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被找到》
1.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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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被找到》/ 咬一口粢饭
「所有的青春都像一盏灯,在雨中被冲倒,湿漉漉却在燃烧。」
01
南葭市一连几天高温预警,空气稠乎像浮在粥面上粘稠的皮。
屋内窗帘拉着,林沚宁戴着耳机坐在电脑桌前,页面不断地从眼底划过,白光映在她的脸上,皮肤薄,面中尤为平整,优越精致的直鼻加上细鼻骨,给人一种清冷少言的感觉。
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鼠标,或许是操作太过频繁,没看多久,右下角就冒出一则弹窗广告。
弹窗左侧是一个身着白色衬衣的少年,少年容貌出挑,下巴微抬,眉眼里拘着一股恣意张扬的劲儿。
但是林沚宁的注意力并不在那张脸上。
视线下探,少年胸肌抻直了衬衣,衬衣折入西裤...模糊的分辨率加上酷似夜店的频闪特效,林沚宁不确定这两处是做了放大的特效,还是真有人天赋异禀,总之她都已经极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多看了两眼。
就在即将要瞥第三眼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这是打着霸总小说噱头的色情引流广告!
因为图片上方环绕着一行小字——歹毒的手法...让整座A市闻风丧胆的皮囊...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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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广告的误触率往往极高,譬如说林沚宁明明想点关闭却不慎点了进去。
点进去后,电脑显示屏的中央跳转出一个聊天对话框,不知是不是设置了自动回复,此时意味不明地发来了两句话。
【很高兴为您服务】
【情緒舒緩、情感療愈、1V1釋放壓仂,免費試鼡,無預約,包滿意。加莪□□:888821xx】
原来是个色-情陪聊网站。
在对一切都好奇的年纪,林沚宁暂停了几秒观察页面,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延伸出光条,房门‘嘎吱’一声,被人贸然地推开。
“还玩电脑?马上要开学了,心思收一收。”虞姜英女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房间,看到显示屏亮着,俯身看向屏幕。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她凝神一瞧,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难以置信地问她:“这什么啊?”
听到这句话,林沚宁的脑袋当即缓冲了一下。
她想直接摁灭显示屏的电源键,虞姜英伸手挡开了她。
“不是妈,唉我,我真的,唉这,你,没,哎,我。”她措辞半天:“就,意外。意外懂吧?”
恰逢此时,窗外刮起一阵风,油绿色的果子骤然脱离树枝,掉在蒸着热气的沥青路上。
它不会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盛夏坠落,诚如林沚宁不曾想到自己会有浏览色情网页被妈妈发现的一天。尽管这色情网页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可很显然,虞姜英女士并不信她那套‘不小心点到’的说辞。
“林沚宁,开发这种网页的人居心不良,专挑你这种心智不成熟的小姑娘来骗。”
“谁心智不成熟了?”
怎么造谣呢。
林沚宁反驳道:“我又不好骗。”
“你不好骗?你不好骗怎么会点进去?”她看到聊天对话框,她盖棺定论地问她:“你又找陪聊啊?”
她用的是‘又’,林沚宁眉头一拧,想起跟虞姜英鸡同鸭讲的过往,她觉得自己小学做的鸡兔同笼奥数题,都没跟虞姜英鸡同鸭讲来得困难。
“我说了这只是个意外。而且,什么叫‘又’?”
“初二下。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说过很多次了,那不是陪聊,是同论坛的病友。”
“不许提‘病’这个字!”
林沚宁哑言,默了一瞬,深褐色的瞳仁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安静地看向虞姜英。
虞姜英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进,避开林沚宁的眼神,抬手指了指情-色网页:“反正这程少,不是什么好人。”
诸如这样的争执太多了,她和虞姜英之间总有一些避之不及却又被不慎触碰的话题。在这种情况下,虞姜英通常会出来打圆场,林沚宁也会顺着台阶下,但她现在的心情真的不算太好,只敷衍地回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母女俩尴尬了一阵。
虞姜英突然记起一件事:“游川巷的租客今天去取钥匙,我照看你弟弟分不出身,你一会儿帮我送一下。不用跟租客打交道,放到密码钥匙盒就行。”
提起游川巷的房子,林沚宁垂了下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底的情绪,只过了那么一秒,她起身的时候,又像换了个人似的,若无其事地说了声‘好’。
“出了足足一倍多的钱,估计真是位少爷。”虞姜英碎碎念地关上屋门。
临出门前,她还嘱咐林沚宁:“早点回来啊。晚点你表妹一家来家里吃饭,文中座位的事,你小姑父已经跟教导主任打过招呼了,教导主任跟他有几分交情,说是会多加照看的。”
-
游川巷位于老城区,街头巷尾都是枝叶横生的绿荫,林沚宁从公交上下来后,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幢筒子楼。
这栋筒子楼不算太旧,七年前城市改建,政府为了平衡现代化与文化传承,在保留城市特色的同时,特地将百年高中同文中学这一带做了翻新。
现如今,住这儿的除了扎根在此上了年纪本地人外,大多是同文中学的走读生。年轻的面貌倒是给这幢原要衰败的楼房增添了几分旭日东升的朝气。
林沚宁走在长廊上,她还记得虞姜英最初买下这处学区房的时候,打着给她陪读的噱头。
后来,虞姜英意外怀孕,生下弟弟后,精力有限,更是无暇顾及女儿,这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幢筒子楼,心情平静地翻找钥匙。
钥匙丢在帆布包里,被其他东西覆盖,她停下脚步,滑落一根包带,低头去找。
廊道上的暖风从白皙的脖颈上流过,细软的绒毛微不可查地晃悠着,就在她摸到钥匙想要抬头的那一刻,斜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撤了。”
就两个字,干脆利落。
筒子楼走廊长,走几步就有一个房间,住客多,逼仄闷热,所有的声音加起来,就像是傍晚灶台在热气的顶动下无休止地旋转的高压锅气阀,喧嚣不止。
这道声音却意外地干净,像清冽的流水冲散油污。
2.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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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的那一秒,就连阳光都收敛了很多。
两侧的密簇的树枝沙沙晃动,古铜色的阳光慢慢变薄、呈透明状,墙面灰败之迹显露,暗沉沉的,爬满水渍,让人想起阑风长雨的梅雨季。
两人都没说话,倒是电话那头,先发制人地传来几声尖叫鸡似的笑声,那股子‘没憋好屁’的猖狂劲儿打破空气中的沉寂,语气欠的很:“遂啊,什么时候学的通管道,怎么也不跟兄弟说一声?”
男生回过神,面上没什么情绪,他满不在意地扬了下眉,对那人的调侃置若罔闻,继续质问:“两分钟了。撤了没?”
说着,往一侧挪了个步,顺手撕下了墙上一张翘边的广告纸,双指夹着,懒散无意,却又一下子反客为主。
这一举动无疑是告诉她,自己不是往上贴广告的管道师傅,而是清理广告的那个。
林沚宁有些窘迫,她知道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大抵是弄错了他的身份,可退一万步来说,眼前的男生难道就没有错吗?
能怪别人的事就不要怪自己。
她镇定自若地去拨钥匙盒上的密码轮,把钥匙放进去。放完,还有些时间,她难得出来一趟,也不想过早回去,便想在这儿附近逛逛。
转身的那一刻,男生正巧背对着她。
她没机会看清对方的脸,却注意到一个小动作——所有清理掉的小广告都只是被他随意地夹在双指中间,只有刚才那张,他折了两折,拢在了掌心。
遮得严严实实。
-
夏天天气多变,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就刮起了斜风。
程遂的电话还没打完,对面跟听不懂人话一样,非但没有撤下弹窗广告,还反复地跟他强调——
“你知道用你的照片给网站引流效果有多好?”
“是你今年斩获AI算法赛金奖的那张,我偷拍的,虽然有点模糊吧,但我觉得有种霸总试爱的感觉。”
“为什么要撤?我都不敢想象把这张照片挂在网上给我们做的AI云聊网站引流有多吉利!”
“不敢想是么?”他语气不耐,一面拨转着房东发来的密码,一面应付电话那头的人:“那你开学跟我一个班,你敢想么?”
“啊~怎么威胁人呢~”
“‘威胁’对你来说都算延迟满足了。”
是了。
他遂哥对他从来都是及时满足,直接动手的。
“行吧行吧,我撤。”他把键盘声敲得噼啪响,突然,轴体的机械声一断,对面骤然拔高声音:“我靠,谁他妈的举报我们的网页!”
程遂好像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他指腹顶着密码滚轮,不痛不痒地回:“你拿弹窗广告引流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长得也没这么色情吧。”
“...”
意识到自己嘴没把门,对方很快扯开话题:“你从游川巷回来没啊,取个钥匙怎么这么慢?”
“快了。刚等到密码。”
“我说你家是少你房间还是怎么了?至于搬出来住么?这破筒子楼有什么好的,哪有家里住得舒服。”
“外面清净。”
对方显然不能理解他。筒子楼十几户人家共住一层,人多杂乱哪里清净了?但是住外面有一宗好处,那就是自由。他想着自己要是哪天被家里人混打,他躲到程遂那儿混个一晚上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想到这儿他陡然换了副面孔:“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程遂哼笑了一声,没搭腔。他歪头夹着手机,拨下最后一位密码,蓝色的密码盒被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黄铜色的钥匙,正是方才被女孩勾在指尖的那把。
他无端想起女孩纤长白净的手指,又细又软的钥匙圈套在手指上,轻悠悠地晃着,好像稍不留神就会挤压变形,可她偏偏又强硬地比出一把枪,枪口对准他,好像在逼他缴械投降,挺中二的。
“对了。地址我发你了,就是开在文中附近的咖啡馆。”电话里,男生的声音打断了沉默。
他‘嗯’了一声,取出钥匙,手腕一抬,密码盒被阖上,发出塑料碰撞的声音。
挂了电话后,他往楼梯口走,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把撕下来的小广告扔了进去。
这些广告纸几乎都完好无损,只有拢在掌心的那张,被他撕得粉碎。
已经看不出具体的联系方式了,但是拼凑起来,能勉强地看到四个大字。
代孕·取卵。
-
林沚宁出小区的时候,云层之后还能看到几缕天光,在周围晃荡了一会儿后,天色已经暗得可怖。
上公交车那会儿,天空就被撕了道口子,起先只是象征性地飘几点,后来雨势骤急,雨刮器都来不及打,为了架势安全,公交司机只好放缓车速。
林沚宁跟虞姜英说了下情况,说是雨天路滑,可能会晚点到家。虞姜英估计忙着带孩子,没看到消息,过了十几分钟才回了一句‘注意安全’。
看到回复后,她放下手机,扭头看向窗外。
地面原先被太阳烤得滚烫,现在被雨一浇,冒着热气迷潆一片。
林沚宁其实不太喜欢雨天,每次下雨,种在心里的霉斑就会一次次提醒她那段灰暗湿濡的过往。
这是一个女孩对依恋关系的渴望。
哪怕多年以后,林沚宁总以为自己度过了孤独期哀伤期,可五年前的那场梅雨,仍不可避免地在她心里种下了霉斑。
窗外城景不断后退,玻璃起雾了。水痕一道道地往下滑,汇聚在车窗的凹槽里。
直到看不清路况,林沚宁才回过神,打开音乐软件,放了一首纯音乐。
音乐节奏舒缓,她靠着玻璃窗睡了一会儿。
睡着后,她做了一个梦——家里的水管爆了。
彼时,墙面上所有的‘管道维修’的电话都打不通,几经辗转,她才知道程少让助理拦截了A市所有的管道业务。
梦里,林沚宁一身傲骨,并没有低声下去地去哀求程少,而是努力学着修管道,不断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
多年以后,程少问管家:“三年了,夫人的管道修好了吗?”
“少爷,夫人已经把修管道的小广告贴到你八百平米的大门上了!”
话音刚落,公交报站:平米路到了。
林沚宁一下子惊醒。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管道师傅’的脸和‘程少’的脸联系起来,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程少夫人’,她突然觉得虞姜英女士的话不无道理,这些看坏脑子的东西果然害人不浅。
外面的雨差不多停了,虽然偶尔还有些细密的雨丝,但不至于走不了路。
按照惯例,她先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几道卤菜。
这一带的档口不常换人,过来买菜的,也都是老主顾,林沚宁很少往这儿跑,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乡下,今年之前,她只有放暑假的时候才会来爸妈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不是常客,档口的人本应是不大记得她的,只是她长得实在好看,皮肤白皙通透,头型圆润饱满。明明扎着青涩的马尾,眼神却平静无波,像个小大人。
这种反差让人过目不忘。
老板娘看见她的时候,一眼把她认了出来:“来过暑假?”
“对。”
“要点什么?跟之前一样吗?”
“今天再帮忙多切一个猪肘子。谢谢阿姨。”
“好勒。”老板娘开始称斤,帮忙切的时候,还问她:“暑假快结束了吧?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去了。”
“把你接过来啦?”
林沚宁点点头。
“哦,我想起来了。我听你妈妈说,是考上文中了。”菜刀一下下砸砧板上,震得不锈钢桌面一阵乱响:“高中三年,还是待在爸妈身边好。”
老板娘动作利索地装好卤菜,递给林沚宁:“好好读书。漂漂亮亮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咧。”
-
晚上家里有客人,是小姑父一家。
她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被虞姜英告知表妹蒋园歆在她房间里玩电脑,让她进去喊表妹吃饭。
她和蒋园歆虽然是表姐妹,但是两人一直不太对付。蒋园歆是个事茬,今年小学毕业,家里惯着,小小年纪说话尖锐又刻薄。她前脚刚迈进房间,蒋园歆就嘴欠地问她:“
3.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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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沚宁只是随口一问,压根不关心自己的同桌是谁,在听到‘程遂’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也只是感慨笔画不少,高考写名字的时候可能会多浪费两秒种的时间。
再说了,一个名字而已,哪有那么多寓意,她的名字就是林相文随口起的,根本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解释。
林沚宁给自己舀了一小盅汤,虞姜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打算她小姑父的话:“听着倒像是男生的名字。”
“就是男生。”小姑父把手机揣回屁兜,伸手去挡林相文手里的酒瓶:“够了够了够了。”
“男生怎么行啊。”虞姜英看了一眼林沚宁,大抵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问题多,有些学校不让男女同桌,不就是防止早恋的情况吗?
“担心宁宁早恋啊。这么跟你说吧,想谈恋爱的人跨级都能谈,不想谈恋爱的人把他们绑在一条凳子上都心如止水。你对他‘成绩好’这几个字,或许没有概念。这么跟你们说,他初三那年才从省外转过来,教材不一样,考纲不一样,他这才花了一年的时间,就赶超了学校的种子选手拿下了第一。这么厉害的同桌,你上哪儿找去?”
“那不行。男女同桌要出大问题的,你再跟老师说说。”
“座位表都下了。”
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人。
虞姜英也明白其中的人情世故,犹疑着,这时候,林沚宁她小姑又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她要想谈,你管都管不住的。”
林沚宁听着不舒服:“是啊。要是靠管能管好,表妹不早上重点初中了?”
“哎。不是。”她小姑站起来,被虞姜英连哄带拽地拉住:“宁宁的意思是,园歆底子不差,只要对学习再上点心,之后重高没问题的。实在不行,让宁宁给园歆补补,你们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一听要给自己女儿补课,小姑的脾气也就消了一半。
蒋园歆却不乐意了,生怕她们当真把补课的事敲定下来,着急慌忙地扯开话题:“看霸总小说的,眼光都高。学校里那些,表姐怎么可能看得上。”
林沚宁闻声,看了一眼蒋园歆:“程少你看得上吗?”
“我觉得还是差点意思。”蒋园歆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看过《豪门难逃:薄总的心尖宠》吗?薄胥可比你程少帅多了。”
“小姑。《豪门难逃:薄总的心尖宠》。”
“蒋园歆!藏哪了!”
战火纷飞下,林沚宁淡然地喝了一口松茸汤。
-
送走小姑一家,林沚宁回了房间。
推开门,屋内一片狼藉,耳机线和其他线缠绕在一起,鼠标都挪窝了,孤零零地吊在桌边,垂死挣扎地晃了两次。
她一边收拾,一边向财神道歉,心说小孩不懂事,虽然屋里没地下脚,但是财神爷你该来就来不要计较。
收拾完,又去检查电脑桌面,生怕蒋园歆给她安装什么软件。点开电脑的时候,□□消息通知跟平地起高楼一般,冒出一大串。
林沚宁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蒋园歆用她的□□加遍了她班级群的人。
年纪轻轻,怎么报复心这么强?她不就骂了她一句‘多管闲事’,她至于在验证消息那栏写满‘网恋吗?跟你开□□情侣空间,下线说886,每天来你留言板踩踩的那种’吗?
林沚宁阖了下眼,一一检查消息。
顶到最前面的是一位名为‘鼠鼠就吃亿口’的网友。
鼠鼠就吃亿口:【恋!】
林沚宁回了一串省略号。
对方意识到她在玩梗,发了一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过来:【你好幽默呀。】
林沚宁傻了,这幽默吗?
鼠鼠就吃亿口:【你好,我叫陈纾麦,以后我们就是一个班的啦。】
这人不加语气助词就不会说话?
林沚宁礼貌性地回复:【你好。我叫林沚宁。】
鼠鼠就吃亿口:【不知道为什么,光看你的名字就已经你是一个很漂亮的人。】
林沚宁不是没被男生示好过,当然知道自己好看,承认说:【是的】
她心想,虽然我看起来很漂亮,但事实就是这样。
鼠鼠就吃亿口:【!好喜欢你这种落落大方的女孩子。】
林沚宁愣了,你管不要脸叫落落大方?
但她没有这么回,她慢热,也不热衷于社交,当过庖丁的人都知道,人际关系比解牛还难处理,她只是礼貌性地回了一个‘谢谢’,并不打算深入话题。
可陈纾麦实在太热情了,大到文中的校风传闻,小到他们班主任那套阴阳人的口头禅,她所知道的几乎都无偿地分享给了林沚宁。
分享完,还问她:【你那还有什么小道消息吗?】
林沚宁反问;【比如说?】
鼠鼠就吃亿口:【比如说我们内定班草程遂的八字。】
林沚宁:【内定班是什么班?】
陈纾麦发来一条语音:“内定班草!”
林沚宁回她一个问号:【为什么搬草要内定?这不公平吧。】
陈纾麦笑疯了,摁着语音条不肯松手。林沚宁听她笑了三十秒,第三十一秒的时候,她才有意识地收回笑声,切回正题:“你不认识程遂吗?”
文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道上规矩非得认识他吗?
她如实说:【不认识。】
发完才觉得这两字耳熟。
好像是她未来同桌来着。
但这也不能怪她吧,是蒋园歆吐槽说‘成绩好的人长得不一定好看’,她才先入为主地认为程遂跟‘班草’不沾边的。
可很显然,陈纾麦企图通过营造一个共同话题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并在之后几天仅剩的假期中,不遗余力地给她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恶补。
她真的不明白陈纾麦为什么会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这么热情。
“不夸张的说,他初三那会儿,就有不少女生去班里找他。后门那块儿围观的人一堆,把原本就没纪律的课间弄得乌烟瘴气的。后来,他被吵得不耐烦了,直接用A4纸打印了份价目表,贴在桌沿那儿。按秒收费,乐死人了。”
“陪聊啊?”
“啊。就是不知道他提不提供陪读服务。”
林沚宁想起前阵子的‘陪聊’乌龙,没接话。
陈纾麦继续侃侃而谈:“但是说起读书...我真的有种八阿哥被关入宗人府的凄怆感。”
林沚宁一开始还觉得陈纾麦的形容过于夸张了,看见同文中学校门的那一眼,她才觉得那句‘八阿哥关入宗人府’简直就是写实。
作为百年名校,同文中学的校门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古建的特色,两侧飞檐翘上青天,校名刻在一块黑匾上,挂在门庭的正上方。
文中向来是提前一周报道,报道的第二天开始军训。
去学校这天,不巧下了一场大雨,酣畅淋漓的雨从屋脊上往下淌,滚成一道雨帘,看起来确实有那么几分凄怆的味道,也难怪文中学子给这学校起了一个‘同文宗学’的外号。
林沚宁撑着伞,驻足看了一眼恢弘的校门。
教学楼林立在这场酣畅淋漓的雨中,空气粘得发稠,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恼人的天气,偃旗息鼓的开篇,怎么看都不像是给高中三年开了个好头,但她还是调整心态,抬腿走了进去。
教室门口的开放式走廊那儿堆满了雨伞,瓷砖墙面冒着水珠,积水不断地从伞面往下淌,聚在伞尖,铺了一地。
林沚宁到教室的时候还早,里面稀稀疏疏地坐了几个人。
她把伞斜靠在墙上,刚进去,就看见有人站在布告栏那儿,屈指弹了一下布告栏上的座位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同桌。”
“那要不然怎么是同文宗学呢?”
“这位置咋排的啊?成绩?身高?还是别的什么?”
一些人凑在一块儿研究,林沚宁也过去瞥了一眼自己的座位。
“可能颜值吧,帅的坐后面。”
坐在后排的男生,吊儿郎当地来了
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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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在八点半准时响起。
走廊那儿人头攒动,好多同学踩着点进来。
孔托让他们先进去,自己则拿着个保温杯跟在身后,等班里的人差不多到齐了,他才拧开杯盖,温温吞吞地喝了口茶。
“反正之后总会认识的,也不让你们做自我介绍了。今天时间紧,我先把几件重要的事情交代一下。”
他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板书潦草,‘托’字一笔带过,写完,粉笔扔进凹槽,满意地掸了掸掌心:“都认字吧?那我就不废话了。”
“认字儿!孔飞老师。”
“什么孔飞!孔托!”
他掰断粉笔扔过去。
“我说几件事啊。上午搬书领校服军训服选班委,下午开学典礼,明天出发去基地军训,军训七天,回来的第二天新生入学考。”
交代完这些事,他又着重挑了一些细节展开来讲,节奏很快。
同学们哀怨声一阵高过一阵:“老师,才开学,怎么也得给我们时间适应适应吧。”
“适应什么?你是桌子用不惯呢还是椅子坐的不舒服?”孔托对他们的哀嚎置之不理,拿出老生常谈的那套同他们讲道理:“别看现在才高一,高中三年一眨眼就过了。也别以为高中生活有多苦,出了学校才知道学校是你们人生中最后一个乌托邦。”
“乌不乌托邦的我不知道。军训回来第二天就要摸底考真的挺当头一棒的。”
另一截粉笔也被他扔了出去:“说相声呢?”
孔托还想讲些大道理,低头时瞧着底下一张张稚嫩的脸孔,话一顿,心想,算了,这个世界又不缺大人。
雨差不多停了,天气放晴。他拍了拍掌心,动员同学忙碌起来:“该搬书的搬书,大扫除的大扫除。抓紧,一会儿还有开学典礼,明天开始统一军训。弦儿都给我绷紧一点!”
一瞬间,教室里跟炸开锅一样,整个走廊都是他们班的声音。
林沚宁分到班级大扫除,她坐后排,组长把擦玻璃的活儿丢给她,与她一起的,是坐她前排的女生。
女生从进班级开始就显得蠢蠢欲动,孔托被隔壁班的班主任叫出去后,她终于找准空隙,转过头来跟林沚宁搭话:“宁宁!是我!陈纾麦!”
陈纾麦就是踩点进来的那批,到的时候,孔托已经在教室了,她一直想跟林沚宁打招呼,却碍于孔托眼尖,吓得她不敢扭头说小话。
当了一阵子网友,突然成为前后桌,林沚宁反应了一下才将脑海中的陈纾麦具象化。
她长得不算太瘦,骨架小,但是脸上有肉,留着齐刘海架黑框眼镜,笑的时候左边嘴角处有个梨涡,看着很甜,一看就是讨人喜欢的女孩。
林沚宁从初中开始就不太热衷于结交朋友,也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对于陈纾麦的客气,她没有回以热情,只是礼貌性笑笑:“没想到是前后桌。”
“是呀。好巧。”
“咋?她也是英中升上来的吗?”看到两人说亲道热,坐她旁边的许宥以为她们先前就认识,凑上来打听。
新英中学是南葭出了名的私立初中,学校重质不重量,每个班只有十几个学生。班里人少,一有什么事,为数不多的同学就紧紧拧成一股绳,集体意识十分强烈,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很好。
同文中学虽然不在明面上分尖子班,但也有重点平行之分,英中直升同学的比例和任课老师的资质就成了衡量重点班级的标准。
林沚宁否认:“不是。我镇中。”
“哦...镇中,我知道。”他接过林沚宁的话,挤眉弄眼地朝林沚宁抛了个媚眼:“正中我心嘛。”
“...”
林沚宁和陈纾麦互看了一眼,有种科目二定点爬坡不知道先猜刹车还是先踩离合的茫然感。最后还是陈纾麦打破了僵局:“走吧。去洗抹布。”
许宥被忽视了,不死心,冲着两人去后面领抹布的身影投篮,拼命给自己找场子:“很好,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话音刚落,孔托的声音从窗户外飘进来:“来。那个引起我注意的男生,去把这一层的厕所扫了。”
许宥顶着一副你居然喊本少爷去扫厕所的错愕表情,机械转头:“老师,您叫我吗?”
“是的许少。学校的厕所已经很久没有被您打扫了。喜不喜欢?”
“...”
孔托当了这么些年班主任,没收过的言情小说没个上千本也有上百本了。他也好奇拜读过,发现十个男主八个霸总,还有两个校霸,他很会归类总结,心想原来现在的学生喜欢这款,于是那晚,他大手一挥,霸道地奖励他们三张数学卷子,轻松拿捏‘校霸’人设。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见他站着不动,孔托直接下场逮人。
许宥迅速从后门溜走。
教室里的人都动了起来,桌椅划过地面的声音贯穿整幢教学楼。
林沚宁和陈纾麦领了抹布,一起去洗手间打湿。
回来的路上,远远听着孔托又在训人:“刚说完弦儿绷紧点,这就来了个迟到的。”
生怕殃及池鱼,她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干什么去了?”孔托话说多了,嗓子有点干,他拧开保温杯杯盖,想润个嗓子,可保温杯都垂直90度了,也没能倒出一滴水来,他把杯盖拧回去,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走廊处,少年穿着件松垮的T恤,应当是被水汽浸过的样子,发茬微湿,左肩也湿了一半,可以看出肩背的线条。
他没有狼狈的迹象,也没被孔托的气势镇住,不咸不淡地回道:“扶老奶奶闯红灯去了。”
“哦,那还挺助人为...”孔托话说一半,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一通:“扶老奶奶闯红灯?你怎么不说扶老奶奶进警局呢?”
躲在后边听热闹的陈纾麦,没憋住笑,闹出些动静。
少年侧身,往斜后方看过去。
这一眼,正好看到被陈纾麦怂恿着瞧热闹的林沚宁。
四目相对,对方一脸你见识浅薄没看过帅哥扶老奶奶闯红灯的无语表情,林沚宁一脸你是不是脑子年久失修什么螺帽钉子都忘外蹦的智障...不是,故障。
两人对峙了几秒。林沚宁看这智障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大概全世界的智障都是相似的。她也没多想,拉着陈纾麦从后门进去。
前者转头,继续应付孔托的话:“真事。那她非要闯,我能置之不理吗?”
孔托不信。
他整个人都倦倦的,因此哪怕是说实话,也给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
“程遂。”
听到这两字,陈纾麦停下脚步,掐紧了林沚宁的抹布。
指缝渗出水,滴在林沚宁的衣摆上,但她忙着看帅哥,丝毫没有意识到。
外面的声音继续传进来。
在许宥作为前车之鉴,林沚宁倒是对同桌多留意了几分。
“拉倒吧。少在那儿无中生有。”孔托对这名字有印象,但是一字不信,全市第一进来的学生会说出‘扶老奶奶闯红灯’这么低幼的借口吗?
“我问你,今年中考数学最后一题压轴题第三小题的答案是什么?”
“今年数学最后一题只有两小题。”他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语气也挺诚恳,没有不尊重人的意思,可有孔托的那句‘无中生有’在先,林沚宁总觉得他在阴阳人。
孔托噎声,这么多年了,南葭市一直秉持数学最后一题三小题的题量,今年到底是哪个老
5.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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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没什么反应,程遂觉得面前这女孩确实少根筋,打他在游川巷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女孩挺不一样的,多大人了,还拿手比枪射杀他,这跟那群在假期末相信奥特曼能解决他们暑假作业的二逼们有什么区别?
想了一下,他收回了自己的偏见。或许还是有区别的。她那手枪打不出子弹,而世上或许真的存在奥特曼。
程遂抽出手,似是有意提醒她,松垮地比了一个投降的动作。
阳光在镜面游弋,时不时地刺出朦胧的光晕,许多画面不断地在脑海中重叠,筒子楼的管道哥叠在弹窗小广告的陪聊哥身上,弹窗小广告的陪聊哥叠在眼前这个跟程旺同姓不同名的程遂身上。
林沚宁倒是听说过从高中开始就做兼职的同学,但在网络当色-情陪聊的,她还是头一遭碰上,该说不说,她的同桌还是挺特立独行的。
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招呼,一句‘好巧’没头没尾地从她嘴里冒出来。
话刚落地,许宥恰合时宜地从程遂身后蹿出来,他一把揽上他的肩:“什么好巧?你们认识?”
揭穿别人见不得人的副业天打雷劈。林沚宁平静地说:“不认识。”
程遂也不是那种把别人的脸皮当面皮扯的人,他知道林沚宁是房东的女儿,可林沚宁显然不知道自己是她母亲的租客,要是继续往下说,倒像是故意攀关系似的,于是点到为止,反手拽出窝在后面看热闹的许宥,轻车熟路地从他口袋掏出一包未拆封的面纸,丢给林沚宁,意思是让她擦擦吧。
刚才对话的那几秒,她停下了洗抹布的动作,水流从中间劈开,溅了她一身,好好的大扫除弄得跟打仗一样。
许宥捂着口袋,‘哎’了一声:“这是我留给妹妹用的,谁让你拿去借花献佛了?”
林沚宁没想到许宥有个妹妹,她一个把尊老爱幼刻入骨子里的人,总不能抢人妹妹的面纸,递回去:“没事。不用。妹妹要紧。”
程遂见她信以为真,不留情面地戳穿许宥:“他说什么你就信。不是妹妹,是好妹妹吧。”
“有区别吗?”不都是妹妹。
“沾亲带故和非亲非故的区别。”
林沚宁算是听出来了,这面纸是许宥泡妞用的。
看哪个好妹妹脏了手,就及时雨一样地递上一张纸巾。
还挺会。
但是这样一来,她更不能接了。
看他一眼都觉得是对他有意思,用他一张纸巾,还不得全校嚷嚷着说她拿了他的彩礼。
她坚持要还:“算了吧。留给好妹妹。”
一来二去也烦,爱用不用吧,程遂没再搭话,他就不是个爱跟别人牵东扯西的人。
许宥拿回自己的面纸,帮林沚宁撕开封口贴:“你用你用。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看不惯他借花献佛孔雀开屏的样子。”
到底谁在孔雀开屏?
程遂瞥了他一眼,许宥接触到眼神,愣是把后半个屁憋了回去,轻掌了下自己嘴:“但你别误会啊,虽然他长得没我好看,人品还是过关的,也就是看你夏天衣服太薄,弄湿了会透,所以给你拿点纸用,放心啊,他要开屏也是开的纯天然绿色无害屏。”
“...”
许宥的颜值在学校绝对排得上号,他嘴甜爱耍花腔,从幼儿园起,后面就跟着一群女孩,也是被人一路捧着过来的,要不说他有自恋的底气呢。只不过初三那年,半路杀出个程遂,把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女孩子一锅端了不说,还褫夺了他‘班草’的封号。
先前有多风光,后来就有多凄惨,别人对程遂‘势在必行’的时候,就愈发衬得他‘实在不行’了。
那个年纪男生谁没点攀比心,哪怕他嘴上说着不计较,但心里却始终认为程遂只是一个成绩稍微好点拽得二五八万的草包帅哥。他也问过那些女生,到底喜欢程遂什么啊,女生们说喜欢他身上那股子恣意桀骜不好驾驭的劲儿。
什么意思?讲那么抽象干嘛?
许宥不理解,所以处处看不惯。别人夸程遂,他就唱反调,嗓子扯得比天鹅还高。
但是这种高傲又不服气的情绪并没有蔓延很久,月考后的一次校讲座上,他就对程遂有了彻头彻尾的改观。
学校每月都有例行讲座,他记得很清楚,那一次的讲座主题是如何处理全校青少年心理问题。
话题枯燥乏味,用来助眠正好。
只是那天恰好出月考成绩,初三有位女生成绩不理想,挨了一顿数落后,情绪崩溃,消失了一整个下午。这件事被当做典型案例搬上讲座,讲师站在父母老师的立场,大肆宣扬父母焦虑的情绪,从而草率地为这件事做出了定性定义的结论——一个叛逆期的小孩。
当老师反复把青少年归咎为一个问题群体的时候,好睡的人都醒了,大家隐约觉得自己受到了偏见,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底下开始窃窃私语,渐渐地有同学站起来质疑老师的观点。
英中校风本就开放,很少搞一言堂,却因这个老师是从业界请来的,哪怕在校老师觉得意见相左,也都给他留了几分薄面。
讲情面的后果并不是达成某种一致,反而让他变本加厉。
礼堂里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一团。
有同学提议说既然大家都有不同的想法,干脆打一场辩论,要是学生赢了,讲座老师就需要当场道歉。
报告厅内呼声极高,英中的其中一条校训就是思辨,顶着老校训,校长也没法说什么,讲座老师每年巡回演讲,也是头一次碰到反驳他的情况,胜负欲当即冒了出来,他随手拉了几个老师上阵,简单的辩论小组就这么凑齐了。
许宥没想到程遂会上,他平时话不多也不喜欢参与班里活动,像辩论这种需兼具语言表达能力和团队意识的赛事,怎么看都是与他相悖的。
可全场精彩的结辩词正是出自他口,一句‘青少年并不是一个问题群体,相反,每一个青少年都走在一条寻找自我同一性的路上’,掌声爆麦,能把整个礼堂掀翻。
就连平时听讲座打盹的许宥,时隔一年,仍能清楚地记得他的那番话。
他说:“那些宣扬青春期有多可怕的人,首先给青少年贴上了‘问题’标签,但是他们也只会贴标签而已,却又对那些真正的问题视而不见。”
什么是真正的问题?
关系失和、校园霸凌、学业压力、创伤遗传...
在这么一个庞大又复杂的青春系统里,所有人都在盖棺定论,却少有人去做归因溯源。
那一年,整个学校都在流传里尔克的一句话:如果春天要来,大地会使它一点一点地完成。
有更多的人相信每一个青少年都一点一点地走在一条寻找自我同一性的路上,他们也在努力成为一个优秀成年人,并且笃定践行。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对那句‘不好驾驭’有了具象化的理解。一个有头脑有想法的人,永远不会淹没在主流的声音里。
“那你是什么屏?”一直没说话的陈纾麦突然出声,打断了许宥的回忆:“装金龙鱼花生油的大油瓶?”
“?你这是什么话?”
陈纾麦复述了一遍早上发生的事,说他如何顶着程遂的名字装腔作势被班主任抓个正着。
许宥狡辩:“没有。我这不是怕你单打独斗惯了,两人一桌不习惯嘛,想着先帮你探探座儿。”
“探明白了么?”
许宥往他那儿挤了一步,半掩着嘴,放轻声音:“我觉得,她对我有意思。”
程遂好奇他怎么看出来的,循着他的视线看向林沚宁。
林沚宁拿纸巾低头擦着自己的衣服,两缕头从耳廓后溜出来,正好晃在下巴的位置,看着没什么攻击力,很难相信她一句话就给许宥这不把门的嘴上了把密码锁。
许宥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很吵,程遂皱了下眉。
林沚宁察觉到这哥的不耐烦,想到他贴心地拿纸给她用,就以为他在等自己,一边加快了擦衣服的动作,一边劝他:“要不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谁等你了?
程遂不懂她怎么想的,他也没表现得很殷勤吧。
“现在这里就你们两个女生。”
“我知道啊。学校还是很安全的。你放心吧。”
“...”
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程遂双手抄兜,耸了下肩:“我的意思是...你擦完了么?擦完了的话,能麻烦你帮我把女厕的拖把带出来吗?”
-
教室一侧的玻璃擦干净了,还有另外一排的里外没有擦。
林沚宁就近先擦走廊的玻璃,陈纾麦想跟她聊天,统一了进度。
从厕所回来后,陈纾麦嘴里频繁提起的人已经不是程遂,而是许宥。
只可惜,十句关于许宥的话里,有九句不是好话,还有一句因为骂得
6.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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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过厕所。
故意。
招呼。
要不怎么说是干陪聊的呢,说话就是会抓重点。
隔壁班男生的脸色一寸寸沉下去,眼睛瞪得老大,林沚宁看到他滑稽的表情,也算是知道什么叫世界以痛吻我我直接痛死,果然反派不能顶着一张降智的脸,不然都没法让身边的人发怵的。
那个男生找了一圈纸,一无所获,有些崩溃。
许宥‘啧’了一声,心想这事儿吧,总得有人善后唱唱白脸,于是大发慈悲地从他那宝贝面纸中抽出一张,抠搜地分出薄薄一层,捻着递给他:“喏。别找了。”
他也是真不客气,瞪了林沚宁一眼后,直接从许宥的手里夺过整包,踮着脚尖,一路跳着华尔兹去了厕所。
临走前,还不忘给自己找场子。林沚宁甚至来不及侧身让道,右肩处就被他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
这一下撞得不轻,要不是另一只手撑着拖把,她能被那男生撞到阳台边沿上去。
“强盗啊你。”许宥视线追着隔壁班的男生,破口大骂:“老子自己都不舍得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可不是普通的纸?这是你爹求偶的桃花符!”
“...”
被他这么一吼,人声鼎沸的走廊突然安静下来,都是瞧热闹的,注意力循着许宥的视线集中在一个方向。
林沚宁也回神,往厕所方向扫去,撤步转身的那一瞬间,忘了背后还站着程遂,两人差些撞上,程遂主动拉开距离,又怕她真往自己身上倒,还腾出双手,虚扶了一下。
发尾跃入掌心,贴着他的虎口拂过,扫在手背上,轻盈柔软,好像自带香气。
程遂凝神看了一眼,陡然想起春来时湖岸旁的嫩柳芽。它在波澜不惊的湖面撩起一道水痕,又隔靴搔痒似的落下几滴水珠。
他拿指腹碾了下虎口,在二人对视之前,慢条斯理地把手收了回来,带着点为数不多但曲折坎坷的同桌情,他开口问:“没事吧?”
少年肩膀疏阔,高出她许多,下颌线条清晰,与方才吊儿郎当的语气不同,不笑的时候,五官冷峻,看着不好接近。
林沚宁以为他在关心自己,摇头说:“我没事。”
程遂拢眉,张嘴想说点什么,恰好许宥那边消停了,转身想问林沚宁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扭头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场面,生怕程遂撬了自己的墙角,他一惊一乍道:“你问她有没有事,你想干嘛啊!”
程遂将方才收回的手插入兜内,只留一截劲瘦的手腕,他递给许宥一个‘把你萎缩的小脑收起来’的眼神,没好声地说:“我问的是她吗?我问的是拖把。”
林沚宁哽了一下。
问拖把你问的那么有感情干嘛?
“程遂你是真的油盐不进啊。”许宥咬牙,恨铁不成钢地呼出一口气。
他确实是怕程遂撬了自己的漂亮妹妹,但一听完他漠不关心的发言,又觉得他这人不近人情,挺丧心病狂的:“拖把难道能比你的同桌妹妹重要吗?你简直没有心!”
“那你觉得什么重要?”
“当然是同桌重要啊。”他坚决地表态,生怕林沚宁和陈纾麦听不出自己的决心:“我对同桌的态度就是只要你别犯法,我无条件站你这边。初中那小胖你知道吧,虽然我嘴上嫌弃,私底下可没少给他兜事。”
许宥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说他怎么给小胖帮忙,小胖怎么感激涕零地抱着他哭,一些没营养的口水话,程遂只捕捉到两个字。
兜事。
成为同桌还要替对方兜事?怎么这么麻烦。
许宥知道他是个怕麻烦的人,眼里立马泛起精光:“没关系啊遂,哥们帮你。你没经验,我有经验啊,我最会照顾同桌了。也可以好人做到底,顺便照顾一下你的同桌。”
“行啊。”他抬了下下巴:“那她的那把,你替她还了吧。”
许宥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区别吗?”
程遂把林沚宁手里的拖把推给许宥,又把许宥手里的那把拿了过来,勾唇笑笑:“这不是给你机会照顾人么。”
许宥摸不着头脑,嘀咕了一声‘我这儿听着怎么这么阴阳呢’,但他也没多想,看着程遂独自离开的背影,扭头对林沚宁说:“别生气。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我拿去还就行。”
就在他抬手拎起的那一瞬间,原本堆在地面的布条一下子拖得老长,许宥没弄清楚情况,还拎着把杆往上提了提。
“怎么回事?”
林沚宁也没留意,陈纾麦提醒说:“估计是被隔壁班踩坏了吧。你看,上面还有脚印。”
公共区域有个拖把吊挂区,分配给值日生轮流管理,领取归还都要登记班级和名字。
许宥顿了一秒,意识到自己上当,立马追了上去:“不是遂哥,你这样记的是我的名字啊,开学第一天就扣分,孔托不得给我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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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宥追上程遂的时候,后者已经气定神闲地在归还那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许宥还是慢了一步,他一手杵着把被踩坏的拖把,一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跟值周生说好话。值周生是高二的学姐,许宥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能架住学姐记他名字。
他心如死灰,回去的路上控诉了程遂一路,程遂一句:“你不是想要机会照顾人吗?”
顿时堵得他哑口无言。
说的也是。他这也不算帮程遂背黑锅吧,说到底这拖把是坏在林沚宁手上的,他拿去还,是在替林沚宁担责。
程遂这么一点拨,许宥立马就想通了,随之而来的是冲上脑海的自我感动:“就当是为了我的后桌,被老孔骂也值了。”
‘后桌’两个字听着别扭,似乎远没有‘同桌’来得顺口。
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程遂也没意识到‘同桌’一词已经默认为和‘林沚宁’挂钩,哪怕他们现在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同桌而坐过。
许宥一把揽上他的肩,催促他:“你走快点。我还想趁他们玻璃没擦完抓紧搭把手呢。”
“这么挺助人为乐,干脆把班里的活都揽过去吧,也省得分了。”
还搭把手呢。
他今天敢搭把手,明天就敢搭小手。
“我不能白干啊。人情。懂吗?”许宥摆出十分老道的姿态,拍了下程遂的肩:“你这人就是跟冷冰冰的数据接触多了,缺少人类情感的那一部分。”
说实话,他和程遂认识不过一年,要说很熟吧,那也没有,但大致情况还是了解过一些。
他是单亲家庭,父母在两年前离异,他一开始跟母亲生活,后来有一天,母亲不辞而别,又把他丢给父亲,他被接回南葭,转到新英私中读书。
也算是有过被抛弃的经历,很多
7.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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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外的白瓷砖脏了好几块。
大扫除分工的时候,孔托只让她们擦里外窗户,没说把走廊的瓷砖墙也承包给她。可林沚宁既然看见了那块瑕疵,也没法装不知道,她蹲下身,拿抹布一带而过,简单地抹了把。
抹完,伸手在出神的陈纾麦面前一晃:“走了。去擦里面。”
恼人的污渍消失了,陈纾麦的心情又回到了最简单的白色世界,她紧紧跟在林沚宁身后,毫不吝啬自己的感谢:“谢谢你宁宁。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没事。”
林沚宁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也不完全是在帮陈纾麦,但是陈纾麦并不知晓她心里的想法:“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一句玩笑话,林沚宁倒有些不好回答了。
见她默不作声,陈纾麦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挺没出息的?”
“什么?”
“就是刚才那件事。”她耷拉着脑袋,来回翻折着手里的抹布,林沚宁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那股困惑又烦躁的劲儿,仿佛自己也不明白刚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她点头说:“有点。”
陈纾麦看向她。
“我觉得你可以背几句骂人的话。”她说话时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有那个#超实用!50条怼人语录,教你如何不带脏字骂人#的文案,到时候分你几条。别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是你们的问题’。气势太弱了。”
陈纾麦被她逗笑,烦躁的劲儿散了许多。
两人进了教室,陈纾麦欲言又止了几回后,终于把一些心里话和盘托出:“我平常不这样。”
林沚宁跟陈纾麦认识不久,在相处这方面,一直是陈纾麦比较主动,在她看来,陈纾麦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是哪怕别人说‘想死’,她都会夸上一句‘我靠你好有梦想’的乐天派。但她知道,内在的自我与外在的行为是不一致的,外在的行为往往包含了社会期待的一部分,从而压制了内在的自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在跟那个男生对峙的时候,记忆突然回到初中时候被体育老师大吼的场面,他当时就是以这样的眼神看我。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居然还能清楚地记得那种无助脆弱的感觉。”
林沚宁拉椅子的动作一顿,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你说的或许是闪回。”
“什么叫闪回?”陈纾麦从未听过这个名词,她只知道,更多时候,她身边的人总觉得这是毫无必要的矫情。
林沚宁也许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她想了一下,自己第一次接触这个名词并不是在一个专业的环境里,而是来源于她在论坛上认识的一个笔友。
如果不是虞姜英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不允许她提‘病’字,她其实更愿意把他称之为病友。
林沚宁解释说:“就是创伤的再现,过去一幕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不是矫情吗?”
“不是。”
很多时候,一个问题无法得到解决的原因在于大家压根没有察觉到它是一个问题,他们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不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年,你仍会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不肯放过自己。
她记得,似乎在一个离春天还杳无音讯的冬日里,有人隔着网络,给她分享过一本心理治疗书中的一些片段,里面有一句话,她印象深刻——有时候你所认为的‘问题行为’,其实都是过去的你为了在受创环境下求生存而发展出的‘生存机制’。
“你害怕被孤立所以融入集体,害怕被当作弱小,所以故做强大。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生存本身难道有错吗?”
她把这句话说给陈纾麦听,陈纾麦听到的第一反应就是:“难怪你瞧不上我们班的那些傻缺,与你的笔友相比,他们就像是退行了二十年尚未发育的细胞。”
“?”
“你那笔友多大啊?怎么认识的?知道他在哪个城市不?你们因为什么断联啊?”
陈纾麦追着她问。
林沚宁看着思维跳跃的陈纾麦,眼皮一动,她开始反思自己——她就多余安慰她。
“宁宁,你说说嘛。”
林沚宁是个分享欲极低的人,也不喜欢侃侃而谈自己的过去。一方面是她不喜欢反复揭伤疤,也深信向别人分享闪回的感受除了招致对方厌烦之外别无他获,另一方面在于她完全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就算拿着把古他娜魔动枪杵她脑袋上,她也只是眨眨眼,满嘴不难过、不喜欢、无所谓、还可以、我挺好。
所以陈纾麦想从她嘴里套话,还是欠些火候。
林沚宁拉开椅子,盯着玻璃高处,活动了一下肩膀。
不动还好,一动才觉得肩膀那儿已经隐隐泛出些痛来。
陈纾麦也不是个穷根问底的人,看见林沚宁捂着肩膀,话题不自觉地偏向她:“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她还没这么娇气,肩膀虽然疼,也不至于到看校医的地步。
“那你别动了。一会儿我来擦。”
“没事。”林沚宁笑着说:“再不擦就来不及了。”
班级的大扫除已经临近尾声,后面还有其他安排,她是个别人不给自己找麻烦,她也绝对不给对方添麻烦的人。
陈纾麦看了一眼藏污纳垢的玻璃框,这高度对她来说,也有一定的难度,她提议道:“要不搬条凳子吧。”
林沚宁扫了一圈,将视线锁定在离她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她和程遂坐第一行,程遂位置靠墙,她坐外侧。倒不是她不肯用自己的椅子,只是按照目前的座位情况来看,她得先把程遂的座椅搬出去,再把自己的椅子挪进来,这样大费周章一场,以她目前手臂的状态来说不容乐观。
就在她站定迟疑的时候,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横伸了过来。这双手骨骼匀称,覆在皮肤下的血管凸起明显。
林沚宁无端想起苏打水起盖的前一秒,所有气泡都往上顶,介于沉寂与爆裂之间,蓄势待发地汇在瓶盖口。
这一秒,期待值被拉到了顶峰,林沚宁好奇这双手的主人,扭头去看。
斜后方,程遂拎着从她手里抽走的抹布,像是抓个现行一样,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
还没等她解释什么,程遂
8.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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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沚宁从小特别羡慕一类人,他们在介绍自己的时候能附带说出名字的寓意,那副骄傲的模样就差仰着脖子告诉大家,父母有多爱他们才会把美好的意义赋予在名字里。
但事实上,一个名字哪有这么多的含义,只是常年与父母离居的小孩容易多思多虑,喜欢穷追父母是否真的在意自己。林沚宁也偷偷地想过,自己的名字是否包含了降临在世上的期待。
那时,虞姜英和林相文从外地回来,年关将至,两人忙着大扫除。
林沚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虞姜英头也没回,脱口而出:“问这个干嘛。哪想那么多,我跟你爸就是觉得这俩字挺常见的,身边好多朋友的女儿都在用,所以东拼一个西凑一个地取出来了。”
名字本就是一个区别于他人的称呼,但不知为什么,林沚宁仍是有点失落。她没有追问虞姜英,只是在鼻头泛酸的时候,责怪自己,怎么可以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影响情绪,这太不懂事也太矫情了。
她把那点小情绪包裹在心里,迫使自己不再提及。所以在听到程遂的那句解释的时候,她恍惚了一下。
他说:“那是永远不被埋没的最高处啊。”
多年以后,林沚宁仍是能记起这幅场景。
纵然没有肢体接触,她都觉得自己身处丰草日茂的河边,风一吹,一大片狗尾巴草争相摇起了尾巴,叶鞘从她的肌肤上扫过,一种被人忽视却又极力彰显存在感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在狭窄的空隙里滋生。
但此时的林沚宁只觉得,一行有一行的门道,这哥不愧是干陪聊的,他平时应该没少看《说话的艺术》《会接话才是本事》之类的书,有些钱活该他挣。
程遂感受到她不断下挪的视线,心有防备地把手挡在在腿间,心想他们还没熟到这种程度吧,这真看不了。
林沚宁倒不是故意乱瞟,她刚放空了一会儿,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但是程遂的肢体语言明显,这一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林沚宁配合地调转视线:“付费模式,理解。”
“什么?”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文言文学得挺好?”
程遂自然而然地接下这句夸赏,也是不要脸那挂的:“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知道么?绿皮那个。”
林沚宁‘啊’了一声,这谁不知道,初高中人手一本。
程遂说:“也就差不多这水平吧。”
“什么意思?一样绿吗?”
他垂眼,视线落在左侧女孩身上,‘啧’了一声:“会说话吗你?”
讲话那么刺,不会说就别乱搭腔。
林沚宁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他在吹水,也挺无语:“怪不得能跟许宥玩到一块儿去。”
这不就是卧龙凤雏么。
话音刚落,被班主任拔了凤毛的凤雏许宥蔫了吧唧地从后门进来:“不是,就一会儿功夫,谁在背后编排我啊。”
说完,看到程遂手里的抹布,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双手插兜,慢吞慢吞地走过去:“可以啊遂,悟性挺高,开窍了啊。刚不是还对同桌嗤之以鼻毫不在意的嘛?”
他走到陈纾麦的旁边,两人看好戏似的,各自往后撑着一张桌子,看向他们后桌。
许宥这人嘴不把门,没少被程遂休整,但他就是那种吃一堑吃一堑吃了一堑又一堑,永远不会长一智的人。
一有机会,他就逮着程遂不放。
“哎,他俩怎么勾搭在一起的啊?”他问陈纾麦。
按理说,面对程遂这样的劲敌,他应该警铃大作才对,但是方才进门,他看见程遂和林沚宁站在一块儿,他就想着,他俩要是有意思可比林沚宁对自己有意思有意思多了。
陈纾麦也没怎么在意,她看到程遂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挤在一块儿了。
一个从未情窦初开的女孩总是有些迟钝,她没有许宥来得这么敏锐,只听她们聊什么文言文的,又想到二人成绩都不错,就说:“好像在聊学习上的事。”
“怎么可能。我不了解林沚宁,我还不了解我遂哥吗?他就不是一个爱炫耀,把学习挂在嘴边的人。你说是吧。”他冲着程遂抬了下下巴:“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女生献殷勤。这人绝对有情况。”
“有什么情况?”程遂撩起眼皮看向他,顶着他的话问。
“你就说,要不是献殷勤你干嘛无缘无故帮人擦玻璃。”
真是穿了个肚脐装睁眼看世界给他稀奇死了。
程遂拧着眉头,语气不耐:“你没看她盯我椅子很久了吗?”
“啊?什么椅子。”
林沚宁聪明得很,刚才那么一句‘你没看她盯我椅子很久了吗’,一下子听出他话外之音。
是,她确实对他的椅子有想法,那这不是还没动手么?现在被他这么一说,搞得自己像是那种身不正影子还东倒西歪的人一样。
她不想搅进两人拌嘴的风波里,赶紧给陈纾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起去厕所洗抹布。
陈纾麦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以为让她劝架呢,于是重重地点了下头,跟开了扩音喇叭一样,说:“宁宁说两只傻狗别吵啦。”
“?”
-
林沚宁不知道怎么向两人解释她真的没在背后给人起外号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隔壁奶奶家养的狗真的叫程旺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更不知道怎么解释为什么陈纾麦脑子一抽会冲他们喊‘傻狗’。
总之,她觉得自己和她那新同桌之间有种不太对付的气场,但这绝不可能是她的原因吧,隔壁奶奶家的黑狗程旺就很喜欢她,程遂跟她不对付的话,他得想想自己的问题。
大扫除过后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杂事,事情不多,却很烦人,两人各自忙着手头的事,整整一上午,除了传书的时候程遂帮她搭了一把手外,余下的时间里,他都在趴着补觉。
教室里聊得热火朝天,快把顶掀翻,林沚宁挺佩服他,果然是想学的人哪里都能学,会睡的人哪里都能睡,这哥的睡眠质量好到什么程度?好到孔托进来,拿三角尺重重地拍了一下讲台都没能把程遂吵醒。
“我再来强调两件事,一件关于开学典礼。”他抄起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圈了一个圆:“我们班的位置在操场的最左侧,就是这块,一会儿入场时记着点,别走错。”
“知道了。”
“最重要的就是明天军训。我们文中的军训一直外包给外面的军训训练基地,为期七天,吃住都在那儿,明天学校集合,统一包车过去。我这里有一张知情同意书,今天拿回去,让家长签字,明早交上来。”
说完,他往拇指上呸了一口,捻着纸张往下发。
底下又闹开来,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
“老师,可以带电子设备吗?”
“需要带多少行李啊。”
“听说军事基地连着生态农庄,那是不是主打一个边玩边训呀。”
都闹成这样了,还讲什么纪律。
陈纾麦扭头,反趴在林沚宁的桌上:“宁宁。开学典礼结束后就没什么事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倒是没有,但她记起早上出门前虞姜英交给她了一个任务。
昨天晚上,游川巷那边的出租屋由于水管老坏,弄了一地的
9.第9章
第三次被人摁下去后,程遂终于忍不了了,高速的ETC都没她这么会卡。这还在教室呢,班主任就站上面,她要是对自己有意见,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他使绊子吧。
“有完没完你。”他放轻声音。
林沚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压了他的后颈,就说捡纸团哪有这么费劲,在下面呆了老半天都舍不得上来,原来问题出在自己这儿,她立马松开手,腾出空间:“不好意思啊。”
程遂直起身,把纸团往桌上一放,活动了下脖颈:“也没见你真不好意思。”
“但是你怎么不说话。”
程遂摁脖子的手一顿,眼神问她,意思是怪我?
“怪许宥吧。他扔的。”林沚宁毫不犹豫地把人卖了。
“哎不是...”许宥本想狡辩,转念一想,这他妈不是绝佳的表现机会吗,他立了立根本没有的立领的圆领,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是我扔的。你别怪她。有气往我身上撒。”
程遂骂了声“有病”,看他小动作不停,建议他:“实在不行针灸试试呢。”
“你总是不给兄弟面子。”
“已经够厚了。”他把纸团扔进垃圾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说吧。什么事。”
“放学后去不去超市?咱一起把军训要用的东西给买了呗。你说人女生,拎重物肯定不方便吧。”
不方便吗?就冲林沚宁刚才拿拖把横扫走廊走廊的劲儿,这不是方便得很?也就是许宥想显摆自己,这才眼巴巴地跟过去。许宥就算了,他又不是那种到处开屏的人,人林沚宁都没说什么,他至于不分好赖地凑上去么。
程遂翘着椅凳,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
许宥以为没戏,正想说他一人也行,结果他突然坐正,极不情愿地问他:“哪个超市?”
-
下午只有开学典礼这么一件事,台上校领导讲得慷慨激昂,吐沫乱飞,台下听得昏昏欲睡,时不时地顿一下脑袋。
他说一句,学生们点一下头,搞得校长以为自己的号召力有多强呢,下了台,还不忘跟其他老师说:“这届学生不错的。我说的话他们听得进去。”
其他老师能说什么,都职场的老油条了,油温拿捏得恰到好处:“那是您说得好。换作别的老师,他们指定就听困了。”
陈纾麦是当真睡了一觉,开学典礼足有两个小时,礼堂里开着冷气,又是多功能座椅,这可比教室里睡舒服多了。
校领导讲了多久,她就睡了多久,一直到开学典礼结束,林沚宁喊她的时候,她还做春秋大美梦。
出了礼堂,热气扑面而来。
八月底的太阳还没有见好就收的势头,陈纾麦的眼睛被糊了一层白雾,她拽着林沚宁的胳膊,盘算着一会儿要买的东西,给林沚宁一种好像只要跟学习无关,她都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的错觉,差点让人忘了她成绩并不差,在一班能排到中上游的位置。
等眼镜的雾气散去了,陈纾麦才发现林沚宁心不在焉,她以为她跟自己一样还没醒神,伸手在她面前一晃:“你刚刚是不是也睡了一会儿?”
林沚宁:“没啊。”
“怎么可能,我中途醒的时候都看你都点头了。”
“我就不能是在认真听讲吗?”
别人点头是因为困,林沚宁点头是因为她真的挑了几句听了进去。
其实那年级主任讲话还挺有意思的,他知道现在网络发达,信息差小,你跟他们讲高考有多重要,他们能给你举一麻袋的反向例子来。
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另辟蹊径地说高考不是人生最大的分水岭,羊水才是,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跟你们压根不是一个赛道的。
这算是把下面的人惹恼了。
当他们强调高考有多重要,谁谁谁靠着自己逆天改命的时候,年级主任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看看,这不服输的劲儿不就上来了吗。
林沚宁对此感触挺深,她中学就读于一个连普高率都很低的乡镇中学,历来从这个学校出去的,最好也就市一中了,文中简直就是金字塔顶端的存在,所以,在这里,最难跨越的不是成绩,而是认知局限。
因此当她去想别人不敢想的东西时,努力就成了别人眼里滑稽的笑谈。周围都是刺耳的声音,叫嚣着,拼命拽着她往下。
“学霸呀,又在学习。”
“不用喊她一起上厕所,万一耽误她上文中了怎么办?”
“什么文中,人家的理想是清北。”
“考上清北又怎么样,该卖猪的还是去卖猪。”
“你懂什么。那她可以在卖猪的时候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猪,这是清北学生养出来的猪!”
他们大笑。
“别说了。万一她考不上,不是白努力了。如果是我的话,我都要觉得丢死人了。”
一句接着一句,林沚宁差点淹没在努力羞耻症的浪潮里。
但是努力真的很羞耻吗?
林沚宁也曾设想过同化自己,但一想到同化的代价是抛弃自己,她就觉得愚蠢至极。
我就是在学习又怎么样呢?
大方展示自己的努力,直白地摆出自己的野心难道不是一件很酷的事吗?
看着自己远高于平均分的成绩,她逐渐明白一件事。
耻化永远都是失败者的手段,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可以把所有的失败都归结为不努力。
而那些诋毁她的人,实际是在低处仰望她,因此,诋毁,何尝不是另一种抬高?
她不知道未来能有多么的天宽地广,只知道一句话:大胆去做,不要怕,没有人在乎,就算有人在乎,人又算什么东西。
…
“他说什么了?”思绪被打断,陈纾麦开口问她:“我就听到什么山岭不山岭的。”
“他说的是分水岭。”
“什么岭?没听说军训还要爬山拉练啊。”
“...”
陈纾麦急了,她最讨厌户外运动,一听还要拉练,整个人都蔫儿了下来。林沚宁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解释完,陈纾麦大松一口气:“吓死我了。我就说怎么可以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这种塌天噩耗呢。差点就要去买登山鞋了你懂吗?”
“你的思维发散强得可怕。”
陈纾麦把它当做是一句夸奖,又追着问林沚宁自己有没有错过关键的信息。
林沚宁挑了几点跟她强调,从礼堂聊回教室,也算是打发时间。
到教室的时候,许宥和程遂还没回来。陈纾麦跟许宥约了逛超市,程遂没说去不去,但他最后问了一嘴,估摸着是要去的意思,陈纾麦在教室等人,林沚宁看了一眼时间,她记得虞姜英跟租客约了三点半,现在已经三点了,从学校过去,差不多刚好。
“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收拾好书包,单肩挎着。
陈纾麦缩回往窗户外探的头:“你路上小心哦。我们明天见。”
-
程遂和许宥回教室的时候,陈纾麦已经整好书包百无聊赖地翘腿凳等着了,看到许宥回来,她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慢。”
“被年纪主任叫过去说了些话。”陈纾麦让位置给他,许宥挤进去收拾东西。
“你们报道第一天就摊上事了?”
“能不能盼点好的?”他冲程遂扬了扬下巴:“主要是他之前拒绝了新生代表发言,路上碰到年纪主任,少不得被念叨几句,我这人吧一向很仗义,他有事我在一旁陪着,我有事,他就不管我死活。你看吧,今天上午的时候我被他忽悠到办公室自爆,他倒好,闷声不响地回教室帮林沚宁擦玻璃。”
许宥一边整东西,一边向陈纾麦告状,成为同桌后,两人好像自动成为了同一阵营。
说起林沚宁,许宥突然意识到程遂旁边少了一人,顺口问了一句:“她已经走了是吧。”
陈纾麦点头:“好像是有事,到时间就走了。”
“走了?”程遂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对啊。你没听宁宁说吗?”话说一半,陈纾麦突然反应过来:“哦,忘了。你那时睡着了。”
“好了没?收拾好了就走吧。”许宥拉上拉链,回头看程遂,见他动作慢下来,拱火他:“不会林沚宁不在你就不去了吧。”
“少说些有的没的。”程遂看了他一眼,书包往后一甩,单手拎起椅子,把椅子反扣在桌上,帮谁不是帮,他又不是图林沚宁一句感谢,只是奉行互帮互助的传统美德而已,就譬如老奶奶非要闯红灯,他也乐意搭把手一样:“愣着干嘛,走啊。”
出校门的时候不过三点出点头,或许是程遂说话太呛人,许宥反倒跟陈纾麦走在了一块儿。
文中附近就有大型超市,陈纾麦一早列好了要买的东西,许宥躲懒,反正陈纾麦买什么,他也跟着拿,自己拿也就算了,还依样往程遂购物篮里丢去一份。
程遂这人有点讲究,买东西还得看成分表,用许宥的话来说这就是给腿肚子搽粉过分讲究了。
讲究人把他扔进来的东西一一检查,有些不入眼的被他整齐地放回货架。
正当他检查篮子里的那打面纸时,某个粉色的东西从他眼底一晃而过。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好像是一个美乐蒂挂扣。
骂人的话就在嘴边了,他单指勾着挂扣,正想往许宥篮子里扔,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一小罐抗菌免洗净手凝露。
这个时候许宥才意识到自己手快,扭头往他篮子里翻,问他:“你那个免洗凝露呢?我不小心拿了个粉色的。但我发现这里有蓝色。”
程遂默不作声地把美乐蒂压在面纸下,闻声头也不抬:“放回去了。”
许宥只看到面纸,心想真他妈服了,一个面纸也能研究半天。他家面纸金箔做的啊?
等许宥走远,程遂才把面纸和压在面纸下的免洗洗手液一块儿扔进购物篮。
三人分散结账,等买完东西出超市的时候,差不多三点半。
出超市后,太阳仍旧刺眼。幸亏游川巷这一带绿植密集,浓荫匝地,倒也没有心浮气躁的热。
偶有斑驳的树影落在程遂的肩上,他抬手看了一眼表盘,语气闲散:“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许宥不信。
“跟房东约了时间。”
“还真有事啊。”不怪许宥多疑,实在是程遂的借口库就这么一个借口,他懒得要命,但凡不想进行无用的社交,就用‘有事’两字打发人。大家给他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呢。
“行。你走吧。晚上别忘了看看我们网页解封了没有。还有那什么,差不多了,就把我放出来吧。”
程遂睨了他一眼,自从上次许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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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他的照片做弹窗广告引流后,他们那初见雏形的AI云聊页面就被人举报了。程遂盯着红色感叹号的风险预警,二话不说把许宥拉黑,不就是喜欢玩些刺激的么,满屏的红色感叹号够不够刺激。
“网站什么时候解封,你什么时候出来。”他换了个手拎东西,礼貌性地跟陈纾麦说了声先走。
今天是高一报道的日子,大部分条件好的走读生基本都住游川巷,放学解散的点,男生三五成群地走在一块儿,聊着游戏,一惊一乍,吵得他耳膜疼。好不容易走到楼梯口,以为能清净一点了,却发现有人在他家门口骂街。
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攥着一叠小卡片,语气恶劣地哂人:“我说走开。别妨碍我工作。这墙上哪里没贴广告,又不是我一个贴,你在这儿充当什么道德卫兵呢。”
程遂循着声音看过去,除了那个态度恶劣的男子外,他家门前还站着个身穿白T的女孩。女孩背靠在他家门上,波澜不惊地扫了男子一眼,歪头笑笑:“别人贴的是什么,你贴的是什么?”
声音盈耳却锐利带刺。
隔着几户人家,程遂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我贴什么你管得着吗?人户主都没说什么,需要你在这儿替他说话吗?咋?你俩什么关系?里面住得是你小男友?”男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轻挑:“我看你年纪挺小,才高一吧,学什么不好学人早恋?”
女孩对男人不堪入耳的话充耳不闻:“早恋不犯法啊大叔,但你贴这些是犯法的知道吗?”
“口气不小。我这把年纪了,还没被一个小姑娘威胁过。”他吐了口沫子,去拽她的胳膊。
女孩反应敏锐,轻而易举避开。
男人往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撞上墙,她趁机去擒男人的手腕,碰到手腕的那一刻,觉得触感似乎不太对,感叹了一句‘好嫩啊’,抬眼,看到面前的少年,才发现自己抓错手了。
“怎么是你?”她一下子撒开,余光瞄过他被圈红的手腕,突然发现男人手里的小广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程遂的手里。
程遂无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努力消化着无妄之灾。
“哦。你也住这儿。”还没来得及回她,林沚宁就自顾自地得出了结论:“你手没事吧。好像都红了。”
程遂看了她一眼,她什么眼神什么语气啊,一会儿说他嫩,一会儿说他一碰就红,干脆说他是细狗得了,少在这儿拐着弯儿骂人。
他撤下手,不知道哪来的闷气:“我皮肤白行吗?”
林沚宁也觉得无语,皮肤白就皮肤白,干嘛端出一副昭告天下的气势,什么毛病?
她没搭那句话,视线跃过程遂,去看他被压在墙上的男人。
男人方才被撞到墙上,疼得出不了声,现在恢复点了,破口大骂:“你们学生作业太少闲的是吧。我贴广告关你们什么事儿。”
“那也得看什么广告,你贴的是取.卵广告,这幢楼里住了那么多学生,你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混淆视听:“我往你家门口贴了吗?没有吧,没有你管我这么多呢?你情我愿的买卖,别人靠这个赚点外快怎么了?我要是告诉你价格,说不定你还眼热呢。”
“说什么呢你?”程遂突然横起胳膊架在他身前,他语气短促,咬字没那么清楚,动作也带足了痞戾,很是能唬人。
广告男被吓得一愣,许久没反应过来。
“看看那是什么。”
程遂冲着走廊上方抬了抬下巴。
男人挣扎了一下,挣扎不动,循着他的视线往上看。
筒子楼年岁久远,没有物业,安全隐患与其他新校区相比问题重重。
这一带学生这么多,要真出点什么事,几乎都无迹可查,程遂搬进去的第一天就给这层楼的住户打了招呼,自己掏钱在走廊上装了一套监控设施。
此时,广告男看着走廊上方的监控,慌张失措地把那多事主骂了成千上百遍,偏偏还要稳住阵脚,拼命地给自己找说辞:“我就是个兼职广告的,一个小时15块,帮人打印,帮人贴。这上面的事我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
“这事儿你犯不上跟我说。”他估摸着片警过来的时间,就这儿情况来说,他还得拖上一会儿,于是把人拎到林沚宁面前。
少年身量修长,远在二人之上,这压倒性的优势天然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威慑力。
他连拖带拽地推了一把广告男:“这样。你先给我的小房东道个歉。”
“房东?她是你房东?”
“不然是你房东?”
林沚宁也‘啊’了一声:“我是你房东?”
程遂居然是她妈的租客。
程遂抿了下嘴,不然你还想是什么?
“我妈没说啊。”她念了一句。
程遂眼神扫过去:“你也给我道歉。”
“?”
林沚宁觉得莫名其妙,她道什么歉?为弄疼他手的事道歉?
不至于吧,这么小气。
但这事,说到底还是她理亏,道歉就道歉吧,她正欲开口,程遂却截了她的话头。
“你把话说清楚。”
“?”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语气倨傲:“谁跟你早恋了?”
污蔑人是吧,我得好好批评你一下。
10.第10章
她有说她跟程遂早恋吗?
林沚宁愣是被他这话硬控了几秒,她忡怔地盯着程遂看,想了许久才记起自己好像确实搭过这么一句话。
但她的重点是‘违法’,程遂在这儿扯什么早恋啊。要不是他单手提着广告男的领子,她都要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跟广告男一伙的。
林沚宁不开口,程遂也耐着性子等。半晌,前者妥协道:“行吧。就算是我的问题。”
程遂扬了扬眉,舒服了。
她继续说:“对不起早恋。我不该把你和取.卵混为一谈。”
“?”
“你挺会偷换概念啊。”边说,边扥了一下想要挣脱的广告男,语气散漫,手上动作也利落,有种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自如。
林沚宁:“你不也是?”
眼见着自己是跑不掉了,广告男退而求其次:“我道歉行吗。我现在就把你家门的广告都处理干净。”
他到现在仍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充其量只是觉得自己损害市容影响文明了。
林沚宁叹了声气:“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
“那你还想我怎样嘛。大不了我以后不接这类广告打印就是了。”
这人腔调老练,看来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逮了,谁知他嘴里几分真几分假。
程遂却拖着长音说‘好啊’:“那你把这里的广告都处理干净。”
他每天撕墙壁上的牛皮癣累也累死了。
“清理好了你就放过我是吧。”
程遂未置可否,只是弯身,抄起花盆上的一把小铲刀,这铲刀好像是隔壁邻居拿来挖野菜的,前几天他借来翻土,没想到还能派上别的用场。
他把铲刀抛给广告男,广告男半信半疑地接住。
两人的眼神紧紧跟随着他,他一开始还象征性地撕了几张,撕到后来,估计是怕事迹败露惹上麻烦,把铲子一扔,作势就要逃跑。
程遂手臂一揽,勾着他的肩,称兄道弟似的又把人带了回来。
“怎么还分不清好赖呢。”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耍我。”广告男目光如炬,警惕地看向他。
“耍不耍你的,你有得选吗?”
程遂眼神扫过地面,一脚踢开脚边的小铲刀,排除所有锐器后,跟林沚宁说:“去楼梯口看一眼。”
林沚宁不明所以,却莫名信任他。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些响动,林沚宁俯在楼梯扶手那儿往下看,蓝色执勤服在灰败的楼梯口尤为醒目,林沚宁这才明白程遂的用意。
她就说年纪第一的脑子不可能全是早恋的废料,原来他在行动前率先报了警,片警迟迟未到,他才逗她拖延时间。
“到了。程遂。”她提醒他。
或许是听到响动,广告男变得躁动不安,他开始奋力挣扎,跟程遂抗衡了起来。
片警从楼梯下三步并作二步地往上迈,看到眼前的场景,指着广告男说:“还要多加一重是吧!”
程遂把手里的人推过去,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片警看他有条不紊,褒奖似的感慨了一句:“还真让你给蹲到了。”
“有一就有二么。”
双方简单地交涉了几句,听他们说话的口吻,似乎是盯这事很久了。
“那行。”片警扣住人,看着程遂手里拎着的袋子,看样子也是刚外出回来,他不确定地问了句:“有空走一趟吗?”
“嗯。我放下东西。”
他掏钥匙开门,林沚宁给他让位。
片警拷完广告男,这才有多余的精力跟林沚宁沟通。他们看她年轻漂亮,以为她是同广告男做买卖的,冲她努了努嘴:“跟他一伙的?”
没等她出声,程遂就在屋内替她回答:“跟我一伙的。”
细长的廊道里传来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他顺手把东西手里的东西放在门边柜上。
“你跟他一伙的?”片警再次向林沚宁确认。
林沚宁心说也不算吧,只是碰巧遇到,但是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她还是默认了。
“那你方便配合一下我们工作吗?多一个人,问得也能清楚些。”
林沚宁:“应该的。”
一路上,广告男没有放过任何狡辩的机会,警察什么情况没见过,任由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时而有令人发笑的地方,他们才一唱一和还句腔。
程遂和林沚宁并排走在后边,五人成行,阵仗有些大,惹来不少注目。
林沚宁安静地听着他们谈话,从谈话中得知,这次行动并非偶然,是程遂在十五分钟前报了警,又恰巧这段时间,上头严打此事,文件通知落实下来了,他们也不能敷衍了事。
“今天还算顺利,多亏你电话来得及时,又想方设法拖了点时间,我们这才把人逮住。”
程遂说今天是报道第一天,学校不查电子设备,所以赶巧带了手机,换作平日,可能也没这么得手。
警车内,片警又问了几句情况,后来做笔录的时候,警察夸他做事当机立断,他也不揽功,说是林沚宁有功在先。
大概过了一小时,所有流程都结束了,二人在大厅碰面。
接待他们的警察看他们都是学生,放心不下,陪着把人送出去,往外走的时候,多嘴问他:“你俩是们什么关系?同学吗?”
林沚宁说:“他是我妈妈的租客。”
“就这样?”他看向程遂。
程遂似乎在回什么消息,头也没抬,不甚在意地接了一句:“还是同桌。”
“哦,那你这个同桌胆子也是大。当时就她一个人也敢跟人对峙。万一对方比她强势怎么办。”
跟他告状干嘛?两人非亲非故的,
林沚宁哪里不知道这事危险,她本身也不是爱管闲事蒙头冲的二愣子。只不过她在看到小广告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初中同桌,如果不是黑心取卵手术,她应该可以读完整个初中。
那时候,她和她同桌的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但是乍一听噩耗,还是没由来地觉得惋惜。
因此,当她看到墙上小广告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能勉强把自己从不完美的遗憾中拉起来。
“我下次会注意。”
警察见她处变不惊,眼里丝毫没有怯意,不吝夸赞道:“仍旧谢谢你的果敢。”
走到外边,太阳已经敛起锋芒,一阵又一阵的风,吹散了熏蒸的暑气,脚下的沥青路也没这么烫了。
整个城市都像笼罩在柔光镜下,将那些锐利的、暴烈的统统被格挡在外。
程遂说送到这儿就好了,片警坚持要把他们送到人行道上。
游川巷和文中同属于一个辖区,隔着一条马路,对面是一些文具店,左斜方就是文中的东南门。
高一的学生基本都走了,现在偶尔老师开车出来。
程遂和林沚宁站在路缘石边沿等红绿灯,片警站在一旁陪他们,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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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又叮嘱了几句。
交通灯开始倒计时,正当两人准备过马路时,另一侧的路口那儿传来一句熟悉的呵斥。
“程遂!在那儿干嘛呢!”
三人循着声音往左侧看过去,年纪主任推着一辆单车,着急慌忙地往他们这处走,他边走边吊着声音质问:“报道第一天就进派出所!出什么事了!”
料想他是误会了,片警掌心朝下,往下压:“冷静一下。俩孩子没惹事。”
他一脚踢在脚撑上,停稳自行车,弯身同片警握手:“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是不是这俩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嗐,不是。他们做好事呢。”
兴许是当惯了老师,平日讲话总要带掺杂阴阳怪气的语调,他没觉得两人真干好事了,还以为是片警在唱反调呢。
“您不用包庇他们。真出事,学校也会给处分,但你看,俩孩子还小,这能不留档案就不留档案吧。”
派出所管辖区附近不止文中一所高校,学生打架斗殴被老师领走也是常有的事,也不怪这位年级主任往不好的地方想,这就跟约定俗成了一般,但凡出入这里的,基本都惹上了麻烦。
“真不是。”片警爽朗地笑了两声,反手摁住年级主任的手背:“最近上边严打非法广告,他俩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年级主任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程遂。
程遂点了下头:“真事。”
他松了口气,翻眼抚了下胸口:“那就好。我还以为又给我出什么乱子呢。”
“他俩今天,逮住一个贴非法广告的,两人往那儿一站,一左一右,气势不见得比我们差。”
“和这位女同学一起吗?”年级主任打量起林沚宁,程遂他是知道的,一个极有主见的犟骨头,倒是他旁边的这位女生,看起来不见锋芒,内核却强大稳定。
“是啊。要我说,她可比她同桌厉害。”
“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您好。我叫林沚宁。”
“林沚宁啊...”
这名字耳熟,好像有人跟他打过招呼。想了一会儿,年级主任突然拍了下腿,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那个热爱学习、想向年纪第一靠拢、热切期盼跟他当同桌的...”
他的重音咬字很奇怪,以至于他每一句话,头皮发麻的感觉就像浪推浪一样包裹着林沚宁。
“不是我。”她漠着脸:“是我小姑父。”
“哦对。是你小姑父。他说你一直想向程遂看齐,当他同桌,坐小火箭呢。”
“...”
她有这么说吗?
造谣没成本也不能只逮着她一个人造啊。
还坐小火箭呢?怎么不说她能造火箭。
林沚宁无语地撇了下嘴。
她的神情悉数落在程遂的眼里。
哦,热切期盼啊,偷着乐吧你。
他抱胸站着,流动的空气带动他的蓬松的发顶,像是听到“出去玩”指令的大狗狗,被赋予了主动权,从而中和了他身上臭屁似的的高傲。
“这样啊...”
又是红灯,马路上的引擎声渐熄渐缓。
他偏头看向她,懒洋洋的语调弥漫在橙红色的暮霞之中。
“你放心。当我同桌无需自卑。”
“?”
林沚宁盯着他看了一秒,还是忍不住,扭头问警察:“您好,请问传播网络色-情广告犯法吗?”
11.第11章
“色-情广告,谁传播色-情广告了?我跟你们说啊,那些都是钓鱼的手段!千万别点进去!”
什么同城约P、摞聊...他见过太多误入歧途的同学。高中三年至关重要,一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年级主任,这一方面的警惕心丝毫不逊于警察同志。
“你们老师说的对。我们这段时间呢也在开展互联网低俗色-情信息整治,你要是看到,随手举报就行了。”
林沚宁意味深长地看了程遂一眼,点他似的,让他消停点。
程遂没懂她意思,顺着警察的话,说:“明白。”
回游川巷的时候,太阳已经不似下午毒辣,老人带着小孩在楼下晃荡,她们坐在石凳上,蒲扇一摇,絮絮叨叨地说起一些新鲜事,说谁的儿子搞网赌欠了一屁股债最后跳河死了,三天过去才被捞上来,他老婆知道后,在葬礼上发作,一脚踩断了他的牌位。语调抑扬顿挫的,林沚宁放慢了脚步,听进去了几句。
程遂走在前头,一扭头,发现林沚宁远远落在后边。
俩婆婆还在感慨:“可怜哟。年纪轻轻的。”
林沚宁听见后,嘀咕了一声:“到底谁可怜。”
可怜的是他老婆吧。
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老人家发现她在偷听。
三人面面相觑,这时,程遂走过来,唠家常似的问她:“楼下免费鸡蛋还抢不抢了?”
林沚宁稍愣了一下,马上领会到他的意思:“我抢了20个,再抢一趟,手臂都要拎酸了。”
“这不有我?”
程遂笑笑,动作自然地拎起她的书包,林沚宁觉得后背一松,整个人被他牵着,有种向他靠近的惯性。
走开一点距离后,林沚宁小心地往后瞄了一眼,老阿婆已经满大街喊孙子的名字,生怕自己一个都抢不到。
“可以了程遂。不用演得这么真吧。”
程遂松开她的书包:“你很爱听这些家长里短的八卦啊?”
林沚宁愤愤不平:“问题是,那男的欠了一屁股债,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留下她老婆独自一人面对抵押的房车、无底洞债和一双幼儿园在读的儿女,结果那阿婆还觉得男的可怜。换作我,别说踩断牌位,拿来烧火都嫌脏了自家的灶台。”
“嗯。那确实。网赌害人不浅,但是害得多半是自己的家人。”
“是吧。网赌网聊都是一样的。”话锋一转:“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好像冒出很多网络陪聊。”
“有么?”
“有吧。所以我觉得你也得注意点。”
同桌一场,上面严打,林沚宁只能指桑骂槐地帮他到这儿了。
“放心。我尽量。也不是说为了自己,主要是想我对象将来能烧出干净漂亮的火。”
“真给烧牌位?”
他煞有其事地说:“如果是我对象的话...牌位也算是共同财产吧,有什么不能给的?”
“写入婚前协议吗?”
“什么意思啊?”他笑了声,扭头看她,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他吧。
“没有。开玩笑。”
“写。都写。”程遂跨上台阶,不带喘气,走了两层没听到林沚宁接话,又反问了她一句:“满意了吗?”
林沚宁觉得程遂有时候挺自恋的,但他的自恋并不让人讨厌,她想,或许是这人恰好有自恋的资本吧,又或许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好笑的人。多少次白眼过后,回过来一想,都觉得他挺有意思。
她说了一句“满意”,跟着他上楼。
-
昨晚水管破裂,弄了一地水,租户是男生,虞姜英心疼房子,怕他弄得又脏又乱,特地让她过去看一眼。
说实话,这处学区房,林沚宁总共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才初一,虞姜英告诉她,房子旁边就是文中,要是她能考上文中,这处房子正好给她陪读用。
那一日,室内脏污狼藉,灰尘浮在空气中,可她不觉得刺鼻,只觉得那些微小的颗粒,承托着蛰伏在童年自己,为她编织了一个梦幻又朦胧的承诺。
只是,梦总是虚无缥缈的。
没多久虞姜英怀了二胎,从那之后,虞姜英再也没说过陪读之类的话,林沚宁也心知肚明,这大概又是虞姜英无数次承诺又食言的其中一次罢了。
她第二次来的时候,房子已经在中介挂牌。
虞姜英找人过来打扫,灰尘被水汽压了下去。明明相较于之前,房子干净了不少,她却清楚地看到了划痕的木质地板,灰渍的墙。
但她也不觉得有多难过,对于哭闹过却没得到糖的小孩来说,童年是灰色的。她比其他孩子都要过早的知道‘我是依恋关系中被拒绝且没有价值的一方’。因而趋于回避,再也不想主动开口讨要。
或许是记忆不断闪回,在程遂问她喝点什么的时候,她站在屋外下意识地回:“不用。”
通常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再管她了。
“要换鞋吗?”她低头扫了一眼入户垫,这一眼她才发现,凡是有划痕的地方,好像都被人巧妙地隐藏。
房子更加生活化。
“没有多的拖鞋。你直接进来吧。”
防盗门大开,那把古铜色的钥匙还在锁孔中,钥匙圈轻微晃动着。
林沚宁走过去的时候,路过玄关,玄关上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魔方、指尖陀螺、小音箱、悬浮灯泡、赛博朋克时钟,没有统一的风格或者适配的调性,林沚宁企图用生活习性对照他的性格,却发现无法笼统地概括。
程遂拉开冰箱的门,从里面拿出两瓶橙色的波子汽水,撕开塑料封贴,食指绕了一圈,取出T型盖,用寸劲按下。弹珠弹出,撞入气泡丰密的汽水,下沉上浮,顶在了瓶口。
他似是没把她说的‘不用’两个字听进去,一瓶单手拎着,另一瓶递到她手里,侧身,倚上门框,冲昨晚发大水的地方抬了抬下巴:“就是这儿,但是昨晚已经打扫干净了。”
林沚宁不得已接过汽水,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地面。
厨房这里,铺着老式磨砂地砖,地砖干净光亮,丝毫没有积水的痕迹。
林沚宁问她:“你打扫的?”
“那不然?”他刚咽下一口汽水,嗓音有点闷:“真以为我那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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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昨晚弄到两三点,所以课间趴了一会儿。”
“你家有生料带吗?”
“什么是生料带?”
林沚宁把汽水放在洗手台台面,蹲下,拉开遮挡水管的柜门,指着管件连接处的白色带子:“就是这个。”
程遂走过去,俯下身,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好像有。”昨天管道师傅过来维修的时候,好像是带了那么一卷过来,用完也没拿走,就这么搁在了窗台。
林沚宁驾轻就熟地在各个管件连接处缠了几圈:“缠几圈生料带就可以增加密闭性,不容易漏水。”
程遂一手撑着台面,低头俯身,看着她手指不断绕圈:“你还懂这些?”
“看多了就会了。”
她跟爷爷奶奶生活的时候,家里没有青年人。两个老人家用佝偻的背替她撑起一片天,有一次,家里水管漏水,奶奶用生料带去缠,起身的时候闪了一下,从那儿以后就再也弯不下腰了,从那时起林沚宁什么都学一点,小小的她就像一卷生料带,圈圈绕绕,修修补补,日子好像也能过下去。
“好了。”
绕完最后一圈,她直起身。
起来的时候,头顶那儿传来掌心的施压。
她还没起来就被人摁了下去。
林沚宁扭头看向身后的程遂,带着点怨气:“你这个人报复心怎么这么重?”
她不就是不小心把他摁到课桌底下去了?
“我报复心重?”
他身子下压,从防盗窗外穿泄而入的光线,经他背脊削弱一半,这种姿态正巧把林沚宁圈在了柜子和他之间。
他反手挡住延伸出来的那截台面:“我要是报复心重,你就闷头撞上去了知道吗。”
他以德报怨还被她以怨报德,林沚宁这人怎么这么分不清好赖。
她‘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他臂弯下钻出来。
林沚宁摊着手,因为摸过管道的缘故,沾了些铁锈。
“洗一下吧。”程遂给她让位置。
林沚宁拧开水龙头,水龙头嘎吱了几声,只稀稀疏疏地出了几滴水。
“停水了?”
程遂突然想起底下贴的告示:“要停到晚上六点。”
“你有纸巾吗?”
“等着。”
玄柜那儿传来塑料袋的声音,没多久,他抛给她一管粉红色的管状物。
“这是什么?”她翻转着去看标签。
“免洗凝露。”或许是怕她问东问西,欲盖弥彰地解释:“超市满减送的。你知道的,我平时不用这些。”
她哪儿知道?
怕说服力不够,他视线飘远,又补充了一句:“活动么,你知道的,不能挑色。”
林沚宁挤凝露的手一顿:“我应该知道吗?”
他们也没很熟吧?
“多观察生活,没坏处。”
“那你知道生鲜区猪肉多少一斤吗?”
“这个我还没来得及观察。”他求知好学:“多少一斤?”
林沚宁翻了个白眼,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13。”
12.第12章
十三。
这是一句骂人的话。
“拐着弯儿骂我呢?”他拿着瓶汽水,双手抱胸地靠上洗手台,光从后背照进来,橙黄色的一片,时不时在他发梢上跃动。
“被你听出来了。”林沚宁也没遮掩,大方承认,程遂被那副理直气壮的坦荡弄笑了,想说些什么,发现自己还真反驳不过她,他就那么等着,看林沚宁挤处凝露,抹在手上,她的手本来就细白,挤了凝露后,连指甲盖儿都泛着盈泽。
涂完,林沚宁言归正传:“但是今天还是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提前报警。听说你盯着这伙人很久了?”
“嗯...”程遂拖着长音回想了一下:“暑假末,你在游川巷第一次见到我,误以为我贴小广告的那天。”
“...”
“那时候没看清脸。”林沚宁心想,要是看清就不会喊你管道师傅,说不定直接喊你程少了呢:“所以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取·卵广告。”
说到这儿,林沚宁突然回想起程遂的一个举动。
当时,她在等程遂挪位置,无聊到看小广告打发时间。墙上什么广告都有,扫了一圈后,她看到一个‘代’字。说实话,在此之前,她没想到‘代’字后面会跟什么,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代·孕取·卵的广告,程遂直起身的动作,明显就是想挡住她的视线。
“你那天...”
程遂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少看到一个就少看到一个吧。汽水。”
他抬了抬下巴:“再不喝就没气儿了。”
林沚宁学着他的样子,灌了一口,丰密的气泡顶着她的上颚,呲呲呲,像是烧红的铁烙浸入冷水,她听到热意消散的声音。
-
林沚宁到家的时候,指针指向六点半。
虞姜英烧好了菜,摆在桌上。听见玄关处的动静,从房间里探出头:“今天放学不是挺早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路上遇到了点事。”林沚宁边换鞋边说:“出租房那边我去过了,没什么问题,租户打扫地挺干净的。”
“哦。那就好。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做事还挺有条理。”她怀里抱着弟弟,掌心拍背轻轻哄着,她弟都睡得流口水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哄的。
“你是不知道,起先他联系我的时候,我一听他是高一学生,我都不想租的,总得有监护人签合同吧,后来是一个自称为他小姨的女人出面,又给我抬了点价,我这才答应。”
林沚宁心想,主要还是后者吧,又想,或许陪聊真赚挺多的。
“看这情况,我估计是他擅作主张搬出来住,家里人不同意呢。哎,现在的小孩就是叛逆,做家长的也不容易啊。”
林沚宁未置可否,自顾自地去洗手间洗手。
吃过晚饭,她把暑假买的学习资料和读书笔记又整理了一遍,打算把几本轻便的带去军训基地,不至于落下太多。
她的字迹并不潦草,但也无法归为工整那一类,撇捺的时候总是不受控地‘越矩’,因此看上去是流动大气的。
理了大概半小时,她才发现暑假的学习资料摞起来居然也有两本新华字典这么高,都是她未雨绸缪的奖章。
有人说过,她眼界太高,有时候看看眼下也挺好。是这样吗?在一个学到崩溃的下午,林沚宁也曾这么想过,她甚至在自己的帖子写过这么一段话:如果我得付出十倍百倍甚至于千倍的努力才能勉强和那些普通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那么中规中矩得过且过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她的帖子类似于个人树洞,一开始也会有人评论,诉说相同的经历。而她使用电脑的频率很低,一周一次,还是沾了学校信息技术课的光,回复不及时干脆不回复,慢慢地也就没有人在她帖子下互动了。
但是一周后下午,她随手打下的那段话下多了一条评论。
她还记得那天是暴雪后的第一个暖阳,雪化的日子比寻常还冷,她缩着手去点冰凉的鼠标。
窗外无声,雪覆在枝头,从远到近,层层叠叠地铺着,太阳一照,纯净又明亮。
机房的窗帘拉开,包裹在敞亮的白光里,屏幕反光,林沚宁得凑近了才能看到那行字。
———原生家庭如何,认知局限如何,都不过是限制你的起点,绝不是终点。
有一瞬间,雪落入火山,一下子把寒意烧透了。
其实没有这句话她也可以撑下去,就像雪迟早都会融化,春天迟早会到来。
但是她想,就在所有人都忠告她要循规蹈矩,不要在冬日幻想春季的时候,应该没有人会拒绝一个提前被淬炼好的春天。
林沚宁点开那人的主页。
他的ID是CS,反恐精英游戏的缩写,除次之外,她获取不到任何信息。
-
第二天一早,林相文送她去学校,送到校门口的时候,林相文还让林沚宁站在同文中学的校门口拍了张照。拍完,不知从哪里复制了一条朋友圈文案,配上图,拿给林沚宁看:“这样发可以吗?”
早间分享:再忙再累也别忽略了家人。女儿军训第一天,当父亲的亲自送,祝女儿快乐每一天。#朋友圈文案#早安晨之美#早安文案老年人文案
“...”
“您要不把后面的tag删一删。”
“哦哦。差点忘了。”他又去戳删除键,删完,点击发送:“那你自己进去吧。我上班去了。”
林沚宁看着一大一小行李箱,觉得自己非但没讨到好,还赔上一张死亡角度的照片,有点得不偿失。
今天集合点不在教室,而在体育馆,林沚宁隔着老远就听见了体育馆里传来的声音,高一一共11个班,一人一句快把体育馆闹得沸反盈天。
体育馆的四个门悉数开着,林沚宁进去的时候,两眼一闭,差点被里面难味的汗味和廉价的塑胶味熏晕,偏偏还有那种不知好歹的男生,为了吸引女生的视线,时不时地撩一把衣服,展现自己皇帝的腹肌。
她只觉得好吵,人类的呼吸都变得好吵,不仅吵到她耳朵,还吵到了她的鼻子和眼睛。
许宥今天倒是不投篮了,在队尾跟陈纾麦玩打手背的游戏。
他整个人扭得跟海带结一样,贱兮兮地挑衅陈纾麦:“打不到吧打不到吧。”
话音刚落,陈纾麦的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像脚踏垃圾桶一样,无声地张了张嘴,从林沚宁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的扁桃体。
他托着自己通红的手,捺着嘴角向程遂卖惨:“她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啊。到时候运动会扔铅球,我一定给她报一个。”
程遂也不向着他,谁让他没事找事,自找的。
陈纾麦听他编排自己,立马回嘴:“那跳高项目你肯定榜上有名。”
许宥听不出好赖话,真以为她夸自己呢,得意地抬起下巴:“是因为我惊人的弹跳力吗?”
“成为备用竿的话也很厉害啦。”
“?”
什么意思,骂他细狗?
他不服气,把袖口撩到肩上:“这是肌肉你懂吗?见过肌肉吗?不是所有人都有好吧。”
说完那句‘不是所有人都有’之后,陈纾麦的视线悠悠地地落在一旁的程遂身上。
程遂手里托着从后面传来的花名册,视线从上而下扫视,停在名字那栏,手腕一抬,在自己名字的右边打了个勾,边打边脱口而出道:“我没有。”
谁信啊。
昨天湿了半边肩的时候还能看见背部线条呢。
但是陈纾麦也没立场说什么,她收回视线,问许宥还玩不玩,说不玩吧好像很没面子,说玩吧,陈纾麦下手真的很重,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林沚宁。
程遂给他递名单,他没空接,说了句‘你帮我打上不就完了’,立马冲林沚宁招手:“我们在这儿!”
陈纾麦扭头看见林沚宁,一下子把许宥抛到九霄云外,她疾步上前,接过林沚宁的大行李箱:“我来帮你提。”
“谢谢。但它可以拖。”
“一样的。”她接过其中一个,一五一十地汇报刚才的聊天话题:“我们刚刚在聊腹肌。”
“谁的腹肌?”
“你同桌的,他说他没肌肉,但是昨天下雨,我看他后背明明就有肌肉线条。”说着,还时不时地往他后背看。
后者低着头,大骨架完美地撑起了衣服,传递纸笔的时候,手臂的肌肉牵动肩背,确实能看出一些肌肉走向。
陈纾麦没看过那张弹窗广告,林沚宁却是目睹过的,别说腹肌了,程遂这人真是老天赏饭吃,老天赏别人是三菜一汤,赏他就是满汉全席,应有尽有。
林沚宁叹了声气。
陈纾麦以为她在惋惜,胳膊肘乱拐道:“宁宁,你同桌的防备心好重哦。”
这话听起来像告状一样,说得林沚宁都愣了一下,很多时候,告状行为往往默认你可以管束对方,而她和程遂的关系真没到那种‘招之肌来’的地步。
林沚宁没搭腔,岔开话题:“是不是在点名?”
“好像是。”陈纾麦盯着程遂手里的名单,问他:“是要在名字后面打勾吗?”
程遂头也没抬,说,“打上了。”
那双指骨漂亮的手把蓝色的文件夹一阖,右手拇指摁下圆珠笔的按钮,走上前,一并交给站在前面维持纪律的班主任。
点完名,班主任领着班里同学有序地上车。
一辆大巴车能坐44个人,几乎是装下了一整个班级。训练基地在郊外,需要40分钟的车程,刚上车的时候大家对军训充满了新鲜感,班主任拿着车载话筒,愣是说了好几次‘安静’才把声音压下去。
“军训开始之前,我先点名表扬我们班的两位同学。”
劣质音箱传来‘滋滋滋’的杂音,大家都仰着脖子往车头看,谁那么有本事,一开学就被点名表扬。
孔托起势,努力做到字正腔圆,虽然还带点方言口音,但好在气十足,播报出了一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努力感。
“她,英勇无畏沉着冷静,捍卫市容更有捍卫正义的光荣;他,未雨绸缪临危不惧,身手矫捷更有智斗;她他联手,有勇有谋,终擒不法分子落入法网。”
话音刚落,车内爆笑。
许宥又跟踩脚垃圾桶一样,张着嘴笑:“要是以后都是这种表扬方式的话,我们班没人敢做好事了。”
坐他旁边的程遂脸色不算太好,许宥没有眼力见儿,不断地拿胳膊搡他:“你说,是哪个倒霉——”
‘蛋’字还没说出口,孔托就把当事人的名字报了出来:“让我们一起向林沚宁和程遂同学学习。”
许宥合上‘垃圾桶’,滑稽的转了个音:“但是吧...都是褒义词呢。”
同学们的视线纷纷寻找二人的身影,有几个跟程遂关系好的,知道他开得起玩笑,不要命地在那儿编口号:“哟,不惧哥。两岸猿声啼不住,谁碰遂哥谁发怵。我遂哥他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我们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啊。”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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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路一条。”程遂睨了他一眼,带点警告的意思却也不是真的生气。
这个时候有女同学替林沚宁抱不平:“干嘛只夸程遂。林沚宁也很厉害啊。”
林沚宁心想,这是什么好事吗。
拜托了能不能别替我打抱不平。
下一秒就有人喊起了口号:“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们宁姐最耀眼。”
林沚宁:“...”
“都坐下。车辆在行驶过程中不许站立。”孔托又把从年纪主任那里听来的光荣事迹复述了一遍,底下的呼声一阵又一阵的。
陈纾麦和许宥同时拷问身边的人:“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二人口径出奇地一致:“碰巧遇上。”
好没趣的回答,刚燃起的一点火苗偃熄旗鼓。
大巴车开一段踩一下刹车,终于在十五分钟后缓缓驶离市区,小路上畅通无阻,困意席卷而来。
他们有什么抓什么,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盖着东西。
林沚宁两手空空上车,所有的东西都在行李箱,偏她运气差,又挑了一个太阳直射的位置,每次刚闭上眼,白炽光斑就从她脸上闪过。
这么睁眼闭眼了几回后,她索性坐直身子不打算睡了,就在这时,一件冰凉触感的防晒衣兜头盖了下来。
右胳膊被人挤了挤,昏暗视线下,陈纾麦压低声音说:“我们一起睡啊。”
说着,把脑袋往她肩膀上一靠,林沚宁瞬间僵直了身子。
虽然都是女生,但这也太暧昧了吧。
她扯着防晒衣的一角,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两人靠得近,她能听到同一件衣服下,陈纾麦的呼吸声。
如果人生有很多课题,那么关于友情的课题,林沚宁近乎缺失。她也曾有过好朋友,有过亲密无间的少年时代,当她把为数不多的热忱给出去的时候,她的朋友却选择跟别人一起背刺了她。
问题被丢出的时候总是期待着被解决。
然而在典型的东亚家庭中,问题就像是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头,扔到深不见底的水潭时,也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
虞姜英轻描淡写地说多大的事,换个朋友就好了。会好吗?林沚宁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妥善地处理情感生存,他们只会通过固有的行为模式告诉你,发烧了要多喝热水、冷了要穿衣服、一加一等于二、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它她,一段破裂的友情该怎么处理。
她只能自己摸索,并且懂得了一件事,任何破裂的关系都不值得修复,因为被赋予值得两个字的人,永远不会将自己和你置于破裂的境地。
从那时起,她就不再有亲密朋友了。
所以当陈纾麦往她肩上靠的时候,她保证这题绝对不在她刷过的题库里。本持对‘未知’肃然,她果真一动不动地任她倚着。
直到半小时后,大巴车驶入训练基地,陈纾麦被减速带震醒。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不慎带落了衣服,她这才发现,林沚宁像个没有揭盖头的新娘,端庄自持地坐在那儿,与拿着拖把大杀四方样子完全不同。
“你这样保持了一路?”陈纾麦掀开衣服。
衣服摩擦发顶,发丝在发顶跳舞。
林沚宁‘嗯’了一声。
陈纾麦神情微动:“是为了我吗?”
“不是。我从小就喜欢打坐。”
“林沚宁。你嘴好硬。”陈纾麦抱住她的胳膊蹭了蹭:“但是你知道吗?我最开始就是被你这种关你屁事关我屁事、极具攻击性的性格吸引。”
林沚宁睨她:“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拜托这超酷!”
居然会有人喜欢她这种半死不活的精神状态,她也不赖的。
林沚宁把防晒衣盖在她头上。
“知道了。快下车。”
大巴陆陆续续地停在空旷的训练场上,车头对着对面墨绿色的台子,台子上拉着欢迎新生的横幅。教官们顶着大太阳背手站成一排,身前立着每个班级的牌子。
“我靠。这也太晒了。”
“不会每天都要在太阳底下练吧。”
“我们班的那个教官看起来好凶,未来7天完了啊。”
“磨蹭什么!”教官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吼人:“速度快。五秒时间集合。”
话音刚落,陈纾麦就拉着林沚宁跑了起来,后面一群人紧跟着开始冲刺,空旷的训练场瞬间站满了人。
教官开始做自我介绍,介绍完,开始强调纪律:“我的荣辱跟你们的荣辱是一体的,其他要求没有,只要正步别同手同脚,转身分清左右,蹲下别双头抱头就行了。要知道你们丢脸,我也会被其他连队一起嘲笑。”
底下稀稀疏疏地回答:“知道了。”
“没听见。再答一遍。”
“知道了!”这次的声音比上一次高亢了许多。
“在正式训练之前,我把军训基地的情况给你介绍一下。男女生分开来住。女生住这儿,男生住后面那栋楼。除了日常训练之外,整理内务也是军训的考核内容之一。你们班主任有没有跟你们说要选两个军训负责人?”
大家摇头。
“那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军训负责人要干什么?”
教官说:“镇场子。”
“镇场子?那不就临危不惧我遂哥,英勇无畏我宁姐吗?”
林沚宁噎住,他语文行不行啊?
自告奋勇是毛遂自荐的意思,不是逮着别人荐。
13.第13章
基地的宿舍楼四面环绕,一共三层,很像土楼。楼中间种着一颗巨大的银杏树。银杏葱郁,好像要把所有的热气照单全收。
林沚宁从小到大就没当过什么班委,连小组长都没当过,这一点倒不是她成绩不好,而是她更喜欢独来独往。
唯一一次拿到两条杠的袖标还是因为她同桌上课讲小话,新来的班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就烧到了她同桌身上,她同桌被撤职后纪律委员的袖标就落在了她身上。
新来的班主任不了解班里同学,想要破冰,非要让她上来说几句话。
林沚宁一句话都憋不出来,独辟蹊径地沉默了一分钟。
班主任一直在鼓励她:“随便说几句都可以。”
她镇定自若:“我不能说话。”
“为什么?”
“因为我是纪律委员,要起到带头作用。”
“...”
班主任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又把二条杠的袖标收了回去。
林沚宁不想当什么军训负责人,事情多又容易成为出头鸟,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待在队伍里,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
但她没想到,逮个贴广告的非法份子后劲儿这么大。班主任的夸大其词已经先入为主地把他们推了出去,如果要重新选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别人。
而且这事吧越传越夸张,班里同学转述给教官的时候,还声情并茂地表演了一套军体拳。
“他俩就是先这样,再那样,再在这样,然后就把人给制伏了。军训负责人非他俩莫属。”
当事人听完都愣了一下,林沚宁越过人群看向程遂。
你揍了吗?没有吧。那他怎么说我们动手了?
他这么说是不是想把我们也送进去?你说句话啊哥。
才当了一天不到的同桌能有什么默契,程遂接触到林沚宁的眼神,以为她在那儿邀功呢,他也算跟林沚宁打过交道,在警察说她小姑娘挺勇敢的时候,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谦虚,思量了几秒,很是真挚地问人警察叔叔需不需要合照留影,如果他们有登刊表彰需要的话,她很乐意配合。
当时程遂就觉得,要想在她嘴里听到一些谦虚的说辞,简直是白日做梦。但他反而觉得这样的女生落落大方,肯争肯抢,比别人多了几分锐气。
他不吝言辞道:“确实。多亏了林沚宁同学。”
林沚宁压根没觉得这是一句夸张,还以为对方在整自己,不痛不痒地把话丢了回去:“是程遂同学比较厉害。”
“那你要是想跟我合照留影,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林沚宁:“...”
“看来两位同学都挺积极。”
“不是教官,我不适合。”她开门见山地拒绝。
“哪里不适合?”
林沚宁想了半天,兴许是来的路上被夸飘了,她现在还真挑不出自己的一个缺点。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程遂冒出一句:“我也不适合。”
“那刚好了,负负得正。”教官举着文件夹冲两人一点:“中午十二点,军训负责人会议。别迟到。”
“...”
-
第一天上午除了逛基地外没有其他高强度的安排,中午解散的时间比较早,一结束,陈纾麦就越过队伍,去找林沚宁。
许宥也在这个时候,跳起来投了个蓝,顺势揽住了程遂的肩:“可以啊兄弟,这是想通了,打算竞选班长了?”
“没。”他迈开步子往洗手槽那边走。
许宥不信,紧紧跟在他身后:“那你干嘛当军训负责人?”
“教官点的。”
“点你你就上?之前年级主任让你新生发言,你还不是找了一堆借口?”
“我拒了啊,那教官非要我上,我有什么办法。”
他拧开水龙头,水龙头有些裂痕,刚拧开,水就跟花洒似的四分五裂地呲出来,冰冰凉凉地溅到脸上,他稍稍瞥头,水珠又顺着耳根流下来。
“拉倒吧。你刚才那语气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在学林沚宁吧?她当你就当,她不当你就不当。”程遂忙着对付水龙头,没理他,许宥抱胸站在一边,自顾自地猜着:“咋呢?喜欢人家?”
“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别的东西?”
许宥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真是因为林沚宁啊!”
逻辑呢,程遂没话讲。
许宥意味深长地打量他,生怕错过他脸上任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知道程遂从来都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初中向他示好的女生不在少数,每次被人打听,他哪一次不是明确地说‘没有’,从来不玩顾左右而言他的那一套。
许宥察觉出不对劲:“从你帮她擦玻璃那刻起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没意思。”
程遂差点说是她对我有意思。
从警局回游川巷时偷瞄他的眼神,别以为他没看到。
他关了水龙头,洗完,发现没带纸巾,就这么垂下干晾着,手背掌心上都是湿涔涔的水,问那少见多怪的人:“走不走?”
“走。”许宥直起身,乐呵呵地勾住了他的肩:“但是你当军训负责人的话,我就有人罩了。”
“有事跟哥说。”
“真的?”许宥喜出望外。
“嗯。”
“那你会怎么帮我啊?”
“哥看着你有事。”
“...”
-
中午十二点,刚好是太阳最刺眼的时候,午饭过后有一小时午休的时间,四人一间的通铺,除了林沚宁和陈纾麦之外,宿舍里还有其他两个女生。一个看起来比较内向,留着短头发,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叫庾倩,说刚才后勤阿姨来发军训帽,她一并帮他们领取了,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小桌子上。
另外一个叫辛语芙,她中午洗了头,此时刚吹干头发,头发披在身后,仔细看能看到她头发里藏着一抹蓝灰色挑染。
林沚宁对后者的印象比较深一点,她能成为军训负责人,多亏了辛语芙的那句‘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们宁姐最耀眼’。她现在是耀眼了,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喊她一声‘宁姐’。
辛语芙站在镜子前盘头发,那抹灰蓝色的挑染她宝贝似的藏了又藏:“听说下午要检查仪容仪表。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我藏好了没有?”
林沚宁绕到她身后,帮她掖了又掖,灰蓝色虽然不显眼,但仔细看也能看出染发的痕迹:“文中让染头发吗?”
“不让。我妈同意的。”
这话的杀伤力很强,是做梦都不一定梦的到的别人家的妈妈。
“好了。”林沚宁帮她打理完碎发。
四人整齐划一地往椅子上一瘫。
“好累。”陈纾麦望着天花板发呆:“要是不用军训就好了。”
“昨天还很兴奋?”林沚宁问。
“昨天没想到会这么累。”
“咦?你初中没军训过吗?”辛语芙半直起身子,偏头问陈纾麦:“而且我觉得早上的强度比初中跑操轻松多了。”
陈纾麦摇头:“没。”
“你是英中升上来的吧?”
“对的。”
“我也是英中诶。”辛语芙兴奋地弯起眼:“英中的话...我记得我们初一入学那年不就军训过吗?强度可比今天大多了。”
陈纾麦说她没参加过,辛语芙很好奇,连问了几句,林沚宁突然想起陈纾麦说过,自己曾被体育老师大吼排挤的往事,觉得她可能有什么不愿意分享的过往,于是主动岔开话题:“哦,军训。军训确实累。你也要军训,我也要军训,大家都要军训,把我们当狗训。”
“?”
可能是没想到林沚宁还有这样的一面,话音刚落,整个宿舍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只有林沚宁为了让整段词更和谐一点,接了一句:“哟。”
“...”
陈纾麦和辛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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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面面相觑,头脑风暴似的开始想词,只有一直没说话、生硬拘泥的庾倩,大发好心地配合了一句。
“哟。”
‘哟’完,整个宿舍再度沉默下来。
林沚宁注意到庾倩的耳根子肉眼可见的变红,社恐人的局促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庾倩都快哭了,她们怎么可以叫一个社恐人的话掉在地上。
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林沚宁察觉到她的尴尬后冲她比了个拇指。
庾倩盯着她的拇指,心想你别光顾着比拇指,你必然得说些什么。
林沚宁没意识到,是陈纾麦出来打圆场:“我觉得刚才那个哟,虽然只是一个语气词,但是起到了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
怎么看出来的?
林沚宁向陈纾麦投去疑惑的眼神,陈纾麦立马瞪了回来,人是你弄自闭的,我帮你哄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自己来试试呢?
林沚宁还真自己上了,接过陈纾麦的话,说:“对。也表达了创作者浓浓的思乡之情。”
“...”
“那个...”辛语芙尴尬地贴着裤腿搓了两下手:“宁宁,你是不是要去开负责人会议了?赶紧去吧。”
别在这儿欺负庾倩了。
林沚宁抬头看了一眼时钟,也差不多到点了。她抄起笔记本匆匆出门。
会议室里,各个班的负责人陆陆续续到场,千篇一律的绿色迷彩服,压低的帽檐,不仔细看都分不清谁是谁。后来不知道是哪个女生眼尖,看见男生不自在的小动作,大声问:“男生是不是被剪头发了!”
说着,上手去摘旁边男生的帽子。
林沚宁这才知道,中午大部队检查发型,但凡头发没过手指,一律被拉去理发店修剪,统统剪成寸头。
所以程遂走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盯着他看,这哥冷着一张脸,看不清什么情绪,林沚宁心想这也正常,因为据她所知,没有人能笑着从理发店里走出来。
程遂走到她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察觉到林沚宁盯着他看的眼神,他把胳膊往笔记本上一横,压低声音:“还看?”
想夸我直说。哥这么多年没动发型了,头一遭剪头发就被你撞上了,偷着乐吧你,少在那儿挑三拣四了。
林沚宁好像读透了他的眼神,淡淡地解释:“以为你头发剪毁了心情不好。没有要夸你的意思。”
你懂什么。冷脸配寸头更帅。
“哦。”程遂觉得没趣,低头翻开笔记本,开始转笔。笔杆在他指尖绕出好看的幻影,绕到他手都快酸了,林沚宁都搭腔。
他放下笔,主动捡起掉下的话:“没剪毁。”
要不要看看呢?
林沚宁压根没理他,盯着主席台上的教官看。
穿着黑色T恤的总教官一手握着话筒,一手叉腰,在上面点人数,看到人齐了,比手示意安静。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既然各位成为了军训负责人,那就意味着,你们肩负着全班同学的荣誉和责任!要带动一个整体,负责人之间的配合和默契也十分重要。”
是很重要。
要不是默契不够,她也不会在这里了。
“现在。我们来玩一个破冰游戏。”
听到指令,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什么游戏啊教官。”
“各个班的负责人面对面坐好。”他不管底下的窃窃私语,继续发布规则:“给你们十秒钟对视的时间。十秒之后,你们一人夸对方一句话。”
林沚宁:“...”
我不信这么巧,你们说好的吧。
一转头,程遂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帽子,已经开始盯着她看了。
微长的碎盖头被剪成了短碎发,他说得没错,头发没剪毁,短碎发甚至把他放大了他眉骨的优势,面部线条更有棱角,张力也更强了。
他单手支着脑袋。
拿足姿态。
夸吧。哥听着。
14.第14章
真是狗翘尾巴给他得意死了,怎么就这么巧,她上一秒才说没有要夸他的意思,下一秒就被总教官强扭着夸人。
总教官从胸前捞起秒表,眼神凌厉地扫过会议室:“准备好了吗?”
底下的尴尬无以加复,只稀稀疏疏地‘嗯’了几声。总教官嫌他们声音太轻气势不够,又让他们回答了一遍:“把气势拿出来!我要开始计时了!”
会议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立式空调在那里发出低频的运转声。林沚宁从来没觉得十秒的时间可以这么漫长,煎熬程度堪比一个i人卧底混入10个e人当中,演了半天,结果所有都知道卧底是i人,却还要假装猜错,一直留i人到最后。
林沚宁托着下巴,神色敷衍地看向程遂:“你知道吗,强扭的瓜不甜。”
硬夸出来的话你听过就好。
程遂跟她视线相撞,她出来前洗了把脸,整张脸干净透亮,白得反光,头发也没有束成规整的马尾,而是用抓夹扎出一个慵懒的低马尾鸡毛头。
说不上离经叛道,但反正不好拿捏就是了。
他挺喜欢这种劲劲儿的感觉,存了心想听她嘴里说出几句夸自己的好话:“甜不甜的,扭下来再说。不甜我就蘸着白糖吃。”
好欠的语气。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程遂,虽然对程遂有些偏见,但她不得不承认上天真的给了他一副好看的皮囊。这狗屁倒灶的发型,放在别的男生头上有种刑满释放的感觉,在他头上,居然有种清爽的凌厉。
后来才知道,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剪头发,是程遂打前阵往转椅上一坐,后面的男生才开始东施效颦。只不过这颦没好效,跟刚放出来一样,估摸着他们心里应该恨死程遂了。
秒表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十秒过后,教官喊了声停。他走到第一排,屈指在桌面上一敲:“来。从第一排开始。”
太好了,林沚宁心想,上天给她最后一排的位置,一定是让她东抄西抄去裁缝的。
结果下一句话就是:“所有人不允许重复。”
林沚宁:“...”
我又不是同义词近义词反义词词典,不让重复我说什么啊。
林沚宁眼见着前面几个人把她要说的话说完,每蹦出一个字,她都觉得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流失,果然抓不住的东西伸手都是多余。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整齐划一地停留在她身上,她搜肠刮肚地想了老半天,似乎是想起他玄关上那些无法归一的东西,她觉得程遂是那种什么都玩,但又没有明确喜好的人。
三分钟热度?
骂得好难听。
林沚宁稍微包装了一下,说,:“我觉得他是一个无法被定义的人。”
程遂原本还不甚为意地在笔记本上画五子棋,乍一听林沚宁的话,笔尖在纸面一顿,棋谱上的线突然画歪。
“这也叫夸吗?”这里有不少人听过程遂的名字,包括昨天在国旗下讲话的新生代言人,所有人都说是程遂拒绝了年纪主任,所以才让他捡了漏子,不然这种事怎么可能落在他身上。
听到这些话,他是不服气的,他倒想要看看,程遂除了在成绩上占据几分优势外,到底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结果没想到,他等了一轮,只等到他同班同学这么模棱两可的一句话。
或许是除了成绩之外,他再也没什么其他的优点了吧,可是下一秒,那女孩却说:“怎么不是夸?我最喜欢的一个单词就是freewheeling,意味着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而这个单词里,wheel是轮子的意思,在它没有被组装成汽车、火车、飞机之前,它永远都有可能是汽车、火车、飞机,或者其他。”
其他班的同学似乎是没想到这层解释,又或者是,他们有些惊讶,因为两人才认识一天,一些浮于表面的东西都没弄清楚,更别说是一些内在的认知。
一些自以为是的发言,很容易弄巧成拙。
大家把目光看向程遂,程遂没有反驳她,笔杆子在指尖一转,说,“谢谢。很高的评价。”
一时间,起哄声不绝如缕。
“她给的评价这么高,你不得好好地回夸一句啊!”
他似乎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就像他手里的笔杆子一样,永远转出流畅漂亮幻影。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准不准确,但他确实在林沚宁身上看到了这一点。
“攻击性吧,挺强的。”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优点吧。”
更像是骂人。
程遂没像林沚宁那样解释一大通,只是极具主观性地说:“我觉得是。”
-
会议结束是在一小时之后,林沚宁收拾完东西,按照教官要求去点匕首操要用的匕首数量。
外边阳光刺眼,云都像被太阳热蒸发一样,只偶尔能瞧见一缕白色的痕迹。这样毫无遮蔽又晃眼的白光,晒得人心烦气躁,可林沚宁却觉得有种霉气尽失的明爽。
她知道程遂在说她讲话带刺,但无法否认那句‘攻击性强’确实像金属叩击在锈迹斑斑的铁链上,在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后,突然剥脱下一块铁锈。
她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从小到大被教以的一句话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叫情感忽视,只记得幼儿园有人扯她头花,她哭着打电话向虞姜英告状,虞姜英却说说就这点小事还要浪费电话费。
虞姜英朋友的女儿来家里玩,看上她画了三天的水彩画,虞姜英问也没问她,擅作主张地拿去送人。
小学的时候,有人往她新买的运动鞋里灌沙子,她心疼得不行,虞姜英却觉得她小题大做,说有沙子就倒出来,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初中的时候,她被好朋友背叛,虞姜英轻描淡写地说重新找一个朋友就行了。
她的情绪从始至终都没得到妥善处理,接收到的永远都是‘你不重要’、‘你不值得’、‘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父母用情感忽视铸就了一个被世界拒绝的小孩。
“爸妈不在身边,你别惹事,能忍就忍。”
“都是同学们之间的玩笑话,又没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你听过就算了,千万别跟她们对着干。”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些话就像是金科玉律一样,深深地植根在她的脑海中,没有父母撑腰,身边的人好像都能欺负她一下,而她还要在别人的欺辱下顺从退让。
终于有一天,她的退让并没有迎来温煦的太阳,冰冷的器材室,被厚雪封住的门缝,让她明白一件事,她后退的每一步除了给坏人留足了横行的空间外,再无他用。
讨好和顺从只会让另一方变本加厉,老好人的人设看似构筑起了一层保护的虚壳,却在内里造成了坍塌。那些无处释放的攻击性,调转了方向,最终变成了刺向自己的一把刀。
那一晚,她想起自己在刷论坛的时候有人分享过一段话。原文记不得了,大致的意思是,从创伤中复原,其实就是一个自己帮助自己的过程,自助是首要,但是除了自我抚育之外,也可以寻求代理团的重新抚育。代理团就是指身边的朋友、伴侣、疗愈师、老师或者其他。
无论如何,你都要寻求帮助。
林沚宁仔细审视起自己周围的人,却无一例外找不到理解和认同。青春期太容易被认作是一个问题时期,自我意识不被允许超过普遍意识,一旦超过,就会被贴上叛逆的标签。
虞姜英觉得她突然变成了一个问题女孩,却忘了问题多是因为答案少。但是好在,林沚宁并没有放弃,没人给出答案,她就自己摸索。
在查阅资料和交流之后,她总结出一个疗愈自己的方法:用新习惯代替旧习惯,学着释放攻击性。
强迫自己说出第一句拒绝的话,尝试着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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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
“我不喜欢那样。”
“我不觉得幽默。”
“请停止你的玩笑。”
“谢谢。太贵了,我不想要。”
“请别插队。”
改变旧习惯很难很难,她很容易退缩和放弃。有时候光是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已经让她气短冒汗。
但她知道这是一个自我抚育的过程,为了激励自己,她甚至在论坛新建了一个贴子,每天记录释放攻击性的瞬间。
过程十分艰难,但是幸好,引向了还算不错的结果。
‘攻击性’很强或许对程遂来说,可能只是一句调侃的话,对她来说,却是她这些年不断培养新习惯的首肯。
只要一想到自己完成了一次关于自己的再抚育,她就觉得很开心,开心得仰头直面太阳,又猝不及防地被日光刺到,迅速低下头。
大幅度动作之后,堪堪搭在头上的军训帽不慎掉落。
她停下脚步,转身去捡,视线所及之处突然冒出一双手,在她还没碰到帽檐之前,那人就替她把帽子捡了起来。
“想什么呢?”
林沚宁这才回过神,看到程遂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要去数塑料匕首。
“没什么。就是在想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攻击性强。”
“我刚才是真夸你。你别误会。”程遂边说边掸去帽子上的灰尘,等差不多弄干净了,才交到她手里,与帽子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瓶冒着冷气的瓶装水。
“谢谢。”她接过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得意都来不及,怎么会误会:“但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觉得攻击性强会是一个优点。毕竟在社会大众看来,女生天生被教以温驯,攻击性听起来并不像是一个褒义词。”
“那么这些具有刻板印象的社会大众,或许应该听听别的声音。”他插兜耸肩:“比如说我的。又比如说你的。”
林沚宁发现他讲话有时候十分巧妙,三言两语,就把她拉入了同一阵营。
“你为什么认为我跟你的想法一致?”
他笑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杀死了固定思维。难道不是吗?”
林沚宁心口一跳,怪不得是金牌陪聊,他的话术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故意地迎合或是顺从,而是发自内心地让你觉得,是的,这里不止你一个。
她好奇地问他:“你是不是挺会哄人的?”
“为什么这么认为?觉得我在哄你?”
她抬起下颌,嘴角弯起:“因为我觉得你可能经常被人提这样的需求吧。”
程遂想了一下,许宥的确经常对他提这样的要求,说,“好像是。但我不是谁都哄。”
你收费,我知道。
林沚宁继续打探着:“我看你应该也挺忙。一般是约放学时间吗?”
哄许宥有固定的时间吗?没有吧,这人不是随时都在发大小疯?
“有时候上课上到一半都要应付一下。”
林沚宁讶异地张了张嘴,所以之后她会看到她同桌上课上到一半接单陪聊的场景吗?
所以价格应该开得很高吧,不然他怎么会顶着被收手机的风险干这种事。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程遂‘嗯’了一声,拧开瓶盖,灌了口水:“你说。”
路上没有遮挡物,他们走在太阳直射的操场上,操场上还有其他班的同学去领器具,一些喜欢什么东西都比一比的人,倒着走路:“哎,我们比一比谁先到帐篷底下。”
“不比。谁跟你比啊!”可是话音刚落,后者就一个冲刺率先跑了起来。
“使诈是吧!”
夏日暴烈,军绿色上衣服带风,鲜活的画面中,只有林沚宁和程遂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怕他听不清,林沚宁一直等到喧哗过后才直言不讳地问他。
“你怎么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