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紧质子大腿(重生)》
1. 归棠
天色昏黄,灰云垂坠,远处日光在掩映下挣扎消弥。
尚京城东北处的一座府邸外,几架装饰华美的马车缓缓驶离,轿子里的人皆是一副忧思模样。
沈予棠跪坐在绣着繁复花纹的蒲团上,脸色惨白,盈满眼眶的晶莹忘记落下,只余几道干透的水痕印在脸颊边。
凉风从四方院子灌进灵堂内,吹得沈予棠墨色发丝飞舞。檐下灯笼随风摆动,烛火摇曳明灭,悬挂的经幡在空中打着卷儿。一时间,簌簌声和吱呀声敲在沈予棠心头。
突然,膝盖处传来一阵酸麻刺痛,激地她被迫回过神来。
沈予棠心下一凛: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可膝下疼痛太过真实,她不禁怀疑自己的死只是因为悲痛过度产生的幻像。怔愣间抬手摸上脖颈处,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用力勒紧后的窒息。
目光所及之处是两方刻着“寿”字纹样的黑色棺木,沈予棠如梦初醒。
看来自己这是回到了爹娘刚去世的时候。她勾起嘴角自嘲一笑,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他们一家三口的遭遇,发了一回善,让她重生到今日。
“这丫头,莫不是太伤心,神智不清了?我看得找大夫来瞧瞧。”一阵尖利女声响起。
此话乍一听好像是在关心,但在场的人谁还不知道沈家二房的媳妇啊,这可真是个尖酸刻薄的主儿。
一旁的沈文昌赶紧扯了下她的袖子,暗声道:“你快别说了。”随后悄悄朝着对面一名锦袍男子的方向努了努嘴。
金玉琴心下不悦,但在外客面前,也只能忍下来,盘算着时间发作。
沈予棠撑着蒲团回过头去,沈家二房三房都守在这里。所有人都是一副悲痛模样,个个都捏着帕子擦拭眼泪。
她淡淡地扫过这些人,正巧和她二叔沈文昌对视上。突然,一阵寒意密密麻麻爬上脊背,手心霎时冒出冷汗,上一世的疼痛窒息在脑海里再次爆发。
*
上一世,她生活优渥,只想着做一个闺阁千金。白白荒废自己的才学和母亲教给她的一身医术。
父亲发生意外后,她从云端跌落谷底。
荣王却对她说帝师即使亡故,仍旧是忠臣良才,北陵不会忘记沈家,自己也无需妄自菲薄。
沈予棠很是感激,倒真的打起了精神。
荣王本名李成连,是当今圣上的皇兄。他继承了玥妃娘娘的外貌,虽非丰神俊朗,但仍可说是面目风流俊美。
适龄女子无不想着嫁与他,但论家世,却只有沈予棠配得上。
至少在沈家出事前,沈予棠会成为荣王妃,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本以为荣王会因为她家再无依仗而另择她人,却不想他居然求了皇帝赐婚,当着皇帝的面说就算沈予棠有三年孝期,自己也等得起。
就这样,孝期一过,沈予棠便穿上亲自选定的嫁衣,等着坐上喜轿。
可谁知,她会在大喜之日,被断了生路。
沈予棠记得那日,人很多,沈家上下忙成一片。她有些心神不宁,便趁着时辰未到在后院里转转。
“那位大人之前说过,只要我按他的吩咐给大哥下毒,他就会在朝中给我安排得体的官职……”
走近一间屋子时,她听见了道熟悉的声音,是她二叔沈文昌。他口中的大哥,就是自己的父亲,帝师沈文年!
屋内另一个人开口道:“二哥你要顾全大局,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有一箱金呢,我不也没急嘛。”
这是三叔沈文从。
沈予棠怎么也没想过居然是这二人联手害了父亲,顿时又气又怕。气的是他们作为血亲居然下此毒手,怕的是她一个闺阁女子面对这种豺狼。
她被吓得软了力气,奋力迈开双腿,想赶紧回房。不料头上喜冠侧旁的串珠宝石步摇在摇晃中相撞,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屋内的人发现她了。
沈予棠想跑,但繁复的婚服拖沓累赘,来人轻松将她追上。之后的事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永远不会忘记,沈文昌用一根绳子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她渐渐无力反抗。
彻底断气之前,她似乎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
“棠儿?先起来吧。”沈文昌的声音再次传来,还伸手打算来扶她。
沈予棠方才沉在前世回忆中,如今看他伸过来的手,只觉得这是索命的恶鬼,恍惚惊惧间,竟直接晕了过去。
灵堂顿时乱成一团,青蓝亭巧忙将沈予棠挪上金玉琴两唇一翻道:“哎哟,这是怎么个事儿,荣王殿下还在这里,真是丢了礼数。”
荣王被点名,无奈道:“无妨,想是沈大小姐哀痛过度。”眼中担忧不减,直到沈予棠消失在视线里,复又开口,“本王今日先不打扰了,待会儿会派人送糕点来,都是沈大小姐爱吃的口味。”
待荣王府的马车走远,沈文昌才掏出帕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惶惶不安道:“难道棠儿已经发现了?她刚才那眼神,越想我越觉得有问题。”
金玉琴最厌烦他这副德行,嫌弃道:“她能发现什么,你少胡说。”
似是想不过,她又狠狠剜了沈文昌一眼,“没半点本事,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七品议郎。就因为你,我们蓉儿只能处处矮别人一头。如今看来,荣王这样好的亲事,真要落在沈予棠那小蹄子头上了。”
“行了,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沈文昌脸色涨红,嚷了一句就快步走远,留下金玉琴一人在原地继续数落他。
灰云终是兜不住雨水,顷刻间便落下豆大的雨点子。不一会儿,雨幕就覆盖了整个沈府。连成串的水滴不断砸在深灰瓦砾上,听得屋内的人们更加不安,不安这失去主心骨后,摇摇欲坠的偌大府邸。
春棠苑,装饰清雅别致的次间内,一小尊青白釉玉镂空雕花香炉放在窗边桌案上,丝丝缕缕的香气融进檀木床边的软烟罗帐里。
帐内女子秀丽的眉毛微蹙,时不时发出连不成句的呓语。雨声逐渐清晰了起来,沈予棠感觉到一阵闷热,缓缓睁开了眼。
感受着自己温热的身体,跳动的心脏。沈予棠攥紧手心里的丝绸被褥,眼中含着仇意。暗暗发誓: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那她必定,要这些人都付出代价。
顾不上还有些发晕的头,沈予棠随手披了一件外衫就朝着隔间的小书房走去。
如今继续留在沈家是毫无希望的,二房三房都是仇人,自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仅报不了爹娘的仇,还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只能先想法子离开沈家,藏在暗处,才能伺机而动。
沈予棠当即抽出一张含着细碎金箔的花笺,浓黑墨汁细细勾勒出一行行娟秀清丽的小楷。
青蓝进门,见人坐在书案前写字,以为她家小姐是在练字静心。
“小姐,荣王殿下派人送了盒糕点来。”放下食盒,正要继续说什么,就瞧见小姐哪里是在练字,分明就是在写遗书!
登时跪在地上,望着沈予棠哭求道“小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老爷夫人在天有灵,也绝不希望你这样啊。”
青蓝性子沉稳内敛,鲜有失态的时候,这次也是被沈予棠吓到了,整个人方寸大乱。
沈予棠被她一跪,连忙起身将她扶起来。上一世青蓝亭巧为护自己,被人一剑穿心,死在她眼前,她自是愧疚难当。
她眼睛一弯对青蓝笑道:“傻丫头,想什么呢,这不过是我的一个计策。”看着青蓝迷茫的神情,又开口,“你去把亭巧叫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她俩再次进门时,确认了几次院子里没别人,这才把门关好。
沈予棠正色,连带着平日里活泼跳跃的亭巧也严肃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开口:“接下来我说的话,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沈家人。”她和青蓝亭巧对视着,继续道,“我要离开沈家,这封遗书便是一个局。”
亭巧不可置信:“离开……小姐?”
知道她想说什么,沈予棠耐心解释:“具体缘由我暂时不能说,你们知道了也会有危险,你们只需要帮我演完这场戏。”
整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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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予棠口中说出来,听得青蓝亭巧心惊:小姐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话毕,沈予棠拿出两个褐色小木盒,分别递给青蓝和亭巧,说:“这是你们的身契,里面还有几张银票,一定要收好。明日当着送葬队伍的面拿出来,想必沈家人不会为难你们。”
亭巧已经低声哭了出来,青蓝也眼眶泛红看着她。
沈予棠顿了顿,轻轻牵起她们的手,缓了许久,颤声道:“你们二人陪我一同长大,说是姐妹也不为过。只是如今,我要做的事情难免危险,你们听我的,去过自己的日子。时机成熟,我们自然会再见面。”
三人越想越不舍,干脆抱在一起互相宽慰。
沈予棠缓过劲,开始细想压在心里的一件事。关于她母亲的死因,她一定要查清楚。
金玉琴说,她娘因为接受不了父亲离世,服毒殉情了。
可是她母亲明明告诉她,今后他们母女俩相依为命,父亲一定会保佑她们。
而且母亲生于医师世家,是那一辈中最具天赋的人。成婚后虽没有继续行医,但尚京城但凡有疑难杂症,母亲都会去医馆看诊。
母亲心中有自己的志向,绝不会做出殉情这样的事,此事定有蹊跷。
将青蓝亭巧支走,沈予棠径直来到院子里,雨依旧下着,未见衰退之意。
石桌上的一盆垂丝海棠来不及收走,粉色小花被雨水打落在地上。
沈予棠小时候喜欢养花,但她年岁尚小,总是养不活。又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说这是没有“花缘”,小小的姑娘委屈巴巴地找娘亲哄她。
之后,院子里仅剩的一盆垂丝海棠竟开出了小花苞,小姑娘以为是花神知晓了自己的愿望,还在睡前感谢过这位善良的仙女。
再后来,她才知道,是娘亲悄悄地在照顾这盆花。原来,娘亲就是仙女。
雨水打湿了发丝和衣衫,沈予棠福身拾起一朵海棠,小心的呵护在手里,像母亲那时一样。
此刻已入戌时,府内灯笼一盏盏被点亮。风吹雨打中,沈予棠穿过回廊,重新来到灵堂。
下人躲懒,原本跟在父亲身边的余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沈予棠拿起火折子将蜡烛重新点燃,缓缓走到娘亲的棺木旁,深吸了口气,手上使力,推开了一条五指宽的缝隙。
火光移近,待看清后,沈予棠的瞳孔猛缩,指甲用力到嵌入肉里,血丝从手心溢出来。
沈予棠将海棠花放在娘亲耳旁,轻柔地为其整理了额头上散乱的发丝。
合上棺盖,沈予棠终于捂着嘴失声痛哭出来,靠着柱子蹲坐在冰凉的地上,心脏像是被无形大手反复捏紧。
没有猜错,她没有猜错。
果然不是什么服毒殉情。脖颈处的紫青勒痕说明娘亲和上一世的她一样,是被人杀害的!
大风突起,将蜡烛吹灭,沈予棠踉跄着去点燃。
再次吹灭,她含着眼泪,像是不甘心,执拗地又点亮一次。只是这一次,她用手把这一团小火苗护着,纤瘦的身体挡下了大部分冷风。
火苗在手心燃烧,烫意带来的刺痛温暖又鲜活。
巨大的痛苦几乎将她淹没,恨不得现在就去报仇,但仇人不止沈家这几个。沈文昌口中的“大人”,自己迷离间看见的身影,才是关键。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或许没有强大的能力,能让她复仇。但他是沈予棠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和朝中势力没有任何牵扯的人。
目前在北陵当质子的南巍四皇子,楚景淮。
楚景淮十三岁时来到北陵,作为两国交好的象征。几年过去,京中人都道他胆小懦弱,臣服于北陵威严之下。只有沈予棠在春宴见他一面后,察觉出他低眉顺眼的面具下,被掩藏许久的野心。
找上对方,意味着自己会被楚景淮拿住命门,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但那又如何,不会有比现在更紧迫的情况了,前有未知毒蛇,后有群狼环伺。
橙色火苗在眼眸里闪烁跳动,沈予棠握紧拳头,无论未来有什么,自己都不能再怕了。
2. 遁逃
雨下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色露白才堪堪收住,青石板路上积攒着数个小水洼,飞檐流泻一连串水珠,空气中裹夹着浓重的潮气。
第二日一早,尚京城最宽的街道旁就已经支起了各色篷布,酒楼也破天荒的早早开张接待客人,今日他们可都不缺生意。
来得早的,就选定位置,来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来的晚的,干脆杵在路边,时不时张望着北边街角。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背着背篓的中年男子大声道:“散了吧!不晓得啥时候才会来喽。”
旁边小摊中立时有人反驳他:“要走你快走,别在这儿耍嘴皮子。”
帝师家大房双双亡故,单留下个没经历过风浪的女儿。几日内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任谁来都会八卦上两嘴,况且尚京平日也没个新鲜事,这种高门大户的热闹他们自是不愿错过的。
其余人笑起来,那背篓老汉被人驳了脸骂骂咧咧地挤开人群走了。
突然,街那头的人吼了一嗓子:“来了来了!”
只听见北边路口处传来刺耳的唢呐哀乐声,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向了同一处。
最先入目的是几张被风吹起的白色纸钱,纸钱在半空中四散飘撒,旋即荡悠着掉落在地上,被积水濡湿,随后又被送葬队伍反复踩在脚下。
沈予棠走在沈家小辈最前头,身着麻布衣衫,头上戴着孝布。未施粉黛的脸把一双墨色杏眼衬得更加明亮澄澈。
“那就是沈家大小姐吧,生得当真是好看。怪不得有传言说荣王要娶她。”一名年轻女子双手捏着手绢,满眼羡意,和旁边的友人说着。
一黑瘦橘子面皮,牙齿焦黄的邋遢男子听到她这话,一脸不屑地说:“切,当家人都没了,还大小姐呢。别说荣王,我都不想娶。”
那女子似是被他的言论惊到,上下来回打量他,连忙捂着鼻子拉着友人走远了些。
沈予棠拢手摸了摸袖袋里的一个小小的硬物,那是一个白瓷瓶,估摸只有半个手掌大。今早沈予蓉来找她,慌乱中她只得把瓷瓶胡乱塞进袖袋。
沈予蓉是二房的女儿,比她年岁小些,和她不算多么亲厚。且沈予蓉从小就爱和她比,琴棋书画样样都想压她一头。可太急功近利,反而样样都学不好。
沈予棠微微转头瞥了眼斜后方的沈予蓉,见她没并没有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待会儿还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送葬队伍一点点出了城门,只余下末尾抬着数抬陪葬的仆役还在城内,远远看着倒像游鱼的尾巴。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不一会儿,京城街道又恢复到往日的繁华平静模样。
淮安王府内。
楚景淮正一只手臂半倚在乌金木凭几上,阖眸养神。
他身形修长,眉目疏朗,高挺的鼻峰,紧抿的薄唇,俊雅中透出若有似无的冷意。身着一件做工精细的玄青华服,金银丝线交织铺成的流云纹在光影变换下熠熠生辉。
可这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英俊潇洒的面容下,细看竟有一股病气。
当真是有些可惜。
方才还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陈明此刻已经回来了。
“王爷,您是没看见,沈帝师夫妇的葬礼可壮观了,光是抬棺的我瞧着就有几十人。”
楚景淮没搭理他。
陈明抄着手继续说:“我还看见了那个沈家大小姐,柔柔弱弱的。在那种高门大宅里,怕是要被人囫囵吃了。”
听到此话,楚景淮才隐约想起春宴上那个淡青衣裙的少女。
闭着眼漫不经心道:“若没本事,自然活不了。”
雨后的京郊野地泥泞非常,一脚踩上去像陷入了黏糊糊的年糕团儿,留下一连串脚印。
沈家这几代都只是小官,没有专门的坟地,直到沈文年才终于出了帝师这样光耀门楣的人。皇帝特意让人找了块风水宝地,圈地立碑,作为沈氏夫妇的冢地。
沈家众人跟随宫里派来的祭司完成祭奠仪式后,分男女立于碑前东西两侧,沈予棠从刚才便已经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此时更是心灰意冷,直愣愣地盯着父母下葬。
祭礼已成,众人整装准备返回城中。
沈予棠脚步虚浮,突然软软一倒,瘫在泥地上。
青蓝连忙去扶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大声喊着:“小姐!你怎么了?”
沈文从摇着头叹气:“棠儿,要不我们陪你在此地缓缓吧?”说着就要去给仆役打招呼。
“不必了,三叔。我可以的。”沈予棠皱着一双秀眉,眼中带泪道。
沈文从原本就是虚伪两句而已,听她这么说也懒得继续装下去。
“行,那便继续赶路罢。”
队伍继续移动起来,能看见前边侧方有一条不宽不窄的河道,绿色的水面平静无波,微风一过,泛起阵阵鳞纹。
沈予棠暗道时机成熟,悄悄将手中的药丸送入口中,再侧头看向一旁因泥水而心烦的沈予蓉。
颤着声音开口:“予蓉,能陪我去河边走走吗?”
沈予蓉一脸疑惑,奇怪她这堂姐突然间和她关系很好的样子。正要开口拒绝,就见沈予棠泫然欲泣地说:“我如今没了双亲,你们就是我最亲近的家人,妹妹你就陪陪我吧。”
眼见周围的人已经注意到她们,沈予蓉也不好直接再拒绝,到时候再传出她对没了爹娘的堂姐不睦,她苦心经营的温柔才女形象可就毁了。
沈予棠挽着沈予蓉的胳膊在河边缓步走着,想到自己方才那些话,差点没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忽地,她松开沈予蓉的手臂,开口道:“妹妹,我实在无法接受双亲离世。以后,沈家就全靠你们支撑了。”
沈予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予棠疯了一般跳进了旁边的河流,“噗通”一声后,便消失在视线里。
她被吓得不轻,瞪大双眼,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声尖叫。
二房三房都跑过来,沈予蓉一边发抖一边说:“沈予棠她……她跳河了!”
霎时间,一片骚动。青蓝亭巧最先反应过来,哭着喊着要冲下去救自家小姐。
沈文昌此时还有些定力,冲着家丁吼道:“还不快拉住她们!”又转头对着几个会水的武夫说:“你们几个,下去救人。”
几人潜下去游了一圈,说是没看见小姐。
沈予蓉靠在金玉琴怀里,眼泪都被吓出来了,金玉琴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听到下人回话,连忙道:“估计是被冲走了,咱们继续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不先回去……”
一时间,众人都没了声响。
青蓝见势挣脱束缚,跪在沈文昌面前流着眼泪哭诉:“二老爷,我家小姐昨日就已经打了自尽的主意。”
她拿出怀里的遗书,“昨日我见小姐书案上放着遗书,怕小姐想不开,便擅自作主收起来了。可谁知……谁知小姐她竟真的……”
金玉琴赶紧接话:“是呀,蓉儿刚才也说了沈予棠是自己不想活了。”
沈文昌背着手望着水面,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便……回府罢。”
虽然这一切都是小姐做的局,可沈家人居然真的这样走了,青蓝和亭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愤怒。
沈予棠躲在水下的一块大石头后,她刚才吞了药,可以在水里呼吸一盏茶的时间。
沈予棠试探着冒出水面,沈家人果然已经走了。她扒着岸边的石头一用力,大半个身子都上了岸。身体沉甸甸的,只能侧脸着地费劲得继续往上爬。
将显眼的麻布衣服和孝布扔进水里,沈予棠顾不得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快速朝着沈家人的反方向跑去。
天色逐渐暗下去,沈予棠在着荒郊野地跑了许久,也没见一个人,不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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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还是坏事。
就在她以为今晚要露宿野地时,远处一间庙宇进了视线。
走进一看,才发现这是间破庙,看外面的杂草和墙皮脱落情况,估计起码荒废十年往上了,庙内的佛像也因无人打理爬满了蛛网。
沈予棠站在庙外犹豫不决,里面黑漆漆的,但外面也好不到哪里去。思来想去,还是迈步朝里面走去。
忽然,黑暗中走出两个高大人影,沈予棠想到了那些在野外发生意外的女子,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
一道男声响起:“姑娘,一个人就别进这庙里了,不安全。”
沈予棠心说你们看上去就挺危险,边想边往后退去。
两个身影越来越近,沈予棠冷汗冒了一手。就在以为自己要被抓走时,这两个人居然直接略过她走掉了。
余光稍一瞥,沈予棠觉得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莫名有些眼熟。
“等一下!”
见对方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往一旁走去,沈予棠直接小跑着追上去。
“淮安王,请留步。”
楚景淮没想到荒郊野地遇到个邋里邋遢的女子,竟还认得他。只是他乔装出来,却被人认出……
“王爷,要不要属下……”陈明小声询问楚景淮,一只手已经握上了匕首。
楚景淮抬手示意他先退下,随后开口:“孝衣……你是沈家的人。”
他话刚落下,就见眼前的女子对着他跪下,头低低的埋着。瓮声瓮气地说:“王爷,民女是帝师沈文年之女,沈予棠,求王爷收留民女。”
她自报家门,语气也是谦卑至极,可楚景淮不是一个会对他人心软的人。
凉风吹起眼前女子湿乱的鬓发,带起一阵哆嗦。
楚景淮眼中一片漠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本王为何要管你,况且本王一个质子而已。沈大小姐,你找错人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没有理会还跪着的沈予棠。
陈明已经把运粮的板车推过来了,他们每五日便会乔装府内下人来郊外一趟。
早知会碰壁,沈予棠没打算就这样放弃,连忙起身追他。
楚景淮已经上了板车,眼见着马儿就要跑起来。沈予棠心一横,咬牙闭眼往车上一跃,身子重重撞了两下,竟真的上了板车。
楚景淮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个地步,愣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一声:“罢了,等到了庄子你再走吧。”
周遭事物渐渐从野林变为交错排布的农田,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犬吠,沈予棠紧绷的思绪也放松下来。
回想方才自己出格的举动,耳朵尖不禁有些发红,她悄悄观察着楚景淮。旁边的男子虽然穿着下人的土黄色短打,脸上也刻意作了伪装,但仍掩盖不了冷峻气场。
只是……他似乎有股病气。
沈予棠继承了母亲的医术,虽多年不用,但下意识的习惯改不了。方才光线太暗,她看不清,如今细瞧,倒真的看出点问题来。
“看够了吗?”
沈予棠瞧得入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抖,反应过来后,连忙下车跟着他们进了庄子。
粮庄可供人休息的地方少,他们来的晚,只能随便找间仓库凑合一下。
紧张的情绪一过,身体上的感受就会被放大。
沈予棠抱着手臂,时不时皱着鼻子吸两下。
楚景淮递过来一套衣服示意她换上,沈予棠一愣,心里暖了暖,觉得他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冷淡。
就见楚景淮薄唇轻启:“换上,被人看到,会给我惹麻烦。”
沈予棠被他一噎,道谢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
她算是确定了,楚景淮人前装得恭敬顺从,低眉顺眼,实则冷心冷情,成算万千。在破庙前她特意装着一副卑微模样,可楚景淮丝毫没有心软。
看来,需得另择他法。
3. 交易
“我要换衣服了。”
沈予棠抱着衣服,朝着楚景淮小声开口。
楚景淮环着手臂,背靠米缸,一脸无所谓,“你请便。”
“……”沈予棠有一瞬间的僵硬,贝齿咬着下唇,脸色泛红,“劳烦王爷先背过身去。”
似是嫌她麻烦,楚景淮“啧”了一声,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
迅速脱掉湿透的衣服,沈予棠整个人羞得不行。
她前世今生,都没有这样的经历。和男子共处一室,甚至还脱衣服!
粗布麻衣贴在身上,刺得皮肤有些疼,但好歹比湿衣服穿着舒服的多。沈予棠拢了拢略微宽大的领口,又重新紧了紧打成结的裤带。
“我换好了,多谢王爷。”
楚景淮转头就看到这幅场景,只及他肩头的少女像是儿时母亲逗他用的福娃,满脸通红。
宽松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和纤细的锁骨线条。他移开眼,内心毫无涟漪波澜。
这沈家小姐跟着他就是麻烦一件。
楚景淮十三岁那年被送到北陵,美其名曰促进两国交好,实则就是南巍用来示弱的工具。
南巍将他视作弃子,北陵倒是很”看重”他,前后派了几波人来监视。楚景淮索性不管,将他们安排在王府外间做些远离他的杂事。
好一阵无言,楚景淮收回神思,不紧不慢扫向沈予棠,“等天一亮,你就离开。”
这话在意料之中。
沈予棠学着楚景淮的样子,抄着手靠在身后的高耸米袋上,之前的卑微状一扫而光。
她静静地站着,一只手抬起撑在下巴上,琢磨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旋即放下手,抬眸看向楚景淮,语调沉稳,“王爷,我虽为闺阁女子,但我母亲生于医师世家,治好过许多疑难杂症,我亦得了些母亲的教诲。”
背后的米袋凹凸不平,硌得人生疼,沈予棠干脆在小屋内来回踱步。
看着楚景淮已经被她的话勾起了点兴趣,沈予棠趁胜追击,娓娓道来,“我见王爷虽粗看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些红润,可说是血气方刚。”她的目光落在楚景淮脸上,“但细看下来,却又有些不正常的苍白。王爷您看着康健,或许只是因为平日里还在喝药的缘故吧。”
楚景淮掩藏已久的秘密被她轻易指出,终于愿意拿正眼看人,挑了挑眉道:“你既然已知我在喝药,还觉得自己能靠这个跟着我,这似乎是不自量力啊。”
沈予棠就等他这句话了。
嘴角绽出一个笑来,只是极快地,还不等人看清,就散开消失了。
“可王爷吃的药,无用。”清脆的嗓音落下,一锤定音。
“那些药治标不治本,只能使王爷看着好,但又不能真的好。找不到病因所在,光凭表象定药方,此乃医者大忌。”沈予棠眼角眉梢都蕴着流彩,重来一世,她好像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楚景淮皱眉沉声道:“照你的意思,你能找到病因?”
沈予棠垂睫看向脚尖,嘴唇紧抿,好一会儿才抬头道:“不瞒王爷,其实我并不确定。”
楚景淮视线划过沈予棠,似笑非笑地冷呵出声,就听她又开口。
“但是王爷,您找不到别的医师了。至少在北陵,您找不到了。”
楚景淮脸色低沉,双眼微眯,眼眸中的寒冷已然要溢出来。
“王爷奉命从南巍到北陵来,说是为两国邦交出使,但南巍地少物稀,粮食匮乏。且地处山地,车马漕运皆有不便。于是只能向北陵低头,才能保国内安稳。”沈予棠停顿两秒,缓了口气。
“北陵也做足了面子,府宅、下人、金银珠宝都赐给你。然而这都只是表面风光,我猜,那些下人,实则是来监视您的,因为王爷您终究是他国质子身份。”
她眼波流转,温声软语,说出口的话却僭越犯上,胆大包天。
楚景淮愣了愣,但他隐忍多年,自然不会因这些话就乱了方寸。冷冷的看向沈予棠,示意她继续讲。
沈予棠自知话说得不好听,搞不好还会得罪人。但她不知为何,就觉得楚景淮可能并不真的反感这样。
但是……
瞄了眼楚景淮阴沉沉的脸,心说还是稍稍讨好一下他吧。万一真的把人得罪了,自己和他的交易可就泡汤了。
“王爷,您在北陵的身份有些……特殊。身边很多人都不可信,北陵朝中想必您也不愿牵扯,如要找医师,也不会找太医院的吧。民间的确有一些医术高超的游医,但这类人又来路不明。”
沈予棠一口气说了好一通,此时嗓子干痛,在屋子内寻了一圈没找到水,只好作罢。
小声继续道:“所以,只有我最适合。朝中无势力,身份您也知晓,我医术虽然不算精湛,但好歹不会乱开药方。”
楚景淮唇边浮起一抹浅笑,“不愧是帝师之女。直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我替王爷治病,王爷收留我,即可。”
“沈小姐,你当我傻吗?”楚景淮语气不满,“帝师突然亡故,你又不愿回家,你可别说这其中毫无关联。”
沈予棠可怜兮兮看向他,“王爷,我没了双亲,怕我二叔他们将我随便嫁了,这才逃跑的。我不求别的,只求您能给我一个藏身之处。”
没说实话,撒谎手段还很拙劣,呵。
楚景淮正要拆穿她,就见沈予棠眼中的不甘、恨意与悔意交织,像一只落入圈套的小兽。
也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罢了,总之她在他手里,也翻不出风浪。
淡淡道:“既如此,我就和你做这个交易。”
沈予棠一愣神,眸中蓦然绽开奇异的亮光,眼睫翩跹似蝶翅。
她朝着楚景淮欠了欠身,“王爷,合作愉快!”
“还有,在这里,别这样叫我。”楚景淮听她一口一个王爷,终于忍不住制止她。
沈予棠:“哦……”
相顾无言间,陈明提着两个灌满的水袋进了门。
沈予棠已将头发盘起,还梳了个男子的式样。见到水袋,便向陈明讨要了点水。
就着手心“咕咚咕咚”喝了两小口,又把打湿的手往地上灰尘摸去,随后竟直接抹在脸上,白皙的皮肤瞬间变得黑黄。
陈明震惊地瞪着她:“你干什么?”
沈予棠一边将脸上的灰抹匀,一边答道:“作伪装啊,这样看着更像是杂工嘛。”
一声哼笑传来,她听见楚景淮用一种极其揶揄的口吻说:“待会儿我们要搬一车粮食,你,也不例外。”很快地打量她一圈,“所以没必要提前搞成这样。”
“……什么?”沈予棠在心里埋怨他怎么不早说。
陈明也“噗嗤”一下笑出来。
沈予棠的脸登时红得能滴出血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垂着头不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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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也不好将人打趣得太厉害,楚景淮瞥了一眼还在笑话人的陈明,“行了,别笑了,开始搬东西。”
见他们二人一人一大袋米粮直接扛上就走,沈予棠不甘示弱但也有自知之明。挑了袋稍微轻一些的,往肩上一甩,晃晃悠悠就往外飘去。
却在下石阶时,身子一歪,脚下一滑。
“啊!”
一个猛扑,将前面的楚景淮扑倒在地。下一刻,肩上的袋子又翻过来,沈予棠连忙用力一扯,才不至于砸楚景淮头上。
陈明一回头便看见两人趴地上,惊得他赶紧去把楚景淮扶起来。
一脸忿忿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不知道小心点吗!”
楚景淮觉得今日麻烦事有点多了,无奈道:“你是在报复我吗?”
沈予棠揉着膝盖道歉,头都要埋地里了。又想到方才他们主仆二人笑话她,顿觉他这话有道理。
既然这样,他们也算扯平了。
插曲很快过去,只是陈明现下生怕她又出乱,刻意隔开她和楚景淮。
雾霭渐消,曦光拨开黑幕,四周景物笼罩在一层蓝黑柔纱下,迷朦而清晰。京郊平和宁静,只有清风吹过田野的“刷刷”声,直到响起公鸡的鸣叫,静谧的一切才被唤醒。
天刚蒙蒙亮,沈予棠就被刺耳的鸣叫吵醒,三人一齐上了板车,朝着尚京城出发。
城门口已经排了一列队了,多是进城卖货物的生意人。但如若是为身份特殊者办事,比如官员、贵族府中的车马则是走一旁人更少的道。
陈明将车停下,亮出刻有“淮”字的木牌。
一个腰佩兵刀的都头殷勤地小跑过来,接过木牌一看,立马瘪着嘴一脸不耐道:“淮安王府……我记得,昨日出城的的时候,是两个人啊。”
说着就开始打量沈予棠,“这人,是你们府上的吗?”
楚景淮连忙弯着腰凑近,“这位官爷,您有所不知,这小子,是我们在庄子上找来的。”拍了拍板车上的粮袋,“军爷您瞧,今日搬的东西多,这才找了他来帮忙。”
那都头显然是想故意为难他们,手扶着配刀指着沈予棠大声道:“你!家住何方,报上名来。”
沈予棠有些慌乱,她现在只要一开口必定露馅儿。
都头见她不说话,觉得自己这下终于能抓住那南巍质子的把柄,领到赏钱,正欲叫人来扣押他们。
顷刻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沈予棠死死抓着都头不放,指着自己的嘴巴,艰难地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冲着都头摆摆手。
楚景淮了然,立马说道:“瞧我这烂记性,官爷,这小子是个哑巴,连带着耳朵也聋了一只。”说着便往都头手里塞了一个钱袋,“您就可怜可怜他吧。”
都头掂了掂钱袋,大发慈悲道:“本都头心软,这哑巴的事儿就算了。只是你们淮安王府,以后少给我找麻烦,一个质子,真当回事儿了。”
楚景淮恭敬地点头哈腰应和他,“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板车进了城,沈予棠才敢开口:“方才多谢了。还有,你还挺会装的。”
难怪这尚京都说南巍质子懦弱无能,如今一见果真可以登台唱戏了。
“多谢夸奖,你也不逞多让。”
沈予棠装哑巴的样子还留在他脑子里,沈大小姐,有点儿意思。
4. 病因
车轮混着京郊的软泥,碾压在青砖路上,发出黏黏糊糊的嘎吱响。
淮安王府位于尚京城东边平康坊的一个角落,没有多雅致的景色,也无高官贵人的府邸,寻常百姓也鲜少会往这里走。说好听点儿是清幽,难听点儿就是孤立。
沈予棠心说先帝还真是想方设法防着楚景淮啊,人都给安排到这犄角旮旯了,还派那么多眼线盯着。
下了车跟着楚景淮朝主屋走,沈予棠眼神流转,打量着这个以前只闻不可见的“淮安王府”。
府内道路比沈府窄一些,房屋多用榆木建造,檐柱首尾用刻有水纹的柱础石墩相连。沿着偏门的碎石小径前行,穿过一道拱门,又跟着人连拐了几道弯,不一会儿就入了正院。
府内花草种类不多,但被人精心打理过,长势极好,尤其是东侧墙边的茂密的翠竹,给不大的院子增添了几分文人墨气。
迈脚踏入内院正厅,沈予棠不禁在心里叹了句:唉,方才还觉得这王府虽小,但起码面子上还看得过眼,和沈府的文气有得比。
可瞧这正厅里却是一处多余的装束都没有,只桌案上摆着一盆翠绿的五针松,活像那些被抄了家的。
想来楚景淮的处境是真的很差,就算现在的皇帝对他戒心稍退,但司务局那些人照样见人下菜碟,欺他一个质子无依无靠。
沈予棠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看着楚景淮仍挺拔的背影,想到他还要自己乔装出府顺道运口粮,暗自摇了摇头。
等一下!
他该不会连药材都没银子买吧?!
沈予棠觉得这个问题有必要问清楚,不然到时候如果要她贴补就麻烦了。
她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有些迟疑地试探着问:“王爷,要治你的病,药材可能会花费不少……”
楚景淮闻言瞥了她一眼,看她一脸怕伤到他自尊的表情,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半晌才闭着眼睛道:“嗯,去找账房便是。”
沈予棠心想王爷怕是还不知到底要花费多少,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
正思量着,一梳着双丫鬓侍女打扮的人低着头进了正厅,朝着楚景淮恭敬地行了礼,“王爷。”
陈明抬头示意道:“叶儿,你带她去换身衣服,再给她找个住处。”
叶儿先是对着楚景淮屈膝,“是,王爷。”
再顺着陈明的动作看向沈予棠,被她涂泥抹灰的样子惊了一跳,随后又略带嫌弃地对她说:“你跟我来吧。”
沈予棠一路都在观察叶儿的打扮,常见的绣花布带绑着头发,艾绿作底的衣衫形制和北陵倒没多大区别,只是布料上的花纹她没见过,像是一种植物。除此外,叶儿腰间还挂着一小串晒干的果实,不似北陵女子的习惯。
想来这叶儿应该是南巍人了。
出了正厅,一路穿过抄手回廊,再通过一道垂花门,绕过一面绘荷影壁,这才入了侧院。
走进院子,两人站定。
叶儿声音脆生生的,夹着点不耐道:“这里是东侧院,你就住这儿吧。”
沈予棠有些无奈,还是对她点了点头,“多谢叶儿姑娘。”
*
沐浴完,再换上干净的衣服,沈予棠跟着叶儿去看府内的药室。
路过厨房时,有几个丫鬟伙夫站在檐下打量着沈予棠,那几个丫鬟衣服上的花纹也是和叶儿相同的植物。
沈予棠无视他们带着警惕的眼神。
思索着,父亲说过,先皇忌惮着南巍质子,派了好些下人监视他。可沈予棠第一次见楚景淮,便认定他心有沟壑,只怕不会放着眼线置之不理。如今一看,果然如她所料,府内像近侍、伙夫之类的人都是南巍来的。
推开药室的门,沈予棠刚一落脚,便闻见一股呛鼻的灰尘味。
遮住鼻子往里走,桌案上笔墨纸砚虽然长久不用,但好在齐备。药称堆在墙角,沈予棠欠身将它提起,锁链连接处已经断裂了。转身打开药柜抽屉,也是一股霉味,已然用不了了。
从中间抽出几张纸来,洋洋洒洒迅速写了几页纸,递给叶儿:“叶儿姑娘,你让人去同德堂买这些药材。”似是怕她不照办,又强调着,“记住,一定要同德堂。”
叶儿一把将纸扯过,往外大步走着,嘴里小声嘀咕,“真是麻烦。”
不多时,她便又回来,嘴里还不停嚷嚷抱怨。
“真是的,王爷怎么会让我来跟着你……”
话音未落,沈予棠便开口道:“叶儿姑娘,麻烦你打水来把这药室收拾一下吧。”
叶儿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灰扑扑的药室,提高声音道:“你自己怎么不收拾?你……你来这里当小姐吗?”
沈予棠闻言顿了半拍,道:“我自然不是来做小姐,而是来为淮安王治病的。”看着叶儿还气呼呼的脸,冲她挑了挑眉,继而开口:“我来给他治病,而你这个侍女却不予我方便,要是耽误你家王爷病情,你一个侍女又当如何呢?”
叶儿果然收了眼,被沈予棠好一通呛,拉不下脸,但已经去打水了。
沈予棠揉着太阳穴哀叹,真是不得安宁。不过,方才学楚景淮挑眉呛人,还真是过瘾。
准备好药箱,沈予棠依着记忆往正厅走去,楚景淮的病她需仔细斟酌一下。
*
正厅里有些暗,楚景淮撑着脑袋闭着眼,眉心微微蹙着。
“王爷,我来为你把脉。”沈予棠柔声道。
楚景淮缓缓睁开眼,将手放在桌案上。沈予棠正要搭手覆上他的手腕,就被来人制止。
“且慢!”陈明将一张丝帕盖在楚景淮手腕上,对沈予棠道:“这下可以了。”
沈予棠:……
楚景淮:……
此情此景实在让人忍俊不禁,沈予棠盯着那张绣花丝帕,又瞧了瞧楚景淮。
憋着笑颤声道:“王爷,你身边的人当真是,太爱护你了。”
“你懂什么!我们王爷的手岂是随便什么人都碰得的?”陈明一脸不屑。
楚景淮沉着一张俊脸,把丝帕扔给陈明,咬着牙一字一顿说:“滚、出、去。”
陈明捧着帕子一脸疑惑地朝外走。
沈予棠再次将手搭上去,细细感受着楚景淮的脉搏,随着时间加长,她的秀眉也渐渐蹙起。
楚景淮的病,竟然真的不寻常。
之前为了让楚景淮留下她,她刻意把他的情况说得玄乎了点,没想到,一语成谶。
沈予棠抽出一根细长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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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准穴位扎下去,但比以往练习时多用了一分力道。
“嘶……”楚景淮感到一阵刺痛,随即而来的则是闷痛。
沈予棠悄悄勾起嘴角,只短短一秒,却没逃过他的眼。
“沈予棠,你故意的?”
被人拆穿沈予棠也不羞,手上继续扎下第二根银针,语调轻盈,“王爷,你方才是在走神吗?是瞧着我才这样的吗?”
楚景淮闻言不怒反笑,“听闻沈小姐承帝师悉心教养,却不料竟如此自恋。”
沈予棠手下动作不停,抽出银针对着光细细查看。
忽然,她神色微敛,眸中也带上了一层凝重的色彩来。
银针入体处并未变色,但方才把脉却分明是有中毒迹象。
楚景淮问道:“如何?沈大夫。”
未理会他语气中的不信任,沈予棠沉着神思再次搭手把脉。
这一次,她确定了,虽然这种脉象极易和寒症混淆,但也有细微之处的差异,楚景淮的确是中毒了。
沈予棠收回手,正色道:“王爷,你是否中过毒?”
楚景淮神色一凝,片刻后说道:“从未有过。”
“那王爷是从何时开始身体不适的呢?”
“记不清了,仿佛是从有记忆开始时。”
楚景淮皱眉闭着眼的样子出现在脑海里,想来这毒还会扩散。
沈予棠轻拂着银针,“我见王爷像是还有头疼的症状,这个症状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楚景淮如实答道:“大约三年前。”
沈予棠指节微曲,指尖下意识在桌上缓速点着,三年前……那到如今,楚景淮的情况必定不好。
登时,沈予棠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将头撇向楚景淮那边,眼瞳中闪过锐利的光。
“或许,是在王爷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下毒呢?”
两人沉默不语,空气中浮动着缕缕丝絮,在光的照耀下闪出晶亮,再飘荡着落向地面。
楚景淮也看向她,“何意?”
沈予棠移开目光,眼神飘向不知哪一缕丝絮,“说到下毒,人们大都会想到直接给目标之人下毒。但还有一种情况会被忽略,那就是胎儿还在母体中时,给母亲下毒,导致胎儿从腹中便吸收毒药,这样下来,身体病弱就会被归因于腹中有缺。”
楚景淮搭在桌角的手指瞬间收紧,眼中有惊涛波澜,再开口已是音调喑哑,“宫人一直说母妃是怀了我伤了身子,才早早撒手人寰,如若真是你所说的这样……”他话音一转,“可还有得治吗?”
“能治。”
柔和细腻的声线,却撞进了楚景淮冻封的心河。
“但王爷得帮我个忙,陪我回沈府取一样东西,可好?”沈予棠笑着问。
楚景淮不解地看着她,“我可以派陈明陪你,他武功高强,想来更适合。”
沈予棠立刻驳他,“王爷,我回沈府取的东西可是为了给你治病啊。于情于理,你都该陪我吧。”
废话,当然要绑着楚景淮和她一起去,万一遇到危险,他的手下必定会来救人。那个陈明本来就看不惯她,搞不好会把她扔在哪儿……
楚景淮看着她狡黠地算计自己,觉得她不像福娃了,倒像只小狐狸,但道行太浅。
5. 探府
沈予棠看他没有再拒绝,收拾好药箱,对他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日入夜,我们就去沈府走一遭。”
楚景淮目送她离开,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沈予棠默认他算是答应了。
待沈予棠走后,楚景淮召来陈明,逆着光冷冷道:“联系万时,安排人去查当年给母妃治病的医官。”他顿止了一两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明一愣,死要见尸啊,那医官要是早归西了,岂不是还要挖出来……
但他并未开口,王爷蛰伏已久,如今终于要翻旧帐,他只管办好事就行。
陈明左手呈掌置于右拳上,向楚景淮行了个抱拳礼,正声道:“是!王爷。”
第二日,日头正盛,沈予棠才揉着惺忪的眼睛打开房门。
实在不怪她,她从重生回来那天起,先是浑噩恍惚,又是设局逃跑,再是遇到楚景淮,期间还下水搬货,全是她过去十几年里没做过的事。紧绷着的精神在昨晚一沾到床褥就陡然放松,瞬时陷入沉睡。
这一觉,便睡到快正午了。
厨房正在热火朝天准备午膳,叶儿端起盘子放进食盒,在心里暗暗嘀咕,希望那个大懒虫每天都睡到这么晚,还省得给她端水送早膳呢。
“诶,叶儿,又是去给那个新来的大夫送饭吧?”一个洗菜的小丫鬟对她说道。
“可不是嘛。”叶儿撅着嘴哀叹。
炒完最后一道菜的厨子听到她们的话,也擦着他的锅铲道:“我听说那个大夫是个北陵人,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来我们府上有什么目的。”
淮安王府之前并不是没有找过大夫,但大多时候艰难曲折。
南巍的大夫嫌离家太远,来了段时间就借口家里有事回南巍了,所以府内的药室才搁置许久。北陵的大夫每每知晓是给那个质子治病,就各种推拖。又不敢贸然请人进府,就只能写好症状,再去药铺抓药。
他们一人一句嚼着舌根,但也有一点没说错,沈予棠确实别有目的,但那目的和楚景淮关系却不大。
*
沈予棠坐在书案前写着药方,天麻、何首乌、当归……娟秀小楷跃然纸上。现下还不知道楚景淮到底中的什么毒,只能先开点缓解他头痛的方子。
淡淡的沉香墨散在空气里,刚一落笔,叶儿便提着食盒进来了。
毫不客气地开口,“喏,午膳。”
沈予棠见她今天还是佩戴着那个挂饰,不由得好奇。
“叶儿姑娘,你用过午膳了吗?要不我们一起吃吧。”沈予棠指着桌上的两菜一汤,外加一碟糕点,“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叶儿的确还饿着,此时也被勾起了食欲,便拿起一块糕点吃着。
沈予棠见人留下了,继续道:“叶儿姑娘,你腰间挂着的是什么呀?我看府里别的侍女也挂着,只是看上去有些不同。”
叶儿扫了眼腰间的挂饰,咽下一口糕点,“你们北陵有香囊,我们南巍自然也有,把带有香气的果实晒干,串起来就和你们的香囊一样的作用。”
叶儿说起北陵时,表情有明显的不满,看来她对自己的态度也应该是因为自己是北陵人了。
沈予棠了然道:“这样啊,那你作日穿的衣衫上的图案,也是南巍的植物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衣物都是从南巍带来的,宫里发什么,我就穿什么,管那么多做甚。”叶儿又拿了块糕点。
见她爱吃,沈予棠干脆全给了她。
用完膳,又叫住她,“你帮我准备一套方便行动的衣服吧,最好是黑色的。这事也关乎你们王爷的病情呢。”
叶儿带走碗碟,不多时就给她找来了一件深蓝色的衣服,在夜里倒也不显眼。
“府里没有黑色衣服,这个你就将就一下吧。”
许是看在糕点的面子,叶儿态度缓和了不少。
*
亥时,已入人定。
打更人拖声卖嗓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沈予棠、楚景淮和陈明三人穿着夜行衣游入了尚京城安静的街头巷尾。
沈府与淮安王府相距甚远,他们要穿过四个坊市,还要途径一处官衙。
楚景淮打着手势,意思是想办法绕过去。
好在夜间巡逻的官兵路线是固定的,只要小心避开即可。
楚景淮二人似是对这些了如指掌,沈予棠只需紧跟在他们身边。
只消一会儿,他们就已经站在了沈府后院的墙外。
沈予棠带着他们走到一处稍微矮了几寸的墙边,“从这里进去,便是堆杂物的小院,巡视的护院最少。”
楚景淮一个飞身点地,跃起翻上墙头,旋即稳稳落地。
沈予棠瘪着嘴,心想这楚景淮自幼中毒,还习武,怪不得毒会扩散。
“陈大哥,对不住了。”
语毕,沈予棠便踩上陈明的背,抬手扒着墙头,迈上一条腿,笨拙又费劲地摔到了沈府墙内。
拍拍屁股上的灰,皱眉瞪了眼靠在墙边看戏的楚景淮。他们如今也算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他居然都不肯接着她点儿!
蹲在杂房与外墙的间隙中,沈予棠压低声音道:“你少用武,不然毒扩散得更快,到时候神仙也难救。”
楚景淮一愣,“王爷”都不叫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沈予棠继续用气声说话,“待会儿你跟着我走。”
楚景淮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贴着墙壁,猫着腰又垫着脚,出了小院。
沈府里各种树木假山造景成了绝佳的隐藏之处。
穿过厨房又走出了一段路,则是几间厢房和府中藏书室,这里护院明显比刚才多了一倍不止,二人蹲在草丛后,趁着离他们最近的护院转身时,缓速移动出一段距离,就这样慢慢挪动到了正院外。
忽然,沈予棠停下了动作,楚景淮微一抬眼,就看清了状况,扯着沈予棠的袖子将人向后拉去,重新躲在了树后。
沈予棠仔细盯瞧着那两个护院,沈家主心骨没了,剩下的二房三房一个懦弱无能,一个唯利是图,治家严明的规训早已被他们忘在了九霄云外。
连家丁护院都松懈很多,藏书室那边还好,这几个靠近正院的护院竟直接大剌剌躺倒在地,酒气扑鼻,鼾声如雷。
这两人似乎已经醉过去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沈予棠转头冲楚景淮做了个指方向的动作,示意他们一起跨过去。
沈予棠左顾右盼,垫着脚小心翼翼地从拦在路上的醉鬼身上迈过。本是紧张的氛围,她却有些想笑,她如今回自己家,居然也要这样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但很快,她就没有心思笑了。
走进正房院子,沈予棠抬眼就和一只白色长毛狗对视了。
这是她堂弟沈元彦养的狗,今晚居然没在狗窝,跑到正房这边来了。
沈予棠对着它摆摆手,“福福,快走开。”
这只狗以往总喜欢找沈予棠要吃的,恐怕今晚也是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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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跑来的。
小狗看到沈予棠有些高兴,在地上兴奋地踏了两下爪子。又望向沈予棠背后的楚景淮,黑色鼻尖嗅闻着,瞬时大声汪汪叫起来。
那几个呼呼大睡的护院被狗叫声吵醒,其中一个嘴里含糊地叫骂着,“这畜生,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老子做美梦的时候叫,小爷我马上就能抱到春红楼的头牌了!”
另外一人给了他一掌,指着内院墙边哆嗦着,“快别叫了!那里边儿好像有什么东西。”
眼见护院就要走过来,沈予棠连忙扯着楚景淮跑到墙角池塘的假山里躲着,跑动时踩断了几根树枝,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被扰了美梦的护院带着火气道:“谁?!谁在那边?!”
回答他的是一片怪异的安静,正房现在没人住,檐下的灯笼也被取了蜡烛,只留下个空壳在晚风中晃悠,乍眼一看有些诡祟。
那个哆嗦的护院颤悠悠道:“这院子里前几天接连死了两个人,会不会……会不会是鬼魂啊?”
一阵风吹过,好似还带着纸钱燃烧后的味道。
那个做美梦的护院也是个色厉内荏的,被这阵风吹得直接清醒了,压着眼晃了一圈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快!快去找老爷。”
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随后转过身,左脚绊右脚地朝着沈文昌住的西院跑去。
楚景淮蹲在沈予棠旁边,环视四周,问道:“你还知道这种地方?”
“我以前和我的侍女玩躲猫猫,无意中发现的。”
沈予棠顺利躲过护院,内心正得意,语调都带着股上扬的俏意。
人跑远了,沈予棠连忙起身,迅速和楚景淮一同闪到了檐下。
这几天在整理帝师夫妇的遗物,正屋夜间也没落锁。她轻轻一推,顺利进了屋内。
沈予棠谨慎地合上门,未发出半点声响,“王爷,你在这儿帮我把把风,我进去找东西。”
楚景淮道:“尽快,那两人多半要找人来。”
沈予棠打开卧房顶箱柜,抽出一个香楠木做的小木箱,打开一看,果然是母亲留下的医书古籍。
沈家人多半把值钱的金银首饰都拿走了,好在他们不懂医,不知道这箱子里古籍的价值。
*
护院径直跑到沈文昌所在的西侧院,急得甚至忘了让人通报,就直接连滚带爬滚到了门口,大声结巴着叫唤:“老……老爷!有鬼,有鬼啊!”
沈文昌端着茶杯的手一抖,他本来就因为沈文年的事情寝食难安,那沈予棠也跳河自尽了。他本就对鬼神之说敬畏,这几日恨不得天天抄经书,这下更是心虚得连安神茶都喝不下去。
难道,他们一家真的回来报仇了?!
金玉琴听到叫喊从屏风后出来,头上的玛瑙金钗插了一半,正抬着手整理。
对护院厉目尖声道:“没规矩的东西!胡说八道什么!”
护院哆哆嗦嗦,脸上冒出冷汗,“夫人,是真的,就……就在正屋那边,少爷的狗还冲着那鬼大叫呢!”
另一个护院也开腔道:“是,是的,我还看见鬼影子了,还是两个。一男一女,瞧着像一对,飘过的时候还有阴风!”
“都说动物有灵性,能看到,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沈文昌捏着杯盏不住抖腿,怕得和那两个护院一样,丝毫没有“老爷”的样子。
他话音未落,就被金玉琴喝止,“闭嘴!去叫上三房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作怪。”
6. 意动
沈予棠正准备把箱子搬出来,突然,楚景淮走过来道:“有人来了,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两个。”
沈予棠脸色一沉,看来那两个护院当真是去找人了。
她立即关上柜子,借着冷白月光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卧房装饰简洁,除了柜子就只有床底下能藏人。
“快,躲到床底下去。”
沈予棠率先伏在地上钻了进去,接着楚景淮也挤了进去。床底空间狭窄,女子身量小,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可若是身型高大的男子,就显得有些委屈了。
两人挨得极其近,楚景淮环手堪堪搭在沈予棠的纤腰上。感受到怀中女子的紧张,他只得挺直身体,尽量不碰到她,又将手抬至床板上撑着。
沈予棠镇静下来才意识到他们此时的动作暧昧非常。
她的脸被迫埋在楚景淮的脖颈处,稍不注意鼻尖就会触碰到对方的喉结,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楚景淮的身上带着清淡的香气,似细腻暖甜的檀香,又似冷冽的雪松。香味飘进鼻中,就算是在这种随时可能会被发现的情况下,沈予棠也不受控般红了脸。
将头往后移开点距离,凉丝丝的空气才趁虚而入,搅散了少许热意。
*
金玉琴带着一群家丁护院在院子里搜了一圈了,别说鬼影了,连狗影子都没看到一只。
“鬼呢?我看你们是想挨板子!”竖眉瞪眼扫过那两个护院,涂满艳红口脂的嘴上下翻动,脸上的脂粉随着表情挤压,像要掉下来。
“二嫂,许是天色太黑他们眼花了。”高莲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开口。
没想到这平常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三房媳妇居然当众和她对着干。
大房死之前,她觉着要和三房的人走得近些,才能一同对付沈文年夫妻。如今大房没了,谁还想和三房庶子亲近,金玉琴直接睨了高莲一眼,一个连妾室都压不住的人,也配来教她如何行事。
不再多做理会,金玉琴直接顶着满头珠翠进了屋,指使下人,“你们,去给我好好找找,看有没有鬼。”
下人听到这话,纷纷低着头交换着眼神,一时间竟无人敢动身。这倒也不怪他们,沈文年夫妇接连死在那卧房里,这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他们敢进去就怪了。
金玉琴见没人听她的,骂人的话吐到嘴边,忽然,沈文从走到她身边,开口道:“嫂嫂,别动气。既然他们不敢去,那我就去帮嫂嫂看看吧。”
说罢,他便举着油灯进了卧房。
沈予棠听见沈文从的话,心下登时升起一计,沈家这些人,自然是舒服不了太久的。
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予棠和楚景淮又往墙边挤了挤,背已经完全贴在墙上,退无可退。
沈文从将衣柜门拉开,沈予棠不由得松了半口气,还好方才没往柜子里躲。但她情急之下没有将木箱的小金扣还原,但愿他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沈文从在衣柜搜寻无果,必定会来查看床底下。
沈予棠抬起头,从楚景淮手臂上方看去,只能看见沈文从的脚和一截小腿,而那脚俨然已经朝着床这边来了。
踏、踏、踏的脚步声踩在地上,每走一步,沈予棠的心就提起来一寸。
沈文从在床前站定,沈予棠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不由自主地闭眼往楚景淮怀里缩了缩。
难道重生回来才几日就要功亏一篑了吗?
就在沈文从往后退一步准备俯下身子看床底的那一刹那间,像是有什么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响声。
床下两人皆是一愣,这屋内难道还有第四个人?
这个想法很快被沈予棠否定,毕竟以楚景淮的警觉,若是还有别人在,他一定刚进屋就能发现。
带着疑惑抬头和楚景淮对视,对方却伸手把她重新按回胸口处,低下头薄唇凑近她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耳语:“陈明。”
沈予棠原本紧绷的身躯瞬间放松下来,她差点就忘了陈明和他们一起来的。
沈文从被突然的声响吓得一抽,立时转身去看,竟发现那在翘头案上摆得好好的瓷瓶,现在已经七零八碎,像是被直接打裂一样,瓷片四散在桌上。
沈文从大惊,赶忙去检查窗户,但窗户关得严实,绝不会是有人从外面打碎的,这屋子里能打中这瓷瓶的位置他都检查过了,也无可能。
事情霎时离奇起来。
即便沈文从向来不信那些神神鬼鬼,可这瓷瓶碎得古怪,又想到护院说得那么真,他也不免生出些惧意,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如今屋里就剩床底下没看过了,油灯微弱地燃烧着,照得那张床在黑暗中模模糊糊。
沈文从觉得他好像看见他大哥躺在床上,看见沈文年那张因中毒而流满鲜血的,苍白的脸。沈文年死不瞑目,走得很痛苦,如今血红的眼睛正直直定在他身上。
他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外间的一群人见他这么久没出来,又听到了异响,一个个都躲在别人身后,望着里面,想看又不敢看。
沈文昌攥着一串佛珠,在手里捻了一圈又一圈。
到底是金玉琴胆子大,她小步挪动到屏风前,对着里间道:“三弟,你没事吧?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沈文从恍过神,一眨眼,床还是那张床,空空荡荡。
他呼吸略急道:“无妨,没有什么东西。”说罢便强撑着镇定走出来。
避开人抬袖擦了擦冷汗,心说可能是下人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把瓶子碰歪了,这才倒了……一定是这样。
*
没找到鬼,他们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工夫便锁了门离开了正院。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沈予棠还埋在楚景淮怀里,一睁眼就能看见他宽阔的胸膛。楚景淮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揽住了沈予棠。
两人胸膛靠在一起,在静谧的环境里甚至能听到心脏跳动的“砰砰”声,心跳重合达到一致。
一股热气涌上脑门,沈予棠猛地睁开眼,抵在楚景淮胸口的手用力推搡着他。
声如细丝道:“他们走了,可以出去了。”
楚景淮听到她细软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有些慌乱地松开她,出了床底,手肘不小心撞到也只是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沈予棠还保持着先前的动作未变,皱着脸在心里默默骂自己不争气,她方才居然觉得楚景淮怀里很有安全感,她有些留恋……
忽然,她看到了个东西躺在角落,月光照不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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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看起来黑漆漆的一坨。
沈予棠伸出腿去够它,待拿在手里,她才看清,原来是串挂饰。
只是这挂饰并非男子用的款式,但她也从来没有见母亲戴过。父亲母亲感情一直很好,父亲一心一意从未纳过妾室。
那这东西,到底是谁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予棠捏着挂饰出神,满心狐疑。
“沈予棠?”楚景淮半天等不到她出来,以为她出什么事了,声音都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紧张。
沈予棠的声音从床底传出来,闷闷的,“我没事,只是腿麻了。”
将挂饰收好,沈予棠撑着地面钻出半个身子。楚景淮想起她之前生气的事,朝着她伸出手。
沈予棠动作一顿,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拉她出去?
楚景淮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在月光下,每一处都像是精雕的玉像。踟蹰间,沈予棠还是牵了上去。
带着一层薄茧的皮肤透着凉意,大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沈予棠的心脏又活跃起来,像是有头小鹿在里面乱跑,她赶紧用力顺了顺心口,告诫自己不可以被男女之事绊住复仇的脚步。
出了床底,沈予棠把箱子拿出来,又从一件外衫里摸出几张银票装进去。
问道:“陈明方才躲在哪里?怎么我没看见他。”
楚景淮嘴角勾出一抹笑,仰起头,“看上面。”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沈予棠恍然大悟,那上面的瓦片被移走了一片,陈明正透过空隙和他们打招呼。
沈予棠也挥着手冲他笑了笑,今晚这事,陈明帮了她好大的忙,回去必得好好感谢他。
打开箱子,看着夹层的一排排小瓷瓶,道:“这瓶金创药属极品,之后把它送给陈大哥,权当回报他今晚救我。”
楚景淮拧眉道:“陈大哥?你才认识他几天,就叫得这么亲热?”
沈予棠腹诽:这又是搭错了哪根筋?
抱起箱子,道:“那王爷您说,我该怎么叫他呀?”
楚景淮没有搭话,夺过她手里的木箱,就打开窗户,翻身出去。看也不看沈予棠一眼,只伸着手作势又要当她的“扶手”。
*
月色如洗,竹影婆娑,随夜风摇曳。
护院都被遣去训话了,现下真是离开的好时机。二人随着原路返回,顺利出了沈府。
沈予棠拿出金创药,递给陈明,“陈大哥,上好金创药,送给你。”
陈明似是没想到她会感谢他,有些受宠若惊,“这……真给我吗?”他看向楚景淮,得到了首肯后接过瓷瓶,“那我便收下了,多谢沈大小姐。”
沈予棠道:“嗯……要不叫我沈姑娘吧,或者沈大夫也行。”
沈家大小姐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是被人听见,恐会惹来麻烦。
“行,那就多谢沈大夫。”陈明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之前的事,多有得罪了。”
他指的是之前几次针对沈予棠的事。
“行了,少说两句吧,赶紧回去了。”楚景淮看他们聊得火热,忍不住出声打断。
说罢,便抱着箱子越过他们,独自走在前面。
沈予棠奇怪地瞟了眼楚景淮的背影,总觉得从方才起他就怪怪的。
7. 梦徊
晨风习习,薄雾未散,燕语莺啼,天光还未大亮。
树上的鸟儿发出清晨的第一声鸣叫,沈予棠窝在被子里睡意沉沉,朦胧间拢起被子盖住暴露在空气中的肩头。
又是一连串鸟叫。
她缓缓睁开眼,打着哈欠坐起来。昨夜拿到了母亲留下的医书,心里装着事,睡得也不安稳。干脆起身下了床,穿上水色外衫,伸着懒腰直往书案去,心说今日还有正事要做……
这些医书总共八本,其中两本已是孤本古籍,母亲本打算在她生辰时交予她,但还没等到那天,就出了意外,如今却是沈予棠自己将其取走
这些书名都取的语焉不详,让人猜不出内容,若要一一看完,估计要花费好几天。
沈予棠揉了揉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点。然后拿起一本就开始快速翻阅,很快便排除了这本。
连着翻看了三本,里面所记载的症状都和楚景淮的对不上,沈予棠摊在铺了软垫的圈椅上,目光在书案上那堆医书间穿梭。
忽然,一册被压在最下面的书引起了她的注意,抽出来一看,这书的书名就是很随意的“杂病记”三字。
沈予棠翻开一看,当真是杂得很。
第一页还是小儿风寒,第二页就变成男子不育,第三页又是女子产后补气血……
她百无聊赖地用指腹摩挲着书的侧边,忽然,手指停顿在书页里,这两页像是被什么东西单独撑开了薄薄的厚度。打开一看,原来是用一朵干掉的海棠花做了标记。
沈予棠的眼神挪向右边的白描图案,图案所绘的是一种植物。沈予棠眼神一凝,觉得那图上所绘的植物很是眼熟。
那草名曰“梦徊”,长约三寸,果实呈小圆球状,表面有凸起,似蛇果。从根径上直接长出叶瓣,多且边缘弯曲似水浪,覆一层细小绒毛。长得和路边的野草没什么两样,若是被人瞧见了,恐怕都不会多看一眼。
夹在书缝里的还有一张纸,翻过来一看,纸上记载了梦徊草毒的特点,字迹清雅灵秀又矫若惊龙,沈予棠认得这是母亲的字迹。
她一字一句默念:“此毒,银针无法试出,只脉象沉滑无力,偶见稍紧,此为中毒。”
这是,和楚景淮相同的症状!看来母亲早就知道这种毒了。
沈予棠接着看下去,却在看到下一行字时,眉心紧拧成“川”字。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吾夫,中此毒时间不详,今毒已扩散,时常头痛欲裂,未见解毒之法。”
父亲居然是被这种毒所害,梦徊……听着就邪性。
记载梦徊草的那页上,只写着此草生长于南巍境内,与北陵交界处也能见到,似乎是和外表一样普通的一种小草,想必编撰此书的人也没想到这么普通的草能制毒吧。
并且她终于知道为何眼熟了,此草的卷曲叶片,正是叶儿穿的南巍服饰上的图案!
看来这梦徊草在南巍应该还挺常见的,那暗害父亲的幕后之人,就算不是南巍人,那也一定和南巍有关系。
母亲留下的手稿最后几行写了几味药,注明了只是暂时压制。
沈予棠摊开空白纸张,提笔落下。纸上出现几个清婉遒力的字,这是要单独去买的药材,楚景淮的病况与父亲有所不同,母亲留下的药方需要做些改动才行。
叶儿轻手轻脚推开门,看她竟不在床上,有些意外道:“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沈予棠还在写最后的药方,低着头道:“这不是,要给你们王爷治病嘛。”
叶儿搁下食盒走到她身旁,看着她写了一堆药材,忍不住问:“王爷的病,你真的能治好吗?”
沈予棠握着笔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道:“能。”
梦徊草既然在南巍常见,如若完全无解,那南巍估计早就想法子除掉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叶儿又自顾自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入了宫做宫女,那时我总做不好事,每隔几日就要被责罚。王爷的母妃淑贵妃娘娘见我可怜,把我要去了她的宫里,我这才过得好点儿。”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一拍桌,大声道:“要是你真的能治好王爷,我帮你做什么都行!”
沈予棠被她吓得一抖,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干后成了黑乎乎的一坨。
轻轻将笔搁在黄釉山形笔架上,她叹了口气,“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和王爷原本就是互惠互利罢了。”
摆好早膳,沈予棠夹起一筷子小菜刚送入口,就忍不住赶紧喝了一口水。
蹙着眉问:“今天这菜怎么这么咸?”
叶儿咬着小笼包道:“掌勺的刘厨子病了,听他同屋的人说,一个壮汉病得直接起不来了,他还不肯找大夫。所以,今天的菜就是他徒弟做的。”
“这么严重吗?”沈予棠又倒了一杯水喝下,“要不等会儿我去看看吧。”
叶儿也觉着这菜不如刘厨子做的,点点头道:“行啊,我带你去。”
说话间,沈予棠瞥见叶儿今日换了个挂饰,今天这串最下面坠了小猫木片,甚是俏皮。
但她瞧着这挂饰和之前的不是特别像了,倒更像是昨夜在床底捡的那串。只是床底下那个做工更加精致,用料也更丰富,用丝绳编织,串起几个形状相同的干果实,每个果实间用水红琉璃珠子隔开,再勾连红色丝带作结,看着要贵上许多。
不管是梦徊草,还是挂饰,这一切似乎都与南巍有关……
吃过饭,沈予棠先去了正院找楚景淮。想到昨晚的事,又顿觉尴尬,站在小水塘边磨磨蹭蹭不想进屋,随手扯了根草蹲在地上逗锦鲤玩儿。
楚景淮远远就看见她一小团蹲着,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突然出声,“在做什么?”
沈予棠陡然转过身,带着股被吓到的不满道:“王爷怎么不在屋里?”还坏心眼地故意吓唬人。
楚景淮故作思考状,道:“哦,原来本王只能待在屋里。”
沈予棠无言,心里不住地犯着嘀咕,楚景淮以往真是太会装了!明明是个嘴欠嗖嗖的人,却让北陵都信了他恭顺。
不知道是被人影响了,还是重生一次想打破束缚,沈予棠幽幽道:“王爷这幅样子若是被人瞧去了,那苦心经营的形象可就毁于一旦了。”
这话乍一听有些威胁的意思了,但他好像并不生气,甚至眼带笑意道:“如今府内都是我的人。况且,我一开始就没在你面前装过。”
言外之意就是他根本不需要在沈予棠面前演戏。
“也是,在外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我知道你的真面目,也没什么用。”拿出写好的药方,递给楚景淮,“喏,这是药方,可以压制你体内的毒。至于解药,我还得多花些时间。”
楚景淮扫了一眼药方,问道:“你就是专程来给我看药方的?”
“这倒不是,只是这方子里的山贝,苍菱和夏藤草,稀少且价格昂贵,我觉得还是来告知你一声比较好,毕竟王爷你……比较不容易。”沈予棠斟酌着用词。
楚景淮不想解释自己到底容不容易,只说:“之前说过了,你要用银子直接去找账房便是。”
沈予棠道:“那王爷派个人去同德堂买药吧。”
“为何一定要去同德堂?”楚景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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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眸冷声道。
沈予棠无奈道:“王爷不用疑心我,同德堂是我母亲娘家那边的人开的,药材质好,价格还公道,我这是在帮王爷省银子呢。”
楚景淮盯着她未着任何发饰的发髻,似笑非笑,“那就多谢沈大夫为我考虑了。”
转身走出几步,又开口道:“沈家那边派的人没在河里捞到你,已经向衙门报了你跳河自尽的事。”他顿了顿,又说:“荣王也派了人寻你。”
沈予棠面色复杂,眼中蕴出一丝茫然。荣王,重生到现在,她好像没有时间想他。重生前,她对荣王确实存着小女儿家的心思,但重生后,这种感情莫名被冲淡了。
“知道了,谢谢王爷。”沈予棠抿着嘴,转身去找叶儿。
叶儿已经帮她收拾好医箱,两人一路来到刘大厨住的耳房。
其他下人见沈予棠来了,纷纷凑过来。
一个小厮率先开口:“叶儿,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其他人也窃窃私语地附和这个小厮,看沈予棠的眼神也带着警惕。
叶儿正要开口,沈予棠就伸手拦住了她,对着众人道:“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所警惕,但我只是个大夫,你们担心的事情,我不会做也不可能做。”
说罢便进了屋。
刘厨子躺在床上,稍稍一侧身,眼前就天旋地转的,还热得很,被子也被他踢到一边。沈予棠只一眼就看出他这是染了伤寒导致发热。让人去打凉水,自己则坐在床边给他把脉,撰写药方。
不知是谁说了句,“刘厨子病成这样,你就这么弄了一两下,就开药方了?”
沈予棠从容不迫道:“他的症状确实有些严重,但也就是风寒发热罢了,不算什么大病。”
叶儿帮着把泡了凉水的布巾放在刘厨子额头上,“刘厨子身强力壮的,为什么会突然染上风寒呢?”
沈予棠道:“身体再强壮的人,也总有生病的时候。想来是他夜间洗了凉水澡,又吹了冷风的缘故。”
没想到刘厨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虚弱地反驳她,“你……胡说,我怎么会洗个澡就成这样。”
看来这人也是个死要面子的,只是,拿身体撒谎,还是在大夫面前,未免太傻了。
沈予棠冷静道:“脉象虚浮发紧,四肢酸痛还头晕目眩。有没有洗凉水澡吹冷风你自己明白就好,只是,这身体如果拖着不治,恐怕你以后连锅铲都拿不起。”
这话有一半是说来吓唬他的,但的确有用。刘厨子一想到以后拿不动锅铲,就怂了,连忙让沈予棠再给他把了一次脉。
其他人见她连病因都能说对,也渐渐放下了成见。沈予棠离开耳房时,几个小丫鬟叫住她,问她能不能帮她们开一些调理女子身体的方子。
沈予棠一一替她们把了脉,又说了些她们平日不好的生活习惯,这才对症下药,写了三副药方。
正院上房内,陈明对着楚景淮绘声绘色地演了出戏,正是方才沈予棠给刘厨子治病的场景。
“王爷,沈大夫真是厉害,府里那么多人,现在都对她赞不绝口,我还瞧见几个小丫头找她开药方呢。”陈明说得眉飞色舞。
楚景淮一个眼刀射向他,“别人对她赞不绝口,你高兴什么。”
“呃,我这不是觉得,王爷的病有希望了嘛。”
“你说,她对我是不是要比对别人,更疏远些?”楚景淮话音未落就后悔了,他这是在问什么。
陈明一脸认真回答他,“这是肯定的啊!王爷身份尊贵,自然是……”
话音未落,楚景淮就沉声道:“出去。”
8. 疑影
事后楚景淮又顿觉自己对沈予棠有些过于放心了,甚至于纠结她是否疏远自己,往日的警惕竟被忘了个一干二净。
提到荣王时,她的反应分明就对其有情,但离开沈家却不去投奔荣王,而来找他一个质子,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会被轻易消除。楚景淮将陈明唤进来,吩咐他让叶儿每日汇报沈予棠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陈明一愣,暗自打量了楚景淮一眼,见他神色如常,疑惑开口:“王爷,是沈大夫她有什么问题吗?”
方才王爷还问起她呢,自己一说沈大夫被府里的人夸赞,王爷一看就是开心了,这突然间是怎么了……
“只是本王还有些疑虑罢了。”楚景淮淡淡道。
转眼几日过去了,这几日沈予棠除了煎药把脉就是研读带回来的那几本医书,楚景淮的头痛症已经减缓了许多,看来那药是有用的。接下来就是等人找来梦徊草,自己好瞧瞧那草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自幼跟着母亲学习医术,在沈府时也常给院里的下人诊脉,但那都是些常见的小病,几副药就能吃好,和楚景淮这种在娘胎就被下毒的情况相比,可以说小巫见大巫。
曾经也听人讲过后宫是龙潭虎穴,可到底没经历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手段如此阴毒,既毁了母体又损了胎儿,一箭双雕。
“唉”沈予棠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暗害父亲母亲的人何尝不算阴毒呢?这样看,自己和楚景淮还真的算是同病相怜了。
如今已经知道父亲是因为梦徊草毒去世,而母亲为人所害,但那个人又是谁呢?
南巍的梦徊草,南巍的挂饰……沈予棠努力地在脑海里将这两样线索串联。
上一世沈文昌说那个人会给他安排官职,所以自己一直怀疑父亲是被朝中之人暗害,而母亲知晓父亲中毒,所以也被人灭口。
但现在一切疑点都指向了南巍,便只有两个可能了,一是幕后之人就是朝中官员,只不过对方与南巍有勾结;二是幕后之人本就是南巍人,对沈文昌的承诺不过是利用诓骗。
沈予棠拿出琉璃挂饰,放在手心端详,母亲的死难道……凶手是南巍人,并且还是个女子?
如果这挂饰是在母亲挣扎间被扯掉的,那它出现在沈府床底下就能说通了。
只不过还有一个疑点,南巍人为什么要害父亲?帝师是无实权的文官,辅佐皇帝左右,按理说对南巍并不会有威胁,就算南巍人想谋夺北陵的土地,那也该去找驻守在边地的将军才是。
沈予棠脑子里不间断地想着事情,一时间竟闷胀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她心想:干脆在王府里散散步吹吹凉风,想想之后的打算吧。
从侧院里出去,漫无目地走着,忽地看见远处有两个人推着板车,准备出府,正是那天自己刚来时走的那道门。
沈予棠下意识躲避,傍晚的天色明暗交织,细瞧下才看清竟然是楚景淮和陈明,他们又穿着相遇那天的杂役的衣服,看样子又要去京郊的庄子。
沈予棠想到遇见他们那天,他们两人是从一间荒庙里出来的。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大晚上两个人偷偷摸摸跑去荒庙必定不是做寻常的事情,只是与楚景淮的交易况且这几日她发现,府里居然真的没有运粮食的杂役,楚景淮就算做质子过得再艰难,也不至于要他一个王爷亲自搬货运货吧。
心里不禁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想得入神,一抬眼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正院,看着虽然没人但还是亮着烛火的正房,不安的心突然沉静下来,转而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勇气。
她一定要去验证心里的猜想,就算结果是最坏的,也要知道真相。
沈予棠信步走到屋外,对守门的侍卫笑了笑,“麻烦小哥通传一声,我要进去给王爷诊脉。”
侍卫见她确是府内新来的大夫,客气道:“沈大夫,今日天色已晚,请明日再来吧。”
“我人都来了,况且王爷明日要换新药方,我得先给他诊脉才行。”沈予棠观察着侍卫的表情,“诊脉很快的,耽误不了多久。”
说完她就要去推门。
侍卫赶紧拦住她,神色有些慌乱:“这……沈大夫,其实王爷他,王爷他现在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
侍卫神色转为古怪,道:“对,就是不太方便。”
沈予棠一脸了然,没有再为难他,“那我还是明日再来吧,多谢小哥,要是我真的进去了,那就不好了。”
猜想被验证,沉静的心突然战鼓擂动。果然,楚景淮乔装离府,但又不能被发现,那屋里可能还有个替身,只是自己要把脉,这个秘密一定会被发现,侍卫才非要拦她。
楚景淮做的事不能让北陵人知道,还必须他亲自去办,多半就是牵涉家国的大事了。
沈予棠想到几年前在尚京最大的戏楼里抓到的西鄞暗探。
顺着思路想,荒庙可能就是楚景淮与南巍探子传递情报的地方,那如果父亲发现了他的秘密,被他派人灭口,也不是没可能。
但这一切只是自己的猜想,沈予棠不愿承认她其实并不希望楚景淮是那个幕后之人。
本是因想事情才出门散步的,却不料散个步之后想得很多了。
一夜难眠。
沈予棠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看着叶儿,“叶儿,你要出府的话,我能一起去吗?”
叶儿看着她眼睛都睁不开,道:“你要不还是歇着吧,你这样出门,别人都会被你吓一跳。”
“唉,我再不出去,就要发霉了。”沈予棠愁眉苦脸看着她,“上次桃芝她们送了我好些胭脂,正好可以遮一下。”
自上次去沈府,沈予棠确实好些时日没出去过了。
前几日她跳河自尽的消息在尚京传了个遍,真真假假的消息混在一起,连王府里这些丫鬟小厮都在悄悄议论,他们还拉着沈予棠一起说。
殊不知,他们口中那个泪眼盈盈,弱柳扶风还悲痛到吐血晕倒的沈家大小姐,此刻就在他们旁边。
把胭脂往脸上胡乱涂抹两圈,再涂上口脂。沈予棠满意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样,就算是她娘来了,也认不出她。
“叶儿,我们走吧。”沈予棠一副兴致勃勃。
叶儿刚一转头,就奇怪道:“你不是上了妆吗?干嘛还戴面纱?”
沈予棠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皱眉拉开面纱一角,“我不太会用那些,就搞成了这样。”
“哈哈哈哈你是要去唱戏吗?”叶儿看着她脸上红彤彤的两坨,和涂得乱七八糟的口脂,止不住地大笑。
沈予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虽然尚京城认识她的人不多,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她要去的诗雅楼,里面来来往往的有不少是官宦人家,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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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举办宴会时也是打过照面的。
”好了好了,我们快出去吧,带你去我常去的那条街看看。”叶儿止住笑,拉着她出了门。
她说的那条街位于尚京最繁华的地段。摊位林立,各种货品晃得人眼花缭乱,人头攒动,叫卖声和嬉笑声此起彼伏。
“这条街的摊位大多是其他国家的商人摆的,我的挂饰就是在那个老板那里买的。”叶儿扯着嗓子指着不远处一个胖乎乎的商人。
两人穿过人群,来到摊位前。
那老板看着叶儿,热情道:“叶儿姑娘,您来啦。”又看着沈予棠,“哟,这位姑娘,您有什么喜欢的?这些香串子您瞧瞧看。”
原来这个东西叫香串子。
沈予棠扫了一眼那些挂饰,问:“老板,你这里有没有那种,串着琉璃珠,还系着丝带的香串子?”
老板笑道:“诶哟,这位姑娘,你是在打趣我嘞,你瞧我这小摊,像是能有那种东西的样子吗?”
“那老板,你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吗?”
老板摸了摸自己的双下巴,想了一会儿道:“只有在南巍的正经首饰铺子才有嘞,至于你说的串琉璃珠还带丝带的,那种货品估计只有琳琅阁和珍玉楼才有得卖喽……”
沈予棠得了答案,为感谢老板,还是挑了两串气味清幽淡雅的香串子。
叶儿买了香串子又想去吃酒酿小圆子,沈予棠借口说自己还有事要办,没想到叶儿听她这样说,居然不吃了,只说要和她一起去。
沈予棠感到奇怪,却也没说什么,由着她一起。
诗雅楼名字取自“诗意”,“风雅”,但却是尚京城最大的戏楼,凭借一曲《乱鸳鸯》彻底打响戏楼名号,从此便一座难求。
诗雅楼高三层,一块极其华美的鎏金匾额挂在门头。站在戏楼外,便已能听见里面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进入前堂,华丽的戏台映入眼帘,六角灯笼的每一面都提了诗词,绘制了花鸟图,明亮的华光透出,照得戏台缥缈如幻。
台上的优伶一曲终了,踩着碎步飘然而去,唯余婉转小调,流淌心间,得满堂喝彩。
沈予棠直奔着点戏的伙计去了,“我点一曲《乱鸳鸯》,两日后申时一刻来听,记名……余棠吧”
伙计抬头瞄了沈予棠一眼,这两年可没什么人点这曲了,主要是坊间都传听了那《乱鸳鸯》,鸳鸯就得乱!
“这位客官不赶巧,咱们戏楼的戏已经排到五日后了。”伙计翻了翻手里的册子,“但客官若是真想要两日后就听到《错鸳鸯》,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需一银锭。”
沈予棠心说这事非办成不可,一锭银就一锭吧,咬着牙给了伙计。
只见那伙计收了钱,立马在册子上将沈予棠点的《乱鸳鸯》排在了两日后,“好嘞,这位客官,两日后二楼倚兰轩,您记得来。”
出了戏楼,叶儿张大的嘴巴才合起来,惊讶道:“沈大夫,你这么有钱,自己去开一个医馆都行,怎么还来我们府上当大夫啊?”
沈予棠黯然神伤道:“叶儿,这是我所有积蓄了。王爷收留我,我感激不尽,所以就想请他看一场戏。”手指轻轻擦了擦眼角,“再贵都值得。”
当晚叶儿就把沈予棠今天的行踪报给了楚景淮。
楚景淮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听戏,还点的《乱鸳鸯》,看来她终于要对沈家下手了。
9. 乱鸳鸯
淮安王府,药室内。
沈予棠正在用刚送到的梦徊草尝试制毒。
之前《杂记》上的梦徊草只是白描,没有颜色,看着就格外普通。如今拿到实物就发现这草的特点了。
长在土壤外的部分看上去的确与普通野草没什么区别,但埋在土里的根须却呈现很奇异的紫红色,用小刀切下来一段,切口处瞬间变成了黑紫色,妖异无比。
按照书上记载的方法把根须中的水排走,只留下最后提取出来的一小瓶无色无味的水状物,可能就是那梦徊草的毒了,只是自己制出来的这一瓶到底是不是毒药,还得试验一番才知道。
沈予棠将毒药收好,这毒肯定不能拿人来试,那还能用什么呢?
正思索着,突然听到屋外传来“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
旋即响起一阵吵闹的人声,“跑那边去了,快用扫帚打啊!”
紧接着又是几声扫帚砸在地上的啪啪乱响。
沈予棠刚想打开门,就再次听见刘厨子的声音,“这老鼠,敢偷吃我熏的肉!”
原来是老鼠,那还是别开门了,沈予棠可不觉得老鼠跑进屋里,她能三下五除二制服对方。
不过,这不就是现成的试毒鼠嘛!
不一会儿,扫帚打地的声音消失了,应该是抓住了,沈予棠这才打开门。
“刘大厨,这几只老鼠能留给我吗?顺便再找三个笼子把它们分开放着。”沈予棠从药室探出半个身子。
以往抓住老鼠他们都会直接打死的,现在听沈予棠要把老鼠留下,众人皆是一脸诧异。
刘厨子犹豫着开口,“沈大夫,你要是想养个东西解闷,我们可以给你找只小猫小狗什么的。”看了看被竹筐盖住的老鼠,为难道:“这老鼠……养不熟啊。”
其他人也开口劝她。
见他们都误会了,沈予棠拿出一株梦徊草道:“我是要用它们试这个毒,不是要养着玩儿。”
不一会儿,就有人找来了三个捕鼠笼,把夹子去掉,再把老鼠赶进去。
就这样,三只老鼠被放在了药室外。
沈予棠分别把梦徊草根须、土壤外的茎叶和一整株梦徊草提取出来的毒分别给三只老鼠放在食物里,以对比它们的不同反应。
将熬好的药端到正厅,看楚景淮喝下后,顺便给他诊了个脉。
抬眼看着楚景淮,沈予棠开口,“王爷,最近头痛还发作过吗?”
楚景淮道:“未曾发作。”
沈予棠点点头,“嗯,那便好,看来这些药是有用的。”随即她又缓缓说了一句,“那日晚上我本想给王爷诊脉,可门口的侍卫说王爷那时……不方便,这就拖了两天。”
说到“不方便”时,她故意停顿了片刻,似是害羞又似是调侃,可楚景淮面色如常,好像他当时真的在屋里一样。
他平静道:“嗯……”看来有必要训练侍卫怎么说话了。
最后一句腹诽沈予棠自然是没听见。
沈予棠没试探出来,干脆转了话题。
双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楚景淮,“王爷,去看戏吗?我请你。”
“哦?怎的突然要请我看戏?”楚景淮明知故问。
沈予棠也谎话随口就来,“当然是感谢王爷收留我的大恩大德啊,那场戏可精彩了,我花了一锭银才排到的位置。”
“我不爱看戏,你说的精彩在我眼里可能只是些嘈嘈切切。”冷冷的声音传来。
沈予棠假装不懂他的意思,莞尔一笑,“王爷,这出戏你绝对爱看。能让诗雅楼一炮而红的《乱鸳鸯》,自然是精彩至极。”
已入未时末,沈予棠又顶着大红脸和面纱出了侧院。
风吹起面纱一角,陈明先忍不住,在一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楚景淮嘴角微微勾了勾,把头扭向一边,半响又转过来道:“你这样子,我居然有点想画下来,日后用来作你的把柄。”
沈予棠被他勾起了兴趣,“王爷竟还会丹青?”
小时候父亲也让她学过,可是她着实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学了几年还是只能堪堪临摹个外形。
只见楚景淮剑眉一挑,用一种慵懒的语气道:“本王的丹青,在南巍可是无人能及。”
沈予棠一时没了话,楚景淮的丹青水平到底如何先不谈,但他真的很自信。
“那我可就等着王爷给我画像了。”沈予棠随口一说,她可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楚景淮会给她画像。
一进诗雅楼,伙计就迎上来了,这位余小姐虽然奇奇怪怪的,但她有银子啊!
“诶哟!余小姐,这边请上二楼,有专门的人会带您去倚兰轩。”
三人入了倚兰轩坐定,沈予棠端起茶水浅酌一口,“王爷可知,两年前,有一个西鄞的密探就在这诗雅楼被抓。”她轻描淡写道,好似只是随口一说的闲话。
“当时,他也坐在二楼看戏,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从此诗雅楼就成了朝廷重点排查的地方。”
楚景淮把玩着一块精雕细琢的和田玉玉佩,轻轻哼笑出声,“一个密探还如此张扬,被发现也是情理之中。”
沈予棠轻声反问,“或许是他觉得躲躲藏藏反而不如正常生活来的安全呢?可惜,他早就被人盯上了。”
“你对这些还挺了解,将来我府上要是有密探什么的,还得请你帮忙。”
“若是有这个机会,我一定帮忙。”
茶盏随着话音一齐落下,与杯托相触,发出叮当的响声。
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沈予棠以为楚景淮不会再说话时,他开口道:“你要等的人,来了。”
沈予棠往下方一看,金玉琴已经入了戏楼正堂。
小声问道:“王爷怎知我要等她?”
楚景淮放下玉佩,看向沈予棠,“乱鸳鸯,乱鸳鸯,难道你真是想和我听这意乱情迷的戏?”
脑子里轰的炸开,沈予棠差点站起来,这《乱鸳鸯》本就有打破桎梏,追寻心中所爱的意思。但她只想到用这个去激金玉琴,偏偏忘了很多男女羞于表达心意,也会借这首戏来表白。
她说请楚景淮看《乱鸳鸯》,和表白没什么区别。
忽地,楼下响起金玉琴的声音,“我怎么不能去二楼?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伙计皱着脸为难道:“沈夫人,您之前的账都是记载沈帝师头上的。但现在您自个儿又不给银子,又记不了账。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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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您真的不能去啊。”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也开始对着金玉琴指指点点,气得她脸红白交替,比那头上的六角灯还精彩。但偏偏这里又是诗雅楼,她只能忍着,要不然一散场她的脸就会被全尚京踩在地上。
金玉琴羞恼地坐在了一楼的普通座位上,暗骂沈文昌那个没本事的,连沈文从一个庶子都比不上,好歹后者开铺子赚了不少。
《乱鸳鸯》讲的是湘娘被父母逼迫嫁给那卖猪肉的张屠户,那屠户大字不识一个,行为粗鄙不堪,湘娘和他连相敬如宾都算不上,日日相顾无言,愁眉不展。
而那张屠户的弟弟却考中了秀才,每每与湘娘谈论风雅诗词,两人渐渐互生情愫。最后湘娘与那屠户和离,与张秀才远走高飞。
此时台上正唱到湘娘与屠户的不和睦,沈予棠定睛看着金玉琴,光瞧着她的表情,就知道金玉琴心中必定是把自己比作了湘娘,而沈文昌自然就是张屠户。
妙音回荡在整个诗雅楼,牵着大多数人的心。所以,荣王的到来就只有楚景淮发现了。
他心下一沉,把沈予棠的思绪拉回来,“沈予棠,你看那是谁?”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沈予棠突然一愣,竟然是荣王,以前没听过荣王有听戏的喜好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楚景淮每次在她面前提起荣王,总是一副奇奇怪怪的语气。
荣王也上了二楼,最后在他们对面的包厢落座。
沈予棠总觉得他不是来听戏的,因为他时不时就在打量他们这边,不知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楚景淮……
金玉琴已经完全沉到戏里了,沈予棠这一步的计划完成得非常圆满,便不再刻意关注她,转而认真听戏。
楚景淮又语气奇怪地开口,“你说荣王是来干什么的?会不会是已经知道你没死了?”
沈予棠被他扰的一抬眼,刚好和对面的荣王对视上,急忙偏头悄悄瞪了一眼楚景淮,“王爷别这样说,说不定他是来找你的。”
沈予棠误打误撞地说对了,荣王还真的是冲着楚景淮来的,只不过不是来找他,而是来监视他。
荣王从两年前开始接任排查城中密探的事务,但今天他是受人之托来的,那人不远千里送信让他监视楚景淮,他不愿,但架不住母妃请求。
楚景淮坚持不懈地和她提荣王,“我听说,荣王对你情意深重,如今你却不去和他相认,是否是辜负了他。”
沈予棠觉得他有些烦人,不耐道:“我与荣王清清白白,还请王爷别胡说了。”
京中这样传的人很多,都是因去年的那场春宴,她和荣王一道解了一首诗迷,许是两人看起来的确般配,又不知道被谁传到宫外,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沈予棠自己也因荣王的温柔和特殊对待逐渐生出了少女的心思。
楚景淮把人惹生气了,竟然还笑了两声,他发现沈予棠只要一生气说话就不客气,虽然还叫着王爷,但下一瞬又让他别胡说,真是有意思的很。
虽然戴了面纱看不见脸,但她现在肯定是气呼呼的。
“是,毕竟沈大夫是我府上的人,和其他人自然是清白的。”为沈予棠添上茶。
还气呼呼的沈大夫毫不客气地将茶一口喝完。
10. 糖葫芦
一曲毕,金玉琴若有所思地起身离开。
沈予棠要捕的蝉走了,自然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兴趣,和楚景淮准备下楼,没想到对面的荣王也同时站起身准备离开。
楚景淮幽幽道:“看来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拨人一齐从东西两侧的楼梯下来,正好在一楼正堂打了个照面。
“荣王殿下。”楚景淮微微低头,对着人主动开口。
楚景淮一到人前就开始恭顺异常,沈予棠低着头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荣王还和沈予棠记忆中中一样,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手里握着一把折扇,上面还挂着一枚仙鹤玉髓坠子,那是沈予棠送他的生辰礼,没想到他到现在还挂着。
荣王也做足了礼数,面上带笑道:“以前可从未听说淮安王也爱听戏的?今日居然在这戏楼遇见,也是缘分。”
看来荣王真是冲楚景淮来的,沈予棠暗自松了口气。
周围的人看到他们俩人居然在这儿,愣是戏都不听了,毕竟风度翩翩的荣王殿下和那个整日低眉顺眼的南巍质子,这等场面可比诗雅楼的戏更难看见。
已经有人在小声议论了,叽叽喳喳得听不清楚,但大多都是捧着荣王的同时,顺便再踩楚景淮两句,更甚者还要再碾两下。
在这些吵嚷中,沈予棠捕捉到几句竟然和自己有关的。
“你们听说了吗?那沈家大小姐的尸体找不到,荣王殿下还给她立了个衣冠冢呢,就在帝师夫妇墓的旁边。”
衣冠冢……虽然自己的确用的假死这招,但知道有人给自己搞了个坟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怎么没听说,荣王殿下当真是天下少有的深情男子。而且他还修了善堂,接济那些穷苦人,再看那质子,啧啧啧。”
“都说了是质子,自然心气低,你们瞧他那怂样。”
得,兜兜转转还是转回了踩楚景淮的原点。
楚景淮自然也听见了那些话,尴尬地笑了笑,“臣以前甚少听戏,只听府内丫鬟说起诗雅楼的名号,这才想着来开开眼。”
“哦?丫鬟,是旁边这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吗?”荣王看向沈予棠。
沈予棠心下一惊,怎么会突然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刀已经架脖子上了,沈予棠一咬牙,故意哑着嗓音,欠身行了个礼,“奴婢拜见荣王殿下。”
荣王打量着她,似是单纯询问般,“为何戴着面纱?”
“奴婢相貌丑陋,怕吓到旁人,所以才戴着面纱。”沈予棠头埋得更低,祈祷荣王赶紧放过他们。
见她面纱下的脸隐约有红色疤痕,荣王也就不再为难她,“既如此严重,怎么还带她在身边伺候?”
这句话是问楚景淮的,但却让沈予棠一愣,荣王向来对下人都很温和,断不会对一个容貌有损的人说出这种话,如今他这样问,难道真的是在怀疑自己?
楚景淮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丫鬟虽然面貌丑陋,但干活利索,所以才让她跟出府伺候。”
“既如此,本王便不打扰淮安王了。”荣王缓慢地摇着扇子,瞥了一眼沈予棠,转身朝戏楼更深处走去。
楚景淮低头往后退了一小步,“殿下慢走。”
“王爷,属下觉着那丫鬟很是可疑。”刘齐小声对荣王说。
荣王合上手中的折扇,玉坠在空中晃动着,划出一道道莹润的弧线。
“淮安王点的是哪出戏?“荣王接过戏楼伙计递上来的册子,随意翻看了几页。
伙计殷勤道:“回王爷的话,是淮安王旁边那个丫鬟来的,点的《乱鸳鸯》,那丫鬟还为了今日就能看,多给了一锭银呢。”
“我记得,那丫鬟好像是叫余棠。王爷您看,她点戏的记录还在这儿呢。”伙计指着册子上的名字。
出了戏楼,刘齐试探着问:“王爷,要不要查一下那个丫鬟?淮安王从南巍带来的人都有记档,根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荣王面上依旧带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晦暗,“查,只不过,不用告知母妃。”
楚景淮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只要他在北陵安分守己,他也就没必要找楚景淮的不痛快。倒是有人想利用他除掉楚景淮,他可不想做了别人手里的刀。
一辆低调的马车内,楚景淮一改方才的恭敬,沉声道:“李成连不会消除疑心,他必定会派人查你的身份,对我的监视,恐怕也会增强。”
沈予棠焦躁的蹙着秀眉,她倒不觉得荣王认出她了。只是荣王本就负责排查密探一事,今日他们会在诗雅楼遇见荣王,只能说明荣王一直在监视楚景淮的动向,才能在他一出府就接到消息。
看来楚景淮的确是有些问题的,才能让荣王本人亲自来这一趟。
万一荣王认为楚景淮不安分,要刻意去查他府上的人,那自己这个沈家小姐跳河后突然出现的沈大夫一定会被查出来,毕竟自己会医术这点,荣王也很清楚。
沈予棠后悔一开始没用假名字了。
深吸了两口气,沈予棠道:“王爷,我之前在书上看到了一种易容的方法,我觉得可以一试。我往脸上贴上疤痕,再戴着面纱,减少出府的次数,对外宣称这就是你新收的贴身丫鬟余棠。”
虽然还是不能完全防范,但现下也只能这样了。
楚景淮点头同意,继而又问出了那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去找荣王,而来找我。”
沈予棠似是知道他会问,取下面纱开口,“因为王爷你与朝中没什么牵扯。”
一句简短的回答,但楚景淮却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他们两个虽然认识的时间短,也都不爱说真话,但好像都知道对方的秘密,只是彼此不越线罢了。
“糖葫芦!糖葫芦!五文钱一串!”
沈予棠撩开帘子一看,看见前方卖糖葫芦的商贩,正抱着草靶子吆喝,旁边顶着小孩儿的男子挑了一串付了钱。
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带着她出来玩,她也会坐在父亲的肩头,拿着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
想到这里,沈予棠眼睛一阵发酸,她有多久没见过父亲了,老天为什么不让她重生得再早一些,说不定爹娘都不会离开她。
楚景淮看她像是要哭了,收回视线道:“停车。去买两串糖葫芦。”
话音刚落,就看见沈予棠转过头来,眼里含着泪水,有些发愣。随后少女胡乱涂着胭脂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眉眼间尽是不可置信的喜悦,眼眸透亮地看着他。
楚景淮一顿,觉得沈予棠这样还挺可爱的,勾着嘴角将糖葫芦给她。
“王爷,谢谢你。”沈予棠咬下一颗包在嘴里,又把另外一串放到楚景淮面前,“这串给你次吧。”
楚景淮听她话都说不清楚,笑道:“不用,我不爱吃甜的,这些全都给你吃。”
“王爷,你这样好像我爹啊。”
坐在外面的陈明和车夫都憋着笑,王爷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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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女子送东西,却被人说像她爹哈哈哈哈……
楚景淮黑着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偏偏沈予棠此时沉迷糖葫芦,丝毫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王爷,真的不来一个吗?很好吃的。”
看着眼前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红色小圆球,和沈予棠纤细漂亮的手,楚景淮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咬了一个下来。
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轻轻咬开,酸甜交融,还挺好吃。
沈予棠从刚才就盯着他,“怎么样?我就说很好吃吧,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和米糕了。”
“嗯,好吃。”楚景淮默默记下,看来是很爱吃甜食了,两串糖葫芦就开心成这样。
第二日一早,叶儿端来早膳。
沈予棠一看,竟然是米糕,还做成了小兔子的形状。
“王爷昨日特意吩咐的呢,说你爱吃甜食,厨房今日一早就做了米糕。”叶儿揶揄地看着她。
“听说王爷还给你买了糖葫芦,我给你讲,这是王爷第一次给女子买东西。”
叶儿越说越激动,不停八卦着。沈予棠愣神,楚景淮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喜欢她吧!
愣愣开口:“他这是什么意思?”
叶儿震惊,一脸看她不争气的表情,“你是没睡醒吗?还能是什么意思,现在府里都传遍了,王爷自然是在意你啊。”
哦,是在意啊。
“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和他都没认识多久,你们不要乱说。”沈予棠红着脸反驳道。
况且,他和她之间,说不定还隔着深仇大恨。
接下来厨房基本上每天都会换着花样做一些她爱吃的糕点,叶儿他们也没有再乱说了,沈予棠也就习惯了,反正,这些糕点她也爱吃。
距金玉琴听戏已过了几日,沈予棠估摸着她已经按捺不住了。所以在给楚景淮送药时,便提了句。
“王爷明日陪我去找个人吧。金玉琴应该已经有动作了,我需要找个人在沈府帮我传消息。”
“这回又有什么戏要看?”
沈予棠抬手给他诊脉,“王爷,这回没戏看了。只是我对外的身份是你的贴身丫鬟,于情于理是要和你一起出门的。”
楚景淮略微思忖,“我们可能一出府就被人跟踪,你怎么去找人?”
“这个嘛……到时候我们先去寺庙,然后我再从寺庙的厢房翻出去。”
说完沈予棠就顿了一瞬,她重生之后,好像一直都在翻墙翻窗,原来那个大家闺秀好像真的已经死在上一世了。
楚景淮对于她如此随意地说要翻窗有些惊讶,“可以是可以,但是沈予棠,我怎么觉得我现在是上了你的贼船。”
陪她去看场戏,不仅要被她几番怀疑试探,还要和李成连那个笑面虎打太极,和上了贼船没区别。
楚景淮再次同意了她的提议,沈予棠又想到他特意记住了自己的喜好,不禁有些动摇。
如果他真的是害了自己一家的凶手,又何必做这些呢?直接一剑杀了她不就好了,或许,他真的和这些事无关。
“王爷,谢谢你,还有,这些天的糕点我都很喜欢。”
楚景淮看着她羞怯的脸,又生出些想逗弄她的歹念,于是他开口,“也不用太感谢,我只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关照而已。”
羞怯的心情一扫而空,转而成了生气,“随便你!”
沈予棠强忍下动手的冲动,决定哪天就找借口扎他几针。
11. 道士
从石阶迈步而上,穿过寺庙朱红的大门。入了寺院,僧人的撞钟声和念经声传入耳间,高耸参天的松柏掩映着院内的红墙青瓦。
踩过青石板路,来到供人参拜的大殿,一尊金身佛像坐在正中,拜过诸神佛,来到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此路花草繁盛,柳树成荫,有鸟雀叽喳,让人杂念净除。
曲径通幽之处,终于看见几间禅房,掸去外衫不存在的灰尘,沈予棠几人进了房间。
一路上都有人跟着他们,但进了寺庙的人,无一例外都要去参一参,趁着这段时间,他们才得以沿着小路转悠进了禅房。
沈予棠从窗户直接翻进了一条被不知名杂草小花遮掩大半的废弃小路,陈明跟在她身后,随时警惕着四周有没有人来。两人一路沿着小道走出百米有余,终于停下脚步。
陈明将杂草扒拉开,沈予棠迅速俯下身钻过狗洞,立时两人已经走在了寺院外的土路上。
沈予棠要去找的沈府下人叫“梅香”,上一世梅香的孩子在此之前就已经患上了肺病。
梅香除了在沈府做活,闲暇时还会在寺庙外卖线香,但这些钱用来治病,就像投入无底洞的几颗细碎石子,连个响都听不见。
母亲在世时,会接济银子让梅香去捡药,但母亲去世后,沈府管家的事就落在了金玉琴手中。
金玉琴本就贪财抠搜,自是不愿意帮助梅香,只由沈予棠偷偷给她。
凭着上一世的记忆,沈予棠七拐八拐地进了一片全是低矮茅草屋的地界。
在外玩泥巴过家家的小孩儿看见他们,都好奇的直盯着他们看,有大胆的还凑近找他们要吃的。
沈予棠来之前没想到这茬,看着他打满补丁的灰布薄衣,抱歉地对那个小孩说:“小朋友,姐姐下次来,一定给你们带大包子和烙饼好不好?”
小孩得了她的承诺,乐呵呵地跑开。听见声响的大人赶紧出来,看到陈明腰间的匕首后赶紧拉着孩子往草屋里走,嘴里小声告诫,“让你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你偏不听!到时候坏人把你抓去当乞丐!”
陈明不乐意这话,正要上前理论,就被沈予棠扯住了手臂,“陈大哥,算了。这些人日子艰难,确实经常被坏人盯上,抓去做苦力,他们警惕些也好。”
陈明看这里的人确实过得不好,也就消了气,只把匕首取下来藏在袖中。
梅香家在这条小巷的尽头,今日轮到她休息,此刻正在家中照顾孩子。
轻轻扣了扣木门,“来了来了。”不一会儿梅香就打开门,看着陌生的两个人,她立即就想把门关上,估计也是把他们当成坏人了。
沈予棠没有故意哑着声音说话,“稍等!梅香,我是来给你的孩子治病的。”
梅香听到她的声音就愣住了,“你是!”可是小姐不是已经自尽了吗?
沈予棠连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人进了屋,她才小声道:“我是大夫,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治病的就行。”
屋内只有一张破旧的小床,一个柜门已经脱落的小木柜和三张木凳。
“家里只有你和孩子吗?”
梅香愣愣道:“孩子爹去码头做帮工了,每日也能得些钱。”
梅香的孩子李木今年八岁,瞧着比寻常八岁的小男孩瘦小一圈,躺在被压成薄片的干草上,脸色苍白,小脸上一处多余的肉都没有。
沈予棠看着心里难受,神色凝重地将手搭在他的小手上,观察着李木的呼吸,吸气时脉搏减弱,偶尔还会直接消失,呼吸困难,时常有喘不上气和咳嗽的情况,是哮病。
但好在她比上一世来的早,李木的病情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沈予棠拿出提前备好的药,麻黄、甘草、五味子……上一世母亲的药方还能继续用。
“放心,虽是哮病,但不算严重。我开一个方子给你,每日煎来喝即刻。”看着梅香愁苦的表情,“你不用担心银子,我会找人给你。”
梅香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还是开了口,“小……大夫,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没齿难忘,只是,我要怎么报答你?”
她心里明白,已经自尽的小姐突然出现,定是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先前受了夫人的许多恩惠,如今小姐也说会给儿子治病,自是不管需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的。
“梅香,我只需要你在沈府,帮我盯着金玉琴。每隔两日,会有人找你买香,你把消息给那个人便是。”
沈予棠走之前又给了些散银,让梅香给孩子买点儿好的吃。
原路回了寺庙禅房,三人这才装作休息够了缓缓离开。
另一边,一路跟着他们的人瞧他们回了王府,立即去向荣王复命。
“殿下,属下跟着他们一路去了寺庙,那质子拜了佛就去禅房休息了。出来后也直接回了府,没见他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李成连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不知道在想什么,刘齐赶紧让那人退下。
“殿下,我们还继续查吗?”
李成连道:“把人都撤回来,那个叫余棠的丫鬟,我之后再派人去。”
楚景淮那边他盯了几年了,唯一确定的是楚景淮对北陵没有兴趣,那便不用再花时间在他身上。
而那个突然出现的丫鬟,更让他在意。
“王爷,我去见了……沈大夫你在这里啊,那我顺便一道说给你们。”陈明迈着大步“踏踏踏”的进了正厅。
沈予棠问:“是梅香那边有消息了吗?”
“是,我刚去见了她,她说金玉琴这几日频繁往那个叫沈文从的人房里送自己做的糕点。”陈明说,“而且还非要自己送进屋呢,但每次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不像是还做了别的。”
楚景淮看着沈予棠若有所思的样子,道:“你这把火恐怕烧不起来了。”
沈予棠沉思,这个结果算是在她意料之中,沈文从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心机还算深。
金玉琴是他二嫂,他就算起了心思,怕是也会再三思虑。
必须要找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烧不起来那就再添一把柴。”
“又有什么法子?这次还需要我帮忙吗?”楚景淮等着她提出要求。
沈予棠不急不缓地摇了摇头,“我这个三叔,虽然心机不少,疑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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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但唯有一点,他尤为贪财。”没有发现楚景淮眼中的情绪,“而且,他的生意一直做不大,已经快成他的心病了。如果此时,有一个算命先生告诉他能将生意做大的方法,他肯定一头扎进去。”
楚景淮又问:“真的不需要我一起吗?”
沈予棠疑惑地看着他,“王爷,你之前不都不愿意吗?这次你只需要帮我找一套道士的衣服就行,要破旧一点的。”
算命先生这种,她一个人假扮比两个人一起显得正常多了。
沈文从的成衣铺子开在南街,早些年还遇到些困难,险些倒闭,凭着沈文年帝师的关系才又慢慢盘活。前几年,沈文从想扩大生意,却用错了方法,不去提升衣物质量和款式,只想着把店面扩大,以为这样就能吸引达官贵人的家眷。
如今铺子虽然还是能盈利,但和沈文从预期差得太远了。
“唉,小道从山上下来,不知能否讨点儿水喝?”
一个杵着竹棍,穿着破旧打补丁道袍,脸上还长着麻子大痣的道士慢悠悠地踱步进了店铺,沾了泥的草鞋踩在锃亮的地板上,落下几粒结块的泥土。
小二一看这道士脏兮兮的样子就立即从柜台走出来,嘴里念着,“快走快走,哪里来的脏兮兮的道士,把我们店都弄脏了。”
沈予棠也不反抗,顺着他就出了店,但也不走,就坐在门槛上,身子一歪靠在门边,像是赖上他们不走了。
“嘿,我说你这道士,赶你你还不走!老板,你看那道士!”
沈文从出来了,沈予棠赶紧装作抬首望天的样子,幽幽道:“唉,这店开了多年,就差点运气哟。做不大做不大。”边说还边可惜地摇头。
听她这么一说,沈文从拦住拿着扫帚要赶人的小二,狐疑地问:“这位……道长,你说我这店差点运气,是有什么说法吗?”
沈予棠抬眼一扫,旋即继续望着天,“连口水都不给喝,还能有什么说法。”
沈文从赶紧让小二倒茶来。
沈予棠喝过茶,这才摸着假胡子,故作高深道:“小道看先生面相就知你不是庸碌之辈,额间有吉星之相,你乃是大富大贵的命术。”她话锋一转,“可是,又隐隐有被扰动,命中有劫,你家中是否还有兄弟啊?”
“道长果然料事如神,我家中确有两个兄长,只是最大的那个已经过世了。”沈文从像是找到了发财的救命稻草般,巴不得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只叫道士指点迷津。
“你这生意,要是还想做大,那就得找个人来助你。小道刚下山,就到了你这店,算是有缘,你只需给我两锭银,这求问天道,得让老天看到诚意才行。”
沈予棠看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想着来都来了,干脆赚一笔。
沈文从果然为了发财不惜给她两锭银。
将银子收好,她继续道:”你要找个人来助你,那个人得是你认识多年的,八字我写给你,最好是女人,届时阴阳平衡,五行相生,先生的生意定能柳暗花明。”
沈予棠捏着竹棍慢悠悠走远了,沈文从此刻已经顾不得别的了,拿着八字就去找人比对,仿佛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12. 送发簪
“快!把这院子里的女人都给我叫来!”
沈文从一到沈府,就忙把他的几个妾室聚在一起,又吩咐下人把院儿里所有丫鬟都找来,最后就是不大的小院里乌泱泱站了三排人。
沈文从把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给她们传阅,“符合这个条件的,都重重有赏!”
传到最后一个丫鬟,还没有人站出来,沈文从不禁皱起眉头,下人就算了,可他那几个妾室,平时好吃好喝的养着,居然也没一个符合,没一个能旺他!
嫌弃地扫了她们一眼,对小厮道:“再去看看府里别的人,实在不行,就去贴榜,寻人,总之一定要给我找到。”
说罢没再理会身后一群人,背着手回了屋。
妾室们瞧他嫌弃的神情,不由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她们本就是家中无人还贫穷才会给人做妾,虽然平时被丫鬟伺候着,但实际上没权没钱,要是主家厌弃了她们,她们可就没有出路了。
想到此处,几个妾室都有些急切的跑到别的院里寻人。
梅香厨房干活,自然也会被找上,她先说自己不是这个时辰,在她们准备离开后又突然提起,“各位姨娘,我以前看过几本卜卦的书,这八字一看就是好命,哪能在我这种下人里找。”
几个妾室一听,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老爷要找的那肯定得是好命啊。可是,这府里如今只有二房夫人可以说是好命了,但夫人不好相与,她们一时间还真不敢去找她。
面面相觑间,一个绿衣衫妾室道:“你们不去,我去!到时候我立了功,在老爷面前得了脸,你们可别在背后说嘴!”
那绿衣服妾室去了不久,果真面露喜色地回了院子,在其他人微变的眼神中扭着细腰,施施然进了沈文从的屋子。
不一会儿,她却笑意不再地出来了,只是在面对旁人的询问时,又立即扯出了个自得的笑容,“老爷可说了,会赏赐我,你们就羡慕去吧。”
她心里不住打着鼓,老爷要找的人居然是二房夫人,老天爷……这沈家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金玉琴见沈文从居然在打听八字,觉着自己终于有了机会,连忙带着糕点去了三房那边。
声音都带着掩不去的激动娇媚,“三弟,我今天又做了些糕点,想着你爱吃,特意给你送来。”
沈文从听到她声音就一个激灵,这人是他嫂子,如果他们真的……要是被二哥知道怎么办?
但一想到那道士的话,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又如何能让他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况且,金玉琴身材相貌都不错,性子也知趣,比他那原配强多了。
如今人都送上门了,他也没必要再往外推,总之,他也不亏。
他示意下人带上门出去,突然走到金玉琴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金玉琴装模作样地挣了挣,“二嫂,不!玉琴,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我也对你有意。”
金玉琴欣喜非常,却还是要多问一句,“可我们要是被沈文昌知道的话……”
话音未落,就被对面的人打断,“玉琴,你和我一起,我们还能赚钱,继续过好日子。”他壮起贼胆,“沈文昌就是个懦夫,你跟着他只能受委屈!而且就算他发现也没什么,到时候内院由你执掌,我又能赚钱,整个沈府都在我们手里,沈文昌空有个虚名,怕他做甚!”
金玉琴本就有意,如今更是被他说服,连沈家的名声和一双儿女的将来都不顾了。
两人竟然光天化日就在屋里翻云覆雨。
下人被吓得只敢埋头干活,心里盘算着去哪里找下家。
正值雨季,尚京的天总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纱幕,雨又落了下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削弱了二人的苟且。
沈予棠听见雨声,赶紧把三只老鼠提进屋,这三只老鼠还有用,断不能因生病死了,毕竟她可不会给动物治病。
从南巍送来的梦徊草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每日记录的纸张也渐渐厚实。
沈予棠发现食用梦徊草茎叶和整株的那两只老鼠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只有食用紫红色根茎的老鼠出现撞笼子的迹象,可能是头痛导致的。
老鼠相比于人来讲体型小太多了,毒素的流窜速度也更快,沈予棠把楚景淮的药渣扔给了那只中毒的老鼠。
沈予棠蹲下观察了会儿,吃整株梦徊草的老鼠没有中毒,难道梦徊草毒的解药就是它自己?
可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梦徊草了,只能等楚景淮的人再送一批回来。
“王爷,我已经快找到解毒的方法了。”沈予棠把一打记录老鼠反应的纸放桌上,“但是还需要一批梦徊草。”
楚景淮放下书,“嗯,糖葫芦吃吗?”
“嗯?王爷你出门了吗?”沈予棠接过糖葫芦咬了一个。
“嗯,出去逛了逛。”
沈予棠包着一颗糖葫芦闭眼听外面的雨声,今天是梅香传消息的日子,也不知道沈家那边怎么样了。
说时迟那时快,陈明正好见过梅香回府。
“诶?沈大夫,你又在啊”
“……”
沈予棠憋嘴,说得好像她老是来找楚景淮一样。
陈明道:“沈大夫你真是太厉害了,梅香说,沈文从当天回府就各种找人,后面金玉琴又去了他屋里,还特意支开下人,两人光天化日就在屋内……就,唉!反正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陈明平日里大大咧咧,说起这些事居然还不好意思了,整个人扭扭捏捏的。
沈予棠目的达成,但也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
从前的沈府治家严明,其他人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不敢表露,如今倒好,她只不过稍微引了一番,这两人就不管不顾了。
在她的计划里,这事情遮掩不了多久,就算金玉琴他们有心掩盖,她也会让人捅出去。
到那时,尚京城必是人人看笑话,她爹娘一手撑起的沈家,会就此倾覆。
沈予棠不禁想,自己这样做是否是对的呢?
“你说,我这样会不会太冷血,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沈家又是我父母的心血。”
楚景淮愣了一瞬,似是在想着什么,“你才是你父母的心血。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他们做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又拿出一包冬瓜糖递给她,“所以,你无需自责。”
沈予棠看着手里的糖,有些不可思议,“王爷,你是想让我变成大胖子吗?”
楚景淮打量她两眼,“你太瘦了。”
就算她现在是身量轻盈,但这天天吃甜的也会胖吧!
可是,这冬瓜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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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确诱人,就着微苦的茶水一起吃,少吃两口总不会胖吧……
楚景淮的话入了心,罢了,权当她方才是庸人自扰吧。
“接下来,该让沈文昌知晓此事。”
沈予棠道:“嗯,要让他知晓,但现在不急。沈府现在应该只有三房院子里的人知道这件事,但他们不敢说,定是没有人会告诉沈文昌的,除非想被金玉琴打死。”
那两人虽然现在头脑发热,做出那胆大包天的事,但也不是不在乎外人的看法的。
特别是沈文从,他一个生意人,人情往来不少,要是此等事情传出去,他怕是要被那些商人笑话死。
金玉琴是女子,出了这种事比男子惨得多,看热闹的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让她再也无法翻身。
届时,这两人只能人财两空。
楚景淮语气和缓,漫不经心道:“他们两个现在肯定要瞒着沈文昌,但等沈文从一点点架空沈家的权力后,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他有些期待沈予棠会怎么做,这只小狐狸虽然下了手,但还是心软了些,这样做最多让他们被笑话几天,不如直接踩在脚下,让他们没有回转的机会。
可身边的小狐狸却咬着糖说了句让他为之一怔的话。
“男女不忠不伦之事,到底只是人们口头上相传,他们要是咬死不认别人也没法。但是,只要有了无法掩盖的实证,他们就算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逃不了北陵律例。”
楚景淮声音微沉:“珠胎暗结?但这事没有定数。”
沈予棠点点头,这种事情谁都没有把握,但她想赌一把。
上一世,金玉琴就和沈府一个护院暗中苟且,还有了孩子,最后是背着沈文昌偷偷喝落胎药打掉的。
但下人做事不干净,药渣倒在树下,却被沈予棠看见了,后面几日金玉琴身子弱还要强装无事,面上的疲惫是她用脂粉盖不住的。
沈予棠想赌这个可能性,让他们再也无法翻身。
“到时候放出消息,满京城皆知。沈文昌再懦弱也不至于到那时还能继续忍耐,只要他告到官衙,金玉琴和沈文从就一定会下狱,狱中罪犯的生死,也是没有定数的。”
大牢都是夏天潮热,冬天阴冷,环境脏污,吃食也不干净的,出事很正常。
沈予棠主动递了一块冬瓜糖给楚景淮,一脸殷勤,“王爷,等他们入了狱,可就要您出手了。”
楚景淮接过冬瓜糖后又将它放进袋子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枉我还担心你心软。”
沈予棠直接被茶水呛咳了几声,“担……担心?哈哈,不用担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沈予棠用力揉了揉发热的耳尖,“耳朵怎么突然这么痒啊。”
说着就想带着东西离开,刚站起来,就被楚景淮叫住,“沈予棠,你等下。”从怀里拿出个东西,“送给你。”
这是一支海棠花发簪,剔透的琉璃花叶,主体是两朵淡粉的海棠花,花蕊中嵌入小颗珍珠,华光溢彩,又清新脱俗。
“多谢王爷,这也是对合作伙伴的关照吧,哈哈。”
沈予棠有些慌乱地接过,往头上比划了几下,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发式和以前不同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插在哪里。
13. 海棠花簪
“我恰巧路过,顺手买的。”
楚景淮看她忙了半天也没戴好,伸手拿过发簪,走到沈予棠跟前,轻轻把发簪插在了发髻上。
他们现在这样像是楚景淮把沈予棠圈在了自己怀里,上一次两人挨得近,还是在沈府,但那时候情况紧急,事后也没有多少旖旎的心思。
这一回,又是为什么?楚景淮为什么对自己特别,记住自己的喜好,还给她买吃的买发簪,难道都是他所谓的例行关照吗?
“王爷!万时那边有消息了!”陈明拿着信鸽送回来的信,跑进了正厅,“王爷……沈大夫!你们,这是在……”
沈予棠看见陈明诧异的表情,忙把楚景淮推出去,自己又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关照,关照而已,陈大哥千万不要多想。”
陈明偷瞄了眼楚景淮阴沉沉的脸,不禁有些同情了。
“我也没有多想啊。”
王爷真惨,沈大夫难道是木头吗?王爷这么明显的意思她都不懂,但是沈大夫好像喜欢那个荣王吧,王爷真惨啊……
陈明挠了挠头,正色道:“王爷,万时找到了当年负责贵妃娘娘身体的太医。但是……他已经去世多年了,坟头草都半人高了,就算挖出来,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沈予棠道:“那他的家人呢?太医院医治病人都会留下记档,而有的太医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自己还会再留一份,那一份应该会藏在他家吧。”
“去找过了,他的家人也不知所踪,我们的人进去才发现他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陈明皱眉道:“而且,到处都被人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看来,有人先我们一步去过了。”楚景淮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这种情形与楚景淮不利,太医单独留记录,在他死后又有一波人去翻找,里面肯定牵涉楚景淮要找的真相,但现在这份记档怕是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且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沈予棠拿过信细细看着,想从中找出一些他们遗漏的事情,“王爷,或许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的目光停在几个字上,“太医家里虽然被翻过了,但没有打斗痕迹,他的家人说不准早就带着记档逃了。”
“沈大夫,这事儿我们想得到,别人也能想到啊。”
楚景淮凤眸微眯,淡淡道:“传信给万时,抢在对方之前找到太医的家人。”
海棠发簪在微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点,如同点点星子降落人间,垂挂的琉璃随着动作飘然晃动。
沈予棠摸了摸发簪尾端,一股凉意传入指尖,“王爷,你的父皇,南巍国君他当年就没有一丝怀疑吗?他的妃子和儿子一个去世一个生来就有疾,他没有派人查过吗?”
“他才不会管!王爷在宫里过得……”陈明打抱不平的话卡在嘴边,就被楚景淮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楚景淮勾唇一笑,眼角带着些嘲意,“我的母妃生于将门世家,年少时便入了宫,那个人一开始很喜爱她,封她做了贵妃,但后宫新人不断,凉薄之人又怎会真的爱谁。后来母妃怀了我,南巍一地恰逢水患,新上任的钦天监监证说我不详,于国不利,于是他冷落母妃,直到母妃去世。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在意真相。”
和他认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他的语气平静如无波的古井,好像只是在讲陌生人的故事,但沈予棠总觉得他现在很落寞很悲伤。
沈予棠静静地看着他,在他的目光投过来时,主动迎了上去,清亮的眼眸像山林间和蝴蝶玩耍的小狐狸,润泽的红唇轻启。
“王爷,真相,我们一起查。”
楚景淮落下目光,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月中旬皇宫举办酒船宴,你想去吗?”
酒船宴,顾名思义,在游船上喝酒取乐的宴席。参加的人除了皇亲,就是朝中排得上号的官员臣子。
上一世自己闭眼前看到的那双白色锦缎靴的主人,想来地位应该不低,看到自己被人杀害,却没有任何反应,说不定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沈予棠道:“我想去。”
自己去酒船宴有身份暴露的风险,但那个人一定也会出现在酒船宴,机会难得,自己非去不可。
“启禀王爷,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孩倒在咱们王府门口了,看穿着打扮像是乞丐。”叶儿小跑着来禀报。
沈予棠有些奇怪,平常很少有人会主动靠近淮安王府,就算是乞丐要饭,也都是找的北陵人,如今突然出现个小孩,还晕在王府门口。
和楚景淮对了个眼神,“事有蹊跷。”
叶儿有些急,“王爷,您快拿个主意吧,今天不知为何,平日里那些从来不往这儿来的货郎,居然来了好几个,现在一群人都在外面大街上看热闹呢。”
沈予棠压下心中的不安,试图理清现在的状况。
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晕倒在王府外,从来不愿意靠近王府的货郎来了好几个,还带着一群看似来买东西的百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阴谋。
这是要做什么?楚景淮在外的名声因着他自己的努力,一直都不怎么样,也没必要更差。
登时,她明白了,安排这场阴谋的人是要他们把那个小孩带进府,至于进府的目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王爷,我们先去看一下吧。虽然来者不善,但也不能真把人放在门口不管,不然到时候传出去倒成了王爷的问题了。”
一行人来到王府大门,外面果真站了一群人在看热闹。
有个续着胡子的跛脚货郎和旁边的人道:“这小孩说不定就是从这府里扔出来的。”
另一个人赶紧接他话茬,“我听说啊,那个质子私底下很爱折磨下人。”
人群中顿时出现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
见他们出了府,声音才稍微小了一点,只偷摸着抬眼盯着楚景淮看。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没见过楚景淮,这一眼直接怔住了。坊间传闻南巍质子矮胖如地里的冬瓜,容貌如同那簸箕里晒得干焉的红枣,可如今一见,楚景淮分明就是风姿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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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剑眉星目,和那话本子里的公子哥儿没什么两样。
说好的歪瓜裂枣呢?传闻果真不可信!
沈予棠穿进人群,低眼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光脚小女孩倒在石狮子旁,头发乱蓬蓬的像鸡窝,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烂不堪,看着的确是个乞丐模样。
楚景淮和陈明交换了个眼神。
沈予棠凑近和楚景淮耳语,“王爷,确实很可疑,乞丐的打扮但身上却没有臭味,手掌也没有伤口。但特别虚弱,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估计活不了几日了。”
得了楚景淮的同意,沈予棠蹲下身掰开她的眼皮看了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给她喂了一片人参吊着力气。这小孩看样子饿了几天,才被人丢出来,走到王府门口终于支撑不住了,才倒在这里。
突然,叶儿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
“她……她身上长的是什么?”叶儿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沈予棠心下一紧,往小女孩手臂上看去,瞬时松了口气,“只是寻麻疹,看着吓人。放心,不会传染的。”
还好不是天花之类的,不然他们一群人离这么近,可就麻烦了。
沈予棠小声道:“王爷,麻烦叫两个人把她送去药室旁的耳房里安顿吧。”
来人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将这小孩儿放进王府,倒不如先顺了意,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之后再送走。
一副补药喂了进了口,那小女孩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环境,她有些害怕,但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姐姐,这里是哪里啊?”
一直守在床边照顾她的小丫鬟见她醒了,把温着的甜粥端给她,道:“这是淮安王府,我们王爷见你可怜,让人把你抬进来了。”
小女孩看着捧着碗大口大口吃起来,“那姐姐,你可以带我去见见王爷吗?我家里人都死了,想求王爷留在府里做杂活。”说完又怕面前的姐姐不相信她,忙补充道:“我虽然人小,但是浆洗、打扫都会做的,姐姐,求你了。”
小丫鬟看她瘦瘦弱弱的,眼里还含着泪,有些心软。但他们府和别的王府不一样,北陵人是绝对不能入府做下人的,除非是像沈大夫那样王爷自己带回来的。
她放缓着声音道:“不行,小妹妹,王爷他很忙的,而且我们府上现在也不缺下人。”
“求你了,姐姐,让我见见王爷吧。”必须在王府找到活干,她回去才不会挨打。
小丫鬟正想厉声打消她的念头,就听沈予棠道,“小妹妹,你为什么一定要见王爷呢?”
“我……我想求王爷收留我。”小女孩低着头,不敢看她。
沈予棠一挑眉,“你刚刚也听见了,王爷很忙,王府也不缺人。你就先留在这里养身体,等你好了,姐姐再帮你去外面找人收留你啊。”
说罢不等小女孩开口,就拉着小丫鬟出了耳室。
“你之后再给她送饭送药,不用多说话,直接放下东西就出来吧。”沈予棠若有所思地交代小丫鬟。
14. 酒船宴
交代了小丫鬟后,沈予棠便回了自己住的东侧院。
却在院子里的枫树下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王爷?你怎么来这儿了?”
楚景淮此前从来没有到东侧院来过,平日不是在正院,就是在正院旁的小阁楼里看书,比那准备考科举的学子还用功三分,今天居然来了这里。
楚景淮从石凳上站起来,“那个小孩怎么样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方才已经醒了,闹着说要见你。”
楚景淮不甚在意,随意道:“见我做甚?”
“说是想求王爷留她在府里干活呢。估计,是上次在诗雅楼走漏了风声,有人想探一探我的虚实?”
上次在戏楼用的是贴身丫鬟余棠这个身份,那里人多眼杂的,被有心人打听走确实有可能。
“你终于意识到是冲你来的,还不算太傻。李成连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于是派来一个小童,想看看这府上,到底有没有一个叫余棠的丫鬟。”楚景淮语气轻蔑,似是每次说到荣王,他都这样。
“荣王?”沈予棠喃喃道。
如果荣王怀疑余棠就是沈予棠的话,直接来找就行了。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往楚景淮府里安插眼线?倒显得不磊落,和他平日的作风完全不同。
沈予棠每次一想到荣王就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觉得有些事很是矛盾,但又好像有一层布把什么事情盖起来了,让她想不明白,也道不清楚,偏偏楚景淮还特别爱在她面前提起荣王。
她上一世和荣王走到了嫁娶那步,自问对他的了解还算多,可这一世却生出了许多疑问,如果真是荣王派来的人,那她还真要推翻以往对他的看法了。
“对了,王爷,等那小女孩好转了,就把她送到善堂去吧。”沈予棠被楚景淮带偏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要做什么。
“善堂?李成连修的那间?”楚景淮淡淡道。
沈予棠有些无奈,她思前想后,把前世今生知道的事情都寻了个遍,还是想不通楚景淮和荣王之间有什么过节。
要说监视的话,朝中监视楚景淮的也不止荣王,怎么就对他反应这么大,就像遇到讨厌的人的大狗,离得远也要绷着绳子冲那人大叫两声,警告对方不准靠近自己的地盘。
想到这里,沈予棠低下头笑了笑,大狗楚景淮,好像还不错。
“那小孩留在府上大家都不放心,还不如早点送走。”沈予棠顿了顿,“而且,我又没说要送去哪儿,城中善堂也不止一家。但想来荣王那里也不错,听说他那善堂帮了不少穷苦人,王爷的提议真好。”
转眼到了第二月中旬,正值夏时日头尤甚的那几日,蝉虫歇在树上不住发出扰人的鸣叫。昨日刚落了一场大雨,此时夏风吹过,潮湿混着闷热直直扑向马车,吹得人一身黏。
沈予棠抬手放下车帘,举起小铜镜再次检查了一下脸上的两道疤痕,自她上次从书里学了些易容方法,就着手做了一些用得上的小道具。
这两道交错的疤,是属于丫鬟余棠的。
身上穿着南巍的侍女服,又让叶儿帮自己把头发也梳成了南巍的样式,腰间别上一串香串子,再戴上面纱,这个样子说是楚景淮的贴身侍女,绝对没人会怀疑。
这会儿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外,正排成一列接受检查。
沈予棠担心隔墙有耳,遂小声道:“王爷,待入宫后,需要你配合我去接近一些人。”
楚景淮应该是是不乐意和那些人接触的,自己这个要求确实有些为难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但楚景淮答应地很快,几乎在她刚说完就开了口,“嗯,我就勉为其难地陪你这一次。”
沈予棠撩开车帘偏着头往前看了一眼,奇怪,为什么不走一旁的宣德门。
宫宴一般开两道门,一道宣武门供大部分朝臣携家眷入内,另外一道人更少,不用多等候的是宣德门,只能过皇亲国戚。
楚景淮虽然是质子,但是是以两国交好的名义来的北陵,按理说也该走宣德门的,怎么还一直在宣武门这边排长队?
很快,沈予棠就知道了原因。
太监带着侍卫停在了马车外,对陈明尖声道:“打开吧,咱家看一眼。”
陈明将车门打开,那太监扫过楚景淮,看向了沈予棠,“这丫鬟戴个面纱是什么意思啊。”
沈予棠将面纱取下,一旁的楚景淮道:“公公,我这个丫鬟面上有有疤痕,这才让她遮住,免得吓到公公。”
那太监见她确实有两道可怖的疤痕,这才放过他们,走时还掐着嗓子啐道:“没规矩的质子,进宫还带个丑成那样的。”
“没规矩的”楚景淮慵懒地瞧了眼沈予棠,冷淡的脸上浮出几分颇有兴味的笑容。“丑成那样”的沈予棠迎上他的视线,回了个同样的表情。
沈予棠忍不住扭头回去瞪了眼那势力的太监,这些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在某些地方尽可能的耀武扬威,皇帝坐在高台,浮云遮眼,自是看不见他们在小地方做的手脚。
看着前面的七八辆马车,慢悠悠地挪进宣武门,不禁想起自己以前入宫,因着父亲身份特殊,都是走的宣德门,如今轮到自己来排队,才知这漫长的队列和使绊子的宫人有多让人厌烦。
下了车,正式入了宫,跟着宫女一路来到举办酒船宴的太名湖。
太名湖湖水清澈,泛着透亮的绿色,在日光的照射下像一大块凝动冰润的釉玉。湖面荷叶连连,粉色荷花悬在湖中,好一派夏日美景。
数艘华美的金顶雕花木船飘在湖面,黄色的流苏从船顶四角垂下,双面绣金线的船帘在浮动时现出亮光,楚楚都彰显出皇家威仪。一些人已经上了船,此时正泛舟湖上,对酒当歌。
沈予棠视线在人群中穿梭,寻着年龄和身形都符合的人。
悄悄用手肘撞了撞楚景淮,“王爷,那边那个穿深蓝色衣服的,当朝左相之子周廷行。”
周廷行正和几个纨绔子弟举着酒杯谈天说地,见楚景淮走了过来,纷纷放下酒疑惑地看着他。
楚景淮有礼道:“周公子,我见公子这里还有位置,不知可否让我与诸位共饮?”
周廷行似是想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轻蔑一笑,“这不是,不是那个南巍的质……王爷嘛,我们这里位置小,劳烦王爷去别的地方吧。”
沈予棠听着他们嗤笑的声音,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烦躁,扯了扯楚景淮的袖子,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她刚仔细瞧过了,但还是不确定周廷行是不是那个人。
楚景淮看她蕴着气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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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一处无人在意的角落,“怎么了?周廷行有问题吗?”
“不确定他是不是,身型和年龄都能对上。但我不想听他说话,所以还是先走吧。”
楚景淮愉悦地摇着扇子。
沈予棠的声音有些发闷,“左相在朝堂上与父亲政见不和,且多次联合朝臣弹劾帝师。他的儿子周廷行也经常宴请那些朝臣的儿子,拉拢他们的关系,有一次在酒楼他还……”
沈予棠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怎么?”楚景淮皱着眉问,直觉周廷行那个纨绔干不了什么好事。
沈予棠自己也不是很在意了,索性就告诉他,“他就是在酒楼和那群人堵着我调侃了两句。”
正是那次,沈予棠才知道他在背后拉拢朝臣。
沈予棠继续观察还有没有可能的人,没注意到楚景淮此刻正眼神阴沉地看着不远处的周廷行等人。
“薛集?”沈予棠看着一个爽朗的少年,有些不可置信,“走,去找那个看着冒傻气的。”
薛集在边地待了几年,对楚景淮没有印象,“这位兄弟,有什么事儿吗?”
“在下楚景淮,见公子气度不凡,就想着来和你认识一下。”楚景淮应付惯了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还是第一次遇见薛集这种……楞头愣脑的。
“哦!原来你就是楚景淮啊。”他握住楚景淮的手,“我叫薛集,这几日才回京……诶!怎么就走了,兄弟?”
沈予棠拉着楚景淮离开,没有理会后面大叫的薛集。
方才只觉得薛集身型像,又和自己是儿时玩伴,对沈府格局熟悉,且他的父亲常年驻守北陵南巍两国边地,应当对梦徊草很熟悉,或许梦徊草的途径也很方便,就觉得薛集也有嫌疑。
但她糊涂了,忘了一个重要的事情,薛集这人从小就憨傻,小时候因为太傻还被人欺负,沈予棠为他打抱不平后两人才成了朋友。长大后稍微聪明了点,但也是冒着傻气,只有在战场上时会变得所向披靡。
这种一心扑在习武和战场上的人,做不来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
楚景淮从刚才起就想问,“你和他认识?”
“小时候的玩伴,后来他跟着他父亲去了边地,联系也就少了。”沈予棠走到了湖边。
楚景淮一愣,“哦,原来是青梅竹马。”
“也不算吧,毕竟多年没见了。”沈予棠看着远处的荣王,“不过,硬要说的话,也算。”
楚景淮见她一直在看李成连,沉着语气道:“走了,该上船了。”
沈予棠移开目光转身,荣王,也挺符合的。
但应该不是他,荣王一向很敬重父亲,和父亲一起扶持幼帝坐稳朝堂,有几次左相的弹劾也是荣王和他们据理力争,他没有理由害父亲。而且,成亲当日荣王在荣王府准备迎亲,也不会出现在沈府。
如此说来,还是周廷行的嫌疑最大。
那边楚景淮长腿一迈,先她一步上了船。沈予棠盯着浮动着湖面,有些恍惚,从重生跳河假死到现在,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楚景淮发现她还没上船,以为她害怕,朝着她伸出手,沈予棠看了看周围的人。
“放心,没人在看。”楚景淮小声道。
沈予棠这才把手递给他。
15. 针对
楚景淮很是熟练地握住她的手,下一瞬,微微用力将沈予棠勾到船板上,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船尾,船身猛一晃动。
沈予棠还未站稳,就被晃进了楚景淮怀里。船身继续左右摇摆着,她下意识就抓紧了楚景淮胸口的衣服,而另外一只手,还被楚景淮紧紧握着。
楚景淮将她圈在怀里,极力稳定重心,这才避免沈予棠掉下去。
此时船身已经从剧烈晃动变成了轻微摇晃,楚景淮松开圈着她肩膀的手,垂眼看她只及他锁骨的发顶,少女的柔荑不知何时已与他十指相扣,凝脂般的细腻触感让他为之一愣。
温香软玉在怀,楚景淮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像是入了酒,“再不松开就要被人看见了。”
沈予棠连忙从他怀里出来,朝周围看了看,他们在最后一艘船的船尾,别人顶多能看见楚景淮一个人。
楚景淮居然骗她!
“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楚景淮起了坏心,嘴上打趣她。
沈予棠心下一阵骚乱,他们现在这种担心被发现的状况,还真有点像沈家那两位了。
但她嘴上不愿落了下风。
沈予棠只是点了点头,难得同意道:“王爷说的没错,我们方才要是被人看见可就说不清了,所以确实见不得人。”
楚景淮往船里一瞥,俯身进入船中,从玉壶春里抽出一朵栀子花递给她,轻言道:“说得清,只要说我和你朝夕相处之下,已然心意相通便是。”
香气悠悠浸染入心,沈予棠收起唇角勾起的笑意,冲着楚景淮撅起嘴,“那别人就会说,南巍质子疯了,居然看上了一个相貌丑陋的丫鬟。”
“我在他们口中可从来没有好话,他们应该会说,也就那南巍质子能看上那种样貌的人了。”楚景淮学着他们的语气说道。
沈予棠被他逗笑了,楚景淮把他们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我觉得你真的可以去唱戏……”
“咚咚”两声脚踩上船板的声音传来,回头看去,原来是有人和他们上了同一条船。沈予棠收回方才有些雀跃的心情,对着那人行了个礼。
那男子从船头径直入内,坐在位置上倒酒喝,神色倦倦,眼下乌青,只斜着眼瞟了楚景淮片刻,看着也是个纨绔做派。
见他一副阴测测的样子,楚景淮也懒得装模作样和他虚与委蛇,继续在船尾看风景。
湖中心搭了个台子,宫人演奏着撩人耳朵的乐声,凉风自湖面扑来,吹动平静的湖泊,也将栀子花的香味吹散开来。
船夫将船只划到接近湖中心的位置,就离开了。每艘船都在湖面随意漂浮着,飘到哪里全凭缘分,这也是酒船宴的乐趣之一。
宫女乘着小舟上了船,将手中精致的花型鎏金银盏轻轻放下,银盏底部铺着一层厚厚的刨碎的冰沙,正从盏边向外溢着丝丝缕缕的凉气,冰沙上堆叠着各色令人垂涎的水果。
那人端起一盏水果,恹恹地问宫女:“这红色的是什么东西?”
他指的是碗盏中一种红色的水果,那小果子色泽鲜艳,颗粒饱满,形似葡萄,但比葡萄小很多,只有成年女子拇指大小。
宫女软着声音道:“回这位公子,这是西鄞进贡的水果,名字叫丹果。”
“行了,下去吧。”那人用小银叉穿起丹果放进嘴里。
沈予棠悄声道:“这人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高越。”
沈予棠总共没见过高越几面,但他好像一直都是这幅虚虚的样子,黑眼圈都要掉到脸颊了,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不知道是做了什么。
不再多在意他,沈予棠取出楚景淮的那份水果,递给他。但楚景淮却没接,只看了看她。
沈予棠心道:难道是觉得自已端着盏有损王爷身份?想在高越面前展现自己的尊贵?
于是她叉起一颗葡萄,硬着头皮放在楚景淮嘴边,等他张口吃掉。
楚景淮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吃就好。”
尴尬地放下手,沈予棠忍住想踢他一脚的冲动。
从牙缝挤出一句,“你不早说!”
说完又用余光瞥了眼船篷里的高越,发现他还是恹恹地坐在位置上灌酒,没有注意他们这边,这才放心地吃东西。
现在奏乐助兴的是北陵国手阮风,素有一指惊鸿的美名。
刚才还吵闹的湖面此时已经安静下来,众人不管爱不爱听琴,都不愿破坏这美妙的乐曲。
忽然,沈予棠他们坐的船只又摇晃了几下,转身看去,原来是高越走到了船头,此时正摊靠在船头边缘,想来是也被琴声吸引了。
“看不出这高越还对琴感兴趣啊。”沈予棠小声喃喃。
不过片刻,船身又是一阵晃动。几乎是同时,又传来“扑通”的重物落水的声音,旋即又是一声慌乱的声音在大喊:“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方才还凝神听曲的众人登时一阵骚乱,原本在船头船尾站着的人都赶紧回到座位上坐好,和身旁的人猜测到底是谁落水了。今天来的可都是正四品及以上的官员和家眷,不管是谁恐怕都要在城中传上好一阵儿了。
侍卫已经将落水之人拖上了岸,其余人也在船只靠岸时,赶紧跨上了陆地。
那落水的人此刻躺在地上,没有一点反应,侍卫探了探他的鼻息,对着同僚摇了摇头。
有几个大胆的人走过去看了,“这不是……这不是高侍郎的儿子高越嘛!”
顿时人群中有两个中年男女扒开周围的人,瞪着眼木着脸,踉踉跄跄地朝高越走去。其中一位留着胡子的干瘦男子,就是高越的父亲,高侍郎。
在看到高越已经惨白脸后,高侍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拍了拍儿子的脸,旋即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嚎。高夫人见到此景,直接晕了过去。
“哎哟,我听说,这高越是他家的独子啊。”
…………
“参见陛下。”
皇帝是带着太医和仵作一起来的,看样子是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高侍郎还是扑在高越身上哀嚎不断,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对着皇帝用力磕头,“陛下!陛下,我儿水性一向很好,怎么会被淹死?微臣求陛下明察,求陛下明察!”
众人听他这话,也想起来不对劲了。
一道女声说:“我想起来了高侍郎来尚京前住在江南一带,那边的人从小就能下水,高公子这的确有些奇怪了。”
太医凑近查看高越瞳孔,对皇帝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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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陛下,按高公子的情况来看,他可能在落水前就已经失去意识了。”
皇帝皱着眉,又让仵作去看了一番。
沈予棠听到太医的话,心里一阵不安,落水前失去意识?所以说他在船头的时候并不是在听曲,而是晕了……
和楚景淮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仵作快速检查了一遍高越的口鼻,“回禀陛下,此人口鼻中没有多余泥沙和水藻,确实是落水前就已经失去意识。”
高侍郎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了,在皇帝面前就扯着仵作大吼大叫,“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刘福赶紧示意侍卫把高侍郎拉开,又听皇帝对他道:“让太医查看船上的食物,看有没有问题。”
不一会儿,刘福带着太医回来了,“陛下,都查过了,食物都没有问题。”
他的声音不算小,众人都能听见,此刻都压不住心中的疑问了,窃窃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筹莫展之时,一道声音响起。
“参见陛下,小人有一事不明。”周廷行得了皇帝的准许,继续道:“高公子和淮安王一条船,那条船上就三个人,高公子、淮安王和他的丫鬟。那高公子失去意识前,淮安王就没有丝毫察觉吗?还是说,淮安王察觉其身体有异,却没有及时禀报?所以,小人认为,也应该查一查淮安王。”
他这话明摆着就是说是楚景淮害了高越。
沈予棠暗暗“嘁”了一声,她就说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见陛下没说话,周廷行继续道:“这宫宴是北陵每年庆祝时节变换特意举办的,维护朝中稳定的重要宴席,北陵人又怎会在宫宴上害人,而有些不懂规矩的外人,就说不准了。”
众人都看向楚景淮,眼神中尽是审视。
和周廷行一道的人也小声附和,“在场的就只有南巍来的楚景淮不是北陵人,也不懂北陵规矩。”
沈予棠悄悄抬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皇帝,父亲说小皇帝想走和先皇不同的路,施行仁政。但现在看来,仁政还没施行,朝中的人都快越过他去了。
自父亲去世,皇帝犹如失去一条臂膀,大事上无人能帮他权衡利弊,小事则被人裹挟拿捏。荣王现下也不在此处,更是无人帮衬。
“对啊,他还把这儿当成山野穷乡的南巍,进宫还带个戴着面纱的丫鬟,的确是很可疑。”另一人想在周廷行面前长脸,也赶紧攀扯楚景淮的错失。
众人这才注意到楚景淮身旁还有个带着面纱的丫鬟,虽说这进宫都有被检查过的,这丫鬟也没什么问题,但现下他们都觉得高越的死和楚景淮有关,自然他的丫鬟也是要被怀疑的。
眼见现场越来越嘈杂,大太监刘福出声道:“诸位先请静一静,陛下定当彻查此事。”
说罢又看向楚景淮,“淮安王,你身边这个丫鬟是怎么回事?进宫还戴着面纱,于理不合啊。”
楚景淮恭敬道:“禀陛下,这丫鬟相貌丑陋,怕让旁人不适,这才戴了面纱。”
沈予棠自知这下是躲不过了,还未等刘福开口,就赶紧跪在地上取下了面纱。好在她不仅贴了两道可怖的疤痕,还上了点妆,只要对她不是很熟悉,应当都不会往沈予棠那边想。
16. 自证
看她确实有两道大疤横在脸上,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可惜道:“唉,这丫鬟虽然身材瘦了点,但五官长得还挺好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儿,可惜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夫人狠狠剜了一眼。
沈予棠心道这岳尚书真是改不了他那副色胚德行了,在皇帝面前也丝毫不收敛。
人群中不断有人冒出声音。
“既然相貌如此丑陋,又为什么要带她进宫,难道你府里找不出一个相貌正常的丫鬟?”
这话可是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淮安王府虽然人不多,但是找一个相貌正常的丫鬟还是不成问题的,可楚景淮偏偏带了这么个人来参加宫宴。
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淮安王府有这么个人吗?我父亲负责记录你府上的下人变动,可没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啊。”
她的父亲听女儿这话,也眯着眼睛打量沈予棠,半晌才开口,“这两道疤这么明显,要是有我肯定记得……”随后便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没有这号人。”
周廷行自认又抓住了楚景淮的错处,“陛下,我看这丫鬟肯定知道内情,应该把她带下去审问,就算用刑也要给高公子一个公道。”
现在的形势对他们很不利,楚景淮本就被他们排挤针对,自己又来路不明,现在这些人是觉得楚景淮带了个人故意来宫宴上害人,如果受刑的话,脸上的疤痕很可能会脱落,对了!
他们没有杀人动机啊。
沈予棠话卡在嗓子眼儿,就听见前方的楚景淮道:“陛下,这丫鬟的确不是臣从南巍带来的,而是臣一次出行时在郊外无意中救下的,臣见她可怜,就把她带回府医治,后又因她干活利索,这才带进了宫,请陛下明察。”
沈予棠一愣,缓缓抬起头,入目的是楚景淮的背影,此时太阳正当盛,她却刚好站在了楚景淮背后,得了一片荫蔽。
他把自己去郊外的事情就这么说出来了,这些人和陛下肯定会去查他。而且方才他的语气明显和人前不同了,低沉又冷肃。
这一次沈予棠没有疑问,她很清楚楚景淮是为了救自己。
“你撒谎!我方才看见你和她在船上有说有笑的,她还吃了你的水果,这哪里像是主人和丫鬟,我看你们分明……分明就是有什么交易!”
“对,定是你要害人,这人是你找来做帮凶的!”
高侍郎静下去的哀嚎又响了起来,要冲去揪楚景淮的领子,皇帝连忙示意侍卫把他拦住,半拖半扶地把他带到了一边。
皇帝道:“淮安王,先起来吧。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他指的是和丫鬟有说有笑这件事,毕竟这么多年没传出楚景淮和哪个女子有什么接触。
楚景淮又换回了那套低眉顺眼的样子,回过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予棠,开口道,“回陛下,是真的。”他顿止了一瞬,“但,我们没有什么交易。只是臣和她相处下来,已经……心悦于她,所以才乱了规矩。”
沈予棠被这句话惊得心里一跳,他们开玩笑的说辞此时竟当真用上了,这下彻底说不清了,以后出门怕是用不了丫鬟的身份了吧………
惊讶的不止沈予棠,就连皇帝和这些周围的官员及家眷都觉着不可置。楚景淮果真是做质子做疯了,难怪南巍国君这么多年不接他回去。
这丫鬟的脸,就算配那山里的猎户,恐怕也是要被嫌弃的,楚景淮居然说自己心悦她,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有人不管不顾的八卦起来,但有人还没忘记正事。
周廷行的父亲,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左相突然朝皇帝跪下,“陛下,这些事先放到一边。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高公子的事情。”
众人被他拉回了思绪,都跟着他一齐跪下,齐声道:“求陛下彻查楚景淮,给高公子一个公道。”
薛集方才姗姗来迟,现下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得一脸懵地和他们一起跪在地上,他觉着楚景淮也不像是会在宫宴上杀人的样子啊。
皇帝看了看下首的众人,有些无奈的捏了捏眉心,自他继位以来,对楚景淮已不像先帝那般苛刻,不过是收个丫鬟的事,这些人明摆着是借题发挥。
左相带着这些人想拿捏他,他不是不明白,但高越的尸体才抬下去,他们中好些又都是朝中肱骨,这事怎么说也要给个交代,敷衍是万万不行的。
“淮安王,此事牵涉到你,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楚景淮压下眉眼,垂首跪在地上没起身,凄凄道:“陛下,臣上船后就一直待在船尾,高公子是从船头上来的,与臣并未接触过。且,臣和高公子此前并无任何往来,臣为何要杀他?”
楚景淮没有理由害高越,这个事情在场的众人应该都清楚,但他们就是想冤楚景淮一把,沈予棠在脑中仔细回想方才在船上的所有细节,事到如今,必须要找出高越跌落湖中的真正原因才行。
高侍郎被人搀扶着,发冠他吼道:“谁能证明你说得是真是假?我儿惨呐!”
薛集看着被众人围攻的楚景淮,冒了一句,“淮安王身边的丫鬟能证明啊。”
沈予棠脸一黑,她现在真想给薛集鼓掌啊,虽然知道这人从小就正直到傻乎乎的,在他眼里可能不存在同伙互相包庇的事情,但他这也太傻了。
周廷行似乎也觉得他是个傻子,笑道:“薛小将军,那丫鬟是他的人,说不定还是帮凶,可作不了证。”
“那……那照你们的说法,淮安王是凶手,你们是不是也该拿出证据来?”薛集在军中和一堆大老粗待久了,也学了个直性子,声音又急又气。
但好在说到点子上了,这些人从刚才开始就扯着楚景淮不放,好像有什么确切证据一样,急着就要给人定罪。
楚景淮也顺着薛集的话说:“陛下,臣来北陵是为了两国交好,既如此,臣又怎么会在宫宴上杀人。”他面向高侍郎,缓缓走近几步,“我与高公子此前有无来往,侍郎大人应该很清楚,难道你不希望找出真相吗?”
高侍郎听着他的质问,终于愿意冷静下来了,“我儿确实与你没有来往。”
四周静了下来,沈予棠想到高越以前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但今日仿佛更严重些,眼下的乌青像是好几天没休息了。
余光瞥见正想开口的周廷行,沈予棠脱口而出,“陛下,奴婢斗胆想问高侍郎一个问题。”
周廷行被她截胡,恶狠狠的看着她,道:“你个贱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皇帝冷光扫向他,旋即落在了左相身上,冷然道:“周相,你就是这么教养小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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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他想越过朕去吗!”
这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明着发怒,他虽年纪小,但身边有帝师和荣王帮衬,之前还算顺遂。
却不料帝师突然亡故,以左相为首的大臣更加肆无忌惮。他像是失去了指路的灯,只能摸黑前行。
如今却连大臣的家眷都能如此无礼,他也不想再放任下去了。
皇帝不再看低着头的左相,对沈予棠道:“你问便是。”
沈予棠得了首肯,朝着高侍郎走去,“侍郎大人,敢问令公子的身体是否有顽疾?”怕侍郎不信任她,继而补充,“我学过一些医术,今日见令公子,觉得他脸色似乎不太对。”
高侍郎声音沙哑无力,“我儿之前生过一场大病,命是保住了,但却落了个气血虚亏的毛病。”
“恳请陛下,让奴婢和太医一道去看看高公子的尸体。或许,能找出一些线索来。”
给了楚景淮一个“放心”的眼神,沈予棠便跟着太医离开了。
沈予棠认得这位太医,医术高明,为人和蔼,而且他很是认可母亲的医术,曾提议让女子也入太医院,可惜被先帝驳了。
“大人,如若人在气血虚亏的同时又不好好休息,是否会导致他出现休克的症状呢?”
太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慢慢道:“你是指高公子吧,你说的情况存在,但高公子不是因为虚亏休克的。”
到了停放尸体的地方,太医向仵作说明来意后,就对沈予棠道:“丫头,你来。”他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其实方才他刚被捞起来,有些细节还没显现。”
沈予棠顺着老太医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真的看出了问题。
高越的嘴唇边缘有一条浅淡的紫色痕迹,嘴角还有一些已经干掉的白色沫渍。由于被湖水浸泡过,此时已经不太容易被发现了。
沈予棠看向老太医,“这是,中毒?”
“砒霜,只需一点,便可要了人性命。”
沈予棠蹙着眉头,砒霜和梦徊草不同,梦徊草是随着时间一点点侵蚀人的内脏,突然有一天毒发,而砒霜毒性极快,如果要下毒,那也得是高越上船之后了。
那船上除了她和楚景淮……宫女!
沈予棠向太医说明除了他们,就只有一个宫女上来过,如果有人要下毒,那便只能是那个时候了。
但……方才太医已经查过那些食物没有问题了,沈予棠站在原地,寻找还有哪些地方被漏掉了。
她脑中突然闪过今日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当时她在湖边,看着远处的荣王,听到有人说“荣王在大殿接待西鄞使臣。”
“西鄞使臣……西鄞……”沈予棠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她知道了!
西鄞使臣进宫了一种红色水果,就是那味甘且汁水饱满的丹果,每人的碗盏里只有三颗,而宫女刚端上来,高越就已经吃下肚了,如果把砒霜只下在了丹果上,那自然他们验不出任何毒。
“大人,恐怕需要验尸。”
沈予棠声音沉沉,医者眼里验尸不算什么事,但高侍郎那边就说不准了,好些接受不了验尸的人都会做出一些过激行为。
老太医也认同道:“无妨,你跟着我,待会儿我去说,我一个老头子,谅他也不会动手。”
17. 查案
老太医边说边推开门,迈着依然矫健的步伐下了石阶。
“章太医,请留步。”刘福的声音远远传来,“这不刚过正午嘛,日头大得很,陛下便把人都叫去了明华殿,高夫人也醒了,待会儿好一起听听。”
章太医又捋了把自己花白的胡须,“嗯,老夫正巧给他们说说验尸的事情。”
刘福停下脚步,震惊道:“什么?验尸!这高侍郎夫妇才缓过来一点,现在又要验尸,恐怕他们不会答应啊。”
他原本以为淮安王的丫鬟有把握能给个准信儿,但这怎么去了一趟事情还多起来了。刘福不禁摇了摇头,心下揣揣不安,没有哪几个做父母的能接受自家孩子身上留着刀口走吧……
抬起袖口拭去额头上的汗,刘福带着他们二人进了明华殿,暗暗对上首的皇帝摇摇头。
章太医已过花甲,但仍旧腰背直挺,眼中含着精润神采,有力地开口:“回禀陛下,臣在高公子身上发现了服用过砒霜的迹象。”
皇帝这下也坐不住了,靠在盘龙椅上的背向前倾去,质问道:“砒霜?方才不是说食物和器具都没问题吗?”
“臣认为,这砒霜并非下在剩下的食物上,而是被高公子吃完的丹果上。”
章太医的话落下,一旁那些正准备吃丹果的人瞬间又将其放下,而吃下的人则想让太医帮他们诊脉,但却无人敢出声,只坐在位上留着冷汗。方才左相才被陛下问责,现下已经无人敢去触皇帝的逆鳞。
“你是说,西鄞进贡的丹果有问题。”
“并非如此,而是只有高公子吃下肚的那几颗有问题。”他顿了顿,“所以,请陛下允仵作验尸,只要查明高公子胃里的丹果是否有毒,就能知晓死因了。”
皇帝听完他的话,沉思片刻,“验尸……自是可以,但……。”
他话音未落,瘫倒在席上的高侍郎夫妇突然就跪在了殿中,“陛下!不可啊,不可啊!我儿本就走得惨,怎么能让他再被人欺辱啊!”
高夫人挽着高侍郎的手臂,脸上的胭脂被她哭得乱成一团,和上午的她判若两人,仿佛一下就苍老了许多。
“高侍郎,还请冷静,陛下也是为了查明真相。”刘福出声提醒他不要忘了规矩。
沈予棠冷冷看着这意料之中的闹剧,想到当时那个宫女,她趁着高侍郎安静下来的档口道:“陛下,奴婢还有一事要禀告。当时送水果的宫女,奴婢怀疑她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还请陛下将她找来。”
皇帝示意刘福去找人,旋即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丫鬟,总觉得她有些眼熟,总觉得她很像一个人……随后又移开眼,打消了那个荒唐的念头,那个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
沈予棠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引得高侍郎把矛头都对准她,他伸出手指,指着沈予棠的脸,用一种极怒的神情瞪着她,“你!我儿本可以安心下葬,都是你!去了一趟后还想验尸!”
“陛下!臣不愿!陛下就看在臣这么多年的忠心上,留犬子一个全尸吧!”
高侍郎哀嚎完就作势要去撞柱子,被站在一旁的楚景淮一把拦住,撞墙不成,他又试图去夺皇帝护卫的剑。
场面霎时被搅得一片混乱。
“高钧!你放肆!”皇帝怒道,让护卫把他架在一旁。
沈予棠皱着眉朝他走去,放缓声音道:“高大人,仵作验尸,并不会留下大的痕迹,最多只是一个小口子,且宫里的仵作定是知道规矩的,不会折辱里高公子。”
章太医也劝说他,“高大人,老夫在这宫里行医多年,你就算不信这姑娘,也总不能不信老夫吧。”
高侍郎听了章太医的话,已然安静下来,只偶尔从喉咙里溢出两声嘶哑的呜咽,正要点头。
就见周廷行出了席,模样倒是规矩多了,“陛下,淮安王的嫌疑还没有排除,他的丫鬟又如何能让人放心,说不定连砒霜都是她搞的鬼。”
“你这小儿!你说她有问题,是想说老夫也受人蒙骗吗!”章太医几十岁的人了,见识过各种神头鬼脸的东西,这周廷行他一看就知道,和他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此刻对他说话也毫不客气。
沈予棠见他气血上涌,忙帮着他顺气,面纱下的脸有些无奈地笑笑,曾听母亲提及这位太医,也是说他医术了得,且为人正直,不畏惧权势。今日一见,果真如母亲所说,头发都花白了,骂起讨厌的人来,还是这么气势如虹。
“太医你都这么大年纪了,遇上那诡计多端的人,被蒙蔽也属实……”
周廷行话到嘴边,就听见左相一阵闷咳,他高涨的情绪立即冷了下去,讪讪地闭上了嘴。
皇帝冷眼扫过他们,对章太医道:“章太医,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是,陛下。只是,这位姑娘需得和我一同前去。”
沈予棠有些诧异,按理说验尸的事情已经敲定了,只需要太医和仵作在场就是,况且自己现在还在怀疑对象里呢,章太医这是……
“那就按你说的,这位姑娘和你一起去。”皇帝派了两个护卫随行。
谁料几人还没走出几步,方才一直没动静的高夫人却忽然挣开了宫女的手,直冲着沈予棠过去,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沈予棠再如何也没遇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也忘记了躲,只下意识紧闭着眼,感受着眼前的黑暗越来越近。
但预想的疼痛却没有落下来,她慢慢睁开眼。
楚景淮!
楚景淮一手护在她肩膀处,一手握住了高夫人扬在空中的手臂,就这么把她和高夫人隔开,沈予棠抬首看他,却只看见了他锋利的下颌,紧抿的薄唇和眼中崩出的不加掩饰的寒光。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在众人面前撕下自己的面具,恐怕也是来北陵后的第二次。她被楚景淮挡在怀里,看不见那些人的表情,但她想,有心之人肯定已经注意到了。
沈予棠很担心,担心楚景淮暴露出自己的真实面貌,会引来危险。
她伸出手想提醒他收一收自己的眼神,但那高夫人不依不饶,仗着护卫不方便去阻止她,竟还想往自己这里扑。
“你们两个杀人凶手,害了我儿,还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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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高夫人醒来后就听人说,是楚景淮害死了她儿子,他身边的丫鬟就是帮凶,她见着高高大大的楚景淮不敢上去前,只找准了机会准备给那个丫鬟一巴掌,也算是稍稍告慰自己的儿子了。
沈予棠听周围人小声说“想不到这质子还有这一面,看来是真喜欢那丫鬟。”
她有些急,看着高夫人的眼神也带了些怒气,开口道:“高夫人,我和王爷并非害你儿子之人。现在你是在耽误我们找到真凶。”她凑近高夫人几寸,冷然说:“难道你想让真凶逍遥法外,让你儿子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吗?”
高夫人被沈予棠直直的眼神看得发怔,缓缓放下手,又捏着手帕悄声压抑地哭起来。
“王爷,谢谢你。”沈予棠轻轻牵下他的手,细嫩的指尖微微揉捏了一下对方的手指,见楚景淮眼中的寒气消退,才松开手跟着章太医离开。
仵作验尸时其他人是不可以在场的,于是沈予棠和章太医便在屋外等待。
“丫头,你脸上这疤,老夫可以给你治好,你可否愿意?”章太医猝不及防地开口问道。
沈予棠心下一紧,下意识用手摸了摸露在面纱外的那一点疤痕,心说章太医该不会看出来了吧。
“谢太医好意,我这疤已经很多年了,只怕太麻烦您,还是算了。”沈予棠特意按照书上的方法,做了十年模样的疤痕。
章太医瞥了一眼故作冷静的沈予棠,压下声音道:“老夫当年写了很多书,其中一本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医书,但却是我多年来的心血结晶,那本书也没有名字,我只随笔写下了“杂记”二字。”
沈予棠心下入庙里的洪钟被撞响,听着章太医的话,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手心和背心溢出好些汗水来。
她哪里知道那本书居然是章太医所写。
“书中记载着一个制作疤痕的易容法子,由于老夫当时只试验过几次,因此那个法子并没有被完善。写着十年实则上应该只是五年,而送出那本书时,老夫也忘记修改这个错误。不过想来,得此书的人也用不着这个方法,遂才作罢。”
沈予棠看了看四周,那两个护卫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应当不会听见章太医的话。
自知已被人识破,沈予棠也不打算在这眼中有精光的老人家面前继续掩饰。
她小声道:“晚辈沈予棠见过章太医,是我在前辈面前弄拙了。”
章太医似是对她还活着并无多少惊讶,反而有种难掩的欣喜,“当年送你母亲几本医书,其中一本就是《杂记》,你这疤骗骗别人还行,骗老夫,可就少了火候了。从第一次来这儿,老夫便猜出了你的身份,你怎么成了淮安王的丫鬟?”
沈予棠身份被看穿,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是我自己去找他的,他也知道我的身份。”
“总之你自己小心为上,你母亲的医术虽尽数传给了你,但你终究年虽小了,也没得什么历练,以后有事来我府上找我便是。”
知道章太医这是想帮她母亲护住血脉,沈予棠心中暗暗感叹他是个惜才之人,好好儿的应了下来。
18. 探真相
那边仵作做完了熏香净手的步骤,就将装着丹果的小盒子拿了出来。
“章太医,这便是高公子吃下的丹果了,好在她没有吃别的东西,不然还要多费些功夫。”
章太医接过盒子,抽出一根银针与丹果相触,果不其然,银针迅速蔓延上了黑色。
这下毒之人看来没想过给高公子留下活路,放了不少砒霜进去。
章太医将银针用布包起来,不禁叹道:“真是歹毒心肠,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下毒的手段,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量的砒霜。”
沈予棠看着盒子里已经被嚼碎的丹果,“不知凶手和高公子有何仇何怨,惹得对方在宫宴上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
“丫头,你还是太年轻。”章太医合上盒子的盖子,“正是因为宫宴人多,凶手才会选这个时候动手。说不定啊,对方早就选好栽赃嫁祸的人选了。”
他的话没说完,但沈予棠明白,章太医想说,对方早就选好楚景淮那个无权无势又没人缘的倒霉蛋了。
章太医见她不说话,又小声道:“今日要不是你,恐怕淮安王真就被冤了去了。你现在,有怀疑的人了吗?”
沈予棠思索片刻后抬眼,用口型对他说了个名字,章太医立马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也别高兴太早,待会儿还要想法子让他承认才行。”
沈予棠笑着点头,“做了事,便不可能没留下痕迹……”
说话间,她余光瞥见身后两个穿着宫中侍卫衣服的人快步走了过来,神情有些严肃。
这是,陛下派去找宫女的人。
沈予棠心中想到了个不好的结果,“大哥是要去明华殿复命吗?”
侍卫见她和章太医走在一起,开口道:“有个宫女死在了草丛里,宫里可能有刺客,需要赶紧保护陛下的安全。”
“那个宫女,嘴角是否有一颗红色小痣?”沈予棠指了指自己嘴角左侧。
侍卫仔细回想了一番,道:“的确有。”
沈予棠心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宫女已经被人灭口了,原本还想从她嘴里套话,如今看来,只能另择他法了。
“侍卫大哥,麻烦你们再去看看那宫女身上和她住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并找来。”
那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在原地没动,他们也不可能听一个小丫鬟差遣啊。
章太医看着他们,正声道:“去吧,陛下那边老夫会去提醒的。”
走进明华殿,沈予棠直接站在了楚景淮身旁,用眼神告诉他放心,自己有把握了。
“陛下,老臣已用银针验了高公子吃下的丹果,果真是被下了砒霜。”章太医用余光瞄了眼一旁,继续道:“且,下毒者心思歹毒非常,是要高公子非死不可。”
“此话怎讲?”
“砒霜本就毒性极强,只需一点,便能要人性命,可高公子吃下的砒霜,绝不只一点,可见凶手之恶毒。”
高侍郎夫妇踉跄了一下,脸色更是哀痛无比,不知他们的儿子惹到什么人了。
沈予棠默默扫过对面一群人的脸,其中有一个站在周廷行旁边的男子,此时像是在害怕什么,虽极力控制了,但还是抖如筛糠,沈予棠和他对视了一眼,那人更是立即移开了目光。
“你别把他吓到尿遁了。”楚景淮低笑着开口。
“怎么会,我只是不小心看了他一眼,凶手应该不是他,他怕什么?”沈予棠怕那人真的忍不住,在这大殿上就做出什么失礼的事,也不再看他。
不一会儿,方才那两个侍卫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了个神色紧张的嬷嬷。
“禀陛下,属下找到那名宫女时……她已经被人杀害了。”侍卫将手中的东西呈给刘福,“但是,属下在她身上搜出了这些。”
“属下临走时,看到这嬷嬷鬼鬼祟祟的,躲在墙角偷看,所以也一并带来了。”
皇帝的眼神扫向她,嬷嬷头也不敢抬地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微颤,“陛……陛下,奴婢是掌管今日宫宴宫女的。奴婢只是在墙角休息,就被他们带来了……”
她这反应太过奇怪,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有问题,但此时皇帝也无心管她,只因刘福将那宫女身上搜出的字条给他看了。
示意人将嬷嬷先押到一旁,皇帝念出了那字条上的内容,“此字寄相思。”
众人皆是一愣,北陵皇宫禁止宫女私下与人定情,可这字条分明就是传情用的。
皇帝将字条交给刘福传阅,沉声开口,“这字型倒是洋洋洒洒,但欠缺了力道,又实在一般。”
沈予棠方才起就发现了周廷行不对劲,侍卫拿出字条后,他很明显地怔了片刻,整个人都稍显紧绷,随后又泄了力,放松下来。
而现在,左相看着手里的字条,也是一愣,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就将字条传给了别人,可他却并不像周廷行那般放松下去,而是若有所思,手指不停摆弄着红玉扳指。
字条传了一圈,皇帝又开始端详那对耳坠。
周廷行打破沉默,道:“陛下,那字迹,看着像是淮安王的。”
沈予棠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这周廷行是狗急跳墙了吗?他哪里见过楚景淮的字迹,就敢张口胡说。
不过,她不禁有些佩服楚景淮了,这么荒谬的指控他都能一脸冷静。
“周公子,你何时和淮安王有来往的?还这么清楚他的字迹?”皇帝看也不看他,只盯着耳坠,像是在出神。
周廷行方才太过慌乱,急忙想给楚景淮泼脏水,根本没好好想过这些。
此时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众人也难得没有因他的煽动来针对楚景淮。
沈予棠走到殿中,“禀陛下,奴婢认得,那对耳坠,似乎是城中最大的首饰行珍月阁的货品,且这对,应属上乘。”
殿中的女眷一听这话,都小声交头接耳,“一个普通小宫女,哪来的银子去珍月阁啊?”
沈予棠继续道:“陛下,珍月阁的上乘耳饰,最少也要百文起,小小宫女,怕是无法负担。”
周廷行如今面如土色,躲在左相身后,生怕有人注意到他。
楚景淮心中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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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瞧见周公子从刚才起就脸色有异,不知是否是身体不适。”
皇帝看向周廷行,“周公子,章太医还在这儿,要不让他给你瞧瞧?”
周廷行眼珠不安地乱动着,脑子里混乱一片,竟连皇帝问话都没听见。
“周廷行,陛下问你话呢!”刘福抬高声音。
“陛下,犬子无礼,是臣的过错,臣定当好好管教。”左相这下再端不了方才那副沉稳模样,躬身求皇帝原谅。
可皇帝未曾理会他,继续开口,“周廷行,朕在问你话。”
左相无法,只得抬脚踢了他一下,疼痛传来,周廷行这才回过神来,朝着周围看了看,神情慌张又呆滞。
刘福无法,再次提醒他,“周公子,陛下问你可有身体不适啊?”
周廷行跪下回话,“陛下……我,我没有不适。”
他现在怕极了他杀害高越的事情败露,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
左相此时也乱了章法,瞪着一双眼没有反应。
事到如今,他已经知晓了是自己儿子杀害了那高越。这要是放到平时,他找个替死鬼将此事摆平便是,但今日居然捅到了皇帝面前。
他们一党如今还无法撼动皇帝的位置,背后的那位又迟迟不肯在他们面前露面,皇帝对他早有不满,他现在是想救都救不了。
但毕竟周廷行是家中嫡长子,他投入的心血最多。
他闭了闭眼,双膝跪地,开口请求,“陛下,犬子身子确有不适,请陛下容臣将他带回府医治。”
沈予棠小声道:“王爷,这出戏虽然好看,但看久了也没意思。”
楚景淮侧下身,凑近她耳边,“你有法子让他自己开口?”
“得赌一把才知道,总不能真让左相把周廷行带走吧,王爷可别小看我。”
沈予棠清了清嗓,清脆的声音响起,“陛下,奴婢已经知晓真凶是谁了,请陛下准许奴婢说给大家一听。”
皇帝看她丝毫不像一个丫鬟,不由得心下一颤,“请讲。”
在场的人纷纷一愣,如果他们没听错,陛下刚才说的是“请”吧?
沈予棠道:“奴婢方才又想起那写字条的纸,纸张颜色均匀,厚度适中且柔软细腻,仿佛也不是寻常人家会用的纸张。”
她停顿了片刻,看向跪在地上的周廷行,“昂贵的纸张和珍月阁的耳坠,还有从方才起,就一直神色慌乱的周公子。所以,我们王爷现在怀疑是周公子害了高公子。”
楚景淮勾起嘴角一挑眉,他差点忘了沈予棠是只狐狸,虽然没长大,但爪子也能伤人。
“我?我可没有,我和那高越根本不熟,我害他干嘛?不是我……是其他人!是他!”周廷行说完就要去扯他说的那个人。
那男子就是先前和沈予棠对视的那个人,之前他和周廷行坐在一起喝酒。
他被周廷行指出,视死如归般跪在了地上,“是……是我干的,高越是我杀的。”
他的父亲不可思议地指着他,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个逆子!你这是要害了全家啊!”
19. 知真相
那男子像是没听见自己父亲的责备,跪在地上眼神木讷,失神般直直盯着面前的地面。
沈予棠看他一脸认命的表情,叹了口气,在他旁边轻声劝道:“宫宴杀害朝中官员家眷,就已是死罪了,又污蔑他人,恐怕家中父母兄弟都会受牵连。你真的要替他顶罪吗?”
他死鱼般无神的眼睛稍稍动了一瞬。
“我不知道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但到时候你人都死了,他就算不兑现,你也不能再做什么,只是白白做了他的替死鬼罢了。”
话音落下,她也不再和这人交谈,总之她言尽于此。
沈予棠转身向周廷行的方向去,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道:“周公子,你猜我为什么能确定凶手是你?”
“凶手是他,他都承认了,你还在这儿胡搅蛮缠。”周廷行指向地上跪着的男子,一改方才的慌乱无措,又恢复到他平日那副纨绔嘴脸。
“其实,都是那个宫女说的,她担心一朝东窗事发,你把她撇下,所以收集了一堆你的把柄。”沈予棠朝殿后看了一眼,“此刻她就在殿后,你派去杀她的人刚好被陛下的侍卫看见。对了,那对耳坠,就是她自己拿出来的,送她耳坠时,你还说……”
周廷行已经慌了,“够了!方才侍卫才说她死了,你休想诈我。”
“侍卫自然是串通好的,而且陛下也已经知道是你了。你难道不觉得,陛下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劲吗?”
沈予棠心说好在陛下对周廷行的态度不好,眼神不善是因为厌恶周家,而不是知道了真相。
周廷行顺着她的话下意识朝皇帝看了一眼,果然看见皇帝的眼睛像淬了冰一样盯着他,沈予棠的话他已经信了大半。
“周公子,有句话叫做坦白从宽,如果你现在主动认错,说不定陛下还会饶你不死,毕竟你的父亲是堂堂左相。但如果你非要等那个宫女自己出来指认你,届时只怕左相大人都救不了你。”
沈予棠用的是一种近乎循循善诱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教导周廷行,以至于场面有一些诡异。
“你真的要等她出来,当着陛下的面把你以前那些事全都抖落出来吗?”沈予棠其实也不知道周廷行以前还做过什么,但总归没有什么好事,索性全都拿出来激他。
她是当着陛下的面说得这些话,左相如果上前阻拦,只能让陛下觉得他在心虚,便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寄希望于周廷行自己能稳住心神。
可下一瞬,他的希望便落空了。
只见周廷行双手颤抖,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动到了皇帝面前,在左相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时,就“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整个人像虾子一样蜷着,头深埋在地上。
语调带着一股对赦免的期待,“陛下,是小人做的,全都是小人做的。”
在周廷行说完后,他旁边那个顶罪的男子终于是松了口气,眼珠重新活了过来。
“周廷行,你和高越究竟有何仇何怨,让你胆敢在宫宴做出这种事?”
“小人……小人和高越前些日子在,在赌场赌了几把。”他又将头埋底了些,“高越他出老千,我一时气不过就……就……”
皇帝帮他接了一句,“就把他杀了。”
众人都没想到竟是这种原因,方才猜测周廷行会被高高举起,轻轻放过的人都哑了声音。
皇帝不喜赌博,更不喜朝中之人沾染赌博的习气,周廷行虽然没入朝,但他作为左相的儿子,看样子还是多次出入赌场,更是触了皇帝的底。
现又因赌博杀人,更是罪不可赦,恐怕左相也会落得个教养不善的罪名。
果然,皇帝的声音响起,“周相,你养的好儿子,好赌还敢杀人啊。”
左相连忙跪下,嘴里已然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陛下,小人只是一时间鬼迷了心窍……”周廷行还以为皇帝会放过他,正讪讪地为自己开脱。
高侍郎夫妇此刻也是真的又惊又悔,他们居然差点放过害死自己儿子的真凶,还被真凶牵着鼻子走。
忙向皇帝恳求道,“求陛下严惩左相和周廷行,如此,微臣便再没什么所求了,只后悔当初没有教导好儿子,竟让他染了那恶习,求陛下责罚。”
“你的事之后再说。”皇帝心道是该好好管控一下城里的赌场了,“周廷行,因赌博在宫中犯下杀人罪,即刻压入天牢,择日问斩。左相,教子不善,有失德行,即日起在府中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
此话一出,直接让周廷行傻了眼。
什么?问斩?
他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陛下,是不是说错了?”
“放肆!陛下的决策岂是能容你置喙的!”刘福大声呵斥他。
他又把头转向沈予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流出恐惧的泪水,朝着沈予棠就冲过去,又被楚景淮拦下,被楚景淮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睛吓到不敢继续上前。
“你,你有办法对不对!你不是说只要我承认,陛下就会放过我吗!”
沈予棠晶亮的杏眼从他伸长的胳膊游移到用力挣开的手掌,最后落到他脸上,“我从没说过陛下一定会放过你,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给你,周公子,做决定的是你。”
意识到自己被人坑了,周廷行再也没有以前高门公子哥的样子,恨不得拖着眼前的女子一起去死,反正他现在必死无疑了,能多带走一个就带吧。
但他还没碰到沈予棠,就被侍卫用力扣住了两条手臂,用力一压,躬起了上半身,只得费力抬起头,眼睛上翻瞪着对面的人。
他还存着最后一丝力气,吼道:“你敢骗我!你竟敢骗我……你这个贱婢……啊!”
宫里的侍卫很擅长对付这些死到临头不顾一切的人,一脚踢向周廷行的腿弯处,周廷行猝不及防被踢得跪了下去,骂了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
沈予棠蹲下来与他平视,不禁觉得他有些可怜,于是柔声细语地安慰他,“周公子,还有件事需要你知道,你知道后一定会开心的。”她停顿了片刻,笑着对他说:“其实,那个宫女已经死了,方才的确是我诈你的。周公子,不要担心,黄泉路上你们还是可以相伴的。”
周廷行已经不再做无用的挣扎了,只是眼神阴沉地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
“我和你才是真的无仇无怨,你有什么何必做到这步?”他看向楚景淮,冷笑一声,“是为了他?哈哈哈哈,你以为你一个丫鬟和他能有好结果吗?你也配?”
沈予棠神色自若,“我配不配,我自己说了算,周公子还是别操心旁人了。”
周廷行被侍卫架着手臂拖着出了明华殿,他笑得疯颠,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咒骂,声音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
刘福扬了扬手,“今日宴席就到此为止,诸位请出宫吧。”
在场的官员各怀心事地离开了明华殿,他们中有不少是和左相一党的京中世家,今日这事其实不用他们留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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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但皇帝也是想借机敲打他们一番,世家为首的左相如今已经被禁足了,他们这些跟在左相屁股后的小喽啰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楚景淮走在沈予棠的身旁,今日入宫时,他们二人还必须顾及表面身份,走在一前一后,现在倒是懒得再注意那一套了。
“你方才那话,是何意?”楚景淮当然清楚沈予棠如此诓周廷行是因为帝师和左相的纠葛,也是怀疑左相和帝师的死有关,但他还是想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一点是因为他。
沈予棠踏下石阶,转过身对他道:“嗯……左相和我有仇啊,我趁机断了周廷行的生路,给他重重一击。”
楚景淮有些失落,敛下眼眸,无奈地笑笑,心道自己就不该问。
可下一瞬,沈予棠就朝他挨近了几寸,“而且,周廷行嘲笑你,所以我决定帮你出气,吓唬吓唬他。”
楚景淮常年没有大波动的表情,现下居然忍不住嘴角抽动起来,拼命想压制住笑容。
“王爷?楚景淮?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沈予棠看见他面部一直在抽抽,以为他病了,“要不去找章太医扎扎针吧。”
楚景淮终于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个愉快的弧度。他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更是俊朗无双,眸中漾开一汪倒映星辰的清泉。
沈予棠听到他的轻笑,转头恰巧撞上他的笑脸。
记忆中楚景淮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上一世和这一世的他一样,绝大部分时候都掩去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楚景淮,你以后多笑笑吧,我喜欢。”
这话说的模凌两可,到底是喜欢什么?先前沈予棠关于“配不配”的问题也没有明着回答。
楚景淮难得纠结,沈予棠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他想得一个明确的回答,但总归不急,他们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
气氛大好,讨厌的人又出来打搅。
楚景淮看着背手而来的李成连,勾起的嘴角旋即落了下去。
“奴婢见过荣王殿下。”沈予棠欠了欠身。
荣王注视着沈予棠,半晌才开口道:“淮安王,本王今日一直在前殿接待西鄞的使臣,但也对今日之事听闻了些,你身边这个丫鬟当真是厉害,三两句话就把周廷行诈出来了。”
“殿下说笑了,是周廷行自己心虚,乱了阵脚。”楚景淮稍稍侧了下身,将沈予棠挡了挡。
“本王还听闻,你对这丫鬟起了别的心思,从前不曾见你和女子走得近,也是好事。”李成连轻笑了声,“若本王身边有这样聪颖的女子,也定是重视至极的,只是不知你这丫鬟是从哪里得来的,本王也想寻一个。”
楚景淮道:“只是在郊外偶然救下,说起来也是缘分。”
荣王歪着头看了看沈予棠,笑道:“缘分很是玄妙,你只偶然,就能遇到这么一个聪慧还懂医术的女子,而本王只有羡慕的份了。”
“殿下府上的人定也不输于她。”彻底掩去眼里的阴鸷,楚景淮笑笑。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最后擦身而过。
沈予棠在原地愣了愣,才抬脚跟上楚景淮的步伐。
捏着手心中的玉坠,她压下心中的诧异,这是她送给荣王的仙鹤玉坠,方才荣王塞给她的……
或许是因为章太医已经认出她了,现在荣王再认出来,她已经没多么大的波动了,反而松下一口气。
她的身份迟早会暴露,但好在荣王和章太医,应该都会选择帮她隐瞒。
20. 儿时玩伴
宣武门的空旷坝子里,只剩几辆马车寂寥地守在那儿。
陈明眺望着远处通往内宫的宫门,双臂交叉,背靠车板,一条腿从马车上垂下,晃晃悠悠地前后摇摆。
此时已入了未时末,王爷和沈大夫还没有出来,
难道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陈明带着刀剑,是不能入宫的,现下只能干着急。
突然,内宫宫门从里面打开了,陈明翘首望去,望到了一群人,那群人脸色低沉紧绷。
陈明心里紧了一瞬,看来宫里果然出事了。他正想拦个人问问王爷的情况,就看见高大的朱红宫门里又走出两个人。
一男一女,正是楚景淮和沈大夫!
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陈明朝着他们二人迎上去,“王爷,沈大夫,你们怎么才出来?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嗯?沈大夫,你怎么了?”
沈予棠回过神,对着他笑道:“没事,我们先上车吧。今日宫里有好些热闹,待会儿讲给你听。”
收好玉坠,她决定暂时把荣王的事放在一边。
马车慢慢出了宣武门,沈予棠才仿佛劫后余生般放松下来。她以前便不喜欢去宫里参加那些宴席,但碍着身份又必须去。
人一旦进了宫,就像被带上了面具,一群人看着和和气气,实则每一句话都是试探,都有不为人说的目的。
这一次更是凶险重重,她本来只是想进宫找那个幕后之人,结果到最后人没找出来,还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一想到自己一日内被两个人认出来,沈予棠就后悔不已,连清丽的面上都带上了愁容,精致的五官微皱。
楚景淮仅凭余光就能察觉到她的表情,“怎么了?愁得像只被抢了食物的小猫。”
“你才是猫呢。”沈予棠恹恹地瞥他一眼,懒懒地靠在软壁上,“我只是觉得进一次宫太累了,比我逃出家那天还累。”
“怎么?周廷行是你要找的人吗?”楚景淮轻笑一声,“他如果有问题,那左相更是逃不了。”
他话音刚落,沈予棠就哀叹了一声,“唉,我今日几句话,他就被吓得软了脚,恨不得把他和高越怎么认识的都说完,我觉得不像那个人。”
那个人看起来沉稳许多,看周廷行的脾性,就算是三年后,也不见得能有那样的长进。
“周廷行不是,但左相我还不能排除他。”
今日左相的一系列举动,看上去对皇帝不甚尊敬,连带着周廷行也在殿前无礼。
还有那些跟着帮腔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尚京城的世家。
看来有些人觉得皇帝年纪小,手边也没有可用的高官将才,便想借世家联合之力凌驾于皇权之上。
但皇帝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他们拿捏的角色了,帝师虽然性格温和,却能将皇帝教得更像一个帝王。
楚景淮手撑着头,如玉竹骨节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穴上轻点着,“左相身后应该还有人,不然以他一人的力量,还无法召集那么多世家。”
“左相代表的周家已是北陵最大的世家,他尚且会因陛下一句话失去亲子,后又禁足。其他人确实更没有和陛下对着干的本钱。”
沈予棠登时坐直身子,“难道,左相身后还有某个亲王?”
沈予棠神情微滞,如果幕后之人真是某个亲王,她要怎么做才能与其抗衡?
想得心中一郁闷,她也将手搭在车窗上。
那些个亲王她全都没接触过,只在宫中远远见过其中一两个,这让她如何查下去……
袖中有一个冰凉的物体随着她的动作向下滑动,凉得她瑟缩了一瞬。
除了荣王。
而且荣王肯定有接触其他亲王的方式。
“我很好奇,你有没有怀疑过我。”楚景淮轻飘飘地问道,就像是闲聊一样。
沈予棠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虚,但还是如实说:“实际上,我之前怀疑过你。”
楚景淮面向她,似笑非笑,“怀疑过?那又为何跑去怀疑别人了?”
“和你比起来,还是其他人更有理由害我父亲。”
南巍质子,听起来像是很有可能做这种事的身份,但楚景淮比起在北陵当卧底,明显对南巍那边的查探更严密,像是一直在查什么人。
他在北陵真的就是兢兢业业地在做质子。
居然真的是这种原因。
楚景淮不知道他该不该高兴了,如果沈予棠真的轻易排除了他,他才应该担心。
担心她是否能在诡谲的局中护住自己。
“说不定,你查到最后,发现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沈予棠来了兴趣,“你已经有眉目了?”
楚景淮淡淡道:“没有。”
他是有眉目,但没确定之前,他并不想贸然让沈予棠知道。
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马儿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了,应当是走到了城内主街。
陈明对他们道:“王爷,前面人太多了,这下估计要耗一段时间了。”
“怎么了?”
“有家酒楼开业呢,说是今日去点膳的顾客都是半价。”陈明像是也被吸引了兴趣。
沈予棠撩开车帘,前方一栋二层建筑映入眼帘,和周围深色木材的房屋不同,这栋小楼的颜色浅淡,色泽更温和轻盈。
正是那新开业的酒楼。
楚景淮不知何时也挪了过来,凑在沈予棠旁边,“那酒楼是南巍式样,老板可能是南巍人。”
他看了看沈予棠直直盯着酒楼的眼镜,“要去尝尝吗?南巍菜。”
“可现在会不会有些早了。”沈予棠有些可惜。
“无妨,反正也没事做,正好感谢你今天救我。”
放下车帘,沈予棠嘴角翘起,语调轻快,“那本小姐待会儿要点一桌大菜,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是,小的定会好好伺候小姐。”楚景淮语调出奇的温柔,陪沈予棠玩了把小姐和护卫的戏码。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日小店新开业,全店半价!诚邀各位公子小姐品尝,正宗南巍菜!”
酒楼小二在门口敞开嗓子招揽顾客,见楚景淮衣着不似寻常百姓,还带着丫鬟小厮,忙叫人接待他。
“这位公子,看着气度非凡啊。本店的菜色包你满意,请这边入座。”小二殷勤地将他们迎进去。
“诶!楚兄弟!”
一阵嘹亮的声音逐渐靠近。
薛集一脸遇见熟人的兴奋,“楚兄,想不到在这儿又碰上了。”他环视了一圈酒楼,“要不,咋们一起拼个桌吧,我一个人坐着吃一桌菜也没意思,遇都遇见了。”
楚景淮看了沈予棠一眼,眼中带着分明的疑惑。
他一定是想问薛集这人怎么回事?
“小二,帮我们找个四人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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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集已经自顾自的安排起来了。
那小二扫过他们,“这……两人桌吧?”
今日酒楼人多,每个座位都精打细算,这贵公子虽然是三个人,但另外两个下人应该不能和自家公子坐一桌吃饭吧。
薛集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哦哦,这位姑娘呢,她和这位公子,是一对儿!”他又指着陈明,“这位小哥,自然就是兄弟啊,所以,四人桌!”
沈予棠有些无奈,薛集这人,单纯正直的很,又是个自来熟,偏偏他眼神又很真诚,让人不知该怎么拒绝。
正想劝楚景淮忍忍,就听他快速接了一句。
“是,我们要一张四人桌。”然后又认可薛集道:“从前只听闻薛兄战场披靡的威名,如今又知晓你性情耿直,爱说实话,真是相见恨晚。”
沈予棠:不是……楚景淮你刚才明明还嫌弃他。
可自己,竟也是有些开心的。
薛集受了他的赞美,整个人美得不行,估计再过几日就要来找楚景淮结拜异姓兄弟了。
“楚兄你也是!我以前也听说你风度翩翩,额……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顿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对!文采斐然,才高八斗,还有还有,才子佳人!”
几人顿时都有些汗颜。
沈予棠本就清楚薛集的性格,知道这些可能是他能想起来的最佳词句了,只是难免被“才子佳人”惊到。
楚景淮和陈明第一次见识他,陈明正在憋笑。
薛集听闻的楚景淮应该也是些他刻意装出的那些样子,但他还是好意地想出了一大堆好词。
楚景淮出于礼节回道:“难得有人如此夸我,多谢薛兄了。”
小二陆续端上一整桌的菜,正冒着香气。
“客官们,尝尝吧,都是南巍的特色菜式,保证在北陵吃不到更正宗的了。”
沈予棠夹起一块排骨,贝齿轻轻咬下,香气登时溢满口鼻,看似油气十足的排骨在口中却是一点都不让人感到闷腻。
她眼睛一亮,又接连吃下几口别的菜,皆是色香味俱全,新奇的菜肴打开了她的味蕾。
在宫里光忙着查真相了,正午只吃了几口水果,现在才察觉到饥饿。
薛集正在大快朵颐,他在军中待惯了,吃饭不讲究细嚼慢咽。
“对了,薛小将军,我听闻你这几年一直在边地镇守,现在怎么会突然回京呢?”沈予棠问道。
薛集突然一脸哀伤,连筷子都放下了,“我在边地听闻帝师夫妇去世,他们的女儿也自尽了,沈小姐与我是儿时玩伴,我肯定要回来看看。只可惜边地路远,我听到消息时就开始赶路,到回京都已经过了大半月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沈予棠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愧疚,她假死这事和她交好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也放下了筷子,认真听薛集说话。
“我先前想沈府祭拜他们,但沈小姐的那个三叔却直接带着人将我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去。真是奇怪,按理说该是她二叔来撵我啊。”
沈予棠忍不住打断他,“谁来撵你都一样。”
心里却盘算着,她三叔来拒客当然不一样。以沈文昌的做派,肯定不会带着人把薛集堵在门口,毕竟薛集还是朝中官员。
沈文从就不同了,他一个生意人,对武将也没什么好忌惮的。
看来沈文从金玉琴动作挺快的,已经差不多越过沈文昌
21. 竹马
“沈府不让我进去,所以我又自己寻去了郊外帝师夫妇的墓,我那位儿时玩伴的衣冠冢也在那儿。”
薛集声调都掉了下去,方才还是乐呵呵的少年,此刻就已经变成了奄奄的,还裹着泥沙的土豆。
有些后悔问他了,沈予棠用公筷给他夹了块排骨,“小将军,你也别太难过了,沈小姐她一定希望你能快乐的。”
“余姑娘,你说得对。”薛集咬下一口肉,“你和她说话真的挺像的,小时候,我被人欺负,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她也是用这种语气劝我的。”
沈予棠尴尬笑笑,“哈哈,是吗……”
“对啊,我真的好想她啊,我以前还想立了功就回来求娶她呢,结果,等我立了功,她却只剩一座空坟了……唉。”
什么?!求娶?!
沈予棠一口茶没有顺下去,惊得直呛咳了好几声。
薛集什么时候存了这种想法的?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楚景淮伸出手帮她顺了顺气,方才友好的表情此时已经转换成了他一贯的冷淡假笑。
他现在想让薛集去别的桌了。
”小将军,你和沈小姐不是朋友吗?怎的又要娶她?”沈予棠觉着这件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毕竟她两辈子加起来对薛集都只有朋友的想法。
薛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支吾道:“我……我也不知道,她聪明又勇敢。但是别人不都说感情是说不清的嘛,所以我……”
看他自己都说不清,沈予棠倒是放了心。薛集多半是只和她一个女子相处过,就连婚事也只想得到沈予棠一个人。
“薛兄,来喝一杯。”楚景淮端起酒杯,“薛兄,这样说来你和沈小姐其实是有缘无分,可惜了。”
沈予棠不禁嘴角抽动几瞬,以薛集的迟钝,估计连楚景淮现在变了态度都感受不到,更别提话里有话了。
薛集几杯酒下肚,有些上脸,“你们说,她会不会没死啊?真的……我很怀疑。”
“你不是还去祭拜她的了吗?怎么又说她没死?”沈予棠越来越心虚了。
看他们三人皆是一副狐疑的表情,薛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是去祭拜了,但那也不过是座空坟啊!我听说荣王派人在河里找了五天,不管是上游下游,还是哪个犄角旮旯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她。所以,她也有可能没死的。”
沈予棠这下是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盯着楚景淮暗示他赶紧说两句话转移薛集的注意力,但他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居然在认真听薛集的分析。
算了,总之薛集应该也没真想去查这事,就先在他面前装装样子吧。
于是,她也作出了一副思索状。
看他们三人都不接话,还一脸狐疑的表情,以为他们不信自己,薛集又道:“而且,我曾听我父亲讲过,帝师教导陛下作出的一些决策,虽然对百姓好,但让那些世家受了不小的损失,要是他们借机把她带走关起来,也不是没可能!”
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薛集已经开始生气了,“那些狗世家!都不是好东西!”
他们现在一桌人还坐在一楼大厅,他这声怒气冲冲的怒骂,瞬间引得周围人侧目,都在小声讨论他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大庭广众之下骂那些世家豪族。
沈予棠不想引人注意,忙小声叫他,“小将军,快别说了。”又给他夹了一块鸡腿,“如果她真的没死,你们一定有再相见的机会的。来,先吃一口烧鸡,凉了就不好吃了。”
薛集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果真开始乖乖吃鸡腿了。
但也不代表他就死心了,好一会儿,他又道:“不行,我还是很怀疑。反正我现在已经回京了,边地也稳定,我干脆多留些时日,好好查一下她到底去哪儿了。”
最怕遇到这种单纯但又执拗的人,沈予棠知道他一定说到做到,但还是暗自腹诽:你去和那些世家交涉,怕是要被人骗得鞋都不剩。
用过饭,他们同薛集道了别,往王府方向去。
马车上,楚景淮闷着不说话,但他没坚持太久,就开了口,“薛集怎么也想娶你?”
车轮辗过路面,压上路上的碎石沙砾,发出鞭炮响似的噼啪炸裂声。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沈予棠坐在侧边,双手轻放在膝上,“他对我可不是那种喜欢,但他估计分不清,才说要娶我,你很在意吗?王爷。”
调整了一下姿势,他道:“我只是觉得沈小姐的魅力太盛,竟然两个男人都想娶你。”
语罢,他又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人中处,把视线飘向一边。
沈予棠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笑意,坐到了楚景淮旁边,语调轻盈,“楚景淮,你这样好像福福在护食啊。”
像只狗狗一样。
福福?
楚景淮皱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福福是谁?”
“就是上次我们去沈府,遇到的那只小狗啊。它吃东西的时候,如果有人靠近,它就立马瞪着来人。”
楚景淮想起那只又矮又胖的白毛狗,“我觉得你对我的认知有些偏差。”
“这样啊,看来是我误会了。”沈予棠苦恼地托着自己的下巴,“那你怎么了?总不能是在吃醋吧。”
楚景淮眼神微滞,被她戳中了心事,耳廓漫上一层薄红。
他不答话,车内陷入一阵沉默。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明明只是在一日内,却让人觉得仿佛过了好几日,如今站在王府门口,心里甚至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像从悬空的云层落回地面,踩上台阶,还幻觉虚浮。
沈予棠现在回到王府居然有一种回家的安心感,不禁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
要不有人说皇宫是座巨大的牢笼呢,她现在的确像离开牢笼飞向天空的小鸟,浑身上下只剩轻快。
直奔药室,查看那只中毒的老鼠。
昨日,她用梦徊草枝叶提取出了一小瓶水状物,一股脑全部喂给了那只老鼠。
还没来得及观察,就跟着楚景淮进了宫。
沈予棠蹲在老鼠笼跟前,蹙着眉,“奇怪,为什么还是在撞笼子,难道剂量不够?”
但她可是给它喂了好几株梦徊草的汁液,已经超过它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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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药数量了。
还是说,她有什么地方忽略了……
现在时辰还早,沈予棠收好东西,带着一株梦徊草和《杂记》就出了府。
章太医的宅子距离王府不远,过两条街便到了,此时太医也才刚刚回府。
小厮进去通报了一声,就出来了个管家打扮的人,“余姑娘,请随我进来吧。我们老爷听说你来了,还让人备了茶点。”
“多谢了。”
沈予棠进了内院,这宅子不大,却还特意留出些空地种了几片药材,风一吹,特有的药香溢散开来。
果然是北陵医术圣手,这其中好些都是她在书上看过的,极难种植的珍稀药材。
沈予棠一时间停下步子,多看了几眼。
“如何,老夫这里的东西可还入得了眼?”章太医有力的声音传来。
沈予棠朝他行了礼,“大都是我听过但没见过的珍稀药材,晚辈来这一趟,涨了见识,还得多谢太医。”
章太医慈祥地笑道:“丫头,你来找我,是遇到难题了吧?给老夫讲讲。”
“的确如此。”她拿出梦徊草,“太医请看,这草。”
“这……这草老夫在书里写过,名叫梦徊。”章太医接过。
“太医,这草有毒,我母亲在书里批注了它的毒性。”把书翻开,“但我母亲没有找到解毒的法子,我原以为它的枝叶能解毒,但今日也失败了,这才来找太医解惑。”
二人一齐进了药室,章太医切下一段根茎,放在手中揉捻了两下,汁液逐渐由紫红变黑,对着光看,隐约能看到靛蓝光泽。
用银针沾染些许,验不出毒性。
“棘手,老夫这么多年还未见过这种奇毒。”他擦净手上残余的汁液,转身在背后放满医书的红木书架上细细挑选着。
“丫头,你这是要给谁解毒?”
沈予棠犹豫了一瞬,“不满太医,我是要给淮安王解毒,但他并不是直接中毒的,这也是我倍感困难的原因。”
章太医扫了她一眼,道:“原来是他,我以前见你还是个小娃娃,现如今也已是长大了。”
沈予棠被打趣了,脸颊微红,暗道章太医竟还挺八卦。
他选出一本草药经,递给沈予棠,“丫头,你漏了一个关键,犯了个很多医师都会犯的错,那就是认为中毒只是单纯的毒物进入体内。”
未曾听过这方面的见解,沈予棠问道:“太医此话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中毒并非像吞下一颗石头,进到胃里毫无变化。而是像喝药般,在人体内会产生变化。”
“你定是发现一整株梦徊草吃下去是没毒的,就以为梦徊草相生相克,自身便能解毒。但这毒,它进了人体内是会出现新变化的。”
沈予棠有些明白了,“或许它入体之后毒性会变强?”沈予棠想到变黑的紫红汁液,“又或许,它一旦沾染其他东西,就又会产生新的毒?”
章太医欣慰道:“这就需要你自己再去验证了,老夫以前游历时发现的这草,却没想到它居然有这样诡异的效果,看来,老夫又有事情可做了。”
22. 醉酒
从章太医府上离开,沈予棠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去了布料铺子,买了两块银线绣花布料,一块玄青一块水红。
店家特意强调说做成香囊就是一对儿,姑娘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就指定能成。
路过那家南巍酒楼时,又找小二打包了一份炙烤排骨。
此时大街上的店铺已掌起了灯,一连串红色的灯笼像糖葫芦一样挂在檐下,随着笔直的街道向远处延伸,直至两道光亮交汇于一点。
酒楼里热闹依旧,沈予棠找了个角落坐下。
今日离开太医府时,章太医从小院子里采了两株苍血藤给她。
这种药草她曾在书上见过,由于其不好种植,又极其少见,被列为了最珍稀的药材之一,就连她外祖父家那样的医师世家,也只存有少量的十几株,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使用。
章太医能一次给她两株,无非是因为苍血藤能解世间大部分毒,就算不能直接解梦徊草毒,也能起到个压制的作用。
“你们听说了吗?周家的事。”隔壁桌一男子端着酒,凑近旁边人说。他声音不大,沈予棠侧耳细听,能听到大部分内容。
“周家?那个左相?怎么了?”
见旁人不知道此事,那个男子顿然起劲,“我今天路过相府门口,见大门紧闭不说,门口还站了几个官兵,那衣着看着就不是一般官兵穿的,所以我就找围观的人问了一嘴。”
喝下一杯酒,他接着道:“据说。左相的儿子,在宫宴上杀人,陛下一怒之下当成判了择日问斩,连带着左相本人也被禁足。”
宫里的消息竟也传得这么快,一个平头百姓,能把这事说个大概。
“这怎么短短时间,周家和沈家都不行了,还以为沈家没了后,周家能一家独大呢。”
左相和帝师不对付,这件事几乎尚京人人皆知,就连那路上过家家酒的小儿,也会扮演两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
“沈家?哪个沈家?”轮到那男子不知道了。
和他一桌的人哄笑两声,“沈家你都忘了?这才多久啊,帝师府的大名就想不起来了?”
“嗐!我这种小民,哪会记这些。况且现在沈家已经不行了,老二老三一个只是小官,一个是商人,只怕再过几年啊,都没人想得起沈府从前的辉煌了。”
百姓以为拿俸禄的就都是官,其实沈文昌连个小官都算不上。
帝师不愿意用自己的关系为他在朝中行方便,于是沈文昌就只能借着沈府的名义,在户部帮人做点记名录的工作,对外宣称自己在户部谋职。
“我媳妇二舅家的表亲,就在沈家做活,听他说,沈家最近很不寻常,恐怕要搞出大动静。”
大动静?沈予棠回忆上一世,差不多的时间,金玉琴已经怀了孩子了。
这一世,她和沈文从有了联系,应该不会再去和护院家丁有牵扯,孩子定是沈文从的。
沈予棠提着排骨回了王府自己住的小院。
前几日,陈明给她搬了一盆垂丝海棠,说是王爷特意选了一盆长势最好的。
如今放在小院里,乍一看让她有些恍惚。如果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她的梦,沈府还如往日,父亲母亲也没有离开,那该多好。
她重生这事就已经足够玄妙了,要真是梦也不是没可能。
“听说海棠的花季已经过了,你只能等来年了。”楚景淮从影壁后走来,手里提着一瓶酒。
沈予棠看出他是来与她分享小排骨的,道:“我不喝酒。”
酒又涩又辣,她曾经尝过一小口,当即决定以后滴酒不沾。
“知道,但这是府里自己酿的。”他打开酒瓶,拿到沈予棠鼻下小弧度晃了晃,“桂花酿酒气极少,我还放了些蜂蜜,不苦也不辣,今夜陪你喝点甜酒。”
“哼,你明明是听人说我带了吃的回来,特意来抢我的排骨吃。”沈予棠将排骨端出来。
楚景淮勾了勾嘴角,“别拆穿我。还说我是护食的狗呢,我看你也是个护食的小狐狸。”
抿下一小口桂花酿,沈予棠下意识紧闭双眼,预计的辛辣苦涩没来,却是一股清甜中带着淡淡刺激的口感,一小杯下肚,清爽回甘。
“怎么?不信我啊,我都说加了蜂蜜了。”楚景淮对她的不信任有些不满。
“我这是下意识的,你不能怪我。”沈予棠毫无形象地直接用手拿着排骨,红唇沾上了些许油光,像抹了口蜜。
“陈明去找了梅香,带回来一些消息,我想着这消息你应该感兴趣,就直接来找你了,谁曾想某人居然觉得我是来抢她吃的。”
沈予棠果然感兴趣了,身体都不由自主往他那边凑了凑。
“梅香说,这几日金玉琴的吃食出了些变化。”
梅香本就是在厨房做活的,府里的人吃什么,口味有什么变化,都落在她眼里。
楚景淮继续道:“她说,金玉琴最近吩咐厨房,多给她做些滋补的汤。并且,她还在找大夫。”
“滋补……看来我赌对了。”
“你怎么知道她会怀上孩子,人家赌局起码有实际的门道,你这完全是在和天赌。”楚景淮问道。
这事沈予棠可能一辈子都解释不了,赶紧打岔开,“我总有自己的办法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楚景淮也没打算刨根问底,“那这次需要我做些什么?沈小姐请尽情吩咐小的。”
沈予棠站起身绕着他走了一圈,一脸狡黠,“金玉琴不是在找大夫吗?她要是找算命的,那我可没本事再演一次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可大夫,不就刚好送上门了。”
“但我一个人去不太行,他们知道我会医术,所以你要和我一起,我们扮成师徒再去。”
楚景淮挑眉,“谁是师谁是徒?”
“自然我是师傅,你是徒弟啦,你又不懂医术。”
桂花酿虽然酒气少,但总归还是能醉人,喝完最后一口,沈予棠脸醺红了,精神也有些亢奋,在院子里嘻嘻哈哈打着圈儿。
“到时候,我穿男装,你就扮作学医的药童哈哈哈哈然后我们……”她晃晃悠悠走到楚景淮的面前,突然牵住他的手,“楚景淮,你起来。”
她手上猛一用力,但力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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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差距无法被弥补,楚景淮不动如山。
瞧见眼前的人一动不动,沈予棠有些不高兴地撅嘴,声音醉醺醺地发着软,“你快起来啊!我看看你能不能当药童。”
酒意上脸,粉扑扑晕在眼角和脸颊,“楚景淮楚景淮……”
她嘴里不停嘟囔着他的名字,拉着他的手轻轻晃动,娇软的语调,听得楚景淮一愣。
撒娇的小狐狸……第一次见。
见她开始急了,楚景淮连忙顺她意,站起了身子。
整整高出沈予棠一个头。
没想到她喝桂花酿都能醉,有些无奈,“你看看我像药童吗?”
沈予棠甩开他的手,转而去捧着他的脸,左右端详着,“什么药童,我不知道……你长得好看,眼睛好看,鼻子也好看,嘴也好看。”
粉嫩指尖在脸上细细描摹,最后停在唇上,在楚景淮怔愣中,她缓缓凑近,印下了一个吻。
呼吸微滞,随后便嗅到怀中人的清甜的气息。
大手覆上她的脖颈,微一用力,将人朝自己压下,双唇贴得更近。
下一步便是……
楚景淮猛地回过神,放开了她,沈予棠像是不太乐意,双手攀着他的肩膀不放。
没办法了……
楚景淮手上用力,不顾她乱动反抗的手,就将人打横抱起。
“唔……你在干嘛,我要晕了。”
沈予棠被抱起后,倒是很神奇的安静了下来,也不再乱动了,只睁着醉醺醺的眼睛,看着楚景淮。
察觉到她湿漉漉的眼神,楚景淮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轻轻将人放在床上。
“你好好躺着,我去叫人来照顾你。”说罢就出了屋子,脚步有些匆忙。
第二日,沈予棠总觉得叶儿的眼神不太对劲。
“叶儿,你这是什么表情?”
叶儿惊了一瞬,“你都忘啦?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予棠无语,“我需要记得什么吗?”
“你昨晚喝醉了,然后你……总之你肯定是做了什么,不然王爷不可能是那副表情。”
“等等,你说我喝醉了?还对楚景淮做了什么?”沈予棠睡意全无,从床榻直接冲向叶儿。
叶儿虚着眼睛看她,嘴角带笑,“你喝醉了,然后王爷来找我的时候,是红着脸的!我从没见过王爷这种表情,肯定是你做了什么!而且……你都不叫王爷了,都叫名字了,哟哟哟~”
被她一说,沈予棠终于想起来一点片段,她好像,亲了楚景淮。
!!!
她现在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螃蟹,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不知道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会不会想叫她去抄家规三百遍。
早知道真的不该喝酒的。
这算是她自己的小秘密,只有青蓝和亭巧知道。
她是个沾酒就醉的人。
别人是一杯倒,她则更严重,所以才一直不去碰酒,昨晚完全是因为怕说出来丢了面子。
谁曾想,现在反而更丢人了。
沈予棠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试图隔绝叶儿的笑声。
23. 大夫
煎药是个细致的活儿,苍血藤又太珍贵,沈予棠索性自己在厨房里看着。
氤氲缭绕的热气从小孔里争先恐后地蹦出,厨房里灌满了甘苦铁锈般的气味。
黑色陶罐被苍血藤的药汁浸染,以后便不能再煎其他药材了,不然会被苍血藤的影响药效。
咕咚咕咚——陶盖跳动着。
不知该怎么面对楚景淮,沈予棠小声道:“叶儿,你去把药端给王爷吧。”
叶儿摆手,“我还有事呢,你自己去,不要害羞嘛。放心,王爷昨夜来找只有我在,别人都不知道。”
“谁说我是因为害羞?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乱说。”她赶紧狡辩。
找了一圈儿没找到人,平日也不觉得府里人这么少啊。
沈予棠端着药碗靠在圆洞门后面,今日真是奇怪,陈明居然也不在,她想让陈明帮忙都没法。
站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正院这边一个丫鬟小厮都没看见,眼见药就要凉了,怕影响了药效,沈予棠无奈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往里走。
楚景淮正坐在椅子上拿着本书看,见她来了也只是略略抬了抬眼,旋即继续盯着书页,半晌才想起来翻篇。
“苍血藤熬的药,先喝完这碗,看有没有用。”沈予棠把托盘放在桌上,手上控制不住一颤,差点把药汁洒出。
太尴尬了……她昨夜的行为纯属就是在调戏楚景淮,要是他去官衙要说法,那她肯定会被抓进大牢……
“你怎么了?”楚景淮淡淡的声音传来,拉回了她的思绪。
沈予棠心里猛地一跳,连忙慌乱道:“求你不要去衙门,不然我就要进大牢了。”
楚景淮被她逗乐了,眯眼轻笑道:“我去衙门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事害怕我去衙门?”
她登时脸色接近瑰色,直比昨夜喝醉酒还要红上几分。
“我做……我不知道,我喝醉了忘记了!”不小心和楚景淮对视,看她满眼笑意,“怎么了!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沈小姐当然可以醉酒后做些什么。”他一口喝下药,眉眼始终舒展,“但是我没想到,在你眼里,我居然是这么的俊朗,你还那么的喜欢我……的脸。”
沈予棠没想到他这么自恋,竟直接当面就说出来了,见他没什么尴尬,索性自己也冒出些厚脸皮。
“是,我眼睛又没问题,美丑自是分得清的。今日这药是我第一次给你用,药性很快,我待会儿就帮你看看是否有用。”
楚景淮皱眉看着见了底的瓷碗,“你没给那几只老鼠试试?就不怕我吃出问题?”
“这药一株价值千金,你让我给老鼠吃?放心吧,章太医给的,吃不出问题。”倾斜着端起碗,递到楚景淮面前,“还有几滴,你全喝了,别浪费。”
楚景淮缓缓接过碗,喝下最后几滴,诧异开口:“沈予棠,其实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困难。”
看他误会了,沈予棠解释道:“我知道啊,一开始是以为你生活拮据,后来就发现不是了。你私下的衣袍一看就价值不菲,哪里像是拮据的样子,只是这苍血藤太难得了,很多人有钱都买不到。”
“那下次叫人备上馒头,把最后一点也沾馒头吃了。”楚景淮认真思索着说。
沈予棠:……那倒也不必如此。
她突然道:“对了,我们吃过午饭便去沈府看看吧,我怕到时候被人抢了先。”
金玉琴给出的报酬可观,只怕有不少大夫都会去抢这个机会。
楚景淮只淡淡道:“不急。她已经找到了,就在今日一早,沈府已经把找大夫的消息撤了。”
“什么?这么快?那我的计划……”沈予棠有些头疼,她喝了酒睡得沉了些,没想到真被人抢先了。
但楚景淮似乎有些太平静了……
一阵快速有力的脚踏声传来,沈予棠已经能分辨出这是陈明的脚步声了。
陈明大步流星进来,“王爷,沈大夫。我在沈府看得门清,从那个大夫进沈府开始,我就偷偷跟着他,最后果然如王爷所说,那大夫拿了钱刚从后门出府,沈府就有人跟着他企图动手。”
沈予棠有些懵,问道:“什么意思?”
难道楚景淮这么平静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他一早就派陈明去了沈府,但为什么不叫醒她?
“沈大夫,我们王爷一早就想到了那大夫可能会出事,叫我去盯着呢。”
她看向楚景淮,疑惑道:“那这种事我去也可以啊。”
反正他们会派人暗杀大夫,那谁去不都一样嘛。
楚景淮道:“试图杀人也是个罪名,但到时候你得出来指认他们别的罪名,都是你出场的话,恐怕他们会有别的说辞。”
“再者,没必要让你去涉险。”
她静静想了会儿,终于想到其中关窍。
金玉琴和沈文从在一起后,使银子越发没有节制,只因沈文从也是个喜欢崩着脸面的商人。
两人要找大夫,用的是他和金玉琴两人身体都不适的理由,这些因由加在一起,自然给出的就是高价。
但她遗漏了一个细节,就是他们两人臭味相投,贪财又一毛不拔。
金玉琴在沈家十多年,从未打赏过下人,恨不得把全府银子都花在她自己身上。而沈文从生意一直做不大的重要原因,就是他太抠门了,做生意只想要回报,却在投入时扣扣搜搜。
这两人怎么可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找大夫。
陈明本是心思直来直去的人,此时也不禁觉得好笑,“张榜高价找大夫,后又怕丑事败露,想灭口。这两人……是不是有病?沈大夫,你以前都没觉得他们有病吗?”
沈予棠嫌弃道:“以前当然也觉得他们不正常,只是这次更开了眼。”
如此高调行事,引得大家都知道此事,最后又想去灭口。
那大夫从沈府出来后就出事了,这都不需要什么判官来查案了,正常人都会想到是沈府的人下的手。
她笑笑,“但他们要是不贪不犯傻不害人,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也想不到先前那些法子。”
楚景淮冷冷开口,“所以,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陈大哥,那个大夫怎么样了?”沈予棠突然问,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情,她不想因此连累无辜的人。
陈明指了指外面,仰了仰脖子,“沈家的那些小厮可打不过我,我当场一个勾拳踢腿就撂倒几个,大夫自然是被我救下了,现在正在王府后院。”
陈明打开被锁起来的杂房门,那个大夫被捆着手蒙着眼塞着嘴,此时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模样也不过是个少年。
他以为那人是来救他的,但他被打晕醒来后,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担心自己只是从虎口到了狼口,少年悲戚地想,以后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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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和那些高门大户打交道。
什么沈府李府王府的,给再多钱他都不去了!
不过他可能没以后了,想到这儿,少年黑布下的眼睛不禁濡湿了。
陈明挠着头向他们解释,“不想暴露身份,又怕他吼叫,所以只能这样了。”
二人点点头示意他做得好。
陈明道:“这位公子,只要你不吼叫,我们便将你口中的东西,和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能做到的话,就点点头。”
那少年听到这个声音,登时有些激动,最后又一动不动地坐着,似是在权衡陈明的话,随即点点头。
沈予棠看他都吓哭了,心里有些愧疚,“你别怕,我们不会害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今天入沈府后发生的事,我们就放你走。”
那少年许是现在对沈府颇为不满,又见沈予棠轻声细语的不像是个坏人,就一股脑说了。
“我原本看那是沈府贴的榜,报酬也高,这才去的,毕竟那是帝师府嘛。”少年低低哭起来。
“我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去沈府门口等着了,进府后,他们先是让我给一位夫人诊了脉,那位夫人听到喜脉后却没有寻常人那么高兴。我觉得奇怪,但也不敢说什么,后来更奇怪的是,明明榜上写着给两个人看病,但他们只让我看了那位夫人后,就要送我出府。我再三询问,他们保证会给银子后我才出门。”
……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后来就是被陈明带到王府来。
和他们设想的大致相同,沈予棠看了看还在地上的少年,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少年对她毫无戒心,“我叫林路,先前在其他地方的药铺里帮人抓药,也学了些医术,近些日子才来的北陵。”
没想到北陵这么黑……
沈予棠心下顿时有了一计,给楚景淮使了个眼神,两人便朝着屋外走去。
少年见他们不像是要放自己的样子,连忙出声,“等下!你们……你们不是说要放了我吗!”
没人理他,甚至锁门之前他又被堵住了嘴,只能又气又怕地发出“呜呜”的喉音。
沈予棠方才盘算了一下,现在原本要去接榜的计划有变,但这个少年的出现,让她又有了新的思路。
“我瞧着他不过十六七,我们扮作他的师兄弟应当没有问题。”
楚景淮听到“师兄弟”三字松了口气,总算不是什么药童了……
沈予棠细细想着,又道:“我要想办法补偿一下林路,如果不是你派陈大哥去救他,那林路可就被我害了,只是不知道他缺什么。”
麻烦陈明再次把门打开,沈予棠蹲在林路面前,轻声道:“林路,今日你在沈府的事也有我的责任,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我尽量补偿你。”
林路停止了抽噎,试探着问,“你真的不会害我?”
“当然,我发誓。”
林路想了想,道:“我本来是想找个药铺做学徒的,结果还没找到呢,就莫名其妙遇到一堆破事儿……”
他提起伤心事,又止不住开始抽噎。
沈予棠爽快道:“行,那就同德堂吧,那里对小学徒很好的,包吃包住。”
林路愣了一瞬,眼睛瞪得溜圆,大声说:“同德堂?!京城最大的药铺!”随后又垮下脸,“可是人家会要我吗?”
“放心,会要你的。”
24. 闹事
尚京城平日里也是热闹非常,今日因着早市的缘故,更是连那些大宅府院外都无一例外,走走停停着无数行人。
先帝赐府时,帝师沈文年便没有将沈府刻意选在远离百姓的地界,而是选择了靠近坊市的边缘。
遂沈府周围来往的百姓较别的府邸只多不少。
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沈府门前驻足,这两人身穿黛色长布褂,脚踩玄色布鞋,身背竹箱,竹箱上还插着一根蓝底黑字的旗帜,上面用毛笔写着“行医济世”四个大字。
沈予棠侧脸看了看四周,“可以了,现下往来的人最多。”
二人走向沈府的台阶,沈予棠对门口的护院道:“大哥,昨日是否有个大夫来贵府看诊?”
护院上下扫了他们两眼,鼻孔朝天,不耐烦道:“是有一个大夫来过,如何?赏金已经被他领走了,你们来迟了。”
“大哥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为了赏金来的。”她掏出伪造的过所,“大哥,昨日来的那个大夫,是不是看着十六七岁,白白净净,有些瘦的模样?”
护院略一思索,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闷的应答。
沈予棠蹙着眉梢,满脸担忧,“大哥,那大夫是我们的师弟,他独自一人到北陵来,现在却找不到了人。听客栈的老板说他昨日来了贵府,我们这才来寻他。”
护院一听他们是来找人的,就露出些不安的神态来,“他昨日看完诊就走了,你们赶紧去别处找人,别在这儿堵着。”
“走吧,师弟,我们再去别处看看。”楚景淮和缓着道。
沈予棠不乐意了,眼睛一瞪,提高声音道:“师兄,别处都找过了。这城里的医馆,酒楼都找遍了,师弟的包袱和过所都在客栈里,还能去哪里找他?”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沈予棠这一连串的声音不算小,已经引起了几个过路人的侧目。
她转过身对护院道:“我师弟就是进了你们沈府后才失踪的,你们让我进去找他。”
说罢她就要绕过护院往沈府里冲。
那两个护院看他行事鲁莽,也不懂规矩,此时也上了火气,伸出手就要去推他。
不料却被他旁边那个师兄冷然地看了一眼,护院顿时怔悚了几个呼吸,那男子分明一直是温润的模样,他们却被他一个眼神看得胆寒心颤,加之他们本身就心虚。
再开口时气势已弱了下去,“你这人怎么回事,你那个师弟本来就已经离开我们府了,你要找人也不能硬闯吧。”
“有谁能证明我师弟离开了?你们是这府上的人,自然会为这家主人说话,怕不是这家主人不想给钱,把我师弟给扣下了!”
沈予棠声音渐大,身后已经有不少人停下脚步看热闹了。
她乘胜追击,“让你们家当家的出来,我要亲自问他,我师弟到底怎么了!”
“对,让你们家主出来,我们要亲自问问。”一直安静的楚景淮也帮腔道。
护院犹豫了一瞬,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强撑着气势道:“我们家主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你去打听一下,我们这儿可是帝师府,山里来的野大夫也想见我们家主,说出去笑掉大牙。”
这人摆明是真信了他们的身份,把他们当成才来京城的山野大夫。
戏楼里看戏的人最爱看坏人被其他人讨伐的戏码,如果坏人真被人发现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最后再落得个凄惨下场,那这出戏就可以确保上座率了。
这些看热闹的人自然也是乐得见这种高门大户被找麻烦的场面,有人忍不住反驳护院。
“得了吧,现在沈府又没帝师了,还拿这个压人,说出去搞笑。”
“是啊!沈府现在的家主又不是帝师,只是个小官而已。”
……
楚景淮装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样子,问:“各位这是说的何意?我们第一次来京城,对这些事情不甚了解。”
这些人已经无形中把沈予棠二人划分进他们的“普通百姓阵营”了,自是对他们的疑问有问必答。
“你们才来的不知道,这沈府以前的确是帝师府,但帝师几个月前已经西去了。如今这沈府的当家人是帝师的二弟,在朝中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儿而已。”
另一手挎菜篮的女子也道:“对啊,这宅子陛下没收回也是看在帝师的面子上,所以你们不用怕,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就是。”
时机已经成熟,沈予棠走下台阶和百姓站在一起,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又添油加醋道:“我师弟今年才十六岁,大好年华啊,又是我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医术了得,不知道能帮多少穷苦人治病,结果……结果进了一趟沈府,人就不见了!”
沈予棠扶着楚景淮的手臂,泫然欲泣地指着沈府的大门,“你们这些人仗着家世,欺人太甚!草菅人命!”
这句话像是投进火堆里的最后一根薪柴,直接点燃了现场所有人的情绪。
“沈家欺人太甚!草菅人命!!!”
“如果心里没鬼,怎么不让人进去看看!”
“让沈家当家人出来!给个说法!!!”
……
围观的人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乌泱泱的站了一大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管知不知道内情,都跟着旁人声讨起来,毕竟这些豪门中人以往在京城欺压普通百姓的事儿可不少。
护院慌乱地眼神飘来飘去,不小心和人群最前面的沈予棠对视了一瞬,看着她誓不罢休的表情,无奈和另一个护院道:“去叫老爷来。”
这事今日看来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们两个家丁能处理的。
沈予棠不知道他口中的老爷是哪一位,但最好是沈文昌,这样才能把火烧得更旺。
不一会儿,便从沈府内走出个中年男子,他神色倦倦,看上去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沈予棠定睛,出来的正是沈文昌,他拇指上戴了个白玉扳指,发冠已不是他从前常用的款式。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沈文昌曾经就说自己敬佩他大哥沈文年,骗过了不少人,人人都道他们兄弟一母同胞感情深厚。
可说到底,他也只是向往围绕在沈文年身边的赞扬和奉承,他敬佩的其实是帝师这个无比尊荣的身份。
但他看不见沈文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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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苦读的岁月,也看不见他初入朝堂时的艰辛。
现在沈文昌的打扮和帝师有十之八九的相似,只是他少了不卑不亢的风骨,终究也只能是照猫画虎。
见主事的人出来,她顺势坐在地上,撒泼无赖般大声喊:“让我师弟出来!我要见我师弟!”
楚景淮尽心尽责扮演一个心疼自家师弟的温柔大师兄,把沈予棠护在怀里,免得周围情绪激动的百姓踩到她。
一个冲锋陷阵的男子看到这里,不禁感慨,“看他们师兄弟感情多好啊!所以才不惜得罪权贵,也要寻师弟的下落。”
“是啊,说什么沈家也要给一个交代!”
沈予棠耳廓微红,不知是刚才用力喊的,还是羞的。
楚景淮在她耳边道:“师弟,你耳朵红什么?”
他的语调很轻,轻得像一片云,随时都会被吹散。
沈文昌对这种场面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昨日那个大夫看完诊便离开了。”
“离开?那你说说他从哪里离开的!”沈予棠笃定他只知道金玉琴请了大夫,却没管过其余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大夫从哪里离开的。
沈文昌果然支吾了一阵,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也不敢询问护院,只能试探着道:“想来是从正门离开的吧。”
“你胡说!”沈予棠起身,不顾衣服上的灰,上前几步,“我师弟明明就是从你家后院小门离开的!”
她掏出怀里的脉案,对着百姓举在手里,“大家看,这就是我师弟的脉案,他的字迹我们一眼就能认出来,今早我和师兄在沈府后院的小门前捡到的。”
这张脉案确实是林路写的,但并不是沈予棠捡到的,而是林路给她的。
脉案上记录了金玉琴的诊脉结果。
“沈府的夫人有喜,但我师弟现在却下落不明,沈府的人还想推卸责任,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她这一句直接将火烧得更旺了,众人都开始讨论是沈府哪个夫人有喜。
二夫人和沈文昌不和,三夫人又不得沈文从喜欢,两人成婚多年都没有孩子。
这无论哪一个,都不像是能有喜的样子啊……
沈予棠转身面向沈文昌,沉沉开口,“沈老爷,您的夫人有喜了,还是多积点德吧。”
沈文昌肉眼可见地愣住了,少有的在人前露出一种目眦欲裂的表情。
”你说什么?什么有喜!”他猛地凑过来看脉案。
沈予棠拿着脉案往后退回一步,“沈老爷,您不高兴吗?那可是您的夫人啊。”
他这反应属实不正常,已有不少人看出蹊跷来。
他们小声谈论着,“看沈老爷的反应,难道那孩子来路不明?”
“这还用问,谁不知道他们夫妻不和睦,那沈二夫人最爱听那出《乱鸳鸯》,恐怕早就找了旁人了。”
“这尚京城真是热闹,这些达官贵人的热闹,真是看都看不完。”
沈予棠心道,可不是吗?昨日是左相家的变故,人们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今日又是沈府的热闹。
不愧是人烟阜盛,花天锦地的尚京……
25. 流言
“你们这两个野大夫,随口胡说,就想冤我沈家,我夫人和我怎么会有孩子……”
沈文昌急着反驳,语毕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好笑。
楚景淮提高音量,反问他,“沈老爷,夫妻间有孩子不是很正常?况且,我师弟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难道我二人还会故意骗你?”
“你若是不信,再去找别的大夫来看就成。”沈予棠瞥了他一眼,收起脉案,“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师弟的事。”
这一来一回,围观的百姓哪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沈文昌的夫人突然有喜,看他的反应,那孩子必定不是他的。
“想不到今天能看到这种热闹哈哈哈。”
“这事儿可比周家的有意思多了。”
“孩子不是沈老爷的,那是谁的?谁胆子这么大啊,这可是要下大狱的罪。”
沈文昌丢脸丢到众人面前,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金玉琴那女人……背着他做出了苟且之事!
他也没脸真的再去另请大夫,几乎全京城都知道他们夫妻不和睦,以往难听的话他也不是没听过。
以前不发作只是因为金玉琴娘家有钱,自己的兄长虽然是帝师,但对家人管束严格,每人每月的银子都是有定量的,他有时候还要指着金玉琴的嫁妆贴补自己。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敢做出这种事,这是把他的脸放在地上踩!
沈予棠冷眼看他五颜六色的表情,心里冷哼,“沈老爷,我师弟的事情还没完呢,你们沈家说什么也要自纠自查一下吧,要不然,我就带着人,自己进去找。”
今日街上人多,看戏的人里不乏也有一些忠义之士,此刻也想帮沈予棠一把,“这位小兄弟,我们陪你一起进去找人,量他再大的官,也不敢当众动手!”
“沈老爷,我们不管你家里的事,但我师弟可能就是因为诊出了喜脉,这才被你夫人抓起来的,我师弟他好可怜呐!你若是不给一个交代,我们便去告官,让衙门来评理!”沈予棠眼里含着泪。
四周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多,其中夹杂着几句笑话沈文昌管不住媳妇的言语,全都尽数钻进他的耳朵,沈文昌心里涌起一股气劲儿,拳头紧握,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别人说他懦弱,说他无能,偏偏他还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确实软了大半辈子,这么些年在尚京,他从来没有机会抬起头,上有受人敬仰爱戴的兄长,家里又有强势不饶人的妻子。
就连……就连那个庶子!早年暗嘲他是个商人,但现在也比自己混得好上许多。
他手上不停抠弄着坚硬的玉扳指,终于冒出一句话,“我定会派人查大夫的下落,有这么多人作见证,两位只需安心等消息即可。”
那个大夫的下落他并不关心,多半就是被那个恶毒的女人杀了,到时候找一圈无果,说出去也是他寻过了,这两人应当也不会再说什么罢。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那个野种到底是谁的。他被人戴了绿帽子的事,肯定待会儿就会传的沸沸扬扬,与其继续忍耐,不如直接把金玉琴告到衙门去,到时候,她和奸夫下狱,自己也不用继续听她的责骂。
想到这里,沈文昌的眼中头一次露出了阴狠的神色。
沈予棠决定见好就收,看了一眼楚景淮,道:“既如此,我们二人便在客栈里等沈老爷的消息。”她转身喊道:“今日感谢各位相助,这位沈老爷的答应派人寻我师弟,我和师兄就先回客栈等消息,相信沈老爷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聚拢的人群逐渐散去,流言马上就会插上翅膀,飞向尚京各个角落。
回到客栈,关上门,沈予棠这才笑出声来。
“哈哈哈我第一次见沈文昌那个表情,他肯定快气炸了。”
楚景淮笑笑,“气得不行但又不敢直接当人面发作,他未免也太窝囊了。”
“这是当然,要不然沈文从和金玉琴也不敢做出这些事啊。他现在定是想着要去状告金玉琴,反正全京城都知道这事儿了。”
沈予棠嘴角浮起笑意,要是他知道孩子是沈文从的,那才是要气疯吧……
“棠儿,喜怒不形于色。”父亲的教导回荡在耳边。
沈予棠没由来的心虚,自己好像确实有点幸灾乐祸了,收敛表情,她问道:“我这样看人笑话是不是不太好?”
“在我面前,你无需压抑自己,想笑就笑便是。”楚景淮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以为她还是心有愧疚,转身正色道:“他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在他面前就能随意吗?沈予棠垂下头,看向鞋尖,好像确实如此,他们俩现在共处一室,都是自己最放松的样子。
上前走向他,在他身旁站定,“回想起来,我们好像一开始就没有装过。”
她说的是在荒庙外相遇时,她没有可以掩藏身份,楚景淮也没有戴他的面具。
楚景淮像是在回想什么,“嗯,你在位置上偶尔会露出无聊的表情,我都看见了。”
“什么?”沈予棠对他的话有些不解。
楚景淮认真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两年前的宫宴上。每次你应付完一波人,都会悄悄叹一口气。”
“!!!这你都看见了?”沈予棠以为他压根不会注意到自己。
楚景淮伸出修长手指在她额头上轻推了一下,笑着说:“自然,帝师之女,我再如何也是会关注一些的。”
结果刚好每次都看见某只小狐狸无奈叹气。
沈予棠嘟哝道:“我向来不喜那些场合,但宫里的邀请我也不敢不去嘛,没想到居然被你发现了。”她愣了愣,“那你为什么不来和我客套两句?”
“你都无奈到叹气了,我还去惹你心烦?”楚景淮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红枣糕。
她本就是说笑的,楚景淮在北陵装得规规矩矩,自是不会和女子主动有来往,甚至她都是半自荐半威胁才说服他。
“这样说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就是在两年前。”
楚景淮压低声音,漫不经心道:“哦——原来你当时也在偷偷观察我啊。要是我今日不提,看来某人还不想承认吧。”
“是呀,我当时就是好奇,“低眉顺眼”的南巍质子到底什么样。”沈予棠说罢就在心中感慨,自己重生后真是越来越没有以前的影子了,特别是面对楚景淮,他说一句自己就想回一句,不愿落下风。
决定不再被楚景淮牵着鼻子走的沈予棠主动换了话题,“陈大哥那边,可以行动了。”
“陈明方才一直在人群里,现下已经去办事了。”
在他们的计划里,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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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在他们行动后去人多的闹市酒楼传消息,把沈文从拉近流言中心,给沈文昌最后的沉重一击。
尚京城乃是当今世间各国都城里最富有繁华的地方,连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也是环境优美别致的。
雕花木窗用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支起,金黄的阳光透进屋中,好似一幅装裱细致的画卷。客栈外的五棵柳树伫立在小溪边,被风一吹,带起些羽毛般的柳絮,沈予棠阖上眼,感受这股岁月静好。
他们做戏做全套,还特意来林路住的客栈要了一间房。
在房里一直待到了傍晚,窗口泄进来的画卷已然变了色调,此时被笼罩上了一层昏黄的光影。
下了木梯,喧闹的客栈一楼正谈论着同一件事。
“赌一吊钱!那孩子绝对是那沈文从的。”
一个有些醉意的男子一拍桌,口水飞溅,“一吊钱算什么!老子再加两瓶冬雪酿,孩子多半是沈府哪个小厮护院的。”
沈予棠一抬眉,哟呵,冬雪酿都拿来赌了,这酒可不便宜啊。
“我听闻沈文从的生意顺风顺水,院儿里好几房年轻貌美的小妾呢,怎么会和自己的二嫂……”又一人摆着手,表示不信流言。
那喝醉的男子笑话他们不懂,“你们这就少了点见识了,就是因为他们是那种关系,这事儿才刺激,你们没听过那出《乱鸳鸯》嘛?不就这么个故事。”
其余人思索了一下,骤然露出让人生厌的猥琐笑容,那戏就算没看过也是听过的,主人公可不就是和自己丈夫的亲弟弟私奔了。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我听闻那金玉琴虽然年过三十,但人还是风韵犹存的。况且哪个男人会嫌自己女人多啊。”
几人大笑起来,嘴里又吐出几句污言秽语。
沈予棠非常嫌恶这种人,加快脚步掠过他们,坐在了最远的位置上。
“怎么了?觉得恶心?”楚景淮冷淡地扫过那些人。
沈予棠觉得这屋里都有令人作呕的气味了,转身面向窗户,“嗯。”
只简单的回答了一个闷音,生怕自己吐出来,旋即还是开口,“谈论此事的人不少,但还只是流言,得找机会让人亲眼撞破,你还记得福福吗?”
楚景淮一本正经道:“记得,就是那条和我很像的狗。”
沈予棠反胃的感觉稍微好了点,“对就是它,福福最馋羊肉了,只要用羊肉引它,它肯定会往金玉琴那里跑。”
“你打算让一只狗来撞破?而且事情败露,他们恐怕会收敛一段时间。”楚景淮语调带笑。
斜了他一眼,沈予棠道:“你说笑了。沈文昌白日都在户部,让他亲自发现自然不现实,福福是沈元彦养的,让他去发现这事,效果一样的。”
沈元彦藏不住事,又蠢得搞不清局面,届时定会觉得他父亲的脸面受损,跑去沈文昌那里揭发他母亲。
只是,他们的事里有一个最无辜的人,那就是沈文从的正妻高莲,她嫁入沈家也有十几年了,但沈文从一向不喜她,两人也没有孩子,这事捅出去后,她恐会被人嘲笑。
“在担心什么?”楚景淮的声音传来。
沈予棠摇摇头,“没什么。”她不打算告诉楚景淮,不然到时候又得麻烦他了,高莲性子软弱,要让她做出改变只怕有些难度。
26. 捉奸
将旁的事放一边,沈予棠粗略地听着客栈里往来的人讲着如今沈家的笑话。
不过短短几月,沈家就从云端坠落,如今闹出的天大笑话,也已盖过了曾经的光耀。
在沈予棠心里,没了父亲母亲的沈家,就只是徒有其表的空壳,为那些人掩盖丑恶嘴脸的一个名衔罢了。
晚风吹落了包裹在云间的雨水,雨滴倏尔倾巢而出,呼吸间弥漫着湿意。
沈予棠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借着夜光看向地面上男子的背影。
楚景淮白日就向小二要了多的棉絮,直到晚上她才知道楚景淮要睡地上,心道自己居然没想起这茬儿。
不知道他睡着没有……
雨声越来越大,墙壁好似失去了作用。
“楚景淮?要不你上来睡吧,地上很凉。”她小声开口。
楚景淮身体里还有余毒,要是凉气入体就不好了。
但她毕竟是女子,说完后小巧精致的耳廓就染上了红色,幸得现在是夜间,不会被人看见。
心里又有点希望楚景淮没听见她的话。
如果他睡着了就当她没说吧,毕竟邀请男子同塌而眠……她也没那么厚脸皮。
地上的人小弧度的动了动肩,“无碍,也没有很冷。”
咔嚓——一道闪电劈在半空,瞬间照得整间屋子如同白昼,沈予棠看清了他身下薄薄的一层棉絮。
这点厚度估计和直接睡在地上没区别了。
还说自己不冷。
“你上来吧,不用顾及我,这床挺大的,睡两个人成问题。”
见楚景淮没有动静,沈予棠提高了一点声量,“你要是受了凉,妨碍我解毒,我可要生气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风雨声交织,盖过了楚景淮的声音,但沈予棠确信自己听见了一声叹息。
半晌楚景淮才起身,缓缓上了床塌,但他靠在床边,只盖了被子一角,像是生怕碰到沈予棠。
她伸手丈量了几下,他们中间都能再挤下个壮汉了……
把被子挪过去一些,她道:“你刚才说什么?”
楚景淮闭着眼,却还是立即回话,语调温柔,“我说,我怎么敢让沈小姐生气。”
“怎么?难道我很凶吗?”沈予棠被雨声吵得无法入睡,现下终于找到点别的事可做。
身旁的人低笑一声,“不凶,只是会撅嘴,偶尔还会用针扎人。”
沈予棠撑起身,下意识反驳,“我什么时候……”等等!她好像的确故意扎疼了楚景淮,“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真是记仇。”
“快躺下,到时候你病了,谁来给我解毒。”
同样的说辞,被他一来一回还了过来,沈予棠终于也感到有些冷意了,钻进被窝阖上眼睛。
一夜无梦。
心里装着事儿,沈予棠醒得就早了些,想伸手揉揉眼睛,却摸到了一块发热的硬物。
什么东西?
她又上下摸了两把,有些硬但又有点软,像是有好几块。
好神奇的触感。
突然,她的手被固定住了,沈予棠猛地睁眼,看着旁边人起伏的胸口,她直接傻了……
睡迷糊了,忘记还有个楚景淮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
她的手搁在楚景淮的腹部,刚才还摸来摸去……短短几日,她竟又做出了这种非礼举动。
想将手抽回,却不料楚景淮加了些力道,握得更紧了。
“我竟不知,你还是个色鬼啊。”
楚景淮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嗓音,缱绻地绕上沈予棠心口。
“你先放手。”
楚景淮手上力道更大,竟然直接强硬分开五指,覆在她手背上与她十指相扣,将柔软细嫩的手掌扣压在自己腹部。
“楚景淮!你干什么?!”沈予棠有些急眼了,一股热气冲上脑袋,挣扎无果,只得用指甲挖了一下他。
“嘶——你不是想摸吗?”楚景淮吃痛,松开她的手。
沈予棠绕开他,从床尾下了床,“我方才只是睡蒙了,忘记你在还在旁边,什么叫我想摸……”
亏她以前还觉得楚景淮是个心思深沉,克己守礼的人,现在看来明明就是个登徒子!是个恶劣的登徒子!
楚景淮半靠在床头小声道:“上次也是,非礼完我就翻脸不认人了……”
砰——巨大的关门声响起,沈予棠穿上外衫就往楼下去了,再听楚景淮说这些有的没的,她估计要羞愤而死。
昨夜下了一晚上雨,一些晒不到太阳的潮湿角落已经冒出了翠绿的苔藓,望向远处的石板路,朦朦胧胧的青绿,似是罩上了层绿纱,脚下不留神的路人还会因此滑上一跤。
沈予棠低下头看路,屋檐上的雨滴刚好坠落在修长的脖颈处,凉得她一激灵。
他们还穿着昨日的衣服,简单的腰封妥帖地束在楚景淮腰间,沈予棠瞥过一眼,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他衣服下的光景。
她今日摸的应该是叫腹肌,之前在医书上看到过,人的身体上有数块肌肉,腹部的叫腹肌。而肥肉比较多的人,则摸不到。
那楚景淮他……长得可以,身材也可以。
“一脸不正经,又在想什么?”楚景淮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沈予棠觉得自己彻底没救了,她是不是病了,以前别人说起她,可都是端方温婉的大家闺秀,可这几天,她满脑子楚景淮,还尽都是不正常的遐想。
“陈明去找了梅香,现在我们也去沈府看看热闹。”
脚步顿了顿,她道:“沈家才不会让我们进去。”
楚景淮勾了勾嘴角,“带你走别的路,视线更好,更方便看戏。”
别的路?沈府还有哪条路是她不知道的吗?沈予棠带着满心疑问,跟着楚景淮一路走到了沈府外墙,甚至还是上次他们来过的地方。
在墙边站定,她不由得哼笑出声,“不是吧,又要翻墙进去。这就是你说的更好的视线?”
“谁说要翻墙进去。”话毕,他一手揽住沈予棠的腰,脚下几个轻点,在怀里女子还没敢睁眼时,踩上了瓦片。
沈予棠抱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小声惊呼,“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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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确实方便看戏。”
他们站在房顶,大半个沈府净收眼底。而正对面,就是二房的院子,再往左,就是沈文从所在的三房。
这个角度,刚刚好。
“你好像对沈府的布局很了解。”这个方向的沈府,她还是第一次见。
楚景淮带着她到屋脊后趴下,“要来看戏,自是要先做准备。”
他们蹲的屋顶后是一片高大的竹林,即使现在太阳已经挂上了天,此处也是阴凉阵阵。
熟悉的狗叫声传来,二人收了一部分呼吸,只专心等福福跑到三房那边去,它五步开外是追得气喘吁吁的沈元彦。
今日梅香特意端了一道福福爱吃的羊肉来三房这边,顺便在路上也丢了两块,福福寻着味道,四只小短腿倒腾得飞快。
沈予棠只看到一团白色物体飞过,“福福进去了!真棒!沈元彦也太慢了吧。”
她摇摇头,这堂弟简直就是完全遗传他爹沈文昌了,文不成武不就,在学堂里背不出书,武场上又跑不动。
沈元彦终于跑到三房院门口了,踌躇了一瞬,他还是进去了。
行吧,虽说文武双废,但好歹对小动物是真好……
福福小时候被沈文从踢过一脚,从此看到沈文从就怕的直哆嗦,长大后才好些。今日若不是闻到羊肉味儿,是绝对不可能跑到他这里来的。
沈予棠不禁蹙起了眉,暗道沈元彦快点啊,万一沈文从又来一脚……
福福那边已经跑进了屋,沈文从的叫骂传出,“快来人啊!把这畜生弄出去!”
但是他早早禀退了下人,现在没人能帮他赶狗。
沈元彦听到他的声音,赶忙进去,但他进去后沈文从却没了声音,只剩下几声狗叫。
诺大的院子顿时安静得诡异。
沈予棠光是想象了下那屋中的场景,都压不住自己翘起的嘴角了。
不一会儿,沈元彦抱着福福出来了,手里还抓着几块流油的羊肉,福福的口水滴在他衣服上,亮晶晶的一条。
他表情呆滞,完全是仅凭本能在摆动两条腿,反复在屋内看到了令他惊恐不堪的场面。突然,他呆滞的表情裂开一条缝,嘴巴微张,胸膛剧烈起伏,脚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最终拼命跑起来。
倒是比刚才追狗的时候快上不少。
“我们可以走了。”
沈予棠撑起身打算离开,却被楚景淮按下,“不急,看看沈文从他们有什么反应。”
等了一段时间,没见沈文从和金玉琴出来,估计被儿子撞见自己和他三叔有染,此刻也没脸面对沈元彦了。
令他们意外的是,居然等来了沈文昌。
沈文昌这个时间不应该户部吗?怎么会出现在沈府?身后还跟着惊慌的沈元彦。
“爹爹,此时回府,是有什么要事吗?”沈予蓉从房里出来,正巧碰上他们。
沈文昌脸色铁青,没有搭理她,她只好跟着他们二人一起朝着三房院子去。
那边金玉琴满脸焦躁的出了门,没成想,转身就看见脸色各有精彩的三人。
27. 报官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文昌压着怒气开口,这么多年他好像已经习惯金玉琴的打压了,一时间竟下意识收敛了怒意。
金玉琴避开一双儿女的眼神,也不客气,“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现在还问什么!”
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仅让沈文昌惊了一瞬,也让一旁的沈元彦和沈予蓉说不出话来。
从昨日起,他们就知晓了京中到处都在传他们母亲的艳闻。
平日里和沈元彦混在一起的酒肉朋友,第一时间把他踢出了小圈子。沈予蓉更是连下月初宴席的帖子都没收到。
这是要把他们彻底隔绝在外!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母亲,做出了那等苟且之事。
“彦儿,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沈文昌怒意当头,心下也决计不再给那贱女人留面子,他是沈府当家人,何必怕一个要进大牢的女人。
沈元彦抬眼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定在原地不敢开口。
跟着沈文昌回府的下人有好几个,现在三房院子里的丫鬟也都躲在暗处偷听,叫他如何好意思把所见之事说出来。
沈予棠心道:居然让孩子去揭自己母亲的底,果然沈文昌心就是黑的,要不然上一世她怎么会死在他手里。
想到这里,沈予棠的视线瞟向了那双手,普普通通,但却让她泛起一阵胃寒。
楚景淮道:“一个人压抑久了,一旦找到机会,就会暴露凶恶的本性。”
见沈元彦不敢开口,沈文昌道:“彦儿,都怪爹,都是爹把你养成了这窝囊样子,亲眼见到的事都不敢说。”
或是某个字眼戳中了沈元彦的痛处,他终于开口,“我看见娘……娘在三叔房里,他们靠得很近,非常近,娘还在给三叔夹菜……”
实在不怪他如此震惊,那等亲密,如寻常夫妻都不多见,也只得是那如胶似漆的新婚燕尔才有。
而金玉琴和沈文昌分房多年,沈元彦打小就没见过他们关系好过,而如今,却在三叔院里得见,自然会惊他一跳。
他方才直跑到了沈府大门,但他不知道跑去那里有什么用,难道逃出沈家就没事了吗?外面那些人只会说的更难听。
沈予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捂着嘴,“哥哥,这怎么会……”
她在房里伤心焦急了一晚,以后都去不了宴席,她还这么接近那些世家公子。
到方才也只知金玉琴苟且,却不知对象居然是三叔。
“金玉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沈文昌头一次吼这么大声。
作为长辈,在儿女面前丢了脸,金玉琴此刻也凶不起来,但她怎会甘心被窝囊废凶一场。
“哼!我和你成婚十几年,你上比不过沈文年,下不如沈文从,难道我还要和你过一辈子?你出去看看哪家男人会靠着女人的嫁妆补贴自己,呸!也不嫌丢人。你赶紧写和离书,免得场面太难看!”
沈文昌右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几次。
金玉琴的眼神实在太过嫌恶,宛如生锈的钝刀,一层层剜着他的尊严,往日积怨一齐涌上心头,他最终还是扬起了手,猛然落下一个巴掌。
金玉琴惊叫出声,脚下一个趔趄,就从石阶上摔倒在地,唯余被踩磨到稀烂的青苔,划出的一道弧线。
她手捂着小腹,脸色惨白一片,用饭后未来得及补全的口脂,显现出迅速消退血色的嘴唇。
“她这是!”沈予棠有些惊讶。
金玉琴衣裙上已然沾上了血,点点滴滴的血渍冲击着沈予棠的眼睛。
孩子定是保不住了。
沈文从一直躲在房中没脸出来,现下听见金玉琴的呼喊,才缓慢挪向众人。
金玉琴要是出了事,他的生意可还怎么做大!
“二哥……”
“闭嘴!”沈文昌眼神阴狠,恨不得把这对狗男女杀了喂猪。
沈予蓉扶着金玉琴,尖声道:“爹爹,还是先让大夫来看看吧,娘她……”
“你也闭嘴!你们都闭嘴!不说大夫我还差点忘了。”他恶狠狠地指着金玉琴,“若不是你干的蠢事!何至于让人找上门,沈家脸都丢尽了!说,那大夫去哪儿了?!”
金玉琴哪里还有力气说话。
沈文从此刻也慌了,他现下还没能完全架空沈文昌,家主最重要的玉令还没拿到手,他始终没有实权。
咬咬牙,道:“二哥,那大夫我们原本是要处理干净的,但……派去的人办事不力,又让他给跑了。”
“跑了?!你的人连个大夫都抓不住?”
沈文昌不管这狗男女如何,反正他会把他们送进大牢。
但那大夫要是跑去状告沈家要杀他,那最后自己也会被拖下水。
面无表情的扫过这些人,“不准给她找大夫,要是谁不听,直接乱棍打死。”
这下沈予蓉也被吓得不敢吭声。
“快,去药堂抓药。”沈文从将金玉琴扶起,送回房。
这出戏比戏文里的精彩许多,只怕是去诗雅楼演一通,从此《乱鸳鸯》的主角都要换成这几位。
沈文昌昨日应了别人要帮忙找那个大夫,不过是想拖住他们的权宜之计,如今得知那大夫自己跑了,定是要去找人的。
只不过,找到之后他得先让对方无法再开口罢了。
沈予棠二人在街上转悠了一阵,才前往沈府,说是来找沈老爷要交代。
沈文昌这次没等门口围满人,就先迎了出来,一改方才在院内恶狠狠的嘴脸。
“两位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没寻到你们师弟的下落。”他正色,“但你们大可放心,我已经问过府里的人了,你们师弟绝对没有出事。要不这样,我们分头找人,两位觉得可好啊?”
沈予棠在心里笑话他的虚伪,分头找人?怕是他先找到的话,林路就没有活路了,好在他不知道人现在在淮安王府。
“那就按照沈老爷的说法来,我们师兄弟去城南,沈老爷的人就去城北吧,若是沈老爷先找到,那就劳烦您让他先回客栈。”楚景淮朝他抱手鞠了一躬。
沈文昌将他们送走,转头就去了官衙,说是要状告自己的夫人和三弟。
官衙的李大人也听闻了他家这事儿,但没成想他会来状告,毕竟大户人家还是不愿意将家丑外扬的。
若是沈文昌关起门在自家就把事情处理好,外面的流言过段时间自会平息,届时再说传言为虚便好,也不会彻底丢了脸面。
但他人都来衙门了,此事也就直接一锤定音,向所有人宣告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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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沈文昌!就是被人绿了!
李大人热心肠地劝道:“沈老爷啊,这事儿闹到衙门来,可是要写进公文名录里的。”
言外之意就是以后在衙门办事的人都能看见他沈文昌丢人的丑事。
但面前的人似乎不觉得又什么,或者说是完全不在意,他看着沈文昌坚定的神色,想到了这些年京中关于他的那些说辞。
李大人明白了,沈文昌现在有个机会能彻底摆脱他的夫人,可不就会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那般死死抱住。反正他这么多年丢脸也丢习惯了,不留情面说不定还能得个治家严明的评价。
沈文昌露出苦涩的笑,“沈家家训严格,还请李大人不要顾忌我的那些虚名,秉公处理就好。”
按照北陵律例,对婚姻不忠者,当判处五年牢狱,还要在额头刻字,成为永远的耻辱。
而金玉琴和沈文从的这种叔嫂通奸,更是触了底线,不仅要接受以上的惩罚,还要按照实际情况的严重程度判断是否要游行。
这样一来,沈家就彻底分崩离析了。
“既如此,那沈老爷,本官这边就派人去将你的……夫人和三弟都带来,择日就可开堂会审。”
沈文昌弯下腰,“多谢李大人。”
衙役办事速度快,一队人前往沈府就将人扣了出来。
金玉琴吃下一副药后身子还是坠痛无比,被押出来时像是受了大刑。
沈文昌居然真的敢去状告他们,二人眼里噙着满腔恨意,事到如今,他们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已经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只能眼睁睁刀子落下。
沈文从看着脚步虚浮,被衙役拖着前行,鞋面刮擦在石板上的声音,像是在宰割他的心脏。
那个道士不是说,找到符合生辰八字的人,他的生意便会出现转机,但现在呢!
本该属于他的荣华富贵!阿谀奉承!全都没了……不仅没了,这些人还像罪犯一样对他。
他突然扯开嗓子,“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街边围观的百姓一听他这话乐呵了,“你犯罪了,难道还想坐着软轿去衙门吗?”
人群中登时发出哄笑。
沈文从愤恨,难道是他找错人了?真正能助他得富贵的人根本就不是金玉琴!他侧头看着病怏怏的女子,更觉得就是啊她耽误了自己。
金玉琴就是个晦气的灾星!
沈文昌娶了她,这么多年没有起色。自己找上她,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
都是这女人害的……都是她害的……
这样的想法如同魔障盖过他的理智,看着金玉琴的眼神也越来越阴毒。
沈文从趁衙役不注意,拼命想扑过去掐死金玉琴,但他的胳膊被固定住,在衙役的阻挠下,他只能用脚去踢。
“你去死!去死!老子被你这种骚货害成这样,死贱人!!!”
金玉琴昏昏沉沉,被人踢了两脚也不见有大的反应,虚弱地眯眼看着愤怒的沈文从。
笑话!一个巴掌可拍不响,东窗事发了,就想来怪她!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衙门,围观百姓只能站在府衙门外看审,沈予棠提前找了个前排角落的位置。
冷眼看着他们三个跪下的背影,他们真正该跪下磕头认错的,是她的父母!
28. 同德堂
开堂会审的场面可不多见,不消片刻,府衙不大的门洞就已经挤满了百姓,都争相垫着脚踩着木凳,看堂内的景象。
李大人换了一身官服,面带严肃地坐在中间的圈椅上,两边则各伫立着一排目不斜视的衙役,手里拿着黑色的长棍。
一派庄严肃穆之景。
他嘴里喊道:“升堂!”又对着沈文昌点点头,“沈文昌,你因何状告此二人啊?”
沈文昌对着李大人一个叩首,看向身侧面如土色的沈文从,怒道:“大人,此二人,一个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是我三弟。但他们!却背着我暗中苟且,做了那违背伦理纲常之事。我无意掩盖此事,遂来府衙求个公道。”
这事儿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只是坐实奸夫就是沈文从,未免还是让人忍不住笑话。
尚京多少年没出过这种热闹了,以往就算有,那也早被藏着掖着压在家里了,外人可无从知晓。
前些年城里有个富商的妻子,据说是偷偷养了好几个男人,被富商发现后也是对外宣称重病不治而亡。
闹到府衙来的还真就只有沈家。
一男子小声议论,“沈家虽然现在大不如前,但好歹根基还在那里,这沈文昌是真不怕被人笑话。”
其余人附和着点头。
这事儿已经没什么好细查的了,但李大人还是问了一句。
“沈文从,金玉琴,你们可认罪?”
金玉琴已经撕破脸,此时人又焉成一条,自是没什么好辩驳的,只垂着头不说话。
倒是沈文从还想把自己摘出去,他是个生意人,平日为了赚钱做惯了厚脸皮的事儿。现在他也不想别的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有保命重要。
私通判不了死罪,但万一要他们去流放,死在路上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流出几滴眼泪,恭敬道:“大人!小人是被人害了啊。”
李大人皱眉,“此话何意?”
“都是……都是金玉琴这个女人害我,是她来勾引我,强迫我和她……”沈文从着急忙慌想脱罪,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觉得好笑。
金玉琴冷哼出声,声音沙哑虚弱道:“卑鄙小人,想一个人独活是吧……”
“沈文从!你是说她一个女子强迫你?”
李大人不想听他胡言,拿起惊堂木就要拍下。
“且慢!”
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只见一个十六七的少年穿过人群,走到一半却被衙役拦下。
少年高声解释,“大人,草民是那日为沈夫人看诊的大夫!草民要状告沈家,谋害百姓。”
他的出现让跪着的三人皆是为之一怔。
沈文昌暗骂自己的人都是些废物,居然愣是没找到这大夫。
又骂金玉琴和沈文从,觉着这kisngfe
李大人示意他进去说。
少年跪在三人后面,语调诚恳,“大人,草民名唤林路,原是东乡人,自幼在医馆做工。近日才来到京城,刚巧看到沈府在找大夫,于是草民便早早去了沈府。”
他指着金玉琴说:“我为这位夫人诊出了喜脉,但她好像并不高兴。直到这位夫人听闻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才露出一丝笑容,我当时并未多想。沈府的下人带我从后门离开,我当时正纳闷呢,就出来了几个沈府的家丁,手里拿着棍子,冲上来就开始打我。”
林路撩起衣袖,让李大人看自己被打倒青紫的手臂。
李大人扫了一眼跪着的三人,“找你说的,几个人都在来打你,你又是如何离开的?为何离开了不直接来报官?”
“那日恰好遇到一个武艺高强的好心人,是那个人救了草民。此后草民便躲躲藏藏,生怕沈家的人再找上门,况且,草民才来京城,沈家看着就不一般,草民怎么敢来告他们。”
一时间,沈家三人居然没有一人辩驳他的话,都是一副心虚的样子。
沈予棠适时开口,“那日去沈府找我师弟,沈老爷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事后还说派人帮我们找人,原来都是做戏吗?”
李大人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比起刚才,已经昏黄了不少,看样子快到他下职的时间了。
但现在又突然跑出来个大夫,总不能当着百姓的面不做事吧。
他叹了口气,不耐烦问沈文昌,“沈文昌,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文昌心想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脱层皮,一咬牙道:“大人,我实在不知这大夫是怎么回事,人是金玉琴和沈文从找来的。我确实是派人去寻了,但没寻到啊,请大人明查。”
李大人正要问沈文从,没想到方才一直没声响的金玉琴却突然开口,“大人,大夫的确是我和沈文从去找的,但是,杀人灭口的事,却是沈文从提议的,他说这大夫出府后,我们的事情就瞒不住了,于是,他便派了他身边的几个打手去。”
许是药效起来了,又或是她不想放过沈文从,金玉琴此时看上去倒是有了精神,整个人也不像方才那般气若游丝。
沈文从心虚的样子映入眼中,李大人便知道金玉琴说的都是实话,现在各种证据摆到眼前,他们也无从抵赖。李大人不想再和他们耗下去,直接重重拍下了惊堂木。
响亮的一声直接敲在在场几人心头。
“来人!将沈文从金玉琴押入大牢。”
李大人起身离开,心说沈家毕竟在陛下心里有一定份量,此刻先将人押进去,具体该定多重的罪,还得看看陛下的意思。
犯人被带下去了,说明此事已经基本落下了帷幕,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
沈予棠先前答应了林路要补偿他,现下刚好能把他顺路带去同德堂。
几人站在同德堂门口。
林路心下揣揣不安,“你真能让同德堂的掌柜留下我吗?”
沈予棠拿出一块小巧的玉牌,同德堂的人一看,就连忙将他们带进了后院。
“几位稍坐,我去叫掌柜来。”
林路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喜地四处张望。
“这里就是同德堂啊,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进来看一眼。”
同德堂是京城最大的医馆,据说这里什么稀罕药材都有,什么怪病都能治好。绕是林路以前生活的东乡,那样偏僻的小地方,也有人知道同德堂的名号。
他在东乡的小医馆里做工,早些年还好,这几年原先的掌柜年龄大了,逐渐把事情都丢给了自己的儿子接手。
但那儿子人品不行,小小的医馆里,他只提拔送他银钱讨好他的人。
像林路这种孤儿,自然而然成了医馆里的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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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学不到东西,有时候就连工钱都会被随意克扣。
于是他下定决心要来京城闯荡一番,虽然同德堂是没有指望的,但能远远看上一眼,他也满足了。
“你是……!”
一个身穿退红锦袍,眉眼俏丽,衣袖乌发都用绳子束起来的女子向他们走来。
沈予棠冲她眨了眨眼睛,那女子瞬间收敛起惊讶神色。
“林路,这位便是同德堂的现任掌柜了。”
同德堂开遍北陵的大江南北,但那些都是分号,只有尚京这一家是总号。
眼前的女子名唤姜霖,是同德堂第六任掌柜,两年前刚从她父亲手里接下医馆。
她刚上任时还有不少族人不满,觉得她太年轻,不能担得众任,但她一上任就整顿了好几个分号的管事。还开设了医学堂,培养在医术上有天赋的人。
这一番举动不仅让同德堂的收益翻了一番,还直接让质疑她能力的人闭了嘴。
姜霖也不扭捏,爽快道:“你好,我姓姜,叫我姜掌柜就好。”随后她又看向沈予棠,“听说你玉令都拿出来了,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姜姐姐爽快,我也就直说了。”她把林路推向前来,“他叫林路,我瞧着他医术上是个可塑之才,恰好他又没地方去,干脆就送来你这儿了。”
姜霖打量两眼林路,笑笑,“我这儿又不是善堂,怎的没地方去就要来找我啊。”
沈予棠听出来她这是在敲打自己呢,上前一步挽着她的手,“哎呀,姐姐,之前的事我待会儿解释。只是我欠林路人情,你就帮帮我。”
姜霖瞪了她一眼,又看向林路,笑道。
“好了,你就留在这儿吧。我让小七带你。”看着林路疑惑的眼神,她继续解释,“小七是我们医馆最厉害的大夫,你跟着她学,肯定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师,到时,你就可以挂牌看诊了。”
林路被一连串好运砸得懵懵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激动地向几人道谢,离开时的步子都透着股欢欣雀跃。
他进同德堂了!还可以留在这里!还能跟着同德堂最好的大夫学医!以后还能挂牌看诊!
这要让东乡那些欺负自己的人知道了,不得羡慕死。
看人走远了,姜霖才皱着眉,眼睛里还含着泪花,把着沈予棠的肩膀转了两圈,“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我以为你真死了!人看着也瘦了点……还有,这人谁啊?”
她指的是一直没出声的楚景淮。
拉着沈予棠嘀咕,“他知道你身份?我觉得他看着不简单,不像个好人,要不你来我这儿住。”
楚景淮拉着沈予棠后领,把人拉到自己旁边,这才淡淡道:“你说话的声音可以再大点。”
姜霖性子直来直往,现下也不满了,“你干什么?你扯她做什么?”
说罢就拉着沈予棠的手,又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可下一瞬,楚景淮也拉着沈予棠的手。
“你还敢牵她的手?!赶紧放开,你个流氓。”
楚景淮仰着头用鼻孔看人,不屑道:“呵,怎么?你看她拒绝我了吗?”
姜霖这才注意到,“对啊,你怎么不拒绝他?……你该不会,你们……”
她左右扫视着他们俩,感慨道:“沈予棠,你现在,真是野了……”
29. 探监
“什么啊!什么叫野了,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楚景淮眼神越来越不善,沈予棠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你看你,都越说越心虚了!”姜霖打趣她,“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她又凑近沈予棠耳边轻声,道。
“其实他长得还可以。”
沈予棠下意识看了一眼楚景淮,心说确实长得好看。
反应过来后又小脸微红,脚步顺势往外挪,只想赶紧离开同德堂。
再待下去,她就要变成红柿子了。
“姜姐姐,下次我再来找你,今日奇偶先走了。”
姜霖表情古怪,憋着笑,“我不就开了两句玩笑,瞧你羞得,快走快走吧。”
告别了姜霖,身边还有个楚景淮。
“你方才突然脸红,是说了什么?”楚景淮把玩着扇子,似是随意地问。
但细看下却发现他手上的动作变缓了。
总不能说她觉得楚景淮长得好看,自己就脸红了吧。
街边小摊上挂着一排色彩各异的香囊,沈予棠想到了自己买的那两片布料,转了话题。
“也没说什么。诶?你喜欢香囊吗?”
“一般,要看是谁送的。”
……
苍血藤的药喝了几日,沈予棠再次为他把脉。
只见她表情有一瞬惊喜,倏尔又垮下去,有些沮丧。
楚景淮出声安慰,“无事,慢慢来就行。”
“倒也不是完全没用,只是还差一点就脉相就正常了,终究还是少了一味药。”
把梦徊草茎叶和苍血藤混在一起,或许会有用。但现在章太医给的苍血藤已经用完了,自己再去找人家拿,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同德堂的苍血藤不知是什么售价,想必也不会少于千金吧……
想到这儿,沈予棠更惆怅了。
陈明带着消息回来,“王爷,沈大夫,我们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官衙那边说,沈文从和金玉琴被判了流放,据说是最严重的刑罚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拖了好几天才出结果。”
沈予棠点点头,“嗯,的确是最严重的。官衙的人定是因着这是沈家的案子,牵涉帝师,定是要看看陛下的态度的。”
陛下多半也是苦恼了好几日,但想到帝师以前不徇私不枉法的教诲,才下了最后的决断。
“还没完呢,探子说,沈文昌一改往日做派,都不去户部任职了,每日要么去听戏,要么就找几个貌美女子去沈府给他挑选,选中了的就留下做他的侍妾。”
沈予棠笑笑,“他以前压抑久了,现在束缚没了,那两人留下的钱财全部归他所有,他当然要放纵一回。”
沈文昌和金玉琴分房五六年,愣是一个侍妾都没找。
倒是偷摸去过几次青楼,但被金玉琴当众下了脸,劈头盖面地骂了一顿,之后就再也没去过。
如今这样一天找来一批美人,左不过是发泄以往的憋闷罢了。
他这样挥霍无度,只出不进,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无法再支撑。他身后那位大人也定然不会这么帮他。
“流放的话,是否还需要几日才会出发?”沈予棠问道。
“你要去见他们?”
沈予棠凝眸,正色道:“还有些事要问清楚,但是我怎么进去是个问题。”
要流放的犯人都关在把守最严密的监狱,如果要进去探监,要找好些人才能拿到通行令。
她的身份又不明了,更是难上加难。
楚景淮的话……沈予棠暗暗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给他找麻烦了。本来他在北陵就受人排挤,那些人明面上会给他一分薄面,但免不得又要奚落他几句。
算了,先去试一下吧,就说林路落了重要的东西,要亲自问问。
“我去找人通融,他们不至于这点方便都不行。”楚景淮沉沉的声音传来。
“不用了,不麻烦你。我想好了一个借口,如若不成,我再来求你帮我,如何?”
她语调轻盈柔和,带着些少女特有的娇俏灵动,砸进楚景淮心里,但他还是希望沈予棠能多麻烦一下他。
不然,他总觉得,对方完成了交易,就会离他而去,从此东侧院的海棠,就再也没人看顾了。
……
今日难得没有下雨,沈予棠扮作林路师兄的样子,和监狱的守卫交谈。
“大哥,我想进去找找那天才进来的沈文从二人。”
守卫看他不懂规矩,不耐烦道:“这可是大牢,你想进就进啊?”
“大哥,我师弟林大夫在沈府看诊时,丢了重要的东西,那东西是师父留给他的,沈家人说沈家没找到,估计是在这两人身上,您就通融通融,让我进去问问吧。”
守卫把手中的长枪一横,竖着眉,面色不善地呵斥,“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只有家属能来探监,你别在这儿堵着!”
沈予棠见这招行不通,默默退到一边,靠着墙接着想法子。
瞧见有个人给那个守卫说了什么,那守卫顿时面脸堆笑,点头哈腰殷勤得很。
正腹诽这些人各个都是拜高踩低的货色,却不料那守卫朝她走过来,态度一改方才,道。
“你早说是荣王殿下让你来的,不就成了。”
监牢修在地下,守卫打开铁门,一股寒凉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说不出的恶臭味,墙壁被天光照亮一角,上面清晰可见青的黑的白的毛状物,似食物发臭后会长出的东西。
沈予棠跟着守卫穿过狭窄逼仄的楼道,走下石阶。下面的环境更是恶劣,见不到一丝日光,若不是守卫拿着油灯,他们连路都要看不清。
往里面走了几步,阴湿钻入人的四肢百骸,沈予棠抱着手臂搓了搓。
突然,守卫停了下来,“喏,就是这儿了。”
沈予棠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两个缩在角落的人。
进来不过几日,他们已经满身脏污,憔悴不堪了。
“小兄弟,你自己在这儿问吧,我先上去守着了。”
守卫把油等给了沈予棠,自己摸黑上去了。
沈文从二人没见过林路的师兄,靠在墙角没有半点反应,直到沈予棠开口。
“沈文从,金玉琴,我特意来看你们了。”
他们的眼珠动了动,像是濒死的鱼。
“我真是为沈元彦沈予蓉还有沈元斌可惜,他们也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可他们的父母做了什么呢?这下哪里还有好人家愿意和他们结亲。”
她顿了顿,看向金玉琴,“尤其是沈予蓉,她一个女子,往后即便嫁了人,怕也不会好过。”
他们终于有了反应,想爬到近处看来人是谁,但手腕脚腕都被扣了锁链,只堪堪挪到牢房正中央。
金玉琴嗓音嘶哑,在这黑咕隆咚又湿冷的地方显得格外恐怖,“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蓉儿彦儿的事?”
沈予棠把油灯拿近了些,微弱温暖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今日特意没在脸上做伪装。
在金玉琴和沈文从逐渐呆愣到怔悚的表情中,她缓缓道:“三叔,二婶。许久不见了。”
金玉琴定是以为她是鬼,此时哑这喉咙嘶吼惊叫。
沈文从则冷静许多,“你……你是沈予棠,你居然没死?”
“怎么,你们很失望?你们还想活吗?父亲曾说一家人要互相包容,所以我就来找你们了。”
两人听到还有机会能活,立即问道:“你要我怎么做,只要能活,做什么都行。”
见二人已经上钩,沈予棠眯眼轻笑,“我问你们答就可以。我父亲的死背后之人是谁?”
沈文从一愣,思索着要不要回答她,一旁的金玉琴却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个人从来没直接出现过,我们也没见过他,只知道他是朝中的人,而且位高权重,之前还说要给沈文昌安排官职。”
沈文从见她都说了,自己也懒得藏着掖着,总之都在这牢子里了,那位大人看上去也不会来救他们。
“我倒是见过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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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只是一个背影。在诗雅楼的二楼包厢红帘遮住了大半,只看到了模模糊糊的背影,不过,那肯定是个年轻男子。”
“那我母亲呢?”母亲不是朝中人,牵涉不了党挣,为什么也被人害了?
金玉琴看着她,眼神定定,像是在回忆那天的事。
她开口道:“那天,那位大人传来封信,说是晚上有人会来府上,让我们亲自去开门。到了晚上,我们便守在后门,来的居然是个女子。”
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
“那女子衣着和眼神不像寻常人,盯着她的眼睛看,会让人害怕。她让我们带她去正院,我们不敢违抗,只能照做。结果第二天,下人就说你母亲死在了房中。”
墙壁上方的小窗透进来一小股光亮,还未照到一半就被黑暗彻底吞噬,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牢房里。
沈予棠指甲几乎陷进手掌嫩肉中,果然是他们!他们一群人带着南巍杀手,害了母亲。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北陵主使,位高权重,还有南巍杀手,和她之前的猜测别无二致,今日来这一趟,毫无收获。
沈予棠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年轻男子这个消息还是有那么点用的。周廷行那次只是怀疑他父亲左相,但如果主谋很年轻的话,那范围瞬间缩小许多。
北陵位高权重的年轻男子,就只有以荣王为首的三个亲王了,除荣王外,便是二皇子永王和四皇子辰王了。
只要想到办法接近他们,就一定能找到幕后之人。
重生后,她总觉得荣王和上一世不太一样,或许是她曾经从没认识过李成连的另一面吧。
如今他也成了怀疑对象,沈予棠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头疼,如果幕后之人是荣王,那她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
她蹙着一双秀眉,半晌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转头看向如过街老鼠的二人,他们正带着一脸期望的看着她。
沈予棠失语了一瞬,该不该说这两人是傻子呢,被人骗来骗去,骗进了大牢,竟然还这么相信她的随口一说。
她一时间有些恶心他们的表情,做了错事竟然还想着苟活。
“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她冷冷道。
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现在换成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沈予棠上前一步,“因为沈文昌没本事,因为你们自己太招摇,因为沈元彦他不敲门,当然,也因为我。”
沈文从愣了愣,“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予棠直着腰杆,仅仅只是耷下羽睫看他。
“该不该说你们眼瞎呢?特别是你,沈文从。我自认自己的伪装术只能骗过和我不熟的人,可你好歹和我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吧,居然没看出那个道士是我。”
此话一出,沈文从彻底呆坐在了地上,他甚至都怀疑是自己找错了人,也没怀疑是道士的问题。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把自家人害到牢里来,你以为你就能得到好处吗!”
沈予棠觉得这话太可笑了,她有些诧异地笑问,“沈文从,你疯了吗?我为什么要这样,当然是为了复仇啊。你们合起伙来害死我父母,难道以为能安生一辈子?”
上一世自己死了,他们估计真的安生了一辈子,但既然她回来了,那便不可能放过他们。
至于好处,她从来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好处,父母双亡,自己也死过一次,还能求什么好处……
“现在是你们,下一个就是沈文昌,最后还有那个那个主使,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算同归于尽,也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她转身向外走去,身后沈文从还没死心。
“你说告诉你真相,我们就能活,算数吗?”
沈予棠停下脚步,扭头瞥向他们,“我很理解你们怕死的心情,但是,想活?做梦去吧。”
说罢便不再理会他们的哭嚎,径直上了阶梯。
她这骗人的招数,用了两次,不得不说,真挺管用的。
30. 幕后之人
离开大牢,已过了未时。
沈予棠独自走在大街上,看着喧闹繁华的街道,觉着这样其实还挺不错的。以往她出门都是坐轿子,嫌少有机会像这样闲散地漫步。
正背着手感受京城稳定平和的一面,一身穿玄色衣衫,背着银剑的男子在她面前站定。
“余姑娘,我们家王爷有请。”
余姑娘?谁?沈予棠恍然,原来是她自己,之前为了掩人耳目,随口取的“余棠”这个名字。
眼前这人有些眼熟,好像是荣王身边的侍卫。
沈予棠侧头往旁边一看,入眼的是一家名为“山南”的酒楼,正是他们上次来的那一家南巍酒楼。
总觉得李成连突然找她,没有什么好事。她来大牢这件事只告诉了楚景淮和陈明,先前监狱守卫的话再次响起来,“你早说是荣王殿下让你来的……”
李成连是怎么知道她会来的?
他暗中监视楚景淮?又或者他是在监视自己……
沈予棠压下心中的异样,跟着男子进了酒楼。
李成连点了一桌酒菜,看来是确定她一定会来。沈予棠强压下的异样如同没熄灭的火苗,被风一吹,又燃烧起来。
见她进门,李成连忙站起来欲要扶她坐下,沈予棠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寸,拒绝了李成连伸过来的手。
“予棠,这些菜都是南巍特色,坐下尝尝吧。”
沈予棠笑笑入了座,“不知王爷请我来,是有何事?”
李成连愣了愣,“几月不见,我们之间好像生疏了许多。”
生疏?前世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也不见得多么亲近啊,细想起来,前世她直到穿上嫁衣,都不敢说自己和李成连有多么相知相熟。
前世她苦于父母双亡,只觉心中困苦,甚至和姜霖之间的联系都渐渐疏远,每日待在沈府看着院子里的海棠花发呆。
那三年里,几乎都是李成连单方面在靠近她,每日送来首饰糕点,时不时还能找到些其他国家的稀罕小玩意儿,逗她开心。
沈予棠心里本就有些小女儿家的心思,便顺着他的温柔攻势,逐渐沦陷。
然而他面对楚景淮时的话里藏刀,沈予棠前些日子才见识。
自那时,她才知道李成连原来不止是看起来那般温润如玉,不仅如此,他对楚景淮还有一种微不可察的针对。
沈予棠垂了垂眸,“王爷说笑了,我是女子,合该与男子保持距离的。”
“是,如今看你过得还不错,我也放心了。”他话锋一转,“只是,你家里那些事,应该和我说的,我也好帮你啊”
沈予棠笑得无奈,“我想着自己能解决,就不给王爷找麻烦了。没成想,今日到底还是靠着王爷才能进去看看,”
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李成连,像是在审视,又更像只是彬彬有礼地注视。
李成连仿佛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示意下人给沈予棠倒了酒,继而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无需客气,能顺利进去便好。说来你三叔他们判的可是流放,陛下也是头疼了好几天才下的决定,怕这样对沈家太过严苛,你别怪陛下。”
“王爷又在说笑了,我怎会怪陛下,陛下听从帝师教诲,绝不以关系亲疏就对有罪之人轻轻放下,是明君所为。”
“如此便再好不过,我原本担心你会因陛下对沈家不留情面而伤心,毕竟沈府是你父亲的心血,你三叔他们虽然犯了错,但好歹是帝师的至亲……”
“王爷请放心,我知晓其中的道理。”
沈予棠捂着嘴轻笑道,她已经坐在这里和李成连说了好一会儿话了,心下的不适感却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浓烈。
他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让她别怪陛下,她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从哪里去怪陛下。
况且李成连和帝师共同辅佐陛下,期间交流各种政见看法,又加上她这层关系,想必早就清楚沈家的家训,如今让她不要怪陛下,这话说得很难让人不多想。
沈予棠总觉得,李成连现在像是在挑拨她和陛下的关系。
她觉得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先不说她如今只能算个死人,她对陛下的看法根本没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李成连开口道:“予棠,我今日请你来,一来是想看看你这些时日过得如何,二来是想问你在淮安王府,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
“异常?没有。”
沈予棠摇摇头,心道最大的异常就是这一世的李成连,字字句句都很奇怪。
“是这样的,予棠,我觉得你父亲的死有蹊跷,所以这些时日也在暗中查探,果真查到一些线索。”
沈予棠微微拧眉,看向李成连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他继续道:“几个月前,我们排查到暗藏在北陵境内大大小小九处南巍暗探的据点,以尚京城中的据点为中心,若非有人在北陵主导,是断不能发展到如此地步的。我当即写下密函交由你父亲,让他在无人处交给陛下,以免打草惊蛇。”
他满含愧疚的眼神看向沈予棠,顿止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不料,我当晚就遭遇杀手袭击,而你父亲那边……也出了事,密函也不知所踪。”
沈予棠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呆愣的眼中登时盈满了泪水。
“你是说,我父亲,他是被杀手所害。那我母亲呢?我母亲她只是一个妇人而已……她怎么也……”
李成连起身,坐到她旁边,沉凝着神色,皱着眉头,“予棠,想必是南巍人急着找出那份密函,才进了你家,被你母亲发现后便狠心杀害了她。并且,我的人还发现,淮安王的动向有许多奇怪的地方。”
沈予棠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簌簌滴落在木桌上,她拿出手帕想要擦干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所以我之前见你和淮安王一起,才不免有些焦急。毕竟南巍暗探据点的事情,他是嫌疑最大的,而且,不知他是否已经找到密函……若是他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沈予棠似乎受到了打击,语调万分无力,“王爷,楚景淮他……他真的是杀害我父母的人吗?”
“如今一切证据都指向他。予棠,我知道你害怕,但是你别担心,他一直没有对你出手,想必是还没找到密函。”
“可是,我也不知道什么密函呀,王爷,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在他府上住着,会不会有危险?”
“没事,别害怕,密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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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大事,他府上一定还有别的证据。只要你能找到证据,那他也就无处遁形了。”
李成连语气恳切温柔,满心满眼都是歉疚之意。
若不是沈予棠早已知道父亲死于梦徊草毒,而不是他说的被杀手暗杀,她就真的要信了。
李成连为何要骗她,又为何要故意挑拨她和陛下,缘由已经很明晰了。
方才她的确有一瞬不可置信,直到现在心中也如鼓擂动。
她没想到,费尽心思苦苦寻觅也无法探知的幕后凶手,此刻就在她面前演戏。
位高权重的年轻男子,故意编造父亲的死,继而又想诱骗她去怀疑楚景淮,只怕他所说的密函是真,但其中的内容却是假,假到令人发笑。
如果真是什么南巍暗探据点,他直接进宫找个机会给陛下说就完了,干嘛还大费周章写什么破密函,弯弯绕绕,岂不增加风险?
李成连真是骗过了所有人,人人都道他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可这皎皎面皮下,却藏着狠毒的真容。
她以为自己能看出楚景淮的伪装就多么了不得,然而现实直接给了她一闷棍,真正的豺狼,却让她一直深信那是羔羊。
沈予棠突然很想笑,但旋即又被莫大的悲痛淹没,好在她方才作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此刻才不至于被人看出来。
她上一世,不仅带着凶手去祠堂祭拜了父母,还穿着喜服要嫁给他!
当时的李成连肯定很过瘾吧,过瘾他得到了帝师的权力,还能到帝师的灵位面前显摆,带着他们的女儿,耀武扬威。
沈予棠突然脑中一激灵,权力……
李成连害死了帝师,陛下手边便只有他一人可用,帝师权力空悬找不到可托付的人,就只能交给李成连。
难道在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李成连就不会想着再进一步吗?
沈予棠扪心自问,就算是她,也不会止步,不会让一个年幼的皇帝压在自己头上。李成连现在敢暗杀帝师,难保以后不会对皇帝下手。
但她现在还不能和李成连撕破脸皮,于是她抽了抽鼻子,拭去眼泪,柔柔道:“那王爷,我要怎么做?”
李成连见她终于肯帮自己,有些压抑不住的欣喜,“楚景淮府内有一间书房,他经常一进去就待大半天,我的人却无法探查,想必他的秘密,全在那里面。予棠,你找到机会进去,找出一卷紫色锦布包裹的卷轴,那便是楚景淮最致命的弱点。”
南巍那边他本不愿过多牵扯,但密函迟迟未能找到,若是有人暗中交给了皇帝,那他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密函不是楚景淮的罪证,而是他的!
如今只能赶紧帮南巍那边的人办事,找到楚景淮暗中发展势力的证据,才能让他们出兵帮自己夺回皇位。
看着旁边女子懵懵懂懂的表情,他有些急,拿出准备好的匕首和哨子,道。
“予棠,这些东西你收好,若是在楚景淮那边遇到危险,就吹响这个哨子,再不济,就杀了他。”
他眼中戾气难掩,有些强硬得把东西塞给沈予棠。眼前的女子可不能死,若是南巍那边变卦,此人便是他最后的棋子。
能同时牵制皇帝和楚景淮的棋子。
31. 心上人
真相让人难以释怀,来时的平和繁华现已成了恼人的喧嚣。围绕在身边的嬉笑打闹似乎是在嘲讽沈予棠,她上一世到底做了什么,得知她还要嫁给李成连,父亲母亲该是有多担心。
浑浑噩噩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淮安王府,她想到李成连塞给自己的匕首和哨子,心里嗤笑一声,要利用自己去帮他找东西,又不想自己死了。
沈予棠到现在也不会自恋到觉得李成连是真的喜欢她,又想到了他让自己找的东西,心下郁郁,她不可能真的帮着李成连害楚景淮,但是样子还是要装装的,看李成连今日的说辞,他甚至知道楚景淮常常待在书房里,只是找不到机会接近罢了。
难道王府里有他的人吗?沈予棠深吸了口气,打算直奔楚景淮的住处。
“沈大夫,稍等。”
沈予棠转身过去,发现是陈明,他手里还拿着几株……苍血藤!
沈予棠惊讶道:“陈大哥,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要知道,苍血藤一株值千金,难道楚景淮一下子花了这么多钱……
陈明小心翼翼地把东西给她,“方才我走在路上,一个老人家给我的,让我务必交给你。哦对了,那老人家说他姓章。”
原来是章太医,沈予棠有些感动,她与章太医其实并不熟实,全凭她母亲的关系,章太医还能如此帮她。重活一世,她不仅找到了真凶,还遇见了很多好人,先前的颓靡此刻终于被扫空了些。
“陈大哥,那位老人家还说了什么吗?”
“嗯……他说,解毒的法子已呼之欲出了,届时让你去他那里道谢。”陈明想了想,“沈大夫,是不是王爷的病能治好了?”
沈予棠心道章太医也是个有趣的人,不过,到时候的确要好好登门拜谢才是。
“既然老人家那么说了,那自然就是能治了。”
总算是有一件事能解决了,沈予棠难得觉着神清气爽,顺便把心里的疑惑也说了,“陈大哥,王府里的人是否全都是信得过的”
“自然,都是跟着王爷从南巍来的。之前北陵送来的人已经被打发完了。”
沈予棠也知道这个情况,但李成连身边既然有南巍的杀手替他做事,那王府里南巍来的人也就算不上可靠了。
“话虽如此,还是留个心眼吧。”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非要说不可信,她一个中途来的北陵人才是最可疑的。其他人好歹跟了楚景淮那么多年,自己若是贸然怀疑他们,恐怕会引得众人不满,届时自己倒成了离间的小人了。
或许,自己暗中观察才是上策。
*
楚景淮听完陈明的汇报,声音低沉,“府里的人不可信?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王爷,真的要查府里的人吗?”他有些诧异,“若是被人知道,恐怕会寒了老人的心……”
这些人都是从前王爷母妃身边的人,其中好些人看着王爷长大,后又跟着王爷来了北陵,任劳任怨也没想过离开,如果王爷真的要因为沈大夫一句话,就疑心他们,到时候王爷的名声可怎么办。
陈明话没说完,但言尽于此,楚景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无妨,此事你私下查就行。若是没查出来,只当没发生过,若是真查出了什么,也定然不会放过。”
楚景淮端着茶盏,用盖碗轻轻撇去浮茶,他此前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府里的人,有些事他安插在南巍的人早就查了个遍,南巍现今的皇后,和北陵这边倒是有些渊源。
那李成连放着威胁更大的西鄞暗探不管,却偏偏和他过不去,想来也不是真的闲得没事。
但他好歹正经皇子,居然愿意被人如此拿捏,也实在是丢人,这样的人,沈予棠是怎么看上的……
正想着,人就来了。
沈予棠觉得奇怪,方才她和陈明擦肩而过,陈明却是面色有些为难,没有和她打招呼,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在挑拨离间?沈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碗,全部喝掉,应该能把毒素逼出来。”
她指着一大碗黑咕隆咚的汤药,命令道。
楚景淮这会果真一滴不剩,乖乖捧着碗喝完了。
沈予棠很是满意,“这次的苍血藤也是章太医送的,之后你得和我一起去登门拜谢才行。”
楚景淮没有反驳,点头表示认可。
一连喝了几天药,楚景淮的脉象果然已经逐渐趋于平稳,沈予棠把解药制法补充在《杂记》梦徊草那页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事还没完,梦徊草既然能制毒,那就能让一些人获利,况且李成连应该不会只用一次吧。
她将书收好锁进木箱,也许将来还有能用上这解药的时候。
*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月,沈予棠总算拿出先前买的布料,回忆着母亲曾经做香囊的步骤,笨拙地穿针引线。
她的女红一直不太好,曾经还专门请嬷嬷来学过,她自己那时也很努力,总是拿着绣帕和绣针,按照嬷嬷教的,一针一线认认真真。
可是最后绣出来的东西就是不好看,甚至还被沈予蓉嘲笑过。她以前老是用尖细的声音说,沈予棠绣的荷花不是花,是圆盘,绣的鸳鸯则是野鸭子。
努力得不到回报,沈予棠的热情也渐渐熄灭,最后接受自己的确没有天赋,再也没有拿过绣针。
直到这次。
心说蓝色的那个是要送人的,于是沈予棠决定先拿自己那块粉色的锦布练手。
一针下去,有些歪了,她又将针拔出来,换了一个位置,重新刺下。
这下可以了,沈予棠一点一点把香囊的边缘缝好,最后打结,再讲香囊翻过来。
她皱着眉看着手里的变形的香囊,以及香囊歪七八糟的边缝。果然自己的女红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并没有因为重生就有进步。
还好这个是自己的,再丑也可以,下一个绣楚景淮的,可就不能马虎了。
低着头慢慢绣好一个边,然后再是剩下的。
绣完时沈予棠僵硬的脊背都松懈了不少,乍一眼看上去,楚景淮这块香囊还真挺像样的,虽然比不上铺子上卖的,但好歹是个香囊的形状。
最后再绣上一个“淮”字。
嗯……七扭八拐的一个字,若是知道楚景淮名字的人,想必也是能联想到的。
这也算是一种隐藏身份的手段了,沈予棠安慰自己。
把选好的药材装进去,艾草、茯神、合欢花……都是有安神作用的。
捏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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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香囊,沈予棠又有些踌蹰,送香囊的含义可不一般,几乎等同于表明心意了。
若是……若是楚景淮嫌丑拒绝了怎么办?若是他没有戴香囊的习惯怎么办?
她好像的确没见过楚景淮佩戴过香囊。
沈予棠捂着脸苦恼,她也是脑子一热,早知道不该做的,现在也不用在这儿想这些。
而且,若他对自己无意,或是他早就心有所属,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沈予棠越想越觉得这香囊不该送。
正要转身往回走,就有一道女声叫住她,“沈大夫?你要送香囊给王爷吗?”
沈予棠一愣,叶儿眼睛怎么这么尖,她无可奈何地转身,“哈哈,也不是,就是做着玩儿的。”
“那这上面还绣着王爷的名字呢,而且这蓝色,一看就和粉色是一对嘛。”
沈予棠垂眸看着手里的香囊,感慨叶儿居然连这么丑的字都能认出来。
叶儿又忍不住打趣她,“哎哟,虽然这针脚是生疏了点,但我觉得王爷不会嫌弃。”不仅不会嫌弃,还会开心收下呢。
“但是你现在送不了。”
“为什么?”沈予棠心疼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王爷今日入宫去了,听说是南巍的使者来了。”
也是,南巍使者来,他这个皇子说什么也得去的。但是,为什么这次不叫上自己?他不是还有个贴身丫鬟余棠吗?!上次带了,这次却没带,就不怕惹人怀疑?
沈予棠撇撇嘴,香囊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
傍晚,沈予棠估摸着他应该回府了,便借着散步的由头在正院外游荡着。
一向寂静的正院,此刻却有些热闹,驻足细听,还能听见几声女子的嬉笑声。
沈予棠:“……”
府里的侍女肯定不会这么大声,沈予棠心里还在犹豫,但好奇心却已经驱使着她往正院走了。
声音越来越明晰,那是一种清甜,娇滴滴的音调,笑似银铃。沈予棠猜,说话的人一定是个性子活泼,古灵精怪的女子。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难以言明的憋闷。
沈予棠站在一棵树后,刚好能看见正厅里的人。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正厅人那么多,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正站在桌边挑着首饰绸缎,嘴里不时说着什么,她身旁还站着个中年男子,正慈爱地看着她,周围围着几个侍女,也皆是眼中含笑看着那女子。
楚景淮依旧坐在他的位置上喝茶,然而和平日里的他不太一样,此刻,他嘴角带着笑,这笑也和平日不同,是沈予棠不曾见过的,放松温和的笑容。
是因为那女子吗?
或许楚景淮真的早有了心上人。
树下的光线很暗,庇荫遮挡了大部分傍晚的光亮,而正厅灯火通明,暖黄色的烛光映照着和谐欢乐的氛围,有些说不出的刺眼。
紧攥在手中的香囊已经严重变形了,侍女端着精美菜式从偏门鱼贯而入,她们是看不见自己的,然而沈予棠还是被这动静惊了片刻。
她赶紧收回目光,从树后离开,觉得自己像话本里偷窥别人幸福的恶毒小人。
方才好几瞬,她都不得不承认,楚景淮与那个女子,很是般配。
32. 吃醋
回到东侧院,叶儿已经备好饭菜等她了。
“沈大夫,你去送香囊了吗?”
不料待她走近后,又看见沈予棠闷闷不乐的样子,疑惑道。
“你怎么了?咦?这香囊都要被你捏坏了!”
从沈予棠手里拿过香囊,放到桌上。
心道奇怪,按照她最近一段时间的观察,王爷对沈大夫明显和其他女子不同,说是铁树开花也不为过,这香囊怎么会没送出去。
“叶儿,今日来府上的女子你认识吗?”
沈予棠心不在焉地挑起一小口米饭,送进嘴里嚼都懒得嚼。
叶儿一听,敲了下自己的脑袋,登时恍然大悟,“你瞧我这记性,这次来的使臣里有一位是南巍中书令,他的女儿陆琪玥自小就喜欢王爷,这么难得的机会她肯定会跟着一起来。”
“呃……沈大夫,但是你别多想,虽然她对王爷有意,但王爷可是拒绝了好几次的。”
嗯,拒绝了好几次但面对人家还笑得那么开心。
恐怕拒绝也是因为自已短时间内活不了南巍,怕耽误了人家吧。
筷子插在白生生的米饭里,沈予棠愤愤地“虐待”碗里食物。
“谁说我多想了,又不是世间女子都要喜欢他楚景淮。我只是觉得今日的饭菜味道一般而已,而且天也有些热。”
看着桌上的糖醋鱼、莲叶羹、无味鸡……她又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补充道:“其实……饭菜还可以,就是天太热,我心烦。”
她绝对不是因为楚景淮才心烦。
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孤零零的蓝色小香囊,沈予棠暗暗发誓,这香囊她绝对不送了,楚景淮要是想要,就找那个陆琪玥要去。
叶儿小声嘀咕,“天塌下来有嘴顶着……但是我估计吧,陆小姐绝对会缠着王爷在府上住下来。”
“住下来?”
“是啊,她之前也跟着她爹来过两次北陵,每次都是哭闹着耍浑,说什么也要留在府上,我估计这次也是一样。”
“她父亲不管?”
沈予棠觉得不可思议,高官家里的子女大多恪守规矩,陆琪玥跟着使臣一道来北陵本就不合适了,后又要住在皇子府上,陆大人居然也不管。
叶儿来了兴趣,特意跑去关了门,压低声音道:“怎么管呀,陆小姐的父母原有一儿一女,但那大儿子十岁时就重病不治夭折了,只剩个女儿,自然宠爱有加,要什么有什么。”
“父母宠爱,家业又大,陆小姐这些年是越发娇蛮任性,之前还下令打死了一个侍女,听说只是那个侍女提了一句王爷。”
叶儿说到这里,忍不住抱住手臂搓了搓,她们这些人为奴为婢,连生死都握在别人手中。
幸好她遇见的娘娘和王爷都是和善的人。
王爷虽然平日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冷冷的,但接触下来就知道,那些不过是王爷为了自保戴上的面具。
沈予棠心下合计,若叶儿的话都是真的,陆琪玥不仅娇纵,还心狠,那她待在府里怕是会生出事来。
特别是,自己这个对楚景淮心怀不轨的人。
迟早会被她针对。
沈予棠把香囊收起来,心说还好今日没有把这东西送出去,不然,陆琪玥明天就会想办法把她赶走。
“叶儿啊,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平静日子,是不是要没了。”
叶儿略略思忖,神色凝重,道:“陆小姐肯定会针对你,但也没事儿,王爷喜欢你,你人也聪明,不用怕她。”
沈予棠垂下眼眸,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
她感慨叶儿单纯,楚景淮的笑在她心里挥之不去,他喜欢的或许根本不是自己,先前对她的好,可能也只是出于对她治病的感激。
楚景淮是个好人,沈予棠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可是她并没有因此开心起来。
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吹进来了一朵小花,洁白的,小小一朵,只有花心处长着几簇嫩黄色花蕊。
沈予棠把小花放在了手绢上,看着指甲盖大小的花瓣发呆。
又想到姜霖,她这才打起了精神,就算她真的在王府待不下去了,不也还有姜姐姐那里嘛,她也不是无处可去。
就像这朵小花,不知道哪里吹来的,但也被她捡进了屋。
*
正厅内,送走陆大人,又把陆琪玥打发到西院去,楚景淮耳边总算是清净了不少。
今日还未与沈予棠见过,楚景淮有些想念她院子里的那株海棠,可瞧见外边天色如蒙眼黑布,他又收了要去东侧院走一遭的心思。
沈予棠,怕是已经睡下了。
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他便发现,沈予棠在睡觉这方面仿佛有些天赋,一开始在郊外的庄子上,她甚至刚认识自己,就能倒在一个陌生地呼呼大睡,后来虽说熬了几次夜,但也必定会在第二天补上。
她这从里不亏了自己的习惯,倒是极好的。
正在他思踱时,叶儿走了进来,他愣神了刹那,疑惑她这时间来做什么。
这才忆起自己似乎是让叶儿每日来告知沈予棠做了什么,只是之后沈予棠要么不出门,要么就和他一道出门,也就无需多此一举。
只是今日有什么需要特意禀报的?
叶儿小步走来,欠了欠身,恭敬道:“王爷,沈大夫今日原是要送安神香囊给您的,但是……”
但是什么,她并没有直说,因着那陆琪玥虽是外人,但来者是客,她做下人的也不好在王爷面前说嘴。
但沈大夫方才一看就是误会了,若是她真的放弃了,那王爷和她可就太可惜了。
王爷已经十八年岁了,却从未遇见过心仪女子,以往也鲜少和女子来往,只有一个陆家小姐围在身边,但陆小姐性子实在令人却步,王爷也无意。
如今有了沈大夫,长得好看又聪明,还会医术。两人站在一起无比登对,可不能因为旁的人失了良缘。
楚景淮在听见香囊时,心下就如鼓擂动。女子送男子香囊意味着什么,他多少还是明白的。
沈予棠要送他香囊!
都怪他今日只顾着宫里的事了,回府后又被人拘着走不开。
叶儿没说完,但沈予棠肯定是因着陆家父女在,才没把香囊送出手。
“她还说了什么别的吗?”楚景淮语调有些急,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叶儿皱着眉,道:“没说别的什么了,只是沈大夫回房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的,晚膳只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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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
看着王爷的表情越发焦急,叶儿满意地补充,“就连……就连那香囊也被丢在一边了。”
话毕,只见楚景淮猛地起身,走出几步,又沉声问:“她是否已经睡下了?”
“应该还没有,奴婢过来时,沈大夫并未吩咐奴婢打水。”
那便是还没睡下。
*
东侧院,沈予棠正趴在床上,拿着两个香囊发呆。
嘴里小声嘟囔着,“一个丑,另外一个更丑……”
不知道陆琪玥的女红怎么样,总不至于比她的还差吧。
沈予棠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从傍晚开始,她就忍不住会想到楚景淮和陆琪玥。
想到他们青梅竹马,又想到他们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沈予棠以为来人是叶儿,遂开口道。
“进来吧。”
她还趴在床上不想动弹,等着叶儿拿热帕子来,可叶儿怎么进来就没有声响了?沈予棠觉得奇怪,便用余光多瞧了一眼。
不是叶儿!
沈予棠登时紧张起来,她没可能看错,那抹人影比叶儿高大不少,分明是个男子!
床纱完全垂下,沈予棠目光所及处全是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一片,那男子进来后便没了下一步动作,她鼓起勇气问道。
“你是谁?我告诉你,府里的侍卫很厉害的,你赶紧……”
“是我。”
沈予棠话音未落,就被来人打断,这是她很熟悉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男声。
原来是楚景淮,她紧绷的思绪终于松了下来。
可下一瞬,她就又不自在起来。楚景淮大晚上来这儿干嘛?总不能是来找她夜谈吧。
“哦,那你是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准备就寝了。”
沈予棠不知道叶儿去见过楚景淮,也不太想和他说话,干脆撒谎骗他,想把他支走。
可楚景淮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软着声音,道:“你做的香囊,能否给我一个?”
语毕,他顿觉自己太直白,有些不好意思,继而又说:“今日睡得不太好,听闻有些药材配在一起有安神之效,所以才来向你讨要。”
沈予棠盯着手里的香囊,又隔着纱帘瞧了瞧迷糊的楚景淮,暗骂叶儿是个耳报神,背叛了她们本就不坚固的结盟。
“什么香囊?我这里可没有,王爷若是想要香囊,那该去街上铺子里买才是。”
楚景淮浓眉一挑,“怎的又突然开始叫王爷了?我记得你只有生气时才会这样,谁惹你不开心了?”
沈予棠白眼一翻,撅着嘴小声嘟囔,“有什么好问的……”
“我瞧着,你这怒气倒像是是冲着我来的,看来香囊我是拿不到了。”
他话虽如此,但人却还在屋里,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沈予棠被他三言两语激起了些怒气,不客气道:“你若真这么想要香囊,也可以去找心仪的女子讨要啊。”
而且,最好是青梅竹马,最后两全其美,喜结良缘!
干嘛非得来找她,难道就因为她是大夫吗!
沈予棠腹诽这最后几句,话里话外满是醋意还不自知。
33. 捣乱
“我心仪的……”
“景淮哥哥!你在这里吗?”
陆琪玥的声音霎时响起,惊了夜晚的宁静,也扰了楚景淮还没说完的话。自觉这不算表明心意的好时机,他皱着眉噤了声。
沈予棠见状一挑眉,压低声音道:“陆小姐在叫你呢,先出去待客如何?”
别在她屋里杵着了!
万一陆琪玥直接冲进来,看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事后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人家虽是南巍人,但这次也是贵客,要是惹到陆琪玥,她可就要和平静的小日子说再见了。
楚景淮猛地走近,但脚下还是刻意收着声音,直到她床塌前才收住脚。
“你这是什么语气?先别说话,等她自己离开。”
呵,这就开始怕人家误会了,楚景淮,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虽然心里不满,但沈予棠还是选择和楚景淮一起,安安静静待在房中,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院子里的陆琪玥却没打算就这么走了,她寻遍了整个王府,都没发现楚景淮的身影,现在就差这东侧院没来过了。
“小姐,屋内亮着灯,奴婢瞧这院子也是常有人住的模样。”贴身侍女道。
陆琪玥这才虚眼认真打量院子里的东西,明显常有人打理的花草,擦得锃亮的木头栏杆,还有一盆海棠花。
没听过哪个男子会种这种娇粉的花,楚景淮就更不可能了。像景淮哥哥那般俊逸的男子,合该配松柏才是。
这花……一定是哪个女子种的。
陆琪玥的视线移向透出屋内灯光的雕花木窗,屋内的人是个女子,并且,现在景淮哥哥还和那个女子在一起!
她提着鹅黄衣裙,大步迈向石阶,一股要雄赳赳的气势。
一旁的侍女正想开口劝说,想到那几个没了命的丫鬟,又把话咽回肚子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推开了那扇门。
“景淮哥哥!你真的在这里啊。”她看向纱帘后的沈予棠,语气霎时不善,“你是谁?在王府干什么!”
理直气壮到仿佛自己已经是女主人了。
楚景淮没想到她会直接冲进来,眼神一暗,道:“看来陆大人需要再请一位礼仪嬷嬷了。”
陆琪玥一到他面前,又作出那副闺秀的模样,“景淮哥哥,我方才只是一时激动。”
她上前一步看向沈予棠,“这位姑娘,我向你道歉,既然在府上那便是客人,方才是我失礼了。”
沈予棠暗道自己的平静日子是真的没了,有些不满地瞪了楚景淮一瞬。
都怪他,大晚上来干嘛呀,一个香囊而已,就不能让陈大哥来要嘛。
陆琪玥面上一副大家千金的样子,娇滴滴地和她道歉,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活泼有礼的样子。可叶儿早就给她讲过了这位小姐的事迹,再看她方才门都不敲,就知她眼下不过是在楚景淮面前装样子而已。
这道歉自然也并非真心,她心里都恨不得要把自己撕了……
见楚景淮不理她,陆琪玥干脆站在楚景淮声旁,撒娇道:“景淮哥哥,现在夜深了,外面好黑,要不你送我回西院吧。”
沈予棠很烦他们俩站在这儿,一听她这话,立即开口,“是啊,王爷你快送陆小姐回去吧,我瞧这天实在黑,她一个女子,肯定会害怕的。”
麻烦你们二位赶紧走吧,沈予棠在心中祈祷。
她现在还坐在床上。陆琪玥进来得突然,她那时不好继续趴着。刚想站起来又觉得,那场面太像捉奸在床,好似她是在慌乱掩盖的样子。
到最后就变成了,坐在床上,幸得还有一层纱帘挡在眼前,不然她现在像什么样子。
察觉到楚景淮瞟过来的视线,沈予棠下意识逃避了,她现在心里还有些复杂。
屋子里这三人,楚景淮和陆琪玥是青梅竹马旧相识,只她是半途挤进来的,现在那二人还在她眼前晃悠。
沈予棠忽视了垂落的床纱,只觉得他们二人实在碍眼,害她都不能看清屋子里的东西了。
*
他们人走后,叶儿才端着热水进来。
她像是很可惜般,发出声叹音,“沈大夫,你怎么不把那陆琪玥赶出去,这东院可是你的院子诶。”
她现在正含着怨念,说话也没个把,连陆小姐都懒得叫了。
沈予棠接过冒着热气的帕子,覆在面上,声音从帕子缝隙间传出,“我的院子?你忘啦,我也只是府上的大夫而已,许是别的地方没有空房了,楚景淮才会让我住这里。”
“你……你自己去看看,府上空房多着呢,就你那小药房的两侧,不都是空房吗?以前的大夫都住那里。”
叶儿有些急,陈大哥真没说错,沈大夫是木头!
沈予棠被她说得脑子一团乱,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楚景淮对她是有一些特殊对待,先前她也觉得楚景淮或许是喜欢她的,但他今日又对陆琪玥笑得那么温柔,可别说他是把陆琪玥当妹妹。
她现在觉得父亲让她离那些个男子远些,果然是没错的。
叶儿端着铜盆,回头冲她道:“总之王爷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陆琪玥,王爷只喜欢你!”
东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沈予棠这才有心情细想,从方才楚景淮的态度来看,他好像真的不算喜欢陆琪玥,甚至有些不留情面的冷淡。
但陆琪玥足够有耐心,面对这么冷淡的男人,还能这么多年保持热切。
想到陆琪玥走时留下的眼神,沈予棠烦躁地将被子拉起来蒙住头,总觉得那眼神像是在警告她。
第二日,陆琪玥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后便在王府里四处与人交好。
她来过王府几次,认识府里大部分人,也不敢在楚景淮地盘上欺压下人,加之她刻意展现的平易近人,一些心思单纯的侍女立即被她笼络了去。
“陆小姐真是大方。”一个侍女看着手中的发簪说。
“是呀,不仅大方,还没有架子,真羡慕她身边的那些人。”
“陆小姐好像心仪王爷呢,我看着也确实很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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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最沉默的侍女小声道:“可是,我听说,王爷和沈大夫……”
拿着发簪的侍女微微白了她一眼,“你不懂,沈大夫是北陵人,王爷当然只会娶南巍的女子啊。”她说:“而且,陆小姐可是中书令的女儿,那沈大夫只是个没有去处的普通大夫罢了,身份上就是云泥之别,如何能配得王爷。”
她话里话外都在说沈予棠身份低微,配不上王爷。被反驳的小侍女闭了嘴,她觉得奇怪,这些人先前对沈大夫也没这么刻薄,今日和陆小姐闲聊了几句,收了礼物,便一改往日态度。
她方才来得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看到一群人拿着首饰,讨好得笑着。
*
沈予棠已经有段时间没去过药室了,楚景淮的脉象已然平稳,除非府里人需要配药,她才会去一趟。
所以当她推开门时,才会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药室里原本收拾得当的笔墨脉案,全都胡乱散落在桌上地上,毛笔尾端被人刻意磨损到炸开,脉案和纸张也被揉成一团。
沈予棠轻轻把脉案铺平展开,好在干坏事的人没泼水,要不然这脉案就毁了。
突然想到什么,她立即起身打开放药材的木柜,果然,这里也没有放过。
好几种药材被混在一起,有几格被人倒了水进去。抽屉一拉开,凉津津的水就从缝隙滴落,砸在沈予棠泛着冷意的手上。
她直愣愣站在药柜面前,方才所有行为都是下意识产生的,其实她脑袋正发懵。好半天,她才回神,下意识皱起了眉。
哦,脉案被人使坏了,整柜药材被人毁了……
她呼出一口气,幸好剩余的苍血藤她都锁在小木箱里了,就算有人翻去东院,也打不开。
大致能猜到这事儿是谁干的,但没有证据她也不会随便冤枉人。陆琪玥不至于自己来干这事儿,她没那么傻。
沈予棠在抽屉里挑挑拣拣,看哪些药材还能“救治”。直到自己眼睛发酸,索性取出抽屉,一股脑倒在一起,用废纸包好,连同坏掉的纸笔,全部提进了楚景淮所在的书房。
楚景淮没抬头,翻书的手顿了一下,余光瞥到女子的水红裙摆,淡淡道:“何事?”
把东西放到书案上,沈予棠拿出丝帕擦擦手,“这些东西,你派人全部换新的。”
陆琪玥是因为他才留在王府的,这银子他们俩随便谁出都行,总之她不出。
楚景淮放下书,轻轻皱起眉,将东西打开,眉头越皱越紧。
“我派人换更好的,至于陆琪玥,我会让她道歉。”他说得认真,眼睛直直看着沈予棠的脸,
“你怎么知道是她做的?没有证据她怕是不会认。”
楚景淮捏了捏山根,想到陆琪玥,表情有些不耐,“除了她没人会这么无聊。”
“王爷,那几个侍女已经找来了。”
陈明在书房外禀告,扫到里面的沈予棠,不由得愣了一下,王爷的书房连他都不能随便进,沈大夫就那么自然地站里边儿了。
34. 心思
书房外的院子里正站着三个侍女,叶儿表情严肃地立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书。
看到沈予棠出来,她主动使了个眼色,待沈予棠走近时,才压低声音,道。
“已经查清楚了,在药室捣乱的就是这几个侍女。”
沈予棠一愣,视线扫向那几个低着头的小姑娘。她对她们还有印象,好像是花园里负责洒扫的侍女,刚进府时,还向她讨过调理身子的药方。
叶儿接着说:“之前,有人找到我,说这几人收了陆琪玥的东西。”
沈予棠已经能理清整件事了,陆琪玥找到这几人,用礼物收买,让她们为自己办事。
小孩子一样的把戏,陆琪玥也不过如此。
“府上的规矩你们全都浑忘了吗?不得收受外人钱财,你们倒好,不仅收了东西,还替外人办事。”
叶儿抬高音量,板着脸教训她们,看着倒是很有气势。
而陆琪玥正在草丛后看着这一切,手指紧紧抠在树干上,指节因用力泛白。
她恶狠狠道:“这丫鬟竟敢说我是外人!”
贴身侍女连忙安慰,“小姐,不过是个贱婢,不值得动气。”
陆琪玥正心烦,听着侍女的声音只觉得吵闹,略微偏头,瞪了她一眼,侍女垂下头往后退了半步。
那边叶儿点出几个侍女的名字,道出触犯王府规矩的下场,“你们几人,明知故犯,按府上的规矩,每人二十大板,之后便去做低等的侍女。此外,故意破坏府上大夫的药室,罪加一等,扣除月钱三月。”
此话一出,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侍女急了,最低等的侍女,运气好点就是浆洗衣物,运气差的话可就是洗刷恭桶了,她们可没人想去做这些事。
纷纷都开始后悔,一时脑热收了陆小姐的东西。其中一个侍女终于忍不住了,额头在地上猛磕三下,含着泪道。
“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以后绝不会再犯了,求王爷开恩。”
见她都开始求了,中间那个侍女也有样学样,声泪俱下求开恩。
可书房里的楚景淮像是没听见般,并不打算放过她们。
叶儿扫了她们一眼,继续严肃道:“若是能说出你们犯事的原因,或许事情还能有余地。”
磕头磕得最厉害的侍女想也没想,急着说出了口,“是……是陆小姐!陆小姐她给了我们东西,说了些沈大夫的不是。”她不敢看沈予棠的脸,继续低着头,“让我们寻沈大夫的不痛快。”
“所以你们就跑到药室捣乱,你们这是在给我寻不快?还是在给王爷寻不快?”沈予棠质问道。
那个侍女瞬间没了声音,原本断断续续的哭声也停止了,她愣怔着保持一个动作。
她们好像,的确是在找王爷的不快,就连药室里重新要置办的东西,不也是花王爷的银子嘛。
这样一想,她们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另外一个侍女开口,似是真的知错了,言辞恳切,“王爷,奴婢甘愿受罚,也会将东西还与陆小姐。”
可还有一人自始至终都沉默着,便是那最右边的侍女。
“芙心,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叶儿问。
之前侍女来禀告她时,就说了芙心向着陆小姐,瞧不上沈大夫的出身。
芙心静了半晌,终于回话,“奴婢的确收了陆小姐的东西,但并未受陆小姐指使,奴婢做的事,都是奴婢的错,与陆小姐并无干系。”
她这是铁了心要维护陆琪玥,沈予棠看着芙心没有波澜的脸,一挑眉,无声地笑了笑。
芙心相貌不错,要是打扮一下,说是官家小姐也有人信。
她对她同样有印象,沈予棠感慨记性太好有时也有坏处,比如她现在想起之前给芙心诊脉的时候,就觉得膈应。
无比膈应!
她从来都不愿做那以德报怨的人,别人对她好,她会记住,并且会找机会报答。但别人都欺到她脸上了,她自觉没有那么大的肚量。
撞了一下叶儿的肩膀,沈予棠示意她快快说处罚。
旋即身边投下来一片阴影,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道不带情绪的声音。
“既如此,叶儿你按照规矩罚了便是。”他侧头看向沈予棠,“跟我进来。”
楚景淮在书架旁站定,随手抽出一本书,拿在手里,没有看沈予棠。
四周霎时静得出奇,就在沈予棠习惯这种安静时,他终于开了口,“那个香囊,你带了吗?”
“……”
她愣了片刻,不禁有些失语,楚景淮怎么还在想着香囊,他失眠这么严重?
心里这样想,她也问出来了,“你最近睡不好吗?”
楚景淮道:“是,有些严重。”他又问了一次,“所以,香囊带了吗?”
少女指尖微凉,掌心柔软,毫不顾忌地贴着他炽热的皮肤,两人互相交换着温度,有些模糊不清的暧昧在两人之间流淌。
但沈予棠说出的话,却平静到近乎冷淡。
“……是不是,解药导致的啊。”她抓起楚景淮的手腕,“这也没什么异常啊。”
“沈予棠。”楚景淮任由她攥着手腕,声音低沉,“我最近睡得很好,但是,想要你做的香囊。”
“难道你的香囊只送给病人?”
沈予棠,“……”
“香囊我放屋里了,下次再给你吧。”说完她就迈步离开了书房,一路闷头走到了药室。
她方才,似乎是瞥见了几卷紫色锦布包好的卷轴,几卷叠放在一起,仔细收放在书架角落。李成连让她找的东西,就在那里吗?
不过她也没打算真把东西给李成连,他那边,反正就先拖着呗,拖不了再借口自己没机会进书房。
*
芙心挨完了板子,在床榻上趴着,满脸苍白,冒着虚汗。
陆琪玥嫌弃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她很少见到这么简陋的屋子。
“芙心,你还好吧?”
”陆小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芙心费力抬起头看她。
陆琪玥伸手虚扶了一下,“你受伤了就别动了,来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上好金创药,送你了。”
芙心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奴婢谢过陆小姐,但这药太贵重了,恕奴婢不能收下。”
陆琪玥一脸担忧,“我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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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日你宁愿受罚都没说出我来,我心里是万分感激的,不过一瓶药而已,你可得领我的情啊。”
她把药放在桌案上,给了贴身侍女一个眼神,侍女转身把门关紧。
“芙心,我刚见到你时,还是两年前,那时我便觉得你模样生得好,虽是侍女,却水灵得很。”陆琪玥帮她理了理额角的碎发,“若是好好打扮,也和寻常小姐没两样了。”
芙心眼眸微动,陆小姐说的话也正是她最在意的,她的容貌。
她的双亲给了她一副好皮囊,从小便被人夸“像被人伺候的”,但却没给她一个好家世,最后她只能做伺候人的。
她出生在一个贫农家,父母往上三代贫农,每年赚的银子只够一家人饿不死,父母为了让弟弟娶媳妇,就把她送进了宫,之后她便一直在王爷母妃宫里干活。
宫里处处都充满诱惑,再加上她本就优越的脸蛋,渐渐也生出了些不安分的心思。
再后来,她跟着王爷来北陵,来到了这不大的淮安王府,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府里姿容最盛的女子,直到沈大夫来了……
陆琪玥的声音再次响起,“瞧你这眉眼,就连沈大夫都比不过呢。”她招呼侍女来看,“你看是不是。”
侍女附和道:“奴婢瞧着也是。”
沈大夫,又是沈大夫。她一进府就住进了东院,天天没事就在王爷身边晃,实在是碍眼,偏偏王爷还待她很特别。
芙心一直都有股傲气,此刻被人夸两句,心里更是飘飘然,身上的疼痛也轻了不少。
“芙心,你有没有想过,多去王爷眼前做做事?”
自然是想过的,但她坏了规矩,已经是低等侍女了,如何还能在王爷眼前做事。
她苦笑道:“陆小姐,奴婢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怎么没机会?你如今虽是被罚了,但依我看也是暂时的。你们跟着王爷来北陵,情分怎么也比沈大夫强吧。”
芙心略略一想,觉得她说的有理,“那……奴婢该怎么做?”
陆琪玥将金创药塞在她手里,“你只需要好好养伤,然后,和我一起,把沈大夫赶出去,只有她离开了,你才有机会。”
芙心攥紧手里的药瓶,暗暗想,她如今这样,都是沈大夫害的,如果她不来王府,也就不会有今天。
陆琪玥出了屋,立马拿着手绢拂了拂身体,方才在下人住的屋子里待了那么久,她只觉得这身衣服都不想要了,“待会儿让人去给我做一身新的衣服。”
侍女道:“是,小姐。对了小姐,那瓶金创药,真的送给那贱婢了?”
“哼,药堂随便买的而已,那贱婢没见过好东西,真信了是什么上好的药。”陆琪玥嗤笑一声。
不过是个棋子,用完就扔,她才懒得给她们什么好东西,就连之前给那几个丫鬟的发簪,也不过是她放在角落里许久不用的旧款式。
左不过是一些低贱的人,也不配用好东西,想到她们接过东西时那感激的表情,陆琪玥就忍不住洋洋得意。
可下一瞬,她又想起了那个沈大夫,勾起的笑容旋即垮下,配上漆黑的眼珠,白日里也有些可怖。
35. 道歉
半夜,沈予棠睡得迷迷糊糊,隐隐约约听见门外院子里有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但她很快就又睡去了,心道可能是野猫吧。
第二日,她推开房门,准备迎接第一缕暖阳,惺忪的眼睛却不小心瞥见了地上的一摊土,植物的根须还牢牢抓着泥土。
是那盆海棠花,楚景淮送的。
水粉的陶瓷花盆已经碎裂成几片了,沈予棠这才想起昨晚那声响动,看来那就是花盆落地的声音了。
这院子里以往从来没来过野猫,况且这花盆也是有重量的,也没有放在高处,野猫应该也不至于把这它撞到。
“你在看什么?”叶儿的声音传来,她面露奇怪的神色,“这花怎么回事?看着像是被人摔碎了。”
被人摔碎……沈予棠愣了一下,的确有可能。
“看起来换个盆还可以重新栽进去。”她想了想,“会不会是陆琪玥干的,她昨天也算是被打了脸,所以就来报复你?”
沈予棠下意识皱了下眉,这幼稚手段的确是她能干出来,昨日找人在药室搞破坏,晚上又来砸花盆,但她还是说:“要真是她,她自会露出马脚。”
叶儿把碎瓷片捡起来,道:“走吧,今日不知她又想干嘛,说请你去正厅那边用早膳,王爷也在那儿。”
沈予棠这才发现叶儿今日没带膳盒来,心说陆琪玥怎么整日没个消停。
她回房把香囊揣进袖袋里,省的楚景淮等会儿又问,这么丑的东西,他非要要,那她给就是了。
沈予棠到正厅时,陆琪玥正坐在位上,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菜。楚景淮坐在他平日经常坐的位子上,神色淡淡,懒洋洋地似乎在走神。
“沈大夫,你来啦。”陆琪玥走近,牵起她的手,“快来坐下,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便叫厨房做了些常见的菜式,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说这话时,她全程牵着沈予棠的手,语气很是热切,仿佛她们俩是什么很亲近的好姐妹。可昨日,她在背后给沈予棠使绊子的事才被人捅出来。
沈予棠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的抽离开,笑笑,“陆小姐费心了,我很喜欢。”
她又转身招呼楚景淮,“景淮哥哥,我记得你爱吃紫苏粥,正好近日天气闷热,紫苏粥最是清凉解暑了。”
侍女接话,“王爷,我们小姐知道你爱吃这粥,特意早起,在厨房亲自熬的呢。”
陆琪玥状似害羞,捏着手帕,遮住红唇低低笑了两声,面上也浮出浅浅的红晕。
楚景淮径直走到沈予棠旁边,落了座。陆琪玥紧接着坐在他身边,楚景淮坐在中间将她们隔开。
沈予棠拿起筷子,夹了个水晶包,咬下小小一口,就听陆琪玥的声音。
“沈大夫看着可真像大家闺秀,不知道的还以为专门向嬷嬷学过呢。”
被人直盯着吃东西的感觉不怎么好受,沈予棠放下水晶包,拾起小瓷勺,舀起一小勺粥,没有理会陆琪玥。
可楚景淮却突然开口,道:“食不言,寝不语。”
沈予棠,“……”
之前和楚景淮一同用膳时,他不是还跟她和薛集聊得很欢吗?怎么这会儿讲起食不言的规矩了。
沈予棠手放在桌下,小小地扯了一下楚景淮的衣袖。
“怎么了?”
沈予棠有些尴尬,嘟囔一句,“没什么。”后就埋头吃粥。
楚景淮余光瞥见她耳廓的粉色,嘴角微不可查的勾了一下,“别光吃粥,这些小菜味道也不错。”
沈予棠就算不看陆琪玥的脸,也知道她此刻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她说话楚景淮就说食不言,但自己却和别的女子说个不停。
“景淮哥哥……人家也想吃水晶包,太远了,你帮我夹一个吧。”陆琪玥勉强稳住自己娇甜的声音。
餐桌安静了一瞬,楚景淮道:“有侍女布菜。”
这下她彻底崩不住了,嘴角抽搐了两下,一桌美味登时变得索然无味,有些后悔把沈大夫叫来,都怪侍女说什么把人叫来,显得自己大度有礼,是大家千金的风范,说天下男子无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结果这沈大夫非但不像山野村妇,反而一举一动皆像是宫里嬷嬷手把手教出来的,连她都差点被比下去。
想到这里,心中的郁气又翻涌上来,看着侍女夹进碗里的水晶包,她不轻不重的放下了筷子,发出一声脆响。
这声音和沈予棠昨晚听见的声音很像,使她下意识抬眼看向了陆琪玥那边。
“沈大夫,我这边有什么吗?”
“没什么,陆小姐,只是方才那声响,让我觉着耳熟罢了。”
陆琪玥正在气头上,说话前根本没过脑,脱口而出,“不过是普通的声音罢了,耳熟也正常,不知沈大夫在哪里听过?”
“昨晚,我迷迷糊糊间听见院子里有一声响,今早起来看,我院里的花盆倒在地上,直接碎了。”她随意的看向陆琪玥,继续道:“想来是被野猫撞的。”
楚景淮听罢,微微蹙眉,“我送你的那盆花棠?”他记得,沈予棠院子里只有一盆花。
“嗯,就是你送的那盆,只是盆碎了,花还好。”
“野猫应该撞不倒。”他当时让陈明搬去东院,陈明还说了一句盆有些重,沈大夫日后不方便移动花盆。
陆琪玥语调微微变了点,“兴许是野狗吧,有些狗力气挺大的。”
“狗?王府里怎么会有野狗?”
野猫步子轻,且体型小,跑进来并不奇怪,但野狗动静不小,定是会被人发现的。
陆琪玥夹起水晶包,放在嘴边,还没咬下,便又放下,“我觉得就是野狗吧,你那花盆是白色的,晚上看着显眼,又摆在地上,狗可能觉得是什么发光的大珠子……”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面色一变,陆琪玥的侍女更是将慌乱写在了脸上。
沈予棠语调迟疑,“陆小姐……你怎么知道我那盆花在地上?这花是我昨夜睡前才和叶儿一起搬到地上的,只因我们要在石桌上晒菊花瓣。”
陆琪玥现下也知道自己说漏嘴了,眼神四处躲闪着,不敢和他们二人对视。
“我……我之前去找景淮哥哥……”
楚景淮眯了眯眼,冷道:“那已是几日前了。”
陆琪玥心下乱成一团,紧张心虚下,她也无法作出反应,结结巴巴说不明白。
“陆琪玥,你若是还不说出实情,本王就让陆大人来亲自问问。”
陆琪玥是娇纵无比,父母也溺爱她。但在楚景淮这里惹了麻烦,陆大人虽然不会怎么惩罚她,但肯定也会接她离开王府。
她几年才能见景淮哥哥一次,自然是不愿意把她父亲闹来。
“景淮哥哥……是我,是我做的,我昨夜想去看看你送给沈大夫的花,这才不小心摔碎了花盆。”
楚景淮眼神更冷,“陈明,派人去叫陆大人来接人。”
陆琪玥猛地站起身,挡在陈明面前,又急忙和楚景淮说:“别!景淮哥哥,别叫我爹来,我说……”她咽了咽口水,道:“是我和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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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摔碎的,我就是不想看见那盆花。景淮哥哥,你都没送过我东西,凭什么送给她呀!”
楚景淮不想听她多说,“道歉。”
“景淮哥哥……”
陆琪玥这种心高气傲的大小姐,要她和沈予棠道歉,恐怕比要她命还要难受许多。
可一看到楚景淮疏离到冷漠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沈大夫,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陆琪玥是那种长相偏甜美的女子,杏眼圆睁,樱桃小口,声音也娇滴滴的,此刻因丢脸伤心,眼眶泛着泪光,看起来很是惹人怜爱。
沈予棠心里暗笑,她可不会信陆琪玥的鬼话,现在好好道歉了,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
“无妨,想来陆小姐也是一时糊涂。”
陆琪玥的父亲是南巍中书令,在朝中也有一席之地,想来以后楚景淮回南巍还要他的助力,如果现在就让陆大人心里结下梁子,对楚景淮以后不利。
想到这儿,她心里又有些发闷,将来楚景淮回南巍,会娶王妃吧,南巍皇帝肯定不会允许他娶别国女子。
吃完最后一口粥,她站起身,“王爷,陆小姐,我就先告退了。”
楚景淮一愣,抬眼看她的背影,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叫他“王爷”。
又见她转身,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香囊。
楚景淮上前两步,接过香囊,放在手心里,看到上面有一个绣得歪歪扭扭的“淮”字,实在是可爱极了。
他勾了勾嘴角,“多谢。沈大夫,安神香囊是不是要每日佩戴,才能发挥作用?”
“嗯,最好每日佩戴。”沈予棠丢下一句话。
香囊握在手中,仿佛还有沈予棠的温度,楚景淮把香囊别在腰间,之前叶儿说,沈予棠还做了个粉色的。
“景淮哥哥,我也先告退了。”
陆琪玥怕自己再不走,就要在楚景淮面前暴露真面目了,说完后便匆匆离去了。
*
西院。
陆琪玥刚进屋,就随手抓起一个东西砸在了门上,烛台和门猛力碰撞,发出“哐当”一声响。
她满脸怒色,突然转过身,一巴掌扇到了贴身侍女脸上,侍女连忙跪在地上。
陆琪玥又踢了她一脚,旋即像是终于发泄了怒气,靠坐在榻上。
“让爹爹派人去查那个沈大夫。”
一个没背景的大夫,怎么可能懂那么多礼数。她今天看得明白,她用膳时,一举一动,都是宫里的嬷嬷才会教的东西。
她皱起眉,忽然想到,她好像还不知道那个沈大夫的名字,府里的人也只叫她沈大夫。
她居高临下地瞥向跪着的侍女,看到她脸上的红痕,觉得这痕迹要是在沈大夫脸上,肯定更让她欢喜。
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去问芙心那个沈大夫叫什么。”
“是。”
侍女动作快,很快就问了回来。
“小姐,芙心说府中做事的人都不知道沈大夫的名字,就连叶儿也不知道。”
陆琪玥手撑在下巴上,觉着这事有蹊跷,一个北陵的大夫,就这样住进了东院,懂那些高门贵女才学的礼数,还从不提自己的名字。
“北陵有没有哪个官员姓沈?”
“小姐,这……奴婢不知。”
陆琪玥本也不是在问她,“得了,你先下去,这种事问问爹爹就行了。”
这沈大夫一个北陵人,去哪里不行,偏偏跑到景淮哥哥府上做大夫,肯定有问题。
36. 暴露
自那日道了歉,陆琪玥倒是安分了,每日除了逛街就是就是待在自己院子里,楚景淮搬出陆大人这招很是奏效。
“小姐,老爷那边有消息了。”侍女轻声进了屋。
陆琪玥坐起来,示意她继续说。
“来的人说,北陵的官员家只帝师一家姓沈,但帝师几月前已经亡故了,他家的女儿名唤’予棠‘,出殡那日当着全家人的面跳河自尽了。”
陆琪玥听说过这位帝师,当时北陵皇位越过了几位年纪稍长的皇子,落到了年仅十一岁的七皇子头上,这事南巍那边也有耳闻。
而七皇子能坐稳朝堂,则和他身边的帝师沈文年分不开关系。据说这位帝师文采斐然,入朝虽不算长,但其政见却让先帝无比欣赏,短短时间,就已经能和左相平起平坐了。而且还听说,先帝临终前,让帝师一定要辅佐年幼的新帝。
若是他家的女儿,能得宫里嬷嬷的教导,那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
如若沈大夫真是帝师之女,又为何要跑到淮安王府来。
“还打听到什么?”
她这几日派了不少人去打探消息,芙心决定帮她做事后,也变得知无不言。
“小姐,芙心说,她曾听闻,帝师的女儿和北陵的荣王殿下似乎关系匪浅,以前京城都觉得两人最后会成婚。”
陆琪玥会想起那日在宫里见到的那男子,似乎就是这位荣王殿下,人长得俊朗,但却比不上景淮哥哥。
况且,她早听王府的人讲过,这荣王一直以来都针对景淮哥哥,时常派人监视王府。
荣王和那沈予棠关系如此特殊,若是沈大夫就是沈予棠,那她出现在王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陆琪玥思索片刻,露出一个笑来,不管她有什么目的,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
楚景淮正把玩着香囊,好奇沈予棠为什么字写得很好,但绣出来的字却像毛毛虫在爬。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景淮哥哥,琪玥几日没见你了。”她拿出一枚玉佩,“今日是来送这个的,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她试探着问,生怕从男子脸上看到不耐的表情。
好在楚景淮的表情始终淡淡的,“我平日不常佩戴玉佩,你留着自己用吧。”
陆琪玥愣了一下,垂首看着手里明显是男子款式的玉佩,眼底有些失落,旋即她眼睛一亮,抬起头。
“景淮哥哥,你知道沈大夫的来历吗?”她说,“我有些好奇她为什么医术那么好,能留在府中。”
楚景淮身体的事情只有府里少部分人知道,陆琪玥只知道他病了一段时间。
“我那日见她行为举止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就找我爹爹打听了一下,他说北陵官员姓沈的只有帝师一家,刚好那家就有个女儿,叫沈予棠……”
楚景淮开口打断,“你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回院子吧。”
“我……我是想说,万一沈大夫就是沈予棠,那她待在府上,很可能是别有目的。”见楚景淮转身离去,她快速道,“毕竟,我还听说,那个沈予棠和荣王关系匪浅……”
楚景淮进了屋,身影消失在她眼前。
但她难得没有生气,而是静下心来想想,景淮哥哥好像对她说的话没有一点惊讶,也没有要去查的意思。
除非,他早就知道了。
*
沈予棠无奈自己现在好像成了双面间谍,今日是上次和李成连约好的见面的日子,她想好了借口,现下也没有太慌乱,独自一人出了府。
西侧院,侍女跑进屋,凑在陆琪玥耳边给她通风报信,“小姐,奴婢看见沈大夫出府了。”
“她一个人出去的?叶儿没跟着?”
“没跟着。”
陆琪玥想了想,道:“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她倒要看看,这沈大夫,究竟是不是沈予棠。
沈予棠来到约定好的酒楼,刘齐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他是李成连的亲信,对李成连一片衷心。
还是上回的雅间,李成连摇着水墨扇,见她来了,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可看她两手空空,李成连又微不可察的愣了愣,“予棠,东西呢?”
沈予棠杏圆的眸中,露出几分愧疚的神色,“王爷,我很抱歉,楚景淮的书房外一直有人把守,我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机会进去。”
她把准备好的借口说完,抬眼打量着李成连的神情。
不出所料,李成连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后又似可惜似安慰道:“无妨,你不用道歉,是我没考虑周全。楚景淮的书房连我的人都进不去,更何况你一个女子。”
他转过身沉默了一会儿,又面带关切地转过来,“予棠,上次给你的匕首和木哨子你一定要收好,等时机成熟,我就带你离开。”
“嗯,我都好好收着。”
他们在酒楼用了午膳,期间多是李成连在说话,提了几句前几年他们相识的事情,沈予棠兴致缺缺,想着有空去找姜霖吃茶。
面对李成连时,就只给出一些简单的回应,倒是和她以前的模样差不多,李成连也没有起疑。
而这一切,都被陆琪玥听进了耳里。
酒楼二层全是雅间,每间都配有一个露天的走廊,陆琪玥躲在走廊柱子后面,刚好能把李成连沈予棠的声音收入耳。
她捏紧衣袖,有些忍不住笑意。
“好你个沈予棠,果然被我抓住了把柄。”
她带着侍女迅速回到了王府,却是往东侧院奔去。
“小姐,这不是回咱们院子的路。”
陆琪玥翻了个白眼,继续急匆匆地走,“你方才是耳朵聋了吗?没听荣王说沈予棠有一个匕首,还有个木哨啊,那东西绝对是用来害景淮哥哥的,我去找出来,不就坐实了她的罪证?”
她现在心情极好,已经在脑中预想楚景淮和沈予棠翻脸的场面了,也就懒得在这不会说话的丫鬟身上浪费时间。
叶儿并没有在东院,陆琪玥环视了一圈后,大摇大摆进了屋子。
“你去翻衣柜。”她指使侍女,自己则走向了桌案。
沈予棠的桌案收拾得很整齐,一眼看过去,有没有匕首显而易见,陆琪玥侧身看向书架,入目的全是一些医书。
房间都快找遍了,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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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匕首,陆琪玥有些心烦意乱。
现在只剩下床铺没有找过了……
侍女翻找衣柜无果,扭头正看到陆琪玥想去翻卧榻,犹豫了一瞬,还是小声开口。
“小姐,这……不太好吧。”
陆琪玥心里也有些挣扎,翻人卧榻这种事,她以前在家再放肆也没做过。但她转念一想,现下把沈予棠赶走,比什么都重要。
“你去门口守着。”说罢她就福下身子,在床上摸索着。
忽然,她在靠近墙壁的那侧摸到一块硬物,陆琪玥顿止了片刻,稍稍用了些力气,顺着硬物的形状摸着。
是匕首。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把床铺的棉絮掀起来,入目的果然是匕首,银色匕首正泛着冷光,旁边则是一支小小的木哨。
陆琪玥将两样东西拿出来,也不管乱糟糟的屋子,直直朝外走去。
“陆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叶儿的声音。
她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们,叶儿垫脚往屋里看去,眼中的疑惑登时转变成怒气。
“陆小姐,你这是干什么?随意进出他人院子,还乱翻东西。”她伸手关上门,“我这就告诉王爷去。”
陆琪玥嗤笑出声,“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去,我要让景淮哥哥看清那女人的真面目。”她笑着看向叶儿,晃悠着手里的匕首,“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嘴里的沈大夫就是北陵帝师的女儿,沈予棠。”
看着叶儿逐渐怔愣的表情,陆琪玥满意地转身,迤迤然离开了。
*
陆琪玥到书房外时,楚景淮正在想他要送沈予棠什么东西,思绪被外面的声音打断。
陈明一脸为难凑在门口,伸出一个脑袋,“王爷,陆小姐说她有急事找您。”
楚景淮蹙着眉头,放下还没翻开的书,起身信步朝外走去。
陆琪玥见他出来,几步上前,像献宝一样拿出匕首和木哨。
“这是什么。”
“景淮哥哥,这是我从沈大夫屋里找出来的。而且我今日在酒楼,刚好看见她和荣王在一起。”
楚景淮瞥向那把匕首,刀鞘上刻着个“荣”字,还真是李成连的东西,他眼神愈发冷。
“更可怕的是,我还听见荣王让她找什么东西,说是在你书房里。”她说,“景淮哥哥,这个沈予棠果然有问题。你说,她是不是荣王派来的……”
“你回去吧。”
楚景淮想说,“她不是。”但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关于沈予棠和李成连的那些传闻,一点一点从尘封记忆里钻出来。
他拿过匕首,不再理会陆琪玥,重新回了书房。
楚景淮背靠在椅背上,随意慵懒地看着手里的匕首。匕首不大,是很适合女子用的大小,刀鞘和刀柄上都刻着精细的花纹。和陈明用的那种粗略的款式不同,这把看起来像是特意打造的。
握住刀柄将匕首抽出来,寒光顺着匕身一点点渗透出来,映出楚景淮的一双冷眼,匕身中线直指旁边的“荣”字印记,似是在炫耀什么。
楚景淮把匕首扔向一旁,不再看它,墨色眸子蕴出更浓重的黑。
37. 误会
沈予棠回府时,总觉得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让她惴惴不安。
天色沉沉的,在持续数月的艳阳里,显得格外凄凉,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远远便瞧见叶儿站在王府门口,似是焦急地向她的方向张望着,见她走近,叶儿直接朝她奔来。
她喘着粗气,嘴里断断续续道:“你……你终于回来了,陆琪玥她不知从你房里拿了什么东西,现在已经去找王爷了。”
沈予棠一怔,终于知道不安从何而来,她屋里能让陆琪玥拿着去找楚景淮的,除了匕首还能是什么,那匕首上还明晃晃刻着个“荣”字。
她皱着眉,跟着叶儿先回了东院。
沈予棠先是检查了小木箱,发现木箱还好好的,松了半口气。随后扫了一眼床铺,认命般闭眼叹了口气,道。
“叶儿,我现在去书房,事情总要说清楚。”
叶儿张了张口,又犹豫着闭上。
“你是想问,我的身份吗?”
事情瞒不下去,沈予棠也不想继续装糊涂。
“我已经知道了,你叫沈予棠,是帝师的女儿。我也知道你和那个荣王的事情,也看到了匕首上的字。”她沉默了一瞬,抬起眼,直直看着沈予棠,“但是,我不信陆琪玥说的,我不信你是为了害王爷才来这里的。”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沈予棠眼眶有些发热,喉咙哽了一下。
看着叶儿坚定的眼眸,她回想起几月前,她刚到王府,那时眼前的小姑娘还对她抱着警惕,说话做事都是不情不愿的。可现在,她却能对着她一个身份敏感的北陵人说她相信自己。
沈予棠对她笑笑,“谢谢你叶儿。”
*
书房外还和往日一样,门口只有陈明守着。
“沈大夫……”
“麻烦陈大哥通传一声。”她语调轻柔。
她和李成连之间没什么,也没想过要害楚景淮,沈予棠在心里反复说着。但她就是没由来的紧张,不想看到楚景淮冷淡的眼神,不想面对他的质问……
“沈……沈大夫,进去吧。”陈明犹豫了片刻还是叫她沈大夫。
对他点了点头,沈予棠面上平静地进了书房。
没有再像之前的随意,她进去后,只是站在桌案前的空地上,等着楚景淮说话。
可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都没有开口,只看着手上的书,似是不知道她来了。
周遭环境安静得可怕,沈予棠直直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那人终于开了口。
“怎么不去坐下?”
平静冷淡的语气,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她还是感觉出来,有什么东西悄然变了。
侧头看了眼窗边的座椅,沈予棠缓缓迈开步子,却在福身坐下时,因楚景淮再次开口,踉跄了一下。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予棠压下内心的慌乱,下意识抬眸看他,可楚景淮还是垂着眼睫,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她心中一滞。
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自己来做什么,他明明是知道的,如今却要反问她。
然而她也不能在这儿干坐着,沈予棠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把视线瞥向一边,道:“我和李成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此话一出,书房内又安静了,窗外偶尔传来一声鸟叫,却没有划破这种诡异的气氛。
沈予棠一直看着地上的织花地毯,令人舒适的蓝,配上花鸟纹案,清俊脱俗,周围一圈工字纹,又添上一抹庄重,像它的主人一样。
楚景淮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开口,“我想的是什么样?”
问题又被抛回来了,好像自她进书房开始,主动权就掌握在楚景淮手里,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从匕首被发现,从李成连找上她,从自己在意楚景淮的时候……
沈予棠余光扫见左侧有什么亮光闪过,微微抬眼,正瞧见楚景淮慵懒地侧靠在椅子上,手上拿着那把匕首,指间微动,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
她闭了闭眼,“楚景淮,你能不能别这样……”
这句话算是打开了口子。
楚景淮眯着眼,放下书,抬头看着沈予棠,眸中浓黑一片,像是要把眼前这个女子看穿,半晌,他移开了目光,拇指在匕首尾端的玉石上反复打圈摩挲。
“这柄匕首不错,看得出来挺用心。”他语气慵懒,然而在最后两个字时却加重了语气,暴露了并不平静的情绪。
“怪不得你这么珍惜,甚至放于卧榻之上。”他又说了一句。
沈予棠被哽了一下,她是放在床上了没错,但那是因为别的地方没处放。她想到这里就有些后悔,她应该早些时候就告诉楚景淮这件事的,但王府里李成连的人还没被找出来,她也不敢贸然暴露。
“这事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提前告知你。”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上前几步,“但我并没有帮李成连做事,只是他找上我,我才……”
“只是他找上你,你就想起了和他以前的那些事。”楚景淮冷声打断她。
沈予棠愣了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男子哼笑一声,偏过头不想看她,“听闻你今日和李成连在酒楼,可是同饮一杯酒,颇为亲密。”
沈予棠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从看到他冷淡嘲讽的神情,便压抑在心底的委屈,终于忍不住涌上来,她的眼眶蓦地红了。
她语气有些急,“别人这么说,你就信了?”
“陆琪玥在酒楼亲眼目睹你和李成连一起,本王只需派个人去问问,就能知道真假。”
陆琪玥?原来如此,陆琪玥在酒楼看见她,随后便回府找到那把匕首。然而楚景淮,他明明知道陆琪玥的脾性,却还是选择相信她。
楚景淮继续道:“沈小姐闲情雅致,一面绣香囊,一面又与人共饮……”
沈予棠不可置信,她以为,她送出那个香囊,楚景淮就能明白她的意思,然而他却明里暗里说她脚踏两只船。
再开口时,声音就有些哽咽,“楚景淮,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
面前的人一怔,飞快扫了她一眼,还是冷声道:“那你要如何解释,你与李成连不止见了一次面!”
“我上次与你说过,怀疑府上有李成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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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提本王都快忘了,本王当时信你,派了人去查,但事实上是,府里的人都没问题。”他起身走近她,手里还攥着匕首,“方才本王细细想了,貌似从你找上本王,进入王府开始,李成连的人就对隐匿在王府周围。”
“你是想说,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帮李成连?”沈予棠脑袋发疼,有些站不稳。
见她不舒服,楚景淮下意识伸手想扶她。沈予棠却往后一退,躲开了他的手。
楚景淮暗嘲自己不自量力,眼前的女子心里恐怕从来都没有他。
“是,无论是戏楼,寺庙还是宫宴,次次都有李成连的手笔吧。我居然,被骗了这么久。”
沈予棠头痛得紧,被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刺痛,“好,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她就朝外走去。
“等等。”
楚景淮拿出香囊,“这个,你拿走。”
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指尖泛起白色,她咬咬牙,道:“不用麻烦了,直接扔掉吧。”
旋即转身离去,身后的人也没了言语。
忽然,她听见衣物被划破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微不可察的闷哼。
顾不上头痛,她连忙回身,入目的场景令沈予棠愣怔在原地。
匕首穿透衣物,没入了胸口,刺眼的血红大股大股顺着刀尖涌出。鼻尖隐约能闻见铁锈味,沈予棠忍着痛,大步跑过去,扶着楚景淮,语气急切。
“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你等着,我去拿东西给你包扎。”
陈明听到声响,顾不上规矩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陆琪玥。
“王爷!快来人!”
陆琪玥挤开她,吼道:“走开!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现在又在这里假惺惺做什么!”
“现在最要紧的是他的伤……”
话音未落,楚景淮就挥开了她的手,垂着眼一言不发。
“景淮哥哥,来,我扶你回去。”
陆琪玥和陈明搀扶着楚景淮离开了,情况紧急,谁也没分给沈予棠一个多余的眼神,宫里请来的大夫迅速被他们迎了进去。
沈予棠独自站在空旷的正院里,注视着房门。
“沈大夫。”叶儿走到她身边,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沈予棠愣了愣,这个问题她还没想过,“还不知道,总之,天下那么大,总有落脚的地方嘛。”
收拾好行李,叶儿帮她打开后门,“沈大夫,王爷的伤已经没事了,大夫说就是看着吓人,你放心吧。”
沈予棠笑笑,“嗯,那我就先走了。”
原本还想让叶儿帮忙照顾那株海棠的,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叶儿眼睛一红,抱了她一下,声音闷闷的,“再见,沈大夫,你一定要回来。”
“好。”
正院内,楚景淮一人在房里休息。
“王爷,沈大夫方才已经离开了。”她看了看楚景淮的神色,“是在得知您没有大碍之后,才离开的。”
“以后不必再提她了,你先下去吧。”楚景淮闭着眼假寐。
38. 送客
墨色天幕盖在头顶,不一会儿便稀稀拉拉下起小雨来。行人脚步匆忙,唯恐淋成落汤鸡。
这个时节的雨总是下得突然,只消片刻,天就像破了个洞,瓢泼大雨扑面而来。沈予棠离开王府时,并没有带伞,此时只能站在街边屋檐下,看行人来来往往。
店铺掌柜看街上不剩几个人,招呼伙计把店门关上。她的视线沿着街道飘向远处一整条街,一盏茶的时间,就只剩一家还开着门。
沈予棠眯眼定睛,那是同德堂。
同德堂是药堂,不管什么天气,都一定会开到亥时末。用姜霖的话来讲,那便是治病救人,风雨无阻。
沈予棠抬手遮住头,迈入了黑暗夜色,纷扰的雨幕中。
堂内小厮来禀报时,姜霖正准备沐浴,鲜嫩娇艳的花辫刚放入水,她皱着眉穿上外衫,小厮只说来人是个女子,可她认识的女子不多,总不能是予棠吧。
可她现在应该在那日那个男子府里才对。
沈予棠站在墙边等她,手里捧着杯热茶,正小口嘬着。
姜霖有些讶异,“予棠?你身上怎么湿成这样了。”
她这才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物,的确湿了不少,发尾也缓缓滴着水,看来用手遮雨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
看了眼外面仍倾盆的雨水,她无奈笑笑,“姜姐姐,看来今晚要求你收留我了。”
姜霖接过干帕子,给她擦水,“说什么呢,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扫了一眼沈予棠平静的神色,她还是没问什么,推着她去泡了个热水澡。
“客房还没收拾好,你先和我睡一个屋。”
沈予棠换上干爽的衣物,坐在桌前发呆,闻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点点头,眼睛不由自主看向烛台里飘摇的暖黄光亮。
“和我说说吧。”姜霖开口。
是在和她说话,沈予棠慢悠悠转向姜霖。
姜霖气笑了,她这样子一看就有问题。
好半天,沈予棠才道:“那日和我一起来的男子,姐姐还记得吗?”见姜霖点点头,她继续,“我和他之间,发生了点事,于是现在没地方可去了。”
少女声音轻轻的,像春天拂过面颊的微风。
姜霖一听不乐意了,撑着床坐起来,两步走到她面前,抓起沈予棠的手,“原来是个负心汉,走!姐姐去给你教训他。”
沈予棠想到了自己和姜霖的初见,年幼的她跟着母亲来同德堂,她无聊地在后院玩着纸鸢。那时正巧几个姜家的小男孩也在,许是看沈予棠年纪小,便想把纸鸢占为己有。
她那时候年纪太小,面对几个比自己高大的男孩子,纵使心里不愿,也难免露了怯意,鼻尖憋得通红。
忽然,高处砸下来一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砸得其中一个最凶的男孩嗷嗷叫,沈予棠抬头往上看,看到一个眉目机敏的女孩。
“你们几个!敢在我姜霖面前欺负人!”
这么多年过去,姜霖还是会为她出头。
可她拉住了姜霖的手,语调轻柔安抚着,“姜姐姐,我没事,事情一时说不清楚,但他不是负心汉。”
楚景淮或许不是吧,本来他们的关系也从来没明确过。
如今要说负心,她都没有立场。
见她坚持,姜霖叹了口气,作罢。
*
姜姐姐的床很大,就算睡她们两个,也丝毫不成问题,已是深夜了,沈予棠却睁着眼睛没有睡意。
除了她重生回来的那几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疲惫不堪却又强打精神的时刻了。
她之后又该如何呢?天下之大的豪言壮语说来容易,但她现在实则寸步难行。同德堂再出名,也只是个药堂而已,她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届时如果给姜霖带来麻烦,她愧疚难当。
屋外雨声未绝,冷风呜呜拍打在窗柩上,带着点儿雨水的腥味。
沈予棠轻轻翻了个身,看着窗纸处透进来的暗光。
不能给姜姐姐带来麻烦,要给章太医道谢,虽然另外一位需要道谢的人来不了了,但她自己该做的还是要做。
……夜里,沈予棠梦见陆琪玥拿着她送人的香囊,耀武扬威地丢进火里,说她不自量力,不知廉耻。而楚景淮,则一脸冷淡的看着她,最后拉着陆琪玥转身离开,仿佛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她。
沈予棠醒了,窗外天光大亮,雨水洗刷了万物的尘埃。瓦片屋顶潮湿透着黑,绿叶花瓣尾尖挂着晶莹水滴,仿佛一切都泛着新生。
姜霖陪着她去添置东西,眼中欣喜难掩,“今后有你陪着我,我的日子可算不孤单了。”
“姜姐姐,我瞧你每日都很充实啊,怎么会孤单?”沈予棠问。
姜霖每日起床后,便要巡查整个同德堂,保证经营不会出问题,之后还要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人多时还要帮着看诊。这些他以前便知道,只道姜姐姐厉害,却不料她也会觉得孤单。
姜霖可算找到人倒苦水,“你是不知道,我每日除了打理药堂的事,便是自己待着,我又没什么朋友,这下一定不能放过你,你得一直陪着我。”
沈予棠没想过一直住在同德堂,也不想骗姜霖,道:“姜姐姐,我之后准备好了便会离开的,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好。”
李成连的事,如果不能解决,她重生就毫无意义了。
“自从你家……你就一直藏着事。”姜霖牵起她的手,“你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姐姐帮你。”
姜霖心疼她,一个好好的千金小姐,现在却居无定所,“你昨晚那样狼狈可不成,好好照顾自己啊。”
沈予棠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昨晚她淋着雨,样子着实不太好看。但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狼狈,闻言笑笑,点点头应和着姜霖。
“今天淮安王府门口怎么那样热闹?”
沈予棠听见淮安王府,下意识去寻声音来源,只见一个小摊贩老板正和他的临摊交谈着。
“姐姐,先等等,我腿麻了。”她撒了个小谎。
姜霖扶着她站在一旁休息,那边的摊贩还在继续。
“据说是南巍使臣里的哪位大官,来接自己的女儿,那小姐在王府门口哭得梨花带雨嘞。”
沈予棠用脚想都知道那小姐是谁,当下也不想继续听下去,总归楚景淮的事都和她没关系了。
姜霖疑惑,“你腿不麻了?”
“嗯,不麻了,现在好得很。”
*
淮安王府大门外。
楚景淮淡淡看着眼前泪眼汪汪的陆琪玥,他昨日直接派人去告知了陆大人,让他一早便来接陆琪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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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早就能处理好的事,但陆琪玥得知后,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她先是装病,卧床不起,直到楚景淮把太医请到了门口,她才灰溜溜穿戴好,打开门。而后又是说自己东西丢了,非要去沈予棠住过的院子里找,楚景淮忍无可忍,直接让人把她驾到了大门口。
陆大人看到女儿上赶着的模样,也是气不打一出来,压着声音说了她几句。谁料陆琪玥竟然当众哭了出来,嘴里还说着几句不上相的话。
“景淮哥哥,你别赶我走,你是不是还喜欢沈予棠,她都跑了,你还喜欢她。”
“我可以学着她的样子,只要你别赶我走。”
……
如此种种,陆大人哪里还听不出来,自己女儿从小就心悦淮安王,纵然人家到了北陵,她也不放弃。但人家心有所属,自家女儿还上赶着,陆大人霎时老脸都要丢没了。
已经有几个随行侍卫低下头在憋笑了。
楚景淮脸更黑,围观的人要是听得仔细,知道沈予棠还没死,不知又要传出什么话来。
他愣怔了半晌,意识到自己还在想她,不由得冰冷气场更甚,眸中墨色低沉。
陆大人以为是陆琪玥惹火了他,连忙用力拉着她,往轿子上走。这一下,陆琪玥直接哭号了起来,嘴里不住喊着“景淮哥哥”。
哪家小姐会这样啊,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楚景淮开口,“陆大人,看来令千金还需再请人教导。”
陆大人哪还敢留在这里,匆忙应了句,“是是是,王爷,臣先告辞了。”
马车里,陆大人按捺不住火气,直接一巴掌呼上了陆琪玥的脸。
“爹爹!你做什么?”陆琪玥有些懵。
“我今日打醒你!你是什么身份,就敢在王爷府里闹。王爷纵然不受重视,但背后也是皇家。”
陆琪玥彻底懵了,她从小就跟着楚景淮了,从来没人对她这样说过,一时间委屈涌上来,又哭起来。
然而陆大人还没说完,“既然王爷已经有心仪的人了,你又何必贴上去,你看看今日王爷对你可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陆琪玥泪涌得更甚,爹爹说的这些,她如何不知道。
楚景淮不喜欢她,一点也不喜欢。
她心悦了多年的男子,他俊朗,尊贵,但他不喜欢她,他喜欢的人是沈予棠。
即便沈予棠帮着别人来害他,即便她人都跑了,楚景淮还是喜欢她!
她今日都瞧见了,他藏在袖中的蓝色香囊,原本她注意不到,但那该死的沈予棠,不知道放的什么东西,香气馥郁,她一闻便知道是那香囊。
昨日说要扔掉的香囊今日还好好藏在袖中,陆琪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陆大人还在一旁喋喋不休,但她已经没听他说的是什么了,“爹爹你别说了!”
指甲死死扣进了手心,陆琪玥恨得要死,以前的楚景淮,还会看她两眼,可现在因为沈予棠,他竟然直接将她赶走,连她留在西院的小熏炉,都一起打包送回了驿站。
这是让她以后也别来的意思。
“爹爹,你放心吧,我以后也不会再缠着景淮哥哥了。”
不缠着楚景淮,但也不会放过沈予棠。
陆大人松了口气。
39. 偶遇
“王爷,就这样把……陆小姐送走了吗?”陈明回想方才的情形,心里捏了把汗,王爷未免有点太不留情面了,毕竟陆大人还在啊。
楚景淮一个不带情绪的眼神扫过来,陈明怔了怔,讪讪闭了嘴,拍打了几下自己多话的嘴。
“王爷,属下错了。”
他这是在问什么,王爷和沈大夫昨日闹成那样,都没丢香囊,不明摆着心里还放着人家嘛。
他抬头看看楚景淮冷冽的神色,可沈大夫都离开了,他家王爷还有机会嘛。
*
“你说你要去拜访章太医?”姜霖大声道,“就是那个太医院一把手,当今天下被誉为医术圣手的章太医?”
早猜到她会激动,沈予棠笑笑,“那姜姐姐要陪我一起去吗?”
姜霖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就不去了,昨夜下了雨,今日来看风寒的人都快站不下了,我还得去帮忙呢。”
章太医今日休沐在家,看门的人认得沈予棠,没问一句就让她进去了。
“是你啊,烦请稍等一下,老爷正在煮茶。”小厮转身进屋通传。
不一会儿,章太医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丫头,进来吧。”
章太医给她斟上一杯茶,扫了扫她身后,语气严肃了点,“怎么就你一个人,那小子呢?”
沈予棠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小子”是楚景淮,神色恍惚。
章太医道:“怎么?和他闹矛盾了?”
沈予棠感慨章太医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好意思笑了,道:“也算不上什么事,太医,您瞧这个。”
她来时带了一份糕点,酒楼每日只卖十份,她去的早,抢到了一份。
章太医不缺珍贵药材医书,金银更是瞧不上眼,但唯独爱吃这雪梨菊花酥。
他果然眼中亮了,“难为你早起去买这酥,配茶将将好。”
雪梨菊花酥,酥如其名。香甜的雪梨配上清热降火的菊花,入口甜度适宜,再喝上一口茶,淡淡的苦味中和了这股甜味,清新爽口。
听着窗外的鸟叫,沈予棠放松下来,神色也有些困倦。
“老爷,门外来了个人,说自己是淮安王,来找您道谢。”护院喘着气来通报。
淮安王谁不知道啊,南巍质子嘛,可他跑来府上干嘛,此前也没听说他和自家老爷有什么交集。
沈予棠察觉章太医的视线,连忙开口,“没事的,我待会儿找个地方避开他就行。”
章太医这才道:“让他进来吧。丫头,你待会儿就去屏风后面。”
沈予棠打量了一圈四周,茶室不大,她和章太医所处的位置挨着水池,左右都没有可以遮挡的地方,唯有身后那扇屏风,找个角度还是能躲一躲的。
想来楚景淮也不会东张西望到处看。
高大男子的身影出现在花园拐角处,远远看着看着,居然有点陌生,可他们明明前些日子还在一个屋檐下。
沈予棠蜷缩蹲在屏风后的角落,从镂空雕花处看着楚景淮越走越近。
“章太医,晚辈先前受了太医的恩惠,今日特来道谢。”
语罢,陈明放下一个小木箱。
楚景淮道:“听闻太医喜爱医书古籍,这些都是晚辈从南巍收集来的,还请笑纳。”
他这算是送到点子上了,沈予棠悄悄看他。章太医对医书了解颇多,但现在他也被楚景淮拿来的书吸引了注意,想来是南巍那边的什么孤本了。
但章太医见识广,也不会被基本孤本冲昏了头,只是态度和缓了不少,“现在身体已经大好了?”
楚景淮规规矩矩回答,“是,多亏了太医给的药,晚辈如今脉象平稳,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老夫只是给了几株药草而已,药圃多的是。”章太医放下茶盏,“主要功劳,还是沈家丫头的。老夫以前和她母亲熟识,没想到她也继承了她母亲的医术,她今日怎么没同你一道来啊?”
楚景淮还没答话,但沈予棠却下意识身子朝前,有些想听楚景淮怎么说。
她还没来?楚景淮蹙起眉头,握着茶杯的手也不自觉加大了力道,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晚辈……”
噔——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木登倒地的声音,其中还夹着一道细不可闻的闷哼,在场几人都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沈予棠正和面前的蚂蚱对视着,甚至忽视了这声响动。那蚂蚱停在屏风上,离她不过几寸距离。
她发誓这是她见过的最大的蚂蚱。
沈予棠从小就害怕虫子,还在沈府时,每到夏日时节,府里都会撒上大量的驱虫药粉,就是为了不让小姐看见虫子。
楚景淮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看向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第三杯茶。
低声哼笑,原来她来了的。
“太医,容晚辈去看看,怕是偷跑进来的野猫,若打翻东西可就不好了。”
说罢他便起身几步走了过去。
章太医,“……”
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方才还知礼守礼,怎的突然间在别人家如此放肆。
眼看已经来不及阻拦了,章太医索性给自己又倒了杯茶,一口闷了。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
屏风后,沈予棠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已经心如死灰了,她现在避无可避,然而比起楚景淮,眼前的蚂蚱显然更可怕。
楚景淮缓步走到屏风后,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的沈予棠。
嗯,晶亮的,泛着绯色的眼角,隐隐带着点泪光,哭什么?
顺着她恐惧的视线看去,楚景淮了然。
一只,很大的蚂蚱。
他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故意放任那只越爬越近的蚂蚱。
“好久不见,沈小姐。”
沈予棠被点名,却只低着头不搭理来人,她觉得自己此时太过狼狈,偷偷躲在屏风后,还被一只蚂蚱吓得腿软。
而且,她不想见楚景淮,先前连刀子都动了,现在又来装没事人。
气氛安静地诡异,只余茶杯茶托相碰撞的叮当声。荷叶上一滴露珠滚落入水,青池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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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棠都不想看他了,意识到这点后,楚景淮墨色的眸子浓黑一片,他面无表情蹲下身,即使如此,还是以一个俯视的姿态,嗤笑出声,挑起沈予棠的下巴,让她被迫看着自己。
沈予棠这个动作很不舒服,手腕也添油加醋地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那只蚂蚱不知为何,就朝着她直直爬过去。她想往后躲,但楚景淮捏着她的下巴,察觉她的动作后,力道还大了几分。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接触?”连碰她一下,她都要躲,还真是对李成连一往情深。
疼痛和恐惧交织,沈予棠没有余力思考他的话,因为蚂蚱已经要顺着屏风爬上她的手臂了!
楚景淮到底发什么疯啊。
“你放开我。”她小声开口,娇滴滴的音调,藏着委屈。
楚景淮瞥了一眼她的手臂,下意识想把蚂蚱弄走,又想到她帮着李成连的事,另一只手强硬地揽住她,不让动一分一毫,眼睁睁看着虫子往她手臂上爬。
“不过是一只虫子,沈小姐别怕。”他幽幽开口,“沈小姐都敢当卧底,怎么还会怕虫子。”
他果然是故意的!楚景淮就想看她出丑。
沈予棠此时怕极了,偏偏楚景淮还加重了力度,她现在连手臂都动不了。人在极度恐惧下,会下意识寻求他人的帮助,她把头埋进楚景淮怀里,即使她的危难就是楚景淮带来的。
他们的动作极尽暧昧,但楚景淮眼里却是一片郁色。
“呜……楚景淮,你别这样,别这样……”
怀里的人呜咽出声,如同一根尖细的针,直直扎进楚景淮心头。
蚂蚱被人迅速扔到水里,沈予棠还在他怀里小声流泪,惹得他心里疼痛一片。
终于伸手环抱住她,沉沉道:“没事了,没有虫子了。”
我很抱歉,不该吓唬你。
沈予棠这才擒着泪眼抬头,蚂蚱已经不见了,她理智回笼,从楚景淮怀里出来。
“嘶——”手腕好疼,看来是一开始摔倒扭到了。
“别动,我扶你起来。”
沈予棠也不逞强,就着他的搀扶站稳,旋即才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
楚景淮一愣,自嘲笑笑,就见她欠了欠身。
“多谢王爷。”
客气有礼得像陌生人,他想到了那些在宫宴里遇见的女子。
章太医不知什么时候去池边喂鱼了,两人一路无言地走过去。
“章太医,劳烦您给她看看手腕。”楚景淮说,“晚辈府中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了。”
话音落下,他就转身离开,背影有几分难掩的难过,然而沈予棠并未转身看他。
过了一会儿,章太医才笑道:“好了,他已经走了。老夫看看你的手。”
手腕已经肿起了,轻轻一碰疼得她一缩。
“敷点药就成,今日注意休息。”
“嗯。”沈予棠始终闷闷的,楚景淮今日实在是又坏又恶劣,还害她在章太医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糗,沈予棠在心里又给楚景淮添上了一笔,想着日后有机会非要让他还回来才行。
40. 梧镇
沈予棠看了看被细细包扎的手腕,犹豫了一会儿,开口,“章太医,其实我今日来,除了道谢,还有件事。我过段时日打算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看看。”
其实她打算去边地,去接近南巍的地方看看。
李成连用梦徊草害人,而她以前便听闻,南巍有群毒医,极擅长制毒,就算用一般毒性的东西,他们也能炼制剧毒。
传闻可能有夸大的地方,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要去探探究竟,而且,那群毒医,就隐居在山里,边地的陵云山,或许可以从那里开始。
章太医有些担忧,“你一个女子,独自去别的地方,可不容易啊。”
“您放心。”她说,“我有办法。”
……
姜霖围着她转了一圈,眼里笑意止不住,“你说的办法,就是扮男装?”
沈予棠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胡子和一些伤疤,牢牢贴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甚是满意。
“姐姐不觉得,这样看起来完全就是男子吗?”
姜霖手放在下巴上,闻言也是点点头,以示认同,“确实,要是不认识你,我肯定看不出来。只是,你一个大家千金,从哪儿学的这些东西?”
沈予棠愣了愣,旋即释然地笑,道:“以前自是接触不到,可现在不是境况不同了嘛,有些东西自然而然就接触到了。”
“那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姜霖说,“同德堂的木牌,你收好,走到哪里都能去分号落脚。”
告别了姜霖,沈予棠便一路朝着南走,期间不管是住店还是吃饭,都没人怀疑过她其实是女子,只道这俊俏小公子长得秀气白净。
甚至热情的客栈老板娘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她,“沈小公子,要不你就留在这儿吧,我女儿今年十七,我瞧你们哪哪都很般配,我这间客栈以后就由你们打理。”
吓得沈予棠连连摆手拒绝,她的女儿的确十七年岁,人也生的娇俏可爱,见着她之后小脸一红。
可她是个女子,如何能娶得别的女子。
老板娘热情似火,拽着她的手臂,向她展示了早早就备好的婚房。
“沈公子,来看看婚房,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你尽管说。”
那架势,仿佛“沈公子”已经答应了。
沈予棠第二日天不见亮,早膳都没用,就背着小包袱悄悄从客栈后门离开了。
老板娘找不到沈公子,被邻里笑话了一通。
“周掌柜,人家公子不想和你家攀亲,都被你吓走了。”
周掌柜红着脸斥他,“滚滚滚,他瞧不上我家,有的是好公子瞧得上,没眼光的走了就走了。”
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笑。
沈予棠脚程快,几日过去,已经到了尚京城南面的梧镇,再往南走,还要经过一座小城,三个村镇,方能接近边地。
梧镇虽然是个镇子,但因为离京城近,这几年镇上的年轻人都乐意去京城做活,工钱翻了几倍。渐渐的,镇上的人就越来越少,如今留在这里的多不过是老幼妇孺。
眼前是一片苍凉景象,不知是不是她来的时辰不对,总之街上只开着三两家小商铺,也没什么人。
入秋后的干叶散落在石板路上,被秋风一吹,在空中打着旋儿。
沈予棠拢了拢包袱的带子,看了眼天色,还是决定在镇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落脚处。
然而来回走了两圈,别说酒楼了,连小客栈都不见一家。同德堂的木牌,但这种小地方,也是一点用也没有。
“这位公子,你是要住店吗?”
沈予棠转身,然后低头,看见一个到她腹部高度的小男孩。
她蹲下身,“小朋友,你知道梧镇哪里有客栈吗?”
小孩眼睛一亮,“我家就是!就在对面啊。”
对面?沈予棠抬眼,在对面一排门窗紧闭的店铺间来回扫视。
小孩看不下去,直接牵起她的手,朝正对面走去,然后推开门缝,露出屋内简陋的装饰。
“这就是我家的客栈。”他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公子不太聪明,看了半天都没看见。
沈予棠看着这间不大的铺子,实在没把它和客栈联系在一起。屋内没有小二,没有柜台,只有几套桌椅板凳。
“小朋友,既然是客栈的话,那顾客住哪里呢?”
毕竟这家客栈只有一层楼啊。
小孩指向后院,道:“喏,客房就在哪儿后面。”他有些怯怯,“公子你还住吗?只需十五两银子……”
的确是很便宜,这几日住过的客栈,最少都是三十两。
沈予棠看了看他紧张的神色,又看了看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想了想,轻声道。
“住,就住这里了。”
小男孩的表情霎时从失落转为兴奋,他还以为这位漂亮的公子瞧不上他家简陋的客栈,要去别的地方住呢,可公子却说就住他家,他激动地带沈予棠去往后院。
沈予棠来到后院,有些意外,毕竟后院虽然同样简陋,但装饰尚可,盆栽和植物不少,看得出来花了心思。
可是,却又像是有段时日没打扫一样,盆边堆积了些许掉落的花叶。
生怕公子嫌弃,小男孩解释道:“公子,我马上就把这里打扫一下。”
沈予棠看了看四周,从方才开始,她就没见着这店里的大人,现在小孩也说他自己来清扫,总不能这店只是一个小孩在管吧。
她问:“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像是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小男孩脸色逐渐为难起来,默不作声思索着该不该说。
忽然,旁边屋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
“小源,你就说吧。”
原来小男孩叫小源,沈予棠微笑着,耐心等他解释,屋里的人应该是他母亲吧,听声音好像是生病了。
小源红着眼眶道:“公子,我娘亲生病了,之前来住店的客官都觉得不吉利,不愿意住,但我娘亲买药需要银子,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的。对不起,公子。”
他越说越小声,惹得沈予棠心中一阵心软,她生下来就是高门千金,从来没吃过苦,虽然知道世间有许多疾苦之人,但真正接触了,又是另一番感受。
“小源,我是大夫,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帮你娘亲看看吗?”她柔声细语,却还不忘记自己女扮男装,压低了些声音。
小源有些犹豫,因为看病又要花银子。
“没事,不要银子。”
小源眼睛亮了亮,旋即又黯淡下来,娘亲说了不能占人便宜的,然而公子又道。
“你带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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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娘亲的病要紧,其余的事情之后再说。”
沈予棠极力劝说,毕竟屋子里的妇人听声音,病得不轻,要是再耽误,就不好办了。
*
屋内光线很暗,只有门口照进去的光线,沈予棠有些不适应,闭了闭眼。
床上的妇人开口,“实在抱歉,小孩子不懂事。这屋子里也没有灯,公子还是快出去吧,免得过了病气。”
沈予棠忙开口,“无碍,我本就是大夫,哪里会担心这些。”
这妇人一开始很坚持,不麻烦沈予棠看病,直到她搬出小源来,出于母亲对孩子的爱护,她终于还是妥协,让沈予棠诊了脉。
“夫人你不用担心只不过是寻常伤寒,只是平日里操劳过度,又伴着忧思,这才严重了。夫人可有信得过的人?”她问道。
只见妇人摇了摇头,自她生病后家人朋友都怕她借钱借到自己身上,纷纷远离了她家,哪里还会有信得过的人。
“娘亲,隔壁李大叔就很好啊,咱们可以找他帮忙。”小源口无遮拦。
妇人略微尴尬,“这孩子,说什么呢,李大叔再好,咱们也不能去麻烦别人。”
沈予棠看出她是个不愿意欠人情的性子,暗自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就把小源带出去了。
在询问小源之后再知道,他家隔壁的李大叔时常关照他们娘俩,之前见她生病,还主动来帮着照看铺子,后来他娘实在不想欠人情,才冷着脸让他别来了。
“小源,李大叔他,结亲了吗?”
小源认认真真回答,“还没呢,镇上人都说李大叔为人木讷,娶不了媳妇了。”
沈予棠一听,心想这李大叔莫不是喜欢小源娘亲吧,这样的话,让他帮忙或许可行。
李大叔开着一家包子铺,虽然赚的不多,但在这种小镇上,也算得一份稳定的收入了。
小源带着沈予棠拜访他时,他正清洗着蒸笼,虽说是一个男子自己生活,但家里井井有条,很是干净。看到小源,他也是热情地拿出冬瓜糖给他吃。
“李大叔,能麻烦你一件事吗?”小源道。
李大叔很乐意帮他,便问他具体是何事。
沈予棠开口解释,“李大叔,我是路过此地的大夫,方才帮小源他娘诊了脉。小源他太小去不了京城,便只能来找你问问了。”
“请问公子,是什么事?”
“京城的同德堂,药材价格公道,于是想来问问你,是否有时间去京城跑一趟。”
李大叔一听是小源他娘的事儿,忙道:“自是可以的。”
沈予棠点点头,“你放心,到时你只需对报上‘余棠’这个名字,账记她头上就行。”
她原本是想说让他找掌柜的,但若是那样,姜姐姐必定不会收她银子,索性不让她知道。好在她之前在同德堂里医‘余棠’的身份存了些银子,姜姐姐并不知道,想来给小源他娘治病是足够了。
第二日,小源把这事给他娘说了,气得他娘直想打他,转头就感激涕零对沈予棠说,“公子,你帮了我这么多,这房钱我不能要你的,公子然日后再来梧镇,我就把银子还上。”
沈予棠无奈,面上先答应了她,离开时却在桌上留了两倍的房钱,虽说不多,但也能让他们娘俩过得稍微容易些。
41. 重逢
北陵的雨季已经过去了,这几日便是只刮风,但也凉意习习。
入秋之后,沈予棠便去置办了两身秋装行头,只是现在地偏,又是男子服饰,穿上之后倒真添了几分乡野男子气,先前的公子形象被冲淡了些。
和边地交界的只有一个小村庄,出了村子便是山林野地了,村里热心肠的老人听她还要往南边走,忙提醒她那外边儿有山贼土匪。两日前,有两个看着健壮许多的男子,据捕鱼的人说,也被土匪抓走了,她瘦瘦弱弱的,看着就打不过那些人。
沈予棠心里也好一阵发慌,土匪山贼都是些不怕死的,说是亡命徒也不为过。她以前只听父亲讲过,朝廷派去剿匪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自己若是遇上他们,估计死都是一种解脱了。
然而她人都到这里了,穿过野地,她就能到边地了,若是放弃,先前走得那么多路,就全白费了。
沈予棠看着村外野地随风吹佛的芦苇丛,顺了顺胸口的气息,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又不是没死过。
算好时间,天彻底大亮时,她便带着包袱没入了被高大芦苇丛掩盖的小路。
没走多久,耳边传来了水声,估计是村民说的捕鱼的河流,再走一段路,芦苇丛变的低矮,视野也辽阔起来,这是个片宽广的土地,两边则是山脉。
四周安静得过分,连鸟叫声都听不见,沈予棠抬头,只看见一只盘旋在空中的鹰。
那鹰有些奇怪,仿佛一直在她头顶飞,时不时还下坠一段距离,沈予棠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忽然,她听见无数声音,像是士兵骑着马,进入城门,走在尚京大街上,但却更加凌乱无序,带着蛮不讲理的意味。
事实也是如此,她被包围了。
几十个穿着粗旷,眉目间全是狠戾气息的人,骑着马,围成了一圈,将她困在了正中心。
沈予棠懵了,刚才还一览无余,安安静静的地方,霎时就冒出几十人,外加几十匹马。
一个看起来地位不低的人道:“大哥,想不到今天出来又碰上个不怕死的。”他打量着沈予棠,“啧,长得倒是秀气,皮肤也白嫩,可惜又他妈是个男的。”
他口中的“大哥”就是为首的那个人,看样子是这伙人的首领。眼神凌厉,只消一眼,沈予棠就被吓得低下了头。
很快,她的双手就被麻绳绑在了一起,最后又被拴在了马上。
“倒是个懂事的,不反抗,省得老子费力气。”
沈予棠欲哭无泪,她又不是傻的,这群土匪都把她包围了,她还反抗什么啊。
他们的老巢在山间,确切来说是两座山形成的一个角,外面便是悬崖。房屋高低错落,正中的房屋最大,应该是土匪头子住的地方。两边山崖上还有用木梯相连的高台,上面的人一刻也不停歇地观察地面的动向。
这里看起来只有来时的一条路可以出去,沈予棠暂时打消了逃跑的想法。
这群人把她丢进铺着茅草的地牢,就出去了,包袱也被他们拿走了,沈予棠现在全身上下就只有早上吃了一半的饼,已经干得冷硬了。
地牢高处开着一扇小窗,沈予棠看到了送她进来的那两个人的脚,他们站在外面,道。
“这新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总不能白吃白喝,老大又出去了?”
“是啊,本来今日是要出去找大夫的,听说夫人的病又重了,老大也是着急。”
沈予棠心说,那么多人,每个都凶巴巴的,说是去找大夫,不如说是去抢大夫的。
她看着地上的茅草,好在这些草还比较干爽,不至于生出很多虫蚁,她靠着墙坐下。又想到了村民说的被土匪抓走的两个男子,听这伙人的话,似乎人就是被他们抓走的。可是那两个人现在去哪里了。
不能白吃白喝的话,要么是被他们逼着做了自己人,要么就是被他们杀了。
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
楚景淮靠坐在墙壁上,墙角是一言不发,神色凝重的陈明。这条路他们走了很多次,以往遇到的土匪山贼都被他们的人打点过,只要出示令牌就能直接过路。
可这次遇到的这伙人根本不认令牌,他们两个人也打不过几十人,最后还是不敌对方,被绑到了寨子里。
起初,还以为这伙人是反悔了,不想遵守交易。可后来才发现,这群人的路数不像是寻常山贼,更像是,马贼。
他们这才知道这群人是前些时日才来到此地的马贼,平日里和当地其他山贼互不往来倒是相安无事,只不过,他们俩运气太差,一来就遇到新来的。
“王爷,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好不容易才向那个姜老板打听到沈大夫的去处,马不停蹄的赶来,连沈大夫的头发丝都没找到,还倒霉催地遇到了马贼,现在怕是自身难保。
楚景淮眯着眼睛,开口,“等。”现在除了等,也没别的办法了。
沈予棠一愣,这里面还有其他人?好像就在她隔壁,她挪到木栏杆旁,试探着开口,“大哥,你们是两人前被抓来的吗?”
回答她的是无声的寂静,心想可能对方比较警惕,她又道:“我是从尚京来的,既然我们都是被抓来的,那要不要交个朋友,找到出去的方法顺道带上对方。”
对方还是没说话,沈予棠有点尴尬,闭上了嘴,靠在墙边闭目休息,突然听隔壁道。
“沈予棠!”
在土匪窝被人叫出真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个声音莫名熟悉。
对方又道:“沈予棠?”
这次语气里带着些急切。
“真的是沈大夫吗?”
这是陈明的声音,那另外一人肯定是楚景淮了,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在这里遇上他们,但高低是个熟人,沈予棠莫名有了安全感。
“陈大哥,是我。你们怎么在这儿?”
楚景淮扫了陈明一眼,自己开口,“来游山玩水。”
陈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王爷撒谎张口就来吗?谁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游山玩水。
显然沈予棠也没信,“那王爷还真是闲情逸致。”放着尚京周围的山水不看,专门跑这偏僻到只有土匪的地方来。
*
周震坐在虎皮垫上,神色烦闷,今天又没有找到大夫,附近村庄的人一见他们就吓得关上了门,又尽是些年老体弱的人,感觉还没来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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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被吓得横着抬走。
阿云的身体越来越差,药一副一副吃下去,也没有任何用。
想到这里,周震按捺不住心里的狂躁。
“老大!这小子包里的东西,都是些啥啊?”
他们是贼,虽然不偷东西,但是抢东西很在行,这里又靠近边地,运气好的时候遇到往返两国的商人,能抢到不少好东西。
几日前那两个人虽然东西不多,但银钱数目却很可观。但今日这个,包袱里怎么一个值钱玩意儿都没有。
小弟把搜刮来的东西呈上去,周震接过去一看,眼睛顿时亮了亮。
银针、脉案、写着学位的木头小人以及药瓶……
那人是个大夫!
“快,把今天抓来的那个人带过来。”
沈予棠正不知如何与楚景淮相处,就来了两个人要把她带走。
“我们老大要见你。”
“见我?”沈予棠紧张得下意识反问。
“你是大夫,我们老大正要找大夫,别废话,赶紧的。”
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既然对方需要大夫治病,那沈予棠就暂时是安全的。
*
在刚才与楚景淮他们交谈时,她已经知道这伙人是马贼,骑着马拿着刀,军队遇上他们也得恶战一场。
所以现下出了地牢,脖子上就被架了把刀,她倒也没多意外。
首领已经在卧房里了,沈予棠一进入,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床上瘦弱苍白的妇人看样子,起码喝了快三月的药了。
坐在床边给她喂水的男子就是今日见到的首领,此刻倒是敛去了满身戾气,手上的动作轻柔仔细。
沈予棠直接被架到了床前,腹诽这群马贼找大夫看病,都这么无礼,也不怕遇到坏心的大夫。
周震让他们出去,转眼对沈予棠道:“我叫周震,你瞧瞧我夫人的病。”
沈予棠愣了愣,对他的自我介绍有些意外。
“若是能治好,我就放你走。”
可沈予棠不仅自己要走,还要把楚景淮他们一道带走,这话她也不敢贸然提,只得埋在心里,
沈予棠搭手把脉,惊觉这脉相和楚景淮先前的状况竟然有九成相似,还有一层便是这女子自身身体不好导致的。
“夫人先前可有过流产的经历。”
周震顿止了片刻,凝重地点了点头。那时他气盛,做事也鲁莽,私自放走了几个老人小孩,得罪了当时的一伙山贼。
只能带着阿云四处奔逃,也是在那时,他和阿云的孩子被自己的鲁莽害死。
“许是夫人流产时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导致身子虚乏,亏空。”她抽出银针,“但这不是主要原因,夫人她中毒了。”
周震捏了捏阿云冰凉的手,不可置信,“怎么会,寨子里所有人吃的喝的都一样,阿云怎么会……”
“若是我的判断没错,那恐怕寨子里的人都中毒了,只是夫人身子不好,毒性显露的更快。”
母亲留下的手记里提到,梦徊草毒毒性慢,一开始根本无法察觉,脉象也与常人无异。这也是父亲身边明明有母亲这个大夫,却还是被梦徊草夺走性命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