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物们都说我是个老六》
7. 罗娘娘
因为额外探视了张分开的病人,沈祀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到家后抓紧时间补眠,他今天还有重要事情要做,设了六个小时的闹钟,中午十一点半准时醒来。
沈祀打开出租屋的老旧冰箱,最后一把挂面昨天已经吃完了,冷冻室里还剩半包刚毕业那会儿买的小馄饨,看了看还在保质期内。
青年一边烧水下馄饨,一边叹气。虽然有一大半原因是为了开导气运之子,但自己穷也是事实,实在不行再找份兼职吧。除去夜班和睡觉的时间,每天下午还有四五个小时空闲,加上一周两天的休假日,打第二份工完全可行。
吃完馄饨,洗了碗,沈祀背上书包,去楼下买了三块钱一斤的国产香蕉,沿着居民楼的阴影慢慢走着。
沪城作为国际大都市,在大部分人眼里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代名词,然而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下方,还隐藏着不少和时尚摩登格格不入的老旧街道。
深蓝干净的天空下,电线如渔网般密密交织,沈祀熟练地避开脚下可能凹陷的石砖,手中装香蕉的塑料袋一甩一甩,像条灵活的游鱼在幽深复杂的巷子里穿行,最终在一间低矮的瓦房前停下。
明明是晒得人几乎脱皮的烈日,一靠近瓦房气温一下子低了七八度,沈祀却仿佛早已习惯了似的,半点不觉得异常,伸手敲了敲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
前三下屋内毫无动静,沈祀并不气馁继续敲,大约半分钟后,木门刷地被拉开了,露出一张阴沉的女人脸:“哪个不长眼的丧门星敢拍你罗娘娘的门……”
女人大约三十左右年纪,生得极美,五官精致,肤若凝脂,无袖旗袍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材,然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她的头发,又浓又密,像一匹柔顺丝滑的绸缎,一直垂到膝窝处。
“阿秀,是我。”
看到面前的青年,女人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满肚子怨气和谩骂一起卡在了喉咙里,川剧变脸似的挤出一丝笑容:“小沈先生,您怎么来了?”
“有点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沈祀背着书包,皮白脸嫩,看上去就像个无害的大学生。
女人却不敢怠慢,扭着水蛇腰做了个请的手势,等人进屋后又连忙把门关上了。
尽管早有准备,沈祀还是被和外面截然不同的的土豪装潢晃了下眼睛,天花板垂挂下来的复古水晶大吊灯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每一样家具都由珍贵的南粤红木精雕细琢而成,角落里的老式留声机咿咿呀呀放着民国时期流行的婉转曲调,奢靡又华贵。
沈祀在真皮沙发上坐下,女人离得他远远的,仿佛青年是什么可怕的传染病原一般。
“小沈先生想打听什么事情?我一定知无不言。”女人一手托腮,望向沈祀的目光警惕中透着痴迷。
哎,真的好香,还长得这么俊,可偏偏……
女人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食欲,询问沈祀的来意。
“你知道两年前的那桩兔子玩偶拐卖案吗?”沈祀开门见山。
女人微微颔首:“怎么不知道呢?我记得当初好像还上了热搜,犄角旮旯的小鬼们,嗯,网络上到处都在谈论这个案子。可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人贩子团伙一共有三名嫌犯,但警方只抓住了两个,还有一人让他逃了。”沈祀说。
“小沈先生是想找到那个逃犯?”女人明白了。
沈祀点点头:“对,我的一位病人比较在意他。”
女人有些为难:“如果他已经离开了沪城,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不,他还在沪城的可能性非常大。”
女人神色一松:“那好办,您且回去等消息吧,快的话明天天亮前就能有结果。”
沈祀笑起来:“谢谢你了。”
他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对方。
女人一脸复杂地接过:“每次您来过以后,我都怀疑自己是只猴子。”
沈医生认真科普:“女孩子应该多吃香蕉,排毒养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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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忿忿:……我谢谢您嘞,燕窝也养颜,您咋不买燕窝?
沈祀从屋子里出来,二手小米忽然震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您的借记卡账户0569,于07月23日收入(网银跨行)人民币10000.00元,交易后余额10310.00元。】
沈祀:!!!
穷苦小沈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呼,天降横财,天降横财啊!
与此同时,又一条短信亮起。
【绩效(刘春花)已转。——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财务部。】
他这才想起之前张风开说为医院吸纳新病人会有绩效奖励,想不到钱这么快就到账了。
收到五位数转账的沈医生仿佛走在了云端,房租有了,吃面可以卧俩鸡蛋了,可以开空调了,啊啊啊啊有钱真好!
同一时间,沪城江湾区一栋欧式小洋楼内。
纪浮光正在午休,高定黑金衬衫换成了舒适大气的中式家居服,他安静躺在床上,面容苍白俊美,双目紧闭,俊逸的眉峰微微蹙起。
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墙壁的接缝处冒出来,融合成大大小小的佝偻影子,狞笑着扑向男人,却在接触到他的瞬间,被一道金光弹开。影子发出无声的尖叫,如蜡油般迅速融化,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浅眠中的纪浮光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腕上的珠串,果然其中一颗上面多了几道裂纹。
这珠串一共一百零八颗,是临行前师父给他的,用以抵挡鬼物们的攻击,来沪城才短短三天,就有十二颗珠子出现了龟裂。
“少爷,您醒了吗?”门外传来老管家恭敬的声音。
“嗯。”纪浮光淡淡应了一声,“进来吧。”
老管家身板笔挺,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目光慈爱:“少爷,安保公司的工作人员到了,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纪浮光转了转珠串:“好。”
8. 又见纪浮光
沈祀当晚去上班的时候,张风开已经在办公室了。
娃娃脸同事见到他热情地打招呼:“沈医生,晚上好。多亏你的开导,吊吊,咳,我是说赵立他终于想通了,不再执着于羡慕别人的生活,心结打开,今早已经成功出院了。”
真实情况是昨晚的经历给吊死鬼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不愿继续待在医院里,生怕被那个叫沈祀的穷鬼缠上,于是主动找张风开度化,急急忙忙投胎去了。
“原来气运之子叫赵立。”沈祀也挺高兴的。
赵立“病愈出院”给了沈医生极大的信心,他拿着查房记录本去综合楼找周小宁。
小男孩抱着兔子玩偶坐在病床上,脸色看上去比前一晚好了些,但依旧有气无力的模样。
“看动画片吗?”沈祀主动问。
周小宁望向他的目光颇为复杂,就在沈祀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小孩低低嗯了一声。
沈祀打开病房里的电视机,调到少儿频道。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画面中穿背带裤的兔子警官发出掷地有声的宣言。
沈祀:……
周小宁:……
沈医生默默把电视关了,不过这种事情逃避也没用,还是要勇敢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琥珀色的眼眸对上小孩无机质的目光,认真说:“小宁,相信我,剩下那个拐卖你的逃犯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沈祀注意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周小宁对他的话并没有太大反应,低头摆弄着玩偶的耳朵。
“你不信?”沈祀皱眉。
周小宁充耳不闻。
沈祀在病房里一直待到快十一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孩说话,后者偶尔回应一两句,大部分时候都沉默不语。
叭叭了小半个晚上,差不多到了周小宁睡觉的时间,他打算明天带故事书过来,给对方讲讲童话故事,说不定能让小孩打开心扉。
和周小宁道了晚安,沈祀推开门准备出去,身后响起男孩细弱的声音:“你们不可能找到他的。”
“什么?”沈祀没听清。
周小宁却不愿意再开口了。
回到办公室,张风开提出带沈祀去吃夜宵,以感谢他帮忙开导气运之子的事情。入职三四天,沈医生还没吃过仁爱医院的食堂,总之就还挺期待的。
食堂位于二号楼顶层,做成了半开放的露天自助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身穿白色制服的大厨将血淋淋的牛排放到烧得通红的铁板上,伴随刺啦刺啦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上等肉类油脂融化的焦香味。
“好香。”沈祀咽了咽口水。
“客人吃牛排吗?”大厨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太清。
沈祀本想点头,等看到对方那双黑乎乎油腻腻,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手后,又默默打消了念头:“谢谢,不用了。”
大厨失望极了,当着他的面用刀子把牛排切成长条,粉红色的血水从肉的纹理里渗出来,散发出奇异的诱人香气,沈祀却彻底没了胃口。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华夏人,他还是更喜欢吃熟食,这个太生了。
张风开刷完工作证,拿着盘子跑过来将沈祀拽到自己身后,警告地看着案板后的大厨:“这是新来的沈医生,谢主任亲自招进来的,我劝你最好别乱打他的主意。”
大厨身体往前倾了倾,随着他的动作,沈祀听到了铁链互相碰撞发出的哗哗声。
“不要紧张,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大厨长了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脸部肌肉僵硬,仿佛戴了一个厚厚的面具。他鼻尖耸动,黑多白少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迷醉。
“最好如此。”张风开一刻也不想多待,急急忙忙拉着沈祀走了。
离开牛排摊,娃娃脸才暗暗呼出一口气——在几百年道行的老鬼面前,自己就是个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的小卡拉米,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欢来食堂吃夜宵的原因。
见沈祀还在频频回头张望,张风开解释:“那里的东西不是给我们人,咳,我们普通医生吃的。”
说完带他去了旁边的小厨房。
厨房虽小,但打扫得还算干净,玻璃窗口后坐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狗血的短视频台词不断从她的手机里蹦出来。
张风开敲了敲窗口,笑得谄媚:“阿姨,两份今日套餐。”
中年女人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目光还黏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拿起大铁勺,舀了一勺菠萝里脊肉,当着两人的面抖了抖,又抖了抖,最后勺子里剩下两块菠萝一块里脊。
张风开小声对沈祀说:“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我上次来的时候,只有菠萝没有里脊。”
话音刚落,唯一的一块里脊也被抖了下去。
张风开:……
沈祀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医生端着自己的盘子默默走到一旁,把位置让出来给沈祀。
“新来的?”打菜阿姨看了他一眼,“哟,长得还挺俊。”
沈医生点点头,叫了一声:“阿姨好。”
中年女人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往他的盘子里扣了一大勺菠萝里脊:“多吃点,看你瘦的。”
说完,又添了两块里脊肉上去。
“还想吃啥?阿姨给你打。”女人笑得和蔼。
沈祀:“这个,这个,和那个……”
张风开盯着他满满一盘子红烧大排,香煎黄花鱼,蘑菇酿虾滑,外加蓝莓味的纸杯戚风小蛋糕,再看看自己只有菠萝的菠萝里脊。
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沈祀没有吃独食的习惯,再说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也吃不完,便分了一半给张风开,顺便问:“你刚才说,我们普通医生?”
入职这些天来,他只见过张风开一个同事,仁爱医院的其他夜班医生呢?
“大部分医生都出外勤去了。”张风开一口一个蘑菇,含混不清地回答。
“出外勤?”沈祀惊讶。
他只听说普通门诊医院会有医生轮岗出急救的情况,想不到精神病医院竟然也有外勤。
张风开点点头:“有些病人具有攻击性,不肯乖乖就医,就需要我们医生采取一些强制手段将他们带回来。”
两人边吃边聊,沈祀想起周小宁,便问:“那孩子当初也是被强制带来医院的吗?”
张风开回忆了一下:“啧,别看周小宁年纪小,怨气,咳,我是说脾气可一点也不小。那时候我还没来,听其他医生说差点当场自爆,他妈妈哭得跟泪人似的。”
沈祀又问:“他爸爸呢?”
张风开:“他爸不在。”
沈祀皱眉:“孩子好不容易被找到,当父亲的竟然没出现。”
“据说在陪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张风开吃完最后一点食物,擦擦嘴巴。
沈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下班前他去看了看周小宁,后者似乎已经睡着了,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兔子玩偶就放在枕边,两颗纽扣眼珠在月光下闪着幽蓝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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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病房门被轻轻阖拢,青年的身影消失。小孩从床上坐起来,拉了拉玩偶的耳朵,轻声喃喃:“不会有人知道真相的,对吧?”
罗秀说天亮之前会给消息,事实上沈祀刚出医院便收到了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朱令峰,龙华区长虹街1129号。
朱令峰就是人贩子团伙里在逃的那一个。
沈祀没有自己过去逮人,而是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您好,这里是沪城110报警服务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接线员飒爽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入他的耳朵。
沈祀将得到的讯息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对方。
兔子玩偶拐卖案已经过去两年,接线员也没料到这时候竟然还会有群众提供线索,立刻将事情汇报了上去。
隔着电话线,沈祀听到那头一阵人仰马翻,电脑键盘被敲得啪啪响,还有个大嗓门指挥众人即刻出发。
“问报警的人叫什么名字。”刑川利落地将配枪插入枪套,头也不抬地说。
沈祀面不改色:“做好事不留名,警察同志,请叫我红领巾。”
刑川:???
接下去的事情就不是沈医生能够操心的了,他美美睡了一觉,洗过澡换了衣服,坐地铁前往附近的未来商场。
刘春花的绩效到账后还没来得及花,沈祀打算去买些日常用品和晚上给周小宁的故事书,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咖啡店奶茶店之类的招兼职,结果刚进商场负一楼,便看见了一个熟人。
“好巧。”纪浮光朝他微微一笑。
四天遇见三回,确实很巧。
“纪老师也来买东西?”沈祀问。
“不是。”纪浮光摇摇头,“这家商场是我两年前投资的项目。”
沈祀:……
对不起,打扰了。
他想起对方确实说过在沪大只是挂名,所以应该有其他本职工作,只是没想到这工作这么,嗯,朴实无华。
“沈医生要去超市?”纪浮光看了眼他的方向。
“对,打算买些日用品。”沈祀实话实说。
“那一起吧,我正好也有想买的东西。”纪浮光十分自然地接话。
沈祀不疑有他,去门口推了辆购物车,并主动邀请:“纪老师可以把东西放我车上,也省得你推了。”
身后的保镖嘴唇动了动,想说我能帮老板推,被纪浮光一个眼神瞥了回去。
“那就谢谢沈医生了。”说完还轻轻咳了两声。
沈祀不是第一次听见他咳嗽,忍不住问:“身体不舒服?”
纪浮光嗯了一声:“小时候大病过一场,留下了后遗症。”
沈祀没有刨根问底地问什么病,这是对方的隐私,两人还没熟到那份儿上。
一夜暴富,沈医生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在货架间穿行,挂面速食牙膏毛巾棉内裤堆了满满一购物车,反观纪浮光两手空空。
“纪老师不买东西吗?”沈祀疑惑。
纪浮光随手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两筒卫生纸。
沈医生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语重心长:“纪老师,要注意身体啊。”
纪浮光:……
纪老师面不改色:“是管家让我买的。”
身后的保镖啊了一声,小声问:“少爷,福伯什么时候让你买卫生纸了?我怎么不知道?”
纪浮光:“……他发的微信。”
保镖将信将疑:“少爷……”
纪浮光:“闭嘴。”
9. 疯狂的电梯
两人去收银台结完账,纪浮光顺口问:“沈医生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沈祀耸耸肩:“本来想去楼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兼职……算了,下次吧。”
纪浮光看了看他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我开车送你一程?”
拿着这么多东西挤地铁确实不方便,而且外面好像还下雨了,他听见了打雷的声音。
沈祀有些不好意思:“不会太麻烦吧?”
“不会。”
青年将袋子重新放进购物车里,推着进了电梯。
纪浮光的车在顶楼的停车场,因为是工作日,来逛商场的人不多,轿厢里只有他们三个,电梯却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超重了?”保镖惊讶。
“应该不会吧,难道坏了?”沈祀按了按关门键。
纪浮光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要不我们换个……”
这时警报声忽然停了,电梯门顺利合拢。
“纪老师想说什么?”沈祀扭头看他。
“没什么。”纪浮光微微垂眸。
可能是他多心了吧……
未来商场是最近几年新造的大型购物中心,不仅占地面积广,设计新潮,连电梯都做成了时髦的观光梯,轿厢的六个面由透明的钢化玻璃制成,能清楚看到远处黄浦江上电闪雷鸣。
1,2,3……随着电梯上升,显示面板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咔——
骤停带来的超重让沈祀心脏一阵发麻,头顶冷白色的筒灯闪了两下,噗——地一声,灭了。
雷雨天天黑得早,下午三四点钟就跟半夜一样,轿厢里一下子暗下来,好在还有街边路灯透进来的一点光亮,不至于什么也看不清。商场一共七层,而他们正好卡在了第六层。
“电梯果然坏了。”沈祀皱眉。
保镖赶忙按下紧急呼叫按钮。
“滋滋,滋滋……”黄色的小听筒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喂,你好,电梯出故障了,我们被困在里面了。”保镖抹了把额头的汗。
沈祀看出他的紧张,安慰道:“放心,现在的电梯都有防下坠的挂钩,再说这个高度就算直接摔下去也摔不死人。”
保镖大大松了口气,结果下一秒便听他说:“最多断胳膊断腿。”
保镖:……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滋滋,滋滋……”
紧急呼叫那边一直无人应答,沈祀准备打求助电话,纪浮光摇摇头:“我打过了,打不通,手机没信号。”
沈祀看向自己的手机,果然显示无服务:“应该是雷雨影响了通讯站的信号。”
“那现在怎么办?”保镖焦急地问。
“贴着电梯壁站……”沈祀话没说完,原本停着的电梯忽然动了,火箭般蹿了出去,以超过正常四五倍的速度急速上升!
7,8,9……
轿厢剧烈抖动,显示面板上的数字不断攀升,10,11,12……保镖快吓疯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商场总共也才七层吧?!
“闹,闹鬼了!!”保镖惊恐地抱住了自己。
沈祀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但他坚信是电梯坏了,将面板上的楼层数全部按了一遍。
电梯仿佛成了一辆时速一百二十码的过山车,豆大的雨点打在轿厢上噼啪作响,视线也变得模糊,沈祀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飞起来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身侧:“纪老师,你还好吧?”
“我没事。”纪浮光的声音依旧镇定,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沈祀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温温的,带一丝微凉。
纪浮光微怔。
“这样会感觉安全一点。”沈医生认真地说。
心理学研究表明,危急时刻适当的肢体接触有助于消除一部分恐慌情绪,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遇到惊吓会条件反射抱在一起的原因。
电梯还在继续往上冲,说不害怕绝对是假的,但这时候害怕也没用,他不停按压紧急呼叫的按钮,同时也没有放弃拨打求助电话。
沈医生陀螺似的忙个不停,保镖停止了尖叫,掏出手机抽抽噎噎地开始写遗言。
这时一道亮白的闪电划破苍穹,纪浮光看向脚下,雨滴在玻璃上汇聚成一股股水流,一大团分不清具体形貌的黑影章鱼般牢牢吸附着电梯缆绳。
“少爷,我今天要是死了,算,算工伤吗?”一米九几的强壮保镖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
纪浮光:“……算。”
黑影沿着缆绳迅速蔓延,很快接触到了电梯底部。
好香……
好香啊。
想吃,想吃……
黑影长出人的手脚,壁虎一样在轿厢外壁上爬来爬去,最终停在纪浮光和沈祀的身边。
好香,两个都好香。
这个……
还是另一个?
黑影扒着玻璃闻来闻去,逐渐变得焦躁,太远了,还是太远了,它努力将自己从电梯门的缝隙里硬塞进去,浓烈的阴气瞬间扑面而来。
好香好香!
黑影不再迟疑,急不可耐地贴上沈祀的后背。
就是现在!
纪浮光去捋左腕上的珠串,行动间才发现手还被青年牵着。
“怎么了?”沈祀奇怪。
纪浮光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保镖听见两人对话抬起头,下一秒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沈,沈,沈先生,你你你后面!!”
说话的功夫,原本趴在沈祀背上,比他还高出一个头的黑影不知为何迅速缩水。
好……香。
想,吃。
“后面?”沈祀扭过头,隔着白色的雨幕,只看到电梯外星星点点,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他们已经升得有十几层楼那么高了,从这个角度望下去,就还挺吓人的。
“什么也没有啊。”沈医生一脸疑惑。
保镖眼睁睁看着黑影从成年男人那么大几秒内缩小成孩童的大小,又从孩童大小缩小成篮球大小。
好,好香……吃,吃吃……
最终篮球大的一团黑影也消失了,原本还如脱缰野马般狂奔的电梯仿佛失去了动力,悬在半空。
“停,停了?”保镖不敢置信地喃喃。
沈祀也有些意外,然而没等三人松口气,悬在空中的电梯开始垂直下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保镖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沈祀一颗心快跳出嗓子眼了,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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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抓紧了身侧纪浮光的右手,即便隔着半指厚的玻璃依旧能听到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外面雷电隆隆作响。
“这下不是断手断脚了,直接成肉泥了……”保镖抱着手机,声嘶力竭地大吼出声,“呜呜,妈妈我永远爱你!!”
沈祀被他感染,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认识的人,最后无比笃定地说:“我也爱我自己!”
纪浮光跟他离得近,冷不防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纪老师?”沈祀询问地侧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倒影,透亮极了。
纪浮光不由顿了顿,低低咳嗽:“我短时间内都不想坐电梯了。”
男人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那是一双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也修剪得十分整齐,没有任何装饰的左小指极缓慢地屈起。
刹那间风似乎静止了,电梯像是陷入了厚重的淤泥里,然而依照这个速度,他们最多是从肉泥摔成肉块,结局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纪浮光正准备再屈起一指——这一指头下去,他估计两个月都下不了床,忽然一小团微弱的金光在他的视网膜上一闪而过——真的非常小也非常弱,像刚孵化出来的萤火虫,晃晃悠悠一头扎进钢化玻璃内。
原本还在不断坠落的电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经过短暂的缓冲后,终于彻底停下了,显示面板上的数字正好停在7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眼前是未来商场顶层的停车场,短暂的愣怔过后,保镖哭着冲了出去。
沈祀白着一张脸对纪浮光说:“纪老师,你的商场电梯质量不大好。”
纪浮光语带歉意:“我回去让人联系一下质检部门。”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祀坦然地松开。
纪浮光开了辆低调的奔驰SUV,沈祀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坐上副驾驶座,后知后觉地低低叫了一声:“刚才真吓人啊哈哈哈哈!”
纪浮光:……
“好在已经过去了。”沈医生长长呼出一口气,打开手机,发了个朋友圈。
纪浮光瞥了一眼,结果对方贴了防窥膜,啥也没看到。
纪老师遗憾地收回视线:“沈医生住哪里?”
沈祀报了地址,纪浮光一路导航,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是个十分老旧的小区,门口连个保安亭也没有。
雨还在下,不过比刚才小了许多,纪浮光把车开到楼道口,沈祀去后备箱拿了东西。
“谢谢纪老师。”沈医生站在楼道里一滴雨也淋不到。
SUV的车窗降下来,露出纪浮光俊朗的侧颜:“不客气。”
汽车重新启动,沈祀也拎着东西准备转身,耳边响起男人温和的声音:“沈医生,可以加个微信吗?我们今天也算一起经历生死了。”
沈祀一愣,旋即笑起来:“可以啊。”
他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掏出手机扫了对方的二维码:“有空联系。”
沈祀微信列表里有几百个好友,老师同学,还有一起打暑期工的同事,他和很多人说过这四个字,但大部分时候只是成年人之间的礼貌与客套,加完往往就没有下文了。
他以为和纪浮光也会如此,谁知不到二十个小时,他就收到了来自对方的消息。
10. 兼职
沪城警方的动作非常快,就在沈祀提供线索的当天,便将朱令峰成功抓获。
逃亡两年的嫌犯落网,媒体并没有大肆宣扬,毕竟失踪的孩子们都已经回归家庭,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只会让亲者再经历一遍当时的伤痛。
不过本地新闻还是报道了这个好消息,并采访了负责此案的警务人员。
沈祀走进周小宁病房的时候,小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怀里抱着兔子玩偶。
沈医生走过去陪他一起看。
刑川简单讲述了抓捕经过,记者用提前准备好的台词询问:“听说嫌犯躲在一栋烂尾楼的地下室里,靠吃压缩饼干度日。如此隐蔽的藏身之所警方是如何发现的呢?”
刑警队长实话实说:“我们接到了群众的举报。”
这种警民一家亲的故事最适合作为宣扬正能量的素材,记者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方便透露一下这位热心市民叫什么吗?”
刑川的声音铿锵有力:“他说他叫红领巾。”
记者:……
小姐姐的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优秀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整理好表情,对着镜头微笑:“感谢这位红领巾朋友提供的热心帮助。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相信在警方和民众的共同努力下,一定能还沪城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
周小宁原本紧握成拳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他看向沈祀,语气复杂:“红领巾?”
沈医生点了点头。
小孩没再说话,沈祀却深深蹙起了眉。
刚才电视里播放了朱令峰被捕的片段,也有朱令峰打了脸部马赛克的照片,周小宁眼中有厌恶,但情绪起伏却不算太大。不,准确来说,还没有听到红领巾三个字时来得震撼。
这其实是很不合理的,能让一个年幼的孩子产生心理创伤,进而迷恋上某一样特定的物品,那人的影响必然极其深刻,绝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厌恶。
难道是他想错了?
周小宁的心结其实不是朱令峰?
但如果不是朱令峰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沈祀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头绪只好作罢,他从书包里拿出昨天买的童话书:“听故事吗?”
周小宁看着封面上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一脸嫌弃:“小孩子才听故事。”
沈祀挑眉:“你不是小孩子?”
周小宁不屑:“我八岁了。”
“八岁就不是孩子了吗?”沈医生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反正我不听故事。”
“那你想干什么?”
周小宁拿出自己的手机。
这天沈医生和他的八岁病人打了一晚上王者荣耀,从一个辣鸡青铜硬生生被带上了王者。
同一时间,纪家的小洋楼内。
“少爷,您回来了!”老管家眼底漾着一抹慈爱的笑,又往他身后看了看,疑惑询问,“新招的保镖呢?”
“回家了。”纪浮光低低咳嗽,“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管家并不惊讶,显然对出去一趟丢一个保镖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我再让安保公司那边找新的……”
“不用。”纪浮光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让对方查查未来商场当初建造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意外。
电梯不会无缘无故招鬼,十有八/九闹过出人命,工头为了息事宁人草草了结这种事并不罕见。
结束通话,他上楼洗了澡,出来的时候有个未接的视频来电。
纪浮光回拨过去,那头很快接通,画面中出现一张仙风道骨的脸。
“师父。”纪浮光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
“浮光,出什么事了?你脸色不大好。”对方关切地问。
“遇到一只电梯鬼,花了点力气处理。”
“你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个力量能不用尽量别再用了。”老者正色道。
“嗯。”纪浮光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看出他的敷衍,老者语气变得严厉:“浮光!”
“我知道了。”纪浮光点点头,转开话题:“有件事情想问问您。”
老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什么?”
“什么样的人身上会出现金光?”
纪浮光问得突兀,老者微微眯起眼:“一般情况下,人身上自带阴气和阳气。健康的活人阳气重,阴气被阳气压制,而将死之人正好相反,至于鬼物就只剩下阴气了。
除了这两种气之外,还有一种被称为功德之气,功德之气非常珍贵罕见,万里挑一,往往是十世善人,或者对社会做出过巨大贡献的才有。怎么?你遇到这样的人了?”
纪浮光抿了抿唇:“不确定,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想也是,要凝成金光,那得是多大的功德啊,我印象中历史上只有一个。”老者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
“谁?”纪浮光问。
“唐三藏。”
纪浮光:……
“元机大师,这个怎么卖?”
谈话被迫终止。
老者丢下手机:“哎,来了!施主这个一百八一件,随喜善缘。什么,您说十八?不行不行,这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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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光的,和义乌小商品市场里九块九三样的大路货不是一个东西……”
纪浮光挂断视频,返回微信主界面,找到昨天新添加的好友。
沈医生的微信名相当接地气,叫做花开富贵,寓意广大劳动人民的美好愿景,头像则是一朵充满了中老年气息的红莲花。
如果不是当面加的好友,纪浮光会怀疑自己加错人了。他谨慎地点开对方的朋友圈,在看到最上面的那条内容后暗暗松了口气。
*
大概是打了六七个小时游戏的缘故,沈祀回去后整晚都梦到自己挥舞着水袖大杀四方。
“以后再也不玩嫦娥了。”沈医生暗暗发誓。
床头柜上的手机传来震动。
青年伸长了胳膊去捞,是一条微信。
浮光掠影:沈医生找到兼职了吗?
花开富贵:还没有,打算今天下午再出门碰碰运气。
那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就当沈祀打算先起床再说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
浮光掠影:我这边有个兼职,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花开富贵:?
浮光掠影:我的保镖昨天在电梯里受到了惊吓,短时间内不准备再从事这份工作了,所以想问问沈医生愿不愿意接替他的岗位?
如果换了普通的兼职,沈祀肯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但保镖的话,大部分时候不论雇主去哪儿都得随行,自己晚上要上班,白天也只有半天空闲,恐怕无法胜任。
迟疑间,对方再次发来消息。
浮光掠影:月薪两万,年底双薪。
两万!双薪!一年就是整整二十六万!
青年贫穷的思想立刻被金钱腐蚀了,三十七度的手指根本打不出冰冷的字眼拒绝。
浮光掠影: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可以另外再加奖金。
沈祀:……住嘴啊!
纪浮光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但沈祀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对方讲清楚。一来他终归不是专业的安保人员,真遇到危险了可能无法保证对方的安全;二来周小宁的病才治到一半,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
沈祀把这两点和纪浮光说了,以后者的情商应该能看出其中婉拒的意思。
沈医生难过地把脸埋进被褥里,二十六万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大概是他拒绝的理由太充分,这次过了许久,纪浮光都没再发来消息。
沈祀在心里安慰自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打算下午去拜访一下周小宁的父母,再深挖一下那孩子的内心。
11. 周建波
沈祀坐地铁来到周小宁家所在的花园小区。这小区十年前称得上是不错的豪宅,后来随着城区不断扩建,新的楼盘也越来越多,花园小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逐渐边缘化。
沈医生按病历上留的住址找到12栋304室,敲了半天门没动静,对面的303室倒是开了,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你找谁?”
“我找章若岚女士,我是她……”想到不少人对精神病人存在偏见,话到嘴边沈祀临时改成了,“我是她的朋友,若岚姐似乎不在家?”
中年女人目露狐疑之色:“若岚不住这里很久了,你不知道吗?”
沈祀很快反应过来情况和自己了解到的有出入,笑着说:“我之前一直在外省,这两天才回沪城,若岚姐也没跟我说她搬家的事。”
中年女人闻言也没有多想:“不算搬家,自从两年前小产后她就回娘家住了,她老公倒是还一直住在这里。不过这会儿是上班时间,家里没有人的。”
章若岚小产过?
沈祀一惊,他按住心头升起的那点不和谐之处,放缓了语气问:“为什么要回娘家?她丈夫对她不好吗?”
他长相白净斯文,本就讨这个年纪的女性喜欢,又有礼貌,中年女人便没忍住多说了两句:“好,怎么不好呢?周建波是我们小区出了名的二十四孝好老公,一颗心全扑在若岚身上,下班了还帮忙带孩子做家务,哪个女人不羡慕?”
家庭关系和睦。
沈祀默默记下,正打算再问些什么,中年女人已经被家人叫回去,门也关上了。
周小宁母亲这条线暂时中断,好在还有周小宁的父亲,病历本上除了家庭住址外,还有病人父母的工作单位和联系电话。
章若岚是一名家庭主妇,而父亲周建波则在某IT公司做中层管理。
他试着打了一下对方的手机,几秒后电话被接起。
“喂?”
“你好,请问是周建波先生吗?”
“我是,你是哪位?”周建波的态度很正常。
沈祀:“我是周小宁的主治医生……”
嘟嘟嘟……
电话毫无预兆地被挂断,他以为是信号问题,继续打过去,意外地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沈祀听着那头传来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深深拧起眉。
从章若岚小产回娘家到周建波一听见周小宁的名字就挂电话,一系列事情都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周小宁到底遭遇了什么?
电话打不通,沈祀直接找去了周建波所在的奇星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该公司位于一栋新建的写字楼内,进门需要刷卡。沈医生没有卡,准备尾随某位幸运员工,结果一抬头,对上不远处保安虎视眈眈的目光。
沈祀:……
尾随是不可能尾随的了,只能在门口等周建波下班。
日头很大,沈祀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躲太阳。青年微微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宛如炎炎夏日里一株清爽的小白杨。
纪浮光从大楼内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沈医生?”
青年循着声音望过去:“纪老师?”
纪浮光今天穿了一件定制的小立领衬衣,依旧是黑色的,袖口处用金线秀着一只抽象的雨燕,身材颀长,气质不俗。
“沈医生来办事?”
“来找人。”沈祀随口问,“纪老师呢?”
“我在这里上班。”纪浮光咳了一声,身边的助理赶忙递上保温杯。
“你不是未来商场的老板吗?”沈祀奇怪,老板也打两份工?
纪浮光淡淡道:“这栋写字楼也是我投资建造的。”
沈祀:……
行吧,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纪浮光看看一旁站得笔直的保安小哥,又看看热得出了一身薄汗的青年,抬抬下巴:“走吧,我带你进去。”
沈医生顿时眼睛一亮。
纪浮光让助理先下班,自己带着沈祀走进写字楼。
“你要找的人在几层?”他问。
沈祀看了眼手机上的备忘录,按下电梯:“三十八。”
纪浮光挑眉:“不是说对电梯ptsd了?”
这是沈医生最近发的朋友圈,他还顺手点了个赞。
沈祀面不改色:“已经自愈了。”
在三十八层面前,ptsd不值一提。
纪浮光忍住笑意,电梯门打开。沈祀跑去前台:“你好,我找周建波,请问他今天在公司吗?”
前台以为是周建波的朋友,便打了内线电话说有人找。
不一会儿周小宁的父亲来了。
按周小宁的年纪算,周建波最多三十五六,然而沈祀见到的男人五官还算端正,却满身疲惫,额头和眼角过早地爬上了皱纹,眼袋很重,看上去说五十三都有人信。
“谁找我?”周建波抓了抓自己的地中海。
前台指指坐在等候椅里的青年。
沈祀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沈祀,是周小宁的……”
“是你!”周建波脸色微变,显然已经认出眼前之人正是前不久给自己打电话的所谓主治医生。
沈祀没和他多客套:“我想跟你聊聊小宁那孩子的病情。”
周建波脸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几下:“你给我适合而止!”
沈医生神情严肃:“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两年前拐卖案的经过,这对解开小宁的心结或许会有所帮助。”
“够了!”周建波暴喝一声,他看了眼竖着耳朵默默吃瓜的前台,拽着沈祀走到走廊尽头的角落,压低声音咬牙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恋物癖虽然不是大病,但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发育,而且小宁的应激反应也有些过大了……”沈祀耐心解释。
“恋物癖?应激反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周建波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知道啊。”沈祀觉得周建波的反应有哪里不对,这是一个父亲在听到自己孩子时该有的表现吗?
他忍不住问:“你是周小宁的爸爸,没错吧?”
周建波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狗,眼角不自然地抽搐:“我不是!”
沈祀:?
他还想再问,被周建波打断:“我还有工作要做,恕不奉陪!”
说完撇下沈祀,匆匆跑回工位上。
周建波急急忙忙收拾自己的东西,慌乱中不小心带倒了桌上的水杯,打湿了旁边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中男孩甜甜的笑容在他看来却无比瘆人。
为什么?那孩子不是已经死了吗?警察找到他的时候,尸体都发臭了,为什么两年过去还会有人来问关于周小宁的事?恋物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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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波没来由想到那只兔子玩偶,浑身血液霎时变得冰凉,他将合照丢进垃圾桶,拿起公文包逃也似的出了办公室。
“周主任?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前台关心地问。
“我身体不舒服,对,不舒服,我今天要早点回家休息。”周建波擦擦脖子上冒出来的冷汗,心乱如麻。
前台一头雾水。
沈祀离开奇星科技,下到大堂。
纪浮光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手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保温杯。
“纪老师。”沈祀朝他挥了挥手。
纪浮光站起来:“找到人了?”
沈祀点点头。
“那现在是去吃饭还是回家?”纪浮光说得随意,“我送你。”
之前下雨不方便,这次外头晴空万里,沈医生觉得没有再蹭人家车的道理:“我自己坐地铁就可以了,不麻烦纪老师了。”
纪浮光微笑:“其实是我想麻烦沈医生。”
沈祀:?
“我希望沈医生能当我的私人保镖。”纪浮光再次发出邀请,并在他拒绝前抢先开口,“先听我说完。”
沈祀闭了嘴。
纪老师语气真诚:“作为一个保镖,武力值是其次,我主要欣赏沈医生临危不乱的气势。”
沈祀:……
他想反驳,但比起哭着叫妈妈的前任保镖,自己好像确实要更,唔,稳重一些。
“但我还要上班,真正可以兼职的时间只有下午和每周两天的假期。”沈祀忍不住提醒。
“足够了,其他时间我可以聘请别的保镖。”纪浮光轻咳了两声。
他的眉心因为咳嗽而轻轻拢起,苍白的脸颊随之染上一抹薄红,隐隐透出几分柔弱来……这谁挡得住啊!
沈医生:“好,好吧。”
纪浮光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这天沈医生最后终究蹭了纪老师的车,毕竟作为保镖他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对方。
一路上沈祀的神情颇为凝重,纪浮光有些奇怪:“怎么了?”
沈祀看着邮箱里的病历,语气迟疑:“纪老师,我现在怀疑周建波,也就是周小宁的父亲和两年前那桩拐卖案有关。”
“为什么这么说?”纪浮光平静地问。
“还记得我之前疑惑为什么人贩子宁愿放弃落单的小姑娘,也要挑周小宁下手吗?要知道他妈妈当时就在身边,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
纪浮光示意他继续说。
沈祀深吸一口气:“除非人贩子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但这根本说不通。”
初次见面时,即便在熟悉的医院里,周小宁也警惕心极重地躲开了自己的触碰,这样的孩子又怎么可能随便跟一个陌生人走?
“可如果兔子头套下的人是他的爸爸呢?”沈祀抛出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周小宁的案子其实有相当多的疑点,但因为人贩子已经抓住并且供认不讳,所以警察从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可能还存在其他参与者。
另外就是刚才周建波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什么叫我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周小宁的爸爸?
“证据呢?”纪浮光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青年瞬间像一个被戳破了的皮球,软趴趴地瘫在副驾驶座上:“没有,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除非周小宁亲口指认当时带他离开游乐园的人是周建波。”
12. 父与子(1)
晚上八点,沈祀推开周小宁的病房,小孩见到他眼睛一亮,然后又故作无所谓地移开视线。
沈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周小宁别别扭扭地问:“还打游戏吗?今天你可以出诸葛亮。”
沈医生想起一晚上被水袖支配的恐惧,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今天去了花园小区。”
周小宁一愣,脸上的表情迅速退去,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青年。
“你妈妈不在家。”沈祀像是没察觉他的不愉,自顾自往下说,“你爸爸……怎么这么冷?”
沈祀走去察看空调面板,上面显示26度。
“难道空调坏掉了?”沈医生不解,索性关了空调,转过身,冷不丁对上周小宁那双无机质的眼睛。
“你见到他了吗?”小孩忽然出声。
沈祀点点头。
病房里的温度更低了……
沈祀斟酌了一下措辞:“他过得并不好,看上去十分老相。”
周小宁手下用力,兔子玩偶被他捏得变了形,在青年看不见的角度瞳孔里有浓郁的黑色蔓延。
“那是他应得的。”小孩发出赫赫的气音,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电压不稳似地闪了闪。
一只骨肉匀停的手轻轻落到他的发顶,这一次周小宁没有躲开,刚刚聚集起来的阴气消无声息地流逝,他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沈祀无声叹了口气:“所以那天把你带离游乐园的是他,对不对?”
周小宁迟迟没有回答,就在沈祀怀疑自己推测错误的时候,对方终于抬起头:“我想见周建波。”
从白天周建波的表现看,让他来医院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只有让周小宁去见他。
对于像周小宁这样没什么攻击性的病人,仁爱医院并不禁止其短暂外出,但前提是在至少两名夜班医生的陪同下。
沈祀自己算一个,剩下那个他找上了张风开。
因为要占用其他医生的上班时间,沈祀还有些不好意思,结果等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娃娃脸医生勃然大怒:“虎毒尚不食子,这个周建波也太不是东西了,沈医生你别拦着我……”
沈祀:“我没拦着你。”
张风开被他一打岔,热血退去,理智回笼:“我先去艄公那儿打个外勤申请。”
沈祀头一次听说还有外勤申请这种东西。
“所有鬼物,咳,我是说所有病人离开医院都要提前在艄公那里备案,如果私自出去被抓回来会受到很严重的惩戒。”
保安亭里日复一日地传出咿咿呀呀地唱曲声,张风开敲了敲雾蒙蒙的玻璃窗,窗户很快被拉开,露出艄公那颗毛绒绒的黄脑袋。
“什么事?”黄毛毛抱着收音机颇不耐烦。
“艄公大人,我们想带一名病人出院,明天一早就回来。”张风开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哪层的病人啊?”艄公瞥了他一眼。
“一层,名叫周小宁。”
艄公闻言没再多问,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操!老子的申请表呢?”
沈祀往保安亭里望了一眼,透过桌椅和其他家具,一条汹涌的黑河破开重重白雾直冲他的意识深处。
沈祀猛地闭上眼睛,脑袋一阵晕眩。
“哎,怎么了怎么了?”张风开赶忙扶住他。
艄公捏着几张A4纸,没了刚才的随意,语气严厉:“你看到了什么?!”
沈祀视网膜上还残存着黑河的影子,顿了顿:“一条河。”
艄公眸色幽深:“你是新来的医生?叫什么名字?”
“沈祀。”
艄公一惊:“原来你就是那个把几百年的吊吊吓得连夜卷铺盖投胎的穷鬼?”
沈祀:???
艄公嫌弃地把申请表丢给张风开,赶瘟神似的对他们说:“去去去,赶紧填完赶紧走,穷鬼莫挨老子!”
两人打完申请,沈祀去病房接了周小宁,小孩依旧抱着那个兔子玩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沈祀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等回来,咱们再打游戏,这一次我出诸葛亮。”
周小宁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
此时正是晚上九点多,周小宁情况特殊,不适合坐地铁,沈祀原本打算叫辆出租车,结果瞧见医院门口停着一辆眼熟的奔驰SUV。
“纪老师,你怎么在这儿?”沈祀惊讶。
“刚好路过。”纪浮光面不改色地胡扯,“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沈医生虽然不信,但仁爱医院距离花园小区还挺远的,出租车一趟起码得花大几十,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他没有跟对方客气。
沈祀作为周小宁的主治医生,和小孩一起坐了后排,张风开拉开副驾驶车门,对上纪浮光微微眯起的目光。
张小天师:“……你好。”
面前的男人并不如何强壮,却莫名给他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对方的面相看,并非福厚长寿的命格,简单来说就是早该死了,但纪浮光却好端端地坐在车里,浑身上下散发着矜贵的气息——不仅活着,还很有钱。
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张风开自我怀疑,不过他擅长驱邪捉鬼,风水命理不是强项,如果他师父在,肯定能看出对方是否是早夭之相。
半小时后一行人抵达花园小区,沈祀熟门熟路地找到周小宁家。
路上小孩一张小脸始终绷得紧紧的,周身的阴气也越来越重,张风开警惕地按上桃木剑——即便再无害的冤魂,受到强刺激后,也存在狂化成厉鬼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医院规定必须有两名以上医生陪同的原因。
所幸沈祀时不时会安抚地摸摸周小宁的脑袋,以致小孩的阴气始终控制在临界值内,并没有出现暴走的情况。
张风开不无羡慕地感慨:什么叫老天爷追着赏饭吃,这就是!
周建波今天很早就回家了,自从和沈祀见了一面后,他心里始终惴惴不安,胸口也闷得发慌。晚饭叫了外卖,但周建波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丢在餐桌上。
他怀疑自己可能生病了,疲惫地爬上床。
“爸爸,爸爸……”
迷迷糊糊间,周建波听见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在叫他,无比熟悉,却也让他无比心惊。
“爸爸,爸爸!”
童声变了调,变得凄厉痛苦。
“为什么?爸爸,你为什么要害我?我那么相信你!”
小孩青白肿胀的面孔在他的视野里一晃而过,周建波大叫着从床上蹦起来,冷汗涔涔。
两年过去,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也快记不清那孩子长什么模样。
周建波大口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跑进厨房,灌了一大杯冰水,神志清明了不少。
他自嘲地笑笑,不过是一个梦罢了,白天那个叫沈祀的来过以后勾起了他深埋在心底的往事……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周小宁早已死得透透的,尸体烧成了灰,他不可能出现,更不可能找自己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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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波努力平静下来,他忽然感觉周围凉飕飕的,卧室开了空调,厨房可没开,怎么会这么冷?
周建波心里咯噔一下。
“爸爸,爸爸……”
熟悉的童音在屋子里反复回荡,周建波头皮都快炸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他无头苍蝇似的冲出厨房,用被子蒙住脑袋瑟瑟发抖。
别叫了,别叫了!
“嘻嘻,嘻嘻,爸爸你在这里呀……”
声音隔着被子近在咫尺,仿佛有一颗小脑袋贴着他的耳边低声呼唤。
“啊啊啊啊啊!!!!”周建波简直快疯了,那一声声爸爸犹如刻进了他的脑子里,如影随形,根本摆脱不掉。
房子,房子闹鬼了!
周建波再也待不下去,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防盗门——阴暗的楼道内,站着一个八岁的小男孩。
在见到周建波的那一刻,周小宁原本光滑完好的皮肤迅速腐烂,露出森森白骨,蛆虫从他的眼窝里掉出来,蠕动着爬向不远处唯一的活物。
周建波的大脑几乎宕机,甚至忘记了关门。
“爸爸!”
“让小宁一个人上去不会有危险吧?”沈医生忧心忡忡,“他那么小,周建波打他怎么办?他也还不了手啊!”
纪浮光低低咳嗽:“放心,周建波打不过他。”
“什么?”沈祀没听清。
纪浮光的视线落在他鼻梁的小痣上,指尖莫名有点痒:“我是说,如果周建波真这么丧心病狂打孩子,不还有我们吗?”
沈祀一想也是,他们就在楼道里,304室那边有什么动静,几秒钟就能赶过去。
之所以让周小宁单独去见周建波,是考虑到有陌生人在后者会心生警惕,相比起三名成年男性,一个八岁的孩子显然更容易让他放下心防,说出真相。而沈祀的二手小米手机就放在周小宁的口袋里,忠实地记录着双方的对话。
两人小声交谈,张风开掏出黄纸朱砂开始忙里偷闲地画符纸。
沈祀被他的动作吸引,指着其中一张问:“张医生,这是什么?”
“桃花符。”娃娃脸冲他眨眨眼,“沈医生要来一张吗?不灵包退!”
沈医生虽然不信世上有鬼,却不觉得玄学都是迷信,像算命还有所谓的符纸,在他看来其实是人的心理暗示在起作用。
比如你买了桃花符,因为相信它能给自己招桃花,潜移默化中变得更加自信开朗,而良好的心态让人看上去精神奕奕,颜值和气质也在无形中得到提升,自然更容易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沈祀摇摇头,他对桃花什么的兴趣不大:“有招财的吗?”
张风开挠挠头:“小财一般不用招,时机到了自然会来;大财的话,简单的符纸没什么效果,需要设坛作法,像五鬼运财之类的。不过那种财运大多以自身气运为代价,时间久了容易反噬,得不偿失。”
沈祀:“……哦。”
张风开:就知道你不信。
纪浮光拿起刚画好的桃花符,淡淡问:“多少钱?”
张风开见他有兴趣赶忙道:“平时一百一张,您是沈医生的朋友,打八折,支持支付宝微信和□□转账。”
纪浮光掏出手机刷了码。
沈祀惊讶:“纪老师想招桃花?”
纪浮光瞥了他一眼,把符纸叠好收进口袋里,面不改色:“帮管家买的,他最近常提起邻居家的保姆吴妈。”
沈祀:“……哦?”
13. 父与子(2)
304室门口。
“爸爸……”周小宁的一颗眼球滚到周建波脚下,小孩朝他天真一笑,“爸爸,兔子玩偶我很喜欢,每天都带在身边呢。”
周建波死死盯着那颗沾满黏液的眼球,惊声尖叫:“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男人的声音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皮膜包裹住,听上去又闷又沉。
“爸爸,你是在叫救命吗?”周小宁不谙世事地歪了歪脑袋,随着他的动作,颈侧断裂的神经血管和森然骨茬露了出来。周建波再次失声惊叫,眼前这一幕冲击太大,差点没把他直接吓晕过去。
周建波手脚并用地往屋内爬:“别过来,你别过来!!”
周小宁捡起地上的眼球,装回眼眶中,冷冷看着他。
“爸爸,我当初也是这样叫救命的,你听到了吗?”周小宁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天花板上的筒灯纷纷爆裂。
“你听到了,我知道你就在那个角落里看着我,看着我被他们带走!”
“我,我不是,我没有,啊啊啊啊啊!!!”
“爸爸……”小孩伸出腐烂的手掌贴上他的脸颊,周建波再也绷不住,彻底崩溃了,他扑通一下跪倒在满是碎玻璃的地板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才会想把你从游乐园骗出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跟小宁开个玩笑,对,一个玩笑!”周建波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小宁,原谅爸爸好不好?爸爸是爱你的,爸爸以前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你撒谎!”
周小宁的眼窝里涌出大量黑气,周围温度一下子降了七八度,周建波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试图爬起来,手脚却像是黏在了地面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孩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救命,救命!”周建波惊恐万分,喉头痉挛地发出咔咔声,努力伸长了胳膊去够桌子上的手机。
周小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下一秒,手机当着周建波的面自动关机了。
周建波彻底绝望了,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珠几乎爆出眼眶……
“周小宁上去多久了?”纪浮光收好桃花符,状似随意地问。
张风开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快十分钟了。”
“十分钟应该够套话了。”沈祀放心不下自己的小病人,三两步跨上楼梯,推开304虚掩的门。
周建波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身上还带着血,看见三人的瞬间嚎啕大哭:“快,快帮我报警,我要自首,我要自首,我他妈要自首!!”
沈祀看向一旁的周小宁,毫发无损。
沈医生重重松了口气,又有些奇怪:“他怎么哭成这样?”
周小宁一脸无辜:“好像做噩梦吓着了。”
沈祀啧了一声,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周建波吓成这样显然亏得不轻。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打110。
“队长,有人举报花园小区12栋304室的业主周建波涉嫌拐卖自己的孩子。”
接线员第一时间将情况汇报给上级。
刑川心头一跳,周建波这个名字他记得,两年前的拐卖案中,唯一一个遇害孩子的父亲就叫周建波,刑警队长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举报人是谁?”
接线员语气复杂:“他说他叫红领巾。”
刑川:……
沈祀三人等警车驶进花园小区了才悄悄离开,否则无法解释大晚上的不睡觉,跑人家里干什么。
纪浮光负责把他们送回仁爱医院,这一次张风开死活不愿意再坐副驾驶,要去后排跟周小宁挤一块儿。沈祀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坐到纪浮光身边。
“什么时候下班?”纪浮光笑着问。
沈医生系好安全带:“四点。”
纪浮光看了眼腕表:“还有一个小时,那我等下和你一起走。”
他说得无比自然,沈祀想到自己作为对方的保镖,确实不应该离雇主太远,就没有拒绝。
到了医院,张风开找艄公做登记,沈祀带周小宁回病房。
从304室出来后,小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眼中的戾气消散,多了几分属于普通孩子的纯真。
“打游戏吗?”沈祀晃了晃手里的二手小米。
“嗯。”
这一次沈医生终于玩上了他心心念念许久的诸葛亮。
“我觉得你嫦娥比诸葛亮玩得好。”周大神犀利点评,“以后还是多上嫦娥吧。”
沈医生倔强反驳:“我诸葛亮哪里玩得不好了?”
周小宁:“你玩诸葛亮也像在玩嫦娥。”
沈·嫦娥·祀:……
一局游戏结束,周小宁该睡觉了,沈祀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拉开门。
“沈医生。”稚嫩的童音在身后响起。
沈祀微微偏头。
“谢谢你。”
青年笑起来,眉眼弯弯:“不客气。”
离开医院的时候正好四点,熟悉的SUV停在路边,沈祀小跑过去上了车。
大概是奔波了一晚上的缘故,到家后沈祀顶着困意洗漱完,爬上床倒头就睡。
醒来后吃过午饭,沈医生十分敬业地给兼职雇主发微信询问下午的行程。
浮光掠影:打算去一趟未来商场。
花开富贵:买东西还是工作?
这一次对方输入的时间稍微久了一些,大约一分钟后才弹出新的内容。
浮光掠影:算是工作吧。还记得上次那台出故障的电梯吗?
沈祀当然记得,他至今都搞不明白电梯是怎么突破建筑限制,冲到半空的。
花开富贵:怎么了?
浮光掠影:工作人员在修理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需要我过去看看。
作为一名称职的保镖,时刻紧跟雇主步伐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于是沈祀立刻回复:我也去。
浮光掠影:好,我顺路过去接你。
两人抵达未来商场是在半小时以后,故障电梯前摆着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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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三角立牌。助理用小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一张圆脸皱成了包子:“纪总,已经捞上来小半麻袋了。”
沈祀疑惑:“什么东西小半麻袋?”
助理不清楚他的身份,还以为是老板的朋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纪浮光走过去,毫不避讳地拉开麻袋口,露出里面的白骨。
沈祀瞳孔微缩,他大学修过一部分临床医学的课程,几乎一眼便认出这些骨头都是人骨。
“报警了吗?”纪浮光问。
助理忙不迭点头:“已经报了,警察应该很快就来。”
戴着安全帽的维修师傅从电梯井里上来又下去,最后挖出整整一麻袋的白骨,沈祀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正好是一个成年男性的骨量。
助理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沈祀凑近了才听到他在说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诸天神佛,三清尊者你们可要擦亮眼睛,不是我害的人啊,哦对,也不是我们老板害的……”
对上沈祀一言难尽的目光,他试探着开口:“要不我把您也加上?”
沈医生坚决拒绝:“不用了,谢谢!”
助理短暂的遗憾过后,继续念叨:“电梯里的朋友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给您烧多多的纸,有空记得保佑咱未来商场生意兴隆……”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纪浮光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祀简单说了助理的祷告,对方摇摇头:“没用。”
沈医生顿时找到了知己:“纪老师也觉得封建迷信不靠谱?”
当然不是,真实原因是电梯鬼已经被你吸吸吸吸干了!
纪老师望着青年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嗯。”
说话间警察到了,未来商场开业不足一个月,而那堆白骨没小半年时间烂不成那样,也就是说不论人为还是意外跟商场里的店家和顾客都没太大关系,因此只封锁了故障电梯,商场依旧照常营业。
作为老板,纪浮光被叫去一边例行问话,沈祀跟着也做了笔录。
问话的警察姓刑,行事十分利落,指挥手下将白骨带回局里。上车的时候一名实习女警频频回头,被刑川注意到:“怎么,瞧上人小帅哥了?”
女警一点也不怕他,翻了个白眼,骄骄傲傲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只是觉得那个叫沈祀的人声音有些耳熟,至于长相,好吧,确实挺帅的!
助理在外卖APP上下单了香烛纸钱等一系列丧葬用品,沈祀凑过去看了看,居然还有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一栋两层的小别墅外加一辆BMW轿车。
“你要在这里祭奠他?”沈祀忍不住问。
助理连连摆手:“那不能,会触发烟雾报警的。我准备去公墓立一个衣冠冢,以后逢年过节都烧点东西,让电梯gu……电梯里的朋友保佑咱们未来商场日进斗金。”
沈祀:……刚才还生意兴隆,现在就要日进斗金了,果然别墅和小汽车都不是白拿的。
14. 出院
处理完故障电梯的事,纪老师又看了助理交上来的报告,天快黑了才结束工作,顺便送沈医生回家。
纪浮光的生活非常规律,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其他时候都在工作,不爱泡吧蹦迪也没什么不良嗜好,沈祀这个“业余保镖”当得十分轻松。
晚上照旧坐地铁去医院,这个点车厢里人满为患,大多是才下班的社畜,还有送孩子上辅导课的家长。沈祀夹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间,听车载电视介绍沪城哪家的生煎包地道,什么时候去外滩人最少,哪里又准备开发新的古镇度假区了……
沈医生在柔美的广播声中下了车,路过保安亭的时候,想起昨晚看到的那条黑河,忍不住停下脚步。今天里面没传来熟悉的唱曲声,艄公不在?
沈祀捏了捏眉心,他怀疑是作息颠倒带来的副作用所以才会出现幻觉,毕竟那么小的房子里怎么可能会有河呢?
沈医生在办公室换好衣服,带上查房记录本打算再去看看周小宁的情况,结果被张风开叫住:“那孩子今早已经出院了。”
沈祀一愣:“出院了?”
“对。”张风开挨个儿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
周小宁的心结是周建波,如今周建波伏法,他心愿一了,顺利投胎去了。
当然他不能这么说,否则沈祀又要把自己当精神病了,于是张风开换了个说辞:“他妈妈那边来接的人。至于周建波,警察也调查清楚了,他不是周小宁的亲生父亲。”
沈祀之前就有所猜测,这会儿倒不如何意外。
张风开继续道:“章若岚在和周建波结婚之前有一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两人因男方出国被迫分手,等人走后章若岚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章若岚很喜欢孩子,不顾父母反对,打算一个人把他生下来。然而未婚生子在许多人眼里是件十分丢脸的事情,章若岚自己无所谓,但她必须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不希望后者一出生就活在世人的流言蜚语中。
这时候,周建波出现了。
作为章若岚大学时期的校友,周建波一直默默暗恋着她,他向章若岚表白,说自己愿意娶她,发誓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亲生子一样疼爱。
章若岚没有办法,周建波对此时的她而言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两人结婚后周建波确实没有食言,和邻居告诉沈祀的情况差不多,他一心一意爱着章若岚,每天下班准时回家照顾年幼的周小宁,周小宁也非常依赖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直到有一天,章若岚怀孕了。
周建波简直欣喜若狂,这是他的孩子,是自己和章若岚的结晶。周建波的一颗心全挂在了未出生的次子身上,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忽视周小宁,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忽视慢慢演变成了膈应。
周小宁就像一根刺,一点点扎入周建波的身体里,从皮到骨,他看小孩的目光越来越冷漠,冷漠中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恨意。
为什么?
为什么要有这个孩子存在?明明对方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妻子和别人的孽种不是吗?如果没有周小宁,他和若岚还有他们自己的孩子生活该多么美满……
要是没有这个孽种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在周建波心里愈演愈烈,终于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
他打扮成周小宁最喜欢的兔子警官的模样,用一只玩偶将对方诱哄着离开了游乐园,离开了章若岚。
周建波确实没想过要杀死周小宁,他只是想让对方从他的家庭里消失。
人贩子抱走了孤身一人的周小宁,小孩奋力挣扎,却在逃跑中被前者不甚误杀,成了仁爱医院里的一缕冤魂。
“周小宁走失后,章若岚因为无法承受打击,小产了。周建波相当于亲手杀死了他心心念念的亲生子。”张风开不胜唏嘘。
“章若岚应该察觉出周小宁被拐和丈夫有关,否则也不会搬回娘家去住了。”沈祀说。
连他这个外人都能发现周建波不对劲,更不用说朝夕相处的妻子,或许是因为没有证据,也或许是八年的夫妻感情让章若岚将真相隐瞒下来,选择离开那个男人。
“所以最可怜的还是周小宁,小孩子有什么错呢?又不是他想出生的!再说如果当初章若岚没怀孕,能轮得到周建波上位吗?这么看他还该感谢周小宁呢!”张风开为周小宁打抱不平。
沈祀微微垂眸。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他们很能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又满怀恶意,周小宁真的没有注意到周建波的变化吗?原本亲切温和的“爸爸”一点点变得冷漠厌恶,他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沈祀觉得答案是否定的,但当对方身穿兔子警官的玩偶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一刻的周小宁开心极了,他以为印象中的“爸爸”又回来了,心甘情愿地跟着周建波走向黑暗的深渊。
“周小宁会开始新的生活。”沈祀轻声说。
张风开即便明白沈祀和他理解的不是同一个意思还是点点头。周小宁没有害过人,最后还帮警察抓住了心术不正的周建波,下一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也算变相地开始“新生活”了。
“对了,周小宁给你留了礼物。”张风开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眼熟的兔子玩偶,“他说以后不需要它了,送给沈医生做纪念。”
沈祀接过,这玩偶当初还是他亲手缝补,放洗衣机里洗了两遍才干净的,想不到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这里。青年淡淡一笑,将它仔细挂在书包拉链上。
一号病人病愈出院,沈医生呼出一口气,打算投身下一个目标。这时张风开期期艾艾地问:“沈医生你接下去几天有时间吗?”
沈祀疑惑:“怎么了?”
“我想请你陪我出一趟外勤。”张风开急忙补充,“当然是有偿的,绩效五五分……你要是觉得少的话,四六也行,我四你六。”
张风开刚陪沈祀去过花园小区,现在找他一起出外勤,沈医生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五五就行,大概去几天?”
“四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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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沈祀闻言蹙了蹙眉。
张风开注意到了:“不方便?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再找其他医生吧。”
沈祀倒没有不方便,只是想到纪浮光那边自己接连四五天都不在,这个保镖虽说是业余的,但未免也太不称职了些。
实在不行,他要不还是把这份兼职辞了吧,毕竟医生才是本职工作……
沈祀摇摇头:“没有。具体地址在哪儿?”
“沪城西郊一个名为陶庄的古镇。”张风开见他同意,大大松了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希望能和同样身为人类的沈医生一起出外勤,至少不用担心工作到一半,会出现同事脑袋或者眼珠掉了的情况。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我收拾一下东西。”沈祀问。
“明天下午吧,半夜我怕不安全。”张风开后面那句说得很轻,沈医生没听见。
两人约好时间,沈祀给纪浮光发微信。
花开富贵:纪老师,我接下去需要出一趟外勤,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这个点纪浮光还没睡,在书房里处理邮件,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消息提示,平直的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浮光掠影:去多久?
花开富贵:大概要四五天。
纪浮光挑眉。
浮光掠影:去哪儿?
花开富贵:一个叫陶庄的古镇。纪老师听说过吗?
纪浮光思考了一下,刚想说有印象,那头就又发来消息。
花开富贵:哎我忘了你才来沪城,肯定不知道。
浮光掠影:[微笑.jpg]一个人?
花开富贵:和同事一起,就是张医生,你昨天也见过的。
浮光掠影:嗯。
那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纪浮光也不着急,点进沈祀的头像,朋友圈还停留在几天前的电梯ptsd,沈医生似乎不怎么爱发动态。
嗡——手机震动。
纪浮光打开一看。
花开富贵:纪老师,我考虑了很久,那个保镖的兼职,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我可能兼顾不了你那边,非常抱歉。
作为一个没法啃老,只能自食其力的当代年轻人,沈祀很缺钱,在沪城衣食住行每一笔都是不菲的花销。
不过他才二十三岁,还十分年轻,有一份满意的工作,虽然同事偶尔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但人际关系简单,顶层的露天食堂味道也不错,前途一片光明!
沈祀微笑。
然而……
啊啊啊啊啊月入两万,年薪二十六个w的兼职,就这样被他丢掉了!
沈医生内心在呐喊,在嘶吼,在化身土拨鼠疯狂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纪浮光那边迟迟没再发来消息,沈祀以为他睡着了,或者在忙别的事情,便打算偷偷撤回,结果……
[消息发出已超过两分钟,无法撤回。]
沈祀:……
这可能就是命运吧。
15. 陶庄
陶庄位于沪城西郊,说是沪城,其实已经快到隔壁苏省了。沪城和苏省都是国内知名经济大省,陶庄正好位于双方交界,却变成了三不管地带,闭塞落后,知道的人并不多。
时近黄昏,中巴车将两人在路边放下,沈祀没带行李箱,只背了一个书包,里面装着换洗的衣物和日用品。张风开掏出手机给联系人打电话,谁知打了几个都是无人接听。
沈祀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张医生,病人家属联系不上吗?”
张风开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干笑两声:“那个,哈哈,没事,不用人接,咱们自己进去也一样。”
“你认识路?”沈祀表示怀疑。
娃娃脸同事拍拍自己单薄的胸膛:“认识,沈医生跟我走就行。”
沈祀以为他在吹牛,结果半小时后,真看到了一小片高低错落的古建筑群。
张风开暗暗松了口气,小声嘀咕:“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变化。”
“什么?”沈祀没听清。
“没什么。”张风开扬起笑容,“沈医生咱们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
陶庄所处位置地势平坦,远处隐隐能看到耸立的深山,附近四面环水,石板路和房屋都建在水原上,丰茂的荇草油油地在水面下招摇,就风景而言,有点世外桃源那味道了。
两人进入陶庄地界,这里的房屋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大大小小,白墙黑瓦的徽式院落,正是吃饭时间,沈祀却感觉不到什么烟火气,冰冷,腐朽,仿佛老旧相框里的黑白照片。
他按下心中这点不舒服的感觉,张风开又打了一遍电话,依旧没人接。
沈祀怀疑他们可能被骗了,但骗两个精神病院的医生有什么好处呢?又没钱拿!
“你们是鸿蒙地产的人?不是说要明天才来吗?”一道男声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祀循声望去,是个穿白衬衫西装裤的年轻人,臂弯里带着红袖章,正一脸探究地望着他们。
沈祀刚想说不是,一旁的张风开忽然跳起来,一巴掌拍在年轻人背上,大喜过望:“小黎?!”
陶黎短暂的愣怔过后,也颇为意外:“小叔公!”
沈祀:???
他朝娃娃脸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心虚地移开视线,用口型无声说:晚上再解释。
另一边张风开和他的大侄孙已经热络地聊了起来。
“小叔公离开陶庄好久了吧,有没有十年?”陶黎笑着问。
张风开掐指一算:“十一年,我九岁就被外婆送去了龙虎山,时间过得真快啊!”
“谁说不是呢!”陶黎挠挠头,“小叔公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张风开瞥了眼从头到尾保持微笑的沈医生,莫名感觉后脖颈一凉,硬着头皮打哈哈:“没,就是想大伙儿了,顺便来给外婆上柱香。”
陶黎不疑有他,张风开很快扯开话题:“你刚才说什么鸿蒙地产?”
“这个啊。”陶黎嘿嘿一笑,“小叔公过几天就知道了。”
张风开不明所以,沉默了许久的沈祀忽然开口:“陶庄要开发成度假区了。”
“什么?”
“你怎么知道?”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沈祀瞥了眼娃娃脸同事,后者挤出一丝讪笑,他转而看向陶黎:“我之前在地铁广播里听到说有古镇要改造成度假区,而鸿蒙是全国知名的地产开发公司,两者结合不难猜到陶庄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古镇。”
陶黎没否认,又见沈祀长相斯文白净,自然生出一股好感:“小叔公,这位是你朋友吗?”
张风开赶忙点头:“对,沈医生,朋友,铁哥们儿!”
沈祀:……呵。
接触到青年锐利的目光,娃娃脸心虚地低下头。
陶庄没有旅馆也没有酒店,陶黎把两人带回了自己家。
这是一处占地面积极大的古老院落,里里外外分成好几进,墨绿色的苔藓从剥落的墙皮缝隙里钻出来,阴暗潮湿,宛如一头黑黢黢的食人巨兽静静趴伏在夜色之中。
见沈祀一直在打量周遭环境,陶黎好意提醒:“老宅里除了我和我妈外,还住了其他陶家人。有些叔伯年纪大了,不喜欢见外人,沈先生没事的话,最好不要打扰他们。”
客随主便,沈祀点点头。
陶黎给他们安排好房间后便离开了,张风开刚打算开溜,被沈祀揪住了后衣领:“张医生不解释一下?”
娃娃脸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我以前是陶庄人。”
沈祀奇怪:“可是你明明姓张?”
“我跟我师父姓。”张风开解释,“我稍微大一些以后就去外面学术法,咳,学艺了,我们那一行所有弟子入门以后都要改姓张,我原本叫陶风开。”
学艺还要改姓?沈祀第一次听说,他有些生气:“所以我这四五天是陪你回家探亲来了?”
不怪沈医生发火,他两万块一个月的兼职啊,就这么没了!!
张风开一改刚才的狗腿模样,变得严肃:“不是,医院真接到了病人家属的求助,我是看地点在陶庄,才主动把这次外勤接过来的。”
沈祀神情缓和下来:“那位病人是男是女你知道吗?”
张风开摇头:“不知道。”
“多大年纪?”
“不知道。”
沈祀:……
怕真把人惹毛,娃娃脸赶忙说:“不过我知道他的病症。”
沈祀闻言精神一振:“什么?”
张风开意味深长地吐出三个字:“异食癖。”
从专业角度而言,异食癖是由于代谢机能紊乱,味觉异常和饮食管理不当等引起的一种非常复杂的多种疾病的综合征。患有此症的人会持续性地咬一些非营养的物质,如泥土、纸片、污物等。
过去人们一直以为,异食癖主要是因为体内缺乏锌、铁等微量元素引起的。但现在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异食癖的形成很大程度和心理因素有关。
“ta喜欢吃什么?”沈祀问。
知道异食癖偏好的食物对后续治疗能起到不小帮助,就像一号病人的恋物癖,沈祀就是从周小宁依恋的兔子玩偶着手,才顺藤摸瓜摸到拐卖案,人贩子还有周建波头上。
张风开顿了顿才说:“生肉。”
迟疑的一秒让沈祀怀疑他本来想说的是人肉,转念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杀人可是犯法的好吗?!
张风开交代完前因后果,溜回自己的房间。沈祀把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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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挂进红木大衣柜,洗漱用品放去洗手台,做完这一切才在床沿上坐下来。
陶庄的床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是七八十年前的那种雕花架子床,床身上刻满牡丹和蝙蝠的图案,隐隐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木质香气。
沈祀忍不住感叹都是古董啊,这时手机忽然震动,跳出有的微信新消息提示。
浮光掠影:等你回来再说。
沈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昨晚的“辞职”。
很快手机再次震动。
浮光掠影:今天事情比较多,一直在忙。到陶庄了吗?
沈祀回复:刚到,已经安顿下来了。
浮光掠影:感觉那里怎么样?
沈祀想了半天,最后打出三个字:不知道。
老管家推开书房门,将几碟切好的水果和点心摆上桌,笑着问:“少爷又在和沈医生聊天吗?”
纪浮光嗯了一声,指尖不停。
浮光掠影:[黄豆挑眉.gif]
沈祀万万没想到输入法自带的表情包里面居然还有这一个,他点开自己的手机键盘,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到。
花开富贵:为什么我没有?
浮光掠影:?
花开富贵:就是你的这个黄豆挑眉表情包。
纪浮光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浮光掠影:是我们公司新研发出来的一套表情包,除了[黄豆挑眉.gif]外,还有[黄豆骂人.gif],[黄豆超凶.gif],[黄豆比心.gif][黄豆比心.gif][黄豆比心.gif]。
花开富贵:为什么黄豆比心有三个?
浮光掠影:卡了。
花开富贵:……哦。
浮光掠影:[黄豆挑眉.gif]
花开富贵:?
浮光掠影:沈医生还没说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黄豆挠头.gif]。
沈祀将这个表情包代入纪浮光那张俊脸,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花开富贵:陶庄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有山有水风光无限,镇上房屋也不少,但却死气沉沉的,就像……
他本来想说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话到嘴边换成了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不是他夸张,来到陶庄以后沈祀没见过除了陶黎以外的第二个当地人,即便是年纪轻轻的陶黎,他也觉得对方的肢体一直绷得紧紧的,丝毫没有外面二十几岁年轻人的松弛感,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什么似的。
浮光掠影:你那个同事和你在一起吗?
花开富贵:张医生?他住我隔壁房间。
纪浮光眉心松开又蹙起。
沈祀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他上了几天夜班不觉得困,但人纪老师明天还要工作,便没再打扰。
两人互道晚安,纪浮光抬起头,见老管家身姿笔挺地站在一旁,诧异:“有事?”
管家稍稍欠身:“本来想跟您说明天司机小王请假,只能我送少爷过去了,结果您在忙。”
纪浮光:……
他感觉自己被点了。
老管家收起托盘,语气欣慰:“从来没见少爷对谁这么上心过呢,卡了卡了卡了了了……”
纪浮光:……
16. 不要靠近柜子
沈祀关了灯躺在架子床上,今晚没出月亮,只有微弱的星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得室内晦暗不明。家具的影子投射在白墙上,层层叠叠,形成一幅幅奇形怪状的涂画。
大概是习惯了夜班的生物钟,沈祀一点睡意也没有,索性思考起张风开说的那名异食癖病人。
吃生肉的异食癖不算多么罕见,甚至南美洲的某些地区依旧有茹毛饮血的野蛮部族存在,他们享受牙齿撕开猎物喉管的感觉,那是一种另类的征服,一种权力欲望的体现。
但这种情况不该出现在和平的文明社会,陶庄……
沈祀望着头顶黑黢黢的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床沿,忽然似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到,传来一阵刺痛。
“嘶!”沈祀倒吸一口凉气,借着手机屏幕那点亮光看清左手食指指腹上扎进去了半根木刺。
架子床因为年代久远,木头表面都包浆了,圆润得不得了,怎么会有木刺?
沈祀将手机移向床沿,只见上面被人用刀片横七竖八地刻了许多划痕。对方的手法相当粗暴,勾起了不少木刺,其中一根好巧不巧地扎到了他。
沈祀以为是哪个熊孩子的杰作,正准备躺回去,蓦地心里一动,再次看向划痕。
这些痕迹并非毫无章法,仔细分辨的话能看出是一个个的文字,只不过刻的人不熟练,或者说力气有限,所以才显得歪七扭八。
沈祀辨认了一下,从左到右,第一个字是不。
要。
靠。
近。
柜。
子。
不要靠近柜子?
沈祀想了想,一把掀开薄被和床单,露出下方的床板,下一秒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倒不是吓的,而是密集恐惧症犯了。
老旧的木头床板上密密麻麻刻着无数扭曲的字迹,全都是那句话,不要靠近柜子,不要靠近柜子,不要靠近柜子……
凌乱而癫狂。
房间里不止一个柜子,除了大衣柜外,还有角落里的梳妆台,以及床头柜。
沈祀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床头柜,和架子床一样也是老物件,实木打造,四四方方,约摸有膝盖高,一共三个抽屉,顶上那个被拉开了半截。
咯咯……
咯咯……
就在这时老宅里忽然响起女人清脆的笑声,时而纯真,时而妩媚,大半夜的诡异又瘆人。
——不是,正常人谁笑成这样啊?!
沈祀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首先想到的是给张风开打电话,告诉娃娃脸同事他们要找的精神病人很可能出现了!
然而……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沈祀:……
沈医生腹诽同事不靠谱,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自己出去看看,想起张风开说这个病人爱吃生肉,具有一定的攻击性,于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从门背后找到一根趁手的撬棍,带上防身。
青年循着笑声的来源走去,古旧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他尽量放缓脚步。
老宅整体呈好几个回字形互相嵌套的结构,连廊四通八达,如果不是沈祀天生方向感不错,很可能已经绕晕了。
咯咯,咯咯……呜呜!
少女的欢笑渐渐变了调,变得悲伤,哀怨,如泣如诉。
沈祀沿着木楼梯往上,老宅各处都没亮灯,凭着一点手机屏幕的微光,他上了二楼,哭声越来越近,似乎是从头顶传来的……
“你是谁?”苍老嘶哑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沈祀一惊,手里的撬棍差点就挥出去了。
沈祀转过身,对方穿着黑色的对襟长衫,整个人隐没在暗夜中。他的年纪应该非常大了,白发稀疏,脸上布满褶子,见沈祀不说话,老人怒气上涌:“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沈祀猜到他应该就是陶黎口中的叔伯之一,怕把老爷子气出好歹,赶忙说:“我姓沈,是张医生的同事,陶黎先生带我们来的。”
“陶黎?”老人目光闪了闪,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数典忘祖的败家玩意儿,掉进钱眼里的小畜生,滚,都给我滚!”
老人挥舞着手里的拐杖,驱赶沈祀。
沈祀虽然遗憾没能见到病人,不过他大概已经知道对方在哪里了,等天亮后叫上张风开一起过来也不迟。
青年在老人的咒骂声中一溜烟跑回客房,推开门,冷不防对上一张鬼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肤色是不正常的碧青色,两颊肿胀,嘴巴很大,一直裂到耳朵根,嘴唇厚而外翻,露出里面黑黄尖利的獠牙。
刚才没挥出去的撬棍终于派上了用场,狠狠抽在那张鬼脸上。
沈祀虽然清瘦,力气却不小,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就没一个力气小的。
鬼脸发出不似人的呜咽惨叫,沈祀不敢大意,敲木鱼似的梆梆梆连敲四五下,鬼脸抱住自己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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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滚带爬地翻出窗户。
沈祀追上去,窗子外面是几米深的水泽,绿油油的水草如女人的长发在水下摇曳,薄雾将鬼脸的踪迹掩盖得一丝不漏,只余一圈圈涟漪缓缓荡开。
他拉上窗户,这才发现上面的插销掉了,根本关不严实,难怪那鬼脸能轻而易举打开。
沈祀开灯检查,想看看有没有丢东西,衣服洗漱用品都在,唯一失窃的是他书包里的两条士力架——这是他出发前买了路上吃的,一共四条,吃了两条,剩下两条是返程的口粮。
而现在口粮失窃了。
沈医生气得不轻:……天杀的小偷!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大衣柜悄然开了一道缝隙,一只黑多白少的眼睛透过这道狭小的裂缝,直勾勾望着窗边的青年。
好香……
第二天一早,张风开来敲沈祀的房门,结果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沈祀一直以为他们要抓的是精神病人,一晚上过去,沈医生不会已经……
张风开被自己的脑补吓了一跳,正准备暴力破门,房门自己从内打开了,露出青年那张温和无害的脸。
张风开大大松了口气:“沈医生,你没事就好。”
沈祀摇摇头:“有事。”
张风开不由紧张:“怎么了?”
沈医生痛心疾首:“陶庄有小偷!”
张风开愣住:“小偷?什么小偷”
陶黎听到两人的动静走过来,笑着问:“小叔公,沈先生,昨晚睡得好吗?”
张风开点点头:“还是家里的床舒服。”
沈祀唔了一声。
“这几天庄上比较忙,我恐怕没时间招待二位。”陶黎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忙去吧忙去吧,陶庄我比你熟,不用招待。”张风开乐呵呵地说。
陶黎抬脚就要离开,被沈祀叫住:“陶先生!”
“沈先生还有事?”陶黎疑惑。
青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昨晚我房间进小偷了。”
陶黎一惊:“沈先生看到小偷的样子了吗?”
“看到了,长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我打了他几下,被他跳进水里跑了。”沈医生颇为遗憾。
陶黎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张风开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水娘娘,水娘娘,一定是水娘娘回来复仇了。”不知何时,他们身后站了一个女人。
17. 他来了
女人很年轻,二十出头年纪,她生得极为漂亮,琼鼻红唇,眉目如画,一身白色的蕾丝睡裙,长发如瀑,宛如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民国少女,美好又纯洁。
“小姑你怎么下来了!”陶黎被吓了一跳。
女人不理他,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沈祀,忽然诡异一笑:“你被水娘娘盯上了。”
陶黎头都大了,好言好语地哄她上楼:“小姑,我送你回去吧,要是被大伯公知道,又要骂你了。”
女人却不肯走。
沈祀:“……被盯上会怎么样?”
“会死。”女人幽幽道。
“小姑,你再这样我去叫大伯公了!”陶黎板起脸。
“别叫我爸爸!别去叫他……”女人似是害怕极了,瑟缩着往后退,“我乖乖的,我乖乖的还不行吗?”
陶黎把人送回去,沈祀注意到他们上了三楼,正是昨晚传出古怪笑声的地方。
陶黎的小姑就是那个疯女人?
沈祀微微蹙眉,对方精神看上去确实不大正常,但从她刚才的表现看,不像患有异食癖的样子。
“对了,张医生,水娘娘是什么?”沈祀想起女人的话。
张风开深深看了自己的这位同事一眼,科普:“就是水鬼,民间也叫水猴子。”
陶庄到处都是水,淹死的人变成水鬼出来找替身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
“你说它偷东西?”
一提起这事,沈医生就忍不住义愤填膺:“对,偷了我两条士力架,整整十一块八毛呢,天杀的!”
张风开:……
普通人遇上水鬼,比如在河里游泳的时候,发觉有水草缠住了自己的脚踝,或者明明前面是深水,却被幻觉控制了大脑,以为走在平地上,主动赴死,这种情况如果没有旁人及时点醒,基本不可能逃脱。
张风开以前修为不到家的时候,最不愿意碰到的就是水鬼,主要这玩意儿太难缠,一旦被盯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结果到了沈医生这里,水鬼竟然只顺走了两条士力架?
张风开怀疑自己脑雾了,否则怎么会听到如此荒谬的事情?
不过想想因为不堪忍受“穷鬼”纠缠而主动投胎的吊吊和被冲进化粪池的女鬼,水鬼偷士力架这种事好像变得也没那么不可接受了呢!
“不是水鬼。”沈祀皱眉,“世界上没有鬼。”
张风开知道他在这方面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耸耸肩不再多言。
两人出去逛了一圈,陶庄整体面积不小,大大小小的院落多达上百处,但几乎一多半已经人去楼空。
“我记得二十年前我刚出生的时候,陶庄比现在热闹多了,一大家子全住在老宅里,小辈也多。”张风开回忆,“不过大家是不敢大声说笑的。”
“为什么?”沈祀奇怪。
“因为长辈们不允许。”张风开的娃娃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讥嘲,“和古时候的封建社会一样,陶庄有自己的一套礼教习俗。食不言寝不语,女人不能穿漏胳膊和腿的衣服,哪怕大夏天也要裹得严严实实。
曾经有一个表姐就因为中暑晕倒了,即便那样,她妈妈也不敢把她的袖子捋起来散热。”
沈祀皱眉,他想起某位文学大师说过封建礼教吃人,想不到在繁华的大都市边缘,竟然还盛行这样愚昧的观念。
“而且陶庄特别不欢迎外来者,在他们看来,外面的男男女女都是野蛮人,所有的科技进步经济发展都是以抛弃礼义廉耻为代价的。同时也不允许这里的人出去,否则就会被扣上背叛整个家族的帽子。”
“那陶庄后来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沈祀疑惑。
张风开收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认真道:“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沈祀正要问什么事,远处路口传来纷乱的喧闹声。
“不卖,我不同意!”
“就算陶黎那小子同意也不作数!”
“陶庄不欢迎外人,滚!”
黄泥路上,几名穿长袍的老人疾言厉色地叱责,而他们叱责的对象……
高鼻梁瑞凤眼,粉色的薄唇娇嫩得像花瓣一样。
沈祀惊讶,三两步跑过去:“纪老师,你怎么来了?”
纪浮光微微一笑:“视察。”
他今天没穿衬衫而是换了一件蓝白宽条纹的polo衫,皮鞋也换成了方便徒步的运动鞋,宽肩窄腰,身量颀长,矜贵的气质和周遭环境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不同意也没用,我们有承接委托书,沪城发改委盖了章的,属于正规流程。”胖助理将一份红头文件甩到几个老头脸上。
见他拿出资料,对方不由气弱,但依旧喋喋不休地骂骂咧咧:“外头骗子那么多,谁知道这文件是不是你们伪造的……”
“就是!”
“陶庄这样就很好,根本不需要改造!”
“快滚!”
咒骂声中,几根拐杖劈头盖脸朝他们打来。
沈祀拉着纪浮光后退,好在双方并没有真正发生暴力冲突。助理第一时间收好文件,掏出手机放狠话要报警。对面一听立刻怂了,武斗被迫又转成了文斗……最后终止这场口水战的是陶黎。
“是鸿蒙地产的苏助理吗?”陶黎跑得气喘吁吁。
胖助理站出来:“我是苏七月。”
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不到纪老师的助理看上去膀大腰圆,竟然有个如此秀气的名字。
看出他在想什么,纪浮光解释:“他妈妈怀了他七个月就早产了。”
沈祀恍然:“我还以为他七月份出生的。”
纪老师沉默。
“怎么了?”沈祀同样压低了声音问。
纪浮光:“他确实生在七月。”
所以不知道这个七月到底是指七个月还是七月份……
沈祀没忍住笑起来,纪浮光被他的情绪感染,唇角也微微弯了弯。
一起来的老管家在旁感慨:“好久没见少爷这么开心过了。”
纪浮光:……
和昨天一样,陶黎将几人带去老宅安顿。
陶庄平时几乎没外人来,宅子里客房有限,最后安排下来只有一人能住单间,剩下两两一组。
陶黎理所当然想把这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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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的单人间分配给纪浮光,结果被后者拒绝了。
“我和沈医生住一间。”
除了陶黎,其他人包括沈祀自己在内都不觉得奇怪。他是纪老师的保镖,保镖就应该时刻不离雇主身侧。
最后住单人间的是福伯,无他,老管家年纪最大,秉着尊老爱幼的原则,谁也不跟他抢。
住宿问题解决,沈祀看了眼乐呵呵和张风开交换名片的苏七月,将信将疑:“那份承接委托书不会是真的吧?”
纪浮光嗯了一声:“真的。”
继商场,写字楼之后,又来了一个古镇度假区,沈医生大为震撼。
“陶庄不欢迎外人,让他们滚!”
楼下,几个老头子的怒火烧到了陶黎身上,其中就有沈祀昨晚见过的那个穿黑对襟长衫的老人:“他是谁?”
张风开撇撇嘴:“陶大功,我大伯,算下来应该是目前陶庄的主事人,类似一族的族长。老一辈里就数他最古板封建。”
因为老宅其他人对外来者的敌意,午饭众人没出去吃,是陶黎送到房间里来的,红烧肉配白米饭。
沈祀有些奇怪:“你们不吃鱼吗?”
陶庄四面环水,照理渔业资源应该非常丰富。
陶黎神色一僵,紧张地瞥了眼纪浮光和苏七月,含混道:“这里的鱼不能吃。”
说完不等沈祀再问,匆匆跑了。
中午纪浮光休息,苏七月自告奋勇去摸陶庄的地形,老管家想看看自然风光也跟着走了。沈祀小声问张风开:“你刚才说二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是什么?”
张风开熟练地掏出黄纸朱砂,边画符边说:“庄子里有人消失了。”
沈祀愕然:“消失?”
“对,一个接一个,短短一星期失踪了七八个人。”张风开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
沈祀想问报警了吗?但结合陶庄的封建闭塞,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时候我才刚出生,什么也不懂,都是后来听我外婆说的。失踪的人一直没被找到,并且还在不断有人消失。明明太阳落山前一个不少,到了第二天就能听见外面传来悲痛的哭声,就像狼人杀一样。
有人说看到水娘娘上岸索命,也有人说是报应。一时间陶庄人人自危,终于有胆子大的提出要离开庄子,逃去外面。”
张风开将画好的符吹了吹放到一边。
“报应?”沈祀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陶庄人做了什么?”
张风开摇摇头:“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小,外婆没跟我说太多。”
他想了想补充:“陶黎或许知道一些内情。反正那段时间跑了好多人,我爸妈也在其中,他们把我丢给外婆后,自己走了。”
沈祀感同身受:“你比我好一点,我连爸妈是谁都不知道。”
纪浮光醒来的时候,看到两朵人形蘑菇缩在角落里散发着阴暗的气息。
他咳了一声,沈祀立即回头,随后安慰地拍拍张风开的肩膀:“看开点,起码我们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
纪浮光:……
他感觉自己被点了。
18.潮湿之地
苏七月和老管家在天黑前赶回老宅,前者汇报工作,后者下楼去跟陶黎商量借用厨房的事,中午的菜重油重盐,对他家少爷身体无益。
“福伯人怪好的。”沈祀忍不住感叹。
纪浮光的睫毛抖了抖。
晚饭果然清淡了许多,白切鸡,海胆酱蒸蛋,丝瓜蛏子汤……沈医生惊讶:“陶庄还有蛏子?”
老管家将烫好的碗筷摆到他面前,笑得一脸慈爱:“我们自己带的,小沈先生明天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沈祀刚要说不麻烦了,苏七月也点点头:“来之前我们先去了一趟未来超市,不仅带了蛏子,还有龙虾和和牛,沈医生不必客气。”
沈祀:……
“在想什么?”纪浮光极自然地往他碗里放了一个鸡腿,温声问。
沈祀想起了自己被偷的那两条士力架……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吃过晚饭,老宅没有电视,入夜后一片寂静,陶庄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沈祀看来,手机信号居然能覆盖到这里简直就是个奇迹。
沈祀先去洗漱,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见纪浮光盯着床沿上的划痕,提醒:“床板上也全是那几个字。”
纪浮光嗯了一声,回过头。
刚洗完澡的沈医生头发还在滴水,五分裤下两条腿儿白得晃眼,活脱脱一株水灵灵嫩生生的小白菜。
纪浮光的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老宅其他地方有柜子吗?”
沈祀用毛巾包住脑袋,胡乱搓了搓:“一楼没有,别的地方不清楚。”
那几个老头儿盯他们就跟盯贼似的,沈祀至今只去过张风开的房间,跟他的差不多大,只有一个大衣柜,少了床头柜和梳妆台,床也是普普通通的木板床,而不是架子床。沈祀怀疑自己和纪浮光的房间以前很可能是某位小姐的闺房。
“纪老师觉得靠近柜子会怎么样?”他问。
纪浮光一个一个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不知道,但我直觉应该不会太好……”
话音未落,他的动作顿住。
沈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床头柜最下方的抽屉里放着一粒白色的东西。
纪浮光将它拿出来,是一小截骨头。
以沈祀的专业水准一眼便认出这是一节人骨,还是右手拇指的指骨。
哪个正经人家的抽屉里会放着人骨头?
两人对视一眼,沈祀第一反应是报警,掏出手机按下110,然而听筒里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纪浮光皱眉:“信号太差了,等明早再试试。”
沈祀忍不住说:“陶庄远离市区,要改造成旅游度假区,还得解决通讯问题。”
纪浮光心想信号差不一定是基站的问题,也可能是某些东西在作祟。
电话打不通,轮到纪浮光去洗漱,出来发现沈祀还坐在椅子上,不由诧异:“不睡觉吗?”
沈祀有些不好意思:“纪老师睡吧,我坐着就行。”
沈医生性别男,爱好男,跟纪浮光睡一张床,不就是明晃晃地耍流氓吗?更何况人家还是自己的雇主,强烈的职业道德感不允许他接受办公室恋情。
纪浮光看了眼那张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性的架子床,朝青年招了招手:“来睡吧。”
他的语气和声音都太温柔,沈祀差点就把持不住了,咬咬牙决定实话实说:“纪老师,其实我是个同性恋。”
纪浮光一愣,随即轻笑:“巧了,我也是。”
客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纪浮光若无其事地在床上躺下,闭着眼睛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沈祀:……
见他不动,纪浮光无奈:“你打算之后几天都坐着睡?”
那个患异食癖的病人目前一点头绪也没有,沈祀不知道他们还要在陶庄待多久,就像对方说的,难不成每天都不睡觉了?
纪浮光说完也不再劝,好似已经睡着了一般。
纪老师光明磊落,沈祀觉得自己也没理由再矫情,在他身边躺下,很快呼吸变得均匀。
或许是旁边有人的缘故,这一觉沈祀睡得并不安稳。
好香!
好香……
细微的声音不间断地在耳边呢喃,一遍又一遍,他不胜其扰地翻了个身,正打算捂住耳朵,手下却碰到了一层坚硬的阻隔。
沈祀一惊,立刻清醒了,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床上,而是身处一个无比幽暗逼仄的地方。
他用胳膊大概丈量了一下,长约一米半,宽只有三四十公分,材质似乎是木头的,敲击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不要靠近柜子。
床沿上的警示让沈祀心里咯噔一下,他现在不会就在柜子里吧?看大小应该是衣柜!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沈祀感觉到右手处传来的异样,低下头,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匍匐在脚边,嘴里叼着他的半截拇指。
无比惊悚的一幕让沈医生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本能地一脚将鬼脸踢飞!
下一秒,脚就被一只修长干燥的手握住了。
沈祀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好端端躺在架子床上,不是衣柜也没有鬼脸,他一个人占据了大半张床面,踹出去的脚正正巧落在纪浮光掌心里。
沈祀:……
他正准备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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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浮光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仔细听。
咯吱咯吱。
和梦境中如出一辙的咀嚼声让人头皮发麻,沈祀抬起头,看向光秃秃的天花板,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他用口型无声说了三个字:异食癖。
纪浮光没有反驳,同样无声询问:要去看看吗?
沈祀这次出外勤就是为了这个病人,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自然要去一探究竟,如果能抓个现行就更好了,于是立刻点头。
不过他的脚还在对方手里,肌肤相触的地方暖烘烘的,有些痒。
注意到青年的目光,纪浮光十分坦荡地松开。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存着一丝柔软细腻的触感。
两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沈祀原本打算叫上张风开,但又怕惊跑了楼上的家伙,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陶庄接连两晚都没出月亮,之前还有几点星光,现在索性连那丝微光都不见了。水面上浮起薄薄的雾气,将整座老宅笼罩在一片渺茫的烟波中。
老宅里的物件仿佛浸泡在水里一般,湿漉漉潮乎乎的,沈祀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踩上通往二楼的扶梯,结果脚下一滑,被身后的纪浮光眼疾手快地扶住:“小心。”
沈祀冷汗都出来了,轻轻呼出一口气:“多谢。”
纪浮光:“不客气。”
沈祀低下头,发现深褐色的木阶梯上印着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他刚才就是踩到脚印上了才会不小心打滑。
这脚印比他的要小一些,没有穿鞋,能清楚看到三根长长的脚趾。
纪浮光把手机往远处晃了晃,不止楼梯,二楼走廊的地板上也密密麻麻全是这种脚印。
两人循着脚印一路找过去,最后在一个房间外停下。
沈祀有些诧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陶大功的住处。
陶大功作为如今陶庄的主事人,受宅子里所有人的敬仰,因此他的房间是最大的,位置也最好,朝南不遮光,门前还摆了几盆枝叶繁茂的矮松盆景。
咯吱咯吱。
大约是离得近了的缘故,咀嚼声变得更加清晰,伴随着低低的哀求和哭泣,沈祀心中一凛,看向身旁的纪浮光,后者朝他微微点头。
得到支持的沈医生没有犹豫,飞起一脚踹开了房门,霎时更加磅礴浓郁的水汽扑面而来,让沈祀下意识屏住呼吸。
屋内并非全然黑暗,角落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朦朦胧胧,暧昧却足以让他们看清里面的景象。
陶大功衣衫不整地跪在床边,痴迷地舔着不远处白裙“女人”的脚趾,听到洞口的动静,“女人”倏地扭过头。
熟悉的,青面獠牙的鬼脸。
19.纪妹妹
一见到它,沈祀便想起丢的那两条士力架,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沈医生二话不说,抽出腰上的撬棍,劈头盖脸抽了过去。
鬼脸发出凄厉的嚎叫,血红色的眼睛愤怒地瞪视着他,但在看到沈祀手里的撬棍时,回忆起昨晚吃的暗亏,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晓蕴!”陶大功心疼地唤了一声,鬼脸嫌弃地将他一脚踹开。
眼瞅第二记撬棍就要落下,鬼脸喉咙里发出低哑地嘶鸣,丢掉手里的食物,堪堪接住沈祀的攻击。
沈祀注意到鬼脸的“手”和它的脚一样,都只有三根手指,指甲黑而坚硬,与撬棍撞击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
鬼脸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沈祀被震得虎口发麻。纪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瓶东西,对着鬼脸的大眼珠子呲呲两下,后者嗷的一声,后退数步。
“好厉害,这是什么?”沈医生震惊。
纪老师轻咳一声:“防狼喷雾。”
鬼脸眼睛遭受重创,不再恋战转身欲逃,沈祀怎么可能再让它溜走,提着撬棍正要追上去,被地上的陶大功死死抱住大腿。
“晓蕴,快跑!”陶大功声嘶力竭。
鬼脸毫不留恋地跳窗跑了,纪浮光赶过去一看,白裙渐渐隐没在幽绿的水泽中。
“被它逃了。”纪浮光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霎时屋内亮如白昼。
陶大功闻言心中大石落下,松开了沈祀的腿。
沈医生捡起鬼脸掉在地上的东西,是半只猪蹄,生的,刚才他们在楼下听到的就是对方啃猪蹄的声音。
沈祀把猪蹄丢进垃圾桶,看向脚边的陶大功。
陶庄的这位主事人只披了一件真丝睡袍,衣襟大开,露出底下干瘪皱巴的胸膛和凸起的将军肚。联想到刚才屋内他和鬼脸的所作所为,沈医生眉梢高高扬起,嚯,小老头儿玩得还挺花。
“晓蕴是谁?”纪浮光忽然问。
陶大功摇摇晃晃站起来,迅速整理好衣衫。短短几分钟时间,他一改刚才卑微好色的模样,又恢复成了那个目中无人的傲慢老头。
他目光不善地盯着纪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要问你们,大晚上闯进我的房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来人来人!”
老宅里都是陶庄人,或者说陶大功的拥趸,除了陶黎,剩下的人看他们这些外来者就像在看可怕的病毒,忌惮又厌恶。这时候如果引来其他人对两人一点好处也没有。
沈祀虽然遗憾没能成功抓住鬼脸,但也不好再继续逗留,拉上纪浮光快步跑出了陶大功的房间。
两人回到客房,沈祀又去浴室冲了个澡。
老宅里湿气太重,加上天气炎热,他楼上楼下地跑出了一身汗,反观纪浮光依旧清清爽爽的,脸都没红一下。
“纪老师不热吗?”沈祀忍不住问。
“还好。”纪浮光轻声说,话音未落又开始咳嗽起来。
沈祀赶忙给他拿保温杯。
纪浮光抿了一口温水,将咳嗽压下。
“我觉得你应该姓林。”沈医生嘀咕。
“为什么?”纪浮光不解。
沈医生一脸认真:“林妹妹呀。”
纪浮光:……
纪妹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刚才那个穿白裙子的东西,你和它有过节?”
沈祀忿忿:“对,它昨晚偷了我两条士力架!”
纪浮光皱眉:“陶大功似乎跟它关系匪浅。”
沈祀看出他在想什么:“心理学上有种疾病叫恋丑癖。患有此病的人审美出现偏差,在他们的视角里,美就是丑,而丑却是美,长得越另类对这些人反而越有吸引力。不过我不觉得陶大功是恋丑癖,他应该是把那鬼脸当成了某个人,一个叫晓蕴的女人。”
两人忙活了半晚,重新在架子床上躺下来,沈祀讪讪道:“纪老师,其实我睡相挺好的。”
纪浮光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
沈祀:……
算了,说得他自己都不信。
“刚才做噩梦了?”纪浮光问。
沈医生猛猛点头。
“要不要换个位置?你睡里边?”纪老师提议。
沈祀同意了。
两人换了地方,睡意很快重新涌上来,就在沈祀快要睡着的时候,身边传来纪浮光的声音:“沈医生。”
“嗯?”
“不辞职了好不好?”
继续当他的保镖好不好?
纪浮光的声音温柔得不得了,沈祀脑子困成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好。”
身侧响起男人低沉的轻笑。
这一次,沈祀没再梦到任何奇怪的东西,一觉睡到大天亮。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红漆柜门内,黑多白少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好香,熟悉的味道……
一只苍白纤瘦的手从门缝里探出来,它试探地想碰一碰沈祀,在对上纪浮光幽深冰冷的目光后,飞快戳戳青年垂在床边的衣角,不甘不愿地缩了回去。
纪浮光收回视线,将沈祀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同样闭目睡去。
沈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纪浮光已经起床了,站在门口和老管家低声说着什么,他过去打招呼。
“沈先生,早上好。”管家扫过床上凌乱的被褥,看向他的目光格外和蔼。
“早上好。”沈祀礼貌问候。
老管家早起做了燕皮馄饨,虾仁烧麦和豆腐皮包子,沈医生吃得心满意足。就在这时,几名陶庄人行色匆匆地从门外经过,老旧木板不堪重负地发出破碎的吱呀声。
沈祀拉住落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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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陶黎:“出什么事了?”
陶黎本来碍于纪浮光在场不准备多说,但这事纸包不住火,早晚会被人知道,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小姑不见了。”
“啊?”沈祀一惊。
陶黎的小姑就是之前他们见过的那个白裙女人,精神看上去不大正常。
精神病人走失的情况并不罕见,然而沈祀却莫名联想到张风开跟他提过的二十年前,陶庄人消失的事情。
“对了,张风开呢?”沈祀这才记起今早还没见过自己的那位同事。
有陶黎小姑失踪的例子在前,几人都坐不住了,沈祀给张风开打电话,谁知手机信号一直没恢复。
沈医生当即决定去找人,结果刚下楼,便遇上了从外面进来的娃娃脸。
沈祀大大松了口气:“张医生,你去哪儿了?”
张风开抓抓脑袋:“我去了庄上卖香烛纸钱的铺子,想给我外婆上柱香。”
结果店家一听他跟那些外来者一伙儿的,直接说不卖,还差点把门拍他鼻子上了。
管家适时开口:“我昨天取食材的时候,看见苏助理的车里放了不少奠仪,张先生如果有需要可以问他借一些。”
苏七月的奠仪是打算烧给电梯鬼的,不过匀一些出来给张风开应该问题不大。
话说,苏七月呢?
沈祀在其他人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你不是和苏助理住一间?”他问张风开。
张风开摇摇头:“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就不在房间里了,我还感叹了一句起得真早。怎么了?”
“陶黎的小姑不见了。”沈祀脸色难看。
张风开笑容消失:“卧槽!”
沈祀知道他和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外头纪浮光的那辆奔驰SUV还停在原地,表明苏七月不可能离开陶庄。
刚开始沈祀还抱着苏七月会自己回来的侥幸心理,然而大半天过去,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依旧不见对方踪影。
张风开找来陶黎,告诉他苏助理失踪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陶黎简直焦头烂额,沈祀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问:“谁是晓蕴?”
陶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小姑叫陶晓蕴。”
“陶晓蕴就是你小姑?!”
沈祀和纪浮光同时震惊。堂堂陶庄主事人一把年纪了,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抱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爱恋,三观炸裂!
“怎么了?”陶黎不解。
沈祀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提前打预防针:“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家伙看上去人模狗样,其实内心脏得一批。”
老管家瞥了眼自家少爷,微微颔首:“小沈先生说得很对。”
纪浮光:……
20.祠堂
沈祀将昨晚撞破陶大功和鬼脸奸情的事情说了,陶黎果然无法接受:“绝对不可能!大伯公最重规矩,陶庄里谁都可能违反伦常,只有他不可能!小姑疯了以后,也是他让人把她锁起来的,钥匙只有大伯公一个人有。他如果真对小姑有什么不轨之心,根本不需要找替身,直接,直接……”
陶黎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话里的未尽之意。
“陶黎。”许久未出声的张风开开口,他定定望着面前的年轻人,神情莫测,“二十年前的失踪案究竟怎么回事?”
陶黎目光闪躲,刚想说不知道,被纪浮光提前拿话堵住了退路:“苏七月无故失踪,如果陶先生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对陶庄的开发鸿蒙地产将会重新进行考虑和评估。”
一听纪浮光有撒手不干的意思,陶黎顿时急了,咬咬牙也不再隐瞒:“水娘娘,他们说是水娘娘把那些人拖进水里去了。”
“好端端的,水娘娘为什么要拖他们?”沈祀不解。
张风开想说水鬼害人不需要理由,下一秒便听陶黎苦着脸道:“沈先生知道陶庄的水娘娘是如何产生的吗?”
沈祀挑眉:“愿闻其详。”
“几百年来,陶庄始终与外界隔绝,自成一方天地。这里的人没有经过新式教育,也没有法律的概念。对他们而言,唯一需要遵守的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规矩不能坏。规矩说女人死了丈夫必须守寡,如果哪个寡妇和庄上其他男人好上了,女的绑上石块沉塘,男的关祠堂。”
陶黎说这段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十分愚昧可笑,张风开脸色无比难看。
“陶庄到处都是水,也到处都是……人。”
陶黎嘴唇微微发白,他目光越过窗户,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绿油油的水草此时看在众人眼中,好似一把把女人的长发。
沈祀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他说陶庄的鱼不能吃,这里的鱼每一条恐怕都是吃人肉长大的……
张风开低低咒骂一句,都说鬼可怕,然而如果不是坏了的人心,又哪来那么多鬼?
“为了报复陶庄,水娘娘从水泽里爬上来,它们将女人拖下水淹死,把男人关进祠堂。”
“水娘娘就是那些被沉塘的女人变的?”沈医生不大相信,“有证据吗?”
陶黎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可这就是二十年前失踪案的真相,我没骗你们!”
沈祀不置可否,他没再继续和陶黎掰扯骗不骗人的话题,转而问:“我们能去你小姑的房间看看吗?”
陶黎僵硬地点头:“可以。”
老管家去准备午饭,剩下三人跟着陶黎上了三楼,沈祀落在最末尾,纪浮光看了他一眼:“你怀疑陶黎在撒谎?”
沈祀摇摇头:“不一定是撒谎,可能正如陶黎所说,那就是他知道的真相。”
在陶黎的故事里,水娘娘由死去女人的冤魂所化,对陶庄人满怀恨意,可它们却直到二十年前才开始害人,之后一直相安无事。
等他们这些人来了,水娘娘再次现身。拖走陶晓蕴就算了,但苏七月并不是陶庄人,为什么也会失踪?光这一点就说不通。
沈祀第一次进陶晓蕴的房间,对方虽然疯了,陶庄人或者说陶大功对她却很不错。向阳的小套间,上好梨花木打制而成的小茶几和成套的桌椅,床上铺的也是昂贵的丝绸床品,不过没看到柜子。
真丝旗袍和小洋装被挂在原木衣架上,梳妆台的地方则摆着一面等身的落地镜。
沈祀回忆了一下,陶大功的房间里好像也没有柜子,所有的斗柜全换成了博古架。
他问陶黎:“老宅里为什么不放柜子?”
陶黎眼底一片迷茫:“啊?大概架子比较省木料?”
他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陶黎印象中,老宅一直都是不用柜子的。
张风开也说:“小时候大伙儿想捉迷藏,只能躲床底下。摸清楚这个规律后,基本一抓一个准。”
听他提起往事,陶黎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是啊,那时候小姑总躲到窗帘后面,因为她的裙子看上去和窗帘很像。”
沈祀闻言眉心不由一跳,他忽然意识到陶晓蕴虽然是陶黎的小姑,但实际年龄和两人差不多,也是二十来岁。
二十来岁,二十年前……
“陶晓蕴的妈妈呢?”他问。
来陶庄三天,他从未听陶黎提起过陶晓蕴的母亲。
陶黎挠挠头:“小姑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她是高龄产妇,四十多了才怀上晓蕴小姑,大伯公重情,之后再也没有续弦。”
“除了陶晓蕴这一个女儿,陶大功还有别的亲人吗?”沈祀问。
陶黎仔细回忆:“还有个妹妹,不过他妹妹很早就生病去世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陶晓蕴的房间看不出多少东西,自从前两天她偷跑出来后,重新换了门锁,钥匙在陶大功手上,而后者昨晚忙着和鬼脸虐恋情深,根本没功夫上三楼来。
“小姑一定是被水娘娘带走的,它们还带走了苏助理!”陶黎脸上满是恐惧。
沈祀想起什么,走到窗边,轻轻推了推。
“怎么了?”纪浮光垂眸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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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祀拨弄了一下窗棂上的插销,和他房间里的一样,是坏掉的。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苍老的声音充满怒气,陶大功狠狠瞪视着陶黎,“谁让你把他们带过来的?”
陶黎看着陶庄的主事人,本能地感到畏惧,但想起沈祀刚才跟他说,陶大功趴在地上舔水娘娘的脚趾,胃里便一阵翻腾。
他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脸色煞白地小声辩驳:“苏助理也失踪了,我带他们上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陶大功并不像陶黎那样害怕,神色反而松了松,阴恻恻地威胁几人:“赶紧滚吧,否则失踪的就不止那个胖子了。”
众人下楼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老管家倒是做了不少菜:“吃饱了才能继续找人。”
盐水虾,素烧鹅,五香熏鱼,腌笃鲜……他将一碗糖酥酪递到沈祀手边,笑着说:“尝尝福伯的手艺。”
乳白色的牛奶凝固成软软甜甜的酥酪,用勺子轻轻一碰,便□□弹弹地摇晃起来。
沈祀从小就爱吃甜,可惜福利院里孩子多,就算有颗糖也轮不到他。长大以后,知道赚钱不容易,就更舍不得买了。
“谢谢福伯!”沈医生弯了弯眼睛。
一小碗糖酥酪很快下了肚,沈祀还有些意犹未尽,纪浮光将自己那碗推过去:“我不爱吃这个。”
“真的吗?”沈祀目光黏在糖酥酪上,嘴里假模假样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纪浮光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淡笑:“不可惜。”
老管家也点点头:“少爷那碗本来就不是给他吃的。”
沈祀:?
沈医生一口气干完两碗酥酪,美得不得了。
几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吃饭,外面却热闹起来,老宅里的人都出动了,男男女女排成一支长长的队伍,陶黎也捧着一个托盘混在其中。
“这是在做什么?”沈祀问张风开。
张风开也不知道,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跟去看看。”
陶大功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然后是陶黎的另外两名伯公,接着是壮年一辈的男丁,再是陶黎和其他小辈,女人们排在队伍末尾。
沈祀没想到老宅里竟然住了这么多人,他们就像一群常年生活在阴暗蚁穴中,不见天日的蚂蚁,浑身散发着行尸走肉般的沉沉死气。
“你们要去哪儿?”张风开一把拉住陶黎。
陶黎被他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望向不远处的陶大功,见后者并未注意到这边,才暗暗松了口气。
“祠堂。”陶黎压低声音,明显不想多言。
21.陷阱
随着队伍行进,不断有其他陶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加入,无数双脚踩在青石板路上啪嗒作响,和水浪拍打岸沿的声音合到一处,此起彼伏。
日头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云层后面,天色阴下来,和昨晚一样,水面上浮起氤氤氲氲的薄雾,软绵绵的水草像是活了一般肆意生长,让人有种它们在不断舔舐自己脚底的错觉。
长长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水泽之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得仿佛阴兵过境。
陶庄的祠堂只有一个,位于水源的尽头。
有人说这一带是先有祠堂,再有的陶庄,而漫无边际的水泽则是从祠堂下的暗洞里流出来,再蔓延开的,最终成了孕育和吞噬一方生灵的温床。
几百年过去陶庄祠堂的白墙和屋瓦修缮过多次,依旧显出斑驳之色来,里面点着儿臂粗的蜡烛,火光下,数不清的牌位高低错落,宛如一片小小的森林。
陶大功跪在供桌前拜了三拜,又磕了三个响头,老头子祈求先祖庇佑的祷告遥遥传入沈祀耳中,他问张风开:“你进过祠堂吗?”
张风开按住自己的桃木剑:“只有历代陶庄主事人才有资格进入祠堂,其他人哪怕过年祭祖,也只能站在外面。你想进去?”
沈祀直觉陶庄的这个祠堂有古怪,苏七月指不定就在里面,他想了想说:“你等下跟着其他陶庄人,我和纪老师找机会溜进去看看。”
张风开原本不放心他们冒险,但想到沈医生要力气有力气,要玄学有力气,便点了点头。
陶大功的祷告持续了快一个小时,沈祀都替他觉得膝盖疼,终于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沈祀和纪浮光藏在大树后面,等人走光了才现身。不知道是陶大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还是有意为之,祠堂门上的挂锁竟然并未完全插到底,很轻易便能拔出。
“这可能是个陷阱。”纪浮光轻挑一眉,“还要继续吗?”
沈祀仔细看了看那个锁,毫不犹豫地回答:“继续。”
两人推开门,游鱼一般消失在祠堂里。
供桌上的香已经彻底熄灭,沈祀经过时头顶黄色的魂幡互相碰撞,末端铜铃发出清脆的铃铃声,好似有看不见的怨灵在喁喁低语。
沈医生不信鬼神,陶庄祠堂里摆满密密麻麻的牌位,再加上阴森的气氛,换个人估计早就吓得双腿发软了,他也不觉得害怕,目光一一扫过去。
陶清寒,陶贤明……最上面是陶家老祖宗的牌位,再往下依次是其他祖祖辈辈,最下面两排则是张风开和陶黎的父母辈,陶夏冬,陶筱纭,陶俊生……
沈祀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牌位上,忽然砰——
祠堂门被大力关上,外头传来落锁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回头。
纪浮光耸耸肩:“陷阱。”
沈祀:“……唔。”
关门时带起的风将蜡烛吹灭了一根,祠堂里的光线瞬间暗下来不少,纪浮光走过去准备将蜡烛点燃,沈祀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仔细听。
身体原因,纪浮光的皮肤温度比常人要低一些,沈祀却正好相反,他就像一个小太阳,暖融融的热意顺着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一点点爬上纪老师的脸颊。
“有声音。”沈祀用口型说。
纪浮光抓回逃离的思绪,侧耳倾听,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长长短短的敲击声让沈医生一下子振奋起来:“摩斯电码!”
纪浮光惊讶:“你懂这个?”
沈祀很干脆地摇头:“不懂,但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
纪浮光好笑。
反正不管是不是摩斯电码都表明祠堂里有人。
沈祀用耳朵贴贴这面墙,又贴贴那面墙,纪浮光看他像只小仓鼠一样忙来忙去,指尖莫名又有点痒。他目光环视一圈四周,走过去掀起供桌的桌布。
“沈医生,这里。”
沈祀盯着面前黑黢黢的暗门,一脸震惊:“纪老师你怎么知道供桌有问题?”
纪浮光活学活用:“电视里都这么演。”
沈祀一愣,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戏谑,忍不住也笑了。
暗门上挂了铁锁,沈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回形针,把其中一头拉直,插进锁眼里,耐心捣鼓了两三分钟,只听咔嗒一声,挂锁的弹簧将锁芯顶开了。
“沈医生还有这一手?”纪浮光惊讶。
沈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大学的时候当过两个星期的锁匠学徒。”
纪浮光奇怪:“只做了两个星期?”
沈祀忿忿:“我过去没多久锁店就倒闭了,老板连夜带着小姨子跑了,连我的工资都没来得及发。”
纪浮光:……
他想起沈祀给自己当了十天保镖,也还一分钱没拿到,轻咳一声:“回去就给你打钱。”
沈医生羞赧一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暗门打开,底下黑黢黢一条暗道。
“我先下去。”沈祀利索地将T恤下摆系到腰间,纪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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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帮他举着手机电筒,叮嘱,“小心。”
沈祀掀开暗道的小门,霎时一股尘封许久的霉味儿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等味道稍稍散去后,猫着腰沿石砌的阶梯一点点往下走。
祠堂下面出乎意料的阔达,人工开凿的痕迹不多,更像一处天然形成的溶洞。沈祀下去没多久,纪浮光也跟着下来了。地下洞穴里阴冷而潮湿,手电筒的光斑晃过坑坑洼洼的地面,洞顶的石笋,以及光秃秃的石壁……
沈祀一惊:“这是?!”
每隔一定距离,溶洞壁上都嵌着一个长方形的柜子,这些柜子外观一模一样,就是沈祀房间里的大衣柜。衣柜年份久远,表面的红漆大部分已经剥落,门上的锁头也烂掉了。
沈祀走过去打开其中一个的柜门,一具森白的人骨从里面掉了出来。
纪浮光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免去沈医生被骷髅架子抱个满怀的命运。
两人又开了附近的几个柜子,里面装的无一不是人骨。不知从哪里漏进来的风吹过骨与骨之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响声,宛如死者怨愤的悲鸣。
沈祀灵光一闪:“这些是陶庄百年来,犯了错的男人们。”
男女的骨骼差异很大,他之前还觉得陶庄的刑罚只针对女人,而对于那些“犯错”的男人,陶黎一句轻飘飘的关祠堂,沈祀真以为关两天就给放出来了。
柜门上到处都是指甲刮擦留下的深刻抓痕和斑驳血迹,不难想象里面的人有多绝望痛苦。纪浮光捡起一块石片,小心扒拉其中一具人骨,结果发现不少骨头上布满细小的齿痕。
衣柜并非全然密闭,人关在里面不会窒息,但时间久了肯定会饿,地下溶洞没吃没喝,想要活下去只能啃食自己的血肉,而这无疑是饮鸩止渴。
“这样活生生把人折磨死,还不如一刀杀了来得痛快。”沈祀皱眉。
纪浮光唇边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杀人不过头点地,陶庄历代的主事人想要震慑族人,树立威信,惨无人道的酷刑是最简单,也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溶洞里这样的柜子起码有上百个,而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死于私刑的陶庄人。沈祀向来不爱多管闲事,此刻心里也一阵憋闷。
他忽然朝纪浮光深深鞠了一躬,无比认真地说:“纪老师,请你们一定好好改造陶庄。”
这个腐朽发臭的蚁穴也该被翻出来暴晒在烈日之下了。
纪浮光看着青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轻声道:“好。”
22.少年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原本已经停止的敲击声再次响了起来,并且比之前更加急促,似乎在提醒两人别对着一堆骨头架子慷慨激昂了,还有个活人等着被救呢!
“苏助理!”
沈祀循着声音摸过去,敲击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终于十来分钟后,两人在溶洞深处看到了一个簇新的衣柜,而有节奏的敲击声正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沈祀如法炮制用回形针打开挂锁,白胖的苏助理咕噜噜滚了出来。
“沈先生,老板,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呜!”苏七月哭得像个两百斤的狗子。
纪浮光嫌弃地蹙起眉:“先出去再说。”
地下溶洞空气稀薄,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骨,沈祀也不想多待,他边往外走边问苏七月:“苏助理学过摩斯电码?”
苏七月一脸茫然:“没有啊。”
沈祀吃惊:“那你刚才敲的是什么?”
苏七月恍然:“你说那个啊,我老家的著名小调。”
“什么?”
苏七月得意:“茉莉花。”
沈祀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听到的敲击声,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确实,这不比摩斯电码流传广泛啊?是他狭隘了!
溶洞里光线昏暗,地形崎岖,沈祀的手机没电了,三人靠着纪浮光手里的电筒亮光往回走。
“苏助理,你还记得自己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吗?”沈祀问。
一提起这事,苏七月就恨得牙痒痒:“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刚进卫生间就被一个黑影打晕了。我还以为是张风开,但张医生身上一股香烛味儿,那人身上没有。”
“陶庄人想用你的失踪把我们吓走。”纪浮光一语道破。
说是陶庄人,但沈祀知道他指的就是陶大功。
“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不见吗?”苏七月掏出手帕擦脸和脖子。
“有,陶黎的小姑陶晓蕴。”沈祀怕他不知道,补充说,“她之前一直住在三楼。”
苏七月小眼睛微微睁大:“就是张医生口中的那个疯女人?”
沈祀摇摇头:“陶晓蕴没疯,她是装出来的。”
这下不止苏七月惊讶,纪浮光也颇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沈祀是精神病医生,对方真疯还是假疯,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陶晓蕴应该是在躲什么人,或者东西。”
三人边说边走,渐渐的,沈祀察觉出不对劲,低声问纪浮光:“我们刚才下来的时候有花这么长时间吗?”
纪浮光抿了抿唇:“没有。”
苏七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咱们,咱们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吧?”
相信科学的沈医生严肃纠正:“世界上没有鬼,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溶洞因为长时间封闭,可能存在某些致幻气体或者真菌,干扰了我们的判断……”
话音未落,苏七月感觉脸颊一凉,一滴无色透明的液体顺着皮肤滑下,他缓缓抬起头:“卧槽!”
沈祀和纪浮光同时向上望去,原本光秃秃的溶洞顶部不知何时爬满了鬼面人身的水娘娘。它们像大蜘蛛般牢牢吸附在岩石上,其中一只的口水滴下来,打湿了苏七月的脸颊。
“跑!”沈祀低喝一声。
短短一个字不仅惊醒了苏七月,也惊醒了暗中蛰伏的水娘娘们,数不尽的鬼脸朝三人扑来。
沈祀抽出撬棍,狠狠抽向离得最近的那只鬼脸,后者惨叫一声,被抽得斜飞出去。
“卧槽,牛逼!”苏七月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沈祀接连抽飞五六只鬼脸,替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纪浮光因为有珠串护身,水娘娘本能地避开了他,一窝蜂地往另外两人身上涌。
“快走!”沈祀应对得还算轻松,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里别说四手,四百手都有了!
苏七月也不想拖累他,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嘴里不住念叨:“电梯鬼爷爷保佑,等出去了孙儿给您烧元宝!”
就在这时,沈祀余光无意中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被密密麻麻的鬼脸夹在其中。
是一个人。
隔着层层叠叠的水娘娘,沈祀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隐约分辨出是一名瘦削的少年。
溶洞里怎么会有少年?
是和苏七月一样被绑来的吗?
沈祀顾不得多想,朝他大喊:“过来,我带你出去!”
少年听见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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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愣了愣,然后努力拨开周围的鬼脸,沈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从水娘娘堆里拔了出来。
短暂的停留让他们陷入新的包围圈,沈祀挥舞手中的撬棍,冲鬼脸低吼:“滚开!”
好香!
是熟悉的味道。
喜欢……
少年耸了耸鼻尖,任由对方抓着自己,黑多白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一张鬼脸贴上来,视线被迫中断,少年眼底闪过一抹不悦,趁沈祀忙着对付其他水娘娘,悄悄朝鬼脸龇了龇牙。庞大的威压迅速蔓延开去,溶洞里温度骤降,沈祀感觉抓住少年胳膊的手像握了一根冰棍,下意识松开了。
周遭的水娘娘似是被什么东西吓到,僵在原地,后面的水娘娘不明所以,踩着同伴的脑壳上来,沈祀瞅准机会一鼓作气冲出去,又转头招呼少年:“跟上。”
少年瞅了瞅自己的胳膊,默默跟了上去。
纪浮光已经找到出口,打着手电筒接应他们。
沈祀三两步爬出暗道,等少年也出来后,立即将暗道门关上。
水娘娘尖利的指甲挠在上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沈祀却顾不得它们,他闻到了浓烈的桐油味儿。
和老宅一样,祠堂的框架是全木结构,天气好的时候,一颗火星子就能让整座房子烧起来,更不用说还被人故意浇了桐油。
火舌舔过垂下来的魂幡,迅速蔓延至那一大片牌位,不断有烧裂的木头砖块砸下来,劈啪作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原本被锁上的大门大喇喇开着,放火的人显然并不准备要他们的命,对方的目标就是烧祠堂。
苏七月冲在最前面,用肥硕的身躯替他们开路,沈祀护着纪浮光紧随其后。
等四人终于出了祠堂,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沈祀吐出一口烟灰气,纪浮光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淡声问:“他是谁?”
沈祀摸摸还有些灼热的脸颊:“哦,刚才在洞里顺手救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最后一句问的少年。
刚才场面太过混乱,沈祀没顾得上细看,此时才发现他生得非常漂亮,四肢修长,细眉凤眼,有种雌雄莫辩的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实在太瘦了,脸色苍白,两颊微微凹陷,明显营养不良。
“殍。”
23.泥头车
“殍。”
少年的声音十分低哑,像缺了松油润滑的琴弦。
作为一名专业的精神科医生,沈祀敏锐地觉察到这孩子有轻微的自闭倾向。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任谁经历这一连串糟心事,恐怕都开朗不起来。
“飘?那我就叫你阿飘吧。”沈医生和和气气地说。
少年:……
苏七月:……
纪浮光没忍住轻咳一声,压下喉底溢出的一丝笑意。
老宅里。
因为沈祀他们一直没回来,张风开急得不得了,娃娃脸上满是寒霜:“我要进祠堂,陶黎你去给我把门打开!”
陶黎简直快哭了,丢一个苏七月已经够糟心的,结果现在连纪浮光这尊金光闪闪的大佛也没了踪影,陶庄还要不要开发了?
陶黎一个头两个大:“小叔公,你知道祠堂除了主事人谁都进不去……再说,我也没钥匙啊!”
钥匙在谁身上不言而喻,张风开噔噔噔跑上楼,与正巧从房间里出来的陶大功打了个照面,张小天师手一伸:“钥匙,我要进祠堂。”
陶大功大怒:“胡闹,祠堂岂是你随随便便能进的?”
张风开冷笑:“当初要不是我那恋爱脑的爹跟着我不靠谱的妈跑了,如今陶庄这个主事人的位置,还不定是谁的呢?”
陶大功听他提起往事,脸上挂不住,正欲斥责,只听身后哗啦一声巨响,他下意识扭头,张风开抢先一步冲了进去。
卧室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地,鬼脸人身的水娘娘从破开的缺口里爬进来,獠牙外翻,笑得诡异。
张风开一惊,一脚踹过去,将才露了个头的鬼脸重新踹回水里。他透过窗户望出去,一张张鬼脸土豆似的从水泽中冒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向老宅。
这一幕陶大功也看到了,老头子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晕过去,哪还有半分昨晚的痴迷。
“水娘娘发怒了,水娘娘发怒了!”
老宅里乱起来,年长的婆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祈求水娘娘息怒。胆子大的男人从厨房里拿出生肉丢给离得最近的鬼脸,希望后者吃饱了能放过他们。
陶黎自出生起还没见过这么多水娘娘,密密麻麻,起码有几百只,它们像一群被食欲支配的丧尸,试图将庄子里仅剩的生机之地彻底吞噬。獠牙撕开生肉结实的肌肉组织,猩红的血水顺着碧青色的下巴流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和血腥气。
陶黎忍住呕吐的欲望,搬起石头,砸中了一只水娘娘的脑袋,后者丢下手里吃了一半的肉食,将贪婪的目光转向他。
陶黎仿佛被某种凶狠的猛兽盯住一般,近距离接触鬼脸的恐惧让他浑身肌肉僵硬,动弹不得。张风开抽出桃木剑,一剑逼退近在咫尺的水娘娘,将呆立在原地的大侄孙拉到身后:“傻站着干什么?”
陶黎这才回过神,衣服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了。
沈祀四人赶来的时候,成群的水娘娘距离老宅只一步之遥,苏七月看着密密麻麻的鬼脸头皮都快炸了:“走走走,咱赶紧回沪城吧,我去开车!”
“不行,张医生和老管家还在里面。”沈祀一撬棍抽飞一张试图靠近的鬼脸。
“那,那怎么办?”苏七月的手帕都快被他擦烂了。
沈祀看向纪浮光:“纪老师,你的大奔能借我开开吗?”
纪浮光有些意外:“你会开车?”
沈祀点头:“会的,我大学时候当过一阵子代驾。”
纪浮光没有多想,把车钥匙给他。
沈祀坐进驾驶位,纪浮光在他旁边系好安全带,苏七月还犹豫,眼见连阿飘都膝盖并拢,乖乖待在后座上,咬咬牙也上了车。
沈医生启动车子,提醒一句:“大家坐稳了。”
下一秒,SUV便如炮弹般发射出去。
油门踩到底,刻度盘指针飞速旋转,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砰,砰,砰——
最外围的一圈鬼脸接二连三被撞飞,苏七月跟大饼似的贴在真皮靠背上,阿飘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变得更白了,纪浮光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清楚:别吐我车上。
阿飘深吸一口气,按下车窗,水娘娘尖利的指甲贴上他细嫩的皮肤,少年面无表情地拗断了伸过来的手指,放进嘴里。
沈祀专注开车,并未注意到这一幕。纪浮光收回视线,车子继续加速,一个漂移摆尾,又将几只鬼脸撞进水里。
除了沈祀自己,其余三人都感觉被抛上了云端,又掼入了地底,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沈医生,你以前~当代驾~的时候,有~接到过~回头客~生意~吗?”苏七月被颠出了波浪音。
沈祀把着方向盘,一脸惊讶:“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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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你怎么知道我做的都是一锤子买卖?”
苏七月缓缓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挣扎着掏出手机,对准车外挤挤挨挨的鬼脸——他得把这些匪夷所思的玩意儿拍下来,等回去以后,够在狐朋狗友中间吹好一阵子了。
陶庄除了石板路就是黄泥路,不一会儿车头上便溅满了泥巴和从水娘娘身体里流出来的腥臭液体。
沈祀撞飞一只鬼脸,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对纪浮光歉意一笑:“纪老师,等回沪城了,我帮你洗车。”
纪浮光刚想说没关系,沈医生一个加速,让他嘴里的话重新吞进了肚子里。
老宅里乱作一团,陶大功被族人们护着,又惊又怒:“水娘娘为什么会突然暴动?”
人群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指着窗外惊叫:“祠堂起火了!”
西边血红一片,熊熊火光照亮了天际。
陶大功膝盖一软,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终于露出惧怕之色,对其余人大吼:“快,快去救火!”
“可是外面这么多水娘娘,我们出不去啊!”有人小声嘀咕。
陶大功气极:“蠢货,祠堂如果被毁,就再也没有东西能压制住水娘娘了,全部人都得死!”
张风开倒不觉得陶大功是在危言耸听,水娘娘由沉塘女人的怨气所化,她们生前遭受封建礼教迫害,死后对那座供奉了历代陶庄主事人的祠堂同样充满恐惧。现在祠堂被烧,水娘娘没了压制,才会无所畏惧地上岸。
陶庄人面面相觑,几个年轻男丁壮着胆子攻击,却被水娘娘一把抓住了用来当做武器的木棍,乌黑尖锐的指甲划破皮肤,伤口周围迅速肿胀起来,流出乌紫的脓水。
“啊啊啊啊!!!”
一个陶庄人的脖子被鬼脸咬住,他惊恐地歪着脑袋,甚至能听到血液汩汩流出和被吞咽下肚的声音。
骇人的一幕让老宅里安静一瞬,随即彻底乱了起来,人们拥挤着四散奔逃,有意无意地把身边的人推向水娘娘,以换取自己活命,哭声喊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张风开一面对付层出不穷的水娘娘,一面还要防备自己人的暗箭,简直疲于奔命,陶黎劝众人冷静,然而根本没人听他的,就在这时——
砰砰砰——
轰轰轰——
所有人同时抬起头,沈医生开着他的泥头车冲进水娘娘的包围圈。
24.饿鬼
看到这一幕,张风开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此时的沈祀在张小天师眼中就是救他们于水火的盖世英雄,只不过他脚下踩的不是七彩祥云,而是泥头车的油门。
有沈祀的帮忙,张风开顿时压力骤减。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他双手各甩出一叠镇鬼符,黄色的符纸飒飒作响,利箭般射向附近的水娘娘。
镇鬼符分别贴上鬼脸眉心,一张都没有落下,车里的苏七月看得眼睛都直了:“高,高人!”
沈祀摇头:“封建迷信要不得。”
苏七月作为一个生意人,平时最讲究风水八字这些,闻言语重心长道:“沈医生你不懂,根据我的经验,这位张医生一看就是有大神通的……”
话音未落,只见水娘娘一把揪下脸上的符纸,愤怒地扑向不远处的张风开。
苏七月目瞪口呆。
沈祀叹息:“我就说要不得吧。”
说完,一踩油门,将攻击张风开的几张鬼脸统统撞飞出去。
张风开诧异镇鬼符竟然没用,不过他很快想明白其中缘由。陶庄四面环水,又长期闭塞,不与外界相通,是很好的养阴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娘娘从原本的冤魂渐渐转化成了具有实质的地煞,所以才能被普通人看见并且触碰到,同时也不受他镇鬼符的压制。
相比起大部分道行浅薄的鬼魂,地煞没那么怕阳光,甚至许多撑把伞还能自由行走在烈日之下,同样的也更加难对付。好在这些地煞形成的时间不算太长,免疫得了镇鬼符,却免疫不了桃木剑的伤害。
张风开看着又一只被沈祀撞上天的水娘娘。
……嗯,也无法免疫沈医生的泥头车攻击。
“小姑!”陶黎的惊呼声唤回张风开的注意,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陶晓蕴穿着她那件白色的蕾丝睡裙站在远处,隔着密密麻麻的鬼脸,与他们遥遥相望。
“晓蕴!”陶大功也看到了忽然出现的少女,苍老浑浊的眼睛倏地一亮,旋即又暗沉下来,“谁让你跑出去的?你不知道大家为了找你花了多少功夫!”
陶晓蕴赤脚站在水里,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冷色调的惨白,她抚了抚海藻般的长发,粲然一笑,薄唇轻启:“你看到我妈了吗?”
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一笑如天光乍现,连水娘娘带来的阴冷之气都不由散了几分,说出的话却让陶大功面色大变。
“这些水娘娘里有我的妈妈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妈是难产而死的,怎么会变成水娘娘!”陶大功低斥。
“是吗?”陶晓蕴收敛了笑容,“你撒谎!我一定会找到她,一定会!”
“所以你放火烧了祠堂?就为了找到你妈?”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起来,“疯子,陶晓蕴你这个疯子!”
沈祀在车里也听到了几人的对话,他撞飞三只水娘娘,看向安静站立着的陶晓蕴,后者正好也望过来,四目相对。
陶晓蕴眼中闪过一抹歉疚,很快把视线转开。沈祀轻挑一眉,他没猜错,对方果然是在装疯。他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沈祀不再横冲直撞无差别攻击,而是一边开车一边寻找着什么。水娘娘从外形看基本没什么差别,一样的高矮胖瘦,一样的如涂了油彩般的獠牙鬼脸,它们拥有与人极其相似的躯干和四肢,但又明显不是人。
泥头车一路疾驰,水娘娘都见识过这玩意儿的威力,纷纷避瘟疫似的躲开。
“沈~医生,你~打算~做什么?”苏七月屁股颠成了八瓣儿,还不忘放下他的手机。
“找陶晓蕴她妈。”
沈祀不觉得世上有鬼,在他看来,这些水娘娘更像是某种还未被科学家发现的不明生物。在一大片青皮肤中,有一抹白影格外显眼,那是一只穿白裙的水娘娘,陶大功曾叫他“xiaoyun”。
“找到了!”沈医生琥珀色的眼睛微弯。
比起其他同伴,名为“xiaoyun”的水娘娘显然更聪明,也更通人性,知道进沈祀的房间里偷士力架,也知道从陶大功那里骗生猪蹄吃,它发现泥头车的目标是自己后,扭头就跑。
泥头车没有直接将其撞飞,而是猫抓老鼠似的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到把它逼进水泽当中。
隔着挡风玻璃,水娘娘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恶狠狠盯着车内的沈祀。
纪浮光蹙起眉,忽然冷冷开口:“下去吐。”
苏七月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下一秒就见身边的少年铁青着一张脸打开车门。
阿飘背对着泥头车,在沈祀看不见的角度,阴翳如墨般氤氲开染黑了全部眼白,属于饿鬼的森冷气息铺天盖地朝鬼脸席卷而去。
原本还气焰嚣张的水娘娘立即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咽喉,舌头吐得老长。
阿飘嘴唇翕动,无声喝令:“滚!”
脖子上的力道松懈,水娘娘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逃也似的跑了,几秒钟后又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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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地浮上来,发出尖锐的啸叫。其他水娘娘听到它的叫声,仿佛狼群听到头狼的召唤,丢下老宅里的众人,跟在后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们走了……”陶黎满头满脸的汗,白衬衫紧紧贴在背上。
阿飘重新上了车,沈祀关切地问:“你还好吧?要不要吃点晕车药?”
少年看了眼他旁边的纪浮光。
纪老师微微一笑:“不用,他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沈祀总觉得不大好,于是又问阿飘:“真的不需要吗?”
少年僵硬地摇摇头:“不用。”
“行吧,如果不舒服的话记得告诉我。”沈祀叮嘱。
“嗯。”
“沈医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祀朝后者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纪浮光低低咳嗽,苍白的脸颊因此染上一丝淡淡的血色:“我有点不大舒服。”
沈祀赶忙问:“怎么了?”
“胸口闷。”
沈祀想了想说:“可能是安全带勒得太紧了,我等下帮你看一看?”
“好的。”纪老师眉眼微弯,“谢谢沈医生。”
旁观了全程的殍和苏七月:……
水娘娘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沈祀把车停回原来的位置。
一行人软手软脚地下了车,老宅里闹哄哄的,所有人都在质问陶大功陶晓蕴妈妈的死因。
陶庄主事人把自己锁进房间里谁也不见,陶晓蕴也施施然回了三楼。
沈祀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变成了四个,张风开目光落在多出来的少年身上,瞳孔骤缩:“他,他,他……”
沈医生介绍:“张医生,这是阿飘。”
张风开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我特么当然知道他是阿飘!
“阿飘,这是张医生,我的同事。”沈祀又对少年说。
阿飘:“张医生好。”
他声音沙哑,但还算礼貌。
张风开深吸一口气,内心却在疯狂尖叫啊啊啊啊啊,饿鬼啊啊啊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饿鬼因为受业力所累,在无边的饥渴中煎熬度日,正常食物在它们面前会化为火炭,一进口中就变成火焰灼烧喉咙,日复一日的折磨让饿鬼成为了六道众生里戾气最重,也最凶残的存在。
而现在,张风开面前就站着一只饿鬼,对方还叫他张医生。
张风开觉得不是自己疯了,而是这个世界疯了!
25.君子动口不动手
“张医生你怎么了?”沈祀见他脸都扭曲了,忍不住问。
张风开命令自己冷静,也可能是他弄错了,毕竟饿鬼又不是烂大街的东西,随随便便出来就能遇上一只,结果下一秒,便听少年对沈祀说:“我饿。”
张风开:……啊啊啊啊啊,饿鬼啊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沈祀摸摸阿飘的脑袋,笑着说:“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老宅里众人大战水娘娘的时候,管家福伯在厨房里做好了六菜一汤,脆皮乳鸽,葱油笋壳鱼,冰烧三层肉,白灼基围虾,油淋菜心……甜点是杏仁奶豆腐。
老管家看他就像在看自己的亲孙子,笑眯眯地问:“小沈先生饿了?”
当了一晚上泥头车司机,沈祀还真有点饿了,诚实地点点头,福伯递过来一笼水晶虾饺让他先垫垫肚子。
“这位是?”老管家望向他身后的少年。
沈祀像刚才那样做了介绍,福伯便也给了少年一笼虾饺。
阿飘端着虾饺不动。
“怎么了?很好吃的,快吃吧,凉了外面的皮就硬了。”沈医生一口一个,福伯的手艺没得说,饺皮劲道,虾仁软韧Q弹,轻轻一咬,咸鲜的汤汁就在口腔里爆开,满足得不得了。
少年盯着面前的四只虾饺,接下去的举动让沈祀大跌眼镜,他一口咬住了装虾饺的蒸笼,嘎吱嘎吱。
沈医生脑子里飞快闪过三个字:异食癖!
沈祀帮老管家把菜端出去,几个人都饿了一晚上,特别是苏七月,他昨晚被装进柜子里以后,整整一天没进食,饿得前胸贴后背,坐下没多久就干掉了两大碗米饭。
沈祀暗暗观察着阿飘的一举一动,在他的制止下,少年没再吃蒸笼,但也没吃桌上的其他食物。
阿飘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垂着脑袋,乖得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
对面,张风开的视线同样牢牢锁定在少年身上,妈耶,跟饿鬼一桌吃饭,说出去都没人信。他还记得下山前,师父跟他说过两句话,一句是捉尽天下厉鬼,还有一句饿鬼除外。
张风开当时不明白,问为什么,被师父用桃木剑敲了脑袋:“你傻啊,你打得过人家吗?”
张风开当然是打不过的,他连给饿鬼塞牙缝都不够。
张医生的目光太灼热,少年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张风开猝不及防:……
一顿饭吃得他胆战心惊,好在阿飘一直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忽然狂性大发,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旁边苏七月的脑袋吞了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晚饭后,沈祀去找了张风开,神秘兮兮地说:“张医生,我知道我们要找的异食癖是谁了。”
张风开语气艰涩:“是谁?”
沈医生压低声音:“就是阿飘,他不吃虾饺,喜欢吃蒸笼。”
张风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张医生,你怎么了?”沈祀奇怪。
张风开赶忙睁开眼:“没什么,就是觉得沈医生你观察入微,连这样小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沈祀被他夸得不好意思:“那个,张医生,我业余接了个兼职。”
这事张风开早就知道了,仁爱医院并不禁止医生接私活,比如不少天师还兼职帮人看风水,除邪秽等等,像他自己偶尔也会把画好的桃花符平安符拿出去卖,于是摆摆手:“这不是什么大事。”
沈祀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我得尽量保证纪老师的安全,所以在回去之前,阿飘就拜托你照看了。”
照看?什么照看?
张小天师一头雾水,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沈祀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异食癖病人已经找到,纪浮光团队对陶庄的考察也基本结束,一行人打算睡一觉,等天亮以后就离开。
至于水泽里被沉塘的女人们和祠堂底下那些活生生饿死的男人,手机信号一恢复沈祀便报了警,警方对此非常重视,连夜出发赶往陶庄。
一切似乎即将尘埃落定。
张风开在水娘娘堆里摸爬滚打了一晚上,身上全是黏糊糊臭烘烘的黏液,他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推开浴室门,和门外抱着枕头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张医生觉得他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苏七月知道阿飘要来和张风开一起睡,主动去了福伯那边,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最终还是少年先开口:“好弱的天师。”
张风开:……
龙虎山第一百三十七代掌门传人张小天师敢怒不敢言,一张娃娃脸憋得通红,半天吐出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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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我可以,别打人,也别吃我!
阿飘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嘲讽他的意思,自己走到床边把枕头一放,躺下了。
张风开不想跟饿鬼睡一张床,但他的房间不比沈祀的,连把椅子都没有。
张医生绝望了。
半晌,他咬咬牙,大不了打地铺,反正天气热,就算睡地上也不会着凉。然而张风开根本不敢闭眼睛,就这么大点地方,对方离他不过几米远,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黑暗中,他哆哆嗦嗦地摸出开手机,给远在龙虎山的师父发微信:“师父,我遇到饿鬼了。”
此时正是凌晨两点半,张风开没等来师父的回复,心疼地抱住了自己。他以为今晚会睡不着,结果困意上来很快陷入了黑甜乡。
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阿飘瞥了地上的张风开一眼,并不是人饿死就会变成饿鬼,古时候饿鬼的诞生往往伴随□□和国运的衰落。当饿死的人足够多,怨气冲天积攒到一定程度,饿鬼才会出现。
陶庄的祠堂底下埋了几百具枯骨,和遍地饿殍比起来这个数目不算庞大,但因为生前被关在柜子里,靠吃自己的血肉苟延残喘,极端痛苦下,死后对陶庄人的怨恨呈指数倍数增长,最终导致饿鬼降生。
阿飘很饿,他已经许久没吃东西了。对饿鬼而言,活人灵魂是最妙不可言的美食,其次是滚烫的血肉,如果这两样都没有,那就只剩下鬼物身上的阴气。
阿飘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打开衣柜走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在隔壁沈祀的房间里了,黑多白少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深眠中的青年。
好香,好香……
阿飘发誓他从未闻过如此美妙的味道,从灵魂到肉/体都散发着致命诱惑,他咕嘟咽了一下口水,下一秒对上纪浮光冰冷的目光。
滚。
这一刻阿飘忽然共情到了半小时前的张风开,敢怒不敢言,默默把衣柜门重新关上了。
那个人类看似病弱,阿飘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可怕的气息,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间,但那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制,让少年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飘从柜子里出来,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他站在摆了矮松盆景的房间门前,几秒后,门锁咔嗒一声自己开了。
26.规矩不能坏
这一晚的经历让陶大功根本无法入睡,祠堂被烧,水娘娘暴动,每个人都在问晓蕴妈的死因,不依不饶……
陶大功心烦意乱,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张。
规矩不能坏。
我没有做错。
陶大功不断在心里为自己开脱,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再说我还替她保留了死后的名声呢!
陶庄主事人渐渐平静下来。
这时,咔嗒——
他背对着房门侧躺在床上,听见声音还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陶庄人敢擅闯他的卧室,正准备斥责,下一秒森冷的寒意从脚底冒上来。
“谁?”陶大功伸手去够墙上的电灯开关,电灯却没像他料想的那样亮起。屋子里漆黑一片,他慌忙跑去拉开窗帘,想让月光洒进来,玻璃窗上却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啊!”陶大功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你不是筱纭,不是我害的你,快走,快走!”
鬼脸却轻而易举推开窗户,在它爬进卧室的一刹那,皮肤上的青色褪去,獠牙缩短消失,变成了女人的模样。
女人长得十分美丽,眉眼间有陶晓蕴的影子,她穿着陶大功熟悉的白色连衣裙,是那个年代的少女想穿却不敢穿的款式,纤细洁白的脚踝从裙摆下露出来,晃得人移不开眼。
陶大功一下子呆住了:“筱,筱纭。”
他的眼神变得痴迷,慢慢跪下来,老树皮般的手颤抖着抚上对方的裙摆。
“筱纭,是你吗?筱纭?”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少女在院子的梧桐树下转圈,雪白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散开成一朵无暇的花。
“筱纭!”他听见母亲从屋子里冲出来低声呵斥陶筱纭,“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还不快脱下来!”
少女嘟嘟囔囔地反驳:“裙子,是裙子,外面来的姐姐说城里的女孩子都穿这种连衣裙。姆妈,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明媚得好似春日里的阳光。
母亲却被她的话吓得脸都白了:“快住嘴!女人不能穿裙子,这是规矩,规矩不能坏!”
说完拉着陶筱纭回了房。
树下的少女走了,走进了陶大功的心里,从此他就像一只阴暗的鬼魂,藏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偷偷窥视着陶筱纭。
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幼妹,两人之间隔了三十岁。
陶庄不欢迎外人,庄子里的老人说他们是病毒,是老鼠屎,会坏了陶庄传承几百年的规矩,应该把他们赶出去。
几个误入者来向陶筱纭告别,其中就有跟她说外面女孩子都穿裙子的大姐姐,还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学生。男学生在院子里,在那棵梧桐树下向陶筱纭表白,说喜欢她,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去沪城。
陶大功站在阴影里,看着对方吻上少女的额头。陶筱纭没有推开他,白皙的脸颊因为羞涩浮起一抹红晕。
陶大功嫉妒得快发疯,深埋于心底的畸形情愫疯狂生长,那一天他喝了很多酒,借着酒劲推开了幼妹的房间。
“规矩不能坏。”他喘着粗气在少女耳边说出这五个字。
在陶庄,坏了规矩的女人只有一个下场。
第二天,男学生没等来陶筱纭,以为她后悔了,失望地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了陶庄。
陶大功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直到两个月后,陶筱纭怀孕了。
陶大功慌得不得了,此时的陶筱纭精神已经不大正常,看到成年男人靠近会发出凄厉的惊叫。
母亲也吓坏了,她长年受封建礼教的荼毒,骨子里是个十分软弱的人,六神无主,反而问陶大功该怎么办?
陶大功想了一晚上,想出了一个主意。
风从窗户外灌进来,明明是盛夏的天气,陶大功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他猛地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眼前美丽曼妙的少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娘娘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陶大功连滚带爬地后退,鬼脸再次变成了陶筱纭的模样,清纯惑人。陶大功的精神快崩溃了,不住磕头求饶:“筱纭,筱纭,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想的,我那晚喝醉了……都怪那些外面来的人,如果不是他亲了你,我也不会,也不会,啊!!!”
“陶筱纭”一口咬住他的脖子,鲜血溅到她美丽的脸上如恶鬼一般可怖,陶大功的生机飞速流逝,一条灰扑扑的影子从他苍老的躯体上脱离,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门口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抓住灰影,一点点塞进嘴里,灰影无声尖叫,最终彻底消失。
阿飘摸摸自己的肚子,还是很饿,但比刚才要好一些了。
他不再看屋内的情形,回到客房。地上的张风开被忽然带进来的阴风一激,翻了身,继续呼呼大睡。
天刚亮,沪城警方便赶到了陶庄,刑川在人群里看到沈祀,纪浮光和苏七月,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又是你们。”
沈祀也没想到这案子的负责人还是他,忍不住问:“刑队长,未来商场那案子有眉目了吗?”
刑川瞥了他一眼,青年皮肤白而清透,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干净澄澈,让人不由心生好感:“快了,过两天就能出结案通报……”
话音未落,老宅里传来陶黎惊恐的大喊:“大,大伯公死了!”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刑川已经跑过去了。
陶黎给陶大功去送早饭,结果敲了半天没人回应,他担心出意外找了几个年轻人一起把门撞开。陶大功穿着睡衣倒在地上,脖子破了个大洞,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白色。
警方立刻将现场围了起来,经历过昨晚的大战,所有人都猜测陶大功是被水娘娘咬死的。
沈祀以为又出了人命案子,他们这些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结果张风开拉着刑川走到一旁,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再回来的时候,刑警队长深深看了几人一眼,告诉他们做完笔录就可以离开陶庄了。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人脉。”沈医生惊讶又佩服。
张风开摆摆手:“不是我的,是咱们医院的。只要你说是仁爱医院的医生,警察那边就不会多问什么了。”
沈祀虽然不理解但大为震撼:“如果仁爱的医生真干了违法乱纪的事呢?”
张风开语气意味深长:“那不用警察动手,医院会给他相应的惩罚。”
沈祀想说滥用私刑是犯法的,害人终害己,眼前的陶庄就是很好的例子,但他莫名直觉仁爱医院的惩罚应该和陶庄的不一样。
来时只有他和张风开两个人,回去多了纪浮光,管家福伯,苏七月还有阿飘,一辆车坐不下,刑川十分善解人意地派警车送了他们一程。
等到了沪城,张风开自己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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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阿飘去医院,让沈祀休息一晚,明天再上班。
出了四天外勤,沈祀确实累得不行,硬撑着洗完澡连头发都来不及吹干,倒头就睡。
第二天他是被说话声吵醒的,老小区隔音不好,对门来了新住户。沈祀出去看了眼,来来往往的工人正不断往里面搬家具。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他太多关注,下午沈祀又去了趟罗秀家,打算谢谢她先前帮忙调查逃犯朱令峰的事,谁知对方不在,只能又拎着一袋子香蕉回来。
对门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保洁阿姨在打扫卫生,沈祀便把自己的屋子也大扫除了一遍。
晚上八点,沈医生照例到医院上班,刷了门禁,正准备进去,保安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紧紧关闭着的窗口忽然刷地拉开了,探出艄公那颗毛绒绒的黄脑袋:“沈医生。”
沈祀诧异扭头:“您叫我?”
黄毛毛神色微妙,嫌弃中带着一丝怀疑:“张风开带回来的那只饿鬼,真是你抓到的?”
饿鬼?什么饿鬼?
沈祀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阿飘,虽然少年确实有异食癖,但也不能说人家是饿死鬼吧?
沈医生蹙了蹙眉:“他叫阿飘,不叫饿鬼。”
艄公见他没否认,神情更加复杂,招招手:“你过来点。”
沈祀凑近。
艄公仔细打量他的三庭五眼,不禁小声嘀咕:“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类……”
说普通其实也不十分准确,沈祀的眉眼单看比较寡淡,从命格上说这样的长相不论亲情还是子孙缘都十分单薄,很容易落个幼年丧夫丧母,老来无人赡养的凄惨下场。
至于术法上的成就……艄公压根儿就没在青年身上感受到丝毫跟佛道相关的气息,能抓住饿鬼这样的大凶之物,多半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吧。
艄公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来,抱着收音机别别扭扭地说:“上班去吧,有机会请你吃夜宵。”
“啊……”沈医生一脸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向来谁也不放在眼里的黄毛毛会忽然改变态度,但也没想太多,走进办公室,张风开已经在了。
虽然才认识不到半个月,但两人一起送周小宁去见他爸,又一起在陶庄大战水娘娘,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娃娃脸同事一见到他便哥俩好地勾住沈祀的肩膀:“沈医生,哎,都这么熟了,你比我大两岁,我叫你沈哥可以么?”
沈祀自然没意见,张风开虽然有时候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还爱搞封建迷信活动,但人不坏,讲义气,危难时候不会抛下同伴自己跑路,沈祀觉得交这样一个朋友也不是件坏事。
“阿飘已经安顿好了?”他问。
说起饿鬼,张风开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好了,就在负三层。”
沈祀疑惑:“为什么是负三?”
他不知道仁爱医院的病房是怎么安排的,但让孩子住地下室容易长不高,明明一楼就还有不少空房。
张风开心说当然是因为他危害性太大,六道众生中的饿鬼道本就属于三恶道,失去符纸和阵法的压制,忽然暴走怎么办?一整个医院的人和鬼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我也不知道,医务处那边可能有自己的章程吧。”张风开随口扯了个谎,很快转移话题,“对了,谢主任回来了,他让你有空去他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