一瞬间恰好对上他亦朝她看来的视线。
他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望过来的眼神中有隐忍的落寞。
柳云诗心间颤了一下,忽然有些埋怨顾璟舟故意诱导自己说出那句话。
她轻轻扯了扯顾璟舟的袖子,小声道:
“毕竟是在别人府中,你就少说些不行么?”
许是那个“别人府中”取悦了顾璟舟,他朝季辞挑了挑眉,然后转身扶她,故意与她耳语:
“好,我都听诗诗的,不说了。”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柳云诗忽然有些抗拒顾璟舟的亲近。
她推了他一把,没让他扶,自己软着腿走到桌前坐下。
顾璟舟哽了一瞬,也跟着在她旁边默默坐下,表情可怜兮兮的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柳云诗看了他一眼,故意没管他。
他两人坐定,季辞提着食盒也坐了过来,将里面的菜一样一样端了出来。
“府中众人我都遣走了,简单做了这几样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如今顾璟舟和柳云诗住了进来,他便将府中所有下人都遣退了,否则若是让人看到,于诗诗的名声不好。
如今偌大的府中只有他们三个人。
柳云诗看着眼前一桌鲜美的菜色,讶异抬头,“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季辞含笑替她盛了碗粥,递过去筷子,“尝尝?”
柳云诗犹豫了一下没接,回头看了顾璟舟一眼。
季辞当即明白过来,给顾璟舟递去一双碗筷,“菜做多了,一起吃吧。”
顾璟舟抬眼看了下季辞手中的碗筷。
季辞见他不接,直接放在他面前,冷道:
“你今日即便在我眼前饿死,我也不会管你分毫,只不过是知晓你若不吃,诗诗也不会吃——”
他看了眼柳云诗,见她面上闪过动容,季辞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重新看向顾璟舟,道:
“饭不让你白吃,你若觉得别扭,饭后你来刷碗,还有,明日我要炖鱼汤给诗诗补身子,你负责下河捞鱼。”
顾璟舟本想拒绝,但一听他炖鱼汤是为了诗诗,又忍了下来。
诗诗最近被自己折腾得确实有些虚弱,是该补一补,他本来这两日也吩咐了府中厨娘多做些补膳的。
见顾璟舟端了碗筷,柳云诗也才拿过桌前的碗筷小口吃了起来。
她第一口夹的是一颗翡翠虾仁,新鲜的甜虾火候恰到好处,入口//爆出鲜嫩甜美的味道。
“怎么样?”季辞笑问。
柳云诗点点头,真心实意地夸了句“好吃。”
季辞笑了笑,“好吃就多吃些,你太瘦了。”
话音刚落,只听碗筷撞击发出“光”的一声,顾璟舟扔下碗筷,欲要发作。
然而他刚一转身,对上柳云诗嗔怪的视线,嫉妒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顾璟舟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看着她,张了张嘴,在她的嗔怪和季辞好整以暇的目光中,憋屈地重新捡起筷子,给她夹了颗虾仁,“喜欢吃就多吃点。”
一顿饭吃下来,顾璟舟灌了半肚子气,柳云诗也觉得有些压抑。
唯独季辞像是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地用完膳,漱了口,甚至还煞有兴致地替几人削起了梨子。
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白皙,捏着一颗嫩黄色的梨。
小刀一圈圈割下去,长长的梨皮垂掉下来,澄澈透明的果肉饱满,渗出的汁水顺着他的指节滴落。
柳云诗看了一瞬,忽然想到那夜温泉池水中男人拿出水面的手。
她的心一慌,急忙撇开眼去,结果又对上顾璟舟的目光。
他不知看了她多久。
柳云诗抿了抿唇,在袖摆下悄悄牵住顾璟舟的手晃了晃,男人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季辞削完梨后,将梨切成四小块,盛在碟子里,放到柳云诗和顾璟舟面前,“吃些饭后水果。”
柳云诗用银叉叉了一块儿递给顾璟舟,自己也叉了一块儿咬了一口,“表哥不吃么?”
季辞晃了晃手中另一颗还未削皮的梨,轻笑:“我吃这个。”
他话音刚落,顾璟舟忽然低低骂了声“草!”。
柳云诗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噗”的一声。
等她再看去的时候,顾璟舟的银叉已经死死钉在季辞手中的梨上面。
而瞧着季辞面不改色的样子,显然早就料到顾璟舟会来这么一下,所以用梨身接住了叉子。
他蹙眉,将叉子拔下来,“西番进贡的梨,可惜了。”
“季辞!你他妈故意的吧?!”顾璟舟怒道。
“故意什么?”
顾璟舟看了柳云诗一眼,强忍着收敛怒火,“故意让我跟诗诗分一个梨?”
季辞重新削梨皮,闻言动作一顿,撩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恍然道:
“哦,倒是我疏忽了,那……”
他举了举手上的梨,好整以暇地笑道:
“这个给你吃?我和诗诗吃削好的那个?”
顾璟舟气急败坏地瞪着他没说话。
季辞又道:“哦对了,别忘了,你的锅碗还未洗呢。”
“我来洗吧。”
一直未出声的柳云诗站了起来,看了顾璟舟一眼,对季辞道:
“我来洗就好。”
季辞方才还闲适的神情闻言陡然一变,蹙眉道:“诗诗……”
柳云诗不等他说完,打断他道:
“表哥,我也在府中寄住,总不能白吃白喝你的,南砚可以捞鱼,所以以后的碗筷都由我来洗吧。”
打从来到季府别庄到现在,她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看似顾璟舟一直在无理取闹,实则一直是季辞在故意诱他生气。
季辞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在朝廷中浸润这么多年,又主管刑狱,阴谋手段不计其数,随随便便就能四两拨千斤。
顾璟舟纵使再聪慧,但多数时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玩弄的多是阳谋和兵法,又比季辞年幼几岁,轻易便变了被动。
季辞蹙了蹙眉,见她垂眸不语的模样,眼底眸光闪了闪,终是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俩都歇着吧,我去洗。”
“表哥……”柳云诗抬眸。
季辞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那一眼深得仿佛要看进她心里面去。
柳云诗抿唇,视线不经意移到桌面上。
微微摇晃的光影中,季辞削了一半的梨透出盈润的光,孤零零放在那里。
第56章
季辞在井边洗碗,一道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头也不回,冷笑一声,“被她赶过来帮忙?”
顾璟舟没说话,蹲在他旁边,捡起一个碗,跟他一样洗起来。
两个芝兰玉树的男人,蹲在月色下的井边,即便只是坐着洗碗刷锅这样的动作,依旧赏心悦目。
若是让京中女子看到清冷的季大人和桀骜不驯的顾小将军,一道在这里挽袖洗碗,定会忍不住惊叫出声。
此时月光如水,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过了半晌,季辞拿起一个盘子,用帕子擦干。
“你知道,我不会放手。”
他的语气淡淡的,在夜里比一阵风还轻。
顾璟舟冷笑,“与我何干。”
季辞喉咙滚了滚,溢出闷笑,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如刀一般锋利,直击顾璟舟要害:
“你也应当察觉了,诗诗忘不掉我,不然也不会今日在酒楼,放任我亲吻……”
“你她妈还敢提!”
他“匡”的一声扔下手中的盘子。
“你恼羞成怒有什么用呢?”季辞轻笑,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所以,我那日的提议……”
“你在痴心妄想!”
顾璟舟厉声说完,往隔壁方向看了一眼,又刻意收了语气:
“你把诗诗当什么了?你说爱她,就是愿意与旁的男人共享她?”
顾璟舟冷笑,“你的爱还真是惊世骇俗,更何况,你愿意,我不愿意!”
“南砚此言差矣。”
季辞指了指旁边。
顾璟舟顺着看过去,在离井不远的地方摆放着两张躺椅和一个小石桌,显然是平日里季辞用来消遣的。
那个雕花石桌上,放着一盘棋。
刻着“将”的棋子在最后方的中间位置,而在它的左右两侧斜前方,分别呈保护状放着一枚刻有“士”的棋子。
顾璟舟皱了皱眉,随即反应过来,猛地瞪向他,“你……”
季辞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也许换种角度,是诗诗被我们两个人同时伺候呢?”
“我知道她与你睡//过,但我不在乎,也不在乎她心里有过别的男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忠贞不忠贞直说,只要她在我身边。”
“季子琛你疯了!”顾璟舟眉头拧得更深,细细打量他,不悦道:
“还有,将你那个‘有过’纠正一下,她不是心里有过我,而是她始终心里只有我。”
他知道季辞从小并没有什么常人的感情,也从不将世俗的礼仪王法看在眼中,但他……
顾璟舟咬着牙,腮骨紧绷,眉头越拧越深。
“这有什么疯不疯的——”
季辞轻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诗诗为什么不可以?到时有了孩子,都随诗诗姓柳,如此,诗诗还能有什么顾虑?”
他的语气十分的云淡风轻,然而整个人说话时,眸中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浓墨重彩地涌动着。
顾璟舟攥拳看了季辞半天,忽然嗤笑一声,“做梦!”
他起身踢了一脚眼前的鹅卵石,侧头朝季辞看了一眼,语气狠戾:
“我与诗诗相识在前,两小无猜,诗诗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即便做我二人之间的第三者,你也不够格!”
顾璟舟说完,扬长而去。
季辞缓缓转过身,盯着他的背影,面色平静-
柳云诗刚将床褥铺好,一回头便见顾璟舟气冲冲地进来了。
她站起身迎过去一步,“怎么生这么大气,你与他……”
话音未落,顾璟舟已经疾步走到跟前,一把将她拥进了怀中,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她的腰箍断。
柳云诗轻轻颦了颦眉,忍着腰上的不适,温声问他:
“怎么了?”
顾璟舟抱了她半天,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柳云诗听出他话中的欲言又止,下意识攥紧掌心,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下。
若是从前,她定会问清楚他到底为何反常,但今夜她什么也不敢问。
沉默了半晌,她笑着捏捏他的腰,“你快去洗漱,床我快铺好了。”
她瞧见顾璟舟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不但没去洗漱,反而朝着床铺方向走去。
“都说了让你放着我来,你铺什么?”
他的语气中满是埋怨,但柳云诗还是听得心中一暖。
她转身,看着男人铺床的背影,语气中带了几分俏皮的调侃: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能铺好床吗?”
“怎么不能?”
顾璟舟语气也松了下来,似乎是想到小时候那次自己因为没人铺床而哭鼻子的事,他笑道:
“你别光记着小时候那回,现在我行军打仗,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谁的被褥不是自己收拾,我现在收拾得可好了。”
他三两下将被褥铺好,回身得意地瞅了她一眼,然后过来抱住她,在她唇上轻轻触了触。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难得温柔而认真:
“诗诗,这几个月你吃苦了,跟我在一起,从今往后都有我来伺候你,定不会叫你再受一丁点苦一丁点累。”
从小就毛毛躁躁的人,突然温柔起来最为致命。
柳云诗瞧进他泛着柔光的眸子,心中像是突然被人用一把箭矢射中一般,陡然窜起一阵激流。
他的少年郎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她眼眶发热,不由走过去,轻轻搂住他的腰,嗓音里染上哽咽,“南砚……”
“看来……”
清冷的男声裹挟着夜风进来,季辞不胜夜色寒凉一般侧首轻咳一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柳云诗闻言,身子一僵,下意识想从顾璟舟的怀中出来,然而刚一动,腰上传来一阵力道。
顾璟舟不动声色箍着她,仰着下巴对季辞道:
“你确实来的不是时候,季大人七窍玲珑心,什么时候也这么没眼力见儿了?”
他看了柳云诗一眼,瞧见她微微慌乱的神情,眸中闪过一丝黯色,转而对季辞道:
“我夫妻二人要就寝了,季大人该去哪儿去哪儿吧,啊?”
“总是念叨着夫妻、夫妻——”
季辞从门边进来。
男人的脸色有些差,想是此前的伤势还未彻底痊愈,他捂着唇轻咳一声,柳云诗这才见他另一只手中还端着一个瓷白小盅。
他将小盅放到桌上,掀起眼帘,幽深复杂的视线从柳云诗身上掠过,定在顾璟舟脸上,讽笑:
“既然是夫妻,我今日问你成婚了么,你在气急败坏什么?”
“谁气急败坏了!”
顾璟舟收紧手,察觉到柳云诗不适地轻哼,他又急忙松开。
今日一整天季辞都在试图挑起他的怒意,顾璟舟虽然不如他心思细腻,但也不是没有察觉。
只不过在面对诗诗的所有事上,他都做不到让自己绝对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两人对峙着沉默须臾,顾璟舟咬了咬牙,将视线慢慢移到柳云诗脸上。
柳云诗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中不禁骤然一紧,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真挚、灼热、幽深、孤注一掷又带着些忐忑。
她手心陡然渗出些许细汗,以她对顾璟舟的了解,她大概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果然,停了片刻,顾璟舟用紧到发抖的嗓音,低低问她,“诗诗,我们下个月就成婚,可好?”
“哒”的一声,季辞的手指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响。
一阵风从洞开的门口吹进来,靠近季辞身旁的几盏灯被熄灭,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昏暗中,季辞晦涩不明的眼眸。
如同冬日里幽深的潭,旋着漩涡,渗出冷意。
她刚对上他的视线,双颊便被顾璟舟捧着转了过来。
他让她看着自己,深吸一口气,再度问了一遍,“诗诗,我们下个月成婚可好?”
“滴答滴答”屋中的滴漏一声声响着,房间里三人安静到像是都屏住了呼吸。
空气几乎凝固住了。
柳云诗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耳中是漫长而钝的嗡鸣,身侧季辞的视线就犹如一根绳儿牵着她的一半思绪。
她张了张嘴。
察觉到她的犹豫,顾璟舟忽然扯了扯唇角,放下双手的一瞬间,柳云诗扫到到他泛红的眼圈和失望的神情。
“好。”
几乎都来不及细想,鬼使神差地,她张嘴轻轻吐出一个字。
“……”
说出这句话后,气氛安静了一瞬。
顾璟舟猛地抬眸看向她,“诗诗,你说……好?”
“嗯。”
柳云诗极力忽略另一道突然粗重的喘息,点头,“我说好,南砚,我们下个月成婚,我愿意……嫁给你。”
“那还真是恭喜你们二人了。”
季辞轻笑,视线移到柳云诗脸上,定住片刻,“早些休息。”
他指了指桌上的白瓷盅,“这里面是我炖的牛乳血燕,趁热喝了好安歇。”
说完,他神色平静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
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旁的情绪来。
顾璟舟蹙眉看了他的背影半天,转身看向柳云诗,“诗诗……”
“南砚,我有些累,想睡了。”
柳云诗只觉得在当着季辞的面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不知为何,口中也漫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顾璟舟眸中暗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过来。
他抱起她小心翼翼放到床上,自己也揭开被子跟着上来,将人搂进怀里:
“睡吧,我看着你。”
……
身侧很快传来顾璟舟悠长平稳的呼吸。
柳云诗侧身看过去,男人睡眼安静。
她轻笑了一声,侧过身面对他,手指轻轻顺着他的脸颊向下。
说好的看着她的,结果他先睡着了。
她的手向下,搂上男人精壮的腰肢,往他怀中靠了靠,凝视着虚空,笑容慢慢落了下来。
她今日再一次当着季辞的面选择了顾璟舟,而她也决心,这次做出选择就再不犹豫。
她和南砚之间的感情,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只是……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孩子她还不t想要得这么早,这几日他太过火,她犹豫着要去哪里寻一副避子药。
正想着,房门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动。
柳云诗一怔,看向门口的方向。
只见季辞一身宝蓝色锦袍出现在门口,见她看过来,男人抬了抬唇角,缓缓朝着她和顾璟舟的床榻走来。
柳云诗身子一震,下意识看了顾璟舟一眼,见他没醒,她急忙看向季辞,用嘴型说,“你来做什么?”
她的心随着季辞靠近的每一步而狂跳。
季辞却好像毫无顾忌一般,扫了眼熟睡的顾璟舟,嗤笑一声,“诗诗说我来做什么?”
他的语调同平时一样,甚至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难不成,还是来看他的不行?”
黑暗中,柳云诗看到男人眼底闪烁的幽光,平静而疯。
她吞了吞口水,压低声音,“你别过来,南砚待会儿醒来……”
“他会醒么?”
季辞已经走到床边,弯身,越过顾璟舟,掐住柳云诗的下颌。
他的宽袖甚至垂在顾璟舟脸上。
“即便你我在这里,当着他的面行了周公之礼——”
季辞顿了一下,柳云诗的心刹那间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瓣,缓慢勾唇,哂笑:
“他也不会醒来。”
“季辞你干什么了?!”
柳云诗吓得花容失色,她紧攥住顾璟舟的胳膊,狠狠晃了晃,一边晃一边叫他的名字。
季辞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慌乱。
片刻后,他收敛笑意,猛地掐着她的下颌欺近,唇贴过去,热气洒在她脸上:
“我说过,顾璟舟他护不住你,诗诗怎么就是不听呢?”
第57章
柳云诗的心瞬间跌落了谷底。
她僵着身子,只觉得下颌上那只手冰凉,像是攀了条毒蛇。
男人离得极近,几乎要贴上她的唇,她紧紧闭上眼,眼睫因害怕而不住轻颤。
“你把……”
柳云诗紧张到嗓子都在颤抖,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把南砚怎么了,你……”
“你现在还在关心他!”
季辞猛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血腥味霎时间蔓延在漆黑的夜色中。
柳云诗吃痛蹙眉,却不敢出声,身子轻颤了一下。
黑暗中又离得太近,她看不清季辞的表情,安静了须臾,她听见他笑道:
“不过是瞧他连日从边关奔波回来,不曾休息,给他吃了些助眠的药而已,表妹不必担心。”
季辞再次俯身,轻轻将她唇上的血珠吮掉,语气中兴味十足:
“不过这药效,我却不能保证,说不准,他下一瞬便醒来了,然后看到你我……”
“季辞!”
柳云诗一把挥开他的手,泪眼盈盈瞪他,却难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辞亦站在床边盯着她,神色莫辨。
过了良久,柳云诗最先受不住他的目光,低下头去,轻声道:
“倘若你今夜来,是气不过我从前欺骗了你,为了折辱我而来,那么你随意吧。”
她的手慢慢从顾璟舟的胳膊上撤离,既而抬头看着季辞,语气带着自嘲和堕落:
“如果你想要当着他的面对我如何,我定然是反抗不过你的,但你……”她的唇咬得泛白,“能不能让他睡得久一些。”
柳云诗话音落下,却久久得不到季辞的回应。
他只是定定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她忐忑地咬着唇,下意识拢紧自己身上单薄的寝衣,眼泪一颗颗默默往下滴落。
不知又过了多久,头顶上男人忽然啧了一声,轻笑:
“你当真愿意?”
他说着,手便伸了过来,修长食指沿着她的锁骨向外,轻轻将衣领挑开,笑得意味深长:
“当着你的南砚,与我欢//好?”
柳云诗身子一下下抖着,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说不清自己是希望南砚此刻立刻醒来,还是希望他睡得久一些。
白皙优美的肩在月光下更显莹润,像一朵绽放在黑夜里的昙花,白皙、圣洁,不染尘埃,却让人无端催生出摧毁的欲望。
柳云诗轻轻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瓷白的脸颊滴到季辞青筋隐现的虎口上。
季辞的手一顿,盯着她看了半天,重新将她的衣领拉回去,嗤笑的语气颇有几分意兴阑珊:
“别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你方才那话,虽然说着我可以随意处置你,但我猜,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倘若真被我当着顾璟舟的面怎么样,你就一死了之以全清白对么?”
柳云诗无意识攥紧被子,没说话。
她方才确实那般想过,但并不全是什么一死以全清白。
她想得是,就此离开,远走他乡,从此再也不要陷在两个男人之间,与他们痛苦得纠缠不休。
见她沉默,季辞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话。
他微微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语气淡淡的,几近呢喃,“柳云诗,是不是无论如何,你永远都不会第一个选择我。”
他的语气中太过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柳云诗身子一震,下意识抬头看他,却发现他面容平静,她忍不住怀疑方才那句话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顾璟舟的呼吸依旧平稳,丝毫没被眼前紧张而诡异的气氛所影响。
柳云诗低头瞧着顾璟舟的睡颜,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开始落泪。
“行了,别哭了。”
季辞轻轻捧着她的脸颊抹去眼泪,“我怎么舍得折辱你。”
他语气带着无力地自嘲,笑道:
“我只是许久未见你了,想……与你说说话而已。”
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柳云诗哭得得更加厉害了,好似自己的心也快被撕成了两半。
“不哭了。”
季辞凑过去,轻轻将她的泪含吮掉,“再哭南砚该醒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他刚说完,柳云诗骤然收了声,嘴唇抿得紧紧的,偶尔还忍不住抽噎一下。
季辞眸中蛰伏起一抹黯色,语气却愈发温柔,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道:
“诗诗,同我去外面说说话可好?”
话音刚落,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脸上飞快划过一丝犹豫,于是又继续循循善诱道:
“我若是要对你怎么样,今日在酒楼便不会放你离开,还有现在,我若是对你用强,你根本无从反抗,所以诗诗,你不必怕我,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而已,在这——”
他顿了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唇角,像盯着猎物的猎人,“拥有你我共同回忆的地方。”
瞧见她动摇,他继续给这场谈判加码:
“或者……你愿意就在这里,当着南砚的面,说说从前你我是如何恩爱的?”
“我跟你去……”
柳云诗睁大眼睛,惶恐地看了顾璟舟一眼,拉住季辞的袖子,“你别再说了,我跟你去。”
季辞压着眼帘,瞧了眼抓着自己袖子的纤纤玉手,唇角忍不住缓缓勾了起来。
“好,表妹真乖。”
他要她心甘情愿跟自己走,要她心里放不下他,要她无法心安理得地选择与顾璟舟成亲。
他要她全心全意地爱上自己,无法割舍自己-
月华如洗,白霜一般覆盖在整个院落。
因着季辞将府中下人尽数遣散,此刻周围安静得十分诡异,只有极远处的蝉鸣和鸟叫隐隐传来。
柳云诗瞧着季辞一直将自己往黑暗的偏僻处引,心中忐忑,不免停下了脚步,犹疑道:
“表哥有什么不能在此处说么?”
季辞回头,看了眼她的神情,再看看自己身后漆黑的院落,不禁轻笑出声:
“柳云诗,你同我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如今在怕什么?”
见她不说话,他只好从新走过来,指了指远处的湖心亭,“只是想和你找一个最佳的赏月地点而已,如今见你不愿,倒也罢了。”
柳云诗只看了那湖心亭一眼,便别开视线,脸颊微微发起了烫。
对于那个湖心亭的记忆,委实不太好。
季辞在月色下静静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到一旁廊下坐定。
“对于今日白天之事,抱歉。”
他仰头望月,声音淡淡的。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季辞并未回头,微微扬起的下颌更加凸显喉结,她瞧见他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轻声道:
“白日里那个吻,抱歉,我有些情不自禁。”
他收回视线回看向柳云诗,“回去后,顾璟舟为难你了么?”
季辞的目光温柔如水,像是丝丝缕缕都流进了柳云诗的心中,带起一阵莫名的涟漪。
她抿唇,“都过去了。”
原本她还以为季辞今日是知道顾璟舟要来,故意在那个关口吻她好让他起疑。
但此刻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太过真挚,不由让她又开始忍不住审视,自己此前是否对他有过太多偏见。
只因为从前他对她无情过t,只因为他是掌管刑狱之人,便觉得他一腔心眼子,满是算计。
“那就好,你当真打算嫁给他么?”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柳云诗看过去,却只看到他一个侧脸,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柳云诗仔细瞧了他半天,也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沉默片刻,道:
“表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从前我父亲一直想看到我成亲,可惜他走得太走,你知道么,这两日,我祖父给我来了信,他有意让我与楚国公的孙女成亲。”
季辞依旧望着月色,“所以今日听见你亲口说要嫁给南砚,我……忽然觉得自己应当放下了。”
他似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她,笑道:
“你是不是疑惑,既然决定放下了,方才又为何?”
见她微赧的神情,他视线落在她被咬破的唇上,在她没看到的地方眸光飞快闪过一抹黯色,转而温声笑道:
“只是气不过啊,气不过你选了南砚,抛下了我,不过你不要害怕,方才在走出来的一瞬间,走在你我曾经走过的路上,我忽然发现——”
他看向她,眸色真诚而平静,“我的心上已经没有你了。”
不知为何,柳云诗在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时,心中骤然划过一丝几不可察地酸楚,像是心脏突然被人攥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手心,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分明是应该松口气才对,但她心里却愈发像是被堵住了。
偏偏季辞还笑着继续道:
“下个月你和南砚成婚时,我许是会下江南公办,楚国公的孙女应当也会一道同行。”
“表哥要去江南了么?”
“嗯。”
季辞一直盯着她,眼神像网一样,将一直低着头并未察觉到的姑娘紧紧网住,不紧不慢道:
“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倘若你愿意——”
他喉结滚了滚,“我可以带你一起……”
“不必了!”
柳云诗急忙抬头拒绝,“不必了,多谢表哥,下个月我、我答应了南砚与他成婚。”
“好。”
季辞眯眸轻笑,继而起身,“既如此,回去吧,从今往后,你我——”
他顿了顿,背在身后的手指摩挲扳指,语气意味深长,“你我该以一种新的方式相处了。”
柳云诗今日本就魂不守舍,乍然听他说出这句话,只以为是今后两人各自嫁娶,该重新以表兄妹相称。
遂一面跟着起身往回走,一面应道:
“表哥说的是,祝表哥姻缘美满。”
季辞脚步顿住,侧首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姑娘的眼眸澄澈而单纯。
他不禁一笑,抬手在她发顶抚了抚,喟叹道:
“真是傻姑娘呐。”
第58章
季辞一路将柳云诗送到了顾璟舟的门口。
他站定,面对着她,笑意温柔而淡然,“进去吧,他今夜不会发现你我之事。”
他的话说得有些暧昧,柳云诗不由耳朵一热,抿了抿唇小声纠正,“今夜我与表哥本就没什么。”
季辞微微低头,削薄的眼皮下压,浓密卷翘的眼睫毛在眸中投出一抹黯色。
他视线在她面上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她微红的小耳朵上,微微眯起眸,笑道:
“倒是我表达有误了,你我今夜——”
他顿住了,手在背后摸出一条冰凉的链子,无声摩挲了一下,才笑着继续开口:
“今夜,确实没发生什么。”
柳云诗盯着地面,两人的身影有一截重叠,看上去像是他将她压桎梏住一样。
柳云诗的心里无端窜起一阵悸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季辞那句话的重音好意刻意压在了“今夜”上。
她悄悄抬头,觑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懒散,似乎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行了,更深露重,你进去吧。”
季辞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下了台阶。
“表哥!”
就在季辞的身影即将走出回廊的阴影,重新被月光笼罩的时候,柳云诗咬了咬唇,一狠心,小声叫出了声。
季辞脚步一顿,并未立刻回头。
而是在原地站住,闭了闭眼,喉结像是极度干渴一般重重滚了一下,换上一副无害的温良模样。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头,笑看向她,“表妹还有什么事?”
月光小少女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仙子,纯洁、清澈。
季辞不动声色舔了舔后槽牙,再与她待下去,他怕下一瞬他便会忍不住。
想将手中的金链条拴在她白皙的嫩柳一般的腰肢上,想压住她的膝窝,然后重重捣碎她。
想看到她哭到窒//息,因上不来气而浑身潮//红的模样。
一股巨浪般的潮涌在季辞身体中滚烫、沸腾,将他眼尾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他愈发压下眼帘,不让情绪轻易倾泻出来,唇角的笑反而更加端方持重。
“表妹?”
见她不答,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他有足够的耐心,幼时他曾亲自给祖父熬过一只鹰,后来审讯犯人的时候,一年半载他也都磨得下来。
更何况是眼前如珠似宝的姑娘,哪怕有朝一日,即便是死同穴,他也可以耐心等到那一天。
柳云诗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她抿唇走下台阶。
季辞身形高挺,即便她立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看着台阶之下的他仍要仰着头。
她眨了眨眼,抬眸盯着他,似是被他的视线烫了一下般,又急忙垂下头,视线落在他腰间玉佩上。
片刻后,似乎极难为情一般,小心而艰难地开口:
“表哥……表哥府中还有避子药么?”
眼前的玉佩微微晃了晃,玉佩下宝蓝色的衣衫上银丝云纹折射出流动的光泽。
她将头愈发埋下去,瞅着自己的绣花鞋尖,不敢出声。
太尴尬了。
可若是不问他要,顾璟舟这些时日看她又看得紧,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自己悄悄出府去买。
但若是日子一久,再喝药怕是就来不及了。
“原是为这事。”
季辞轻笑,“表妹……不想拥有一个与你的南砚的孩子么?”
柳云诗觉得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沉甸甸的。
她拚命绞着手中的帕子,摇了摇头,随后又似想到什么一般,解释道:
“不是不想,是……暂时不想。”
“随我来吧,我去厨房煎给你——”
他扫了她一眼,转身淡淡道:
“上次的,还剩一些。”
上次的,是她和他第一次那日,他离开后,派人给她送来的。
一些回忆又不自觉涌入脑海,柳云诗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不去想,乖顺地默默跟在季辞身后。
季辞生得俊美,气质又出挑,即便是烧火添柴的动作都异常赏心悦目。
药在火上煎着,季辞端了圈椅过来,“先坐会儿吧,约莫还得一会儿时间。”
他此刻心情十分好,对于亲手斩断顾璟舟想要孩子这件事情,令他觉得愉悦。
但他的语气中并未表现出来,一如既往地沉静。
柳云诗坐下后,季辞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她原本要拒绝,被季辞压住,“夜里凉,你也不想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让他察觉出身上的凉意吧?”
他这么一说,柳云诗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忐忑,“南砚他……不会突然醒了吧?”
话刚说完,她的耳朵便悄悄红了。
这句话怎么说的,像是她当真与他在偷着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她悄悄抬眸觑了季辞一眼,幸亏他似乎并未察觉到她话中的不妥,依然一副平淡无波的样子,温声笑道:
“不会,你应当让他好好睡一觉。”
柳云诗总觉得季辞话里有话,还未品出一二,又听他道:
“不过你放心,那药不伤身子的。”
顶多让他一个月不能人道而已。
季辞唇角挂着无害的笑,“怎么说,他也是我的表弟和挚友,我怎么可能伤害他。”
柳云诗点点头,听他的语气,他觉得他是彻底放下了。
虽然心中有些奇怪的情绪,但柳云诗想,这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她小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表哥……谢谢你。”
她的语气十分真诚,澄澈的眼神似乎不染一丝杂质。
季辞方才那股滚烫的情绪又开始躁动,他背在身后的手缓慢摩挲那条冰凉的链子。
极力隐忍,才没有立刻将那链子套在她的身上。
傻傻的小白兔,感谢一只猎豹伪装出来的仁慈,还真是——有意思。
季辞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有趣,他之前又何苦绕那么大一圈,还妄想她自己能主动回来呢。
他轻笑一声,没说话,背对着她t站在灶台跟前,垫着帕子将砂锅中的药缓慢倒进碗中。
哗啦啦的水声中,季辞的语气意味不明:
“表妹,药好了。”
柳云诗起身要去接药,季辞却绕开她的手,“烫,晾一晾,怎么总是记不住?”
之前她喝药就被烫过,还是在之前她故意跳湖发烧那次。
想不到他居然知道。
柳云诗脸一红,不禁尴尬地捏了捏耳朵。
季辞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放下药碗,转身去旁边寻了一个小瓷瓶来。
他拔开瓷瓶的盖子,将自己手上缠的纱布卸下来,用帕子沾了些清水擦拭干净,用重新从瓷瓶中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
柳云诗这才发现,他的伤口看起来很深,除了手背上的伤口外,手心看起来还有一道更深的伤口。
看样子倒像是被什么碎瓷片割破的。
她蹙了蹙眉,“表哥的手心……”
季辞动作一顿,回看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总觉得他刚看过来的一瞬间,眼底充满阴鸷的冷意。
她愣了一下,再看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只听他温声说,“玉佩碎了,不小心弄伤的。”
柳云诗“哦”了一声,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道玉石碎裂落地的声音,似乎……是那日自己中药的时候。
那夜的记忆很混乱,醒来的时候又被顾璟舟缠哭,应该说那三日三夜她的记忆都是乱的,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了,更是没精力去想他。
她的视线落在他手心的伤口上,难不成那夜她和南砚……他听到了?
柳云诗慌乱地深吸一口气,不敢去想。
正想回头看看自己的药怎么样了,余光一瞥,察觉他单手缠纱布似乎有些不利索。
她犹豫了一下,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平静上前,“我来替你包扎吧。”
季辞动作一顿,淡淡往她脸上扫了一眼,松开手将纱布递给她,“那就多谢表妹了。”
柳云诗不敢看他,低着头极力忽视他的视线和喷洒在头顶的热意,尽力不去触碰他的掌心肌肤,小心翼翼将纱布缠绕好。
“好了。”
她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轻松,抬头看他。
季辞却在她抬眸的瞬间,立刻收了视线看向别处,“多谢。”
柳云诗微一点头,拿起药碗盯着蹙了蹙眉,然后深吸一口气一饮而尽。
温热的药汁顺着喉咙滚落进胃里,她仰着头,总觉得季辞的视线似乎同那药汁一样,将她从上大小浸染了个遍。
她心中忐忑,连带着药汁的苦涩都被冲淡了。
刚一放下碗,眼前出现一颗包裹着油纸的蜜饯。
柳云诗愣了一下,敛眸摇了摇头,“已经不苦了。”
“这么快就不苦了么?”
季辞温声询问,继而将蜜饯收起,“也好,那我送你回去吧。”
柳云诗盯着他将蜜饯放回盒中,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地点点头,“好。”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一前一后地走回去,季辞始终在柳云诗前方不远不近地位置,像是永远都保持着克制有礼的距离。
到了门口,他也未曾停留,看着她上了台阶便转身离开。
直到身后的门发出轻轻的声音,季辞方才在缠着绿枝的月洞门后停了下来。
他终于忍不住将金链子拿了出来。
泛着月色冷光的金链子雕工精美,极细,但极为结实,细看下去,与柳云诗脚腕上被他亲手带上去的那条脚链看起来十分契合。
季辞抚摸着链子,轻声笑了一下,眼眸中的情绪渐渐淡了下来,却像是积蓄了更大的狂风巨浪,在平静下蛰伏着。
“贺轩。”
季辞对着虚空开口,身边黑影晃了一下,无声出现在他身后。
季辞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让你做的那件事,尽快。”
第59章
柳云诗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才刚躺下,顾璟舟嘟囔了一声搂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忙屏住呼吸。
过了须臾,她感觉顾璟舟的手动了,在她身上摸了摸,然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瞧见他醒来,柳云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黑暗中,两人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
“你……”
顾璟舟似乎还有些怔懵,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她,蹙眉,“你去哪儿了?身上怎么这么凉?”
柳云诗吓得声线都绷紧了,她强压住自己的心跳,尽力用平日里的语气冲他娇嗔道:
“还能做什么,你怎么什么都问?”
顾璟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况且自己从军多年,对于自己身体的异常之处十分敏感。
他敏锐地发觉自己方才的睡眠似乎有些不正常。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她轻轻搂进怀中,埋进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淡得不能再淡的沉水香骤然窜进了鼻腔中。
顾璟舟知道,季辞平日里习惯熏沉水香,但倘若是白日在酒楼里沾上的味道倒也说得过去。
但偏偏,今夜吃饭的时候,他从季辞身上闻到的沉水香有别于他平日里用的,而是一种岭南进贡来的沉水香。
那种沉水香,在普通的香中多了一丝薄荷的味道。
而现在,诗诗身上的沉水香,就是季辞今夜里用的那种,所以……她是趁他熟睡的时候,出去见他了么?
思及此,顾璟舟的心沉了下去,手上拥着她的动作便不觉用了力。
“南砚……”
直到柳云诗轻声唤他,他才骤然回神,松开了她。
柳云诗感觉顾璟舟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
她还未品出那一眼之中的深意,只觉眼前一晃,顾璟舟已经一个翻身压了在她的身上。
“南砚!”
柳云诗刚喝了避子汤,不想再来,抬手便想推拒他,“此刻夜深……”
她本想说“此刻夜深了不宜闹得动静太大”,然而话说到一半,顾璟舟忽然压住她的手腕,猛地吻了下来。
她本欲说出口的话便被他尽数吞进了口中。
柳云诗吓了一跳,本能地抗拒了一下之后,便顺从地软下了身子,任他撬开自己的口腔抵了进来。
顾璟舟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次次都带着浓烈的占有欲,总像是想将她侵吞入腹一般。
很多时候柳云诗都是被迫承受,甚至难以招架。
今夜的他似乎更为过分,虽不至于像白日里那样抵入她的喉咙,却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拼了命地在她的口腔中掠夺。
柳云诗檀口张开任他的舌攻入,颤着她的小舌勾缠,涎液顺着唇角溢出。
她难受地蹙眉,拥着他的背不断抚摸,意图让身上的人不要吻得那般凶猛。
忽然,她感觉唇上一痛,一股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口中,柳云诗身子一僵,只觉得整个人从头凉到了尾。
那是方才季辞咬到自己的地方……
顾璟舟动作一顿,柳云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的舌还在她的口腔中,她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倒是他,先退了出来,低头拧着眉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道:
“抱歉,诗诗,我不是故意的,疼了么?”
柳云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顾璟舟定是觉得,自己唇上这处伤口是被他吮吸烂的。
她慌乱地喘息,只觉得心脏狂跳不已,然后垂下眼睫不敢面对他的视线,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小声道:
“没关系,不疼的。”
瞒下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柳云诗心中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似愧疚,却又有种莫名的身体上的兴奋,像是血液在沸腾,酥麻的刺激感窜遍全身。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季辞不出所料的轻笑,像是在笑她,又像是在嘲笑顾璟舟。
这就是他的目的吧,柳云诗忽然恍悟,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一瞬间什么兴致都没了。
她推了推他,软着嗓音小声撒娇:
“南砚,我今日真的……很累,可不可以不要了。”
今日从在酒楼回去的马车上开始,一直到后来睡着,顾璟舟足足要了两个时辰,她现下是真的困得不行了。
本以为自己说出这些,顾璟舟定然又会撒泼耍赖来上一回才肯罢休,谁料顾璟舟只沉默了一瞬,便答应了下来。
柳云诗一愣,抬头看向他。
顾璟舟却已经从她的身上翻了下来,恰好躲开她看过去的目光。
他替她掖好被子,眼神闪躲地对她说:
“你先睡,我忽然想起陛下让我写一个东西,我尚且没弄完,去去就回。”
说罢,甚至不给柳云诗反应的时间,在她还未将“南砚”两个字叫完的时候,人已经推开门出去了。t
他先去了隔壁房间的盥室,解下亵裤摆弄了一番。
然后恶狠狠地低骂了一声,穿好衣裳,从架子上抽出一把长刀,怒气冲冲地朝着季辞的院子冲了过去。
季辞的房间灯黑着。
他“光”的一声踹开门,挥起长刀就朝着床上猛地砍了过去。
谁料床上之人似乎早有防备,陡然翻身起来,一把架住了他坎来的长刀。
“顾小将军。”
是贺轩的声音,“想不到顾小将军这么快就发现了。”
顾璟舟咬牙切齿,猛地用刀刃推开他,“少他妈废话!让那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他已经全然丧失了理智,浑身散发出修罗般的冷厉,恨不得立刻砍下季辞的头,让手底下的弟兄们当夜壶。
“季大人被陛下连夜召进宫了。”
“老子去宫里找她!”
顾璟舟想都未想,抬脚就朝外走。
他现在已经被气疯了,妈的季辞,深夜见他的女人,还敢阴他!
他方走出两步,贺轩追了出来,横剑在他身前,“顾小将军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不能人道么?”
“你什么意思?!”
顾璟舟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泛红,像狼一样狠狠盯着他。
“我家大人的意思是,您稍安勿躁,夜深了,回去好好休息——”
顾璟舟将刀往旁边的桌子上狠狠一甩,刀尖硬生生扎透了足有三寸的紫檀木书案。
刀尖发出嗡鸣,在月色下格外森冷。
“我休息他妈的!给他传话,让他滚回来!不然掀了他的别庄!”
“我家大人说了,您若是掀了别庄,那您这不举之症,怕是好不了了。”
顾璟舟猛地看向贺轩,气笑了,“威胁我?我顾璟舟何时怕过人威胁?”
“倒不是威胁你。”
贺轩将刀从书案上拔出来,双手呈递上去:
“只是我家大人说了,这解药世间只有独一份儿,他只记得放在了别庄,至于放到了哪里,他倒是不记得了,劳烦顾小将军今夜自己找一下。”
“我家大人还说——”
贺轩看了他一眼,“您也不想您这不能人道之事,让柳小姐知道吧?”
顾璟舟沉默了一瞬,忽然冷笑一声,一把从贺轩手中夺过刀,“这就是你们季大人说的和解,还当真是下作!”
……
“下作么?”
马车摇晃,放置在小几上的灯盏也跟着摇晃,昏暗的灯光在季辞如玉一般的脸上切割得棱角分明。
他自小出生便不受母亲待见,后来又被虐待喂毒,他本就出生在阴暗中。
之后他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刃,刑狱中见惯了下作之人,也用惯了比他们更下作的手段。
从前他从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但当他每每看到柳云诗的美好的时候,又对自己产生深深的厌恶。
他轻嗤一声,“是挺下作的。”
他将手背搭在眼帘上,唇角微微勾起,令人看不清神色。
但那有如何呢,他敢肯定,今日倘若顾璟舟手边有一包这样的药,他定然也会毫不犹豫地下给自己。
他太了解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谁会料到,就连喜欢的人,都会是同一个。
“主子……”
陈深在一旁小声开口。
季辞从思绪中抽出,放下手臂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
陈深咽了咽口水,小声发问:
“您给顾将军下的迷药,明明可以多下一些,这样他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咱们也不用大半夜驾个马车在城中乱转,怎么……”
季辞手指搭在桌上,轻轻“哒”了一下,笑道:
“你不觉得,让他半夜醒来,更有趣么……”
他给他下的药量都是精准算过的,包括柳云诗晾那一碗药的时间,还有给她披上自己的衣衫时,故意让她染上自己新换的沉水香的味道。
为的,就是让顾璟舟刚好醒在她从外面回去的时候,然后发现她的身上带着自己的味道,知道她趁他睡着的时候,同自己在一起。
让那颗原本就被他中下的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
一室昏暗。
季辞的眼中缓慢浮现出一抹自我厌弃的神情,却又在那抹神情之下蛰伏着一丝兴味。
他执掌刑狱多年,早就知晓,杀人,不光是像顾璟舟在战场上一刀下去了结的事情,那样太仁慈。
更多的时候,诛心才是最有力的必杀技-
另一边,季府别庄。
顾璟舟站在黑暗中,神色沉郁。
“主子,您当真要用上那个蛊么?”
程宿担忧。
那蛊毒性烈,世间稀少,可是从前给敌人首领级别的俘虏言行逼供时才能用的。
若是蛊毒发作的时候,不及时解毒,中蛊人就会五脏六腑犹如刀绞,七窍流血,痛苦万分。
但又不会立刻死去,而是每月一次,一次比一次疼,直到疼够七七四十九次之后,要么被活活疼死,要么就能侥幸活了下来。
曾经他们俘虏过一个以铁血硬汉著称的地方将军,结果那将军也没能熬过去,在第八次蛊毒发作时招供了。
至今还没人能熬得到第四十九次。
顾璟舟睨了他一眼,冷道:
“少废话,让你拿来你就拿来!”
“那……”
程宿浑身一哆嗦,硬着头皮问,“将母蛊种在谁身上?”
顾璟舟想了想,“不要母蛊,留下解药就行。”
那种蛊毒有两种解法,一种是直接将母蛊杀死,蛊毒立解。
另一种则是用解药。
但解药的效果十分慢,要半年才能彻底解了。
所以即便是刚一中蛊毒立刻开始服用解药,很多人也会因受不住而生生疼死,或是自裁以求解脱。
程宿犹豫了一下,本想再劝。
然而一转头,看见自家将军的脸色,他又噤了声,磨蹭了一下,将两只瓶子交了出来。
临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将军慎用。”
第60章
柳云诗昨日被顾璟舟和季辞折腾得心力交瘁,一觉睡得极沉。
等到醒来的时候,思绪恍惚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和顾璟舟一起住在季府。
但她左右看了一圈,心中却是一惊。
此刻她并未在昨夜入睡的房间里,而是……
她抿了抿唇,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了一圈后彻底确认,自己此刻是睡在湖心亭二楼的软榻上。
柳云诗眉心重重一跳,心中升起一抹无端的慌乱。
这二楼房间中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她自己一人,她不知道是顾璟舟趁她睡着将她抱过来的,还是季辞。
但终归,这湖心亭是一切矛盾开始的源头,她此刻不明不白睡在这里,定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正想着,楼梯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柳云诗身子一僵,急忙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随着脚步声渐近,她的心跳声也越发重而急。
忽然,一阵白粥的香气传来,独属于顾璟舟身上熟悉的龙涎香窜入鼻腔,柳云诗紧绷的心这才缓缓放下,假装刚醒来一般,悠悠睁开眼睛。
“你醒得刚好,我刚煮了粥来。”
顾璟舟见她醒来,过来将她抱起来,在她颈间狠狠嗅了一下,满足地笑道:
“诗诗身上好香,怎么都闻不够。”
他像只大狗一样在她怀里蹭了蹭,“诗诗平日里用的什么香,以后我也和你用一样的可好?”
柳云诗觉得今早的顾璟舟有些异常,但想起他从前也这般黏过她,便未往旁处想,只道:
“就是些寻常女子用的熏香,没什么特殊,你堂堂一个将军,用什么女子的熏香。”
说着她站起身,顾璟舟却仍缠着她的腰,在她身上狠狠嗅了嗅,才松开她,跟着她起身:
“将军有什么不能用的,我就喜欢和诗诗用一样的香,要么,诗诗以后用我的龙涎香可好?”
柳云诗瞧他一眼,“你若愿意,我倒是无妨。”
顾璟舟闻言,原本神情中的那抹怪异的阴翳骤然消退,眼神一亮,“那就这么说定了。”
柳云诗嗯了一声,走到桌旁,奇怪道:
“你将我带到这里做什么?昨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陛下交代的任务可完成了?”
从昨夜顾璟舟离开,到今日她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未见到季辞人,这一切都处处透着古怪,但她不敢问季辞在哪里,怕顾璟舟又想多。
“完成了,我回来的时候瞧你都睡熟了。”
顾璟舟面色坦然。
看她漱完口,顺手给她盛了一碗粥,“本想带你来这里看日出,但将你抱过来,瞧你睡得熟,又没忍心叫你,等回顾府了,咱们也盖个能看日出的亭子。”
这个湖心亭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湖面,别庄又是建在郊外,亭子前面没什t么遮挡,确实能看见日出。
柳云诗听他这么说,放心了一些,小口喝了口粥。
“好喝么?”
“嗯。”
柳云诗点点头,声音软糯乖巧道:
“你也一起喝呀。”
顾璟舟凑过来,盯着她娇小可爱的单纯面容,笑得狡黠:“我想让诗诗喂我。”
柳云诗喝粥的动作一顿,眼底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从前他生病时,总是不爱吃饭,每次都非得她喂他才肯吃,像现在一样。
她忍着笑,故意严肃道:“那你还不快坐好。”
顾璟舟一听,非但没自己坐下,反倒一把将柳云诗抱了起来,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放在了自己腿上,“坐好了。”
他如今身材越发高大,柳云诗在他怀中被他衬得娇娇小小的一只,即便坐在他的腿上,肩膀也只到他的胸前位置。
偏顾璟舟还恬不知耻地蹭过去,“现下诗诗可以喂我了。”
柳云诗嗔瞪他一眼,“这么被你抱着怎么喂?”
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她依然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顾璟舟唇边。
顾璟舟看了她一眼,却是握着她的手,反手将粥喂进了她的口中。
柳云诗吓了一跳,手一抖,勺子里的白粥便恰好不小心滴出来了一些,落在她的唇角。
顾璟舟灼亮的眼神骤然一黯,喉结重重滑滚。
他原本握着她手的大掌下滑钳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卡住她的后脖颈,滚烫的气息瞬间压了下来。
先是将她唇角的白粥一点点仔细舔舐干净,然后舌尖顺着撬开她的唇齿挤了进去,将她来不及吞咽的白粥尽数卷进自己口中。
喉结吞咽的咕嘟声听得人面红耳赤,柳云诗被他吻得眼角发红,另一只尚且自有的手抵在他的胸前,气息不稳地轻喘着。
顾璟舟离开她的唇,眼底含着浓重的欲看了她一眼,粗喘着开口,“诗诗,我想吃……”
柳云诗头脑发懵,还没问清楚他想吃什么,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被他抱坐在了靠在窗边的桌子上。
“南砚!”
柳云诗惊呼,身旁就是那扇窗户,那日她也是在这里,被季辞抱在怀中。
顾璟舟低头看了她一眼,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高大的身躯已经低了下去。
“唔……”
柳云诗骤然掐紧桌沿,白玉般的手指因用力,骨节泛了白。
她的两条白嫩的脚腕被攥住,推到桌沿上,顾璟舟将她的手拿开,让她握住自己的膝盖,语气带着痞笑道:
“桌子硬,诗诗别抓桌子。”
柳云诗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仰起脆弱的雪颈,檀口微张,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哭湿了眼。
柳云诗曲指,紧紧咬住自己的指节,不让哭声溢出来,她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喝个粥,又变成了现在这幅局面。
忽然,混沌中,她似乎又听到楼梯上又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声音。
那脚步缓慢而端方,一瞬间就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柳云诗一下子便从迷离中惊醒了过来,慌了神一般伸手去推男人的肩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到。
那脚步声渐近,她心中一急,下意识便用脚去踢他。
岂料她的脚腕被他抓住,男人非但没有停下来,反倒还像是故意一般,越发放肆。
柳云诗又急又惊,偏偏紧咬的唇不敢松开一丝,怕还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一不小心先溢出让人起疑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渐近,她眼泪都急出来了,但似乎越是紧张,另一种感觉也莫名更为强烈。
就在脚步声转过一二楼拐弯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她脚趾陡然绷直,过了片刻像是晕倒般软了下去。
顾璟舟眼疾手快起身拥住她,将她衣衫整理干净。
下一瞬,季辞的脚步便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在楼梯口站定。
柳云诗余光瞥见楼梯口似乎有一道身影,她却已经全然顾及不上,浑浑噩噩地在顾璟舟怀中大口呼吸。
过了良久,她似乎听见季辞闷闷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带着嘲讽。
思绪渐渐回笼,她这才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羞耻意,埋在顾璟舟怀中不肯抬头,却仍觉楼梯口那道视线灼人。
季辞朝地下那滩水看了一眼,视线又定在顾璟舟反着光的唇角,“顾小将军天赋异禀,想必——”
他轻笑一声,不无讽刺道:
“顾小将军从前与敌军交战时,也深谙,一路若是行不通,便另辟蹊径的道理吧?”
他啧了一声,“但我须得提醒你,歪门邪道终究是歪门邪道,不是长久之计。”
柳云诗感觉顾璟舟胸腔震动,闷笑着哼了一声,听他反驳道:
“既然季大人这么深谙战场之道,那不知道……季大人对自己掌管的刑狱又了解多少?”
季辞没出声,顾璟舟冷笑一声接着道:
“也不知道季大人刑狱中,最折磨人的刑罚是什么?季大人自己可试过能不能承受?”
顾璟舟话音刚落,柳云诗便觉得楼梯口那道视线陡然变冷。
沉默良久,她听见他轻笑一声,走了过来,语气如常道:
“府中没什么食材,我从宫中回来路上,顺道去酒楼带了午膳,一起用一些?”
顾璟舟低头看了柳云诗一眼,小声问:
“吃么?”
柳云诗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她羞赧地抿唇点了点头。
季辞道:“去楼下吧,这里……我回头让人来打扫。”
柳云诗越发觉得羞赧,只觉得季辞视线在自己脸上逡巡了一圈,然后递过来一个帕子,“擦擦吧。”
见她疑惑看过来,他低低笑道:
“脸上的汗。”
柳云诗原本潮红未散的脸颊更加发红。
她咬了咬唇,正要接过,顾璟舟忽然一把将他的手挥开,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了擦。
“不劳你费心。”
“也好。”
季辞声音淡淡的,似乎并未因顾璟舟的动作而产生不虞情绪,他扫了顾璟舟一眼,重新看向她,像是故意的一般,问她:
“那你今日可还需要……”
季辞的话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想了半天,说:
“那个药”。
柳云诗一听,心中霎时一阵紧张,下意识朝顾璟舟看去。
顾璟舟眉头紧皱,冷脸问季辞,“什么药?”
季辞瞧了柳云诗一眼,唇畔笑意带着意味不明。
柳云诗心跳加快,紧盯着他,见他缓缓启唇,慢悠悠道:
“消肿化瘀的药而已,你紧张什么?”
顾璟舟神色一冷,“谁紧张了?!她不需要,往后她的事不牢你操心!”
“那饭是吃还是不吃?”
顾璟舟语气一噎,“季辞你他妈打发乞丐呢?!”
说着,他又想上前,被柳云诗眼疾手快拉住。
她从窗口指了指楼下,小声道:
“南砚,有外人。”
顾璟舟动作一顿,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只见岸边聘聘婷婷走来一个紫衣女子。
那女子身姿纤细袅娜,虽然离得远看不清容貌,但仍能看出气度不凡,仿若出水芙蓉一般清理脱俗。
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柳云诗眼见得顾璟舟脸上神情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原本的怒意也消散了不少,回头蹙着眉,不悦地问季辞: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听见他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柳云诗心中一沉。
她下意识再次朝那女子看去,这才眼尖的发现,那女子头上戴的发带,正是从前他瞧她戴的好看,刻意问过她是在哪一家买的那种。
因着那家的发带绣花和用料十分具有特色,她又十分喜欢,便记得清楚,即便离得老远,一眼也能看得出来。
她抿了抿唇,先是扫了一眼季辞。
在季辞平静的视线中,看向顾璟舟,张了张嘴,艰难发问:
“南砚,她……是谁啊?”
60-70
第61章
顾璟舟被她一叫,骤然回神,面色难看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急道:
“诗诗,我回头给你解释,来不及了,你先跟我走……”
说着,他就拉着柳云诗往楼下走。
柳云诗本想问清楚,但瞧顾璟舟的神色不虞,又不想在这里让他难堪,忍了忍,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岂料两人刚下楼梯,门外传来一声欢快的“顾南砚!”,那紫衣少女提着裙摆快速走了进来。
柳云诗脚步猛地顿在原地,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倏然松开了顾璟舟的手。
顾璟舟也不知是因为那紫衣少女,还是因为柳云诗突然松开了他,总之面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回头看了柳云诗一眼,重新将她的手握进手中。
柳云诗想挣扎,又被他握得t紧了些。
“南砚,她是谁啊?”
那紫衣女子也看到了她和顾璟舟的动作,看向她的眼神中突然充满敌意,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柳云诗被她看得窘意顿生,下意识别过头去,余光扫见季辞悠悠然从楼梯上下来的身影。
若是从前的陈姑娘,她知道顾璟舟对她无意,在面对她时,她还能泰然处之。
但眼前之人显然跟顾璟舟有一段渊源,且她头上还戴着那发带,让柳云诗心中忽然生出许多不确定。
所以在面对那姑娘如审视般的眼神时,便更加难受,连带着,她连带那姑娘来到这里的季辞都怨了起来。
柳云诗望着对面的姑娘,心中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疲惫。
前段时日被玉华公主算计,她尚且能告诉自己,顾璟舟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她不管怎么样都要同他坚定地在一起。
但这段时日她一直纠缠在两个男人之间,看他们在她面前争风吃醋,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
又看着他们身边环绕的一波又一波贵女,承受她们没完没了的嫉妒,柳云诗忽然觉得自己好累。
为什么在她坚定地选择了顾璟舟,在季辞昨夜跟她说已经决定退出之后,季辞还要故意将眼前的姑娘带来,还要让她面对这一幕。
他们两个男人都是大周最最出众的儿郎,但如今看来,却未必是她一个小小孤女的良配。
她看着眼前滑稽的场景,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退缩之意。
想回到江南,自此一个人生活,再也不要纠缠在他们两个男人中间……
季辞一直在观察着柳云诗的神情。
见她忽然闭了闭眼,面上骤然出现一丝疲惫,然后用另一只手拂掉顾璟舟的手时,他忽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似乎……她的反应并不是他所想要的。
顾璟舟也察觉到柳云诗情绪的异常,他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开了口。
却不是对那紫衣少女说话,反而是对柳云诗解释道:
“她是楚国公的嫡次孙女楚嬛,楚国公曾在战场上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弥留之际……托我照顾好他的一双孙女。”
此刻对面的楚嬛也看清了情况,笑了一声,似是故意说给柳云诗听一般,傲慢道:
“我姐姐楚郁有季辞哥哥照看,我祖父当年的意思你还不知道么?”
柳云诗闻声看了她一眼,视线又缓缓划过在场众人,然后轻轻施了一礼,道:
“这位姑娘是谁,楚国公又是什么意思我没什么兴趣知晓,各位故人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诸位了,告辞。”
说罢,她便起身欲走。
“诗诗!”
“表妹!”
两个男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顾璟舟与季辞对视了一眼,狠狠朝他飞去一记眼刀,然后攥住柳云诗的手腕,凑过去小声道:
“你听我给你解释。”
柳云诗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扯了扯唇角,笑对顾璟舟道:
“南砚,既然楚姑娘是来找你们的,你们就好好叙叙旧,我身子确实有些疲乏,想先回去休息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有种江南女子特有的风韵,说话时,就连楚嬛都忍不住对她多看了两眼。
柳云诗却完全顾不得旁人,说完后转身便离开。
顾璟舟从后面追上来,“我送你!”
她没拒绝,继续朝前走去,任由顾璟舟跟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出湖心亭只有一条水中的小路,两人刚走出几步,便瞧见对面又走来一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与楚嬛有七分相似,容貌更为清秀,举止也更为端庄大方,只是相比较于楚嬛,她似乎更为清瘦。
柳云诗脚步停了一瞬,余光撇见顾璟舟神色似乎比看见楚嬛时还奇怪,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又像是有些愧疚。
她不免多看了那女子一样。
那女子身子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面色苍白,即便初秋午后大热的天,也穿着厚厚的外裳。
“这是……”
柳云诗放慢了步子,“楚嬛姑娘的姐姐楚郁?”
顾璟舟猛地回过神,“啊?哦,是,是……”
他的思绪回神,却明显有些魂不守舍,柳云诗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恰在此时,楚郁也顺着这条小路走到了近前,与他们面对面相遇。
楚郁停下脚步,看了顾璟舟和柳云诗一眼,什么也没说,微微福礼。
柳云诗也跟着曲膝行礼。
“南砚……”
楚郁轻咳一声,“好久不见,你能活着回来真好。拓跋骏……”
“阿姐放心,那贼人已经被我杀了,扒皮抽筋一样不少!”
顾璟舟咬了咬牙,恶狠狠道。
柳云诗看了他一眼,瞧出他说这话时眼底的厌恶。
她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觉得眼前的南砚,离她好远好远。
她不知道他们说的拓跋骏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前有什么渊源,更不知道顾璟舟为何在面对楚郁时会有这么多异样的反应。
她什么都不知道。
正想着,柳云诗听见楚郁用柔弱的声音忽然开口:
“这位姑娘好生漂亮,想必是南砚的重要之人吧?”
顾璟舟毫不迟疑地应了,“诗诗是我未婚妻,也是我此生唯一挚爱,她好不容易才答应我,下月与我成婚。”
楚郁方才说话时温温柔柔的,整个人都有种淡然而温婉的感觉,是高门中最最典型的那种世家贵女的模样。
柳云诗看过去,见她原本苍白的脸颊上,眼圈微微有些红,不由一愣,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楚郁似乎也反应过来,尴尬地别过脸去用帕子拈了拈眼角,含着歉意笑道:
“让你见笑了,眼睛迷了沙。”
说罢,她重新回头看向柳云诗,语气真挚道:
“能看到南砚找到自己心悦的女子携手一生,还是像姑娘这么漂亮的女子,我当真十分替她高兴,姑娘若不嫌弃,日后可常来我国公府走动。”
柳云诗略一颔首,“楚姑娘……”
“阿姐!”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听见楚嬛的声音从身后急匆匆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楚嬛像一阵风一般旋到了几人身旁,回头看了柳云诗一眼,过去扶着楚郁,道:
“阿姐也没叫你的丫鬟扶着你。”
“春鸾去车上取字帖了,我自己可以,便先过来了。”
说罢,她抬头,对季辞略一颔首,淡淡笑道:
“子琛。”
季辞眼神余光瞥向柳云诗,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才对楚郁也略一颔首,“你们来了,一起先去用饭吧,我回来时从酒楼带的。”
“好。”
楚郁微笑,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柳云诗见他二人这样,忽然想起来季辞昨夜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他的祖父意欲让他与楚国公的嫡孙女成婚,想必就是眼前这位楚郁了。
她抿了抿唇,对他们四人道:
“你们去吃吧,方才我喝了些粥,此刻还不是很饿……”
“本也没叫你,我们四人……”
“楚嬛!”
楚郁厉声喝止住楚嬛的话。
楚嬛却似方才憋了气,这会儿恼道:
“本来就是!阿姐何必说我!当初若不是你……”
“楚嬛!”
“楚二小姐!”
顾璟舟的声音和季辞的同时响起,两人都蹙眉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紧张地落在楚郁身上。
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楚郁面上已经毫无血色,她捂着唇剧烈咳嗽了几声。
顾璟舟刚想过去扶住她,忽然,楚郁的身子晃了晃,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晕倒跌进了水中。
“阿姐!”
楚嬛惊叫声响起。
“噗通”一声,柳云诗只觉身边黑影一晃,顾璟舟已经一个猛子扎进湖中,将楚郁捞了起来。
季辞站在柳云诗身后,扫了一眼她的反应,然后动手飞快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被顾璟舟抱起来的楚郁身上,从他的手中接过她。
“叫太医!”
他低声说了句,抱着楚郁先行离开。
顾璟舟和楚嬛也紧随其后跟着一起离开了。
柳云诗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四人离开的背影,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忘记了一般。
她在原地站了站,直到那几个人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她才一个人沉默地走回了院子。
回到房间后,她就将自己圈在了床尾,脑中不断闪现顾璟舟和季辞今日面对楚郁时的样子,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她从未听过的,但似乎又同从前的玉华公主和陈绮月不同。
好似他们之间有着不同于寻常的牵绊t。
他们四人,就应该是登对的,默契的,他们有着共同的不为人知的经历。
过了片刻,柳云诗听到远处院中传来各种纷杂的人声。
又过了许久,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直到天色慢慢暗了下去,也未传来任何动静,柳云诗有些担忧那位楚家大小姐的身体,想了想,还是起身去到了隔壁。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昏黄的灯偶尔晃动着。
她抿了抿唇,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微暗的灯光让她适应了一番,才看清房内景象。
房间里,季辞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卷书册在看,楚郁双眼轻阖躺在床上,她的侍女在一边给她擦汗。
见柳云诗进来,季辞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狡黠,继而放下书卷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客气而疏离,就好像她此刻来的不是时候一般。
直到这一刻,柳云诗才确信昨晚他说的已经放下自己那句话。
于是她对他也放松了警惕,走过去低声问:
“楚姑娘怎么样了?”
季辞一愣,似乎有些诧异,“南砚没告诉你么?”
“南砚?”柳云诗也是一怔。
季辞随即面上闪过一抹十分明显的怪异之色,“他没回去?”
柳云诗心中猛地一跳,视线扫过房间内,并未看见楚嬛的身影,不知为何,她忽然生出一种不该有的怀疑。
第62章
“他……”
她颦眉,“从中午离开就没回来。”
刚说完,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阵辟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柳云诗下意识看了季辞一眼,提着裙摆就朝外走去。
季辞眯眼看着她的背影,等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柳云诗刚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房门忽然从里面被人一脚踹开,顾璟舟黑沉着脸从里面出来。
看见柳云诗,他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拉住她就要离开。
忽然,一身紫衣的楚嬛从里面追了出来。
柳云诗只看见银光一闪,震惊地发现她的手中竟还握着一把匕首!
她下意识去拉顾璟舟,“小心!”
下一瞬,顾璟舟将她护进怀中,挥臂当下楚嬛那一刀,“楚嬛你疯了!”
“楚二小姐,在我府上动刀,怕是不妥吧?”
季辞的声音云淡风轻,跟着从身后传了过来。
柳云诗余光扫到季辞已经走过去将楚嬛手中的匕首拿了下来,这才蹙眉看顾璟舟,“南砚,你胳膊没事吧?”
“没事……”
顾璟舟蹙眉,一双眼中满是歉意,急着向她解释,“诗诗,此事我回去后慢慢向你细说,你……”
“细说什么?!说你们欠我和我姐的?还是说你们如今的功勋和荣耀全是建立在我祖父和阿楠的尸骸之上?!”
季辞顺着柳云诗的话回头看了眼顾璟舟的伤口,他的伤口已经将衣衫染透,开始向下滴血。
他蹙了蹙眉,回头对楚嬛道:
“楚……”
“二小姐!季大人!顾将军!我家小姐醒了!”
季辞的话还未说出口,楚郁的丫鬟春鸾猛地开门从隔壁出来,高兴唤道。
楚嬛第一个挣开季辞奔了过去。
顾璟舟与季辞对视一眼,季辞对柳云诗温声开口:
“南砚的手臂需要包扎,你先与他回去,我叫大夫过去可好?”
柳云诗知道季辞是想让自己对那对姐妹避着些,也没反对,颔首道:“好。”
她看了顾璟舟一眼,在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中,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扶住了他,语气带着些嗔恼,“走吧。”
岂料两人刚走出两步,楚嬛从里面出来,快步走到他俩面前。
她先是看了顾璟舟一眼,视线在他的伤口处顿了一下,面色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看向柳云诗。
“我姐姐要见你。”
“见她做什么?”顾璟舟蹙眉,季辞也站了过来。
楚嬛看了他和季辞一眼,冷笑,“怎么,顾将军也会害怕失去自己的心上人么?你可知我……”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重新看向柳云诗,“总之,你跟我去一趟。”
顾璟舟面色铁青,气势却比刚才弱了下来。
柳云诗本不想去,但听到她方才那未说完的话,再加之顾璟舟和季辞的反应,倒叫她有些好奇,那个叫楚郁的,会跟自己说什么。
她略一思忖,颔首,“好,我跟你去。”
“诗诗!”
顾璟舟蹙眉,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去。
楚嬛轻哼,“怎么,我姐都那个样子了,你们还怕我们把她吃了?”
一提起楚郁,季辞上前阻拦的的脚步不自觉顿住,顾璟舟也沉默了一下,缓缓松开手。
柳云诗跟着楚嬛进去,房间里比之方才弥漫着更加浓重的药味。
楚郁见她进来,苍白的脸上绽起一丝笑意,“柳姑娘来了,让你见笑了。”
柳云诗默了一瞬,走上前,“楚姑娘身子怎么样了?”
“无碍,我这些都是老毛病,姑娘坐。”
两人说话间,楚嬛带着春鸢退到了房间外,轻轻将门阖上。
“我那妹妹,想必在你面前乱说了吧?”
楚郁的声音略带愧疚,然而即便是在病中,她依旧保持着世家贵女该有的端庄气度。
听她说完咳嗽,柳云诗倒了杯水给她,“楚二小姐什么也没说,楚姑娘……身子似乎不大好?”
楚郁喝了口水润了润,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过了片刻,她无声笑了一下,轻声开口:
“你可知楚嬛为何对你那么大敌意?”
柳云诗一怔,张了张嘴,最后又沉默下来。
见她的神情,楚郁便知道她误会了,轻笑一声,无奈摇头,“她就是这样,柳姑娘不要见怪,楚嬛当年也是……”
楚郁沉默了一瞬,“柳姑娘不介意我向你讲一件四年前的事吧。”
柳云诗瞧见她捧着茶杯的手泛白,从她手中接过茶杯,换了一杯热水给她继续捧着,“楚姑娘请讲。”
楚郁对她感激一笑,声音柔而缓慢地娓娓道来。
“当年,我们一家还跟着我祖父楚国公生活在边关,那时候顾小将军刚刚来到军营中历练,那年冬天,呼羯下了整整两个月的雪,牛羊成群冻死,百姓饿殍遍野,也是那年,他们举全国之力对大周发起了一场攻势。”
柳云诗脸上闪过一抹震惊,当年那场仗的惨烈程度,整个大周都铭记至今。
她当时整整抄了一个冬天的经书,就是期盼顾璟舟能够平安。
想不到这场仗还与眼前之人有关。
她听她继续说:
“当时顾璟舟与阿南一起,作为我祖父的左右副将。”
“是不是那一场仗,楚国公他为了保护南砚……”柳云诗想起今日白天顾璟舟的话。
楚郁喝了口水,微微敛眸:
“祖父其实不是为了保护南砚,那时候,他为了掩护大部队和城中百姓撤退,只率了五十亲信亲自出城迎战。”
她轻咳一声,似是陷在回忆中,目光悠远。
“后来阿南和南砚成功带领百姓撤退,然而在撤退途中,有一个孩子没跟上队伍,南砚为了救那一个孩子决定孤身返回,阿南知道南砚身份尊贵,交代季辞将南砚带走,自己替南砚回去救人了。”
“季辞他也?”柳云诗诧异。
对于季辞的从前她并不知晓,只知道他是状元出身,却不知从前他也在边关待过,还与四年前那场仗有关。
楚郁轻笑,“你以为季辞,为何这么短的时间会深受陛下信任,当年之功,一半是他的。”
柳云诗抿唇,没说话,等她继续说。
“方才对你说的阿南,是楚国公府的养子,他与楚嬛从小两小无猜,两人当时都已经私定了终身,阿南却在那次替南砚回去救人的时候死了。”
柳云诗猛地攥紧手心,这件事,恐怕会成为顾璟舟永远的心魔。
果然,就听楚郁说:
“阿南从小跟着我祖父在边关历练,十分有经验,当时其实阿南和手下人都劝顾璟舟不要回去救人了,但当时南砚年幼,满腔热血,决不允许有人被落下,所以才间接导致了阿南的死。”
“所以楚二小姐,从此便记恨上了南砚?”
“嗯。”
楚郁叹了口气,“她自己走不出来,只有恨意能让她好过些,所以她当时便放过话,要让顾璟舟这辈子也要爱而不得饱受苦楚。”
她看向柳云诗,“当年一战,楚国公府几乎没人了,所以陛下给了我和楚欢极大的荣宠和地位,她今日对你的嫉妒和不屑,就是想用自己的地位压你,让你知难而退。”
柳云诗听她这么说,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散去。
不过细想下去,楚嬛似乎从出现开始,虽然表现出对她的敌意,却并未表现出对顾璟舟的爱慕。t
但她依旧有些难以相信,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去报复一个人。
“楚嬛她就是这样,南砚也知道,只有让她找到一个目标,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即便我们都觉得,这个做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楚姑娘你呢?”
柳云诗记得,顾璟舟对楚嬛方才尚且能大打出手,但一提及楚郁,不仅是顾璟舟,就连季辞都有些异常。
她小心翼翼看她,“你的身子,是因为当年之事坏掉的么?”
楚郁移开视线,看向床里。
柳云诗见她这样,心中沉了一下,立刻道歉:
“抱歉,我无意提及你的伤心事,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我……”
“无妨,叫你来本就是想告诉你真相,免得你与南砚生了嫌隙。”
楚郁回过头来,淡淡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才敢开始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
“当年战事最为胶着的时候,为了从我们的探子手中将那些情报拿回,我与祖父乔装后铤而走险获取了情报,却在最后关头被呼羯人俘虏。”
“然后呢?”
柳云诗蹙眉,语气也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她从不知道,眼前柔弱端方的女子还曾参与过这么紧张的战事。
“后来……”
楚郁笑了一下,“后来,季辞出面谈判,最后与呼羯人达成协议,可以用一人加十座城池,换回我与祖父其中一人。”
柳云诗呼吸微紧,听她接着说: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知道我看到隔壁牢中的季辞,才知道他选择用自己,换了我的祖父。”
“所以……季辞他一直对你有愧。”
“嗯。”
楚郁眼圈泛红,语气也带了哽咽,“我在敌营,待了三个多月,直到战事结束,虽说有季辞极力护着,还是……”
她没说完,但柳云诗明白,一个女人,被困敌营,能有什么好下场。
“是那个叫拓跋骏的人么?”柳云诗记得刚见面时他们提及过。
楚郁点头,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道:
“回来后,我发现怀了他的孩子,不过,我把它亲手杀死了……”
所以她的身体至今都十分虚弱。
“即便季辞这些年对我百般照顾,我知晓他只是歉意,这辈子,我从未想过成婚,况且当年季辞他……”
楚郁长舒一口气,调整了情绪,“你可知,如今他为何能在刑狱上游刃有余?”
“那是因为……”
楚郁咳了一声,“那是因为,他曾将这世间最最折磨人的刑罚都挨了个遍,才知道,如何最能让人痛不欲生,如何能撬开犯人的嘴,其实当年,若非他替我承受了许多刑罚,我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后来大军凯旋回京,他留在边关足足修养了九个月,才重新回京,其实季辞以前,也是能行伍的。”
柳云诗怔怔望着楚郁,震惊得说不出来话,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又酸又涩。
屋中静悄悄的,只有烛芯偶尔的辟啪声。
良久,柳云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起身退了一步,慢慢屈膝对楚郁行了一礼,由衷道:
“楚姑娘巾帼英雄,若不是当年你们的牺牲,何来云诗、何来大周百姓的安居乐业。”
楚郁摇头轻笑,虚虚扶起柳云诗,“我告诉你这些,不仅仅因为你是南砚的心上人,不知你可注意到楚嬛头上那条发带?”
“注意到了。”
柳云诗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一种猜测,不禁问:
“那年官府征集衣裳粮食,可是……”
“正是。”
楚郁笑道:
“我也是方才才知道你是扬州柳家人,你们柳家当时带领扬州富户,为我祖父他们捐了不少过冬的厚衣裳和粮食,若非你们的粮草和衣裳及时运来,边关不知要冻死多少士兵,我们的战事未必能那么快反败为胜。”
柳云诗恍然想起来,那年整个扬州城的气氛都十分紧张。
一日夜里,扬州城太守与她的父亲秘密相谈到深夜。
第二日,父亲作为扬州商会会长,便号召所有人赶制衣裳,征集粮食。
她那时候在家,除了抄经书,就是带着一众小姐妹没日没夜的缝制冬衣。
最后衣裳运走前,她不经意得知那些衣裳是运往顾璟舟他们边关的,情急之下,随手将手边一条崭新的发带装了进去。
当时她只是想,这发带若是顾璟舟能看到,定也知道这些衣裳有自己的手笔。
柳云诗不可思议地呢喃:
“我没想到,这条发带最后辗转居然到了楚二小姐的手中,”
“是啊……”
楚郁刚张口,忽然捂着唇咳了起来,柳云诗急忙起身替她换了杯热水,轻拍她的后背顺气。
楚郁咳了半天,慢慢平息下来,喝了口水,“多谢。”
她长舒一口气,接着道:
“所以,这何尝不是柳小姐与楚家的一种缘分,柳小姐——”
楚郁惋惜道:
“我听闻柳家遭难,如今你孤身一人,见你与南砚好事将近十分替你开心,这玉佩——”
她从脖子上卸下一块儿玉佩,拉过柳云诗的手放到她手心:
“这玉佩送给你,日后你若有什么所求,可以拿着玉佩来楚家找我。”
那块儿玉佩翠绿通透,还带着楚郁身上的温热,柳云诗急忙推辞,“楚姑娘,不可……”
“柳姑娘。”
楚郁低低唤了一声,定定看着她,苍白的脸颊衬得一双眼眸越发明亮:
“你别急着推拒,就当是你我缘分的一个见证,留作纪念也行。”
柳云诗动作顿住,抬眸与她对视。
半晌,她张了张嘴,“多谢。”
楚郁将柳云诗的手合住,笑道:
“你若当真想谢,不知柳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忙?”
第63章
“季大人为了离间我和诗诗,不惜连自己也算计进去,季大人还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顾璟舟站在院中,任由太医替他将手臂的伤口包扎好。
季辞回头看了眼站在廊下低头与春鸢说话的楚嬛,敛眸沉默了一瞬,“倘若我说,她二人今日的确不是我主动叫来的呢?”
楚郁身体不好,楚嬛如今陪着她姐姐,两人一年中多的时间都在金陵修养,今日也是才回京城。
他回来的路上,刚从酒楼出来碰见了姐妹俩,楚郁听说顾璟舟还活着,如今人在别庄,便想来拜访。
顾璟舟活动了一下手腕,冷笑:
“即便不是你主动叫来的,季大人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私心么?”
他乜了季辞一眼,不屑道:
“你打的算盘不就是存心想让诗诗误会我和楚嬛,却不想,楚郁认出柳家当年就是给边关捐冬衣粮草的商户,与她开诚布公地说出了真相,季大人——”
“你的算盘落空了。”
季辞负手于身后,手心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他淡笑着看了顾璟舟一眼,“这一步棋,到底是我走错了。”
季辞认输太快,不禁让顾璟舟怔了一瞬,疑惑而警惕地盯着他审视半晌。
唯恐他又在憋什么坏。
夜幕将至,院中人影染上一层墨色,季辞站在那里,背对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看不清神色。
顾璟舟忽然想起四年前,他也是站在同样的角度,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语重心长地叮嘱:
“南砚,我此去定会将楚国公换回来,如今这场仗离不开他,届时你与阿南一道好好辅佐楚老,只是……注定要对不住楚大小姐了。”
顾璟舟眼圈泛红,死死捏住拳才没让眼泪掉出来,语气哽咽地问他:
“那表哥你呢?你怎么办?”
季辞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星辰,语气云淡风轻:
“倘若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衣冠冢都不必立,你替我照顾好季蕴就行。”
顾璟舟想起那时候,自己看着季辞转身离开的背影,然后天边最后一片云霞也缓缓消失,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那场仗,他打了三个多月,疯了一般在敌军中三进三出,最后战胜后,赶去地牢的时候,季辞只剩下半口气,护在楚郁身前……
一阵夜风吹过,蝉鸣声起,陈深去廊下挂起灯笼,暖光一瞬间照亮院中每一个人的面容。
这次四周没有再暗下去,一盏盏灯笼透出盈盈辉光。
顾璟舟看了季辞一眼,语气微哑,“倘若……”
他咬了咬牙,“倘若你愿意放弃诗诗,你我倒可不必陷入你死我活的境地,我……”
“南砚。”
季辞轻笑,打断他的话,“四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如此单纯?”
“你什么意思?!”
顾璟舟脸色猛地一黑,沉着视线看着他。
季辞亦好整以暇地回看向他,那神情像是已经胜券在握了一般,让顾璟舟心里无端生出一抹忐忑。
直到房间的门被打开,顾璟舟方t收敛了神色,迎了上去。
“诗诗……”
他想抱她,一抬手才想起自己的手臂受了伤。
柳云诗的眼眶有些红,显然是方才哭过,他心疼地蹙了蹙眉:
“诗诗,你哭了,可是楚郁姐说什么了?我……我去与她说说。”
“不用!”
柳云诗拦住他,下意识回头看了楚嬛一眼。
楚嬛在她看过来的时候,面色略有些不自然,冷哼一声转头进了房间,柳云诗才笑着对顾璟舟道:
“南砚,我饿了,想吃云吞面。”
顾璟舟一愣,小心翼翼道:
“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柳云诗抿了抿唇,轻轻在他腰间捏了一下,嗔道:
“气着呢。”
两人说话间,季辞也走了过来。
柳云诗瞧见季辞,还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昨夜两人背着顾璟舟见面,今日又听楚郁说了许多季辞从前的事情。
她在面对季辞的时候,情绪反倒比之前更为复杂。
然而季辞却像是当真同昨夜与她说的彻底放下了一般,笑看了她一眼,“想吃云吞面?”
柳云诗下意识咬了一点嘴唇内侧的软肉,点点头,“嗯。”
“稍等,我去做……”
“诗诗要吃我做的!有你什么……”
“南砚!”
柳云诗打断顾璟舟挑衅的语气,看了他一眼。
顾璟舟立刻噤声,神色闷闷的,似有不忿。
季辞一双眼眸定定盯着他看了一眼,继而轻笑一声,温柔地看向柳云诗:
“南砚手臂不便,还是我来做吧,方才南砚没吃多少,我去做两碗来,你带他先回屋等着吧。”
顾璟舟本想开口拒绝,被柳云诗一个眼神看过去,悻悻闭了嘴。
不知是不是季辞此刻的平静感染了柳云诗,她面对他的时候,心绪也慢慢平缓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再像此前对他那么抗拒,或是有些莫名的抵触情绪。
柳云诗应了一声,扶着顾璟舟回了隔壁院落。
一路上顾璟舟还在叨叨,一面急着向她解释他与楚嬛的渊源,一面又说季辞心机深重,让她今后远着他些。
柳云诗听着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璟舟脚步一顿,“你笑什么?”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么?”
柳云诗掩唇偷笑。
顾璟舟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像什么?”
柳云诗凑过去,故意圈住他的脖颈,清了清嗓子,扒在他耳畔轻声笑道:
“像……一只护食的小狗狗,哈哈……呀!”
她刚说完,转身便要跑,结果顾璟舟比她反应更快,掐着她的腰就将她拉了回来。
柳云诗一下撞进他的怀中,吃痛拧眉呀了一声。
顾璟舟面色一变,急忙放开她,谁料柳云诗刚一被他松开,当即又转身对他唤了句“小狗儿”,飞快跑开了。
顾璟舟故意压着唇角,“好哇你,别让我逮住!”
说着,他抬腿就去追她。
柳云诗惊呼,急忙转身去跑,脚底下一个不注意踩住了裙摆。
“诗诗!”
顾璟舟面色一变,冲了上去。
柳云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被顾璟舟护着摔进了床褥中,他一手扶着自己,另一只手撑在床榻上,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一瞬间,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她抬眼望进他逐渐幽深的眸中,感受他慢慢变急促的呼吸。
“南砚……”
她小声开口,心跳开始不自觉加快,脸颊上热热的。
两人的四周温度快速上升,似有一种暧昧流淌在床榻之间。
顾璟舟喉结滚了滚,视线下移,聚焦在她娇嫩红润的唇瓣上,缓缓俯下身……
柳云诗瞧见他凑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攥着他的衣领,闭上眼睛。
就在两人的唇瓣即将贴在一起的时候,房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柳云诗吓了一跳,猛地推开顾璟舟。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循着声音看向门口,季辞提着餐盒出现在门边,看到两人的姿势,脚步一顿,面色如常地进来。
笑道:
“看来,我是打扰到你们小夫妻亲密了。”
顾璟舟蹙起眉,从柳云诗身上起来,顺道将她拉起来,“知道还不快滚。”
“南砚……”
柳云诗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
顾璟舟没应,视线如利刃一般定在季辞脸上。
他总觉得他在秘密筹谋着什么大阴谋,季辞这人,越是云淡风轻,越是憋着坏。
偏偏看柳云诗的样子,她似乎不这么认为,从前对他避之不及,如今他能隐隐感觉她似乎有意在偏向季辞。
顾璟舟不由反手握住柳云诗的手,忍了好久才忍住没问昨夜之事。
季辞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亦在观察他。
瞧见他复杂的神情,他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提盒,对柳云诗温声道:
“你二人先吃,我去看看楚郁。”
柳云诗诧异地瞧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好,多谢……”
她抿了抿唇,低低唤出两个字,“表哥。”
那两个字刚说出口,柳云诗便感觉顾璟舟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她不由蹙眉,小声道:
“南砚。”
顾璟舟微微松开她,握着她的手在桌旁坐下,替她拿出装云吞面的碗,自己也沉默地吃着。
柳云诗喝了口汤,侧首瞧他,果然见他面色有些不虞。
她舀起一颗云吞,吹了吹,凑到顾璟舟唇边,哄道:
“尝尝我的。”
顾璟舟微微别开脸,嘟囔道:
“你的还不是他做的。”
柳云诗闻言忍不住轻笑,放下勺子,手指缓缓来到他的手边碰了碰,见他没反应,她又用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拉了拉。
“好啦,别生气了,你不是说我们明日就能回去了么,我都答应下月与你成婚了呀,回去后,我就在府中安心准备嫁衣可好?”
顾璟舟盯着她勾着自己的小拇指看了一眼,回头看向她,“真的?”
“真的。”
柳云诗点头,在心里将最后一点季辞的影子剔除出去。
告诫自己,做了选择就不要回头-
第二日用过早膳,顾淮就驾了顾府的马车过来接他们。
柳云诗走出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走回去,对季辞道:
“表哥,其实……楚郁姐她挺好的,若是你愿意遵从祖父之愿,娶她为妻往后定会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季辞压着眼帘看了她半晌,唇角缓缓扬了起来,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下,“知道了,照顾好自己。”
柳云诗低头颔首。
自然,她也错过了季辞眼中一闪而过的浓烈的占有欲和阴鸷笑意。
顾璟舟准备好马车上的东西,回头看到柳云诗与季辞站在一处说话,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跳。
他走过去,拉住柳云诗的手,威胁办扫了季辞一眼,“诗诗,我们该走了。”
“好。”
柳云诗乖顺地任他牵着拉到马车旁,刚要上车,忽听身后传来楚嬛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回头,见楚嬛疾步走上前来。
到了近前,她先看了顾璟舟一眼,之后拉住柳云诗,将一枚木簪放入她手中,语气别扭道:
“当年在边关战事吃紧,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这是当时我自己做的木簪,后来你们送来的那批冬衣里放了一条发带,我才真正有了可以束发的东西。”
当时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那条发带就像艰苦生活的一点希望。
楚嬛道:
“想不到那发带是你放的,虽然我知道不是给我的,不过这木簪,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柳云诗笑着摩挲了一下木簪,道了声谢,仔细收下。
楚嬛又道:
“对了,我姐托你办的事情,过几日我送过去给你瞧。”
柳云诗笑道:“好,随时恭候。”
说罢,她行了一礼,随顾璟舟转身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顾璟舟看了她好几次,终是忍不住,问:
“楚郁姐托你什么事情了?”
柳云诗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上次从这里离开,是个下雨的日子。
这次,她想她离开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回过头来对顾璟舟笑了笑,“不告诉你,我们女子的秘密。”
……
送走柳云诗后,楚郁和楚嬛也离开了。
季辞唤来贺轩,问他,“让你准备的,可都准备好了?”
“主子,都准备好了,主子可要去看看?”
季辞摩挲了一下手指,眼底染上兴味,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走吧,去瞧瞧,也不知,日后诗诗她会不会喜欢。”
“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你明知顾璟舟给您下了蛊,为何还要将那不举之症的解药给他?”贺轩跟在他身后。
季辞推开书房的门,在一处机关上压了一下,床榻缓缓下降,床后的墙上出现一个暗门。
“正是因为他给我下了蛊,我才要给他解药。”
季辞扫了他一眼,“t你猜倘若诗诗知道,会是怪他,还是怪我。”
贺轩张了张嘴,没说话,那蛊毒是能要命的,怎么到了自家主子嘴里,就跟过家家一般。
季辞前面先行走下暗门,贺轩跟在身后。
在密室中巡视一圈,季辞忽然在床边停下脚步,指了指上方房顶,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一般,缓慢笑道:
“这里,我觉得似乎少一条铁链,你觉得呢?”
第64章
之后的十多天,朝廷先是忙着安排赈灾,之后又是对顾璟舟等人大肆封赏。
顾璟舟忙得几乎不着家。
柳云诗便当真如她自己所说,安安静静待在府中为自己缝制嫁衣。
这期间,楚嬛来了一趟,拿了几张图纸,柳云诗帮着挑选了一番,随后两人又一道用了午膳。
柳云诗让绿鸢摆了瓜果和茶点在院中,柳云诗和楚嬛相对而坐,喝茶聊天。
“楚郁姐身体怎么样了?”
楚嬛耸耸肩,“还是老样子,她那身子,连宫里的太医都说养不好了。”
柳云诗垂眸,沉默着没说话。
那样的事,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们过一阵,可能又要回金陵了。”
“回金陵?”
“嗯。”
楚嬛吃下最后一口糕点,拍了拍手,“如今天气渐冷,我姐姐的身体,还是在暖和些的地方待着比较好。”
“也是。”
柳云诗点头,“金陵离扬州倒是不远,也方便你们回头行事。”
“你想过回去么?”
楚嬛问她。
柳云诗一怔。
怎么能没想过,虽说最重要的东西季辞已经替她寻了回来,但柳家祖宅还在她那几个叔伯手中。
“我想……等与南砚成婚了,回去一趟,也好彻底彻查我父母一案。”
楚嬛点点头,“到时你回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差人来找我,我楚国公府的面子,那些个太守府尹之类的,还不敢不给。”
“好。”
柳云诗笑道。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问:
“那……我表哥与楚郁姐的婚事……”
“那是原来季老与我祖父定下的,如今他们两个说到什么程度了,我不知道,听说季辞下个月也会派往江南公办,也许我们会一路南下,不过我觉得,我姐姐应当是不想成婚的。”
楚嬛不以为意,“其实我也不打算成婚。”
柳云诗回头看她。
阳光下,楚嬛的脸上挂着一抹洒脱的笑意,“其实世人对女子约束甚多,但谁说女子就一定要成婚,然后困在内宅一辈子相夫教子。”
楚嬛也回头看向她,扬了扬手中的图纸,笑意明媚:
“其实,这样做做生意,也不错。”
柳云诗也笑了,“楚二姑娘说的是。”
楚嬛别扭了一下,道:
“其实,我本不愿看到顾璟舟在害死阿南之后,还能与心悦之人琴瑟和鸣,但倘若那人是你——”
她上下打量了柳云诗一番,略有些嫌弃道:
“勉强还能接受吧。”
柳云诗抿唇浅笑,她没有纠正楚嬛说顾璟舟还是阿南这句话,不过这种心结,只能往后慢慢解开-
还有十日便要成婚了。
顾璟舟终于在陛下的“恩准”之下,闲了下来。
宫里的赏赐和丽妃单独的赏赐,流水一般抬进顾府,抬到柳云诗房中。
“怎么样?”
顾璟舟靠在妆台前,看她描眉,眯眼笑道:
“若是有看上的、喜欢的,尽管挑来用。”
柳云诗斜看了他一眼,将眉尾描好,放下眉笔,起身抱住他,靠近他的胸膛,“我有南砚给我准备的头面就够了,其余的——”
她轻笑了笑,“我都看不上眼。”
“诗诗——”
顾璟舟喉结滚了滚,只觉得身上窜起一阵热意。
他那天就发现自己那里已经好了,但最近一段时日总是早出晚归,等他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睡着了,他也就不忍心吵醒她。
今日难得空下,瞧见她越发妩媚明艳的眼眸,顾璟舟几乎一瞬间就有些把持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将她推开些,看着她的眼睛说:
“那些头面首饰都是一些俗物,怎么能配得上我的诗诗,我今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柳云诗眨了眨眼,“哪里?”
顾璟舟在她粉白如玉的脸上偷了个香,“去了你就知道了。”
顾璟舟领着柳云诗出了府,走到街上面,两人干脆弃了车,手牵手在沿着河岸在街上慢悠悠走着。
街上的茶楼酒肆还未开门营业,人不多,显出几分安静。
两人就这般悠然地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宅院门口。
柳云诗奇怪地看了顾璟舟一眼,“这里?”
“嗯。”
顾璟舟冲她神秘一笑,推开门,然后一把将她抱起,“先别睁眼。”
顾璟舟将她抱进去后,走了几步停下来,紧张道:
“现在可以睁眼了。”
柳云诗缓缓睁开双眼,在顾璟舟期盼的眼神中,微微愣住了。
“这是……”
只见房间正对着一整面墙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发带,另一面墙则是满墙她的画像。
柳云诗眨了眨眼,震惊地看向他,“烟雨阁的发带?”
“嗯。”
顾璟舟将她拥进怀中,讨好地蹭了蹭,邀功一般急不可耐道:
“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所有原材料都是从扬州运过来,然后在这里织就,除了上面的绣花我绣不来,不过珍珠都是我一颗颗缝上去的。”
顾璟舟拿下来一条大红色发带,上面绣着一株并蒂莲,并蒂莲的每一片花瓣上都镶嵌了一圈细小的珍珠,针脚细密。
顾璟舟将她带到巨大的落地镜前,在她头上比了一下,“这条,想在与你的新婚夜晚,亲手为你带上。”
“你……何必……”
柳云诗看着镜中的顾璟舟,张了张嘴,“何必这般费神。”
顾璟舟圈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
“怎么能算费神呢,那时候见你喜欢这家的发带,便担心你将来嫁到京城来用不到了,就想着能替你将那铺子搬过来最好。”
他闷在她颈间嗅了嗅,除了她身上特有的体香外,就是他的龙涎香。
顾璟舟满意地咂咂嘴,“为你做什么,我都不觉得是费神啊诗诗。”
柳云诗只觉得心间酥酥麻麻的,有些想哭,但又被巨大的喜悦所包围。
那次他问她发带的事,都是几年前了,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在准备着这些。
“对了,后院还埋了二十坛你喜欢喝的青梅酒,我特意跟人学的手艺,不醉人,还很香甜,本想与你新婚夜喝的,但是现在又不想了。”
柳云诗微微侧头,“为什么?”
顾璟舟在她唇上啄了啄,故意坏笑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若是喝醉了,如何能好好伺候诗诗舒坦。”
柳云诗面颊一热,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没个正形,我就不该问。”
她虽然是笑着嗔他,但语气里却带了一丝哽咽。
顾璟舟蹙了蹙眉,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心疼道:
“别哭啊诗诗。”
“谁哭了?”
柳云诗泪眼汪汪地瞪了他一眼。
水眸含春,媚眼如丝,顾璟舟只觉得一瞬间身体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血液刹那沸腾。
他吞了吞口水,哑声道:
“诗诗倘若真的感动,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柳云诗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张了张嘴,小声问他,“什、什么……”
顾璟舟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脸颊也微微有些泛红。
过了片刻,她感觉他的手缓慢顺着她的腰线向下游移到身后,意有所指一般蹭了蹭。
柳云诗当即一僵,想起顾璟舟此前对自己说的,慌乱道:
“不、不行!那里不行!”
顾璟舟靠过去,不满地哼哼,“诗诗……”
还不等柳云诗反应,他已经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旁边的榻上,将她的小脚压了上去。
顾璟舟闷哼一声,抓住她莹白的脚腕动了动,眼尾晕起潮红,喉结重滚着哼吟,“那这样总行吧……”
她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疯了。
见她要逃,他一把扯着她的脚腕将她抓回来,人也吻了上去。
“诗诗,你就可怜可怜南砚吧,我……我……”
不知是被剧烈的感觉所冲击着,还是顾璟舟当真委屈,他眼尾的红晕染到整个眼周,眼瞅着就要哭出来。
柳云诗挣扎了两下,视线瞅到那满墙的发带,忽然心一软,挣扎缓了下来。
顾璟舟眼前一亮,趁机更加卖力地吻她。
不出几下,柳云诗便闭着眼张开檀口迎接他,不时轻哼出声。
白色的罗袜不知何t时被男人褪下,脚上陡然滚烫,柳云诗蹙了蹙眉。
见她欲挣扎,顾璟舟立刻将她的小舌卷入口中吮吸。
渐渐地,她似妥协一般开始回吻他。
两人吻了半天,顾璟舟不舍地松开她的唇瓣,喘着气笑看她一眼,然后直起身子跪坐在了榻尾。
柳云诗被吻得神思迷离,任他抓着自己的脚腕。
空气中泛起潮热,她总觉得此刻的顾璟舟异常兴奋,喉咙间不时溢出哼声。
柳云诗羞得将自己的脸埋进被褥中,忽然,她的脚踝被他攥到疼,贴着的青筋突突鼓跳了几下,脚背上被一阵湿意灼烧。
她陡然瞪大眼睛,“南砚!”
顾璟舟潦草地拿过帕子擦了擦,喘着俯下身子一边吻她,一边委屈地撒娇:
“诗诗都不认真,我要重来,诗诗要狠狠踩我……”
“……”
柳云诗吓得推他,挣扎的话从两人纠缠的唇齿间溢出,“南、南砚……”
太奇怪了。
柳云诗真是又气又羞,顾璟舟这些年在军营中都学的是什么东西啊。
见她都要哭出来了,顾璟舟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抱起她在她脖颈间狠狠吮吸了一下,“那我带诗诗去洗洗脚上的脏污。”
柳云诗抓紧他,天真的松了口气,以为他当真是带他去洗脚。
结果刚一进到水汽氤氲的内室,他便抱着她一道走下了浴池中。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箍着她的腰闯进来。
“南砚……”
柳云诗蹙眉,声音被水汽染上一层沙哑。
她的手下意识寻找能够稳住身形的地方,但支离破碎的水面根本无从稳住晃动。
“诗诗,方才那样,跟他有过么?”
柳云诗说不出的难受,根本无法回答他的任何话,只知道将唇抿紧些,尽量不要发出那些声音。
她的身子无力,只能仰起脖颈靠在他的肩上。
男人侧首,大手一掌裹住她纤细脆弱的雪颈,与她拥吻,另一只手将她的手反过来搂在他的脖颈上。
“搂着我站稳。”
柳云诗啜泣着被他亲吻,手才刚搂过来,又被突然的力道弄得松了手,最后还是顾璟舟从身后抱住她的腰才稳住。
水花在池边四溅,淹没两人啧啧的吻声。
柳云诗视线模糊,只见不远处的烛灯氤氲。
暗香浮动,柳云诗的发被汗打湿贴在脸上,檀口微张,眼神泛散,一副难以应付的柔软模样。
顾璟舟眼神愈发幽黯,含住她半露不露的殷红舌尖,越发急促莽撞。
柳云诗呜咽愈发明显,她指甲陷进他的手臂,张了张嘴,娇躯颤抖不住,持续良久才平息下来,无力地靠进了他怀中。
顾璟舟留在里面不肯出来,细细亲吻她脸上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泪珠的晶莹,如绵绵春雨打湿湖面。
好半天,柳云诗才从方才的猛烈中回神。
“方才那样,你与他有过么?”
顾璟舟还在坚持问她。
柳云诗心中多少明白了他的反常,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哑着嗓子:
“没、没有……”
她面色如海棠春雨,环住他脖颈的藕臂莹白,“只有你。”
顾璟舟好似因她这句话得到了抚慰,这才偃旗息鼓。
平息片刻,他将浑身娇弱无骨的姑娘从浴池中抱了出来,替她裹上他宽大的外袍。
柳云诗面颊微赧,偏他还要故意带着她从镜子面前绕过。
裹得严严实实的长袍下藏着暧昧的痕迹。
他将她放在凳子上,一面替她仔细擦发,一面笑着俯身吻了吻,“以后的每一处,都要刻上南砚的烙印。”
他说话时分明像从前一样,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摇着尾巴的大狗狗。
但不知为何,柳云诗总觉得他的语气之下掩藏着一丝不一样的深意。
如同……透着锋利寒意的箭矢。
她抿了抿唇,还是小声道:
“你不能太过分。”
那日情到浓时,他手指在另一处意有所指地摩挲令她害怕极了,她如今才想明白,他想要开采她身上,任何没有被季辞碰过的地方。
但那里……实在太令人难以启齿。
所以她很严厉地拒绝了他,他也答应了,岂料今日就变了法儿欺负她。
柳云诗一想起方才那羞耻的一幕,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
可她方经历过情//事,此刻面若桃花,眼含春水,一眼望过去,非但没有让顾璟舟害怕,反倒又让他起了心思。
柳云诗瞧见他眼神的变化,急忙起身,急匆匆拢好衣领,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嗔道:
“你没个正经,我不理你了,我要回了!”
说着,她拉开房间门,却意外与门外的两人险些撞上。
最先窜入鼻腔的是久违的沉水香,柳云诗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里。
“有急事来找南砚,听说他在这里,就过来了,不想……”
季辞压低眼帘,视线扫过少女红艳的唇和颈侧的暧昧红痕,笑意温润,“表妹也在。”
她张了张嘴,“表哥……”
她这幅明显刚被滋润过的样子,娇而不媚,含春带露。
季辞笑着在她脸上打量片刻,缓缓扯开唇角,笑容愉悦,缓慢凝视着她道:
“几日不见,表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第65章
“一样不一样——”
柳云诗还未说话,顾璟舟已经跟了上来。
他一把环住她的腰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扬了扬下巴,一副痞气的样子,“与你季大人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
季辞眼中笑意更甚,视线意有所指地向下滑了一下,漫不经心笑道:
“南砚……还真是……”
他顿了顿,在顾璟舟逐渐沉下去的神色中,薄唇微张,轻轻吐出四个字“年轻气盛。”
顾璟舟紧了紧搂住柳云诗的手,冷哼一声,斜了季辞一眼。
柳云诗感觉季辞在说那几个字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含笑的眸中似乎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他的目光就像是一张网,让她浑身不自在。
柳云诗抿了抿唇,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琢磨着如何能找个借口自己先行离开。
正想着,一直站在季辞身侧偏后方的人上前一步,温声唤了句,“柳姑娘、南砚。”
柳云诗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方才一直跟在季辞身旁的人是楚郁。
只不过方才她乍然碰到季辞,被他搞得心神不宁,楚郁又恰好被季辞的身影遮挡住,她才没有注意到。
她愣了一下,视线在楚郁和季辞身上来回逡巡了一番,然后收敛了不该有的情绪,笑对楚郁行礼,“楚郁姐,你也来了。”
柳云诗说完,见南砚没动静,回身轻轻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顾璟舟这才收敛了一身戾气,别别扭扭地唤了句“楚郁姐。”
楚郁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唇边挂着温柔笑意,上前一步拉住柳云诗的手,笑道:
“方才季辞邀我一道去买路上带的东西,恰好就一起过来了,既然他们两个有话要说,你就陪我去前面坐坐可好?”
柳云诗张了张嘴,还未说话,顾璟舟先疑惑道:
“路上带的东西?楚郁姐你要回金陵了么?”
“是啊。”
楚郁笑看了季辞一眼,“这次应当是会和季辞同行,恰好他也要去江南公办。”
“公办?”
顾璟舟闻言,看向季辞,唇边渐渐勾起一抹笑意,意味不明道:
“季大人要去江南公办?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陛下十分看重此次南下查案之事,季大人之前因着身体原因被搁置了,我还以为陛下会另派人选呢,季大人此去若是表现好,回来定然能得陛下青眼,我提前祝季大人高升。”
季辞亦是轻笑:
“南砚说笑了,都是为陛下办事,什么高升不高升的。”
他看了柳云诗一眼,“此次恰好路过扬州,表妹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么?”
“不、不用了。”
柳云诗轻声道:“将来我会和南砚自己去。”
“也好——”
季辞颔首,“还是有机会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将“亲自”两个字咬得略重,但不知为何,柳云诗总觉他话中似有深意。
然而等她再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的视线却已经从她的身上移开,任她再看过去,他也并未再去注意她,而是对顾璟舟说:
“关于之前崔家,有些新的进展,来找你探讨。”
柳云诗和楚郁看了二人一眼,楚郁开口,“那我们先到前厅去等着了。”
“嗯。”
季辞应了一声,朝里走去。
顾璟舟捏了捏柳云诗的手心,小t声哄她:
“去等我一会儿,不会太久。”
“好。”
见柳云诗乖顺应了,顾璟舟脸上不禁漾出笑意,在她唇角轻吻了一下,才跟着进去。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柳云诗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透过即将关闭的门缝看到季辞看过来的目光,他的视线浸润在房间的昏暗里,却如一支锋利的箭矢,晦涩地射出来。
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总觉得他方才的视线落下的位置,恰好是她刚被顾璟舟吻过的唇角。
她回过头,下台阶的脚步险些一软,心跳猛地加快,重重砸在胸腔中。
那种感觉太诡异了。
同从前每次她与季辞相处时候都不一样。
以至于楚郁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
楚郁问她,“打从方才你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
“没什么。”
柳云诗看向楚郁,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
“楚郁姐,你跟我表哥……”
楚郁听出她的意思,笑道:
“季辞说过,他的祖父给他来了信,信中提及此前二老定下的婚事。”
“那楚郁姐的意思呢?”
“不知道。”
楚郁视线落向旁边,“我这辈子本是不打算成婚的,但楚嬛对我说她也不打算成婚,可国公府的家业,总得有人来继承。”
“所以楚郁姐是打算答应表哥了?”
“答应?”
楚郁看了柳云诗一眼,随即笑道:
“他都什么也没说,何来我答应一说。”
见她误会,楚郁又解释道:
“我和他之间没有男女之情,顶多有当年共患难的惺惺相惜,即便我以后想要成婚,也定会找个喜欢之人。”
柳云诗忽然想起此前,季辞对她说,他会娶楚郁一事。
然而此刻面对楚郁这些坦然说出的话,她心中不免又生出些许忐忑。
楚郁想了想,道:
“不过季辞倒是对我说过,他这些年并未有成婚的打算。”
柳云诗闻言,眸中划过一抹诧异,“这几年没有成婚打算?”
“是啊。”
楚郁拢紧手炉,“他说未遇见心悦之人前,不会成婚。”
未遇见心悦之人……
柳云诗心中隐隐划过一抹怅然,又不觉松了口气,一颗心逐渐放回肚子里,将方才的那些忐忑归结为自己临成婚前的紧张。
她视线移向窗外,桂花高挂枝头,再有两日就能盛开了,此后在京城,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们三人也终于回到了各自的正轨。
与楚郁说了没多久话,顾璟舟与季辞就出来了。
几人一道往门口走去,到了分别的时候,柳云诗笑着对季辞行了一礼,道:
“表哥此次要去江南公办,我与南砚下月婚礼,就不叨扰表哥了。”
季辞脚步一顿,视线在她脸上逡巡而过,笑意温润,“好。”
他又看向顾璟舟,“那就在这里,提前恭喜南砚和表妹……百年好合。”
顾璟舟牵起柳云诗的手,哼笑一声,“多谢表哥,也祝表哥此去顺利,前程似锦。”-
柳云诗自从那日与季辞分开后,就再未出过府。
顾璟舟也特意像陛下告了假,日日留在府中陪她。
说是陪她,每日里他几乎都要挂在了她身上,将他从前在书上看到的各种都用了个遍。
搞得一连好几日,柳云诗都腿软地下不了床,哭着骂他。
直到前日,他终于因为太过分,将她惹恼了,他夜里才主动拿了被褥去到书房睡觉,答应她在成婚前不会再乱来了。
婚仪前夜,柳云诗洗漱完上床。
想像中的那一日,终于要来了,她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没有刻意去问顾璟舟,季辞他们是否走了,但不知为何,从昨日开始,她心中就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最后一次相见时,季辞的眼神让她总觉得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但一想到楚郁说的话,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季辞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如今缕缕被拒,他自己也说他有他的骄傲,定然是早就已经对她没什么兴趣了。
正在胡思乱想时,柳云诗忽然听见房门有响动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急忙起身看过去,见来的是顾璟舟,心中不由一松,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好笑。
先不说季辞此刻说不准已经在去往江南的路上了,就是他没走,以他那样的人,也定然做不出在她新婚前夕,翻顾璟舟家墙来找她的事。
“诗诗……”
顾璟舟走到床前,可怜兮兮地看向她。
柳云诗瞅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顾璟舟又俯身蹭了蹭。
见她依然不动,他干脆蹲身在她面前,环住她的腰埋进她怀中,像个小媳妇儿一般哼唧:
“诗诗,我紧张……”
“……”
柳云诗都要气笑了。
这十天,她被顾璟舟天天变着法儿的折腾,几乎早就熟悉了他的各种套路。
她推了推他,语气严肃,不为所动:
“说好的,成婚前不来,否则明日洞房花烛夜,我答应你的事,就不作数了。”
果然,她在说完这句话后,明显感觉顾璟舟身子一僵,环住她的动作松了下来。
他重重在她身上吸了吸,遗憾道:
“那今夜我可不可以抱着你睡,只抱着你……什么都不做。”
“不可以。”
柳云诗果断拒绝他。
一想起那日被他缠得没办法,答应了他一个对她来说几乎丧心病狂的,关于洞房花烛夜要求后,她这几日就不愿见他了。
这人你越是纵着他,他就会得寸进尺,然后变出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新花样来。
柳云诗觉得前几日跟他在房间里没羞没臊待了六七天,自己从前的礼义廉耻都快被他丢光了。
她脸上发烫,推他,“你快回去,明日早晨我们还有婚仪要完成。”
顾璟舟不舍地在她怀里蹭了蹭,闷声道:
“那好吧,明日你记得绑上我给你做的发带。”
他抬头,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定定看了她好久,终是没忍住,倾身吻上她的唇。
柳云诗一怔,心中软了下来,随即回搂住他,任他撬开自己的唇齿,在自己口腔中侍弄。
两人吻了许久才分开。
顾璟舟轻喘着替她擦掉唇角的水渍,笑道:
“诗诗,我们明日就是夫妻了,你终于要嫁给我了。”
柳云诗弯了唇角,“嗯。”
“诗诗……”
“嗯?”
“你叫声夫君让我听听可好?”
柳云诗嗔瞪他一眼,推了推他,“你快回去了。”
见他不依,她抿了抿唇,笑道:
“第一次叫你,我想留在明日洞房时。”
顾璟舟闻言,眼底的笑意更甚。
他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不舍道:
“那我走了,你早些歇息,明日天不亮,我就来接你。”
柳云诗颔首,眼底也全是幸福的笑意,“好。”
她被他抱上床,掖好被角。
看着顾璟舟的背影,柳云诗才觉得,直到此时此刻,她的身、心,她的所有注意力和所有爱意,全都完完全全地落在了顾璟舟一人身上。
对于明日的婚礼,她的心中生出许许多多的期待和幸福感。
从前她见顾璟舟穿过一次大红色的骑马服,那时他打马从长街而过,街上的女子都不由看呆了眼。
他将马停在她身前,翻身下马,对她扬了扬下巴,像是一只骄傲的鹰,“怎么样?你的南砚没给你丢人吧?”
当时她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气鼓鼓的离开了。
徒留一脸怔懵的顾璟舟在原地,待了一瞬才追上来。
回忆起从前,柳云诗抿了抿唇,忍不住轻笑。
想来,明日他穿上喜服的样子,定然比那时穿骑马服还要俊上许多。
不过这次,再不会有旁的女子的视线,只有她。
第66章
柳云诗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感觉这一觉睡得比想像中更沉。
直到耳边隐隐钻入滴漏的“嘀嗒”声,她的意识才从一片沉沉的昏暗中慢慢复苏。
她睁开眼,下意识朝四周看了一圈。
然而不知为何,四下里漆黑一片,就好像眼前罩了一层黑幕,连一点微弱的光影都看不见。
柳云诗心里一紧,忐忑不安地将手伸了出来。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透不出半点儿光亮。
而方才钻入耳中的空灵的“嘀嗒”声,似乎也渐渐远离。
柳云诗像是被封闭在了一个看不到也听不清的黑色牢笼里,无尽黑暗将她吞噬。
“南砚,你在哪儿?”
她眨了眨眼,依旧于事无补,黑暗比之前更甚。
空无让她的心霎时慌了起来,匆匆忙忙摸着床沿想要下t去,嗓音颤抖地唤着顾璟舟的名字。
可她才刚一动作,身侧一空,身子便重重朝床下跌去。
柳云诗还来不及尖叫,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男人将她紧抱进怀中。
黑不见底的环境下,男人滚烫坚实的身躯和熟悉的味道便成了她全部的依仗。
柳云诗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
熟悉的独属于顾璟舟的龙涎香钻入鼻腔,她死死攥住他的手臂,声音不觉哽咽,“南砚,我、我怎么看不见了……”
她情不自禁咬紧下唇,更加往男人怀中凑了凑,直到感觉男人双臂将她紧紧环住,她心中才渐渐安稳了下来。
没听到“顾璟舟”的回答,柳云诗又小声叫了他一声,“南砚?”
这一声落下,身前抱着她的男人才像是刚回过了神。
他将她抱着在床边坐下,宽大的胸膛将她整个人罩进怀中。
柳云诗感觉他的视线落下来,在她脸上徘徊须臾,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
“诗诗……看不见了么?”
许是受了视力的影响,她觉得自己的听力也有些模糊,只能隐约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嗯。”
她吞咽了一下,点了点头,“突然看不到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荒芜的虚空将时间都模糊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一觉睡了多久。
“顾璟舟”将她冰凉的手攥进掌心。
不知为何,柳云诗觉得他的手掌也有些凉,不似从前每一次触摸都那般滚烫。
她心中忽然无端紧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她将手轻轻落在男人的腰上。
“南砚,我……能摸一摸你腰胯上的伤口吗?”
抱着她的胸膛轻轻震了震,她听见他闷笑一声。
然后他握着她的手来到他腰带的地方,低声诱惑道:
“如今正好是申时,你我拜堂的吉时,诗诗是要先与我拜堂,还是先摸我?”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话的时候,喉结震颤带出一丝莫名的轻喘,话又说得极为暧昧。
柳云诗不觉脸上一烫,下意识收回了手。
“可、可我的眼睛看不到了,我们……”
“别怕,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府中宾客都已到齐,我领你先去拜堂可好?”
柳云诗心中慌乱,根本没意识到,若是当真身前之人是顾璟舟,在她突然“失明”之后,他定然做不到这般淡然。
然而此刻她乍逢突变,还未反应过来。
又听他说宾客已经在等着了,怕耽搁了吉时,也怕他难堪,来不及深思熟虑,便微微颔首应下,“好。”
她的乖顺似乎让“顾璟舟”极为愉悦。
他轻笑一声,在她发顶吻了吻。
之后柳云诗便觉得有一层轻而柔软的布料盖在了自己头上,下一瞬,男人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轻声笑道:
“我抱诗诗去拜堂。”
婚仪比柳云诗想像中要顺利许多。
原本她与南砚计划的婚仪便是一切从简,而且这次举行婚仪的时候,周围的宾客似乎对她双目失明一事并未有什么过多反应。
她的听力模糊,只隐隐能听到他们的祝贺声。
之后,她在“顾璟舟”的引导之下,按照司仪的致辞,完成了全部的婚礼流程。
在司仪高呼的那句喜庆的“礼成”声中,“顾璟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隔着盖头在她脸颊上吻了吻。
众宾客齐齐鼓掌,高呼着“百年好合”。
一切都与她想像中的一样美好。
只除了她看不到顾璟舟穿喜服的样子。
在抱着她回洞房的路上,“顾璟舟”察觉出她的情绪低落,脚步停了下来,低头轻声问她:
“怎么了诗诗,可是哪里还不舒服?”
柳云诗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只是有些遗憾,没有看到南砚穿喜服的样子。”
抱着她的手骤然紧了一下,他的语气因她听力的模糊而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她听见“顾璟舟”说:
“那还真是遗憾呢,不过日后,待你复明,我可以让你重新看看……我穿喜服的样子。”
虽然这么说着遗憾,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他是愉悦的。
柳云诗只以为是因为今日两人成婚,他心情好。
她嗯了一声,问他,“你待会儿要去前面宴请么?”
“不急。”
他回道:“先陪你看了大夫再说。”
“顾璟舟”的脚步继续朝前迈,柳云诗闻见风里传来一阵浓郁的桂花香。
她忍不住颦眉,嗅了嗅,“南砚,我记得咱们院中并没有桂花树,你这是带我去别处么?”
“嗯。”
男人笑道:
“我为我们布置的婚房在别处。”
“婚房?”柳云诗诧异,心中不免有有些不确定的慌乱。
“顾璟舟”却像是十分自然一般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刻意的讨好,“打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布置了,就是想要给诗诗一个惊喜。”
听见他这种语气,她心中的忐忑又很快消了下去。
是熟悉的顾璟舟一贯的语气。
她轻笑了一下,在他腰上轻轻捏了捏,语气不自觉带上了撒娇:
“可惜我看不到,不过你要将布置保留好,待我哪日能看到了,定然要好好看看。”
男人胸腔震颤,语气愉悦,“好,将来……不仅要让诗诗好好看看。”
“不仅看?那还有什么?”
虽说眼睛看不清了,但完全确定抱着她的人是顾璟舟后,她放松了不少,心情很快从忐忑变为新婚的喜悦。
她往他怀中凑近,搭在他臂弯的小腿轻轻漾了漾,“难不成,南砚还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唔。”
男人语气惫懒地应了一声,笑道:
“是有许多……别致的好东西,今晚我带诗诗一一体验可好?”
柳云诗本还想问是什么别致的好东西,还需要一一体验,然而话到嘴边,脑中划过一抹精光,忽然反应了过来。
她身子莫名一热,忍不住嗔道:
“我、我眼睛都看不见了,你怎么还想着这样的事?”
“诗诗不觉得,越是看不见,那种感觉越是到得快么?”男人笑道。
虽然柳云诗早就已经见识了顾璟舟的不要脸,但他光天化日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她止不住羞赧。
她故意恼道:
“顾璟舟!你就不能有个正形?!前几日那般过分就算了,今夜你再这样,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不做了!”
话音刚落,柳云诗就感觉男人箍着她的手瞬间一紧。
她还以为是自己方才说的话太过分了,伤了他的自尊,正琢磨着再说句什么,忽听他漫不经心地问:
“诗诗答应我新婚之夜做什么了?我怎么忘了?”
柳云诗一怔,随即更恼了,羞道:
“你、你不记得了最好!反正我也不想!谁、谁愿意帮你用……”
“嗯?”
“顾璟舟”好似故意逗她一般,笑问:“用哪里?”
柳云诗噤了声,咬着唇低下头,不想理他,恼他的明知故问。
她庆幸自己此刻有盖头盖着,不然定然让他看到自己红到滴血的脸颊了。
见她不说,“顾璟舟”似乎也怕自己将她惹恼了,不再问,只是掐在她手臂上的手掌更用了些力道。
又被他抱着走了没两步,柳云诗感觉他似乎进了一扇门。
那里早有大夫在候着,他将她放在床上,大夫替她把了脉。
“夫人并未有什么大碍,许是此前误食了什么相克的食物,老朽替夫人开服清热解毒的方子,也许用不了多久,夫人就能复明了。”
那大夫的话让柳云诗悬着的心一下落了下来。
她听见“顾璟舟”对那大夫道了谢,又让下人跟着大夫前去煎药,自己则坐到床边来。
“诗诗……”
他握住她的手,然后动作十分温柔而强势的,缓慢将五指挤进她五指的缝隙中。
与她严丝合缝地十指交握。
柳云诗感觉他的视线一直凝在自己脸上,带来某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让她一瞬间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的心突地一跳,随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因为方才她听见宾客中有人说,季大人已经出发去江南好几日了。
她回握住他宽厚的手,笑道:“南砚,大夫说了没事,你不必担心。”
他的视线依旧在她脸上,但很快,那种压迫感消失。
他嗯了一声,将脸埋进她的颈间,深深嗅了一口,“诗诗。”
毛茸茸的头发搔得柳云诗有些痒,她推了推他,“好了,待会儿有人进来看到了。”
“好。”
男人的嗓音带着欲求不满的沙哑。
柳云诗脸颊微热,有些不自在。
虽说t早已与他有过各种没羞没臊地坦诚相待,但今夜算得上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还是让她难免有些娇羞和紧张。
不过好在大夫很快又带着下人进来了,柳云诗感觉到“顾璟舟”起身,端了碗药过来。
他要喂她,被她阻止了,自己端起来捏着鼻子一口饮尽。
就在她被苦得咂嘴的时候,男人又端了一碗药过来,哄道:
“诗诗乖,再把这碗也喝了。”
柳云诗一愣,诧异道:
“怎么还要喝两碗?”
床榻微陷,“顾璟舟”坐了过来,盯着她,笑着哄道:
“乖,两碗药的药效不一样,大夫说这样,你能尽快恢复一些。”
见她犹豫,男人又说:
“这碗没有方才那碗苦,诗诗最乖了,喝完给你御香楼的蜜饯吃。”
柳云诗鼓了鼓嘴,“那好吧。”
她也不想一直看不见,太不方便了,苦点就苦点吧。
柳云诗喝完药没多久,就觉得又有些犯困,她打了个哈欠对“顾璟舟”说:
“你先去前院待客吧,我……我想再睡会儿。”
“顾璟舟”也没拒绝,扶着她躺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然后起身离开。
他离开后不久,柳云诗便架不住瞌睡,重新睡了过去。
……
门外,贺轩悄然跟上,凑在季辞耳旁:“方才那些‘宾客’,全都遣散了,主子现在要去……”
“去‘那里’待会儿吧。”
季辞心情十分愉悦,“对了,顾府的火还烧着呢?”
“烧着呢,顾小将军还不知道柳姑娘‘身亡’的消息。”
季辞勾了勾唇,“也好,等过了今夜,世上就没有‘顾南砚的柳云诗’了。”
他曾说过可以与他一起,是他自己不愿。
他也曾给过她选择他的机会,但她推开了他。
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有时候都觉得她天真的可爱,还妄想他能这般轻易放过她。
季辞回头,朝着柳云诗的房间看了一眼,转身进了书房,按下机关。
他正打算抬步进去,忽然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脚步一顿又退了回来,重新关上机关。
“对了,方才那大夫呢?”
陈深上前回道:“还在耳房候着。”
季辞略一沉吟,“让他来。”
“是。”
大夫很快提着药箱进来,额上沁着一层厚厚的汗珠,他抬袖擦了擦,“季大人还有何吩咐。”
他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若非他从学徒时期就在季府,为季辞办事,他毫不怀疑此刻他早已人头落地了。
那大夫听见上首的男人手指轻轻瞧在桌上的“哒哒”声,一声声让他腿软。
过了片刻,上首的男人笑问:
“你那坐胎药,当真如你所说那般有奇效?”
“小的不敢隐瞒。”
大夫毕恭毕敬道:
“这坐胎药只需连续服用半月,然后在夫人来完癸水后的第八到第十五日之间行房,保准必中,但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每次行房之后,须得让那些在里面多停些时刻。”
“若是大人还想要男女……”
“不必。”
季辞打断他,挥了挥手让陈深捧上一袋金子,笑意温润道:
“有大夫前面那些话就够了,大夫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那大夫擦了擦汗,“小的知、知道……”
“对了,大夫所说,须在里面停留些时刻,是……停留多久?”
季辞嗓音清润,带着兴味的笑意。
那大夫转身的脚步顿住,回身想了想,答道:
“一炷香的时辰为最佳。”
那大夫刚说完,季辞啧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望着大夫踉跄远去的背影,季辞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他敲了敲桌面,自言自语道:
“一炷香么?”
他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好怕撑坏她。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季辞乌木般幽深的眼底,却逐渐弥漫起兴致盎然的笑意来。
好想快些天黑,好期待与她的……洞房花烛夜。
将她让给南砚已经好久了,她与南砚如何过,接下来,他要让她加倍的在他身上还回来才好。
她与南砚没有过的,他也要讨过来。
似乎……她答应了今夜与南砚玩些什么新鲜的事物?
季辞含笑起身,按动机关,悠悠然跨进密室的通道。
第67章
柳云诗一觉睡醒的时候,察觉自己似乎又换了地方。
她下意识心中一紧张,撑着上半身从床上起来。
刚准备张口,“顾璟舟”已经赶到了床边,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饿了么?”
熟悉的龙涎香笼罩着她,柳云诗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丝光明,心中踏实了下来。
她的南砚,如今是她的夫君,无论如何,她都相信他会用性命对自己好。
思及此,她心中一软,被幸福充斥得酸酸涨涨。
她侧身,一双嫩柳般的藕臂紧紧圈住他的劲腰,在他胸前蹭了蹭,撒娇道:
“有些饿了呢,想让……夫君喂。”
“夫君?”
柳云诗听出他语气中的诧异和兴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低头轻声道:
“不是说好成婚后我唤你这个,你若是不喜欢,我就还叫你南砚。”
“怎么会不喜欢呢?”
“顾璟舟”似乎愉悦极了,缠在她腰肢上的手臂紧紧的,“诗诗唤我夫君,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将她压进怀里,手掌卡住她的下颌,拇指在耳后摩挲,循循善诱道:
“乖,再唤一声来听听。”
柳云诗推了推他,“不叫,我饿了,你快去弄些吃得来。”
男人闷笑了一声,放开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问:
“想吃什么?”
“上次你给我做过的烤羊排。”
柳云诗不假思索。
顾璟舟在边关待的时间长,其余的厨艺都不太擅长,但在烤羊排这里绝对算得上一把好手。
从昨夜到今日,柳云诗没怎么进食,也确实饿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再要一壶你酿的青梅酒。”
虽然眼睛看不见有些缺憾,但她想着,二人对坐,吃着烤羊排喝着江南的青梅酒,慢悠悠地聊着天,便是一件极美好的事情。
颇有些小夫妻新婚的甜蜜感。
最重要的是……
柳云诗打着小算盘。
——烤羊排本就费时间,两人吃喝完恐怕就没多久给他发挥的余地了,这样她也不至于明早下不来床。
她原本还以为,顾璟舟会像从前说过的那样,不会与她在新婚之夜饮酒,谁料她刚说完,“顾璟舟”就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他将她安顿好,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柳云诗不解,刚说完,就感觉被他抱坐进了怀里。
“顾璟舟”吻了吻她的额,道:
“先吃些粥垫垫,羊排还要一会儿。”
“可……”
“诗诗,你是不是紧张了?”
她才刚张了张口,男人打断她的话,柳云诗抿唇不语。
男人舀了一勺白粥送到她唇边,耐着性子安抚,“别怕,我是你的夫君,从此你我生死与共,诗诗应当信任我才是。”
许是那句“夫君”和“生死与共”让柳云诗有了感触。
她原本紧绷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不自觉拉住他的衣襟,用又娇又柔的声音小声唤了句“夫君”。
端着勺子的手一顿,她感觉对面的男人似乎轻轻笑了一下,笑声清悦,他哄道:
“乖诗诗,夫君喂你吃饭,吃饱后——”
他顿了一下,语气压了下来,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缓慢道:
“就该、夫君吃了。”
柳云诗原本还以为,“顾璟舟”说的最后一句话当真说的是吃饭。
但直到此刻,合卺酒被他用口做盏哺喂进她口中,衣带散落时,她才明白他所谓的吃是什么意思。
“南、南砚……”
冰凉的柔软触感寸移,所剩不多的合卺酒被季辞裹在口中,又在她唇上留下一道晶亮的水痕。
她紧张地绷紧双臂。
“顾璟舟”笑了一下,回到她的耳边,哑声诱她,“乖,叫夫君。”
他揉上她的耳垂。
“夫、嗯君……”
柳云诗脖颈骤然向上一扬,眉头蹙了起来。
“夫君……”
男人的手很白,像冬日里泛着冷意的雪,可红艳艳的唇又如同季府别庄后山上的温泉,湿软潮热。
他甫一去,温暖的水润便将他紧紧包裹。
“哪里撑?”
“顾璟舟”明知故问,“诗诗方才分明没吃下多少,不过酒倒是喝下不少。”
还都是被他一口口哺喂的。
酒红色的液体顺着雪白滑嫩的纤细脖颈滑落,亮晶晶的痕迹切割着原本的完美白皙,形成一种令人亢奋t的美感。
季辞不顾她的挣扎,喂她喝下许多。
直到最后她小口小口吞咽不及,喝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小脸染上一层薄红,他才肯放过她。
许是酒劲儿开始发挥作用,柳云诗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从某一点开始,持续发热。
她轻吟一声,攥住男人齐整的衣衫,“夫君……”
“嗯?怎么了?”
男人一板一眼地坐在床边,连衣领都不曾乱了寸许,清正端方得如同正在审讯犯人。
反观床上的女子,肌肤胜雪,云鬓散乱。
如同被春雨打落的海棠花,脆弱不堪地双眼通红。
季辞眯了眯眸,好整以暇地俯身含住她的耳垂,一边□□,一边哑声轻笑:
“大夫说诗诗失明,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让夫君好好检查检查,诗诗这几日有没有吃别的东西……”
季辞浅笑晏晏,语气中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痞坏,随着动作笑声逐渐愉悦。
酒精的作用下,柳云诗的神思有些飘飘然。
她全然无法理解“顾璟舟”说的那句检查是什么意思,唯一清醒地感知都聚焦在一处。
热意翻滚,她不自觉微微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喘息,声音破碎,“没、今日……什么都没吃……”
“嗯,夫君看过了,今日是没吃。”
季辞笑意温润,居高临下地觑着她,啵地一声抽离出来。
晶莹地手指来到她的唇边摩挲了一下,然后食指微压,向内探进去。
柳云诗还来不及尝出是什么味道,就听“顾璟舟”问:
“那这张嘴呢,诗诗这张嘴,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么?”
她小舌被他压上,在他说完话后,渐渐品出一丝腥咸。
柳云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一瞬间红得滴血。
她用小舌拚命将他的手指往出顶,呜咽不清道:
“没、没吃什么……”
她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今日有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可今日她除了那碗被他以嘴哺喂的粥,什么都没乱吃。
软嫩湿润的小舌不断顶在他指上,季辞偶尔可以透过晶莹唇瓣看到里面猩红的艳色,如同花蕊,娇艳欲滴。
他微眯了眸,呼吸一瞬间紊乱,忍不住抽出手指,俯身衔住软嫩的唇瓣,舌尖滑进去温柔地拨弄。
柳云诗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男人灼热的呼吸,吻的潮湿感便被不断放大。
她的舌尖被他轻轻含住,吮吸。
然后他的舌顺着向里顶入,偶尔会深到嗓子眼,退出的时候又会不经意剐蹭到柔软的唇壁软肉。
她的口腔不断被搅弄挤压着,疯狂分泌出香甜的涎液,顺着微微张开的檀口,含不住地顺着唇角蔓延滑落。
他的呼吸由浅变得越来越粗重,吻得动作也不断剧烈,深入喉咙又退出,再深入。
忽然,他重重在她舌根吮了一下,叩住她的脸颊退了出来,唇角牵出透明的霪糜银丝。
他掀开微红的眼帘,低喘着问她,“诗诗的喉眼怎么这般细小,吞得下么?”
柳云诗微吐小舌,轻喘了许久才平息下来,点头小声道:
“我喉咙自小就比旁人的细些,从前……从前我娘总是叮嘱我吃东西要细嚼慢咽。”
小姑娘的模样实在太过乖顺,说出的话又软又糯,可惜她现在眼盲,看不到自己满身红紫色酒液的样子。
季辞盯着她,眼底漫上汹涌欲色。
他俯身在她唇畔吻了吻,笑问:
“那……是你先吃还是夫君先吃?”
方才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柳云诗以为是烤羊排好了,想了想,问道:
“不能一起吃么?”
话音刚落,她感觉眼前男人的呼吸陡然变重了一息,然后他的嗓音更哑了,对她笑道:
“可以,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
柳云诗不解。
“因为——”
她感觉到冰凉的手落在腿上,“顾璟舟”掐着她,在她耳畔笑道:
“美味的东西,要细嚼慢咽啊。”
酒精让柳云诗意识迟钝,她想了一下,点点头:
“那……那就南砚先吃好了。”
她仰着醉容,尽管自己看不见他,还是笑看向他,“南砚吃完,再喂我好了。”
“南砚?”
男人的声调扬起。
腿上被掐得一痛,柳云诗轻呼一声蹙了蹙眉,“南……唔……”
话刚说出一个字,剩余的语调便被撞碎在口腔里。
“诗诗似乎忘了,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诗诗应该唤我什么?”
他一边重重呼吸,一边掐着她的腰使力,唇也随之落在她的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嗯?”
尽管咬得紧,重撞而来还是让她酸疼地蹙眉。
柳云诗唇角抑制不住地溢出颤音,无力地朝床头蠕动,又被他抓了回来。
“诗诗不是说让我先吃么?”
季辞轻笑,随着沉哑的喘意磨得越来越黏,越来越润。
柳云诗双手无力地攀着,掐进男人紧实的手臂,又被撞得无力落了下来。
她感觉手腕被人捡起,然后推至头顶,男人灼热的气息俯身下来:
“诗诗,唤我什么?”
柳云诗神情快慰得似迷离似娇泣,破碎地咬住下唇,头顶因他攥着的手腕才没有磕伤。
然而有了这层保护,男人却更加无所顾忌,教人承受不住。
柳云诗讨饶般唤出“夫君”,破碎地张了张唇,溢出低声泣音,未几,又被一声声夜莺般婉转娇柔的声代替。
男人的手指寸移,挤开她的手指与她交握,喉间发出暧昧重喘。
她感觉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笑问:
“愉悦么?”
柳云诗咬着唇说不出话来,就听他停了片刻,语气更为愉悦,沉哑着嗓音在她耳畔低语:
“夫君让你愉悦,还是你的季辞表哥?”
他的语气像是故意带着坏,说完之后,似乎也并未想要她的回答,随之轻笑一声,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将她吻住,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柳云诗呼吸一滞,拚命挣扎起来。
男人停了一下,蹙眉看她,“怎么了?疼了么?”
柳云诗咬唇,尽管看不见,还是羞愧地瞥开了眼,小声道:
“我……方才酒饮多了。”
她感觉男人似乎怔了一瞬,随即闷闷笑起来。
柳云诗被他突如其来的笑意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她憋着呼吸,都快被急哭了,蹙眉推他,慌乱道:
“你、你先出去……”
“去哪儿?”
男人好整以暇地离开一些,看着她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
“先、先转……呀!”
柳云诗后面的话还未说完,男人忽然俯下身子吻住了她的唇,将她未尽的话尽数吞进了口中。
柳云诗吓了一跳,心中越发着急,不断推他,然而男人却吻得更凶。
“南……砚……”
她抵着他的胸膛,狼狈推他。
回应她的,便只有渍渍的吻声。
陈深刚捧着烤羊排走到门口,忽听到密室里传来女子娇泣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想了想,又退出了十米开外。
……
“我、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走!”
柳云诗彻底倒在他怀里。
她边哭边重重捶打他的胸膛。
太过分了!
顾璟舟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各种花招,但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她气得呼吸不稳,哭着一抽一抽地,骂道:
“你不是我的南砚!”
还未说完,便觉得搂着她的手臂一紧,男人喉结滚了滚,胸腔震颤,“我是不是你的南砚。”
柳云诗猛地一怔,如坠冰窖,还未反应过来,又听他道:
“我是你的夫君啊诗诗。”
那语气和强调同从前顾璟舟一样,柳云诗心下一松,暗道自己多疑。
她别开脸去,他就是仗着她失明欺负她!
“诗诗还没吃呢,怎么会胀?可是方才的酒,还未释放完?”
季辞笑得兴味,语调带着痞气的坏,似乎故意要逗弄她一般。
柳云诗知道“顾璟舟”从前就荤话多,但他这句话实在让她羞赧。
她脸颊一热,推了推他,还没来得及骂他,就听他又道:
“那么诗诗活动这么久了,饿了么?想吃么?”
恰好此刻,门开了,烤羊排的味道瞬间窜了进来。
尽管柳云诗还不是特别饿,也被勾得咂了咂嘴。
她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妥协给味蕾,“想吃。”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顾璟舟”愉快地笑了,然后捧着她的后颈,吻了吻她的唇,笑问她:
“诗诗想……怎么吃?”
第68章
想……怎么吃?
柳云诗有些疑惑,吃羊排不就是正常吃饭一样么,难不成南砚这次烤的羊排和从前的不一样?
还不待她想清楚,“顾璟舟t”已经重新将她抱进了怀里。
“夫君还是先带诗诗好好盥洗一番吧,身上都——”
他压在她耳畔,故意用气音笑着说,“湿透了”。
不仅身上湿透了,被褥也湿透了,她就像是吸满了露水的花瓣一般,随意一捯便能挤压出汁水。
更别提最后浇了他满身。
明明很正常的三个字,经由他口中慢条斯理地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柳云诗两靥生红,下意识在他腰上狠捏了一下,“还不是都怪你!”
从前她每次捏他,他都会笑着下意识躲一下,然而这次她用了力气捏,却发现他抱着自己的手依旧很稳。
柳云诗“咦”了一声,又捏了捏,“南砚,你现在居然不怕痒了?”
“顾璟舟”拨开她的手,语气似乎有些冷,“诗诗,我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了,成婚之后便只能叫我夫君了。”
柳云诗不满,许是看不见人,方才的那种羞耻感已经渐渐淡去,她娇哼一声:
“叫夫君就叫夫君,你凶什么?”
她微微撅着唇,两颊玉雪粉白,被吻得又湿又润的红唇饱满软糯,看着便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
季辞的视线在她脸上缓慢扫过,眸中笑意逐渐被幽深的黯色取代。
他将她汗湿的鬓发拨至耳后,然后手指顺着颈侧缓慢游移,指尖带起她轻微的颤栗,看她紧张地攥住自己的衣裳。
他抓住一端,轻轻动了一下。
“唔!”
怀中的小姑娘瞬间蹙起眉,抓住他的手臂。
“快、快拿出去。”
灼热冲击着,几乎决堤一样。
可男人似乎故意惩戒她一般……
柳云诗瞬间软进了他怀中,张着小嘴无力喘息。
“夫君从前还未发现,诗诗这般会同人撒娇。”
季辞因动作用力手背上隐现青筋,柳云诗忍不住再度娇泣出声。
她根本没意识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觉得方才那种感觉再度袭来。
她哭着抓紧他,哼唧,“吃、吃不下了,夫君……太撑了……”
“撑么?”
她听见“顾南砚”发出一声疑惑的问,似乎是当真不知道她撑了一般,“咦”了一声,冷白的指尖消失在视线里。
他压着眼帘看了一下,喉结轻滚,眼底骤然幽深,故意在她耳畔轻笑:
“但是诗诗都这么撑了,依然能吃下这么多——”
他吻了吻她的唇瓣,意有所指道:
“说着不要,这张嘴却还在贪婪地吃,是方才没将诗诗喂饱么?那碗粥……诗诗可都是趁热吃进去的。”
柳云诗蹙眉,想挤出去却偏偏不小心弄得更深。
她都快哭出来了,气得在“顾璟舟”身上随意拍打了几下,挣扎着就要从他的怀中下来。
“别动,诗诗——”
“顾璟舟”制止住她,语气听来十分严肃,“好像……拿不出来了。”
“……什、什么意思?”
柳云诗闻言倏然停止动作,小脸一白,手探过去摸到的是他的手腕。
她原本憋着的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你、你……你别吓我!”
季辞低头看了眼,红艳艳的小嘴还在蠕动着做出吞咽的动作,他啧了一声,视线顺着落回她惨白的梨花带雨的脸上。
他定定凝视了她片刻,神情从复杂逐渐变为心疼,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温柔哄道:
“骗你的,别哭了。”
他原本想好了许多折磨她的法子,以报复她对他的欺骗和抛弃,然而这才只是一个开始,看着她哭得无助的小模样,他便不忍心了。
从前他对于背叛过他的人,剥皮抽筋都是最轻的,偏偏对她,掐得重一些都怕她哭得伤心。
季辞轻叹一声,将东西取了出来,“好了,不哭了。”
热意汩汩,空气中似麝非麝的味道更为浓烈,夹杂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腥味。
柳云诗咬着唇小声啜泣,难堪地将脸埋进他怀中。
饱胀感骤然消失,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任由他起身将自己抱进盥室。
柳云诗原本以为,以“顾璟舟”的性子,免不得要在浴池中将自己折腾一番。
谁料想,他只是安静地帮自己擦洗。
偶尔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种莫名被灼烧的压迫感,使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人。
她在他又一次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抿了抿唇,忍不住小声问:
“南……夫君,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
“顾璟舟”将她的腿抬至肘弯,里里外外仔细洗掉黏腻,“你说。”
柳云诗面色微微发烫,极力忽视他的动作,犹豫了一下,问:
“楚郁姐她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了?”
话音刚落,柳云诗就紧咬住唇,几乎是凝聚了全身心的注意力去感受身前男人是否有异样。
然而他什么表现都没有,只是一边继续替她擦洗,一边冷笑一声问:
“诗诗到底是想问楚郁有没有离京,还是想问季辞?”
柳云诗乍然被他放下,腿一软险些摔倒,慌慌张张稳住身形。
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是“楚郁”,而非从前同顾璟舟一眼叫的“楚郁姐”。
她轻吸一口气扶着他站稳,摸索着抱了上去,讨好般在他喉结上吻了吻。
“想……问表哥有没有离京。”
她的底气不足。
从前她从不敢在顾璟舟面前提及季辞。
也不知道从前季辞对他说过什么,但凡她与他在一起时露出一丝恍惚的神情,他整个人都会充斥着极强的占有欲,每每将她折腾得哭着求饶才肯罢休。
所以这次她问的时候,心中充满忐忑。
但她觉得自己又不得不问,那种莫名的感觉总让她心中难安。
正想着,下颌忽然被男人抬起,他的拇指在她脖颈上缓慢摩挲,偶尔被坚硬的指甲刮过,带起一阵细小的颗粒。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笑问:
“诗诗在摸什么呢?”
他带着她的手来到他腰胯的位置,语气透着危险:“是在摸这里的伤口,还是——”
他顿了顿,水波荡漾,柳云诗在水声中听见他模糊不清的声音,“这里。”
柳云诗脑中嗡的一声,急忙想要收回手。
然而他好似早就猜到她会这样一般,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死死按住。
青筋威胁般鼓跳,他吻了上来,撬开她的唇将舌抵了进去。
涎液交换,他不断吞吃她的小舌和唇瓣。
水面泛起一阵阵剧烈的波澜,任她如何抗拒,他依旧不肯放手。
她被吻得眼尾泛红,仰着覆满红痕的脖颈呜咽着被迫承受,耳垂与颈侧都染上一层薄粉色,不停地发颤,身子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软。
他松开她的唇,顺着唇角往下。
柳云诗抱着他的头细密艰难地喘着,双颊绯红如染了桃花,脚趾骤然羞耻地蜷缩起来。
手心磨得有些疼,在被亲吻的间隙她带着一丝哭腔,颤声唤他,“夫君……”
“嗯。”
季辞的声音闷闷传来,气息越来越粗,喷洒在玉白起伏的肌肤上,惹得她娇颤。
他低着眼帘,近在咫尺的眸间翻涌着身下眼盲之人看不到的凶险和占有欲。
水汽氤氲,池边满是溅出去的温泉水,到处都湿哒哒黏腻腻的。
她被吻到承受不住,颤眨着泅红的眼,急促得泣不成声。
“摸到了吗?”
季辞粗喘着放开她,嗓音沙哑。
柳云诗彻底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他怀里,缓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抬头,问他:
“什么?”
“不是要摸腰胯上的那道疤痕么?摸到了么?”
季辞意味不明地轻轻揉搓她的掌心,随后将她的手臂往自己腰上带,“若是还不能确定,不妨再摸摸。”
“不、不用了……”
柳云诗原本是想摸一摸那道疤来确定身前之人就是顾璟舟,但现下被他这么一弄,她全然不敢再去试探。
她的喘息还未彻底平息,便听他又凑在耳边道:
“既然不想摸了,夫君方才也吃过了,那么现在……是不是该换诗诗吃了。”
他的语气低低的,一瞬间就让柳云诗想起自己前几日曾答应他的话。
她为难地抿了抿唇,搂住他的脖子小声同他商量:
“我、我今日有些累,我们改日可好?”
“诗诗觉得呢?”
季辞毫不将她伪装的可怜放在眼里,他的手轻轻抚上她柔软的唇瓣,探进去压住嫣红舌尖,缓缓勾起一抹危险笑意:
“毕竟这件事,你早就答应过南砚啊。”
“是答应过你——”
柳云诗微微仰头还想狡辩,他的手指却探进了喉眼,堵住了她的声音。
她蹙紧眉,喉咙不断t发紧,脑中炸烟花一般闪过许多难以言喻的画面。
不知为何,柳云诗的脸颊竟跟着热了起来,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吞了吞口水,才说出一个“可”字,只感觉身子一空,整个人已经被“顾璟舟”抱起,放在了池边的躺椅上。
然而他人却站起身,绕到了躺椅一侧。
他抓住她的手腕,拇指在手腕内侧娇嫩的皮肤上抚摸了一下,语气含着哑,强势地不容置疑:
“自己来,让我看看——”
“你答应了南砚什么。”
那日即便要走,他都没舍得让她这样,她却答应了顾璟舟。
他忍到发疯都没碰的底线,她却答应了那个野男人?!
季辞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
柳云诗本就听力模糊,在微小的水声中那些话便似真非真,朦胧地从耳畔划走。
柳云诗羞耻地抿了抿唇,缓缓伸出小舌……
“嘶——”
季辞没忍住蹙了蹙眉,手背瞬间青筋暴起,眼睑下氤氲起一层红。
他呼吸急促,嗓子里像着了火,“诗诗——”
他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杯冰镇过的青梅酒,递到她唇边,盯着那泛着水润光泽的红唇,命令道:
“乖,喝了它。”
这一杯青梅酒,原本是他给她准备的,是他要喝的。
但现在——季辞微微勾唇,看那张樱桃般的小嘴一点点将紫红的酒液吞下——他觉得这样似乎更妙。
第69章
饮了酒的小嘴一张开便哈出一丝凉意。
柳云诗抬眼,忐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张嘴露出里面一小截殷红小舌。
他挨上她的唇角,青筋凸起的深色显得她的脸更小更白皙。
季辞当即呼吸便重了几分。
柳云诗的嘴张到极致,缓慢吞到棱沿便咽不下去了。
凉意骤然紧紧包裹,继而随着缓慢地动作,凉意又逐渐褪去,开始变得滚烫。
季辞头皮发麻,攥紧了拳忍到极致,才忍住没有去压她的后脑。
接吻的时候,探到那喉眼细小,此时还未到跟前就已经紧得疼,他不忍她受伤。
季辞闭眼缓了片刻,挨过最初那股从脊柱窜起的酥麻,重重舒了一口气,压低眼帘看她。
“诗诗,你在帮谁?”
柳云诗眼角泅红,涎液带着微醺的酒色,顺着殷红嘴角滑落。
闻言,她顿了一下,舌尖微动想要说话,不料头顶传来男人闷哼。
柳云诗吓得急忙松了,小口呼吸着缓了片刻,才不解地问:
“不是在帮南砚么?”
摸到那道疤痕,她已经确定眼前之人就是顾璟舟,只不过奇怪他为何会这么问。
今日一整晚他都给人感觉怪怪的,柳云诗将这归咎于他们正在新婚之夜,而也许季辞又对南砚说了什么刺激的话。
她感觉“顾璟舟”低头看了她几息,然后握住她的脸颊,拇指在下唇上压着从左划到右,“是夫君,不是南砚。”
柳云诗唇上他的手指所到之处麻麻的,方才没察觉,此刻才发现唇角也有些疼。
她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乖顺地应了声,虽然没想明白他说的这两者有什么分别。
“顾璟舟”动作一顿,好似心情十分愉悦,俯下身含住她的唇,鼓励一般吮了吮又放开,“乖,继续。”
黑暗中,感觉被无限放大,她用舌头描摹青筋。
和她原本以为的不同,他并没有太猛烈,只缓慢挤压着口腔壁和舌尖。
似乎是察觉到她唇角撕扯地疼,没几下,他便放过了她。
柳云诗低头抚胸,抿唇吞咽险些兜不住的口水,听见头顶上方一阵急促的窸窣声,既而锁骨一热。
她愣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顾璟舟”已经抱起她再度走下浴池,他的手指在锁骨处勾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抹到她的脖颈上。
“抱歉,弄脏了你身上,夫君这就替你洗掉。”
他虽然说着道歉的话,但柳云诗丝毫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歉意,反倒似乎还带着一抹兴味。
她一想到那些在自己锁骨和颈项上,就觉得羞赧。
抿了抿唇,有些赌气道:
“答应你的事情做了,以后不准再来了!”
其实这次,她知道他刻意留了情,不然按照从前她几度晕厥的程度来看,这次她的唇和喉咙非被撑裂不可。
而且他十分天赋异禀,有一次她偷偷瞧过,又拿自己的手腕比了比,竟发现自己的手腕反倒显得更细。
“顾璟舟”并未应她,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认真替她擦洗起来。
盥室中不知为何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潺潺水声和两人极低的呼吸声。
“夫君……”
柳云诗有些害怕这种突然的沉默,看不见的漆黑更显空寂,会让她心中没有安全感。
她小声唤了他一声,感觉他手停了一下,过来将她拥进怀中,“怎么了?我在。”
他的声音哑哑的,水下,柳云诗察觉到再度有了异样。
她下意识与他分开些,想了想,道:
“我们什么时候去扬州呀。”
“顾璟舟”替她轻柔地搓洗耳垂,她双腿一软,又被他拦着腰抱了起来,“诗诗想什么时候去?”
柳云诗并紧腿心,她不知道“顾璟舟”何时发现了她耳垂敏感,今夜总是若有似无地摆弄她的耳垂。
她竭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然后认真思考了片刻,严肃道:
“要不……再过两日吧,季辞他……呀!”
话说到一半,耳垂上的动作忽然一重,柳云诗吓得惊呼了一声。
“顾璟舟”立刻松手,俯身上去安抚般吻了吻,“抱歉,你继续说。”
柳云诗抱住他,手指甲在他背上报复性地使劲儿划了几下,才继续道:
“季辞他们才刚走没两日,我不想与他们碰到。”
“诗诗不想与他碰见?”
“顾璟舟”诧声问。
柳云诗怕他再度吃醋,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一副立场十分坚定的模样,“嗯。”
她想上前吻一下他,不知为何却被他躲开了。
她顿了一下,以为是他在迫不及待等她后面的话,于是接着道:
“我前几日就答应过南砚呀,以后不会再同他见面了,日后也与他毫无干系了,所以我想我们这次……晚几日再出发。”
柳云诗说完,“顾璟舟”过来,猛地一把圈住她的腰,将她贴向自己。
“日后与季辞……毫无关系?”
她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双颊便已经被“顾璟舟”重重掐住。
柳云诗被迫张嘴,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下一瞬,男人的舌头便突然挤了进来。
他又急又重地吞吃她的涎液,卷起她的小舌使劲儿吮吸。
疼痛让她忍不住蹙眉,想要推他躲开,却被他更加重地压住。
水面因挣扎而涌起巨浪。
柳云诗不知他为何忽然会这样,心中惶恐不安,红着眼呜咽,手推在他紧实的胸膛上,却不能撼动分毫。
他就像是要将她吃进嘴里,嚼烂撕碎,吞下去一般,用力地有些粗鲁。
男人灼热的呼吸渐沉,带着粗喘舌头深入喉咙,像是狂风骤的野蛮,连她的呼吸都一并掠夺了去。
柳云诗脑中因缺氧开始空白,心脏像是在不停收紧,双腿隐隐发软。
她下意识张开口,努力想要得到一丝空气的慰藉,他却趁着她启唇的功夫更加挤进来,带着不由分说的侵略性,不准她再度咬紧牙关。
身侧,她的手也被他攥住,他的手指一点点扣进来,直至与她十指紧扣。
他像是一个拥有绝对偏执占有欲的猎人,让她任何一处都难以逃离。
铺天盖地地热浪侵袭,潮热的盥室内,似有若无地吞咽声夹杂在挣扎发出的水声中,不加掩饰地扩散着,暧昧至极。
不知被强硬的吻掠夺了多久,柳云诗从原本的逃避渐渐变成了顺从。
她被他主导着,占有一切喘息和吞咽的权力。
他不让她有半分退缩的余地,一点一点,不容拒绝地,将滚烫的气息,喂进她口中,又将兜不住的涎液,卷至自己嘴里。
雨过初霁,他的吻也逐渐变得温柔而缠绵。
气息交换,他退出来碰了碰她的唇角,一路顺着含上她的耳垂。
“诗诗——”
柳云诗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在他好不容易放过她之后,小口小口地细密喘息。
她听见“顾璟舟”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说:
“你说——我将你让给季辞如何?他那么喜欢你,我总不忍心看t他绝后,或者,我们两个一起让你愉悦?”
柳云诗一口气还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咽下去,忽然身子一震,像是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一样,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她还在他怀中,以最亲昵的姿势刚刚接吻完,口中还有他的味道,可他在说什么?
她只愣了一瞬,愤怒便充斥了她的全身。
她不假思索地抬手,一巴掌重重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挥去。
还未到近前,手腕已被人快速箍住,“顾璟舟”往她脖颈上凑了凑,闷声道:
“逗你的,诗诗只能属于我一人,将你分给旁人,我怎么舍得,更何况——”
顿了顿,他的声音在她锁骨处溅起一圈圈酥麻,语气阴沉沉的:
“还是他那样的人。”
可即便他这样说了,柳云诗还是心中着恼。
“顾璟舟”怎么能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在与她极尽亲昵之后,说出这样的玩笑。
若非他后面解释,听他的语气,她还以为他是认真的。
她越想心中越委屈,加之今日突然眼盲带来的惴惴不安一并,没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怀抱着他的男人身子一僵,轻叹一声,凑过来吻上她的眼角,将她的眼泪吮干。
岂料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就像是决堤了一般往出涌。
她感觉“顾璟舟”的唇将她眼角的泪顺着吻掉,然后缓慢游移到她的唇上,轻轻含住了她软嫩的唇。
堵住她隐隐的委屈啜泣。
“不哭了,诗诗,是我不好,我只是——”
他的话淹没在唇齿间,最后一句没说完。
他只是在听见她对“顾璟舟”说与他再无干系的时候,气疯了,才没忍住吓唬她。
季辞蹙了蹙眉,略带歉意地吻她,放低了姿态,极尽温柔和讨好。
渐渐地,柳云诗的哭声被忍不住的小声呜咽所取代。
她的眼尾依然泛红,却不再是哭的。
察觉到她的身子一下下发软往水里沉,季辞眸中闪过一抹兴意。
“方才我刚认真洗过,看来又白洗了。”
柳云诗下意识僵住了身子,“你……”
才说了一个字,季辞忽然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唇,小声在她耳畔问:
“诗诗还记得,我们在温泉那日么?”
柳云诗原本刚要挣扎,闻言呼吸一滞,面颊几乎红透了。
她记得那是第二日晨起后。
那次之后她的腹部被池边的棱角膈得好几日都隐隐泛疼。
她攀着“顾璟舟”的肩,下意识就说:
“不、不记得了。”
刚说完,男人轻笑一声,似乎极为满意她的回答,笑道:
“那让夫君带诗诗再重温一下如何?”
“不、不要!”
柳云诗吓得花容失色,“不要背……”
还未说完,又听见男人问,“不背对着,那面对面拥吻如何?”
他噙住她的耳珠,吞吐含弄,嗓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地阴戾笑意:
“我与他,你更满意谁?”
柳云诗张了张嘴,两个破碎的音从喉咙里溢出,“南砚……”
话音刚落,男人抚了抚她的发顶,笑意深长:“好诗诗。”
第70章
男人手指在她的唇上摩挲了片刻,然后压开她的下唇。
指尖突兀地闯进来,柳云诗蹙起眉闷哼一声,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季辞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他定定瞧着她,眼底燃烧着危险的疯狂之色,擒住她的腰肢,似乎就是想让她疼一般用力。
他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掐出红痕,逼得她退无可退。
在她受不住呜咽仰起颈项的时候,他俯身过去,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辗转舔/弄,含吮,然后不断加深啃咬出一片湿润的红印。
随后他的吻沿着光滑的下颌向上,吻上他的唇,将自己的舌送了进去,慢条斯理地剐蹭口腔壁上的软肉。
如同是在享受美餐的前奏。
“诗诗,更喜欢现在的?还是从前的?”
他的呼吸粗沉,血液急速流转。
柳云诗双手紧搂住他,眼睫潮湿地小声啜泣着嘤咛,神色紧张。
面对他的问题,她无力地任他勾着小舌,答不出来半个字。
他似不满她的忽略,后仰身子,视线落在她微微探出小舌的红唇上,眸色黯了黯:
“不说么?”
他眯眸轻笑,然后低头重新重重吻了上去。
这一吻,像是积蓄了许久后的爆发,带着风驰电掣的气势。
水面漾起波澜,柳云诗忽的扣紧他的背,高声呜咽了一声。
和煦突然之间转变为狂风暴雨,她像是置身在惊涛骇浪的海上一般,被高高抛起又重重砸下。
每一次都让她几乎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一般。
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发不出声音,唯独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啜泣,鼻息喘不上来,檀口微张,泪水不断从眼角溢出。
盥室的潮气逐渐上涌,就连空气都像是被抽干了,眼前的一切变得窒息而模糊。
最初的不适过去后,每次重重的碾压都让柳云诗浑身受不住地颤栗。
男人双臂紧紧桎梏住她的腰,使了劲儿地用力将她向下压,身子也随之与她贴合地严丝合缝。
她本能的矜持破碎不堪,所剩不多的理智和思绪全都在他疯狂的拥吻下沉沦,就连啜泣都溃不成军。
暗香浮动,热浪翻涌。
她颤了颤,神色恍惚地趴在季辞肩上,檀口微张,身子软成一滩,一副实在招架不住的模样。
“这就好了?可我还早。”
季辞面颊上也泛了红,眸底正值兴味,视线落在她嫣红的舌尖上,眼神黯了下去。
他伸手将她的下颌抬起,轻轻吻住。
“不回答么?”
他一遍遍问她,“是不知如何回答,还是不会回答?”
白皙的肌肤被潮热蒸出了淡淡粉色,她的哭声带着一丝讨饶的意味。
可他掐住她的下颌,对上她潮红的泪水涟涟的小脸,心中反倒催生出莫名的毁灭欲。
浪潮激涌,水声汩汩。
男人嗤笑一声,“别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其实诗诗是喜欢此刻的不是么?”
“诗诗——”
季辞重重喘了几息,他在她耳边喟叹,“替我生个孩子。”
柳云诗早就已经半真半假地失去意识,只有娇躯轻颤。
她小口呼吸着,过了许久才平息下来。
他笑着将她湿透的发拨至耳后,哑声轻笑道: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柳云诗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默认什么了,就听他又说:
“诗诗以前是不是与季辞……这样面对面过?”
柳云诗身子一震,方才的迷离一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否认,“没、没有……”
“没有么?只是觉得你勾缠得似乎格外熟练。”
季辞的嗓音依旧平静,眼底却冷了下来。
他拥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像是哄孩子一般,笑道:
“乖,给夫君讲讲,你同季辞的初次是什么样的?”
还不等她拒绝,他将她的腰压向自己,指尖沿着下颌线缓慢滑至颈侧。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却让柳云诗莫名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被桎梏的感觉。
她听见他笑着轻声呵气,“说的好了,夫君给诗诗有奖励。”
柳云诗抖了一下,她现在已经不相信他所为的什么奖励,保不齐又是怎么变着法的折腾自己。
更何况,她怎么能对南砚说出她与另一个人的房事。
“夫、夫君……”
她咬着唇想要躲开他的吻,然而在他的禁锢之下,一切反抗都显得徒劳。
“嗯?”
季辞轻笑一声,没再继续,手游移到她身后,“他碰过么?”
“没有!”
柳云诗吓得身子一紧,向前躲去,却又恰好贴近他怀中。
她嘤咛了一声,语气带了委屈,“南砚,说好以后等我准备好了再……”
还未说完,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出去……”
她的语气含了哭腔,窘迫地泪水涟涟,像条脱水的鱼不断挣扎。
“出去?”
季辞意有所指地问,“去哪儿?”
她蹙眉,“太撑了。”
“还撑么?门外的羊排还没吃,刚刚就只喝了一碗粥。”
季辞明知故问,“可能还是运动不够,没有消化?”
柳云诗彻底哭了出来,小脸嫣红,神色破碎,“你、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察觉到她真的哭得伤心,知她脸皮薄,季辞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也就不打算再逗她。
他将她抱起,一松开,过了片刻,水中漾起一圈白色涟漪。
柳云诗小口喘息,红着眼尾任他将自己抱上岸,给t自己擦干身子,套上他宽大的袍子。
洁白的袍子盖住身上凌乱的红痕,随着他抱着走动,空荡荡地晃着。
宽大锦袍下红艳的小嘴脆弱地泛着泥泞红肿不堪。
季辞低头看了她一眼,“还吃羊排么?”
柳云诗躺在他怀中昏昏欲睡,闻言本想拒绝,还未说话,却听男人轻笑道:
“看来还是想吃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远,就从盥室到卧房这截短短的路,柳云诗都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累得睡着了。
直到男人将她抱着坐到桌前,她才醒了过来。
他将她抱在膝上,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倒了杯温着的茶水,喂到柳云诗唇边。
“乖,张嘴。”
柳云诗的嘴角还有些疼,但她喉咙干得厉害,没有犹豫便将那杯茶水咽进了肚子。
季辞看着柳云诗唇上的水光,眸色黯了几分。
他又一连给她倒了三杯,柳云诗想起方才被他喂酒的经历,吓得急忙想拒绝,就听他说:
“诗诗又哭又流汗,出了那么多水,不补一补怎么行呢?”
柳云诗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你怎么总是乱说。”
“乱说了么?”
季辞一本正经,“诗诗方才没哭么?没出汗么?还是说——”
他笑了一声,“你自己想多了?”
柳云诗一哽,他方才确实没说什么,她这般反应倒显得是她自己怎么了一般。
她鼓了鼓唇,“谁想多了。”
说罢,不欲与他在讨论这个话题,匆匆就这季辞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几杯。
季辞睨眼看她,瞧着她乖顺的模样勾了勾唇。
随后视线移到那个茶壶上,眼底闪过一抹玩味,然后就这她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一饮而尽。
吞咽的声音伴随着身后男人胸膛的震动,不知为何,柳云诗觉得自己身子在缓慢发热。
独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令她身体由内至外莫名的渴,比喝那杯茶之前更甚。
但她还未来得及往深处想,只觉得男人将一块儿早就切好温着的羊肉喂到了自己嘴边,“诗诗可得多吃点儿,待会儿才好恢复力气。”
方才在盥室里一番折腾,她确实有些饿了,此刻鼻尖被喷香的味道占据,她顺从地张开小嘴。
季辞紧盯着她红嫩的舌,缓慢将烤得焦黄的羊肉放进那湿软的口中。
“好吃么?”
他笑问。
柳云诗颔首,“好吃,只是……好像和你上次烤得味道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么?”
柳云诗听见“顾璟舟”诧异出声,“我尝尝。”
她还以为他说的“尝尝”是要重新夹一块儿,谁料话音刚落,他便俯下身,掐着她的两颊,将她口中只咬了两下的羊肉裹了过去。
柳云诗一愣,脸颊随即微微发红,小声嗔道:
“夫君……”
“嗯,这次是和上次味道不太一样。”
季辞一本正经道:
“下次夫君再做的时候会注意的,一定包娘子满意。”
他慢慢说着,又夹了一块儿给她,这次倒是再没逗她。
柳云诗这般被他抱着,喂了有好些羊排,其实她方才刚喝了粥,也吃不下多少就饱了。
她摆了摆手,语气软软的,“吃不下了。”
70-80
第71章
柳云诗话音刚落下,她就听见男人闷笑了一声,“诗诗的胃口可是大着呢,夫君刚刚见识过,怎么这就吃不下了?”
柳云诗愣了一瞬,当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一红,在他腰上捏了一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吃饱了,抱我去睡觉!”
“这就去么?”
季辞双臂环住她的腰肢,将她圈进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漫不经心地问。
说话时,灼热的呼吸恰好有意无意地喷洒在柳云诗的耳垂上。
他压着眼帘睨过去,眼见的那小巧的珍珠般圆润可爱的耳垂慢慢染上一抹诱人的红。
季辞轻笑一声,视线聚焦在耳垂上,慢慢凑过去,轻轻张嘴含进了口中。
软糯香甜的触感几乎让他觉得那耳垂能化在自己嘴里,心中的满足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经意的,季辞的喉咙间溢出一声满意的低喘。
他探过去吻着她,满意地低低笑了声,故意问:
“诗诗不同夫君做做餐后运动,消消食么?”
柳云诗此刻正难受得紧,方才那几杯茶喝下去后就觉得浑身发烫,此刻听见男人略带沉哑的暧昧声音,她感觉自己心中像是被猫抓了一般酥酥痒痒的。
她眼尾泛红,咬着唇急促呼吸了两下,断断续续道:
“不、不了,我好累,想睡觉了。”
她说话的语气娇软无力,轻轻喘息,身子在颤栗,如同一条即将干死的鱼,胸膛剧烈起伏地攫取着呼吸。
白色的锦袍不知何时滑落肩头,如雪一般莹白的肌肤显山露水,跳跃的烛光落在上面圣洁干净。
“那可不行。”
季辞轻笑,含着耳垂亲昵出声,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溢出兜不住的雪腻。
“若是不运动消食,待会儿诗诗积食难受了怎么办?”
他顺着她的耳垂一路吻上她的唇角,长臂紧紧将她压向自己,一点点挤进泛滥的泥泞小嘴,很快撑得薄得透明。
“夫君……”
柳云诗意识涣散地微喘,方才那种空泛的异样得到缓解,她无意识地将他包裹进来。
本就余情未消的身子愈发高涨,嫣红一路顺着白皙的脸颊落满脖颈和锁骨。
她原本撑在桌上的双手不自觉抓住他的双臂,小口小口喘息,骨头都软化在了他的怀中,姿态似抗拒似娇羞。
“夫君……”
她一声声唤着他,似想用无限爱意将他紧紧包裹住,不断扯着他往里。
然而他只是在那处待着,她便已经险些被推至浪涌高点,却因他迟迟没有回应而泛起无尽的空。
季辞察觉出她神情难过。
男人终于应了一声,然后低头,在她白皙细嫩的后颈上印上湿漉漉的吻痕,“瞧着诗诗有些困顿得迷离了。”
他紧搂着她。
柳云诗像是突然被触动了机关一般,登时染上哭腔,身子像脱水的鱼一般险些从他身上掉落,他握住盈盈一握的腰肢扶端她,低声笑道:
“诗诗可是身子不舒服?”
少女本就浑身脱力,此刻又哪里是他的对手,即便挣扎也无济于事。
相反的,他在她的挣扎下越发故意,任她哭得嗓音发哑,语气带着兴味笑道:
“诗诗可得在夫君身上坐稳了,免得不小心掉下去。”
许是那杯茶的作用,他有些呼吸紧促,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
柳云诗眼圈泛红,唇也微微张着,露出里面猩红鲜嫩的小舌,眼泪浸染过瓷白带粉的脸颊,烛光下一副娇羞不胜的模样。
不去细看,还以为她是因沐浴完后脱力所致。
季辞睨眼看清她双颊绯红如雨落桃花的模样,眸底涌起黯色,循循善诱地前倾身体,将她困在桌子与自己的胸膛之间。
覆在她耳边故意诱惑她,“诗诗方才吃了几块儿羊排?”
“一块儿?”
“还是两块儿?”
每问一句,停一下,俯身去细看她脸颊上的没一丝情绪和反应。
他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眉宇间皆是道貌岸然的风光霁月,只除了困住她的坚硬而滚烫的胸膛下,极速剧烈跳动的心脏蔓延着热意。
若不仔细去看,根本无从察觉男人清正的眸底那抹压抑的淫//乱媚态。
柳云诗一手撑在桌沿上,咬住食指关节,身子跟着前倾仰出优美的弧度。
她身上的白色锦袍在烛光下跳跃着光晕,变幻莫测的光影叠加,喉咙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没多久就已双腿颤巍巍支撑不住。
恰好季辞也问出了最后一句,“还是吃了七块儿?”
柳云诗红着眼眶,实在记不住,只能咬着唇委屈地摇头,眼泪泅染在他肩头。
“记不住了?”
见她不答,季辞吻了吻她的唇,轻轻含住唇瓣吞吐。
“吃饱了么?”
柳云诗神思早已不知迷离到了哪里去,闻言只知道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的乖顺让季辞身心愉悦。
他低头瞧了眼地下,柔软地波西进口地毯上,深色的印子一片一片,偶尔还滴下去又被缓慢吸收进去。
季辞好整以暇地轻笑,“羊排味重,诗诗要不要再喝点水?”
柳云诗根本不知道他意有所指,方才那几下问句,就像是餐前甜点一般,勾起了她的食欲,却又没让她彻底饱餐。
她像狸猫一般小声嘤咛了一声,无意识并紧膝盖抬了抬身子。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季辞唇角笑意更深。
他又倒了杯水,递到柳云诗唇边,循循善诱:
“乖,你有t些脱水,喝杯水润润嗓子。”
柳云诗无意识启唇,任他以口做盏哺喂给她,她小口小口吞咽不及,溢出的茶水顺着脖颈流下去。
覆满红痕的白皙脖颈上,拖出一道晶莹的印子,起伏在锁骨上流入柔云间。
季辞眯眼看了看,放下茶杯,感受到不断缩紧,他重重吮掉她脖颈上的汁液,在她耳边蛊惑:
“好诗诗,既然吃多了,那夫君可不允许你就这么睡着,乖,自己动起来,消消食。”
他手指抹了旁边盒中的蜂蜜,意有所指地压着她的唇瓣闯进去,却停在舌尖处。
“甜吗?蜂蜜润喉养胃,自己含着吮吸,直到夫君说消好食了才能停。”
柳云诗喝了他喂的茶,正是口干舌燥,空泛得紧,甜蜜一瞬间触上味蕾,她低低发出满足的喘。
修长手指似是故意勾着她,另一端也若即若离。
她嘤咛一声,檀口紧闭含住了他的手指,小舌微微动了动,舔舐他手指上的蜂蜜,就着口水咕嘟咕嘟吞咽。
“吃得很好。”
季辞在她耳畔鼓励,眼见的眼前红艳艳地唇含着自己,他的眼尾瞬间氲上一抹欲求不满地红。
他动了动手指,碰上她柔软地口腔软肉,“乖,再吃快些。”
柳云诗像只乖顺地小猫,闻言小舌更加灵活,舔着他手指上的蜜,涎液顺着季辞修长的手指流下来,带着蜂蜜的黏腻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烛影摇曳,香炉里的青烟都成了散乱的曲线,空气中弥散着蜂蜜的香甜。
季辞的手指在嘴里太深,手中不知何时被他重新戴上的扳指冰凉地压着她的唇。
她呜咽着缩紧喉咙,双颊绯红,软软瘫在他怀中,汗津津的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不吃了?”
季辞抽出手指,烛光下手指上水光粼粼,他轻笑道:
“原是没蜜了。”
他的视线落向桌面,顺手拿起上面的物什,“夫君再给你吃些更好的。”
他将她的脸掰向自己,拇指在她的唇上摩挲了一下,“诗诗方才吃了甜的,夫君也要尝尝。”
说着,他便俯下身来,含住了她的唇,他轻轻撬开她的贝齿,舌尖在她口中剐蹭,带起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
柳云诗的呼吸不稳,甜甜的蜜染着她的口液被他一并吃进口中。
柳云诗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她猛的一顿,神志回了一些笼,她从他腿上挣扎着就要下来,“你、你弄了什么?”
“上次书中,诗诗没看到么?”
季辞意有所指,柳云诗却以为是前几日夜里顾璟舟非拉着她一道看的那次。
她蹙眉轻唔,“南砚,取、取下来。”
唇舌勾舔的水渍声不绝于耳,她被他堵着喉咙说不出半个字来。
呼吸和节奏被他掌控,她几乎窒息地在他怀中东倒西歪,几近失语,伴随滴滴答答的声音和男人粗重的喘。
最后滑得她险些在他腿上坐不住,意识恍惚的时候,她听见他笑着喟叹:
“诗诗身体还是太过孱弱,体力不行,今后为夫还是要督促诗诗勤加锻炼的好。”
“还有,不要叫我南砚。”
第72章
顾府着火了,火势冲天,大半个京城都看到了火光。
大火从天不亮开始烧起,一直烧到了次日凌晨。
据说顾小将军的未婚妻所在的院落火势最大,几乎烧为灰烬。
众人此前对于顾小将军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本就颇多议论,尤其是此前众人都见他与陈尚书家的姑娘走得近,以为他最后终是会娶她为妻。
岂料凭空多出个“未婚妻”不说,且见过顾小将军未婚妻的人都说,那姑娘娇柔清丽,颇有江南少女的婉约风韵。
私下里众人都在传,便是那京中最明艳动人的玉华公主,都不及那女子分毫。
是以当众人听说,那女子在火场中丧生时,都不免觉得颇为唏嘘。
本来与顾璟舟交好的几位公子得知顾府之事后,还相携一道赶去了顾府打算安慰一二。
岂料那几人刚到顾府,便见顾璟舟手持长剑,双目赤红地上了一匹快马。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一扬马鞭飞奔出去。
众人急忙拉住正准备上另一匹马的顾淮,这才知道,顾璟舟所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季辞季府的别庄。
“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那几位公子面面相觑。
自从陈绮月与顾璟舟决裂之后,陈楷也不再同顾璟舟来往。
但此前他们这一群人里,就属陈楷官位最高,也同顾璟舟最为交好,平日里顾璟舟冲动起来,只有陈楷能劝住一二。
此刻他人却不在……
正这般想着,忽听不远处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人回头一看,不是陈楷又是谁。
陈楷眉头紧锁,马匹还没停稳就跳了下来,奔过来。
“怎么样?南砚人呢?”
陈楷不等众人回答,瞧着他们的面色,登时明白了过来,他重新翻身上马,催促道:
“走!去季府!”
此前他只知道顾璟舟拒绝了妹妹,心中气恼他早有未婚妻却与妹妹走得近,平白惹妹妹放心错付。
谁料今日一大早,妹妹听说顾府着火后,火急火燎地跑来向他打听了一番。
谁料他说完后,妹妹陈绮月脸色一白,急忙拉住他,恳求他定要去一趟季府别庄。
他当时疑惑,但妹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顾璟舟在季府犯浑。
他一开始还不明白,但此刻看哥儿几个的表情,当即就明白,南砚是当真如妹妹所说去了季府。
陈楷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来不及多想,带着其余几人就撵着顾璟舟朝季府去。
陈楷刚到季府,就感觉府中一片狼藉,他心中沉了一下,撩起袍子疾步朝主院行去。
还未到跟前,就听见一阵杂乱的刀剑相击的声音,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血腥味。
几人对视一眼,急忙上前。
只见扎西和程宿一人一柄剑与季府的侍卫打得难舍难分。
而顾璟舟则站在人群的后面,手中三支羽剪齐搭,对着立在阶上的季辞便射了出去。
面色淡然的白衣男人不动声色地侧首躲过两支,最后一支箭却擦破了手臂上的衣衫。
他回头看了一眼,蹙了蹙眉,抬头与顾璟舟对视上,冷嗤道:
“昨日不是你镇西大将军的婚礼么?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怎么——”
他上下打量他一番,“可是新婚夜与新娘子闹了别扭,被赶出来,来我这里寻求收留?”
顾璟舟牙都要咬碎了,身上的衣衫被大火燎得早就失去了本来的颜色,破破烂烂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他看着季辞,双目赤红,手背青筋暴起,隐忍到了极致才没有上去一刀结果了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顾府大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季大人作为始作俑者……能不知道?”
“始作俑者?”
季辞轻笑,慢条斯理地低头理了理袖摆,“顾小将军,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
“我乱说?!”
季辞话未说完,顾璟舟已经一个飞身跃过人群,冲到季辞身边一拳挥了上去。
陈楷等人看得心惊,下意识往前冲去。
而顾璟舟的拳头,也在距离季辞脸上半寸远的时候,被贺轩从旁斜出来的掌心给挡了回去。
“季辞!”
顾璟舟咬了咬牙,眼底的赤红忽然变得有几分憔悴,语气低低的,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
“顾府火灾,我在诗诗的房中寻出一具女尸……是不是……”
他哽咽了一下,双眼死死盯住季辞,语气轻的几乎要碎掉,“是不是,你干的?”
季辞与顾璟舟本来身高一般无二,但顾璟舟此刻身形颓靡,微微弯了腰身,倒叫季辞瞧着他时有些居高临下。
季辞神色悲悯地睨了他一眼,缓慢地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我与她早就一刀两断,她既选了你,你又护不住她,顾璟舟,你是有多无能,才会在顾府大火的时候,跑来我府上撒泼?”
“你胡说!”
顾璟舟听他语焉不详地诘问,早就气疯了,一把挥开贺轩,重重将他打翻在地,继而将长剑压向季辞的脖颈。
鲜血瞬间从他细薄的伤口涌出来,顾璟舟疯了般语气凄然:
“你胡说!明明是你带走了诗诗!她没死!是你将她藏起来了!”
他的剑一寸寸割下去,再多分毫,就能割断季辞的血管,他的鲜血就会喷溅在季府的每一块儿地砖上。
顾璟舟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
他盯着季辞淡然无波的面t色,腮骨楞起,额角青筋剧烈鼓跳。
良久,顾璟舟低声,缓慢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问:
“她在哪儿?你将诗诗藏在了哪里?!”
语声落下,风穿堂而过。
好半晌,季辞都不为所动,仿佛脖子上架着的,不是要他命的利刃。
顾璟舟心中气血翻涌,加之一日一夜不曾休息,情绪激动,他忽觉喉头一阵腥甜,唇角溢出鲜血。
“季辞!那是诗诗!”
他身形晃了晃,字字泣血。
身后陈楷等人赶了过来,陈楷将他扶住,侧首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蹙眉担忧道:
“南砚,节哀……”
“节什么哀?!”
这两个字像是刺到了顾璟舟,他猛地将剑重重划下去,陈楷登时瞳孔一缩,赶在他用力前,伸手握住了剑身。
“顾璟舟你疯了!你当真要杀了季辞不可?!他可是朝廷命官!”
陈楷温热的鲜血和着季辞的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
顾璟舟眸色一沉,眼底激烈的情绪才渐渐趋近平缓。
他看了下季辞,又回头一脸怔愣看向陈楷,喃喃几近自语:
“你说的对,不能杀他,杀了他或许就真的找不到诗诗了,不能杀他……”
“南砚……”
陈楷瞧着曾经几人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这副模样,不由也跟着一阵心酸,宽慰地拍了拍他。
在他的认知中,柳云诗就是在昨日那场大火中丧生了,而顾璟舟今日只是神智不清做出不智之举罢了。
他需要做的,就是按照妹妹的吩咐,不要让顾璟舟犯浑就是了。
顾璟舟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陈楷,若你我是兄弟,你今日就带着哥儿几个将贺轩等人拦住。”
“你要……”陈楷蹙眉。
顾璟舟回头,重新看向季辞,盯着季辞眼中诡谲的深意,他冷冷道:
“我要将这季府,掘地三尺,找出我的诗诗。”
“南……”
“陈楷!”
顾璟舟厉声打断他。
陈楷还要再劝,身后之人拉住他,暗暗摇了摇头。
陈楷略一犹豫,松开了顾璟舟的手,和其余几人一起走到贺轩身边,将他围了起来。
几人刚一走开,顾璟舟又是一拳挥过去,这次这一拳,实打实砸在了季辞的脸上,同时扬声吩咐扎西:
“扎西!带人将这座院子给我拆了!”
“我看谁敢!”
季辞也毫不客气,一拳便回击了回来。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底下众人一看,也跟着打在了一起,院中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季辞躲过顾璟舟一拳,回身掏出腰间匕首,挡住他挥来的剑,冷哼,“你有这功夫,不如回去好好安顿你的妻子!”
“那具尸体是什么妻子?!”
顾璟舟一脚踹过去,手上顺势刺向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季辞你罔顾人伦,妄夺人妻!不得好死!”
“妄夺人妻?!”
季辞匕首划掉顾璟舟一缕发梢,眯了眯眼,笑道:
“听起来很有趣。”
“季辞!”
顾璟舟气红了眼,手法愈发凌厉。
原本顾璟舟作为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季辞是打不过他的,但他一日一夜没睡,心神又紊乱,倒叫季辞抓住机会在他身上划了几道。
顾璟舟被季辞一拳打得后退了两步。
他左右看了看,从旁边自己人手中又抽出一把剑,双手持剑,垫了垫,一副不要命的模样就要冲上去。
“今日休怪我要送你去见阎王!即便你死了,我也会将诗诗找出来!”
顾璟舟彻底恼了,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杀了过去,第一剑就刺中了季辞的腰腹。
季辞顿了一下,冷笑:
“你怎么到现在,还觉得我将你的诗诗带走了?”
顾璟舟听见他这话,急火攻心,横刀劈下去,“季辞你……”
“南砚住手!”
忽然,一道女声从院外由远及近匆匆传来。
顾璟舟手中的剑一顿,下一瞬,挥剑的胳膊便被人死死拉住。
“起开!”
顾璟舟一把将人挥开。
“啊!”
“阿姐!”
顾璟舟身子一僵,回头看去,瞧见身后被楚嬛扶着的楚郁,眸光闪烁了一下,蹙眉不悦道:
“楚郁姐,你拦我做什么?!”
楚郁站稳身子,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季辞一眼,这才回头看向顾璟舟,语气柔和:
“南砚,顾府大火,丽妃娘娘知道后,銮驾已经出宫往顾府方向去了,有什么事随后再说,可好?”
顾璟舟闻言,不可思议地看了楚郁一眼,语气失望道:
“楚郁姐,连你也这样拦我,竟不惜搬出丽妃娘娘来……”
他视线环顾一圈,扫过扎西、程宿、陈楷他们,最后落在季辞脸上,神色翻涌莫辨。
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了闭眼,疲惫的语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楚郁姐,我答应你,但我想先跟季辞说一句话,你莫担心,我不伤害他。”
“可是……”
楚嬛还要说话,楚郁拍了拍她的手,阻止了她,看向顾璟舟,温声道:
“南砚,我和大家在门外等你,莫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说完,她又意味不明地看了季辞一眼,转身带着楚嬛和陈楷他们先行离开了。
待到院中再无一人,顾璟舟的眼泪忽然猝不及防地落下来一滴。
他自己似也没想到一般,愣了一下,急忙背过身去咬了咬牙,将情绪缓了下来。
这才重新看向季辞,张了张干到皲裂的唇,哑声道:
“她还活着,对不对?”
刚刚瞧见那具尸体的一瞬间,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甚至都不敢再想第二遍。
“我知道,诗诗她还活着。”
他望向季辞,见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彻底败下阵来。
“从见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到来的路上,其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只要她还活着就好,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
顾璟舟蹙了蹙眉,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说道:
“只要她还活着,我可以……可以答应你那时候的提议,只要她同意,我们可以接纳你……”
“晚了。”
季辞唇角噙着浅笑。
顾璟舟如今低声下气的模样,倒叫他想起那日在酒楼,他从他怀中将柳云诗抢去的张狂模样。
还有那时候,他一回来,柳云诗便毫不犹豫选择跟他走的画面。
季辞叹了口气,走下一级台阶与顾璟舟平视,摇头道:
“我曾给过你机会,你不同意,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见他又要暴起,他轻笑,“你是不是想,大不了绑了我或者杀了我,然后掘地三尺将她找出来?”
他睨他一眼,“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我既然有心要带走她,就铁定不会让你找到。”
“上次我做小你不愿意……这次,即便不要做小,我也不愿。”
季辞啧了一声,扼腕叹息:
“你不会见到她的,在她……怀上我的孩子以前,不过我不介意,到时候让你见见她怀着我孩子时候的模样。”
季辞抬眸,瞧了眼天边淡蓝色,自嘲般扯了扯唇角。
既然他从来都不被坚定选择,那就强取好了,即便真相大白那日,她也许会恨他,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季辞你疯了!柳云诗是我的妻!”
“你的妻?”
季辞眼皮动了动,睨向他,手指狠狠戳在他肩头的伤口上,笑得漫不经心:
“可与她拜堂之人,分明是我啊。”
第73章
“你无耻!”
顾璟舟一把挥开季辞的手臂,捏紧拳头。
他盯着眼前衣衫染血的男人,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但即便暴怒,在得知柳云诗总算完好无损地活着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不免生出一阵庆幸。
或许经历过她的“死”,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
顾璟舟也害怕,害怕他再这般与季辞斗下去,柳云诗会真的被因他们而受到伤害。
顾璟舟上下打量了季辞一番,冷笑:
“即便你现在将她藏起来,你又能拥有她多久?你身上的蛊,早晚将你折磨致死。”
季辞挑了挑眉,神色有些诧异,似乎是当真没有想到,顾璟舟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放弃。
他睨了他一眼,淡声嗤笑:
“就你给我下的那个蛊么?”
季辞薄唇微微勾起,啧了一声,视线落在远处被风吹动的树枝上,语气淡淡的:
“四年前,我以身入敌营,换回楚国公的时候,早就对痛没了知觉,南砚——”
他收回视线,眼神悲悯地落在他身上,语气一如慈爱的兄长:
“你怎么总是这般单纯,从前我教你的那些计谋权术,看来你都忘了啊……”
“你给我闭嘴!”
顾璟舟气火攻心,手握上剑柄,狠窝了一下又落了下来,眼神讥讽:
“在我面前少用这副t道貌岸然的模样,诗诗定然也是厌恶你的吧,不然你何至于将她藏起来。”
“季辞……”
顾璟舟擦了擦唇角的血,扬起下颌,眼神蔑视地看着他,“其实你才是最可悲的那个……永远活在阴暗中的人渣。”
季辞眸光平静,但若仔细看去,眸底却在顾璟舟说出那番的话的瞬间,溅起一丝微不可察地波澜。
他轻笑一声,“无所谓,随便你怎么说,但——”
他扯了扯衣襟,露出脖颈上的一点暧昧红痕来,故意说:
“诗诗现在是我的妻子,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怀上你口中所谓的,我这个‘人渣’的孩子,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永远不会再碰到她一下。”
顾璟舟几乎要气疯了,他咬了咬牙,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前。
即便不能杀了他,但打到他半个月不能下床,看他如何还敢折磨诗诗。
正欲动手,顾璟舟的手腕忽然被人攥住,他回头一看,嗤笑:
“是你?”
顾璟舟打从那次和季蕴当街发生冲突后,便一直看不对眼,如今他也不打算再装了,直言道:
“你别当我看不出来,你也喜欢诗诗,此前你回族中,也与季辞有关系吧,如今来这,不会又是来给你哥当狗的吧?”
季蕴看了他一眼,破天荒的并未对他反唇相讥。
他脸色不怎么好,蹙了蹙眉,对顾璟舟道:
“我来的路上,丽妃娘娘已经快到顾府了,你先回去,否则事情闹大了,你觉得丽妃会留下她的命么?”
顾璟舟似是没想到一贯顽劣不羁的季蕴能说出这番话,冷哼一下,没出声。
季蕴见他将手中的剑放回去,继续说:
“你先回去,我哥——”
他看了季辞一眼,“我来劝。”
“你劝?!”
顾璟舟气笑了,“怎么劝?继续让他将你送回族中?”
季蕴吞了吞口水,迎着季辞意味不明含着浅笑的目光,冷道:
“如今我已被圣上委任为禁军左护卫,他想动我,也要掂量掂量。”
顾璟舟还欲再说,视线一转,忽然看到院外楚郁的视线,他顿了一下,笑出声:
“季辞,既然你选择与所有人为敌,那我便成全你。”
说罢,他狠狠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走过楚郁的时候,她对他摇了摇头,顾璟舟没说话,冷着脸继续朝外走。
“主子……”
扎西和程宿跟在顾璟舟身后,都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顾璟舟攥了攥拳,低声吩咐: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我怕他做出伤害诗诗的举动,先看楚郁姐怎么说。”
目送着顾璟舟的背影离开,季蕴深吸一口气回头,“哥……”
“子钰出息了,如今也有了官职,回头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以后季家就靠你了。”
季辞浅笑着说完,转身就要进屋。
“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季蕴急忙在身后喊道。
“想都不要想,你们……”
季辞视线扫过进来的楚郁姐妹,“休想。”
“那我可以见见她么?”
楚郁上前道,说完便轻咳了两声,楚嬛急忙上前替她将衣衫拢好。
季辞眼神动了一下,语气没有放才那般强硬,却仍是不容置疑道:
“回去吧。”
“你总不能真将她关到怀孕才放出来!”
“那有什么不行的?”
季辞唇畔牵起浅浅笑意,“她现在眼盲,看不见东西,就要安心在房间里好好养病才是。”
楚郁蹙眉,就连楚嬛脸上也带了诧异。
“你这般强夺人妻,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说圣上,即便是让御史台的人知道了……”
“那又如何,她本来就是我的人,为何只有在他顾璟舟‘战死’的时候,她才肯想尽办法接近我,她才能属于我?!即便让圣上知晓又如何?!让全天下人知晓,她柳云诗也是我的妻。”
“季辞你疯了……”
季辞“唔”了一声,似是在认同她的话。
季蕴抿唇一直在看着季辞的神色。
他知道,其实季辞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骨子里流淌着疯狂而阴鸷的血液,只不过他总是善于将自己伪装的风清月白,久而久之,许多人便忘记了他的真面目而已。
但他永远记得,他幼时看到的那些,季辞笑着将人剥皮抽筋的画面。
季辞说完,对楚嬛说:
“带你姐回吧,有些事情,不是你们能管的。”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楚嬛还是在里面听出了一丝威胁之意。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阿姐……”
“走吧。”
见她二人走后,季辞看向季蕴,甚至还好心情地问他,“你要留下吃口便饭么?”
季蕴深深看了他一眼,“季辞,你记住,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季辞背在身后的手蓦地一紧,脸上笑意更甚,“唔,也好,回吧,照顾好母亲。”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季辞看了眼一院狼藉,面无波澜地转身进了门-
柳云诗昨天半夜又被折腾了一番,今日睡得格外沉。
季辞进来的时候,她才刚醒没多久。
季辞瞧见床上睡得两颊生红,发丝凌乱慵懒的小姑娘,脚步一顿。
半晌,他眨了眨眼,走过去,轻轻将人拥进怀中。
“你去哪儿了?”
见他不说话,柳云诗往他怀中凑了凑,软软糯糯的身子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一瞬间便将人的情绪安抚下来。
“没什么。”
季辞说,“起来处理了些公务。””你的声音怎么哑了?“
柳云诗看不见,下意识凭着声音摸上他冰凉的脸颊,“外面很冷么?”
季辞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将她在自己脸上的手握住,笑道:
“是有些受了寒,不过已经喝过药了,你是想起来,还是再睡会儿?”
“起吧。”
柳云诗在他怀里蹭了蹭,“再睡下去,骨头都要软了。”
怀中小姑娘不设防的模样,让季辞忍不住宠溺地笑出声,他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眼底阴霾一扫而空,笑问:
“想吃什么?青菜海鲜粥?还是米饭?或者馄炖?我给你做。”
柳云诗想了想,“喝粥吧,不是很饿。”
“好。”
季辞替她穿好衣裳,将她抱到妆台前给她仔细熟悉好,又特意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侍女前来伺候,自己则去给她做早饭。
柳云诗被那侍女扶着坐回榻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方才我闻见夫君身上有点淡淡的血腥味,他……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侍女按照此前季辞吩咐,道:
“主子方才遇到行刺,不过已经没事了,身上的血是那刺客的。”
“遇刺?”
柳云诗心口猛地一紧,“扎西和程宿没在他身边么?”
她原本只是下意识问的话,因为那两人时常在南砚身边,但问出口后她又想到,那两人并非他的暗卫,怎可能随时在他左右。
岂料,那侍女顿了一下,居然对她说:
“在的,所有暗卫都在,主子并未受一点儿伤,夫人放心。”
柳云诗正拿着帕子擦手,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放了下来,若无其事道:
“在房里待了一天了,有些闷得慌,趁着夫君的饭还未好,你先扶我去外面透透气如何?”
“这……”
那侍女刚张口说出一个字,柳云诗紧张地将手握了起来,下一瞬却听见男人的笑声:
“诗诗想出去,待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出去,你眼睛不便,我陪着你更放心一些。”
柳云诗不动声色将攥起的拳放开,笑着应道:
“好,听南砚的。”
“乖。”
男人语气正常地过来摸了摸她的发,将她扶起来,然后她听见一阵碗盘轻微撞击的声音。
之后,“顾璟舟”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当心烫。”
柳云诗乖巧地张嘴。
温热的粥含进口中的一瞬间,柳云诗心中突的一跳。
这碗粥的味道,同上次她与顾璟舟同住季府别庄那次,季辞做的那碗味道……如出一辙。
第74章
柳云诗不动声色地任由他喂自己,乖顺得看不出一丝异常。
倒是身前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边喂她吃着馄饨,忽然开口,说道:
“幼时我与……季辞曾一起翻墙出去吃过馄炖,后来被发现后,翻墙行不通了,他便自己在府中熬粥喝,偶尔有时候我也会去蹭上一口。”
他顿了顿,接着道:
“后来,许是熟能生巧,季辞做的粥越来越好喝,我便央着他将方子交给了我。”
柳云诗喝着粥,听他说着这些,心中的疑虑一点点放下,却又怎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所以你一个堂堂顾府小侯爷,要什么没有,干嘛费功夫去学一碗粥。”
“顾璟舟”给她又t舀了一勺粥,答道:
“还不是后来在边关,边关苦寒,战士们能喝上一碗热粥都是件顶幸福的事,我作为一方将领,自然要对自己的手下好一些。”
柳云诗不说话了,沉默地继续喝粥。
半晌,又听对面的男人继续说:
“我知道你在房中憋得慌,如今眼盲又看不清东西,我问过大夫了,你的眼盲之症不会太久,应当过上三五日就会好了,到时候等你好了,我带你去京郊秋游可好?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京城的紫柏山吗?”
粥喝完,“顾璟舟”替她擦了擦唇角,动作间袖口的龙涎香隐隐绰绰,“我今日又让大夫调整了药方,定会让你的眼睛尽快好起来的。”
柳云诗心中原本对他的怀疑,在听到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彻底打消了。
紫柏山是他有一年去扬州时,为了骗她陪他去京城,而对她说的。
他将那座山的风景描述的天花乱坠,虽然最后她也没来成京城,但对这座山名却因为他而印象深刻。
而且说那些话的时候,只有她与顾璟舟二人在场,并无其他人,所以又怎会是旁人假冒他。
柳云诗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她将之前的怀疑归咎于自己眼盲带来的不安全感。
但这两日,她与他时时相对,无论是从身形还是说话习惯,都和南砚一般无二,况且那个人……不是已经去了江南么。
而且“南砚”说了,再有几日她的眼睛就会恢复了,倘若真是那人,他要囚//禁自己,定是不会想着法子让自己眼睛恢复的。
她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不去乱想,点点头,“记得,只是南、夫君——”
她被他抱进怀中坐着,耳朵贴在他胸口位置,听着男人有力的心跳,轻轻环住他的腰,问道:
“这两日,怎么没有见到绿鸢,她……服侍我我还挺习惯的。”
“顾璟舟”在她背上轻抚,闻言,动作一顿,冷道:
“让你无故眼盲,绿鸢已经被我罚去洒扫后院了,如今伺候你的,是这次丽妃娘娘赏给我的,虽说初入顾府有些事情不太懂,但胜在手脚利落,如今你眼盲,她来伺候再好不过。”
“哦。”
柳云诗点头,对于方才那侍女所说程宿和扎西的事,虽然不再怀疑,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想了想,一时没有头绪,只能回道:
“那绿鸢并未犯错,夫君还是早些将她放出来的好,我……”
柳云诗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
“我还挺喜欢那丫头的,想来她在身边,我心情好了,眼盲症也会好的快一些。”
季辞压着眼帘,看向怀中的小姑娘。
少女玉白的脸颊带着一丝始终不曾褪去的春潮的粉,卷翘浓密的眼睫微微闪动着。
她的嘴唇尚且有些红肿,烛光下还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让人禁不住想要含弄、亵//玩、吞吃。
即便她极力让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但那种慌张和怀疑,对于季辞来说,几乎是一眼便瞧了出来。
他微微勾唇,眼底划过一抹兴味,视线从她的唇上移开,落在床顶上那两条被收束起来的铁链上。
带着薄茧的手指,缓慢摩挲过柳云诗细嫩的手腕内侧,笑道:
“好,夫君也很期待诗诗眼睛复明的那一天呢。”
柳云诗循着他的声音微微仰头,语气澄澈软糯道:
“夫君,现下吃过了饭,你能带我出去了么?”
“可以。”
男人干脆的回答让柳云诗心中禁不住一松。
然而下一瞬,她的唇便被他含住了。
男人一边吻吮她的唇瓣,手指一边划过她的腰带,吃吃的笑声从两人相触的唇上传了过来:
“可是你吃过了,夫君尚且饿着,等我吃饱了,再带诗诗出去可好?”
柳云诗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话中的意思,便察觉异样。
他一顿,松开了她,满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见她满面潮红,死死咬住唇娇羞又迷离的模样,他忽然低低闷笑了一声,嗓音里满是愉悦。
他抵着她的额头,极为缓慢,一点一点感受,见她眼角泛起了湿意,他笑道:
“看来诗诗如今早就已经习惯了夫君,才刚醒来,就准备好了。”
“你、你别胡说……”
柳云诗两靥绯红,推了推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是熟透的蜜桃。
像是被他教坏了一般。
方才刚被他吻上的一瞬间,柳云诗便察觉自己的渴。
男人轻笑,“别紧张,方才没吃够么?”
柳云诗面色微赧,又怕是她自己想多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惯会说些一本正经的胡话。
她推了推他,带着哭腔轻喘,“我、我想出去。”
“出去?”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话,忍不住紧紧圈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一边走一边问,“去哪儿?去这儿?”
“还是去这儿?”
柳云诗呜咽着搂紧他的脖子,“我、我是说我想出去……”
“想出去么?”
她感觉男人又走了一步,她“呜”了一声,急忙向上攀紧,“嗯,去外面……”
“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低低笑道:
“那夫君这就带诗诗出去可好?”
正说着,柳云诗便觉得他已经抱着她来到了门边,“吱呀”一声,门被开了一条缝儿。
“不、不要!”
柳云诗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样、这样出去?!顾璟舟他是疯了么?!
虽然她身上衣衫尚且完整,但、但……
一想到此刻两人的场景,她就忍不住一阵紧张。
她在他身上挣扎起来,眼泪经不住流了下来,嗓音里满是娇涩的恐惧:
“不、不出去了,夫君、我……我不出去了!”
“怎的又不去了?外面风景好,诗诗即便看不见,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见见人,听听鸟叫声,也是好的。”
“顾璟舟”还要抱着她往出走,柳云诗吓得抱紧他,其余旁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早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紧张和恐惧。
唯恐他真就这么将她抱了出去。
“不、不去了,别、别出去……”
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夹杂着哭腔,季辞向下睨了一眼,闷笑。
下一瞬,他便将门阖上,掐着她的腰把她压在了门上,低头覆在她耳畔轻叹:
“好,那今日,夫君就不出去了。”
柳云诗原本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但感受到不断胀满的虬结青筋,她怔了一下,随即带着哭腔小声娇嗔:
“南砚!”
“嗯?”
季辞吻上她的脖颈,她下意识抬头的动作令他低笑出声,“唤夫君,便饶过你。”
“夫……夫君。”
“嗯。”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喘。
她被紧紧抵在门上,身后是冰冷坚硬的门板。
她软绵绵瘫在他的肩上小口轻喘。
“今日诗诗似乎格外早。”
男人轻笑着放过她,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
他当真爱惨了她这副模样,清纯和妩媚同时在她漂亮的小脸上呈现。
矛盾,又可爱。
柳云诗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昏昏沉沉任由他抱着自己回到床榻。
“乖,夫君今日有心要你休息,诗诗别紧张。”
他低声轻笑。
柳云诗感觉他将自己放在了床上。
“夫、夫君……”
“忍一下,乖,替我生个孩子可好?”
他侧身将她抱着,将她被汗浸湿的发梢拨至耳后,语气里满是温情:
“生一个,属于你和我的血脉。”
柳云诗累得迷迷糊糊,他一下一下轻拍自己背的动作太过舒服,迷迷糊糊间,她似是听他说了什么。
她只胡乱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简单吃了些东西,“顾璟舟”终于带她出去了一趟,抱着她去湖边吹了会儿风。
只是府中异常寂静,柳云诗不免诧异。
“顾璟舟”对她解释道:
“陛下和丽妃娘娘十分看重我的婚事,如今府中有了女主人,今日宫中便派了位教习默默,府中上下都被叫去前院学礼仪了。”
柳云诗听后,心中不免紧张,“那……我的眼睛好了后,是否要进宫去向陛下和丽妃娘娘谢恩呢?”
男人替她拢了拢衣襟,将她冰凉的小手握进手中,温柔道:
“不必,你与我在一起,毋需关心这些,以后若是不愿,也不必去与那些夫人小姐应酬。”
柳云诗心中一阵熨帖,寻着声音在他下颌轻轻印上一吻,“夫君……”
她唤了声,却没听到他回答,于是她又接着道:
“以后,我会好好同你在一起。”
话音刚落,她却觉得拥t着他的身子下意识一紧,继而一支羽箭“嗖”的一声擦过耳畔,紧接着耳畔便响起没入血肉的声音。
她下意识抱紧他,小声惊呼:“南砚!”
第75章
身前的男人没应,只迅速抱着她往回走去。
四周似乎升起了打斗声。
柳云诗下意识抱紧“顾璟舟”,却不小心触到了一手温热的鲜血。
她的心一紧,嗓音几近沙哑又唤了声“南砚,你受伤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他回答,耳边风声四起,她似听见一群混乱的打斗声中,不远处夹杂了一声声嘶力竭的“诗诗”。
那声音无比熟悉,但因她听力受到影响,柳云诗又一时没想出来在哪里听到过。
她在脑中不断搜寻声音的主人,还不待想清楚,只觉得肩上一阵酥麻,紧接着整个人便陷入了昏睡。
……
意识时而近,时而远。
眼前像是罩了一团迷雾。
而那句声嘶力竭的“诗诗”却不断从迷雾深处传来,一声声像是要砸进她的心中。
不知为何,柳云诗觉得心中酸酸的,那句话的语调直逼得她想流眼泪。
她站在大雾弥漫的森林中,四周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诗诗”忽然变得很近,似乎有一只大手在温柔的抚摸着她。
柳云诗蹙了蹙眉,周围的漆黑褪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丝丝亮光。
意识慢慢回笼,她才感觉到自己此刻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屋中暖意盎然,还飘散着隐隐的熏香,同梦境里的凄冷和阒寂截然不同。
她努力睁大双眼,竭力想要看清眼前的男人,但无论如何,她也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光影一般晃动。
“你醒了?”
她瞧见那团光影移到了她面前,男人嗓音温柔却沙哑,听上去像是许久未休息一般。
“我……”
柳云诗张了张嘴,本想说出自己眼睛似乎能看清一点这件事,然而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被她咽了下去。
“怎么了?哪里难受么诗诗?”
“顾璟舟”还在体贴地问她。
柳云诗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昏迷前那声“诗诗”不断缠绕在耳畔,同他的这声“诗诗”混淆在一起。
她抿了抿唇,盖在被子下的手悄悄攥紧,摇头道:
“没事,南砚,你方才受伤了?”
“嗯,无碍。”
“那些人……那些人是什么人?”
柳云诗问完,察觉正在扶她起来的男人似是不经意笑了一下。
他的笑没出声,但也不知她敏感还是什么,就是察觉出了他胸腔几不可察地震颤和喝在耳畔的潮热。
她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了一下一般,被他扶着的后背也无端窜起了一阵凉意。
紧接着,她听见他道:
“不过是此前的一些政敌派出的杀手,怎么,诗诗还关心这些?”
男人说这话时,柳云诗能感觉到他宛如实质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带着探究。
她摇头,轻笑着凑过去搂住他,假装亲昵地将脸贴在他的怀中,“没有,就是关心你,方才我摸到了血,你哪里受伤了?”
“没事,不过是手臂擦伤而已,不过——”
男人顿了一下,柳云诗的心跟着提了起来,听见他说:
“不过最近外面危险,诗诗眼睛看不见,还是在房间里待着比较安全些。”
柳云诗一顿,随即乖顺地笑着应下:
“好。”
“顾璟舟”满意地在她发顶摸了摸,袖间随着动作飘散出淡淡的龙涎香。
只是这次的香味,却未能让柳云诗彻底安心。
“顾璟舟”陪了她一会儿后,便出去了,说是有要事要去处理。
柳云诗在他走后,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她假装要睡觉,将侍女差遣出去。
等了片刻,等到外面再听不到一点儿响动的时候,她才悄悄起身下床。
眼睛已经能隐隐看清一些白色轮廓,她摸索着走到书案旁。
她记得顾璟舟有个习惯,那就是为了提神醒脑,总喜欢在书桌上放一些新鲜的薄荷叶,若是没有薄荷叶,也会放一个薄荷叶制成的熏香。
柳云诗在桌案上凭着一点儿光亮摸索,手指一点一点拂过镇纸、笔筒、笔架、水注。
随着一点一滴抚摸过去,她的心也慢慢跌落了谷底。
正在此时,她的手中恰好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她才要细摸,忽听门口有男声传来。
柳云诗吓了一跳,急忙跌跌撞撞跑回床上去。
刚将自己盖好,房间门便被打开了。
她轻轻阖上眼假装睡着。
感觉男人进来,脚步声逼近。
柳云诗无意识绷直了身体,心脏紧张地剧烈跳动。
对方走过来后,先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她良久,然后坐下来,手指顺着她的眉眼描摹过去。
冰凉的手指像是毒蛇一般,柳云诗几乎是下意识抖了一下,她急忙假装被扰了好梦一般,嘟囔了一声,翻身背对着他。
身后的视线紧紧压迫过来,柳云诗紧闭的眼睫毛急颤。
过了半晌,她感觉男人的手指在她后脖颈上划了一下,随后男人似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
过了好久,柳云诗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忽然脸色一白。
——方才自己因为太紧张而出了一身冷汗,最后他在她后颈划那一下,定然全都察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如今的南砚让她觉得诡异,再加上眼睛不能视物,便本能地疑神疑鬼。
……
柳云诗这一整晚都没睡好。
一闭上眼睛,满脑子就都是今日白天听到的那声“诗诗。”
浑浑噩噩的直到白天,她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光线一片昏暗,只有桌前一盏琉璃灯发出盈盈火光。
柳云诗揉了揉眼睛,刚从床上坐起来,忽然动作一顿,重新看向桌前。
那盏琉璃灯造型精致,像是一朵莲花,灯芯在里面一照,折射出许多光彩斐然的颜色,在灯下的纸和一支紫檀羊毫上覆了一层柔和的色彩。
柳云诗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重新看去,视线依然清晰。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狂跳不止。
视力恢复了!
在经历了几日的黑暗后,她终于又都能看清了!
柳云诗坐在床边未动,视线匆匆扫过四周,待看清房间里的布置后,她重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几日就是因着眼盲太过疑心了。
这间房子里的布置,同从前顾璟舟的习惯一模一样。
脚头的窗户旁放了一个兵器架,上面的兵器也是她在南砚那里见过的。
而她昨夜触到的桌案上的柔软触感,正是一个薄荷绿色的香囊。
一切都分外熟悉,只除了在大床的正对面,立着一面一人高的镜子。
那镜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表面洁净光亮,将所有东西都事无钜细地照了出来。
柳云诗有些不习惯被这般清晰地照着,她寻思着待会儿见了南砚,定要给他说说将这面镜子移走。
这般想着,她恰好看到对面桌上不知放了个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好奇之下,柳云诗起身想要过去看。
刚走过去,才刚拿起那条精致的链子时,身后房间门忽然被人打开。
柳云诗心中一喜,愉快地转身唤了声“南砚”。
后面那句“你瞧我眼睛”还未说出口,她的笑意忽然僵在了脸上,整个面容倏然血色尽褪。
对面站着的,一袭白衣,唇角含笑的儒雅男人,不是季辞又是谁?
他手中还端着一碗药,瞧见她诧异而又惶恐地看过来,他唇角的笑意愈发玩味。
柳云诗注意到,他手中端着的汤药自从进来后始终纹丝未动。
显然他对于自己恢复视力这件事,早就已经料到。
甚至有可能,她恢复视力正是他刻意为之地事情。
思及此,柳云诗惶恐地一连后退,直到后腰抵在了桌沿上,她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
季辞低头轻笑一声,端着碗跨出一步,“见到那个与你日夜相对的夫君,不是你的南砚,你很失望?”
季辞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柳云诗脸上忽然一阵白一阵红。
“怎么?又不说话了?”
季辞逼近一步,栖身上来,俯视她脸上的神情,笑道:
“眼睛恢复了,真好,再次见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啊?我的——夫人?”
“季辞你混蛋!”
柳云诗听他叫夫人,立刻想起这几日被他诓骗与他做出的那等羞耻之事。
她眼眶一下泛了红,眼底不争气地溢出泪水。
她咬了咬牙,给足自己勇气,恼道:
“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把顾璟舟怎t么样了?!你放我出去!”
“卑鄙无耻的小人?”
季辞挑眉,微微俯下身子,视线与柳云诗的齐平,压过来。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缩去,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上,从方才的张牙舞爪瞬间变成了受惊的小鹿。
季辞笑了笑,却只是绕过她,将药碗放在了她身后的案桌上。
然后直起身子瞧她,手心微蜷,抵着唇轻笑出声:
“你是第一天知道我卑鄙么?柳云诗——”
他察觉出她的逃避,掐住她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拇指摸索着她的下颌,眼底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
“打从你勾//引我的第一天,你应当就已经知道,我并非善类,怎么?利用完了我就想对我始乱终弃么?”
他的语气慢慢沉了下来,唇角笑意落下,手指沿着她的下颌一路滑到后腰上,猛地将她的腰搂住压向自己。
“呀!”
柳云诗惊呼,后腰被他紧箍到疼。
她蹙了蹙眉,还未反应过来,季辞冰凉的唇已经压了过来。
他捏住她的两颊,强迫她张开嘴,舌头划入她的口中,极富暗示性和侵略性的在口壁和喉咙上剐蹭一圈。
在她几近窒息的时候放开他。
他泛着水光的唇角扬起,边喘边笑问:
“还记得么?这两日的滋味?嗯?”
见柳云诗流着泪瞪他,他眸光微闪,稍微放开了对她的桎梏,“别一副这般不情愿的模样,如今你与我拜过堂,就是我季辞的夫人,你……”
“我不是!”
柳云诗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挥开他的手,早就不顾形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刚刚挽起的鬓发也散乱开来。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你的夫人!!季辞你做梦!!!是你故意蒙骗我!!!你这个混蛋!!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打,有几下实打实地打在了季辞身上。
季辞“嘶”了一声,一个不经意,柳云已经猛地推开他,朝门口冲去。
他哧了一声,也不顾自己尚在流血的伤口,长臂一伸,一把将人揽腰搂了过来。
“啊!”
柳云诗惊呼,手脚并用扒着门框,含了哭腔下意识喊道:
“南砚,南砚救我!呜呜呜……南砚!!季辞你放开我!!”
“你还敢提他!”
季辞原本玩味的笑意沉了下来,眼底涌着冰冷的惊涛骇浪。
他一把拿起柳云诗方才放在桌上的金链子,也不知怎么摆弄了一下,便将她的双手绑在了一起。
然后身子一沉,将她扛在了肩上,朝着床榻疾走过去。
柳云诗吓得花容失色,在他肩膀上不住挣扎,一边哭一边骂:
“季辞你这个混蛋!你个强//奸//犯!你放开我!!”
“强//奸//犯?!!”
季辞将柳云诗扔到床上,拉下头顶那条铁链,将绑住她双手的链子挂在上面,哂笑:
“我审过那么多强//奸//犯,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被按了这个名头,倒是新鲜。”
他一把拉过柳云诗的双脚,将她从床角拉出来:
“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不做,岂不是对不起你给我按的名声?!”
第76章
柳云诗一边挣扎,一边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双手用铁链拴住:
“你、你放开我!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为了骗她,他甚至不惜学着南砚的习惯,用他惯用的龙涎香,学着他的语气对她说话。
季辞唔了一声,并未否认,反倒挑眉笑道:
“表妹又何尝没有骗我?生在江南的你怎么可能不会泅水?却假意跳湖惹我怜惜。你在扬州逃命前当真被堂兄弟欺负么?还是咬掉了他们的耳朵和手指?”
柳云诗震惊道:
“原来你早就已经……”
季辞站在床边,微微仰头,慢条斯理地解开靠近喉结处的衣领,眼神向下睨着她,轻笑:
“打从你与顾璟舟第一次踏出季府大门的时候,我就没打算放过你,你以为你能逃得掉?柳云诗——”
他俯下身子,抽出她的腰带,轻轻遮住她的眼睛,“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还是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比较可爱,毕竟搂着我唤夫君,急得要哭出来求我的样子,实在太让人愉悦。”
“季辞你卑鄙!”
柳云诗眼前再度陷入漆黑,季辞的语气太过暧昧,让她一瞬间就想起吃羊排那次。
到后来,她才反应过来,他定然是在茶水中加了什么催//情的药,才让她像个荡//妇一样,欲求不满。
但那时候,她尚且以为他就是“南砚”,便也不觉得有多羞耻。
却不想,季辞就那般好整以暇地看着毫不知情的她,在□□的作用下变成那般模样。
一想到这些,柳云诗便觉得羞耻难当,她哭得更加厉害,一边哭一边骂。
但她骂人的词汇实在匮乏,来来去去就是卑鄙、混蛋。
这些不轻不重的话听在季辞耳中,反倒让他越发觉得有趣。
他抚上她的手指,然后在被拴住的铁链间隙,从她的五指间强硬的挤进去,与她十指相扣,轻笑道:
“是,我是卑鄙,不过你是第一天知道么?”
季辞的声音近在耳畔,语气中除了玩味的笑意,她还听出了一丝他近乎偏执的狠戾。
柳云诗浑身上下泛起层层冷意。
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不由放软了腔调,楚楚可怜的求他:
“表、表哥……求你放了我……你放了我,我可以当作什么、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表哥,你……呀!你别这样,我害怕!”
她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跪了上来。
转瞬间淡粉色的裙裾像花瓣一样散开。
凉意拂过,他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寸移。
柳云诗咬着唇偏过头去,泪水濡湿眼睛上的腰带,唇瓣被她自己咬得泛了白,身子因啜泣轻轻抖着,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柔模样。
季辞欣赏了须臾,这才紧紧抓住她踢过来的脚腕,强势地紧紧攥住,不紧不慢地将她的左脚腕拴在了另一条垂下来的铁链上。
白皙细嫩的脚腕瞬间便被冰冷粗粝的铁索磨出了红痕。
季辞怜惜地抚摸了一下,轻叹道:
“本来不想这样的,但你不愿,我怕待会儿伤了你,便只能勉强诗诗受累了。”
左脚的脚腕被拴住,小腿高高拉起,几乎与季辞的肩膀齐平。
柳云诗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那里,委屈的呜咽不自觉从紧咬的唇中溢出。
“你、你放开我!别看……呜呜呜……”
少女哭得委屈,季辞很少见她这副模样。
他的脸上不禁划过一丝恻隐之情,嘴上却平静地笑道:
“倘若你答应,乖乖与我在一起,表哥就不绑着你可好?”
他的手拿下来,动作温柔地想要擦干她的眼泪,然而手才刚贴上去,便察觉出她身子一僵,躲避着偏过头去。
她的下意识动作让季辞神色一黯,眼底寒意骤升。
他冷哼一声,收回书,低低睨着她,一边抽掉自己的腰带,冷道:
“所以你是不愿意么?要替你的顾璟舟守节?柳云诗——”
见她挣扎得厉害,他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抬手收紧两条铁链,身子倾下来覆了上去,在她耳畔低低地,带着报复一般冷笑:
“你与我这几日那么多次,还有节可以守么?”
他不顾她哭得厉害,冰冷的手握住她的脚踝,强硬地将她扯回怀中,掐住她的右腿。
铁链声伴随着嗤笑,季辞褪去伪装的温和,眼底冷意乍现:
“当初勾了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一日。”
柳云诗小口喘息,被遮挡住的眼睛下,两颊渐渐生起了红晕,不知是抗拒还是沉沦地啜泣,慌张又无助的模样狼狈。
季辞轻抬唇角,眼尾泅了一抹变态的红,眼神里却带了居高临下的悲悯:
“你早就已经习惯了我,习惯接纳我,习惯我的一举一动,何必徒劳无谓地挣扎呢?柳云诗,倘若你从始至终都只选择了我,表哥现在也不会对你如此。”
柳云诗难堪地想哭,然而张开嘴又变了调儿。
这几日,他早就熟悉她,熟悉怎么让她无法拒绝,熟悉如何拉她堕落。
她早就无法全然拒绝他。
可她前一句才骂着他混蛋,骂着他强//奸//犯,下一刻便狼狈地溃不成军。
紧张、抗拒、羞辱、欢愉,种种情绪同一时间交织在血液中沸腾,柳云诗感觉自己像是被扯成分裂的几部分。
它们互相撕扯着、攀咬着,最终所有的抵抗和挣扎都缴了械,向身体最本能的欲望所屈服,完败在季辞的厮杀之下。
察觉到她从抗拒变得顺从,季辞唇畔漾起愉悦的笑意。
她檀口微张,似乎正是在等他的舌头攻入t,他顺势低头,不顾她的挣扎强势含吮上那片鲜嫩的小舌,感觉她害怕的轻颤,季辞闷笑:
“好诗诗。”
他将她箍在铁一般的怀中,在她越发痛苦的娇泣声中,他反倒更为愉悦。·
屋中香味弥散,铁链互相敲击发出光光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房间只余柳云诗断断续续的哭声。
季辞低头看了她一眼,松开铁链,将她拥进怀中,微喘着温柔安抚:
“乖,不哭了,嗓子都哭哑了。”
柳云诗的思绪渐渐回神,羞耻感再一次占据了高地,她本想狠狠扇他一巴掌,但她累得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只能一边哭一边骂他,“你、你欺负我!你混蛋!”
“是,我是欺负你,你如何骂都行,但休想让我放你走。”
季辞顺着她的话温柔哄道:
“别离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放我走!”
季辞声音冷了一分,“想都不要想。”
柳云诗哭着狠狠咬在他的肩膀上,血腥味弥漫开来,她红着眼眶控诉:
“你总不能将我一直囚禁在这里!”
季辞轻轻将她唇角的血拭去,温柔道:
“乖……怀上孩子,就放了你。”
“季辞你疯了?!放我离开!”
柳云诗撇开脸,对他的触碰厌恶地蹙了蹙眉。
季辞强硬地将她的脸掰回来,俯下身子把那她唇角丝没擦净的血轻舔干净,低声喟叹:
“柳云诗,你有没有心呐,方才还开口要我,现在又要离开我,要不要,我将你的心剖开,从里面将顾璟舟挖走,装上表哥可好?”
“你……”
瞧着柳云诗瞬间煞白的小脸,季辞轻笑。
从前审讯犯人的时候,这句话,可是最轻的威胁,想不到小姑娘吓成这样。
不过他可知道,她看着柔弱胆小,实际最是狠心,那次他都重伤成那样,她还能抛下他一走了之。
所以有时候啊,不吓唬吓唬她,她当真敢再度抛下他。
季辞啧了一声,哄小孩一般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温和:
“你只要乖乖地待在这里,好好怀上我的孩子,我就不剖你的心,否则——”
他的手从腰上上移,掐住她的后脖颈,“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柳云诗早就被他吓得不敢出声,只默默流着泪。
她从前只知道季辞阴狠,但从未想过他会囚禁自己,她第一次生出前所未有的害怕,比那次在阁楼上他要杀自己那次还要害怕。
她甚至不敢细想,倘若她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会怎么对自己。
若是那时,恐怕她就真的再也逃不掉了。
还有……还有南砚……
南砚知不知道她被他藏了起来,柳云诗忽然想起那天听到的声音,那应当是南砚吧。
可他为什么还不来救她。
“在想他么?”
季辞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低低轻笑。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抬眸,对上他透着危险的目光,只觉他眸中冷意瞬间攀上了她的脊背。
她吞了吞口水,摇头,底气不足道:
“没、没有……”
“没关系。”
季辞唇角勾出温润的弧度,眼神却进一步冷了下去。
他用链子重新将她左脚腕扣住,拴到床尾的柱子上,淡淡道:
“既然你想他,合适的时候,我会让你见到他的。”
柳云诗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本能的想要挣扎,却在听到他后一句话的时候顿住了。
她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带着不确定:
“什么是合适的时候?”
“就是——”
季辞抚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等到这里鼓起来的时候。”
柳云诗猛地瞪大眼睛,只觉像是瞬间置身数九寒天的冰湖中,一瞬间凉意渗到了骨子里。
第77章
季辞像是没看出她的恐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然后搂着她躺下,将她圈进怀中,温柔道:
“乖,睡吧,折腾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
柳云诗咬了咬牙,在他怀中缩成一小团,尽量减少与他的触碰,不安道:
“季辞,从前是我错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我如何能……”
她原本想说,如何能怀上他的孩子,若是当真到那时候,一切都乱了。
但羞耻心让她没法将那些话说出来,季辞却像是知道一般,笑道:
“你我本就是夫妻,为何不能怀上我的孩子?”
柳云诗想起她眼盲时与他拜堂一事,知道此刻根本无法好好与他沟通。
她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身后之人见她久不言语,强势地将她掰过来,逼迫她面对着他。
他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半晌,阖眼轻叹,“诗诗,你不要如此看我,从你选择与他成婚那日起,我就不会再对你心软半分。”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为何,柳云诗忽然控制不住地鼻头一酸,咬紧牙关小声哭了起来。
季辞沉默不语地拥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柳云诗这一晚上都没睡着,她知道季辞也没睡着。
卯时的时候,季辞就起身离开了。
柳云诗闭着眼假寐,等到门关上,房间再无声音,她才睁眼,怔怔看着眼前的空虚,默默流泪。
后来的几日,季辞夜夜都来,又在白日离开。
柳云诗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一场好好的婚礼,忽然变成了这样。
她动了动身子,脚边的铁链声让她觉得不真实。
原本她应当一觉醒来,南砚就会来接她,参加一场有许多人见证的婚礼,然后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再后来,他陪她去完扬州,处理完一切,她就与他远走边关,再不与旁人纠缠,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可眼下,她不知道南砚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而本应该已经去了江南的季辞,将她用铁链圈禁起来,不顾她的挣扎与她交欢,强迫她怀上他的孩子。
一想起这几日的一切,柳云诗心中就不由自主生起一阵无望的惶恐。
从前对于季辞的那一丝愧疚,也全然被恨意所取代。
可她更恨的却是自己。
不知是不是季辞给她喝的药中加了什么成分,每次她总是格外快便动情。
明明心中不愿,明明每次开始时都是挣扎着拒绝,可到了最后,却是在他清明的眼神中,没出息的率先自我堕落着沉沦。
自打那日她复明,他折腾了她半宿后,房间里便不知是生了地龙还是什么,暖烘烘的。
原本她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样的天气生地龙,直到他离开的时候,将她全部的衣裳收走,只留给她一身薄如蝉翼的小衣后,她方明了。
她想起自己身上正穿着那件镶了珍珠的衣裳,便觉格外耻辱,忍不住拢紧双膝。
却又因为这个动作,让珍珠更加陷进去。
两颗珍珠互相滚碾,柳云诗咬紧下唇不敢让声音溢出,颊边漾起羞耻的红。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真的坏掉了。
这几日许多陌生而敏感的感觉让她害怕。
夜里她时常做些奇奇怪怪的羞耻的梦,梦中的男主角,一会儿是季辞,一会儿又变成了南砚,一会儿是他们两个一前一后。
她像是被网住的猎物,被两人钳制的动弹不得。
她总是睡到半夜的时候哭着惊醒,却感觉周身潮热,那些梦有时候真实的令她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而且不知为何,她这几日白日里总是烦闷到反胃,就连一贯准时的癸水,都已经推迟了一两日。
柳云诗视线移到自己脚上,试着想要将那脚腕上的铁索卸掉。
哗哗的铁链响声遮掩了开门的声音,直到季辞的声音猝然在耳畔响起,柳云诗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铁链掉了下去。
重重晃着发出更为激烈的光光声。
“是嫌它太沉了么?”
季辞睨眼看了一下,伸手将铁链抚稳,轻笑:
“瞧瞧,都磨红了。改日我命人给你换个轻些的可好?”
见她不语,他掐住她的下颌逼她看向自己。
瞧见她粉白玉颊上一行晶莹的泪,小巧鼻尖泛红的可怜模样,他的动作一顿,眯了眯眼,拇指轻轻擦拭,语气温柔而悲悯:
“怎么又哭了,这般哭夫君看着心疼,不若诗诗收一收眼泪,留着待会儿欢好的时候慢慢哭。”
柳云诗两靥绯红如春雨海棠,嫣红的小嘴轻抿了一下,像只炸毛的小奶猫,“你无耻……”
“嗯,我无耻。你这几日总说,我听得到。t”季辞语气平静。
柳云诗气得眼圈都红了,用泪眼狠狠瞪着他:
“你什么时候放了我?”
季辞闷笑,爱极了她这副又软糯又警惕的模样,俯下身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宠溺道:
“都告诉过你许多遍了,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我不会怀你的孩子的。”
“由不得你。”
柳云诗气极,一把挥开他的手,语气不自觉激烈:
“那我就去死!”
季辞闻言,也瞬间冷了脸,这次却是重新掐住她的脖颈,虎口卡住她的下颌,“死也得死在我的床上!”
他从前审讯过许多犯人,手法极富技巧。
虎口掐住的下颌也将她箍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掐住她的脖颈时,既不会让她太疼,又让她产生轻微窒息的感觉。
那种窒息能生出一种难言的愉悦,瞬间滚烫的血液激涌。
他就像是轻易便能拿捏住她的全部。
柳云诗被掐得脸颊和脖颈都泛上一层薄粉色,樱桃般的唇瓣轻轻张开,胸口起伏。
季辞视线下移,嗤笑一声放开她。
“诗诗如今这般敏感,我还没碰你,你就这样了,若是放你离开,你让我看你自//渎么?”
柳云诗抚着胸口喘息,闻言动作一僵,被他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腿上湿滑一片。
她羞耻地别开脸去,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季辞照旧将一碗药递到她唇边,“乖,喝药。”
见她不动,季辞“嘶”了一声,语气透着危险:
“自己好好喝,还是让我喂你?”
柳云诗一想起前几次他喂自己的样子,心中一紧,热意更加泛滥。
她忍不住道:
“我、我不要喝!”
“为什么?”季辞挑眉,语气好整以暇问道。
“你、你给这药中加了什么?我、我变得好奇怪!”
她说的委委屈屈,一边说一边抽噎。
季辞愣了一下,视线落在她泛红的耳朵上,这才恍然。
他似乎极为愉悦,胸腔闷闷的溢出好几声笑,才说:
“你以为我在这药中加了催//情的药?所以你才变成了现在这般敏感的样子?”
柳云诗咬唇不语。
季辞见她默认,更加愉悦,转身放了药碗过来,像是哄孩子一般将她抱进怀中,吮了吮她的耳垂,压低声音暧昧轻笑:
“倘若我告诉诗诗,这药只是普通补身子的药,并未加任何催//情的东西呢?”
感受到怀中姑娘身子一僵,他摩挲了一下她腰间细嫩的皮肤,轻笑:
“诗诗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当真对我动情了呢?你瞧——”
他向下睨了一眼,“珠子不见了。”
柳云诗只觉脑中轰地一声,闪过一声闷雷,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季辞将她身子一转坐着,让她背靠在他的胸膛上。
一瞬间,所有画面都清晰地呈现在那张巨大的落地镜中。
柳云诗瞳孔大睁,全身上下瞬间像是被煮熟了一般,晕染淡淡的粉色,眼底也氤氲起一丝羞赧的水雾。
“你、你放开我!”
“放开你?”
季辞掐着她的脸颊,不允许她的视线从镜中逃避,他冷嗤一声,用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她:
“抱着你的人是谁?嗯?谁在爱你?”
见她不说,他用了力,“说!”
“唔唔……”
柳云诗能看到镜中自己粉嫩的脸颊被他捏得微微变形,她瞳孔下移又飞快移开,不经意对上季辞镜中玩味的视线。
她吓得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哭什么?”
季辞将她抱起来,走到镜子跟前,将她上身压向镜子,滑过腋下扣住她的肩:
“既然看不清,那便凑近看看,看看是谁与你在一起,是谁在与你亲近?”
身后男人的胸膛滚烫而坚硬,面前是被挤压着的冷冰冰的镜面。
她口中的热气哈在镜面上,形成一层白雾,又被她摇晃间用脸颊擦出一道清晰的弧度。
从那道弧度中,柳云诗清楚地瞧见她泪眼迷茫的眼底,晕染着一丝令人羞于开口的欲求不满,以及季辞看过来时,玩味而清冷的目光。
他像是抽离事外,冷静得不似与她温存,孤傲清醒地看着她一人独自被欲//望左右。
像是惩罚,又像是在对她用刑逼她就范。
逼她松口说爱他,说永远留在他身边,说为他生孩子。
柳云诗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抽噎着回身想推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臂借力。
“不说么?”
季辞唇角微微勾起,眼见的她娇泣连连,他的呼吸却一丝不乱,淡淡道:
“看清楚,是我,是你柳云诗的夫君,是我在爱你,这份爱,你要也得要,不要——”
他转过她的脸颊,让他看着现实里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占有欲,语气透着沉哑,强势地威胁:
“也得要。”
第78章
柳云诗一边流泪,一边默默抿住了唇。
这几日她的抗拒对他来说简直就像螳臂当车,而每每自己闹得凶的时候,他也会越发狠。
反倒到了最后,吃亏的是她自己。
但她又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因为他而动了情,柳云诗咬紧牙关,趴在镜面上,强迫自己闭眼不去看。
镜子被季辞靠在了墙边,发出匡匡的重撞声,连同铁链冰冷的声音。
季辞轻嗤一声,似是对她这样的行为十分不屑。
匡匡声突然变得急促,柳云诗双腿一软被他揽住,到底是没忍住,轻哼出了声。
“就这样你还想着离开?柳云诗——”
季辞轻笑,身子压下去将她紧紧箍在胸前。
“你就是欠。”
他的声音低而哑,带着一丝嘲讽的蔑笑。
可不知为何,柳云诗在听到这句话后,巨大的羞耻之下,无端生出一股莫名的别的感觉。
刚一生出这种想法,柳云诗忽然咬着右手食指关节,呜咽着委屈的哭出了声。
她她怎么会生出这般想法,她是不是要疯了……
然而季辞丝毫不给她多想的机会。
未出片刻,她便几乎软成了一滩,若非被身前的镜子和身后的他同时拦着,她觉得自己恐怕早就瘫在了地下。
涎液兜都兜不住地沿着唇角往下滴,柳云诗檀口微张,微微仰头向后枕在他的肩上。
粉白的面颊上潮红一片。
季辞瞧着镜中的她,然后低头轻吮去她唇角的涎液,这才闷笑一声,允许自己沉进这场游戏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柳云诗迷离的神思中,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开门声。
她睁开迷茫的水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躺在了床上。
身上早就被清理干爽,只是依旧穿着那一身嵌着珍珠的薄如蝉翼的小衣。
她拢紧被子,就瞧见季辞端了药碗过来。
他的面容清隽淡然,神色也清明而冷静,身上雅白色的衣裳穿得一丝不苟,干净整洁的连一丝细微的褶皱都没有。
若是只单单这样看去,丝毫看不出这个男人方才曾经历过一场情事。
柳云诗狠狠瞪了他一眼,羞赧地别过头去不说话。
“瞧你……”
季辞轻笑,“方才我原本只想好好给你喂个药,你非要与我别扭,平白又受了一场,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呢?”
柳云诗身子一僵,默默流着泪转头重新看向他: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怎么样?”
季辞挑眉,将药碗端到她面前:
“嗓子都哑了,快喝了药润一润嗓子。”
柳云诗视线落在那碗漆黑的药上面,不甘道:
“我的眼睛都已经好了,不需要喝药了。”
“你需要。”季辞眉宇间凝了冷意。
柳云诗咬了咬唇,“这到底是什么药?”
她依然怀疑,这是让她身体变得陌生的药,她一想起方才的自己和这几日那些与顾璟舟与季辞的梦,心中又急又羞耻。
“你不会还以为这里面加了□□吧?”
季辞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笑声愉悦,连带着手中的汤药都泛起一丝涟漪。
“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可爱?”
季辞用下颌点了点药碗,“不过是一碗坐胎药罢了。”
“坐胎药?!”
柳云诗震惊抬头,连呼吸几乎都要忘了,她甚至怀疑是她自己听错了。
然而季辞却不给她怀疑的机会,肯定道:“坐胎药。”
“我不喝!”
她疯了一般想要去推他,季辞却早有准备一般,先她一步后退。
他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眯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轻笑一声,道
“乖……趁热喝,我不想再让人热第三次。”
他的语气很温柔,似乎是对她的体贴,然而细听下去,温柔的语气下,却不加掩饰地向她展露他的不悦和威胁。
见她似乎被他的话镇住,他神色中闪过一抹浅淡的涟漪t,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然而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语气也仍是淡淡的:
“柳云诗,后果你知道的。”
柳云诗憋着嘴,脸颊鼓鼓的自我说服了片刻,这才不情不愿地端起药碗,“我想出去。”
“出去做什么?”
“我答应与你在一起,我要见一见南砚。”
季辞转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那可真是遗憾,他死了,你见不到了。”
“你胡说!”柳云诗吓一跳,手中一不小心便将药漾了出来。
季辞眯眼瞧她,作势便要上来掐她的脸颊,“不喝?”
“喝……”
柳云诗躲开他的手,吓得急忙端起来喝了两口。
季辞见她乖顺,盯着她喝药的动作看了片刻,淡淡开口:
“我可以让你出去,也可以让你见他。”
柳云诗不敢停下,便喝便抬眸从碗沿的间隙觑他。
男人面色如常,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在骗她,他与她对上视线,眸底情绪是她读不懂的幽深。
柳云诗心中没来由地一跳,默默垂眸在碗中,不敢再说话。
……
时间一晃过去了半个月,自打那日季辞说过可以让她见顾璟舟这话后,便再也没提过。
他不说,她也不敢问。
只是这半个多月,夜夜承欢,白日里又要喝苦涩的药,时而梦中又总是浮现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
柳云诗觉得自己终于快要崩溃了。
这日季辞递来的药,还没到跟前,她便觉得一阵恶心,捂着胸口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季辞那碗的手一顿,急忙放下药碗过来,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好些了么?”
柳云诗吐完,他将她扶起来。
不知为何,柳云诗总觉得他对她的关切之下藏着一丝其余的情绪。
她恨恨地挥开他的手,半是委屈半凶道:
“我要出去!我都被你关出毛病了!季辞!你还不如杀了我!”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这样说,季辞又该不高兴。
谁料他这次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还笑着哄她,“好,我们下午就出去,不过现下……我得请大夫来看看你的身体。”
“有什么看的,正常人被你一直关着,也会闷得呕吐吧?”
季辞压下眼帘似探究一般看了她半晌,问:
“你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柳云诗满眼迷茫,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同他置气,忐忑不安道:
“什么意味着什么?我不是真要死了吧?”
“傻姑娘……”
季辞轻笑着将她搂进怀中,“你不会死,等大夫来了替你看看就好了。”
柳云诗将头埋进他怀中,感受着男人说话时胸腔的震颤,悄悄压下眼帘,遮住眼底如死灰一般的情绪。
她是真的怀孕了。
她从前不小心听柳府中的丫鬟讨论过,她们称这种反应叫“害喜”,说的症状便与她此刻的一模一样。
她要怎么办?
当她那天突然反应过来这件事的时候,绝望铺天盖地几乎将她淹没。
她问自己,不会真的要在这季府中过一辈子。
那以后她以什么身份示人?以后碰见南砚,又该怎么办。
柳云诗这几日一个人的时候想了许多,唯一的办法,便是逃。
大夫来的时候,柳云诗正吐得有气无力地靠在季辞身上。
大夫替她把完脉,看了季辞一眼,道:
“无妨,夫人只是心中憋闷,食欲不振导致的,出去多走动走动,透透气便会好了。请容许老夫下去为夫人开一副方子。”
“嗯,去吧。”
季辞淡淡睨他一眼。
等到大夫出去了一会儿,他又对柳云诗道:
“乖,你先自己在这,我出去瞧瞧那大夫开的药。”
柳云诗不知是觉得自己病了,还是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依赖他,攥着他的袖摆不让她离开。
季辞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她攥着自己的手上,眼底溢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
小姑娘睁着一双无辜而忐忑的眼睛看他,小手因用力,手关节都泛了白,一副可怜兮兮又全心依赖的模样。
他摸了摸柳云诗的发,用尽了耐心,笑着哄道:
“乖,别怕,我去去就来,回来就带你出去透气,可好?”
柳云诗紧咬着下唇,一点点松开他的袖子,低下头去神色失落。
季辞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等到房门再度关上,柳云诗才长舒一口气,双肩耷拉下去。
她呆坐了片刻,视线落在自己的小腹上,手心不禁覆了上去。
这里真的有个小生命么?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季辞的血脉-
季辞只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他便如他所说,替她套了件整齐的外裳,抱着她出去了。
这还是柳云诗第一次走出这间房子。
这间房建的极为诡异,往上走的时候,七拐八拐,绕过许多弯,甚至还又朝下走了一段,后又淌过一处极窄的暗河,上了几级台阶,才算出去。
刚一出去,柳云诗便觉环境熟悉,仔细一看,正是湖心亭中一处不起眼的房间。
她看了一圈便垂眸不语,心中更加绝望。
此前她还幻想着能靠自己逃出来,或者顾璟舟能找到她,如今看来,半个多月都没有南砚的消息,都是有原因的。
正想着,一个侍女过来回禀,说楚姑娘已经到了湖边。
季辞抱着柳云诗坐下,“请她过来。”
“楚姑娘?楚郁姐么?”
柳云诗听见那侍女说的话,心中狂跳不已,强壮镇定问道。
刚问完,就听季辞轻笑一声,勾着她的下颌逼她看向他。
他削薄的眼皮轻轻下压,冷白的皮肤上蜿蜒着几丝青色。
他看向她的眼底带着洞悉一切的锋利,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地问道:
“只是楚郁而已,诗诗紧张什么?”
“难不成,诗诗以为,你的楚郁姐有能力帮你逃走?”
第79章
“没、没有。”
柳云诗紧张地攥紧手心,语气中满是紧绷的情绪。
为了不让他察觉出异常,她抿了抿唇,抬起一双柔软的手臂,略一犹豫,缓慢攀上了他的脖颈。
察觉季辞审视过来的目光,柳云诗心一横,主动凑上去,轻轻吻住了他的唇角。
这是她自打被他囚//禁起来之后, 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主动。
柳云诗从季辞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缓慢涌动的兴味。
她微微颔首,“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季辞——”
她纠结的咬唇,楚楚可怜的水眸认真盯着他,秀眉轻轻颦起:
“我、我并不是全然想逃离你的身旁,只是你总是关着我,我害怕。”
柳云诗说这话的时候,在赌。
她赌季辞对她的心软,赌他得知如今她有孕会后对她放松警惕。
即使他还不能够完全相信她,但他一定相信,她怀了他的孩子后,就再也逃不掉了,此生都会与他羁绊下去。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但也是她唯一逃离这里的机会。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季辞睨着她看了几息。
在柳云诗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他古井无波的眸中慢慢地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柔软,随后那柔软如同湖面被荡开的涟漪,渐渐变成了涌动着的温柔的巨浪。
那些温柔太过直白,柳云诗在他的注视下,心中突地一跳,竟然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耳畔是一声轻叹,她感觉腰间一紧,人已经被他拥进了怀中。
他的手状若无意地覆在她的小腹上,却又不想让她察觉他的动作,掩饰般轻轻摩挲了一下便放开,改成揽着她腰肢的动作。
随后他温声开口,语气中满是无可奈何,道:
“从前是夫君不好,往后不会再关着你了,但你也答应我,不要离开,可好?”
柳云诗心中惊喜,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低着头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季辞这句话里的真假,但他只要别将她再关回那间密室,她便知道她逃跑的胜算就会大一些。
这般想着,楚郁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
柳云诗抬头,对上楚郁满含愧疚和疼惜的目光,一瞬间,她的鼻头一酸。
她急忙低下头去,咬紧牙关不敢发出半个音,生怕季辞看到后再度起疑。
等到缓了会儿,情绪平稳下来,她才重新看向楚郁,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
“楚郁姐。”
“诗诗。”
楚郁走过来,看了季辞一眼,微微蹙眉,“我想同诗诗单独说说话,你能不能先离开?”
柳云诗听到楚郁这般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番话,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般明目张胆,不是摆明了要帮自己逃跑。
就在她本以为季辞会拒t绝的时候,却不想,季辞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她小腹上扫过,最后落在她微微发白的脸上,然后略一颔首。
“如此,你们先聊,但是楚郁——”
季辞笑得温润,像是熟人之间随意的闲聊: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再多说吧,如果诗诗有任何闪失,你不要怪我不顾当年情分。”
柳云诗下意识攥紧楚郁的袖摆。
楚郁不动声色地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对季辞笑了笑,道:
“你大可放心,这本就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如何插得上手,我知你今日叫我来的目的,你放心就是。”
季辞听她说完,又看向柳云诗,在她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笑道:
“乖,不是嫌闷得慌么,与人说说话就会好些,夫君先出去,有什么需要,你唤我便是。”
柳云诗乖巧点头。
方才季辞对楚郁说的那番话,丝毫不避着自己,柳云诗知道,这话摆明了就是说给她听的。
他能放心让她单独与楚郁聊天,就是有足够的自信和能量,笃定她无法被任何人带走。
但……倘若那人是顾璟舟呢。
“你……”
柳云诗的神思被楚郁的声音唤回,她抬眸看去,见楚郁怔怔盯着她的小腹,神色复杂。
她略一颔首,轻声承认道:
“我是怀了季辞的孩子。”
楚郁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震惊,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柳云诗将手指放在唇畔,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楚郁急忙抿住唇,才没有让震惊的话语溢出。
柳云诗向前凑了一步,小声道:
“季辞知道我怀孕了,但他以为我不知晓。”
如今世道,女子出嫁前,都会有母亲或者女性亲人提前对她们进行教导,这样不论是房事上,还是以后有孕,她们都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而柳云诗家逢变故,并未有人对她在这些事情上进行过教导,若是当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是有孕征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也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让季辞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晓。
这样也方便她行事一些。
楚郁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拉过柳云诗的手,在她手腕的一圈红痕上揉了揉,小声道:
“当初我不知道你与季辞和南砚之间的事情,倘若我早些知道子琛他……我当时定会加以劝诫。”
说完,她顿了一下,又似无可奈何般叹了口气,自嘲笑道:
“不过季辞这性子……即便我劝诫了估计也没什么用,更何况,他对我也不过是从前的同情之情,而且他宁可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囚禁,怕是谁劝都没用的,想必这些时日,季母也是来过的。”
柳云诗听她这般说,忽然想起有一日季辞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了。
他进到房间来后,什么都没说,只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定定盯着她看了好久。
在她刚想开口询问的时候,他突然将她扯进了怀中紧紧抱了起来,随后又似害怕他身上的湿衣给她渡了凉意一般,猛地将她松开,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去到内室沐浴更衣。
她记得格外清楚,那夜他特别热情凶狠,但又比平时更加温柔缠绵,让她忍不住生出一种,自己当真与他是一对寻常夫妻的错觉。
直到最后,她朦朦胧胧被他抱着快要睡着的时候,无意识问了句身上怎么湿了。
她记得季辞当时好像并未回答她的话。
如今想来,他那时候似乎是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
柳云诗竭力想了想,忽然脑中猛地闪过那夜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的是,“诗诗,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
楚郁瞧见柳云诗脸色陡然一变,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问她怎么了。
柳云诗回神,神色有些怔怔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夜季辞的话如今乍然被她想起,又听楚郁说到季母,若说柳云诗没有一点儿动容是不可能的。
但她如今已经不想再陷在这场畸形的关系中,一瞬的动容影响不了她的决定。
她对楚郁轻声道:
“楚郁姐,你可愿帮我?”
楚郁毫不犹豫道:
“自是愿意,只是你如今有了身孕,你是让我帮你……”
“离开季府。”
柳云诗语气坚定。
楚郁只愣了一瞬,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她过来抓住柳云诗的手,两人的手说不上谁的比谁的更凉。
楚郁道:
“你让我如何做?”
“你只需要将我有孕的消息告诉顾璟舟。”
“你……”楚郁欲言又止。
柳云诗微微垂眸,在楚郁诧异的眼神中,愧疚道:
“然后劳烦楚郁姐告诉顾璟舟,我愿意同他离开。”
“你当真还是选择了南砚?”
楚郁问出这个问题后,见柳云诗半晌不语,心中了然。
她坐正了身子,道: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将这些话转达给南砚,过几日我再寻个由头,劝陛下召季辞进宫一趟,我刚好过几日要回江南,你……可愿与我和嬛儿一起离开?”
柳云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抬眸对她笑道:
“恰好我也想去看看,你前段时日让我选的铺子。”
经历了这么一遭,她已经不想借助季辞或者顾璟舟的力量去探查父母之事。
她答应与楚郁一起南下,就是想回去,先将柳家的财产从几个叔伯手里夺回来,其余的事情,她相信慢慢斡旋,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楚郁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了,现下你放心养好身子,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楚郁姐……”
“嗯?”
“还要劳烦你一件事。”
柳云诗有些犹豫不决,踌躇了良久,才接着道:
“季府有个丫鬟名唤春雪,你偷偷打听一下,悄悄找到她,就说……就说我求她办件事。”
她不知道春雪会不会听她的,还是会背叛她。
但她决定,就冲着那次自己故意落水,春雪在季辞面前回护了她,赌一把,为自己博一个更大的赢面-
柳云诗没想到,她与楚郁某算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九月二十这日,皇帝下了诏令,三日后率群臣去木兰围场秋闱,随行的官员名单中,赫然便有季辞和顾璟舟的名字。
而这几日,季辞虽说再没要过她,却仍夜夜抱着她入眠。
柳云诗夜里总是在季辞面前表现出被梦魇的样子,迫使季辞将她的住所,换到了别庄东边一间二层的四面通风的房间里。
那个位置离别庄的院墙距离不远。
想必季辞之所以能同意,也是她近段时日刻意表现得乖顺,加之她有孕在身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柳云诗总归是稳稳当当踏出了计划的第一步。
九月二十三这日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一大早,清晨的阳光隔着纱窗照射进来,门外是下人刻意压低的忙碌声。
过了会儿,陈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极小声地唤了句:
“主子,该出发了。”
柳云诗一下便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不过一瞬,她又压下情绪,故作迷濛地揉了揉眼睛,嘤咛一声,往季辞怀中蹭了蹭。
她感觉男人视线落在她身上看了片刻,随后轻笑一声,晨起的嗓音带着沉哑,低低道:
“乖,我要走了,现下还早,你再多睡会儿。”
季辞早几日就告诉过她,今日要随行伴驾之事。
柳云诗闻言点点头,用软糯的语气近乎嘟囔了一句,“那你早些回来。”
“好。”季辞将她拥进怀中,在她额上深深印下一吻。
不知道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她总觉得,他这一吻中似乎带着别的深意。
还不及她多想,季辞已经松开她,兀自起了身。
他转身阻止她起来,替她细致地掖了掖被角,微凉的指腹缓慢摩挲过她的脸颊轮廓,最后流连在她颈侧,语气温柔道:
“乖乖等我回来。”
柳云诗身子下意识一僵,手指在被褥下攥紧,故作平静地点头应道:
“好”。
第80章
窗前阳光被细密柔软的绢丝纱滤过,如水一般铺陈在地面上,院中风起,鸟鸣阵阵。
屋中在柳云诗说出那个小心翼翼的“好”字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柳云诗低着头,余光瞥见眼前男人的天青色锦绣长衫,金粉色的柔和日光在他的衣摆处微微流淌。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她不稳的呼吸和心跳声。
须臾,下颌被一只微凉的手指捏住,男人迫使她微微抬起了头,面对着他。
柳云诗眼睫轻颤,下意识移开目光,似又怕被他看t出端倪,继而恭顺地任他捏着慢慢与他对上视线。
季辞的眼仁呈现一种清透的琥珀色,最中心的瞳孔却幽深如黯色的潭。
此刻被阳光照着,覆上一层柔和的光,显得他原本清冷的眼眸中多了些温情的意味。
而他看过来的审视目光,在对上她慌乱无措的表情时,眼底的玩味骤然涌现了出来。
柳云诗心中一慌,有种被他看穿的心虚。
她吞咽了一下,强作镇定,竭力保持着面上神情。
须臾,她瞧见他极为缓慢地勾起了唇角,手指无声在她下颌上摩挲了几下,然后俯下身子,在她耳畔呵出热气,语气低低的似情人间的呢喃般,轻笑道:
“夫君知道,诗诗最是听话,定然不会乱跑的,夫君很想相信诗诗是真的变乖了。”
柳云诗抿着唇没说话,心跳却愈发剧烈,男人捏在下颌的手指上的冰凉,似乎顺着她狂跳的血脉侵入了四肢百骸。
“但是呢——”
季辞直起身子,手指顺着下滑,指腹轻轻压在她颈侧正剧烈搏动的脉搏上,闷闷地低笑了一声:
“诗诗骗过我许多次……”
“我真的不骗你……”柳云诗小声反驳,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门口陈深再度传来催促声。
季辞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重新转过身看向柳云诗,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一圈,然后从旁边的木施上拿下裙衫,“不如……这次秋闱,诗诗同我一道去如何?”
柳云诗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瞧他,面上血色一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季辞微眯着眸,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轻嗤一声,“逗你的。”
他说完后,唇角一瞬间落了下来,原本的温情全部变成了偏执的占有欲。
他反手拉过床畔的铁链,重新锁在了柳云诗的脚腕上,语气却还像是关心她一般,温柔而缓慢道:
“诗诗如今的身子不适合舟车劳顿,这次就先放过你,但你自己从不让人省心,便只好由夫君来代劳。”
“哗啦啦”的铁链声像是重锤砸在柳云诗的心上,她小小的挣扎了一下,立刻被季辞攥得更紧。
“别动!”
季辞蹙了蹙眉,然而话刚出口,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又转而对她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
“乖,这几日,你便好好在房间里养身体,哪里都不要去了,有事就让她们去办,好好等着夫君回来。”
“可是……”
“嘘——”
季辞将一根手指压在柳云诗的唇上,俯下身子与她额头贴着额头,含着气音沉声道:
“别再多说一句拒绝的话,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唇一张一合缓慢说着话,隔着一根手指,微凉的唇瓣偶尔碰上她的,惊得她本就娇软的身子连连轻颤。
季辞对她这幅样子似乎爱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依旧温柔:
“诗诗也不想被我剥光了带在身边,日日夜夜,在围场、在马上、在夜空下的火堆旁、在溪水中、在人山人海的看台上,被我吃光抹净……”
他的话还未说完,柳云诗眼圈一红,眼泪猝不及防滴在他的手背上。
季辞怔了一下,眼神中涌起的疯狂与阴鸷微微收敛。
他抽掉压在她唇上的手指,改为压着她的后颈,轻轻吮掉她唇角的泪,然后极尽缠绵地吻住了她。
他温柔地轻撬开她的唇瓣和牙齿,含弄她的小舌,温柔地与她纠缠,不带一点欲念。
短促的吻郑重而珍视,松开的时候,她才得以重新小口呼吸。
“好了,不哭了。”
季辞放开她,明明是他将她惹哭的,他却好像是最无辜的那个,拥着她,怜悯地啄了啄她的唇瓣,“再哭夫君舍不得走了。”
柳云诗害怕极了他这幅模样,闻言立刻咬紧嘴唇,不敢溢出一丝哽咽。
被他吻过的唇微微红着,泛着水润的光,原本惨白的小脸也因为窒息而染上淡淡的粉色。
季辞瞧着她这幅模样,眸底颜色骤然变黯。
他喉结微微滚了滚,静静拥了她几息,然后松开她起身。
“等我回来。”
出去的时候,他将方才拿起的柳云诗的裙衫一并带走了。
柳云诗撑在床畔,一手扶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不住轻喘,听见他对外面的人吩咐,“这几日都不要给她拿衣裳来,一应生活,你们送进去。”
男人的声音渐渐远离,柳云诗绝望地闭上眼睛,手心下意识抚上小腹。
动作时,脚腕上传来铁链冷冰冰的碰撞声。
他定然都知道了。
她这般拙劣的伎俩,什么都瞒不过他-
秋闱为期三日,加上来回,约莫要五日左右。
第二日的时候,楚郁来了。
因为季辞只吩咐不让柳云诗出门,也不能给她衣裳,并未说不允许旁人来探望。
再加之之前下人们也知道楚家大小姐来看望过夫人,这次瞧见她来,便也没多问,将人放了进去。
柳云诗一见着楚郁,两眼顿时生出一汪泪,缩在被子里委屈巴巴地看向她。
楚郁脚步一顿,眉头拧得更紧了。
虽说从前季辞也有时候会表现出几分偏执,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这次居然疯到不仅将人囚禁起来拴了铁链,为了防止柳云诗逃跑,连外裳也不给她穿。
“他也太……”
“楚郁姐。”
柳云诗打断她,“现在不是说他的时候。”
她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问:
“你给南砚说了么?你们怎么计划的?我怀疑季辞什么都知道了。”
楚郁叹了口气,“南砚说明日他会回来,若是被发现,到时候只能尽力一搏了。”
柳云诗抱着膝盖没说话。
半晌,她问她,“楚郁姐,你身上可有防身的匕首?”
“你要做什么用?”楚郁警惕地看向她。
柳云诗笑得轻松,“放心,我又不会做傻事,就是怕明天会有意外,想找个防身的罢了。”
楚郁狐疑地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坦荡,当真没有旁的什么想法,这才将自己一把随身的匕首拿出来,递到她面前。
那把匕首有一掌那么长,手柄上镶嵌着即刻红宝石,看起来十分精致。
柳云诗接过来,拇指摩挲了一下,笑道:
“谢啦楚郁姐,回头我还给你。”-
秋闱的车队行了整整一日,在第二日的早晨才抵达了围场。
顾璟舟同禁卫军首领一道指挥众人提前布防,季辞则随侍在皇帝身侧。
隔着极远的距离,季辞的目光落在顾璟舟身上。
许是为了行动方便,今日他穿了一身墨蓝色箭袖修身长衫,腰间仅别了一把长剑,墨发高束于脑后,随风飞舞。
整个人在晨光下显得分外洒脱不羁,活脱脱一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模样。
他忽然想,这样的顾璟舟,不仅他从小见到大,柳云诗也定然看过许多遍。
所以她始终喜欢的是那种明朗张扬,所以才会想从阴暗偏执的自己身旁一而再、再而三的逃离吧。
季辞低头勾了勾唇角,无声哂笑。
恰在此时,他感觉一束充满杀意的锋利眼神落在他身上。
季辞抬头看去,果然见顾璟舟一手搭在马背上,一手握着长剑剑柄,视线锋利地盯着他。
见他看过来,他对他轻蔑地笑了笑,转而同身旁人说话去了。
季辞负手在身后,微微压下眼帘,面上神色恹恹的,将食指上的白玉扳指转了转,随后嗤笑一声,缓缓朝着顾璟舟的方向走了过去。
“顾府新丧,本还担心南砚会想不开,如今看来——”
季辞的视线在顾璟舟脸上逡巡一圈,故意笑道:
“南砚心情恢复得不错。”
顾璟舟轻笑一声,颠了颠手中方才属下送来的弓箭,视线在季辞眼下淡淡的乌青上略了一眼,唇畔慢慢扬了起来:
“南砚恢复得好不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季子琛,近来过的应当不好。”
话音还未落下,季辞腮骨有一瞬的紧绷,然而很快,他又恢复了笑意,视线往远处眺望了一眼,笑道:
“确实不是很好,毕竟爱妻初初有孕,我作为丈夫,自当倍加呵护……”
“季辞!你他妈哪儿来的爱妻!”
季辞话未说完,衣领已经被顾璟舟揪住,他凑近他咬牙切齿,几乎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周围的众人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看之下吓了一跳,纷纷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劝架。
顾璟舟看了周围一眼,咬了咬牙,狠狠将季辞的衣领甩下。
季辞站稳身子,不急不慢地将胸前被他抓出的折痕抚平:
“你不惊奇诗诗有孕之事,却只关心她是不是我的妻子,看来——”
季辞看向他,语t气淡了下来,“是有人将她有孕的消息告知于你了吧?”
见顾璟舟神色阴狠地盯着他,季辞与他对视半晌,忽然笑道:
“气什么,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么?毕竟我可是答应过你,等到诗诗显怀的时候,就让你看她一眼……”
“季辞,你真让人觉得恶心。”
顾璟舟嗤笑:
“想必诗诗也厌恶你至极吧,否则你何必需要用怀孕之事来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
他用舌尖压了压尖利的牙齿,唇畔勾了起来,故意凑过去,小声道:
“而且,她被你带走前,我与她日日欢好,这段时日她都没有来过癸水,你就不怀疑,这个孩子……是我的么?”
季辞压着眼帘睨他,顾璟舟瞧见他眼底翻涌的激烈的情绪。
像是冬日冰封的平静湖面下激烈的暗涌。
良久,季辞眼底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绕过顾璟舟向前走了两步,随手折下一朵黄色的小花,在指腹间慢慢碾碎,无所谓道: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重要么?她是我的妻子,孩子便是我的,它以后会姓季,会唤我父亲,会继承季府的爵位,顾璟舟——”
他回头,抽出一方白色绣着“云诗”字样的帕子,将手指上的花汁一点一点擦拭干净,“你还在幻想些什么?”
“打算用孩子来靠近她么?”
完结+番外
第91章
“商量?”
靖王冷笑一声,倒是松开了柳云诗的头发。
他一把用手肘内侧卡住柳云诗的脖颈,一边将一把匕首缓缓贴在她的脸上游移,笑道:
“我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我等了你几日,就在等你开城门,谁想到你们这么不识抬举。既然不你们不珍惜这个女人,那不如,我将她收了……”
“你把刀放下!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顾璟舟看见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柳云诗惨白的脸上游移,他还是没忍住,高声喝了起来。
季辞侧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似是对他刚才那句话的认同。
这次靖王倒是再没动作,他低头看了眼柳云诗裙裾上的血迹,哼笑一声,直接对季辞和顾璟舟喊话:
“你俩,让金陵城开城门,然后你俩乖乖束手就擒,我要邀约你们来我帐中瞧瞧,咱们仨也好叙叙旧。”
“靖王……”
季辞眯了眯眼,“开城门可以,但你也瞧见了,如今她血流不止,恐有性命之忧,我们愿意答应你条件的前提是……”
季辞视线压根儿不敢往柳云诗身上看,他怕他会发疯,做出或者说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和话语。
他说到这,顿了顿,似乎在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须臾,才接着道:
“我们答应你条件的前提是她们母子平安,说白了,我告诉你,我从未看中过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她倒贴上来,只不过大夫说她腹中的孩子是男孩儿,我才勉为其难接受了她,若是她腹中孩子出了问题,你信不信,我会让你的宏图霸业,就此终止。”
季辞的语气略显轻蔑,轻飘飘的没看出一丝着急。
靖王仔细观察,就连一旁的顾璟舟似乎也没了方才的紧张,歪着身子懒懒坐在马上,一副看好戏的闲散模样。
这让靖王不禁怀疑,自己探子所探到的情形是否正确。
他不知道几人在京中什么样,他的所有知道的信息都是从那几人到金陵后的。
只知道他们三个同吃同住,季辞和顾璟舟都对她极其宠爱,这女的又怀了孕,仅此而已。
若是当真算起来,他还真不晓得他们的关系。
如今看两人的样子,莫不是真只为了这女人腹中的孩子。
靖王筹谋多年,也不是被季辞三言两语就能骗了的,他冷笑了一下,刀锋一转,直抵柳云诗凸起的小腹,对季辞笑道:
“既然季大人只关心孩子,不关心这个女人,那我就把孩子剖出来给你如何?至于这个女人是死是活,应当在你季大人看来,不重要吧?”
话音落下,季辞忽然嗤笑一声,身下的马似乎有些不耐,他扯紧缰绳将马控制住,淡淡道:
“只要您能保证,剖出来的孩子能活,你就剖吧,反正这个女人——”
他话说到这,才敢将眼神放在柳云诗身上,只淡淡扫了她一眼,然后满眼厌恶地移开目光,“这个女人,我已经厌恶了。”
“是么?”
靖王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匕首更近一步,“那敢情好,那我现在就将孩子剖给你,你给我开城门!”
“对了,许久不见,张氏和孩子现在如何了?”
季辞目光落在靖王那柄匕首上,忽然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话音刚落,果然见那匕首一顿,靖王瞬间像是变成了一只炸毛的野兽,将匕首“光”的一声狠狠插入地下,喝道:
“你还敢问!季辞!你当初杀我弟弟的时候,可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在我的手中!!”
“落入你的手中?”
季辞挑眉,故意将自己身上左右看了看,“我现在似乎是站在我军阵前吧?谈何落入你的手中?你要想替你弟弟报仇,恐怕得等下辈子了。”
在他身侧的顾璟舟一直没说话,但在听见他方才提起张氏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侧头看向他,本想劝阻,却被季辞一个眼神止住。
他们现如今不敢轻举妄动,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如今就是一场与靖王的博弈,稍有不慎便可能毁于一旦。
但顾璟舟记得,那个张氏是靖王弟弟的妻子。
而靖王的弟弟与靖王感情颇深,那年靖王弟弟因为犯了重罪,被季辞缉拿,后来受不住严刑拷打死在狱中。
虽说那些严刑拷打都是季辞的一个下属想要立功偷偷做的,但这个梁子,还是被靖王算在了季辞的头上。
此刻季辞故意提起这个,一下就激起了靖王的恨t意。
果然,靖王听了季辞的话,恨得牙痒痒,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季辞乘胜追击,“你不知道,你弟弟在狱中时,是被我挑断了手筋脚筋,挖了眼睛,然后他一直哭着喊哥哥,我嫌吵,又割了他的舌头,啧,他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啊,被我折磨了整整十日,才慢慢咽气。”
眼见的靖王失去了理智,季辞又道:
“冤有头债有主,你在两军阵前折腾一个怀孕的女子,即便后面你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也会成为你的污点,不如——”
他这次才第二次看向柳云诗,一双漆黑的眼底迸射出深不见底的柔情。
他对她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在她挣扎痛苦的眼神中移开视线,再度看向靖王,“不如,用我,来换她,如何?”
此话一出,季辞身后的江州刺史最先坐不住了。
他驱马上前一步,忧虑劝道:
“大人万万不可,你身份贵重,且如今危难之际,正是需要您稳定军心的时候,即便此刻的镇西军有顾将军,但京城的众臣工还等着您啊!”
季辞并未回头,他的视线注视着靖王,余光却近乎贪婪地落在柳云诗身上。
尤其是她裙下那一抹刺目的红,令他不自觉收紧手心,心如刀绞。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急忙别开视线,这才冷静下来,道:
“章大人不必多劝,今后尔等全听顾将军指挥即可。”
说完又回头重新看向靖王,神态懒懒的,似乎胸有成竹,对于这次交涉的结果浑不在意一样。
“靖王也听到了,江州刺史都知道,那个女人微不足道,你觉得你能拿她威胁到我么?还是觉得我会昏聩到为了一个女人,去毁掉整个大周的基业?”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愿意,我们便做交换,三日后,南砚开城门迎你进城。若是不愿,你的北上之路,就此终止。”
“我凭什么相信三日后你们会开城门?要是这三日你们耍诈怎么办?”
靖王显然被季辞的话说动了。
确实对于他如今的大业来说,一个季辞,顶十个这样的女人,更何况季辞今天提到了他的弟弟,又让他心中恨意上涌。
季辞低眼睨了他一眼,笑道:
“就凭你……没得选。”
“各地藩王纷纷以奔丧为由起兵,而眼前阻拦你的是顾璟舟的镇西军,你觉得没有我们的首肯,你从金陵城过去的胜算,有几成?”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柳云诗身上。
她的面色苍白,好看的眉紧紧拧着,似是痛苦到了极致,那双垂在下面赤裸的双足冻得发紫,鲜血沿着足尖滴到了地上。
整个人看起来几乎要受不住,随时有可能会昏迷过去。
季辞的心猛地一揪,实在压不住情绪,对靖王说话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靖王,我只数三声,三声之后,你若是还没有考虑好,休怪我们兵戎相见。”
季辞说话的时候,顾璟舟也如一头狼一样,手中紧握长刀,死死盯着靖王,浑身散发着锋利的杀意。
“一。”
靖王方才本就被季辞的话说动,此刻见他们这幅势在必得的模样,心中又生了退却。
他此行志在夺取京城那个位置,讲究的是一个速战速决,如今已有其他藩王效仿他的行为,以进京奔丧为由起兵。
再者,京中到底如今是在贤王和皇后手里,他与他们只是同盟,若是夜长梦多,让他们彻底把持了朝政,亦或是他们见他被久困于此,不能给他们支持,生了异心去找旁的藩王结盟,对他来说都是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二。”
季辞的声音稳稳传来,带着漫不经心的威胁。
“三……”
“好!”
三字声音未落,靖王忽然打断他,冷冷盯了他一眼,威胁道:
“你自己过来,等你到了两方中线的位置,我就放了她,季辞,你休要耍花招,三日后,顾璟舟若不开城门,本王就将你的头挂在城门上!”
“随你。”
季辞轻飘飘说了句,翻身下马。
“表哥!”
他刚迈出一步,顾璟舟终是没忍住,出声唤住了他。
季辞脚步一顿,也回头,与马上的少年对峙。
季辞看过去的眼神平静,唇角挂着一丝清浅笑意,那模样让顾璟舟忍不住蹙起了眉。
总觉得他像是在托孤一样。
“南砚……”
“不可能,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将来养育,别指望我,要么等诗诗生下来,我就会让它叫我爹爹,我带着诗诗远走高飞,让它连知道亲爹的机会都没有。”
顾璟舟打断他的话。
明明此前还恨不得他去死,但真到了这一日,他却忽然觉得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季辞听见他的话,忽然笑了一声,然后什么话也没再多说,朝着柳云诗的方向走过去。
他走得并不算慢,一步一步闲庭散步一般。
及至到了中线的位置,他就停了下来,定定看着已经带着柳云诗站在中线位置的靖王。
靖王也不是磨蹭的人,一把将柳云诗推了过去,季辞猛地转身将她扶稳,递给追过来的季辞。
他只来得及在扶她的时候,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他其实有机会再摸摸她的肚子,但他没有。
很快,柳云诗被顾璟舟抱起迅速回到自己队伍的时候,季辞也被靖王的人绑着,拖到了马后。
第92章
柳云诗昏昏沉沉间,隐约知道是季辞拿他自己换了她。
她想开口阻止,但只张了张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肚子一阵阵绞痛,身上体温迅速流逝。
她只能强迫自己回头,遥遥看了眼跟在马后的男人。
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亦或者说,这一刻就是他刻意筹谋的结果。
他一袭白衣胜雪,远山如画一般的眉眼温柔,身姿纤拔若松,晃眼一看便璀璨的令人移不开目光。
恍惚之间,柳云诗似乎看到了从前第一次,在季府门口看到的他。
那时候他被一群下属簇拥着,走到季府门口,那么鲜明而众星捧月的一个人。
她浑身狼狈至极,看着他犹豫了许久,才小声唤了声“公子”。
季辞本都已经走了过去,闻声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然后立于台阶之上,缓缓回过头来。
日光落入他琥珀色瞳眸中,闪烁着熠熠光耀,又如深潭泛着粼粼波光。
他唇角含笑,压着眼帘看向她,淡声问:“姑娘是?”
如今回想起那一幕,柳云诗方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其实早在那时候,那个璀璨又清逸的公子哥儿,就在她心间刺入了一道小小的痕迹。
只不过当时,她未曾察觉罢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亦缓缓回头朝她看去,原本就温柔的眉眼此刻更是蓄满了缱绻和眷恋,虽是被绑在马后面,却没有一丝狼狈。
他深深看她一眼,对她微微抬了抬唇角。
柳云诗的泪一瞬间涌了出来。
这一刻她似乎能读懂他眉眼间的意思,她忽然生出许许多多的后悔。
当时倘若不从他身边逃开,或者这几日,她多关心他一些,那日他母亲身死,到现在她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关心的话。
眼泪模糊了眼睛,柳云诗赶忙擦去,一瞬不瞬地盯着季辞,近似贪婪地看不够一般。
她好怕,这一面就是此生见他的最后一面。
好怕他一转身,他们之间便是永别。
可他是她腹中还是的父亲,在她决定与他好好过的时候,她的生命中怎么可以突然没了他。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柳云诗心中像刀绞一样,伴随着小腹一起狠狠折磨着她。
可尽管她再认真地看着他,他还是在靖王一声呼和声中被带走了。
瞧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柳云诗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从顾璟舟身上跳下来,一把推开他便要追着季辞而去。
顾璟舟神色陡变,急忙将她重新拉回来搂在怀中。
“诗诗!诗诗你别冲动!我们定然会有办法救他!诗诗!”
柳云诗已经哭得丧失了理智,一下下狠推他,哭到窒息:
“你们!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你听我讲,诗……”
“顾璟舟!从前你就想杀了他!如今他被带走,趁了你的心吧!”
顾璟舟的话蓦地卡在喉咙里,他神色痛苦地看向柳云诗,手中却不敢放开分毫。
柳云诗说完这句话后,也怔了一下。
她方才心里难受,便想让他也难受,才丧失理智地说出了那句t话。
她渐渐止住哭声,抿了抿唇,小声低头道歉:
“对不起,南砚,我不是……”
“我知道。”
顾璟舟的语气中终于也忍不住带了哭腔。
此刻季辞的身影已经淹没在敌军重重叠叠的人马之后,他方才那句话说的太重,尤其是提到了靖王的弟弟。
杀亲之仇再加上政治立场的对立,也许柳云诗不知道季辞会受到什么折磨,但在战场上浸润多年,也俘获俘虏无数的顾璟舟却是一清二楚的。
他抬眸朝着季辞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轻轻搂住柳云诗,极尽温柔道: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诗诗,你难受就哭出来,我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将季辞救出来。”
柳云诗从被靖王抓去就一直胆战心惊,方才在马背上又受了惊吓,后来眼睁睁看着季辞替了她。
她从身体到心理都受了不小的刺激,在听见顾璟舟这句温柔的安慰后,她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四周一片虚无,黑濛濛的丛林中什么也看不见。
到处都是彻骨的冷,寒雾落在手臂和脖颈上,化成一层湿漉漉黏腻腻的冰凉。
柳云诗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漫无目的地在漆黑空阒的林中,不知该走向哪里。
忽然,前面出现一道微弱的光,像是将黑幕撕开了一道口子,那泛着微弱光芒的地方,隐隐发出温暖的热意。
柳云诗瞧着那里,不自觉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光源的方向移动。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的呼唤,“诗诗……”
她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朝后看去,却只看见一片黑暗。
柳云诗歪着头想了想,只觉得那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于是她又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这次的声音比方才要清晰许多,男人含着悲伤和急切,又唤了声,“诗诗……”
柳云诗脚步彻底停住。
她向后看了一眼,那声音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大。
忽然,她终于想起,那是顾璟舟的声音!是她的少年郎,她的南砚,她的……爱人。
就在她想起来的那一瞬间,远方的光束突然消失。
整个丛林开始扭曲、旋转,连带着她一起被狠狠撕扯。
然后“砰”的一声,黑暗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铜镜,光一下涌了进来,声音清晰灌入耳中,柳云诗感觉身上撕心裂肺的疼。
“醒了!夫人醒了!”
柳云诗恍惚了一下,听出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的声音,她下意识蹙了蹙眉。
就是这个老大夫骗了她,害得她没流掉孩子不说,还被季辞和顾璟舟重新找到。
季辞……
季辞?!
柳云诗蓦地睁开眼睛,一瞬间什么都想了起来。
“诗诗!”
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顾璟舟沙哑的声音,同黑暗中那个声音重合在一起,“诗诗,你怎么样?哪里还不舒服?”
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
柳云诗缓慢地回头,视线落在顾璟舟憔悴的面容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继而朝着他身后看去。
房间里站了许多人,都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楚郁、楚嬛、老大夫、甚至顾璟舟不知从哪儿将绿鸢都带了过来。
小丫头此刻圆圆的脸上满是担忧,再没有她第一次见她时候的纯真。
然而这么多人,却唯独没有那个人。
顾璟舟见她不说话,心中一惊,看了戴渊一眼,急忙又小心翼翼唤了声,“诗诗,你……认识我是谁么?”
柳云诗闻声,这才重新看向他。
她想对他笑,却扯了个比哭还难堪的表情,“南砚……”
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像是两块儿粗粝的石头互相碾磨。
顾璟舟闻声,眼圈比方才还红,急忙从楚嬛手中接过水杯,小心翼翼扶着柳云诗起来,“喝些水润润嗓子。”
柳云诗应了声,一动,才发现浑身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哪哪儿都疼。
她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向下看去。
被子下,小腹依然圆润,她的目光一顿,心中忽然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的孩子还在,她和他的。
但季辞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璟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解释道:
“幸亏回来的及时,大夫医术又精湛,孩子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到底身子受损,孩子只有六个多月,大夫说……你如今需要静养,不可再……情绪激动。”
柳云诗没说什么,缓缓将手放在了小腹上。
那孩子很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它隔着被子在她手心的位置轻轻拱了拱,像是在哄她,告诉她:
“娘亲,不要伤心,你还有我。”
感受着手心那一点点蠕动的感觉,柳云诗缓缓勾起唇角,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她急忙用手擦掉,强迫自己心情好起来,点点头,“我知道的,南砚,我想喝粥。”
听到她要吃东西,顾璟舟的眼眸都跟着一亮,还不待她说话,身后绿鸢忽然兴奋道:
“大夫恰好开了药膳粥,我去给主子熬粥!”
说罢,欢快地跑了出去。
楚嬛吆喝一声,“还有我!”也风风火火的跟了回去。
楚郁朝着床上的柳云诗看了一眼,温声安抚道:
“诗诗若是难受,随时叫我或者楚嬛,最近我们都住在府上。”
“好,”
柳云诗笑道:“多谢楚郁姐。”
楚郁对她笑了笑,看了老大夫一眼,和他一起出去了。
等到房间中只剩下了顾璟舟一人,他才像是憋了许久一般,一下子搂着柳云诗的手臂,哽咽着叨叨出声:
“诗诗……诗诗……”
柳云诗昏迷的时候,他本来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她说,但如今她醒来,他又觉得,其实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只要她能好好的,就是最幸运的事情。
柳云诗任他抱了一会儿,轻叹口气,“你不是说让我切勿情绪激动么,你怎么反倒这样。”
从前两人年少的时候,顾璟舟就是开蒙较晚的那个。
如今柳云诗有孕,母亲的天性让她心性越发比顾璟舟成熟。
虽然他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像个修罗战神,但最近这段时日,在柳云诗面前,却让她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的影子。
顾璟舟听她这么说,肩膀一僵,在她肘弯间闷了一下,然后缓缓直起身子。
“我昏迷了多久?”
柳云诗问他。
如今她的孩子还在,她虽然很难过,但也想控制好情绪,更何况季辞已经被俘虏,即便再难过也无济于事。
不如商讨一下,如何能将他救出来。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朝廷派了使者过来,如今正在城门外等着。
第93章
柳云诗和顾璟舟对视一眼,现如今的朝廷,正是贤王、靖王和皇后把持的朝廷。
他们会派何人来?
顾璟舟蹙眉问:
“来的是谁?”
朝中之人他没有不知道的,即便倒戈向了新朝廷,想必也是他认识的。
然而当外面之人报出使臣名字的时候,柳云诗和顾璟舟都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那人在门边,沉声道:
“来人是两江总督——季蕴季二公子。”
……
寒风凌冽,城门外独站一人,少年一袭黑衣,眉眼同季辞有些相似,却又多了几分锋利。
反倒像是从前的顾璟舟一般。
他望着缓缓打开的大门,舔了舔后槽牙,收刀入鞘,抬步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季蕴带来的兵马全都屯兵在五里开外,同靖王的兵马隔河而息。
他这次来,是奉朝廷之命来劝说顾璟舟的。
季蕴脚步低锵,一路走进去,望着城中繁华,眸底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感慨。
金陵城怕是如今大周为数不多的,没有战乱的地方了。
京城前段时日那场动乱,如今想来都令他刻骨铭心。
尤其是……他还在那场动乱中失去了母亲。
季蕴知道,母亲其实一直对兄长不好,但对他却疼爱有加,所以从前小时候,即便他怨母亲对兄长严苛,又觉得自己是最没有立场的那个。
贤王控制皇城内外的时候,他第一个倒戈向贤王。
以至于守旧的顽固派,抓了他的母亲,后来母亲在动乱中不知被他们谁杀死。
从此,季蕴就背上了间接害死母亲的罪名。
他知道那些守旧派私底下如何骂他是两面三刀的小人,正如此刻,顾璟舟看着他时嘲讽的神情。
季蕴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嫂嫂呢?”
城楼上风大,顾璟舟缓慢从台阶上走下来,风吹卷着他的头发和衣摆。
似是没想到,见面第一句话季蕴会说这t个,他不无意外地挑了挑眉,然后歪头故作思考了一下,笑问:
“你是问,你的表嫂,还是你的嫂子?”
顾璟舟是季蕴的表哥,季辞是季蕴的亲兄长,所以顾璟舟话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季蕴没空跟他打哑谜,直接问:
“她好不好?”
朝廷派他前来,他本不愿这么积极,一路上磨磨蹭蹭,行军缓慢。
直到前几日,听闻了金陵城外靖王的那场发难,他才着急了起来,带着精锐现行赶了过来。
“她现下是好的。”顾璟舟语气冷淡,说话间已经到了季蕴跟前。
季蕴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季蕴,你是真没良心呐……”
顾璟舟立在他对面三步远,双手环胸,淡淡看向他。
季蕴到底年纪小,又不像顾璟舟常年在战场杀伐,如今两人面对面站着,即便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气场也相去甚远。
季蕴在他面前,就像是个世家里面宠大的宝贝疙瘩。
他压着眼帘轻嗤一声,接着道:
“你见了我,没问我一句,没问你亲哥一句,开口就问自己的嫂嫂,你知不知廉耻?”
“我再是不知廉耻,也至少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不像你,与我哥两人共事一女。”
“那又如何?”
顾璟舟笑得混不吝,“嫌我们不带你?”
“你……”
季蕴被他这惊世骇俗的不要脸气得脸色涨红。
顾璟舟见他这副模样,心满意足地砸砸嘴,一面往府衙方向行去,一面问:
“你见过靖王了?”
季蕴跟在他身后,“见过了,明日你们开城门。”
“凭什么?”顾璟舟头也不回,不屑道:
“就凭你季蕴来了?你拿什么作保?保我这一城三万五千余百姓的命?”
顾璟舟问完,季蕴没有立刻说话。
顾璟舟余光往后瞟了他一眼,也没再开口。
到了顾璟舟住的府邸,季蕴在府门口停下脚步,“能带我去看看她么?”
季蕴的语气透着古怪,顾璟舟仔细往他脸上看了半天,忽的神色微变,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没有拒绝,低声道:
“走吧。”
两人进去的时候,柳云诗收拾齐整,正在往炉子里添炭火。
季蕴看过去,炉子上架着一个提梁壶,里面煮着新茶,看样子,应当是她专门在等他的到来。
季蕴的眼神一亮,就见她听见门响,笑着迎上来,熟稔地替顾璟舟取下披风。
而顾璟舟也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银钳,继续往炉中加炭。
季蕴瞧了两人一眼,微微垂下眼睫,自己解了披风放在一旁,与那两人相比格格不入。
须臾,这才听柳云诗问道:
“你来了。”
两人自打上次,他和顾璟舟当街互殴时见过,之后就再未见过面。
季蕴抬眼望去,那原本清丽的面颊带了些媚态,再顺着向下,水红色的蜀锦段子底下,柳云诗的小腹凸起。
她似乎有些艰难,一手扶住自己的后腰。
他神情闪烁,点头,“嗯。”
柳云诗瞧着他的模样,记忆忽然不受控制地飘向了从前,她杀了人的那个夜晚。
他是第一个冲上来,接下披风将自己护在怀中之人,那时候即便铁证如山,他依旧愿意相信她。
那个赤诚的少年郎,如今也成了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奉朝廷之命远赴江南。
只是不知,如今二人再见,是敌是友。
她眼中的警惕季蕴看在眼里,却没多做解释,只是问她:
“身体……还好么?”
“嗯,”柳云诗颔首,“都好。”
至此,两人又再没了话说。
坐了片刻,季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哑,“那你先休息,我与顾璟舟去隔壁相谈。”
“好。”
柳云诗准备起身相送,被季蕴和顾璟舟二人同时出声制止。
她也未再坚持,看着二人的背影离开。
两人一直谈到深夜,等顾璟舟带着一身潮湿的冷意进屋的时候,柳云诗已经朦朦胧胧倚在床头睡去。
顾璟舟满眼心疼,急忙褪了外衣,站在炉子旁将自己的里衣烤热了些,才小声走到床边,轻手轻脚搂着人放平躺下。
柳云诗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
瞧着她眼睛都睁不开了,顾璟舟替她掖好被角,小声道:
“你快睡,我收拾完就过来。”
“你们聊了什么?”
戴渊给柳云诗开的药里面有少量安神的成分,柳云诗实在困得不行,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问了一句,“季蕴人呢?”
“他已经出城了,他的大本营在城外。”
顾璟舟坐到床沿,耐着性子跟她低声说,“我们没聊什么,就是明日开城门,到时……可能有法子将季辞接回来。”
“将他接回来?”
柳云诗一下来了精神,“意思是明日开城门时,他会在么?”
“嗯。”
柳云诗睁眼看向顾璟舟,眼底哪儿还有一丝睡意,“明日我跟你一起上城楼上。”
“不可……”
“南砚,我要去。”
“不行!”
“你不让我去,我也会悄悄去,到时候恐怕更危险!”
柳云诗打断他的话,态度强硬。
她明知道他关心她,却故意用这种关心去威胁他。
顾璟舟瞧见她眼底的执着,想了想,无奈道:
“罢了,到时候你要乖乖听我的话,我让楚嬛陪你一起。”
“好。”
柳云诗乖顺应道,这才像是心满意足一般,对他笑了笑。
顾璟舟看了她一眼,无声叹息,“那你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嗯,”柳云诗被顾璟舟扶着躺下,拉住他的衣裳,“明日……你也要小心。”
顾璟舟转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她须臾,笑地张扬:“知道。”-
第二日一早,柳云诗就跟着顾璟舟一道起来去了城楼上。
他们到的时候,江州刺史已经在城楼上候着了。
见到顾璟舟,他对他行了一礼,顾璟舟亦对他略一颔首,问:
“可瞧出了什么端倪?”
“并未。”
江州刺史道:
“许是那靖王太过自大,又或者是季二公子想了什么法子,总之靖王那边并未有什么动静。”
两人说话的时候,柳云诗极目眺望,在乌压压的靖王军队中,并未瞧见季辞的人影。
不过她也不敢多问,怕分了顾璟舟的心,安安静静在角落里待着不给谁添乱。
顾璟舟的视线也朝下面扫了一眼,抬手招来程宿,问:
“我们的人呢?”
“回主子,都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顾璟舟闻言,视线状似随意地来回扫了一眼,城中又挑着担子的贩夫走卒,有酒肆的小二,还有买糖葫芦的大爷。
但若仔细看去,那些人皆体格高大,皮肤黝黑,眼中透着杀意。
“城中百姓可疏散完了?”
“全部疏散到城东的几个坊间了。”
“好,待会儿看我的命令行事,”顾璟舟往后看了一眼,小声命令道:
“重中之重,是保护好诗诗。”
“是。”
程宿应了一声,抱拳离开。
城楼上风大,柳云诗今日穿得后,顾璟舟在出门前又特意给她手中塞了个汤婆子。
可不知为何,也许是紧张,她此刻站在这里,还是觉得有些微微发抖。
顾璟舟过来,扶着她到后面背风的一处房间坐下,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
见她要推拒,他赶在她之前说:
“你若是推拒,我现在便让人带你回去。”
柳云诗这才作罢。
她抿了抿唇,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程宿敲门进来,急道:
“主子,季大人被他们带过来了!”
程宿的语气有些着急。
柳云诗心中突地一紧,急忙站起身来,一把抓紧顾璟舟的手,“南砚,我要出去看!”
第94章
“不行……”
顾璟舟下意识拒绝。
今日这一战凶险万分,带她到城楼上来已是极限,若是柳云诗有任何一点闪失,顾璟舟觉得他自己恐怕都难以承受。
此时恰好一阵寒风呼啸,窗户被风吹开,窗外骚乱的声音越发传入耳中。
柳云诗强忍眼泪,攥着顾璟舟的手臂无声哀求。
顾璟舟定定看了她两眼,终是叹息一声,软了心,道:
“那你随我一起出去,就站在我身边,哪里也别乱跑。”
“好。”
柳云诗连连点头。
她知道顾璟舟是关心她,也知道其实在此刻凶险万分的情形下,待在府上是她最好的选择。
但一想到那日季辞换回她时候的场景,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一刻也放不下来,她没办法不去亲眼看着季辞平安。
柳云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脚步虚浮地硬撑着随顾璟舟t来到了城墙边。
乍一眼看去,便瞧见了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中,被人绑在马旁的季辞。
他临走时候穿的白色缎面长衫,如今已经被血污染得瞧不出颜色,离得有些远,柳云诗即便努力看过去,也瞧不出他身上到底受了多少伤。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季辞便艰难地抬起了头,视线遥遥定在她的身上。
柳云诗心中一紧,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她能站在这里看着他,已经是顾璟舟给她最大限度的妥协,她不能再影响他们一丝一毫。
远处季辞看了她半晌,然后对她扯唇笑了笑,又淡淡摇了摇头。
柳云诗知道,季辞的意思是,他很好,让她不要在这里待着,太危险了。
柳云诗同样对他摇了摇头,继而也缓慢地勾起唇角,用唇语无声对他说,“平安回来。”
“靖王……”
等了半晌,顾璟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若是答应开城门,你能保证我城中百姓的安全么?”
柳云诗还是第一次听到,顾璟舟站在城门上与敌军谈判的语气,同从前对她的或温柔或无赖的语气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充满威压的男性气息,是令在场之人都心颤的暗含杀意的威胁。
柳云诗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喊话时,胸腔微微的震颤。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顾璟舟,杀伐决断的大将军,藐视生死狠厉凶残的沙场修罗。
而他仅有的一点温柔,也都尽数给了自己。
柳云诗侧头看了他一眼,男人五官英挺的侧脸,已经彻底褪去了少年时候的稚嫩。
她抿了抿唇,手下意识放在肚子上,往下楼下,骑马立在队伍最前方那个锦衣男人。
靖王似乎也察觉到她在看他,对她挑了挑眉,似乎在说“又见面了。”
柳云诗对他恨得牙痒痒,冷冷别开视线。
就听那人大笑了两声,对顾璟舟道:
“顾将军请放心,只要你肯开城门,届时季大人我们也会安全送回,到时候,你和季大人就还是我大周的肱骨之臣,而至于你说的金陵城中的百姓……”
“我们本就是为了借道金陵去京城奔丧,大周的每一个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我身为皇室宗亲,自然也当护之爱之,不知道顾将军到底在不放心本王什么!”
靖王的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顾璟舟挑了挑眉,视线不经意瞥过另一侧队伍中的季蕴,笑道:
“昨夜季总督与我相谈甚欢,季总督几次说过,朝廷有意重用于我,倒是叫我受宠若惊,但也叫我想明白了,这不,今日就来城门上亲迎靖王入城。但——”
他拖长了语调,神情冷了下来,道:
“既然诚心开城门迎靖王,那么靖王是不是忘了一件什么事情?”
“哈哈!”
靖王回头看了眼季辞,命人将他带了过来,指了指他,仰着脖子对顾璟舟道:
“不就是放了季大人么,顾将军不必心急,季大人这几日在我这军营中,我对季大人礼遇有加,奉为座上宾,这不,只要我们顺利进了城,我就会将季大人完好无损地送回来,可好?”
说完,不等顾璟舟接话,他又说:
“只是……我如何能知晓,顾将军是不是诚心迎我等进城的。”
“这还不简单。”
顾璟舟背在身后的手暗自打了个手势,高声对下面人道:
“来人!开城门!”
“开城门!”
底下的守城士兵高喝。
随着“轰隆隆”的巨响,金陵城的城门被缓慢打开。
顾璟舟眯眼注视着下面的靖王,只见靖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城门不断变宽的缝隙。
即便他极力隐藏,眼中还是流露出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贪婪之色。
顾璟舟轻哼一声,转身对柳云诗说,“你就在楼上,等我上来接你。”
“好。”
柳云诗知道此刻是最为关键的时候,乖顺应下。
顾璟舟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转身从楼梯上走了下去。
他下去后,就站在楼梯旁边,门里的位置,负手笑看着靖王:
“恭迎殿下进城,往后……这大周朝的江山,还要仰仗殿下守护,我等,唯陛下与殿下马首是瞻。”
靖王此前便拥兵自重,在所有藩王中,他是最有实力的一位,骨子里本就有些自负,在听到顾璟舟这番话后,他不由仰头大笑,一翻身就要下马。
走在他身后的一个青衣男子忽然出声制止了他,不知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
靖王面色微不可察地一变,先是看了顾璟舟两眼,继而视线在城中逡巡了一圈。
顾璟舟将他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却像是未察觉异常一般,依旧不为所动。
他主动带着江州刺史和守城的士兵,让开一条道。
谁料他这个举动,倒叫靖王面色突地一变,靖王一边调转马头,一边高喝,“有埋伏,撤出城门外!”
顾璟舟拿给他机会,当机立断抽出佩剑,直指向天。
伴随着他这个动作,不知从哪儿飞奔出来一大批死士,趁着靖王还没出城的时候,飞快将城门关闭。
一时间,靖王和二十余手下被关在城内,而大多数士兵则被阻隔在了城外。
靖王面色黑沉,当机立断将季辞拉至跟前,大喝一声,“贼人!”
顾璟舟视线一顿,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季辞,大笑,“贼人?!诸位!靖王拥兵自重,打着为陛下奔丧的旗号,冒天下之大不韪谋权篡位!这才是真正的贼人!京城动乱,先皇死因疑团重重,你我该当站出来,为江山社稷共讨逆贼!”
“共讨逆贼!共讨逆贼!”
顾璟舟喝完,四周呼声一片。
“顾璟舟!你一个外姓,竟也管起皇室宗族之事!你居心何在!我看你才是想要谋权篡位的那个!”
顾璟舟冷笑,“倘若我手中有先皇的遗诏呢?!”
说着,他竟真的从袖筒中拿出一个明黄色的卷筒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点一点缓缓展开,一字一句将遗诏的内容读了出来。
遗诏中说,“四皇子为人贤德,有经世伟略之才,待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于四皇子,其余人等皆应尽心辅佐于他,共襄盛世。”
“不可能!”
靖王听见遗诏中的内容,神色猛地一变,抽出长剑直指顾璟舟,厉声道:
“陛下是夜间突然驾崩,去的突然,怎么可能有时间写遗诏!顾璟舟,你假传圣旨,其心当诛!”
随着靖王拔剑,他身后仅剩的数十人也纷纷将剑拔出,而顾璟舟及包围靖王的士兵,也在同一时间将剑抽出。
一时之间,城楼下的氛围剑拔弩张。
忽然,季辞轻笑了一声。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季辞的笑声格外明显,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他看了过去。
男人即便身形狼狈,却依然无法掩盖他耀眼如明珠一般的光彩。
他低头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扳指,缓慢开口:
“靖王殿下,还是不够了解陛下,能将我大周从一个任人欺凌的小国经营成为整个华洲大陆的领导国,我们的先皇,又岂是毫无预见之人?”
他的话令在场之人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陛下早在身前,就老早写好了遗诏,防备的就是今日这种局面的发生。
而遗诏为何在季辞身上,倒也说的通。
季辞和顾璟舟都是先皇最宠信的臣子,两人一文一武,又都突然一起南下。
众人皆以为他们是去公办,稍微知道些内幕的都以为他们是去寻找那个女人。
而其实,他们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就是带着遗诏从京城玩一出金蝉脱壳,顺便在路上拦截靖王的行程。
而这份遗诏一出,再加之今日倘若靖王被擒,贤王和先皇后没了依仗,想必不日,京中就会有守旧派臣子出面,逼十五皇子退位。
如此局势逆转,便如大厦倾颓,贤王与先皇后便再无翻盘的机会。
靖王想必也想到了这一点,知道如今只有殊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有机会。
他一个“杀”字吐出口,一把拉过捆住季辞的铁索。
柳云诗听到季辞的声音,刚走到城墙边,骤然瞧见靖王的长剑刺向季辞,而离季辞最近的顾璟舟,此刻也来不及赶过去。
剑刃泛着冰寒的冷光,令人彻骨生寒t。
柳云诗瞳孔骤缩,拼尽全力喊了声“小心!”,还不待她看再看清楚,忽然腹中一阵绞痛发硬,紧接着,一股暖流倏然流下。
她痛得倒在恰好赶来的楚嬛怀中。
楚郁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水渍,神色一变,“快将她带到房中去!”
……
柳云诗的阵痛来得突然,而她因为惊惧交加,神志一直不怎么清明。
加之才没几日之前,她险些流产,所以这次的情况更为危急。
在一阵快过一阵的疼痛中,她昏昏沉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剧烈的疼痛将她从昏迷中抽离,只听见耳边有人在急促地唤她,告诉她用力。
她顺着本能用力,又不知过了漫长的多长时间,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柳云诗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彻底陷入了昏迷。
黑暗中是水滴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声一声,催人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突然,不知从上方哪里滴落了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柳云诗脸上。
她心中突地一紧,一种巨大的悲凉突然无声无息将她浸染。
耳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不能睡,她要醒来,她还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她。
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都无法睁开双眼。
黑暗不断将她侵蚀。
忽然,一个男人清越的声音,包含深情闯了进来,他说:
“诗诗,醒醒,看看我们的孩子。”
孩子?
季辞!
柳云诗猛地惊醒过来,一瞬间,白光闯入,她拼尽全力,猛地睁开了双眼。
触目是昏暗的烛光,窗外一片漆黑,柳云诗低头,猝不及防撞进季辞泛红的眼眸中。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忽然,柳云诗想起城墙下看见的那一幕,蹙了蹙眉,哑着嗓音问:
“你没事吧。”
“你没事,我就没事。”季辞的声音也发哑,说到一半似乎控制不住情绪顿了一下。
柳云诗回想起从前种种,心中也忍不住难过,鼻头一酸。
眼泪还没来得及滑落,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顾璟舟焦急的声音响起:
“季子琛!你给老子出来!这小子尿了我一身!”
柳云诗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收了回去,她与季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柳云诗抿了抿唇,笑道:
“南砚,你抱进来,让我给孩子好好说说。”
门边的脚步声一顿,忽然没了声音。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闯入的婴儿的哭声。
又过了半晌,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璟舟狼狈地疾步走到床边,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怀中还抱着一个粉粉嫩嫩啼哭不止的婴儿。
而他前襟处,一大片深色,显然是抱着孩子时,被尿湿的。
柳云诗没忍住笑了出来。
季辞亦眼底含笑,抱着她起来,给她喂了口水。
“喂,儿子,你母亲醒来了。”顾璟舟喉结滚了滚,语气有些沙哑。
季辞动作一顿,蹙眉,“那是我儿子。”
顾璟舟冷嗤,“我怎么觉得,这眉眼更像我一些,没准儿真是我的儿子。”
虽然时间有些对不上,但顾璟舟就是对自己有着莫名的自信。
那段时日,在府上,他日日与她在一起,怎么可能让眼前这个弱鸡一样的男人捡了漏。
越想,顾璟舟越觉得怀里抱着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
柳云诗抿唇轻笑。
顾璟舟听见她的笑声,这才抱着孩子,坐在了床边,将襁褓递过去,“看看,咱儿子。”
柳云诗唇边笑意更甚,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脸颊。
孩子还有些小,不过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已经十分健康了。
闻到柳云诗身上的味道,他忽然就不哭了,吸了吸小鼻子,脸一侧,啊呜一口,将柳云诗的手指含进了口中,吸奶一样砸吧着吸了起来。
柳云诗“呀”了一声,似是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害怕伤到婴儿,没敢立即将手指抽出来。
顾璟舟瞧着柳云诗低头看着婴儿时慈爱的模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走到季辞跟前低声道:
“昨夜是你陪着他,按道理,今日该我了。”
季辞蹙眉,警惕地看向他,“大夫说诗诗身体不好,至少三个月不能行房事。”
顾璟舟神色一顿,有些心虚,“用得着你说么?我自己不知道一样?”
季辞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过了半晌,他视线落在床上的柳云诗身上,说:
“不过大夫也说,诗诗醒来后就要尽快通乳才行。”
这次轮到顾璟舟一脸无语地看向季辞。
然后季辞在他的视线中,一脸坦然地坐过去接过婴儿,语气带着意味不明地深意:
“乖,孩子看够了,你该陪陪我们了。”
第95章 番外
柳云诗的身子在两个男人的照料下,恢复得格外快,等到深春初夏的时候,她已经基本上恢复如初了。
孩子也被尽心尽力地养着,虽然是早产儿,但如今也被将养得白白胖胖。
和风如煦,鸟语花香,此刻已经快到午时,主屋卧房的门却紧闭着。
顾璟舟抱着孩子,迈进月洞门的时候,脚步一顿,随即黑下了脸来。
他快步走到门口,刚要推门,手放到门框上,动作却顿住了。
到底没有直接推开。
他撇了撇嘴,极为不悦地与怀中的小家伙儿,大眼瞪小眼儿看了半天。
瞅着他越长越像季辞的眉眼,顾璟舟更为火大,猝然伸手,不轻不重地在那小家伙儿软嫩的小脸蛋上掐了一下。
原本小家伙儿还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笑眯眯看他,刚伸手胖胖的小手打算摸摸顾璟舟的时候,脸上忽然被掐了一下。
虽然不疼,但他一愣,似乎是没想到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会突然对他动手。
小家伙儿委屈地嘴一憋。
顾璟舟在心中默数三声,果然数到三的时候,那小家伙儿嘴一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看见那像极了季辞的眉眼痛哭流涕,顾璟舟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推门而入。
刚一进去,里间就传来一阵极为仓促地窸窣声。
顾璟舟觉得自己原本靠欺负季辞儿子得来的那点愉快,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冷哼一声,像是要捉//奸一般,更加快步朝里走去。
刚一绕过屏风,扑面而来一股味道。
身为男人,顾璟舟当然知道这味道是什么。
他不由冷下脸,才要说话,忽然,在那股味道之下,又缓慢地飘来一阵……香甜的味道。
这下顾璟舟彻底炸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将已经穿好衣裳的季辞拖了起来,怒斥道:
“季子琛!你还是不是人?!”
季辞被他拽扯着起身,却丝毫不显狼狈,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这才淡淡瞥他一眼,视线瞅向他怀中还在扯着嗓子干嚎的婴儿。
那胖嘟嘟的小脸上明显有两个红色的指印。
季辞挑眉:
“让你带孩子,你就是这么欺负我儿子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顾璟舟更来气。
他一把将孩子塞进季辞手中,“我不是你的老妈子,孩子自己带!还有——”
顿了一下,顾璟舟的视线落在床里侧用被子遮挡在胸前的柳云诗身上,见她面色泛红,发髻凌乱,小巧的鼻尖上还沾着细汗。
顾璟舟吞了吞口水,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季辞,诘问:
“你这般……这般……孩子饿了吃什么?!”
“孩子饿了不是有乳娘么?”
季辞似是不解,十分淡定道:
“难不成府中的五个乳娘都没奶了?那我待会儿让陈深再去寻几个来。另外,没人求着你当老妈子,是你自己非要抱着孩子,赖在季府不走,你若是愿意,此刻就可以离开!”
顾璟舟被季辞的话说的一噎,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两人回京后,他就已常年征战沙场,落下顽疾无法继续回边关为由,向现在的陛下,也就是四皇子请了辞。
陛下虽想对他挽留,亦或是给他在京中某个值,都被他婉拒了。
见他主意坚定,陛下只好准了他的请辞,只让他承袭了爵位,保他衣食无忧。
偏偏顾璟舟这厮是个顺杆爬的,没了官职后,打包了东西闻着味儿就来了季府。
美其名曰自己如今孤家寡人,俸禄又少,快要活不下去了,然后心安理得的在季府住了下来。
顾璟舟被季辞戳中软肋,嘴上憋了半天,才怒气冲冲道:
“季辞你少在这装!那日李嬷嬷怎么说的?孩子还是要吃自己娘亲的奶最好,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跟自己的孩子抢饭碗!”
顾璟舟越说越气,原本还顾及着柳云诗的面子,怕她害羞。
但说着说着,他又在心中恼她的立场不坚定。
此刻柳云诗已经接过孩子,在怀中哄着,闻言动作一顿,眼尾羞红了一圈。
明明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每每在这些事情上面,她总能羞得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经常被三言两语说得要哭出来。
季辞将柳云诗的动作看在眼里,神色冷了下来,回头一把夺过顾璟舟手中刚举起的茶杯,淡淡道:
“你若是没什么事,就出去吧,诗诗还要休息。”
“凭什么是我出……”
“嗨,大老远就听见你们房里吵起来了。”
顾璟舟的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楚嬛的声音。
自打顾璟舟搬来季府之后,楚嬛只要来季府,三不五时就能听见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准确的说,是顾璟舟总是能被季辞三言两语气得跳脚。
顾璟舟听见她的话,面色讪讪地闭了嘴。
楚嬛也不客气,自己直接进来,绕过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迳直坐到床边,看向柳云诗怀中的孩子,掏出一个拨浪鼓逗了起来。
“哎哟,几日不见,宝宝又长得乖了不少,白白胖胖的太可爱了,来,让姨姨抱抱——”
楚嬛不喜欢孩子,但对于柳云诗这个孩子,她却莫名有种亲近感。
从前有楚郁在,她怕惹了楚郁的伤心事,所以对这个孩子总是眼巴巴看着的时候多,今日楚郁没来,她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将孩子抱在了怀中逗弄。
小孩子见到楚嬛,似乎也很喜欢这个笑眯眯的姨姨,对她咿咿呀呀了半天,然后抓住柳云诗的手指就往楚嬛口中送。
似乎是想说,“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也给你分享。”
他这动作让柳云诗一怔,其余几人见状皆是啼笑皆非,就连顾璟舟都忘了方才的不快,看着小家伙,吃味道:
“好哇,你这臭小子,我平时对你那么好,你如今有了好吃的,倒先想起的是你楚嬛姨姨。”
被点名的楚嬛倒是得意不已,对这小家伙儿越发喜爱地不行,抱着他一连亲了好几口,忍不住对柳云诗说:
“你这孩子也太可爱了,诗诗,你再生一个吧,这个就送给我好不好?!”
“好!”
“不好!”
楚嬛话音刚落,顾璟舟和季辞的声音同时响起。
季辞语气一顿,蹙眉回头看了顾璟舟一眼,然后转头先对楚嬛道:
“要生自己找人生去,这是我儿子。”
说罢,还不待楚嬛反驳,他又看向顾璟舟,眼含威胁道:
“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休想,诗诗的孩子,只能姓季。”
他的一番话,同时引起了房间里两人的不满。
还好他们对于季辞这种护崽的行为并未在意,总之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诗诗身上,他说什么同意不同意都没用。
顾璟舟也懒得跟他说,看向柳云诗,“诗诗,今日天气甚好,我知道京郊一处踏青的好地方,下午我带你去如何?”
“我……”
柳云诗下意识看了季辞一眼,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顾璟舟的话。
“今日下午可不行。”
楚嬛一边逗孩子一边看了眼顾璟舟,“今日下午,诗诗当时选那几家铺子的账交上来了,我姐让我带诗诗过去瞧瞧呢,这几家店铺开得位置好,打从靖王那起战乱后,粮价盐价一下高了起来,诗诗选的铺子刚好又在那当初战乱最严重的地方,此刻正是粮价最高的时候。”
楚嬛又看向柳云诗,“不过我们已经按照你交代的,按照当地平均粮价,再降两成出售,若是实在贫困的或是带孩子的,则可以直接以半价售出。”
“不过即便如此,这几个月的收入仍然可观,也多亏了你去年给我们选址的时候,就让我们多屯些粮食和盐,不过说起来,诗诗,那时候你也不知道靖王会反吧?”
这话一出,屋中几人不约而同都看向柳云诗。
柳云诗替那小家伙儿擦了擦满嘴的口水,笑道:
“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此前家中从商时,每每到了冬日前后,父亲都会命人多吞些粮食食盐,说是冬季的时候,北方缺粮,连带着南方的粮食价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最主要的,是冬天会有许多人家吃不起饭,流民增多,多屯的粮食还可以救济穷人。”
柳云诗说这些的时候,目光怔怔望向孩子。
她不敢想,只是短短一年,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这一年的经历,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她在扬州的那个家没了,但又在京城,他们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
那日她醒来后,季辞告诉了她许多。
靖王那一剑并未刺到季辞身上,最后关头季蕴杀了出来,救下季辞后,季蕴身负重伤。
而季辞,也在被靖王囚禁的那几日查出,当初柳家之事的幕后主使,就是靖王和贤王。
而这两人,也在前段时日被季辞亲自监刑,问斩于午门。
至于柳家的财产、柳父柳母的遗物,在他们返程路过扬州时,人还没有进城,柳家那几个叔伯便已经带着一家老小,跪在城门口请罪,将所有东西悉数奉还。
而柳父柳母的坟冢,这次也被他们一道带回了京城,寻了个风水宝地安置了下来。
一切看似都很圆满,只是……
柳云诗视线落在逗弄孩子的顾璟舟身上。
她身体好了后,季辞便先入为主,搬来了主院与她同吃同住,而顾璟舟……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虽然他从没催过她,也没在她面前抱怨过什么,甚至对于她与季辞的孩子也视同己出。
但她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
可她根本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样的答案,因为她自己心里都没有谱,亦或者是,她不忍心给他那个他不想要的答案。
那时候三人在金陵,生死关头没有什么顾忌,可如今日子平和下来,她反倒少了那股冲破世俗的勇气。
人终归是要回归于现实。
楚嬛似乎看出柳云诗的想法,她将孩子交到季辞手中,拉着柳云诗起来,“好了,赶紧起来走了,楚郁姐已经先到了。”
柳云诗早上其实早就起来洗漱过,只是后来又被季辞拉着胡闹了一通,不过此刻衣衫妆容尚算完整。
她被楚嬛拉着朝门外走去。
季辞将孩子交到门外候着的奶娘手中,“我陪你去。”
他今日难得休沐,也想着能多陪陪她。
顾璟舟一看,立刻抬脚跟上,“我也去!”
谁料,他刚迈开脚步,原本还在奶娘怀中滴溜溜个眼睛到处乱瞅的小家伙,忽然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同时伸手紧紧拽住了他的头发。
小婴儿使出吃奶的劲儿拽着,顾璟舟向后一仰,吃痛嘶了一声。
在众人又诧异又好笑的眼神中,他讪讪回头,拽着自己的头发,和小婴儿抢头发。
口中还不忘骂着,“小没良心的,就知道帮着你爹,平时真是白疼你了!等着一会儿打你屁股!”
他刚说完,小家伙儿哭得更凶了,似乎是能听得懂他的话一般,手里也越发用力。
顾璟舟气得不行,眼睁睁地看着季辞用略带嘲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拽着柳云诗离开了。
楚嬛看看他,看看季辞和柳云诗,略带遗憾地耸了耸肩,也跟了上去。
等到他们三个彻底走得没了影儿,方才还哭得脸红脖子粗的小家伙儿忽然安静了下来,又成了一副安安静静的美男子模样,看起来无辜得很。
顾璟舟怒气冲冲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抽出来,在他软嫩嫩的屁股蛋儿上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地骂道:
“跟你爹一个样!道貌岸然!”-
季辞陪着柳云诗,和楚郁她们看了半下午的账。
等到出酒楼的时候,天边已经升起了橙色的云霞。
许是几人许久都没有聚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出酒楼的时候,楚嬛还一脸兴奋地叽叽喳喳,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谁想,一个没留神,竟与准备进酒楼的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
那男人身材高大健壮,楚嬛撞过去时他如泰山一般一动不动。
反倒是楚嬛,若不是被柳云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险些要被那人撞倒在地。
而那个男人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就要继续往里走。
“喂!”
楚嬛叫住他,蹙眉不悦道:“你这人……”
她刚说了这几个字,在看到那个男人转过来的面容时,猛地怔住。
过了两息,她脸上血色全然褪去,身子晃了晃,紧紧抓住柳云诗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去。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朝她看去,就见楚嬛带着不可置信地眼神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是要说话,然而双唇实在抖得太过厉害,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柳云诗又回头看向楚郁,见她也拧着眉,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似是与楚嬛一样,也有些激动。
就连季辞,神色都没有了之前的淡然,也紧紧盯着那个男人,但比之于楚家两姐妹,他的眼中更多了一份警惕。
对面那个男人被楚嬛叫住,又见她神色异常,半天不说话,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姑娘可是方才伤着了?在下给你陪不是,不过此刻在下尚且有要事在……”
话还没说完,楚嬛忽然冲上去,双手紧紧抓住了男人的手臂,“阿南……”
那个男人话音一哽,最后一个“事”字怔怔吐了出来。
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楚嬛握在他手臂上的手,耳尖微不可察地慢慢变红,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挪动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道:
“姑娘……姑娘怕不是认错人了。”
柳云诗这才知道,原来是楚嬛将那男人认成了已经死去的那个阿南了。
她不由抬头,看向对面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赤红色锦缎常服,眉眼英挺,看起来英武不凡的样子。
此刻他耳朵上的红,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染到了两靥。
他不自在地又将自己的手臂往回夺了夺,小声窘迫道:
“姑娘……”
楚郁也在这个时候上前,扶住了楚嬛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拉回来,小声唤了她一声。
楚嬛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急忙后退一步,本想避开直直盯着人的目光,又似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最后盯着男人深深看了几眼,红着眼眶微微俯身,“抱歉,公子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所以我一时唐突了,还望公子见谅。”
听出她语气中的哽咽,那个男人一愣,急忙满面羞红地连连摆手,“无碍无碍,倒是姑娘是不是被我撞疼了,你……你可别哭啊。”
他想上前,又停下,左右看了看,急道:
“我没有哄女孩的经验,姑娘你可千万别哭……”
原本楚嬛的眼泪都已经到了眼眶边,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
“没事,不管公子的事。”
也许此前阿南的死太过突然,让她一直耿耿于怀,此刻乍然见到这个酷似阿南的人时,她一时失了态。
如今缓了过来,倒像是突然释怀了一般。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公子轻便吧,小女子不打扰了。”
“哦,好。”
那人看起来是真有急事,楚嬛说完,他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楚嬛盯着他的背影,复杂的神色中凸显著浓浓的不舍。
岂料那男人走了两步后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似是纠结了一下,然后转回身,大步坚定朝楚嬛走来,然后在她面前站定,道:
“在下名叫陆淮,是随家父来京做生意的,不知姑娘芳名……”
“楚嬛。”
楚嬛忽然笑了出来,带着泪光的眼底满是喜悦,“我叫楚嬛,家住城东楚国公府。”
那男子听到她说楚国公府,愣了一下,面上闪过一抹失落,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走了,姑娘若是身上被撞得有任何不适,可在这间酒楼天字第三号房间里找到我。”
“好。”
楚嬛对他福了一礼。
陆淮也对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有了这个插曲,几人再没了闲逛的心情,原本相约夜里登台赏月,也推到了过几日。
楚郁和楚嬛坐上马车回了城东,柳云诗也跟着季辞坐上回府的马车。
如今他们住的还是季辞在京郊的别庄,两人回去路上,顺道去看了看季蕴。
现在季蕴继承了父亲的侯爵,成了新的勇毅侯,而季辞责备现在的皇帝以护驾有功为由,重新赐了爵位。
季蕴恢复得不错,如今已经能勉强被人扶着行走,圣上特许他再修养三个月,完全大好后再去上朝。
去年初见时候的少年郎,也长成了独当一面的样子。
季辞带着柳云诗跟季蕴聊了会儿,又独自一人去季家祠堂,给季父季母上了一炷香。
两人这才又踏上回府的马车。
马车快行到季府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人大喊着“季大人”追了上来。
季辞闻声动作一顿,略带气恼地压低了眼帘。
柳云诗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唇瓣,轻笑出声,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
“你快去问问什么事,没准找你有正……唔。”
柳云诗话没说完,季辞的唇瓣忽然压了下来,缱绻缠绵地与她完成这个方才被打断的吻。
等到被放开的时候,柳云诗微喘着气,唇瓣水润红肿,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暗含嗔怪看着他。
而那下属,似乎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两人的动静,柳云诗懊恼地响,定是听到了,因为方才她不自觉地喘了好几声。
季辞对她挑了挑眉,“还笑么?要不继续?”
“不、不了。”
柳云诗吓得脸色都变了,一边推他一边往边上躲,“你、你快去吧。”
“嗯。”
季辞隔着帘子略微问了下下属情况,原是某个在查重案的罪犯落了网。
他回头看向柳云诗,“乖,那你先回去,我晚些回来。”
“好。”
柳云诗话音刚落,季辞忽然抬手在她的耳垂上似威胁一般摩挲了一下,语气含笑,“回去后,不许单独和他见面,我会派人盯着的。”
柳云诗耳朵上被他摸得窜起一阵酥麻,她夹紧双腿,忙不迭点头,“知道了,你快去吧,别、别让人等久了。”
季辞轻笑,见她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都是当妈的人了,还是这般娇嫩可人,
他摸了摸她的发,“走了。”-
季辞走后,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到了季府。
柳云诗回到正院,刚要推开门往进走,手却忽然顿住,转身打算去隔壁院子先看看儿子。
然而才刚转过身还未迈出步子,身后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给拽了进去。
柳云诗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整个人就被压在了门上,唇也被大掌捂住。
“嘘,是我。”
听出是顾璟舟的声音,柳云诗身子一松,盯着他的眼睛。
顾璟舟松开她,视线一下落在她红肿的唇上,眸中神色瞬间黯了下来,“他吻你了?”
柳云诗抿住唇,没说话。
顾璟舟低低骂了一声,“就出去看个账,那东西也不老实。”
随即他又嗤笑,“不过今夜他回不来了。”
柳云诗眉心一蹙,心中狂跳不已,“你、他……”
“嗯,是我使人支开他的。”顾璟舟毫不掩饰,望向柳云诗的眼底盛着欲望。
“可你……”
“我怎么?”
顾璟舟掐住柳云诗的下颌,拇指使劲儿揉搓她红肿的唇,恼道:
“这几日,你总是被他占着,你的眼里装的全是他!诗诗……”
他向她压了过来,想要吻她,却被她侧头躲过。
顾璟舟的眸色瞬间变黯,不顾她的挣扎掐住她的下颌。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语气和神色却带着令人心惊胆战地占有欲,“你也该疼疼你的南砚。”
柳云诗眉头紧锁。
她知道,一直被她逃避的那个问题,今日或许是她该做出选择和决定的时候,不知为何,柳云诗的心中忽然冒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来。
眼前的少年早已不复从前的青涩,他对她依旧赤诚而热烈,但她却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顾璟舟,我……”
“诗诗,别说。”
似是察觉到她要说什么,亦或是这几日,他起身已经隐隐察觉她的决定,顾璟舟想要开口阻拦她的话。
柳云诗抿了抿唇,抬手轻轻抚上顾璟舟的眉眼,还是艰难地开了口,“顾璟舟,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也是我……最亲近的亲人。”
……
暮色四合,廊下宫灯晃荡着找出悠悠光圈。
同一时间,季府大门被打开,季辞一袭白衣,被灯笼映照的眉眼矜贵清冷。
陈深在前面掌灯,男人面色无波地朝正院行去,只有脚下急促的步子,透露出几分他的心情。
夜色深沉,原本明亮如玉盘的月亮,也隐在了云间。
那盏灯很快游移到正院门外。
季辞脚步顿了顿,接过灯笼,吩咐陈深,“派人守在院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季辞进去的时候,恰好与从门内出来的柳云诗撞个正着。
他微一蹙眉,扶住她的肩膀向下看去,却见她眼眶通红,他的眸色一冷,“他欺负你了?”
柳云诗不语,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又道:
“我去看看孩子。”
说完,不等他说话,她便径直绕开他走了。
季辞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在院中站了站,这才抬脚朝房间里走去。
房间里,那个男人神色怔忡地望着某处发呆,脸上神情灰败,就连季辞进来都没有察觉。
他像是随时要碎掉一般,刚强恣意的少年人身上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季辞脚步不由一顿,才慢慢走过去。
直到季辞走到他面前,他才像是恍然惊醒了一般,抬眸看见来人是他,顾璟舟恍惚了一下,然后忽然扯着唇角笑了起来。
“来看我的笑话?”
季辞盯着他没说话。
顾璟舟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没意思透了,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维持着体面,扫了季辞一眼,淡淡道:
“我就在京城,一直看着你,但凡诗诗有一丝不快,别怪我将她抢回来。”
说完,他脚步忽又顿住,回头看了季辞半晌,眼圈微微发红,“你别辜负她。”
季辞盯着他,眸光微微闪了一下,并未言语。
顾璟舟走后,季辞独自在房间里待了许久,才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孩子已经睡了,他从后面拥住柳云诗。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季辞感觉怀中的姑娘身子轻颤,他叹了口气,将她转过来面对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温声哄道:
“不哭了,你不是一直想去洛州么?明日我便带你去瞧瞧,可好?”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轻点了下头。
季辞将她轻轻拥进怀中,顺着她的发,“诗诗——”
他轻唤她的名字,语气缱绻,“我此生唯你一人。”
希望你也是。
第96章 番外二
近日隔壁府上来了个“大魔头”,据说爬高上低调皮得不行。
而且自从他来之后,整个扬州城的地皮流氓都没了音信儿,全都乖乖地听从那个少年的命令。
简直是欺行霸市的一把好手。
柳云诗被娘亲抱在怀里,小小的手指一边缠绕自己的发梢,一边歪着小脑袋问:
“娘,你说那个小魔王什么来历,怎么他一来,扬州城就这么满城风雨的。”
柳云诗的娘亲掩唇轻笑,“那是京城来的小侯爷,自然是无法无天了。”
“可是即便是京城来的,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呀,哼!他就是个坏人……”
柳云诗万万没想到,前一天她才在骂他是坏人, 第二日,她就被那个“坏人”所救。
那日她带着丫鬟去街上逛集市,当天恰逢春分,街上人很多,鱼龙混杂。
而惯常跟在柳云诗身后保护的侍卫,也被人群冲散了。
不过柳云诗浑不在意。
她家是扬州城首富,所有人见了她都礼遇有加,即便是地皮流氓,也会惧于她家的威势而不敢拿她怎么样,所以即便没有侍卫跟着,她也不怕。
可就是偏偏在那日,城里来了几个外乡的流民,那些个流民才不管你是什么首富之女还是刺史之子。
柳云诗那时候七八岁,已经张开了些,粉白的脸上隐约可见清丽美貌。
那些人透过人群一看到她,眼神立刻亮了,悄悄尾随柳云诗走至一处偏僻的巷子,将她堵在了巷子里。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出头上的发簪握在手中,威胁道:
“我是梧桐巷柳家嫡女,你们若是敢碰我一下,我爹爹定会叫你们不得好死!”
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软绵绵的威胁那几个人丝毫不惧,反倒觉得新鲜极了,相视一眼,不觉都露出淫靡的笑意。
柳云诗顿时觉得情况不妙,心中也渐渐生出惧意。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面上露怯,左右看了看,不见半个人影。
她心一横,正打算冲过去与那几人鱼死网破的时候,身后树上忽然传来一声少年人的嗤笑。
柳云诗像是听到了什么仙乐一般,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忙不迭回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却在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树上那个少年,正是她昨日才念叨过的那个“坏人”。
此刻那少年一袭黑衣,双臂环胸,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懒懒靠在树干上,居高临下地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恰好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少年明显一怔,原本桀骜的模样不知怎的渐渐收敛了起来,他不自然地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用正在变音的奇怪而沙哑的声音,不可一世道:
“小爷我正在休息,就被你们底下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是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
他从树上跃下来,站在柳云诗前面,只留给她一个英挺的背影。
柳云诗只见他低头颠了颠手中的剑,语气慢慢沉了下来,“你们几个,现在跑还来得及,若是慢了一步,修怪小爷我脾气上来了,有你们好看。”
当时的顾璟舟也不过十一二岁,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那些人一点儿都不惧怕。
只当是某个人家的公子哥儿,从哪个书上看到了什么,学人家侠客的做派。
估计就连他手中的剑,怕都是偷家里大人的吧。
那些人哈哈大笑,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反倒威胁:
“我劝小少年少逞英雄,还是回家去和泥巴玩吧啊,叔叔们和这个小姑娘的事,你不懂……啊!”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下,柳云诗甚至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那人惨叫一声,捂着右边耳朵的位置。
鲜血顺着那人的手指缝往出冒,柳云诗在一看去,地上赫然掉落着一只带血的耳朵。
她死死咬住唇,倒吸一口冷气。
那少年似是听到她的动静,侧头“喂”了一声。
柳云诗吓得一个激灵,联想到自己昨日还说他是坏人,生怕他此刻一个不高兴,连她也一块儿收拾了。
她颤巍巍地扶着墙壁站好,心虚地不敢应声,打算见情况不对就跑。
那少年等了半天,也没见她答话,以为是吓晕了过去,不耐地回头看了一眼,便瞧见她一副对他惧怕至极的模样。
他眼珠子一转,当即就明白了过来,好笑地嗤了一声,转过身用剑缓缓指住了她。
他眼见的那漂亮的小姑娘,脸上最后一抹血色也迅速褪了个干净,他强忍着笑意,慢慢又将剑尖移动,最后指向了最远处一个堆放杂物的墙角,命令道:
“去那后面躲着,不准看。”
似是觉得她不一定听自己的,他又道:
“小爷我杀人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看见,凡是看见我杀人的人,都被我剜了眼珠子,还有——”
见她眼睛乱瞟一副飞快想事情的样子,他又眯了眯眼,慢条斯理道:
“凡是没经过我允许就偷跑的人,都被我敲断了双腿,扔去喂了鱼。”
他话说完,就见那姑娘一副瞬间泄气的模样,哭丧着一张脸,慢吞吞挪到那堆杂物后面。
小小的身影被杂物挡住,只有一片粉红色的裙摆,在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成为唯一的亮色。
顾璟舟心里莫名划过一抹怪异的感觉。
但他那时候尚且不知那就是心动,只当自己是又要打斗时候的兴奋,见她藏好,他就转过了身,对那些人挑了挑眉,“下一个是谁?还是你们一起上?”
顾璟舟武艺高强,又是个混不吝的,打起那几个人来没什么难度。
但他到底年纪小,他们那些人又人多势众,将那些人打跑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挂了彩。
柳云诗一直将自己蜷缩起来,直到巷子里再度安静了下来,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样了,虽说那个人看起来怪厉害的,但万一他被人用暗器所伤,或者干脆觉得打不过丢下她跑了怎么办。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低锵的脚步声渐近,一道阴影罩了下来。
柳云诗抬起自己埋在双膝间的小脸,抬眸看见漂亮少年的一瞬间,眼圈一红嘴一瘪,忽然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委屈至极,一张粉嫩精致的小脸上梨花带雨。
这一哭,让原本想在她面前耍帅的顾璟舟瞬间愣住了,站了片刻后,他忽然蹲下,不知所措地开始哄她。
瞧着他笨手笨脚的模样,柳云诗哭着哭着忽然笑了出来,还不小心吹了个鼻涕泡。
这一下,那少年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笑了好久,柳云诗忽然伸出手指,轻轻摸在他左边眼下的位置。
顾璟舟的笑意霎那间僵在脸上,连身子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敢动,只有被她用手指触到的那一点儿,像是着了火一样滚烫。
心脏扑通扑通似乎下意识就要跳出胸腔。
他吞了吞口水,就听那姑娘用带着鼻腔的声音,软软糯糯道:
“小哥哥,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家去包扎一下吧。”
“回、回家?”
顾璟舟愣了一下,面色肉眼可见的慢慢染上了一抹红,他只觉得身上烧得厉害,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又烫又重。
他从小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不喜欢同小姑娘拉拉扯扯,嫌她们麻烦,但这次是第一次,他想主动同一个女孩子亲近。
他骄傲地抬起头,下意识想拒绝,说“小爷我这点儿伤还算不得什么,才不像你们女子那般娇气。”
然而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说出来的却是“也好,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去一趟吧。”
说完,他就在心里将自己暗暗骂了两句,本想反口说不去,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粉嫩嫩娇滴滴的小姑娘已经拉住他的袖子,带着他往巷子外走去。
顾璟舟一愣,低头看着她拽他的手,莫名有种情绪涌入心间。
回到柳府后,柳云诗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原来这个小哥哥叫顾璟舟,是她手帕交的儿子。
因为顾璟舟和他母亲来扬州的时间短,她还未来得及领她与他们见面。
前几日顾璟舟唯一一次随母亲来柳府,那日柳云诗还恰好出去与闺中密友约会,错过了-
自打知道两家母亲还是故交之后,顾璟舟来柳府就跑得勤了许多。
他才发现,这小丫头根本不像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乖顺淑女,反倒骨子里是个离经叛道的。
于是顾璟舟带着她喝酒逛街,遛马赏花,两个人很快便熟识了起来。
日子就这么缓慢过着,顾璟舟经常是扬州京城两边跑,两个人一同长大,彼此之间亲密无间,都把彼此当做最亲密之人。
后来的某个夏天,柳云诗的外祖父过寿辰,顾璟舟特意从京城赶来扬州,给他祝寿。
那时候柳云诗已经到了十六岁的年纪,及笄过后就能许人家了,而那时候,顾璟舟父亲、母亲相继去世,继母也想张罗着替他相看人家。
虽然顾璟舟从不认为他爹接回来的外室是他的继母,但被张罗亲事这件事,也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情。
于是这次来扬州给柳云诗的外祖父祝寿,也是想同他们一家表明自己的心意。
毕竟对柳云诗或者她的家里人来说,倘若两人在一起,柳云诗就要从扬州来到京城,从此生活在一个远离家人朋友的陌生地方。
顾璟舟担心,她的家里人不同意,也担心柳云诗同自己的心意不同。
寿辰这日,顾璟舟老早就起来,仔细焚香沐浴,好好将自己捯饬了一番。
然而在去到柳家,见到柳云诗的一刹那,他心底还是生出一丝自卑——因为爱而珍视的自惭形秽。
这日那小丫头穿着平日里少见的大红色蜀锦石榴裙,外罩一件纱衣,薄纱轻扬搭在她的肘间,原本清丽的面容略施粉黛,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额间一抹红色花钿衬得她人比花娇。
她刚一出现,就几乎夺去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顾璟舟的视线在她身上仔仔细细停留了几息,回看向全场,见那些年轻公子哥儿灼热的目光,暗暗攥紧了拳,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眼睛都戳瞎。
好在柳云诗并未看那些人一眼,瞧见他在,便提着裙摆小步跑到了他面前,仰着小脸笑看向他:
“你怎么来啦?信中不是说这次有事,不能来扬州了么?”
顾璟舟被她明媚地笑靥晃得脸颊生烫,他看了她片刻,才回过神,道:
“原本是有些事的,不过现在没有了。”
见她不解,顾璟舟凑近她,解释道:
“近来靖王和贤王有不臣之心,陛下本打算让我去捉拿那两人,如今又派了我表哥去。”
“表哥?”
柳云诗忍不住好奇,也小声问道:“你还有表哥?”
“嗯,我表哥叫季辞,你应当听过,回头等你去了京城,我引荐你们认识。”
柳云诗闻言脸一红,趁人不注意,在他腰上挠了一下,嗔道:
“谁、谁说要同你回京城了。”
他口中那个季辞,柳云诗虽远在扬州,倒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唯一能和顾璟舟匹敌的俊美又有才华的男子,与顾璟舟并称“上京双绝。”
同样也是许多贵重少女恋慕的对象。
思及此,她又不由将视线移回被外祖父叫走的顾璟舟身上,她同顾璟舟相识时间长,两人青梅竹马亲密无间。
她也渐渐忽视了他身上的优秀,如今想来,他这样的男子,在京城定然有许多世家小姐喜欢,他……这次回去,是不是就该议亲了。
宴席总是大人们推杯换盏维持关系的场所,柳云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待了没多久便觉得闷得慌,干脆趁没人注意到她,起身偷偷溜了出去。
柳府后花园的荷花开得正好。
她刚走到湖边,绕到一处巨石后面,想要拉过小舟的揽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为熟悉的脚步声。
柳云诗头也不回,一边使劲儿拉揽绳,一边道:
“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
身后脚步一顿,紧接着,柳云诗便觉得背后似有若无地挨在了男人的背上,顾璟舟的手从背后绕过来,同她一起拉着绳索。
而她这样看去,几乎是被他抱进了怀中,他胸膛的热意,透过夏季薄薄的衣衫晕染了过来。
柳云诗僵着身子,魂不守舍地做着拉绳索的动作,只觉得自己脸颊烫得厉害。
“你、你就不能离远些,大夏天的,好热。”
小船被拉到岸边,柳云诗为了不让他察觉出异样,先发制人责怪他。
顾璟舟一愣,待看清她脸上的红晕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少年眉眼张扬,阳光下脸笑容都明艳又肆意,柳云诗被他笑得脸更红了,哼了一声,转身上了小船,拿起船桨作势就要划船。
顾璟舟神色一变,“哎”了一声,趁小船驶离岸边前也跟着一步跨了上去。
两人坐在船上,顾璟舟怕她再羞得万一一个想不开跳了船,没敢再逗她,捡着近来发生的趣事同她说了许多。
后来在一片遮天的莲叶中,小船摇摇晃晃,柳云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顾璟舟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盯着柳云诗嫣红的小嘴,只觉得浑身发烫,口干舌燥。
他急忙转过视线,企图通过看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但眼睛越是不看,心中就更忍不住想,一时间,他又思及方才同她外祖父说的那些事,顾璟舟忍不住回头,重新盯着那双小嘴看了半天。
他手中无知无觉地划着船桨,重重吞咽了几下口水,最后轻轻凑到柳云诗身旁,缓缓府下了身子。
那两瓣双唇比想像中还要柔软,甜甜的糯糯的,像是昨日她送给自己的那碗冰酪。
原本只想挨一下便离开的,顾璟舟没忍住,在她唇上含了含,又伸出舌头,轻轻描摹着她美好的唇形。
许是做贼心虚,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耳朵中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恰在此时,柳云诗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嘤咛了一声。
吓得顾璟舟急忙坐正身子。
过了片刻,见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他左右看了看,像是上瘾一般,又大着胆子吻了上去。
直到天色向晚,顾璟舟瞧着柳云诗睡得越来越不踏实,急忙闭起眼睛学着她的样子装睡。
果不其然,未出片刻,柳云诗便醒了过来。
顾璟舟紧张地身子都绷直了,他感觉她起来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本以为到此就结束了,谁料,那小姑娘突然大着胆子趴了过来,在他脸上摸了摸。
停了几息,顾璟舟忽然觉得脸颊上一阵湿软。
他身子一震,险些没忍住醒了过来。
后来天色渐渐晚了,两人谁都没舍得开口说离开,直到柳府的下人找了过来,他们才从莲叶中出来。
外祖父一瞧见两人的样子,当即明白了过来。
他将柳云诗叫到一旁,小声问了她几个问题。
顾璟舟在远处,只遥遥看见两人相谈的背影,但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到最后,柳云诗若有似无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红着脸,极小极轻地点了下头。
那一瞬,顾璟舟只觉得脑中像是有一朵烟花炸开,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么轻飘飘的感觉。
果不其然,柳云诗的外祖父同她说完话后,叫柳云诗现行回去了,后来他又将顾璟舟叫去。
说的,便是顾璟舟今日白天时同他提到的事情。
外祖父到底是不放心柳云诗一个人去京城,顾璟舟便提出,他可以先在扬州城成了亲,小住半年再回去也行。
外祖父想了想,还是没答应,毕竟哪里有让堂堂小侯爷上门的道理。
顾璟舟又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但着柳家一家老小的面,起誓对柳云诗好一辈子,不纳妾不收通房不养外室,俸禄全归诗诗所有。
就差将自己也白送给她了,柳家人自己都有些听不过去了,才连忙制止了他,首肯了这座婚事。
那一夜,到底是怎么离开柳府的,顾璟舟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自己飘飘然,像是喝醉了酒,心中的欢愉像是一只雀跃的鸟在天际翱翔。
成亲的日子很快。
顾璟舟亲自来扬州城接的人,虽然婚礼不在扬州城办,但他带来的彩礼,从扬州城的城门口一直堵到了柳家。
就连扬州城本地人都说,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浩大的嫁娶声势。
……
后来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两人提起那日在湖中泛舟这件事。
柳云诗眨了眨眼,红着脸告诉他,其实在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就醒来了。
只不过那时候太紧张了,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能装睡。
顾璟舟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柳云诗也跟着笑。
笑声持续了许久,直到柳云诗对上顾璟舟满含欲念的眸子,她一愣,脸颊不由泛了红。
“诗诗……”
顾璟舟轻轻叩住她的后脖颈,眼帘下压,落在她娇嫩的红唇上,慢慢俯了下去,“我爱你。”
春夜悠悠,红纱轻垂,烛光轻晃着燃了整晚-
全文完-
完结+番外
第91章
“商量?”
靖王冷笑一声,倒是松开了柳云诗的头发。
他一把用手肘内侧卡住柳云诗的脖颈,一边将一把匕首缓缓贴在她的脸上游移,笑道:
“我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我等了你几日,就在等你开城门,谁想到你们这么不识抬举。既然不你们不珍惜这个女人,那不如,我将她收了……”
“你把刀放下!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顾璟舟看见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柳云诗惨白的脸上游移,他还是没忍住,高声喝了起来。
季辞侧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似是对他刚才那句话的认同。
这次靖王倒是再没动作,他低头看了眼柳云诗裙裾上的血迹,哼笑一声,直接对季辞和顾璟舟喊话:
“你俩,让金陵城开城门,然后你俩乖乖束手就擒,我要邀约你们来我帐中瞧瞧,咱们仨也好叙叙旧。”
“靖王……”
季辞眯了眯眼,“开城门可以,但你也瞧见了,如今她血流不止,恐有性命之忧,我们愿意答应你条件的前提是……”
季辞视线压根儿不敢往柳云诗身上看,他怕他会发疯,做出或者说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和话语。
他说到这,顿了顿,似乎在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须臾,才接着道:
“我们答应你条件的前提是她们母子平安,说白了,我告诉你,我从未看中过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她倒贴上来,只不过大夫说她腹中的孩子是男孩儿,我才勉为其难接受了她,若是她腹中孩子出了问题,你信不信,我会让你的宏图霸业,就此终止。”
季辞的语气略显轻蔑,轻飘飘的没看出一丝着急。
靖王仔细观察,就连一旁的顾璟舟似乎也没了方才的紧张,歪着身子懒懒坐在马上,一副看好戏的闲散模样。
这让靖王不禁怀疑,自己探子所探到的情形是否正确。
他不知道几人在京中什么样,他的所有知道的信息都是从那几人到金陵后的。
只知道他们三个同吃同住,季辞和顾璟舟都对她极其宠爱,这女的又怀了孕,仅此而已。
若是当真算起来,他还真不晓得他们的关系。
如今看两人的样子,莫不是真只为了这女人腹中的孩子。
靖王筹谋多年,也不是被季辞三言两语就能骗了的,他冷笑了一下,刀锋一转,直抵柳云诗凸起的小腹,对季辞笑道:
“既然季大人只关心孩子,不关心这个女人,那我就把孩子剖出来给你如何?至于这个女人是死是活,应当在你季大人看来,不重要吧?”
话音落下,季辞忽然嗤笑一声,身下的马似乎有些不耐,他扯紧缰绳将马控制住,淡淡道:
“只要您能保证,剖出来的孩子能活,你就剖吧,反正这个女人——”
他话说到这,才敢将眼神放在柳云诗身上,只淡淡扫了她一眼,然后满眼厌恶地移开目光,“这个女人,我已经厌恶了。”
“是么?”
靖王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匕首更近一步,“那敢情好,那我现在就将孩子剖给你,你给我开城门!”
“对了,许久不见,张氏和孩子现在如何了?”
季辞目光落在靖王那柄匕首上,忽然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话音刚落,果然见那匕首一顿,靖王瞬间像是变成了一只炸毛的野兽,将匕首“光”的一声狠狠插入地下,喝道:
“你还敢问!季辞!你当初杀我弟弟的时候,可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在我的手中!!”
“落入你的手中?”
季辞挑眉,故意将自己身上左右看了看,“我现在似乎是站在我军阵前吧?谈何落入你的手中?你要想替你弟弟报仇,恐怕得等下辈子了。”
在他身侧的顾璟舟一直没说话,但在听见他方才提起张氏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侧头看向他,本想劝阻,却被季辞一个眼神止住。
他们现如今不敢轻举妄动,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如今就是一场与靖王的博弈,稍有不慎便可能毁于一旦。
但顾璟舟记得,那个张氏是靖王弟弟的妻子。
而靖王的弟弟与靖王感情颇深,那年靖王弟弟因为犯了重罪,被季辞缉拿,后来受不住严刑拷打死在狱中。
虽说那些严刑拷打都是季辞的一个下属想要立功偷偷做的,但这个梁子,还是被靖王算在了季辞的头上。
此刻季辞故意提起这个,一下就激起了靖王的恨t意。
果然,靖王听了季辞的话,恨得牙痒痒,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季辞乘胜追击,“你不知道,你弟弟在狱中时,是被我挑断了手筋脚筋,挖了眼睛,然后他一直哭着喊哥哥,我嫌吵,又割了他的舌头,啧,他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啊,被我折磨了整整十日,才慢慢咽气。”
眼见的靖王失去了理智,季辞又道:
“冤有头债有主,你在两军阵前折腾一个怀孕的女子,即便后面你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也会成为你的污点,不如——”
他这次才第二次看向柳云诗,一双漆黑的眼底迸射出深不见底的柔情。
他对她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在她挣扎痛苦的眼神中移开视线,再度看向靖王,“不如,用我,来换她,如何?”
此话一出,季辞身后的江州刺史最先坐不住了。
他驱马上前一步,忧虑劝道:
“大人万万不可,你身份贵重,且如今危难之际,正是需要您稳定军心的时候,即便此刻的镇西军有顾将军,但京城的众臣工还等着您啊!”
季辞并未回头,他的视线注视着靖王,余光却近乎贪婪地落在柳云诗身上。
尤其是她裙下那一抹刺目的红,令他不自觉收紧手心,心如刀绞。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急忙别开视线,这才冷静下来,道:
“章大人不必多劝,今后尔等全听顾将军指挥即可。”
说完又回头重新看向靖王,神态懒懒的,似乎胸有成竹,对于这次交涉的结果浑不在意一样。
“靖王也听到了,江州刺史都知道,那个女人微不足道,你觉得你能拿她威胁到我么?还是觉得我会昏聩到为了一个女人,去毁掉整个大周的基业?”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愿意,我们便做交换,三日后,南砚开城门迎你进城。若是不愿,你的北上之路,就此终止。”
“我凭什么相信三日后你们会开城门?要是这三日你们耍诈怎么办?”
靖王显然被季辞的话说动了。
确实对于他如今的大业来说,一个季辞,顶十个这样的女人,更何况季辞今天提到了他的弟弟,又让他心中恨意上涌。
季辞低眼睨了他一眼,笑道:
“就凭你……没得选。”
“各地藩王纷纷以奔丧为由起兵,而眼前阻拦你的是顾璟舟的镇西军,你觉得没有我们的首肯,你从金陵城过去的胜算,有几成?”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柳云诗身上。
她的面色苍白,好看的眉紧紧拧着,似是痛苦到了极致,那双垂在下面赤裸的双足冻得发紫,鲜血沿着足尖滴到了地上。
整个人看起来几乎要受不住,随时有可能会昏迷过去。
季辞的心猛地一揪,实在压不住情绪,对靖王说话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靖王,我只数三声,三声之后,你若是还没有考虑好,休怪我们兵戎相见。”
季辞说话的时候,顾璟舟也如一头狼一样,手中紧握长刀,死死盯着靖王,浑身散发着锋利的杀意。
“一。”
靖王方才本就被季辞的话说动,此刻见他们这幅势在必得的模样,心中又生了退却。
他此行志在夺取京城那个位置,讲究的是一个速战速决,如今已有其他藩王效仿他的行为,以进京奔丧为由起兵。
再者,京中到底如今是在贤王和皇后手里,他与他们只是同盟,若是夜长梦多,让他们彻底把持了朝政,亦或是他们见他被久困于此,不能给他们支持,生了异心去找旁的藩王结盟,对他来说都是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二。”
季辞的声音稳稳传来,带着漫不经心的威胁。
“三……”
“好!”
三字声音未落,靖王忽然打断他,冷冷盯了他一眼,威胁道:
“你自己过来,等你到了两方中线的位置,我就放了她,季辞,你休要耍花招,三日后,顾璟舟若不开城门,本王就将你的头挂在城门上!”
“随你。”
季辞轻飘飘说了句,翻身下马。
“表哥!”
他刚迈出一步,顾璟舟终是没忍住,出声唤住了他。
季辞脚步一顿,也回头,与马上的少年对峙。
季辞看过去的眼神平静,唇角挂着一丝清浅笑意,那模样让顾璟舟忍不住蹙起了眉。
总觉得他像是在托孤一样。
“南砚……”
“不可能,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将来养育,别指望我,要么等诗诗生下来,我就会让它叫我爹爹,我带着诗诗远走高飞,让它连知道亲爹的机会都没有。”
顾璟舟打断他的话。
明明此前还恨不得他去死,但真到了这一日,他却忽然觉得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季辞听见他的话,忽然笑了一声,然后什么话也没再多说,朝着柳云诗的方向走过去。
他走得并不算慢,一步一步闲庭散步一般。
及至到了中线的位置,他就停了下来,定定看着已经带着柳云诗站在中线位置的靖王。
靖王也不是磨蹭的人,一把将柳云诗推了过去,季辞猛地转身将她扶稳,递给追过来的季辞。
他只来得及在扶她的时候,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他其实有机会再摸摸她的肚子,但他没有。
很快,柳云诗被顾璟舟抱起迅速回到自己队伍的时候,季辞也被靖王的人绑着,拖到了马后。
第92章
柳云诗昏昏沉沉间,隐约知道是季辞拿他自己换了她。
她想开口阻止,但只张了张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肚子一阵阵绞痛,身上体温迅速流逝。
她只能强迫自己回头,遥遥看了眼跟在马后的男人。
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亦或者说,这一刻就是他刻意筹谋的结果。
他一袭白衣胜雪,远山如画一般的眉眼温柔,身姿纤拔若松,晃眼一看便璀璨的令人移不开目光。
恍惚之间,柳云诗似乎看到了从前第一次,在季府门口看到的他。
那时候他被一群下属簇拥着,走到季府门口,那么鲜明而众星捧月的一个人。
她浑身狼狈至极,看着他犹豫了许久,才小声唤了声“公子”。
季辞本都已经走了过去,闻声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然后立于台阶之上,缓缓回过头来。
日光落入他琥珀色瞳眸中,闪烁着熠熠光耀,又如深潭泛着粼粼波光。
他唇角含笑,压着眼帘看向她,淡声问:“姑娘是?”
如今回想起那一幕,柳云诗方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其实早在那时候,那个璀璨又清逸的公子哥儿,就在她心间刺入了一道小小的痕迹。
只不过当时,她未曾察觉罢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亦缓缓回头朝她看去,原本就温柔的眉眼此刻更是蓄满了缱绻和眷恋,虽是被绑在马后面,却没有一丝狼狈。
他深深看她一眼,对她微微抬了抬唇角。
柳云诗的泪一瞬间涌了出来。
这一刻她似乎能读懂他眉眼间的意思,她忽然生出许许多多的后悔。
当时倘若不从他身边逃开,或者这几日,她多关心他一些,那日他母亲身死,到现在她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关心的话。
眼泪模糊了眼睛,柳云诗赶忙擦去,一瞬不瞬地盯着季辞,近似贪婪地看不够一般。
她好怕,这一面就是此生见他的最后一面。
好怕他一转身,他们之间便是永别。
可他是她腹中还是的父亲,在她决定与他好好过的时候,她的生命中怎么可以突然没了他。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柳云诗心中像刀绞一样,伴随着小腹一起狠狠折磨着她。
可尽管她再认真地看着他,他还是在靖王一声呼和声中被带走了。
瞧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柳云诗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从顾璟舟身上跳下来,一把推开他便要追着季辞而去。
顾璟舟神色陡变,急忙将她重新拉回来搂在怀中。
“诗诗!诗诗你别冲动!我们定然会有办法救他!诗诗!”
柳云诗已经哭得丧失了理智,一下下狠推他,哭到窒息:
“你们!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你听我讲,诗……”
“顾璟舟!从前你就想杀了他!如今他被带走,趁了你的心吧!”
顾璟舟的话蓦地卡在喉咙里,他神色痛苦地看向柳云诗,手中却不敢放开分毫。
柳云诗说完这句话后,也怔了一下。
她方才心里难受,便想让他也难受,才丧失理智地说出了那句t话。
她渐渐止住哭声,抿了抿唇,小声低头道歉:
“对不起,南砚,我不是……”
“我知道。”
顾璟舟的语气中终于也忍不住带了哭腔。
此刻季辞的身影已经淹没在敌军重重叠叠的人马之后,他方才那句话说的太重,尤其是提到了靖王的弟弟。
杀亲之仇再加上政治立场的对立,也许柳云诗不知道季辞会受到什么折磨,但在战场上浸润多年,也俘获俘虏无数的顾璟舟却是一清二楚的。
他抬眸朝着季辞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轻轻搂住柳云诗,极尽温柔道: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诗诗,你难受就哭出来,我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将季辞救出来。”
柳云诗从被靖王抓去就一直胆战心惊,方才在马背上又受了惊吓,后来眼睁睁看着季辞替了她。
她从身体到心理都受了不小的刺激,在听见顾璟舟这句温柔的安慰后,她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四周一片虚无,黑濛濛的丛林中什么也看不见。
到处都是彻骨的冷,寒雾落在手臂和脖颈上,化成一层湿漉漉黏腻腻的冰凉。
柳云诗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漫无目的地在漆黑空阒的林中,不知该走向哪里。
忽然,前面出现一道微弱的光,像是将黑幕撕开了一道口子,那泛着微弱光芒的地方,隐隐发出温暖的热意。
柳云诗瞧着那里,不自觉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光源的方向移动。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的呼唤,“诗诗……”
她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朝后看去,却只看见一片黑暗。
柳云诗歪着头想了想,只觉得那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于是她又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这次的声音比方才要清晰许多,男人含着悲伤和急切,又唤了声,“诗诗……”
柳云诗脚步彻底停住。
她向后看了一眼,那声音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大。
忽然,她终于想起,那是顾璟舟的声音!是她的少年郎,她的南砚,她的……爱人。
就在她想起来的那一瞬间,远方的光束突然消失。
整个丛林开始扭曲、旋转,连带着她一起被狠狠撕扯。
然后“砰”的一声,黑暗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铜镜,光一下涌了进来,声音清晰灌入耳中,柳云诗感觉身上撕心裂肺的疼。
“醒了!夫人醒了!”
柳云诗恍惚了一下,听出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的声音,她下意识蹙了蹙眉。
就是这个老大夫骗了她,害得她没流掉孩子不说,还被季辞和顾璟舟重新找到。
季辞……
季辞?!
柳云诗蓦地睁开眼睛,一瞬间什么都想了起来。
“诗诗!”
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顾璟舟沙哑的声音,同黑暗中那个声音重合在一起,“诗诗,你怎么样?哪里还不舒服?”
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
柳云诗缓慢地回头,视线落在顾璟舟憔悴的面容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继而朝着他身后看去。
房间里站了许多人,都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楚郁、楚嬛、老大夫、甚至顾璟舟不知从哪儿将绿鸢都带了过来。
小丫头此刻圆圆的脸上满是担忧,再没有她第一次见她时候的纯真。
然而这么多人,却唯独没有那个人。
顾璟舟见她不说话,心中一惊,看了戴渊一眼,急忙又小心翼翼唤了声,“诗诗,你……认识我是谁么?”
柳云诗闻声,这才重新看向他。
她想对他笑,却扯了个比哭还难堪的表情,“南砚……”
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像是两块儿粗粝的石头互相碾磨。
顾璟舟闻声,眼圈比方才还红,急忙从楚嬛手中接过水杯,小心翼翼扶着柳云诗起来,“喝些水润润嗓子。”
柳云诗应了声,一动,才发现浑身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哪哪儿都疼。
她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向下看去。
被子下,小腹依然圆润,她的目光一顿,心中忽然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的孩子还在,她和他的。
但季辞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璟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解释道:
“幸亏回来的及时,大夫医术又精湛,孩子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到底身子受损,孩子只有六个多月,大夫说……你如今需要静养,不可再……情绪激动。”
柳云诗没说什么,缓缓将手放在了小腹上。
那孩子很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它隔着被子在她手心的位置轻轻拱了拱,像是在哄她,告诉她:
“娘亲,不要伤心,你还有我。”
感受着手心那一点点蠕动的感觉,柳云诗缓缓勾起唇角,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她急忙用手擦掉,强迫自己心情好起来,点点头,“我知道的,南砚,我想喝粥。”
听到她要吃东西,顾璟舟的眼眸都跟着一亮,还不待她说话,身后绿鸢忽然兴奋道:
“大夫恰好开了药膳粥,我去给主子熬粥!”
说罢,欢快地跑了出去。
楚嬛吆喝一声,“还有我!”也风风火火的跟了回去。
楚郁朝着床上的柳云诗看了一眼,温声安抚道:
“诗诗若是难受,随时叫我或者楚嬛,最近我们都住在府上。”
“好,”
柳云诗笑道:“多谢楚郁姐。”
楚郁对她笑了笑,看了老大夫一眼,和他一起出去了。
等到房间中只剩下了顾璟舟一人,他才像是憋了许久一般,一下子搂着柳云诗的手臂,哽咽着叨叨出声:
“诗诗……诗诗……”
柳云诗昏迷的时候,他本来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她说,但如今她醒来,他又觉得,其实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只要她能好好的,就是最幸运的事情。
柳云诗任他抱了一会儿,轻叹口气,“你不是说让我切勿情绪激动么,你怎么反倒这样。”
从前两人年少的时候,顾璟舟就是开蒙较晚的那个。
如今柳云诗有孕,母亲的天性让她心性越发比顾璟舟成熟。
虽然他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像个修罗战神,但最近这段时日,在柳云诗面前,却让她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的影子。
顾璟舟听她这么说,肩膀一僵,在她肘弯间闷了一下,然后缓缓直起身子。
“我昏迷了多久?”
柳云诗问他。
如今她的孩子还在,她虽然很难过,但也想控制好情绪,更何况季辞已经被俘虏,即便再难过也无济于事。
不如商讨一下,如何能将他救出来。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朝廷派了使者过来,如今正在城门外等着。
第93章
柳云诗和顾璟舟对视一眼,现如今的朝廷,正是贤王、靖王和皇后把持的朝廷。
他们会派何人来?
顾璟舟蹙眉问:
“来的是谁?”
朝中之人他没有不知道的,即便倒戈向了新朝廷,想必也是他认识的。
然而当外面之人报出使臣名字的时候,柳云诗和顾璟舟都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那人在门边,沉声道:
“来人是两江总督——季蕴季二公子。”
……
寒风凌冽,城门外独站一人,少年一袭黑衣,眉眼同季辞有些相似,却又多了几分锋利。
反倒像是从前的顾璟舟一般。
他望着缓缓打开的大门,舔了舔后槽牙,收刀入鞘,抬步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季蕴带来的兵马全都屯兵在五里开外,同靖王的兵马隔河而息。
他这次来,是奉朝廷之命来劝说顾璟舟的。
季蕴脚步低锵,一路走进去,望着城中繁华,眸底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感慨。
金陵城怕是如今大周为数不多的,没有战乱的地方了。
京城前段时日那场动乱,如今想来都令他刻骨铭心。
尤其是……他还在那场动乱中失去了母亲。
季蕴知道,母亲其实一直对兄长不好,但对他却疼爱有加,所以从前小时候,即便他怨母亲对兄长严苛,又觉得自己是最没有立场的那个。
贤王控制皇城内外的时候,他第一个倒戈向贤王。
以至于守旧的顽固派,抓了他的母亲,后来母亲在动乱中不知被他们谁杀死。
从此,季蕴就背上了间接害死母亲的罪名。
他知道那些守旧派私底下如何骂他是两面三刀的小人,正如此刻,顾璟舟看着他时嘲讽的神情。
季蕴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嫂嫂呢?”
城楼上风大,顾璟舟缓慢从台阶上走下来,风吹卷着他的头发和衣摆。
似是没想到,见面第一句话季蕴会说这t个,他不无意外地挑了挑眉,然后歪头故作思考了一下,笑问:
“你是问,你的表嫂,还是你的嫂子?”
顾璟舟是季蕴的表哥,季辞是季蕴的亲兄长,所以顾璟舟话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季蕴没空跟他打哑谜,直接问:
“她好不好?”
朝廷派他前来,他本不愿这么积极,一路上磨磨蹭蹭,行军缓慢。
直到前几日,听闻了金陵城外靖王的那场发难,他才着急了起来,带着精锐现行赶了过来。
“她现下是好的。”顾璟舟语气冷淡,说话间已经到了季蕴跟前。
季蕴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季蕴,你是真没良心呐……”
顾璟舟立在他对面三步远,双手环胸,淡淡看向他。
季蕴到底年纪小,又不像顾璟舟常年在战场杀伐,如今两人面对面站着,即便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气场也相去甚远。
季蕴在他面前,就像是个世家里面宠大的宝贝疙瘩。
他压着眼帘轻嗤一声,接着道:
“你见了我,没问我一句,没问你亲哥一句,开口就问自己的嫂嫂,你知不知廉耻?”
“我再是不知廉耻,也至少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不像你,与我哥两人共事一女。”
“那又如何?”
顾璟舟笑得混不吝,“嫌我们不带你?”
“你……”
季蕴被他这惊世骇俗的不要脸气得脸色涨红。
顾璟舟见他这副模样,心满意足地砸砸嘴,一面往府衙方向行去,一面问:
“你见过靖王了?”
季蕴跟在他身后,“见过了,明日你们开城门。”
“凭什么?”顾璟舟头也不回,不屑道:
“就凭你季蕴来了?你拿什么作保?保我这一城三万五千余百姓的命?”
顾璟舟问完,季蕴没有立刻说话。
顾璟舟余光往后瞟了他一眼,也没再开口。
到了顾璟舟住的府邸,季蕴在府门口停下脚步,“能带我去看看她么?”
季蕴的语气透着古怪,顾璟舟仔细往他脸上看了半天,忽的神色微变,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没有拒绝,低声道:
“走吧。”
两人进去的时候,柳云诗收拾齐整,正在往炉子里添炭火。
季蕴看过去,炉子上架着一个提梁壶,里面煮着新茶,看样子,应当是她专门在等他的到来。
季蕴的眼神一亮,就见她听见门响,笑着迎上来,熟稔地替顾璟舟取下披风。
而顾璟舟也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银钳,继续往炉中加炭。
季蕴瞧了两人一眼,微微垂下眼睫,自己解了披风放在一旁,与那两人相比格格不入。
须臾,这才听柳云诗问道:
“你来了。”
两人自打上次,他和顾璟舟当街互殴时见过,之后就再未见过面。
季蕴抬眼望去,那原本清丽的面颊带了些媚态,再顺着向下,水红色的蜀锦段子底下,柳云诗的小腹凸起。
她似乎有些艰难,一手扶住自己的后腰。
他神情闪烁,点头,“嗯。”
柳云诗瞧着他的模样,记忆忽然不受控制地飘向了从前,她杀了人的那个夜晚。
他是第一个冲上来,接下披风将自己护在怀中之人,那时候即便铁证如山,他依旧愿意相信她。
那个赤诚的少年郎,如今也成了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奉朝廷之命远赴江南。
只是不知,如今二人再见,是敌是友。
她眼中的警惕季蕴看在眼里,却没多做解释,只是问她:
“身体……还好么?”
“嗯,”柳云诗颔首,“都好。”
至此,两人又再没了话说。
坐了片刻,季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哑,“那你先休息,我与顾璟舟去隔壁相谈。”
“好。”
柳云诗准备起身相送,被季蕴和顾璟舟二人同时出声制止。
她也未再坚持,看着二人的背影离开。
两人一直谈到深夜,等顾璟舟带着一身潮湿的冷意进屋的时候,柳云诗已经朦朦胧胧倚在床头睡去。
顾璟舟满眼心疼,急忙褪了外衣,站在炉子旁将自己的里衣烤热了些,才小声走到床边,轻手轻脚搂着人放平躺下。
柳云诗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
瞧着她眼睛都睁不开了,顾璟舟替她掖好被角,小声道:
“你快睡,我收拾完就过来。”
“你们聊了什么?”
戴渊给柳云诗开的药里面有少量安神的成分,柳云诗实在困得不行,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问了一句,“季蕴人呢?”
“他已经出城了,他的大本营在城外。”
顾璟舟坐到床沿,耐着性子跟她低声说,“我们没聊什么,就是明日开城门,到时……可能有法子将季辞接回来。”
“将他接回来?”
柳云诗一下来了精神,“意思是明日开城门时,他会在么?”
“嗯。”
柳云诗睁眼看向顾璟舟,眼底哪儿还有一丝睡意,“明日我跟你一起上城楼上。”
“不可……”
“南砚,我要去。”
“不行!”
“你不让我去,我也会悄悄去,到时候恐怕更危险!”
柳云诗打断他的话,态度强硬。
她明知道他关心她,却故意用这种关心去威胁他。
顾璟舟瞧见她眼底的执着,想了想,无奈道:
“罢了,到时候你要乖乖听我的话,我让楚嬛陪你一起。”
“好。”
柳云诗乖顺应道,这才像是心满意足一般,对他笑了笑。
顾璟舟看了她一眼,无声叹息,“那你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嗯,”柳云诗被顾璟舟扶着躺下,拉住他的衣裳,“明日……你也要小心。”
顾璟舟转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她须臾,笑地张扬:“知道。”-
第二日一早,柳云诗就跟着顾璟舟一道起来去了城楼上。
他们到的时候,江州刺史已经在城楼上候着了。
见到顾璟舟,他对他行了一礼,顾璟舟亦对他略一颔首,问:
“可瞧出了什么端倪?”
“并未。”
江州刺史道:
“许是那靖王太过自大,又或者是季二公子想了什么法子,总之靖王那边并未有什么动静。”
两人说话的时候,柳云诗极目眺望,在乌压压的靖王军队中,并未瞧见季辞的人影。
不过她也不敢多问,怕分了顾璟舟的心,安安静静在角落里待着不给谁添乱。
顾璟舟的视线也朝下面扫了一眼,抬手招来程宿,问:
“我们的人呢?”
“回主子,都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顾璟舟闻言,视线状似随意地来回扫了一眼,城中又挑着担子的贩夫走卒,有酒肆的小二,还有买糖葫芦的大爷。
但若仔细看去,那些人皆体格高大,皮肤黝黑,眼中透着杀意。
“城中百姓可疏散完了?”
“全部疏散到城东的几个坊间了。”
“好,待会儿看我的命令行事,”顾璟舟往后看了一眼,小声命令道:
“重中之重,是保护好诗诗。”
“是。”
程宿应了一声,抱拳离开。
城楼上风大,柳云诗今日穿得后,顾璟舟在出门前又特意给她手中塞了个汤婆子。
可不知为何,也许是紧张,她此刻站在这里,还是觉得有些微微发抖。
顾璟舟过来,扶着她到后面背风的一处房间坐下,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
见她要推拒,他赶在她之前说:
“你若是推拒,我现在便让人带你回去。”
柳云诗这才作罢。
她抿了抿唇,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程宿敲门进来,急道:
“主子,季大人被他们带过来了!”
程宿的语气有些着急。
柳云诗心中突地一紧,急忙站起身来,一把抓紧顾璟舟的手,“南砚,我要出去看!”
第94章
“不行……”
顾璟舟下意识拒绝。
今日这一战凶险万分,带她到城楼上来已是极限,若是柳云诗有任何一点闪失,顾璟舟觉得他自己恐怕都难以承受。
此时恰好一阵寒风呼啸,窗户被风吹开,窗外骚乱的声音越发传入耳中。
柳云诗强忍眼泪,攥着顾璟舟的手臂无声哀求。
顾璟舟定定看了她两眼,终是叹息一声,软了心,道:
“那你随我一起出去,就站在我身边,哪里也别乱跑。”
“好。”
柳云诗连连点头。
她知道顾璟舟是关心她,也知道其实在此刻凶险万分的情形下,待在府上是她最好的选择。
但一想到那日季辞换回她时候的场景,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一刻也放不下来,她没办法不去亲眼看着季辞平安。
柳云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脚步虚浮地硬撑着随顾璟舟t来到了城墙边。
乍一眼看去,便瞧见了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中,被人绑在马旁的季辞。
他临走时候穿的白色缎面长衫,如今已经被血污染得瞧不出颜色,离得有些远,柳云诗即便努力看过去,也瞧不出他身上到底受了多少伤。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季辞便艰难地抬起了头,视线遥遥定在她的身上。
柳云诗心中一紧,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她能站在这里看着他,已经是顾璟舟给她最大限度的妥协,她不能再影响他们一丝一毫。
远处季辞看了她半晌,然后对她扯唇笑了笑,又淡淡摇了摇头。
柳云诗知道,季辞的意思是,他很好,让她不要在这里待着,太危险了。
柳云诗同样对他摇了摇头,继而也缓慢地勾起唇角,用唇语无声对他说,“平安回来。”
“靖王……”
等了半晌,顾璟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若是答应开城门,你能保证我城中百姓的安全么?”
柳云诗还是第一次听到,顾璟舟站在城门上与敌军谈判的语气,同从前对她的或温柔或无赖的语气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充满威压的男性气息,是令在场之人都心颤的暗含杀意的威胁。
柳云诗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喊话时,胸腔微微的震颤。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顾璟舟,杀伐决断的大将军,藐视生死狠厉凶残的沙场修罗。
而他仅有的一点温柔,也都尽数给了自己。
柳云诗侧头看了他一眼,男人五官英挺的侧脸,已经彻底褪去了少年时候的稚嫩。
她抿了抿唇,手下意识放在肚子上,往下楼下,骑马立在队伍最前方那个锦衣男人。
靖王似乎也察觉到她在看他,对她挑了挑眉,似乎在说“又见面了。”
柳云诗对他恨得牙痒痒,冷冷别开视线。
就听那人大笑了两声,对顾璟舟道:
“顾将军请放心,只要你肯开城门,届时季大人我们也会安全送回,到时候,你和季大人就还是我大周的肱骨之臣,而至于你说的金陵城中的百姓……”
“我们本就是为了借道金陵去京城奔丧,大周的每一个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我身为皇室宗亲,自然也当护之爱之,不知道顾将军到底在不放心本王什么!”
靖王的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顾璟舟挑了挑眉,视线不经意瞥过另一侧队伍中的季蕴,笑道:
“昨夜季总督与我相谈甚欢,季总督几次说过,朝廷有意重用于我,倒是叫我受宠若惊,但也叫我想明白了,这不,今日就来城门上亲迎靖王入城。但——”
他拖长了语调,神情冷了下来,道:
“既然诚心开城门迎靖王,那么靖王是不是忘了一件什么事情?”
“哈哈!”
靖王回头看了眼季辞,命人将他带了过来,指了指他,仰着脖子对顾璟舟道:
“不就是放了季大人么,顾将军不必心急,季大人这几日在我这军营中,我对季大人礼遇有加,奉为座上宾,这不,只要我们顺利进了城,我就会将季大人完好无损地送回来,可好?”
说完,不等顾璟舟接话,他又说:
“只是……我如何能知晓,顾将军是不是诚心迎我等进城的。”
“这还不简单。”
顾璟舟背在身后的手暗自打了个手势,高声对下面人道:
“来人!开城门!”
“开城门!”
底下的守城士兵高喝。
随着“轰隆隆”的巨响,金陵城的城门被缓慢打开。
顾璟舟眯眼注视着下面的靖王,只见靖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城门不断变宽的缝隙。
即便他极力隐藏,眼中还是流露出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贪婪之色。
顾璟舟轻哼一声,转身对柳云诗说,“你就在楼上,等我上来接你。”
“好。”
柳云诗知道此刻是最为关键的时候,乖顺应下。
顾璟舟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转身从楼梯上走了下去。
他下去后,就站在楼梯旁边,门里的位置,负手笑看着靖王:
“恭迎殿下进城,往后……这大周朝的江山,还要仰仗殿下守护,我等,唯陛下与殿下马首是瞻。”
靖王此前便拥兵自重,在所有藩王中,他是最有实力的一位,骨子里本就有些自负,在听到顾璟舟这番话后,他不由仰头大笑,一翻身就要下马。
走在他身后的一个青衣男子忽然出声制止了他,不知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
靖王面色微不可察地一变,先是看了顾璟舟两眼,继而视线在城中逡巡了一圈。
顾璟舟将他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却像是未察觉异常一般,依旧不为所动。
他主动带着江州刺史和守城的士兵,让开一条道。
谁料他这个举动,倒叫靖王面色突地一变,靖王一边调转马头,一边高喝,“有埋伏,撤出城门外!”
顾璟舟拿给他机会,当机立断抽出佩剑,直指向天。
伴随着他这个动作,不知从哪儿飞奔出来一大批死士,趁着靖王还没出城的时候,飞快将城门关闭。
一时间,靖王和二十余手下被关在城内,而大多数士兵则被阻隔在了城外。
靖王面色黑沉,当机立断将季辞拉至跟前,大喝一声,“贼人!”
顾璟舟视线一顿,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季辞,大笑,“贼人?!诸位!靖王拥兵自重,打着为陛下奔丧的旗号,冒天下之大不韪谋权篡位!这才是真正的贼人!京城动乱,先皇死因疑团重重,你我该当站出来,为江山社稷共讨逆贼!”
“共讨逆贼!共讨逆贼!”
顾璟舟喝完,四周呼声一片。
“顾璟舟!你一个外姓,竟也管起皇室宗族之事!你居心何在!我看你才是想要谋权篡位的那个!”
顾璟舟冷笑,“倘若我手中有先皇的遗诏呢?!”
说着,他竟真的从袖筒中拿出一个明黄色的卷筒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点一点缓缓展开,一字一句将遗诏的内容读了出来。
遗诏中说,“四皇子为人贤德,有经世伟略之才,待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于四皇子,其余人等皆应尽心辅佐于他,共襄盛世。”
“不可能!”
靖王听见遗诏中的内容,神色猛地一变,抽出长剑直指顾璟舟,厉声道:
“陛下是夜间突然驾崩,去的突然,怎么可能有时间写遗诏!顾璟舟,你假传圣旨,其心当诛!”
随着靖王拔剑,他身后仅剩的数十人也纷纷将剑拔出,而顾璟舟及包围靖王的士兵,也在同一时间将剑抽出。
一时之间,城楼下的氛围剑拔弩张。
忽然,季辞轻笑了一声。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季辞的笑声格外明显,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他看了过去。
男人即便身形狼狈,却依然无法掩盖他耀眼如明珠一般的光彩。
他低头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扳指,缓慢开口:
“靖王殿下,还是不够了解陛下,能将我大周从一个任人欺凌的小国经营成为整个华洲大陆的领导国,我们的先皇,又岂是毫无预见之人?”
他的话令在场之人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陛下早在身前,就老早写好了遗诏,防备的就是今日这种局面的发生。
而遗诏为何在季辞身上,倒也说的通。
季辞和顾璟舟都是先皇最宠信的臣子,两人一文一武,又都突然一起南下。
众人皆以为他们是去公办,稍微知道些内幕的都以为他们是去寻找那个女人。
而其实,他们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就是带着遗诏从京城玩一出金蝉脱壳,顺便在路上拦截靖王的行程。
而这份遗诏一出,再加之今日倘若靖王被擒,贤王和先皇后没了依仗,想必不日,京中就会有守旧派臣子出面,逼十五皇子退位。
如此局势逆转,便如大厦倾颓,贤王与先皇后便再无翻盘的机会。
靖王想必也想到了这一点,知道如今只有殊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有机会。
他一个“杀”字吐出口,一把拉过捆住季辞的铁索。
柳云诗听到季辞的声音,刚走到城墙边,骤然瞧见靖王的长剑刺向季辞,而离季辞最近的顾璟舟,此刻也来不及赶过去。
剑刃泛着冰寒的冷光,令人彻骨生寒t。
柳云诗瞳孔骤缩,拼尽全力喊了声“小心!”,还不待她看再看清楚,忽然腹中一阵绞痛发硬,紧接着,一股暖流倏然流下。
她痛得倒在恰好赶来的楚嬛怀中。
楚郁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水渍,神色一变,“快将她带到房中去!”
……
柳云诗的阵痛来得突然,而她因为惊惧交加,神志一直不怎么清明。
加之才没几日之前,她险些流产,所以这次的情况更为危急。
在一阵快过一阵的疼痛中,她昏昏沉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剧烈的疼痛将她从昏迷中抽离,只听见耳边有人在急促地唤她,告诉她用力。
她顺着本能用力,又不知过了漫长的多长时间,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柳云诗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彻底陷入了昏迷。
黑暗中是水滴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声一声,催人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突然,不知从上方哪里滴落了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柳云诗脸上。
她心中突地一紧,一种巨大的悲凉突然无声无息将她浸染。
耳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不能睡,她要醒来,她还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她。
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都无法睁开双眼。
黑暗不断将她侵蚀。
忽然,一个男人清越的声音,包含深情闯了进来,他说:
“诗诗,醒醒,看看我们的孩子。”
孩子?
季辞!
柳云诗猛地惊醒过来,一瞬间,白光闯入,她拼尽全力,猛地睁开了双眼。
触目是昏暗的烛光,窗外一片漆黑,柳云诗低头,猝不及防撞进季辞泛红的眼眸中。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忽然,柳云诗想起城墙下看见的那一幕,蹙了蹙眉,哑着嗓音问:
“你没事吧。”
“你没事,我就没事。”季辞的声音也发哑,说到一半似乎控制不住情绪顿了一下。
柳云诗回想起从前种种,心中也忍不住难过,鼻头一酸。
眼泪还没来得及滑落,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顾璟舟焦急的声音响起:
“季子琛!你给老子出来!这小子尿了我一身!”
柳云诗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收了回去,她与季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柳云诗抿了抿唇,笑道:
“南砚,你抱进来,让我给孩子好好说说。”
门边的脚步声一顿,忽然没了声音。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闯入的婴儿的哭声。
又过了半晌,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璟舟狼狈地疾步走到床边,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怀中还抱着一个粉粉嫩嫩啼哭不止的婴儿。
而他前襟处,一大片深色,显然是抱着孩子时,被尿湿的。
柳云诗没忍住笑了出来。
季辞亦眼底含笑,抱着她起来,给她喂了口水。
“喂,儿子,你母亲醒来了。”顾璟舟喉结滚了滚,语气有些沙哑。
季辞动作一顿,蹙眉,“那是我儿子。”
顾璟舟冷嗤,“我怎么觉得,这眉眼更像我一些,没准儿真是我的儿子。”
虽然时间有些对不上,但顾璟舟就是对自己有着莫名的自信。
那段时日,在府上,他日日与她在一起,怎么可能让眼前这个弱鸡一样的男人捡了漏。
越想,顾璟舟越觉得怀里抱着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
柳云诗抿唇轻笑。
顾璟舟听见她的笑声,这才抱着孩子,坐在了床边,将襁褓递过去,“看看,咱儿子。”
柳云诗唇边笑意更甚,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脸颊。
孩子还有些小,不过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已经十分健康了。
闻到柳云诗身上的味道,他忽然就不哭了,吸了吸小鼻子,脸一侧,啊呜一口,将柳云诗的手指含进了口中,吸奶一样砸吧着吸了起来。
柳云诗“呀”了一声,似是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害怕伤到婴儿,没敢立即将手指抽出来。
顾璟舟瞧着柳云诗低头看着婴儿时慈爱的模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走到季辞跟前低声道:
“昨夜是你陪着他,按道理,今日该我了。”
季辞蹙眉,警惕地看向他,“大夫说诗诗身体不好,至少三个月不能行房事。”
顾璟舟神色一顿,有些心虚,“用得着你说么?我自己不知道一样?”
季辞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过了半晌,他视线落在床上的柳云诗身上,说:
“不过大夫也说,诗诗醒来后就要尽快通乳才行。”
这次轮到顾璟舟一脸无语地看向季辞。
然后季辞在他的视线中,一脸坦然地坐过去接过婴儿,语气带着意味不明地深意:
“乖,孩子看够了,你该陪陪我们了。”
第95章 番外
柳云诗的身子在两个男人的照料下,恢复得格外快,等到深春初夏的时候,她已经基本上恢复如初了。
孩子也被尽心尽力地养着,虽然是早产儿,但如今也被将养得白白胖胖。
和风如煦,鸟语花香,此刻已经快到午时,主屋卧房的门却紧闭着。
顾璟舟抱着孩子,迈进月洞门的时候,脚步一顿,随即黑下了脸来。
他快步走到门口,刚要推门,手放到门框上,动作却顿住了。
到底没有直接推开。
他撇了撇嘴,极为不悦地与怀中的小家伙儿,大眼瞪小眼儿看了半天。
瞅着他越长越像季辞的眉眼,顾璟舟更为火大,猝然伸手,不轻不重地在那小家伙儿软嫩的小脸蛋上掐了一下。
原本小家伙儿还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笑眯眯看他,刚伸手胖胖的小手打算摸摸顾璟舟的时候,脸上忽然被掐了一下。
虽然不疼,但他一愣,似乎是没想到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会突然对他动手。
小家伙儿委屈地嘴一憋。
顾璟舟在心中默数三声,果然数到三的时候,那小家伙儿嘴一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看见那像极了季辞的眉眼痛哭流涕,顾璟舟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推门而入。
刚一进去,里间就传来一阵极为仓促地窸窣声。
顾璟舟觉得自己原本靠欺负季辞儿子得来的那点愉快,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冷哼一声,像是要捉//奸一般,更加快步朝里走去。
刚一绕过屏风,扑面而来一股味道。
身为男人,顾璟舟当然知道这味道是什么。
他不由冷下脸,才要说话,忽然,在那股味道之下,又缓慢地飘来一阵……香甜的味道。
这下顾璟舟彻底炸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将已经穿好衣裳的季辞拖了起来,怒斥道:
“季子琛!你还是不是人?!”
季辞被他拽扯着起身,却丝毫不显狼狈,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这才淡淡瞥他一眼,视线瞅向他怀中还在扯着嗓子干嚎的婴儿。
那胖嘟嘟的小脸上明显有两个红色的指印。
季辞挑眉:
“让你带孩子,你就是这么欺负我儿子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顾璟舟更来气。
他一把将孩子塞进季辞手中,“我不是你的老妈子,孩子自己带!还有——”
顿了一下,顾璟舟的视线落在床里侧用被子遮挡在胸前的柳云诗身上,见她面色泛红,发髻凌乱,小巧的鼻尖上还沾着细汗。
顾璟舟吞了吞口水,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季辞,诘问:
“你这般……这般……孩子饿了吃什么?!”
“孩子饿了不是有乳娘么?”
季辞似是不解,十分淡定道:
“难不成府中的五个乳娘都没奶了?那我待会儿让陈深再去寻几个来。另外,没人求着你当老妈子,是你自己非要抱着孩子,赖在季府不走,你若是愿意,此刻就可以离开!”
顾璟舟被季辞的话说的一噎,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两人回京后,他就已常年征战沙场,落下顽疾无法继续回边关为由,向现在的陛下,也就是四皇子请了辞。
陛下虽想对他挽留,亦或是给他在京中某个值,都被他婉拒了。
见他主意坚定,陛下只好准了他的请辞,只让他承袭了爵位,保他衣食无忧。
偏偏顾璟舟这厮是个顺杆爬的,没了官职后,打包了东西闻着味儿就来了季府。
美其名曰自己如今孤家寡人,俸禄又少,快要活不下去了,然后心安理得的在季府住了下来。
顾璟舟被季辞戳中软肋,嘴上憋了半天,才怒气冲冲道:
“季辞你少在这装!那日李嬷嬷怎么说的?孩子还是要吃自己娘亲的奶最好,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跟自己的孩子抢饭碗!”
顾璟舟越说越气,原本还顾及着柳云诗的面子,怕她害羞。
但说着说着,他又在心中恼她的立场不坚定。
此刻柳云诗已经接过孩子,在怀中哄着,闻言动作一顿,眼尾羞红了一圈。
明明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每每在这些事情上面,她总能羞得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经常被三言两语说得要哭出来。
季辞将柳云诗的动作看在眼里,神色冷了下来,回头一把夺过顾璟舟手中刚举起的茶杯,淡淡道:
“你若是没什么事,就出去吧,诗诗还要休息。”
“凭什么是我出……”
“嗨,大老远就听见你们房里吵起来了。”
顾璟舟的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楚嬛的声音。
自打顾璟舟搬来季府之后,楚嬛只要来季府,三不五时就能听见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准确的说,是顾璟舟总是能被季辞三言两语气得跳脚。
顾璟舟听见她的话,面色讪讪地闭了嘴。
楚嬛也不客气,自己直接进来,绕过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迳直坐到床边,看向柳云诗怀中的孩子,掏出一个拨浪鼓逗了起来。
“哎哟,几日不见,宝宝又长得乖了不少,白白胖胖的太可爱了,来,让姨姨抱抱——”
楚嬛不喜欢孩子,但对于柳云诗这个孩子,她却莫名有种亲近感。
从前有楚郁在,她怕惹了楚郁的伤心事,所以对这个孩子总是眼巴巴看着的时候多,今日楚郁没来,她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将孩子抱在了怀中逗弄。
小孩子见到楚嬛,似乎也很喜欢这个笑眯眯的姨姨,对她咿咿呀呀了半天,然后抓住柳云诗的手指就往楚嬛口中送。
似乎是想说,“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也给你分享。”
他这动作让柳云诗一怔,其余几人见状皆是啼笑皆非,就连顾璟舟都忘了方才的不快,看着小家伙,吃味道:
“好哇,你这臭小子,我平时对你那么好,你如今有了好吃的,倒先想起的是你楚嬛姨姨。”
被点名的楚嬛倒是得意不已,对这小家伙儿越发喜爱地不行,抱着他一连亲了好几口,忍不住对柳云诗说:
“你这孩子也太可爱了,诗诗,你再生一个吧,这个就送给我好不好?!”
“好!”
“不好!”
楚嬛话音刚落,顾璟舟和季辞的声音同时响起。
季辞语气一顿,蹙眉回头看了顾璟舟一眼,然后转头先对楚嬛道:
“要生自己找人生去,这是我儿子。”
说罢,还不待楚嬛反驳,他又看向顾璟舟,眼含威胁道:
“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休想,诗诗的孩子,只能姓季。”
他的一番话,同时引起了房间里两人的不满。
还好他们对于季辞这种护崽的行为并未在意,总之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诗诗身上,他说什么同意不同意都没用。
顾璟舟也懒得跟他说,看向柳云诗,“诗诗,今日天气甚好,我知道京郊一处踏青的好地方,下午我带你去如何?”
“我……”
柳云诗下意识看了季辞一眼,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顾璟舟的话。
“今日下午可不行。”
楚嬛一边逗孩子一边看了眼顾璟舟,“今日下午,诗诗当时选那几家铺子的账交上来了,我姐让我带诗诗过去瞧瞧呢,这几家店铺开得位置好,打从靖王那起战乱后,粮价盐价一下高了起来,诗诗选的铺子刚好又在那当初战乱最严重的地方,此刻正是粮价最高的时候。”
楚嬛又看向柳云诗,“不过我们已经按照你交代的,按照当地平均粮价,再降两成出售,若是实在贫困的或是带孩子的,则可以直接以半价售出。”
“不过即便如此,这几个月的收入仍然可观,也多亏了你去年给我们选址的时候,就让我们多屯些粮食和盐,不过说起来,诗诗,那时候你也不知道靖王会反吧?”
这话一出,屋中几人不约而同都看向柳云诗。
柳云诗替那小家伙儿擦了擦满嘴的口水,笑道:
“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此前家中从商时,每每到了冬日前后,父亲都会命人多吞些粮食食盐,说是冬季的时候,北方缺粮,连带着南方的粮食价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最主要的,是冬天会有许多人家吃不起饭,流民增多,多屯的粮食还可以救济穷人。”
柳云诗说这些的时候,目光怔怔望向孩子。
她不敢想,只是短短一年,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这一年的经历,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她在扬州的那个家没了,但又在京城,他们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
那日她醒来后,季辞告诉了她许多。
靖王那一剑并未刺到季辞身上,最后关头季蕴杀了出来,救下季辞后,季蕴身负重伤。
而季辞,也在被靖王囚禁的那几日查出,当初柳家之事的幕后主使,就是靖王和贤王。
而这两人,也在前段时日被季辞亲自监刑,问斩于午门。
至于柳家的财产、柳父柳母的遗物,在他们返程路过扬州时,人还没有进城,柳家那几个叔伯便已经带着一家老小,跪在城门口请罪,将所有东西悉数奉还。
而柳父柳母的坟冢,这次也被他们一道带回了京城,寻了个风水宝地安置了下来。
一切看似都很圆满,只是……
柳云诗视线落在逗弄孩子的顾璟舟身上。
她身体好了后,季辞便先入为主,搬来了主院与她同吃同住,而顾璟舟……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虽然他从没催过她,也没在她面前抱怨过什么,甚至对于她与季辞的孩子也视同己出。
但她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
可她根本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样的答案,因为她自己心里都没有谱,亦或者是,她不忍心给他那个他不想要的答案。
那时候三人在金陵,生死关头没有什么顾忌,可如今日子平和下来,她反倒少了那股冲破世俗的勇气。
人终归是要回归于现实。
楚嬛似乎看出柳云诗的想法,她将孩子交到季辞手中,拉着柳云诗起来,“好了,赶紧起来走了,楚郁姐已经先到了。”
柳云诗早上其实早就起来洗漱过,只是后来又被季辞拉着胡闹了一通,不过此刻衣衫妆容尚算完整。
她被楚嬛拉着朝门外走去。
季辞将孩子交到门外候着的奶娘手中,“我陪你去。”
他今日难得休沐,也想着能多陪陪她。
顾璟舟一看,立刻抬脚跟上,“我也去!”
谁料,他刚迈开脚步,原本还在奶娘怀中滴溜溜个眼睛到处乱瞅的小家伙,忽然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同时伸手紧紧拽住了他的头发。
小婴儿使出吃奶的劲儿拽着,顾璟舟向后一仰,吃痛嘶了一声。
在众人又诧异又好笑的眼神中,他讪讪回头,拽着自己的头发,和小婴儿抢头发。
口中还不忘骂着,“小没良心的,就知道帮着你爹,平时真是白疼你了!等着一会儿打你屁股!”
他刚说完,小家伙儿哭得更凶了,似乎是能听得懂他的话一般,手里也越发用力。
顾璟舟气得不行,眼睁睁地看着季辞用略带嘲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拽着柳云诗离开了。
楚嬛看看他,看看季辞和柳云诗,略带遗憾地耸了耸肩,也跟了上去。
等到他们三个彻底走得没了影儿,方才还哭得脸红脖子粗的小家伙儿忽然安静了下来,又成了一副安安静静的美男子模样,看起来无辜得很。
顾璟舟怒气冲冲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抽出来,在他软嫩嫩的屁股蛋儿上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地骂道:
“跟你爹一个样!道貌岸然!”-
季辞陪着柳云诗,和楚郁她们看了半下午的账。
等到出酒楼的时候,天边已经升起了橙色的云霞。
许是几人许久都没有聚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出酒楼的时候,楚嬛还一脸兴奋地叽叽喳喳,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谁想,一个没留神,竟与准备进酒楼的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
那男人身材高大健壮,楚嬛撞过去时他如泰山一般一动不动。
反倒是楚嬛,若不是被柳云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险些要被那人撞倒在地。
而那个男人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就要继续往里走。
“喂!”
楚嬛叫住他,蹙眉不悦道:“你这人……”
她刚说了这几个字,在看到那个男人转过来的面容时,猛地怔住。
过了两息,她脸上血色全然褪去,身子晃了晃,紧紧抓住柳云诗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去。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朝她看去,就见楚嬛带着不可置信地眼神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是要说话,然而双唇实在抖得太过厉害,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柳云诗又回头看向楚郁,见她也拧着眉,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似是与楚嬛一样,也有些激动。
就连季辞,神色都没有了之前的淡然,也紧紧盯着那个男人,但比之于楚家两姐妹,他的眼中更多了一份警惕。
对面那个男人被楚嬛叫住,又见她神色异常,半天不说话,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姑娘可是方才伤着了?在下给你陪不是,不过此刻在下尚且有要事在……”
话还没说完,楚嬛忽然冲上去,双手紧紧抓住了男人的手臂,“阿南……”
那个男人话音一哽,最后一个“事”字怔怔吐了出来。
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楚嬛握在他手臂上的手,耳尖微不可察地慢慢变红,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挪动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道:
“姑娘……姑娘怕不是认错人了。”
柳云诗这才知道,原来是楚嬛将那男人认成了已经死去的那个阿南了。
她不由抬头,看向对面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赤红色锦缎常服,眉眼英挺,看起来英武不凡的样子。
此刻他耳朵上的红,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染到了两靥。
他不自在地又将自己的手臂往回夺了夺,小声窘迫道:
“姑娘……”
楚郁也在这个时候上前,扶住了楚嬛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拉回来,小声唤了她一声。
楚嬛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急忙后退一步,本想避开直直盯着人的目光,又似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最后盯着男人深深看了几眼,红着眼眶微微俯身,“抱歉,公子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所以我一时唐突了,还望公子见谅。”
听出她语气中的哽咽,那个男人一愣,急忙满面羞红地连连摆手,“无碍无碍,倒是姑娘是不是被我撞疼了,你……你可别哭啊。”
他想上前,又停下,左右看了看,急道:
“我没有哄女孩的经验,姑娘你可千万别哭……”
原本楚嬛的眼泪都已经到了眼眶边,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
“没事,不管公子的事。”
也许此前阿南的死太过突然,让她一直耿耿于怀,此刻乍然见到这个酷似阿南的人时,她一时失了态。
如今缓了过来,倒像是突然释怀了一般。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公子轻便吧,小女子不打扰了。”
“哦,好。”
那人看起来是真有急事,楚嬛说完,他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楚嬛盯着他的背影,复杂的神色中凸显著浓浓的不舍。
岂料那男人走了两步后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似是纠结了一下,然后转回身,大步坚定朝楚嬛走来,然后在她面前站定,道:
“在下名叫陆淮,是随家父来京做生意的,不知姑娘芳名……”
“楚嬛。”
楚嬛忽然笑了出来,带着泪光的眼底满是喜悦,“我叫楚嬛,家住城东楚国公府。”
那男子听到她说楚国公府,愣了一下,面上闪过一抹失落,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走了,姑娘若是身上被撞得有任何不适,可在这间酒楼天字第三号房间里找到我。”
“好。”
楚嬛对他福了一礼。
陆淮也对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有了这个插曲,几人再没了闲逛的心情,原本相约夜里登台赏月,也推到了过几日。
楚郁和楚嬛坐上马车回了城东,柳云诗也跟着季辞坐上回府的马车。
如今他们住的还是季辞在京郊的别庄,两人回去路上,顺道去看了看季蕴。
现在季蕴继承了父亲的侯爵,成了新的勇毅侯,而季辞责备现在的皇帝以护驾有功为由,重新赐了爵位。
季蕴恢复得不错,如今已经能勉强被人扶着行走,圣上特许他再修养三个月,完全大好后再去上朝。
去年初见时候的少年郎,也长成了独当一面的样子。
季辞带着柳云诗跟季蕴聊了会儿,又独自一人去季家祠堂,给季父季母上了一炷香。
两人这才又踏上回府的马车。
马车快行到季府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人大喊着“季大人”追了上来。
季辞闻声动作一顿,略带气恼地压低了眼帘。
柳云诗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唇瓣,轻笑出声,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
“你快去问问什么事,没准找你有正……唔。”
柳云诗话没说完,季辞的唇瓣忽然压了下来,缱绻缠绵地与她完成这个方才被打断的吻。
等到被放开的时候,柳云诗微喘着气,唇瓣水润红肿,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暗含嗔怪看着他。
而那下属,似乎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两人的动静,柳云诗懊恼地响,定是听到了,因为方才她不自觉地喘了好几声。
季辞对她挑了挑眉,“还笑么?要不继续?”
“不、不了。”
柳云诗吓得脸色都变了,一边推他一边往边上躲,“你、你快去吧。”
“嗯。”
季辞隔着帘子略微问了下下属情况,原是某个在查重案的罪犯落了网。
他回头看向柳云诗,“乖,那你先回去,我晚些回来。”
“好。”
柳云诗话音刚落,季辞忽然抬手在她的耳垂上似威胁一般摩挲了一下,语气含笑,“回去后,不许单独和他见面,我会派人盯着的。”
柳云诗耳朵上被他摸得窜起一阵酥麻,她夹紧双腿,忙不迭点头,“知道了,你快去吧,别、别让人等久了。”
季辞轻笑,见她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都是当妈的人了,还是这般娇嫩可人,
他摸了摸她的发,“走了。”-
季辞走后,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到了季府。
柳云诗回到正院,刚要推开门往进走,手却忽然顿住,转身打算去隔壁院子先看看儿子。
然而才刚转过身还未迈出步子,身后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给拽了进去。
柳云诗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整个人就被压在了门上,唇也被大掌捂住。
“嘘,是我。”
听出是顾璟舟的声音,柳云诗身子一松,盯着他的眼睛。
顾璟舟松开她,视线一下落在她红肿的唇上,眸中神色瞬间黯了下来,“他吻你了?”
柳云诗抿住唇,没说话。
顾璟舟低低骂了一声,“就出去看个账,那东西也不老实。”
随即他又嗤笑,“不过今夜他回不来了。”
柳云诗眉心一蹙,心中狂跳不已,“你、他……”
“嗯,是我使人支开他的。”顾璟舟毫不掩饰,望向柳云诗的眼底盛着欲望。
“可你……”
“我怎么?”
顾璟舟掐住柳云诗的下颌,拇指使劲儿揉搓她红肿的唇,恼道:
“这几日,你总是被他占着,你的眼里装的全是他!诗诗……”
他向她压了过来,想要吻她,却被她侧头躲过。
顾璟舟的眸色瞬间变黯,不顾她的挣扎掐住她的下颌。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语气和神色却带着令人心惊胆战地占有欲,“你也该疼疼你的南砚。”
柳云诗眉头紧锁。
她知道,一直被她逃避的那个问题,今日或许是她该做出选择和决定的时候,不知为何,柳云诗的心中忽然冒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来。
眼前的少年早已不复从前的青涩,他对她依旧赤诚而热烈,但她却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顾璟舟,我……”
“诗诗,别说。”
似是察觉到她要说什么,亦或是这几日,他起身已经隐隐察觉她的决定,顾璟舟想要开口阻拦她的话。
柳云诗抿了抿唇,抬手轻轻抚上顾璟舟的眉眼,还是艰难地开了口,“顾璟舟,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也是我……最亲近的亲人。”
……
暮色四合,廊下宫灯晃荡着找出悠悠光圈。
同一时间,季府大门被打开,季辞一袭白衣,被灯笼映照的眉眼矜贵清冷。
陈深在前面掌灯,男人面色无波地朝正院行去,只有脚下急促的步子,透露出几分他的心情。
夜色深沉,原本明亮如玉盘的月亮,也隐在了云间。
那盏灯很快游移到正院门外。
季辞脚步顿了顿,接过灯笼,吩咐陈深,“派人守在院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季辞进去的时候,恰好与从门内出来的柳云诗撞个正着。
他微一蹙眉,扶住她的肩膀向下看去,却见她眼眶通红,他的眸色一冷,“他欺负你了?”
柳云诗不语,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又道:
“我去看看孩子。”
说完,不等他说话,她便径直绕开他走了。
季辞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在院中站了站,这才抬脚朝房间里走去。
房间里,那个男人神色怔忡地望着某处发呆,脸上神情灰败,就连季辞进来都没有察觉。
他像是随时要碎掉一般,刚强恣意的少年人身上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季辞脚步不由一顿,才慢慢走过去。
直到季辞走到他面前,他才像是恍然惊醒了一般,抬眸看见来人是他,顾璟舟恍惚了一下,然后忽然扯着唇角笑了起来。
“来看我的笑话?”
季辞盯着他没说话。
顾璟舟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没意思透了,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维持着体面,扫了季辞一眼,淡淡道:
“我就在京城,一直看着你,但凡诗诗有一丝不快,别怪我将她抢回来。”
说完,他脚步忽又顿住,回头看了季辞半晌,眼圈微微发红,“你别辜负她。”
季辞盯着他,眸光微微闪了一下,并未言语。
顾璟舟走后,季辞独自在房间里待了许久,才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孩子已经睡了,他从后面拥住柳云诗。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季辞感觉怀中的姑娘身子轻颤,他叹了口气,将她转过来面对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温声哄道:
“不哭了,你不是一直想去洛州么?明日我便带你去瞧瞧,可好?”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轻点了下头。
季辞将她轻轻拥进怀中,顺着她的发,“诗诗——”
他轻唤她的名字,语气缱绻,“我此生唯你一人。”
希望你也是。
第96章 番外二
近日隔壁府上来了个“大魔头”,据说爬高上低调皮得不行。
而且自从他来之后,整个扬州城的地皮流氓都没了音信儿,全都乖乖地听从那个少年的命令。
简直是欺行霸市的一把好手。
柳云诗被娘亲抱在怀里,小小的手指一边缠绕自己的发梢,一边歪着小脑袋问:
“娘,你说那个小魔王什么来历,怎么他一来,扬州城就这么满城风雨的。”
柳云诗的娘亲掩唇轻笑,“那是京城来的小侯爷,自然是无法无天了。”
“可是即便是京城来的,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呀,哼!他就是个坏人……”
柳云诗万万没想到,前一天她才在骂他是坏人, 第二日,她就被那个“坏人”所救。
那日她带着丫鬟去街上逛集市,当天恰逢春分,街上人很多,鱼龙混杂。
而惯常跟在柳云诗身后保护的侍卫,也被人群冲散了。
不过柳云诗浑不在意。
她家是扬州城首富,所有人见了她都礼遇有加,即便是地皮流氓,也会惧于她家的威势而不敢拿她怎么样,所以即便没有侍卫跟着,她也不怕。
可就是偏偏在那日,城里来了几个外乡的流民,那些个流民才不管你是什么首富之女还是刺史之子。
柳云诗那时候七八岁,已经张开了些,粉白的脸上隐约可见清丽美貌。
那些人透过人群一看到她,眼神立刻亮了,悄悄尾随柳云诗走至一处偏僻的巷子,将她堵在了巷子里。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出头上的发簪握在手中,威胁道:
“我是梧桐巷柳家嫡女,你们若是敢碰我一下,我爹爹定会叫你们不得好死!”
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软绵绵的威胁那几个人丝毫不惧,反倒觉得新鲜极了,相视一眼,不觉都露出淫靡的笑意。
柳云诗顿时觉得情况不妙,心中也渐渐生出惧意。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面上露怯,左右看了看,不见半个人影。
她心一横,正打算冲过去与那几人鱼死网破的时候,身后树上忽然传来一声少年人的嗤笑。
柳云诗像是听到了什么仙乐一般,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忙不迭回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却在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树上那个少年,正是她昨日才念叨过的那个“坏人”。
此刻那少年一袭黑衣,双臂环胸,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懒懒靠在树干上,居高临下地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恰好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少年明显一怔,原本桀骜的模样不知怎的渐渐收敛了起来,他不自然地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用正在变音的奇怪而沙哑的声音,不可一世道:
“小爷我正在休息,就被你们底下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是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
他从树上跃下来,站在柳云诗前面,只留给她一个英挺的背影。
柳云诗只见他低头颠了颠手中的剑,语气慢慢沉了下来,“你们几个,现在跑还来得及,若是慢了一步,修怪小爷我脾气上来了,有你们好看。”
当时的顾璟舟也不过十一二岁,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那些人一点儿都不惧怕。
只当是某个人家的公子哥儿,从哪个书上看到了什么,学人家侠客的做派。
估计就连他手中的剑,怕都是偷家里大人的吧。
那些人哈哈大笑,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反倒威胁:
“我劝小少年少逞英雄,还是回家去和泥巴玩吧啊,叔叔们和这个小姑娘的事,你不懂……啊!”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下,柳云诗甚至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那人惨叫一声,捂着右边耳朵的位置。
鲜血顺着那人的手指缝往出冒,柳云诗在一看去,地上赫然掉落着一只带血的耳朵。
她死死咬住唇,倒吸一口冷气。
那少年似是听到她的动静,侧头“喂”了一声。
柳云诗吓得一个激灵,联想到自己昨日还说他是坏人,生怕他此刻一个不高兴,连她也一块儿收拾了。
她颤巍巍地扶着墙壁站好,心虚地不敢应声,打算见情况不对就跑。
那少年等了半天,也没见她答话,以为是吓晕了过去,不耐地回头看了一眼,便瞧见她一副对他惧怕至极的模样。
他眼珠子一转,当即就明白了过来,好笑地嗤了一声,转过身用剑缓缓指住了她。
他眼见的那漂亮的小姑娘,脸上最后一抹血色也迅速褪了个干净,他强忍着笑意,慢慢又将剑尖移动,最后指向了最远处一个堆放杂物的墙角,命令道:
“去那后面躲着,不准看。”
似是觉得她不一定听自己的,他又道:
“小爷我杀人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看见,凡是看见我杀人的人,都被我剜了眼珠子,还有——”
见她眼睛乱瞟一副飞快想事情的样子,他又眯了眯眼,慢条斯理道:
“凡是没经过我允许就偷跑的人,都被我敲断了双腿,扔去喂了鱼。”
他话说完,就见那姑娘一副瞬间泄气的模样,哭丧着一张脸,慢吞吞挪到那堆杂物后面。
小小的身影被杂物挡住,只有一片粉红色的裙摆,在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成为唯一的亮色。
顾璟舟心里莫名划过一抹怪异的感觉。
但他那时候尚且不知那就是心动,只当自己是又要打斗时候的兴奋,见她藏好,他就转过了身,对那些人挑了挑眉,“下一个是谁?还是你们一起上?”
顾璟舟武艺高强,又是个混不吝的,打起那几个人来没什么难度。
但他到底年纪小,他们那些人又人多势众,将那些人打跑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挂了彩。
柳云诗一直将自己蜷缩起来,直到巷子里再度安静了下来,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样了,虽说那个人看起来怪厉害的,但万一他被人用暗器所伤,或者干脆觉得打不过丢下她跑了怎么办。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低锵的脚步声渐近,一道阴影罩了下来。
柳云诗抬起自己埋在双膝间的小脸,抬眸看见漂亮少年的一瞬间,眼圈一红嘴一瘪,忽然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委屈至极,一张粉嫩精致的小脸上梨花带雨。
这一哭,让原本想在她面前耍帅的顾璟舟瞬间愣住了,站了片刻后,他忽然蹲下,不知所措地开始哄她。
瞧着他笨手笨脚的模样,柳云诗哭着哭着忽然笑了出来,还不小心吹了个鼻涕泡。
这一下,那少年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笑了好久,柳云诗忽然伸出手指,轻轻摸在他左边眼下的位置。
顾璟舟的笑意霎那间僵在脸上,连身子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敢动,只有被她用手指触到的那一点儿,像是着了火一样滚烫。
心脏扑通扑通似乎下意识就要跳出胸腔。
他吞了吞口水,就听那姑娘用带着鼻腔的声音,软软糯糯道:
“小哥哥,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家去包扎一下吧。”
“回、回家?”
顾璟舟愣了一下,面色肉眼可见的慢慢染上了一抹红,他只觉得身上烧得厉害,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又烫又重。
他从小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不喜欢同小姑娘拉拉扯扯,嫌她们麻烦,但这次是第一次,他想主动同一个女孩子亲近。
他骄傲地抬起头,下意识想拒绝,说“小爷我这点儿伤还算不得什么,才不像你们女子那般娇气。”
然而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说出来的却是“也好,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去一趟吧。”
说完,他就在心里将自己暗暗骂了两句,本想反口说不去,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粉嫩嫩娇滴滴的小姑娘已经拉住他的袖子,带着他往巷子外走去。
顾璟舟一愣,低头看着她拽他的手,莫名有种情绪涌入心间。
回到柳府后,柳云诗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原来这个小哥哥叫顾璟舟,是她手帕交的儿子。
因为顾璟舟和他母亲来扬州的时间短,她还未来得及领她与他们见面。
前几日顾璟舟唯一一次随母亲来柳府,那日柳云诗还恰好出去与闺中密友约会,错过了-
自打知道两家母亲还是故交之后,顾璟舟来柳府就跑得勤了许多。
他才发现,这小丫头根本不像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乖顺淑女,反倒骨子里是个离经叛道的。
于是顾璟舟带着她喝酒逛街,遛马赏花,两个人很快便熟识了起来。
日子就这么缓慢过着,顾璟舟经常是扬州京城两边跑,两个人一同长大,彼此之间亲密无间,都把彼此当做最亲密之人。
后来的某个夏天,柳云诗的外祖父过寿辰,顾璟舟特意从京城赶来扬州,给他祝寿。
那时候柳云诗已经到了十六岁的年纪,及笄过后就能许人家了,而那时候,顾璟舟父亲、母亲相继去世,继母也想张罗着替他相看人家。
虽然顾璟舟从不认为他爹接回来的外室是他的继母,但被张罗亲事这件事,也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情。
于是这次来扬州给柳云诗的外祖父祝寿,也是想同他们一家表明自己的心意。
毕竟对柳云诗或者她的家里人来说,倘若两人在一起,柳云诗就要从扬州来到京城,从此生活在一个远离家人朋友的陌生地方。
顾璟舟担心,她的家里人不同意,也担心柳云诗同自己的心意不同。
寿辰这日,顾璟舟老早就起来,仔细焚香沐浴,好好将自己捯饬了一番。
然而在去到柳家,见到柳云诗的一刹那,他心底还是生出一丝自卑——因为爱而珍视的自惭形秽。
这日那小丫头穿着平日里少见的大红色蜀锦石榴裙,外罩一件纱衣,薄纱轻扬搭在她的肘间,原本清丽的面容略施粉黛,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额间一抹红色花钿衬得她人比花娇。
她刚一出现,就几乎夺去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顾璟舟的视线在她身上仔仔细细停留了几息,回看向全场,见那些年轻公子哥儿灼热的目光,暗暗攥紧了拳,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眼睛都戳瞎。
好在柳云诗并未看那些人一眼,瞧见他在,便提着裙摆小步跑到了他面前,仰着小脸笑看向他:
“你怎么来啦?信中不是说这次有事,不能来扬州了么?”
顾璟舟被她明媚地笑靥晃得脸颊生烫,他看了她片刻,才回过神,道:
“原本是有些事的,不过现在没有了。”
见她不解,顾璟舟凑近她,解释道:
“近来靖王和贤王有不臣之心,陛下本打算让我去捉拿那两人,如今又派了我表哥去。”
“表哥?”
柳云诗忍不住好奇,也小声问道:“你还有表哥?”
“嗯,我表哥叫季辞,你应当听过,回头等你去了京城,我引荐你们认识。”
柳云诗闻言脸一红,趁人不注意,在他腰上挠了一下,嗔道:
“谁、谁说要同你回京城了。”
他口中那个季辞,柳云诗虽远在扬州,倒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唯一能和顾璟舟匹敌的俊美又有才华的男子,与顾璟舟并称“上京双绝。”
同样也是许多贵重少女恋慕的对象。
思及此,她又不由将视线移回被外祖父叫走的顾璟舟身上,她同顾璟舟相识时间长,两人青梅竹马亲密无间。
她也渐渐忽视了他身上的优秀,如今想来,他这样的男子,在京城定然有许多世家小姐喜欢,他……这次回去,是不是就该议亲了。
宴席总是大人们推杯换盏维持关系的场所,柳云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待了没多久便觉得闷得慌,干脆趁没人注意到她,起身偷偷溜了出去。
柳府后花园的荷花开得正好。
她刚走到湖边,绕到一处巨石后面,想要拉过小舟的揽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为熟悉的脚步声。
柳云诗头也不回,一边使劲儿拉揽绳,一边道:
“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
身后脚步一顿,紧接着,柳云诗便觉得背后似有若无地挨在了男人的背上,顾璟舟的手从背后绕过来,同她一起拉着绳索。
而她这样看去,几乎是被他抱进了怀中,他胸膛的热意,透过夏季薄薄的衣衫晕染了过来。
柳云诗僵着身子,魂不守舍地做着拉绳索的动作,只觉得自己脸颊烫得厉害。
“你、你就不能离远些,大夏天的,好热。”
小船被拉到岸边,柳云诗为了不让他察觉出异样,先发制人责怪他。
顾璟舟一愣,待看清她脸上的红晕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少年眉眼张扬,阳光下脸笑容都明艳又肆意,柳云诗被他笑得脸更红了,哼了一声,转身上了小船,拿起船桨作势就要划船。
顾璟舟神色一变,“哎”了一声,趁小船驶离岸边前也跟着一步跨了上去。
两人坐在船上,顾璟舟怕她再羞得万一一个想不开跳了船,没敢再逗她,捡着近来发生的趣事同她说了许多。
后来在一片遮天的莲叶中,小船摇摇晃晃,柳云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顾璟舟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盯着柳云诗嫣红的小嘴,只觉得浑身发烫,口干舌燥。
他急忙转过视线,企图通过看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但眼睛越是不看,心中就更忍不住想,一时间,他又思及方才同她外祖父说的那些事,顾璟舟忍不住回头,重新盯着那双小嘴看了半天。
他手中无知无觉地划着船桨,重重吞咽了几下口水,最后轻轻凑到柳云诗身旁,缓缓府下了身子。
那两瓣双唇比想像中还要柔软,甜甜的糯糯的,像是昨日她送给自己的那碗冰酪。
原本只想挨一下便离开的,顾璟舟没忍住,在她唇上含了含,又伸出舌头,轻轻描摹着她美好的唇形。
许是做贼心虚,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耳朵中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恰在此时,柳云诗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嘤咛了一声。
吓得顾璟舟急忙坐正身子。
过了片刻,见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他左右看了看,像是上瘾一般,又大着胆子吻了上去。
直到天色向晚,顾璟舟瞧着柳云诗睡得越来越不踏实,急忙闭起眼睛学着她的样子装睡。
果不其然,未出片刻,柳云诗便醒了过来。
顾璟舟紧张地身子都绷直了,他感觉她起来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本以为到此就结束了,谁料,那小姑娘突然大着胆子趴了过来,在他脸上摸了摸。
停了几息,顾璟舟忽然觉得脸颊上一阵湿软。
他身子一震,险些没忍住醒了过来。
后来天色渐渐晚了,两人谁都没舍得开口说离开,直到柳府的下人找了过来,他们才从莲叶中出来。
外祖父一瞧见两人的样子,当即明白了过来。
他将柳云诗叫到一旁,小声问了她几个问题。
顾璟舟在远处,只遥遥看见两人相谈的背影,但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到最后,柳云诗若有似无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红着脸,极小极轻地点了下头。
那一瞬,顾璟舟只觉得脑中像是有一朵烟花炸开,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么轻飘飘的感觉。
果不其然,柳云诗的外祖父同她说完话后,叫柳云诗现行回去了,后来他又将顾璟舟叫去。
说的,便是顾璟舟今日白天时同他提到的事情。
外祖父到底是不放心柳云诗一个人去京城,顾璟舟便提出,他可以先在扬州城成了亲,小住半年再回去也行。
外祖父想了想,还是没答应,毕竟哪里有让堂堂小侯爷上门的道理。
顾璟舟又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但着柳家一家老小的面,起誓对柳云诗好一辈子,不纳妾不收通房不养外室,俸禄全归诗诗所有。
就差将自己也白送给她了,柳家人自己都有些听不过去了,才连忙制止了他,首肯了这座婚事。
那一夜,到底是怎么离开柳府的,顾璟舟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自己飘飘然,像是喝醉了酒,心中的欢愉像是一只雀跃的鸟在天际翱翔。
成亲的日子很快。
顾璟舟亲自来扬州城接的人,虽然婚礼不在扬州城办,但他带来的彩礼,从扬州城的城门口一直堵到了柳家。
就连扬州城本地人都说,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浩大的嫁娶声势。
……
后来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两人提起那日在湖中泛舟这件事。
柳云诗眨了眨眼,红着脸告诉他,其实在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就醒来了。
只不过那时候太紧张了,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能装睡。
顾璟舟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柳云诗也跟着笑。
笑声持续了许久,直到柳云诗对上顾璟舟满含欲念的眸子,她一愣,脸颊不由泛了红。
“诗诗……”
顾璟舟轻轻叩住她的后脖颈,眼帘下压,落在她娇嫩的红唇上,慢慢俯了下去,“我爱你。”
春夜悠悠,红纱轻垂,烛光轻晃着燃了整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