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昏君,但万人迷(重生)》
1. 孤重生后
恰逢新君登基,料峭春寒压不住满皇城的喜气,转而拢向小铜关。
南荣宸闭目躺在软塌上,数道锁链绕着的手腕伤痕交错,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实际上睁开眼除了受累也没什么用,这方牢狱整日不见一丝光亮。
粗略推算下来,自他醒来,已然在此处待了十三天零三个时辰。
他无需知晓自己身在何处、外面情形如何,也就和不时来往的医者侍从默契地保持沉默。
不听不言不看,混沌度日,难得落个清静。
如无意外,在哑奴来送饭之前,他可以死于失血过多。
手腕上此刻只剩麻木的钝痛,演愈烈的眩晕袭来,耳边突然真真假假响起几句话声—
“南荣宸,我说过你会落到我手里!”
“…你沦落至此也是活该…”
……
“明日我亲自提你回疏勒,你最好提前想明白该如何求饶!”
南荣宸意识昏沉,连真假虚实都不能辨得分明,更别提认出说话的是谁,毕竟视他为敌的人太多。
虽说下场惨淡可笑了些,他好歹是一国之君,被满朝忠臣良将和他的“父王母后”诓着为他人做了一辈子嫁衣已是足够愚蠢。
怎么死、何时死总要自己做主。
当然,他自知不是什么仁君,自十四岁那年淬着毒的短箭从他手臂上穿过起,那毒血便已经缠上他,渐入骨髓心脉。
天家情薄,手足相残是常事,好在他是中宫嫡子,素来得先帝爱重——经那一遭,先帝严惩凶手不说,又在他醒来第二日下旨册他为太子。
满朝上下都认可的偏袒爱护之意,他自然不曾怀疑过。
此后,为坐稳太子之位,也为了不辜负先帝的一番苦心,他剖去圣贤书养出的软心肠,一步步学会弄权制衡,那些上赶着与他斗的兄弟无不铩羽而归。
其中数肃王南荣显与他斗得最凶,接连妄图折去他身边亲信。
他虽然败得彻底,对权术人心也不至于一窍不通,可如今想来,仍是不懂南荣显为何曾视他身边一侍卫为眼中钉,几次欲除之而后快。
那侍卫名唤陈平,人如其名,官阶低微、功夫平平,就一张脸长得喜庆,活像年画娃娃。他第一次见就没忍住手欠捏了两下,后来索性把人放到身边当个吉祥物。
他入东宫的第二年,宫中又多一位皇子,是早年因叛军作乱流落在外的南荣承煜,他的弟弟。
南荣承煜小他三岁,在民间磋磨多年,通身无甚气度,回宫后华服加身却依旧缄默柔顺,见了他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落拓模样,饶是多疑如他,也没觉出有什么威胁。
而后先帝驾崩,他登天子台,成了南越君王,以雷霆手段攘外安内,手上更是没少沾血。
许是真如当今天下人所说,是报应不爽:在位第七年,他在数日之间沦为全天下口诛笔伐的昏君。
往日忠臣以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为首,参他弑父杀兄,行窃国之事。
初时他只觉荒谬可笑,可后来才知道,可笑的是他—
太后捧出先帝遗诏昭告天下:他并非皇室血脉,再加上向巫神求得的一卦,他彻底成了会使南越二世而亡的窃国昏君。
而他那胞弟南荣承煜才是先帝圣心所向,天命所归,可为仁善明君。
抛开其他不提,南荣承煜很会做戏。半月前,他满身浴血杀红了眼,又被一箭穿膛,南荣承煜冲过来把他揽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斩断半截衣袍替他包裹伤处,又急召太医,像是很怕他死了。
对夺了自己君王之位的“兄长”都这么关怀备至,南荣承煜当真常怀仁心。
如果不是醒来时双腕两足上都缠着锁链,人还被关在机关精巧的暗牢中,恐怕他都要感激南荣承煜的不杀之恩。
临了他还要当南荣承煜手里的棋子,给南荣承煜的“仁”字加上一笔,沦落到他这个地步,实在够窝囊。
算起来是一支羽箭给了南荣承煜囚禁折辱他的机会,箭还是帝师萧元倾射的。
萧元倾早年是太子少傅,伴他数年,其人如皎皎天上月,在他登基那年抚琴一曲诉衷情。
自入东宫以来,他整日忙于阴谋阳谋,但也看过几册话本子,对情爱之事不算一无所知,不多时便压下惊讶,挺没出息地觉出几分庆幸:老师才华倾世、风光霁月,老师待他以真心,老师…心悦他。
除此之外,被宫中规矩和种种算计压得久了,离经叛道一番倒很是痛快。
他做到萧元倾身侧拨了下琴弦,像话本中的主角一般立誓,“老师,孤,我日后定会筑高台奉明月。”
可话本终究是假的,事实证明,他一个国君,哦,还是昏君,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就是自讨苦吃—
大业将成,高台还没来得及筑起,他就被重兵困于巫神殿。
萧元倾撑伞踏雪而来,目光寒凉,说天下当归明主,劝他束手就擒。
事已至此,他自然不会像话本里的痴男怨女一般问上一句“你可曾真心待我?”
可萧元倾非要答他,“南荣宸,你我从无恩义,惟有仇隙。”
他闻言只屈指抹去剑上的血,仇人便仇人,也不差萧元倾一个。
持剑杀出之前,他抬眸瞥向庄严如旧的巫神像,扯了下嘴角,昏君入地狱,合该血染新雪来迎。
一场大雪终停,王剑滑落,他无所谓地拔去穿透胸口的箭,反手插进身后袭来的兵卒脖颈。
帝师萧元倾高洁秉直,锦绣文章、诸般策论无不信手拈来,为当世文人之楷模,可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一箭射偏,没能杀了他这个仇人,反倒挡了他入轮回的路,致使他沦为阶下囚。
否则他现在也不用算好时辰寻死,更不用生生咬破腕上血管。满口血腥味让人作呕,他很不喜欢。
最重要的是,他这个昏君其实怕疼。
失去意识前,他只余一个念头:这世间自有月寒日暖、花团锦簇,可都与他无关,下次不来了。
三个时辰后,赫连翊去而复返。
本就挺拔如松的人一身利落玄色劲装,此时薄唇紧抿,鹰隼般的深邃双眸目光沉沉,看得守卫一阵冷汗。
守卫颤颤巍巍做起阿谀奉承的本行,“世子放心,属下时刻谨记大人们的吩咐,定会好好看管罪人南荣宸。”
朝野上下无不知晓,当年南荣宸亲自率兵打得疏勒节节败退,世子赫连翊因此入上京为质,没少受辱。
天道好轮回,如今云泥异位,赫连翊匡正社稷有功,又即将继任疏勒王,收拾一个被废的昏君十分轻易。
赫连翊一身烦躁正没处发泄,陡然停步抬脚,抬脚踹得那守卫呲牙咧嘴倒地。
“南荣宸也是你能叫的?”
定是这帮杂碎做了手脚,南荣宸才一句都不应他。
他现在便要将人带走,不为别的,他只是想让南荣宸留着气力当面向他低头。
*一阵刺啦声钻入魂窍,接着是几声怪异话声。
[《归掌天下权》世界重构系统正式绑定。]
[因反派人设严重ooc,主角团恨意值不足,反派死后世界崩塌,书评混乱。]
…
[宿主:反派南荣宸,任务:重走剧情,避免ooc,拉满主角团仇恨值,奖励:死遁活命]
南荣宸抬手按了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算是大概弄明白状况:
他是一本书里的反派昏君,是狸猫换太子里的“狸猫”,也是巫神预言的祸国昏君:心狠手辣残害手足,又穷兵黩武四处征伐使得民不聊生。
襄王南荣承煜是书中主角,历经万难回到皇城,韬光养晦数年,最终推翻昏君,登基以后励精图治一统天下,成为臣民爱护的一代明君。
他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当个丑角,衬托主角的贤明圣德。
不过据系统365所说,他死之后的实际发展和剧情有所偏差,还是他导致的。所以他要重来这一次,做个合格的反派,衬托主角的成功与才能。
作为奖励,事毕之后他能得一条活路。
南荣宸缓缓睁眼,透过眼前被晨曦暖亮的十二旒看向分列大殿两侧的诸位臣公。
十足威严的九根雕龙金柱晃得眼花,主战和主合两派大臣的吵嚷声不绝于耳,系统还在“滴滴滴”说个不停。
南荣宸自觉罪不至此,死都没个清静。
365:[任务开始前,宿主还应熟悉违规评论。任务过程中,系统将全程展示违规评论,以便宿主调整行为。]
[违规评论示例如下:]
[宝宝你是一只猫猫,猫猫吃个火锅怎么了?]
[老婆你不要奖励他啊啊啊,你这一鞭下去赫连狗要GG爆了]
…
[天杀的一群狗登西,居然杀我老婆,呜呜呜。]
[就说一句,南荣宸连死都死得这么带感,又疯又美,这谁顶得住啊?!]
南荣宸草草听完,只得出一个结论:那个世界的读书人骂人也没个新意,什么阿猫阿狗狐狸的,无趣至极。
[将从第二十章修复剧情,任务一:威逼司命,借巫神卦象出兵月氏。]
[请宿主遵守规则,尽快完成任务。]
脑中扰人的话声终于消失,南荣宸撑着脑袋听殿上还没停的争吵。
跳出国君之位再看,这几位大人也是老当益壮,一把年纪互揭老底吵个没完,就为了教他做事。
这次吵的是出兵月氏之事。
“王上,您刚登基便大兴征伐,恐有伤天和,此举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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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边属国不安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月氏与疏勒勾结已久,对我临越虎视眈眈,此刻不乘胜追击,难道要等疏勒恢复元气来犯边疆吗?”
…
“你个老匹夫整日就会喊打喊杀,粮草从何处来?你李家来筹吗?”
“我李家出粮草,你赵家人配吃吗?一家子可有能拉开弓的?趁早缩回你的户部捞油水!”
眼看着这两派又吵到口不择言的地步,肃王南荣显边看戏边毫不避讳地打量起御座上的人。
一截如霜似雪的腕子自明黄帝袍中露出,正慵散地撑着头,微卷的乌发垂到手上,君王十二旒微微撇开,露出的大半张脸昳丽无双,却平白带着几分病态。
美则美矣,但那双翘挑凤眼平静如一潭死水,他觉得没甚兴味,握着笏板上前戏谑道,“再这么吵下去几位大人的老底都要揭光了,这让他们日后如何在朝中做人?还望王上早做决断。”
这话一出,殿中静了一瞬,方才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同仇敌忾地斜了南荣显一眼,许是终于意识到今日吵得是久了些,旋即齐齐跪下,“还望王上早做决断。”
此情此景跟上辈子如出一辙,争的说到底还是粮草问题。
上辈子南荣宸费尽周折、不惜以身为饵坑了别国的粮草,得以顺利出兵月氏。
可到最后,他的罪状之一便是勾结他国扰乱边疆。为了稳固王权,不顾百姓死活这种费力讨骂的事他不会再做。
至于365给的任务,命司命解出“出兵月氏乃巫神之意,是上上之策”的卦象,再借此出兵,倒也不是难事。
可强征粮草致使国库空虚、赋税繁重的罪责,自然要他这个反派来担着。
上辈子就有人向他献过此策,可他从不信巫神,也没蠢到用这么个计策。
加上彼时他还妄想做个明君,先安百姓后兴征伐的道理还是懂的。
现下这两者他都不想选,麻烦。
他撑了下扶手起身,踱步走下五节白玉阶,衣袍掠过草草躬身的南荣显,最终站在书中主角南荣承煜面前。
南荣承煜一如既往地恭谨有礼,在他走近后躬得更深,唯恐冒犯天颜似的。
南荣宸看得好笑,也便没忍着,微微勾唇,两指抽去他手中的笏板,随手一掷,在玉质击地的声响中复又转身迈上玉阶。
“高忠,替孤传旨,禅位于…”
半句话出口,他心口猝然一痛。
[违规警告!请勿偏离剧情,否则将执行处罚。]
他恍若未闻,站稳身形后迈上最后一级玉阶,“南荣…”
刚吐出两个字,血腥味在喉头弥漫开来,呕出口血来,嘀嗒几下染红掌心。
他抹了下唇角的血迹,发现没什么用,便不再去管,垂眸睨着跪了一地的众臣,以及为首的二位亲王。
肃王南荣显非正统皇子,却非要来争这个王位,败在他手上之后仍不甘心。在他登基后,没少借母族势力跟他对着干。
许是执念成魔,南荣显行事也越发混邪,此时听了他刚念一半的旨意,正抬头看他,眼里的野心和欲望烧得近乎疯狂,连藏都没藏。
他有些幼稚的快感,系统这惩罚来得及时,让他只说出“南荣”二字,给他这个机会欣赏旁人希望落空的模样。
正如上辈子大业将成班师回朝却被整个临越围攻的他。
他复又前行几步,撑着御座坐下,再次看向南荣显,宣完整道旨意,“…承煜。”
至于任务、惩罚?他没答应要接这个任务。
他最厌恶受制于人,也不想要那个活命的奖励。
系统最好直接把他罚死。
左右他如今一无所求,南荣显如今空奢望一场的神情看过也没什么趣。
甚至哪怕上辈子所有讨伐过他的人此刻都血溅当场、抄家灭族,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只觉得脏。
可见报仇这事也不过是折腾自己,不过废几句话的功夫耍弄一下还算值得。
至于抓住重生的机会改变命运,青天高黄土厚,人各有命,改它作甚。
一时之间,系统365狂报[一级违规],众臣齐呼“王上三思”,南荣承煜守礼仪知尊卑的面具似乎也碎了一角,不顾礼仪地跟南荣显一左一右踏上御台。
看来这次他又当了替南荣承煜立“心系君王”人设的工具,甚是扫兴。
这次没道理再忍,他隔着袖袍虚握住南荣显的手腕,“另,以肃王为摄政王,共襄朝政。”
南荣承煜这个主角要坐王位,总要跟疯狗互咬一场。
于此同时系统发来一条骂他做得过分的评论—
[三级违规评论:猫猫怎么一次奖励两个人啊,太过分了,我也要!!(哎呀,人家摔倒了.jpg)]
2. 孤看狗咬狗
这便过分了?另个世界的读书人见识也甚短。
目的达成,南荣宸松开那截袖袍,又补一句,“相信肃王兄定不会让新君和百姓失望。”
系统的惩罚一点不留情,以至于他恍惚间觉得掌心那片衣袖带着温度还扯了他一下。
一片“传太医”、“护驾”的混乱中,两道话声响起,“王兄,臣弟定会彻查此事,临越也只能有你一个王上。”
不用想便知道,这般漂亮话是南荣承煜说的,规矩有分寸,挑不出半点错处。
不过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南荣承煜虽跪在地上,手上却不忘趁他之危胁迫于他,攥得他手腕生疼。
他上辈子实在眼瞎,竟会觉得他这弟弟庸诺。
王位他给了,主角南荣承煜如何接下他管不着,别说这样暗暗威胁,就算杀了他他也懒得去编让位的理由。
且让这满朝忠臣贤王去争个痛快。
“襄王,这贼喊捉贼的把戏也是在民间学的么?”
“阿宸,王兄带你回去。”
这两句尖酸黏腻的话出自南荣显。
这两人一个隐藏颇深,一个行迹疯魔,还都是正统皇家人,互咬起来正合适。
南荣宸没再动作,由着南荣显拨开南荣承煜的手,趁着二人较劲的间隙拂袖起身。
[警报!继续违规将强制休眠。]
闻言南荣宸看热闹的心思歇了大半,漫不经心地开口,“若还想让孤做那任务,就听孤的,要不了一刻钟便可见分晓。”
系统刺啦两声,似在思考,[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南荣宸朝大监招了招手,“既然争不出个定论,便让王剑来断。高忠,取王剑来。”
高忠跪在地上,冷汗几乎浸透一身衣袍,上个早朝脑袋就这么被别在了裤腰带上,一口气没松下来心又提到嗓子眼。
饶是他曾在先帝身边侍奉数十年,一时也看不透当今王上要用王剑断何事,但也只能竭力稳住气息应下,“是,王上。”
王上为太子时便颇有手段,又染过一身战场的杀伐气,所幸登基一年来还没有成为暴君的苗头。
可看这情形,今日怕是要见血。
奉上王剑后,他自当退到一侧,省得血溅到身上。他一个阉人现在又能做什么,最多暗示史官记下今日这笔。
南荣宸摩挲几下剑柄纹路,利落抽出,在高忠欲起身退下时偏开力道,剑背打掉高忠头上的帽子,又削去他一缕灰白头发。
高忠是先帝那朝的大监,在新朝第二年便早早告老,直到南荣宸被讨伐之时,不知从何处赶来指认他弑父杀君。
眼看着高忠跪在地上直打哆嗦,南荣宸温声开口,“高公公不必紧张,孤只是试试剑锋。”
高忠闻言一脸惶恐地请“御前失仪”之罪。南荣宸配合地继续宽慰,“高公公侍奉先帝多年,今日又帮了孤大忙,如今也该回乡颐养天年,孤又岂会怪罪?来人,送高公公下去休息。”
两句话间,高忠额间冷汗再次覆了满头,总觉得王上那句“帮了大忙”意有所指,但也只能暂且稀里糊涂地应下,“奴才…多谢王上。”
什么人都杀只会脏了王剑,南荣宸略拂手示意他退下,“天下三分已久,临越问鼎天下是大势所趋。”
满朝大臣还没从国君当朝禅位的事中缓过来,就又听到他们王上这番雄图大志,暂时顾不上心中各怀的鬼胎,齐齐道了一声,“王上仁德圣明,大业指日可待。”
大业如何尚未可知,眼看着王上染上喜怒无常的毛病,他们日后恐怕前途堪忧。
南荣承煜自御台退下,恢复往日端雅模样,“月氏之事困在粮草,王上为此事急火攻心,臣弟愿为王上分忧,七日之内筹得粮草。”
见襄王跳出来把筹粮的事揽到自己身上,朝中老狐狸大概有了论断—今日这出闹剧多半是王上和襄王设的局,奔着筹粮草来的。
想想也是,王上虽年岁不大,但心思深不可测,做出当朝假意禅位的事,定然自有他的道理。
王上曾立誓不成大业便不娶妻生子,履诺至今,膝下无子。眼看着统一天下还不知要多少年,朝中襄王和肃王两党便开始重操旧业,斗个没完。
不论原因为何,王上传位于襄王的旨意满朝皆知,这等机会不能明着用,也不能放过。
户部侍郎许则安上前开口,“臣等替众将和边关百姓谢过王上与襄王…”
他刚说完客套话,暗示王上信任襄王、有传位之意的话还没奏出,就被一道玩世不恭的话声打断,“许大人怕是老眼昏花,人也糊涂了,从哪看出王上是急火攻心?还是说许大人也知道令郎在州府强抢良家妇女、打杀百姓,这才急着替襄王争权好包庇令郎?爱子之心嘛,本王也理解,不过还是要公私分明的好。”
许则安听完这话脸白了一圈,手中的笏板险些掰断,暗骂自家不争气的逆子之余,实在搞不懂究竟有什么地方开罪了肃王,竟惹得让这尊瘟神纡尊降贵地说这么多来驳他,斟酌半天也只回出两句,“王爷误会了,王爷慎言。”
“许大人还是先劝襄王慎言,筹不来粮草是欺君之罪,强征粮草更是祸国之罪。”
粮草如何,开不开战,战果如何,南荣显都不关心,甚至这天下落到谁手里也都没差,他单纯喜欢看热闹。
今天这戏本来看得好好的,襄王非要顶着笑面出来碍眼,既扰了他的兴致,那就都别好过了。
南荣承煜偏偏很没眼色,格外话多,“有劳肃王兄担心,臣定不负王上信任。”
信任你?配么?南荣显冷嗤一声,他尚在御台上,不加遮掩地自侧面看向御座上的人,冕旒之下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此刻染上水色,眼看着眼眶也似是红了几分,南荣宸竟是…哭了?
也不奇怪,南荣宸儿时也曾为一只兔子哭上半天,那畜牲的坟估计还在书斋墙角。
不管是真是假,当朝哭出来都够懦弱,让旁人见到足以让皇家颜面尽失,可到底比平日那装模做样的尊容顺眼许多。
麻烦,他上前半步开口,“王上,国事不妨改日再议,还是先保重身体。”
南荣宸胸口痛意更甚,八成是那灵智不全的系统在借此威慑他。
眼中亦有湿意蔓延,钻心之痛虽然难捱,可他也不至于疼哭,但架不住血肉相牵,控制不了。
他这双眼上辈子就这么不中用,重来一次果然还不长进。
此前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因此轻视他的人打服便是。现在才恍然明白:懦弱惧痛、贪生怕死,遇到点伤就轻弹眼泪,这般反派才能衬托主角的飒爽英姿。
想通这处关窍后,他轻笑一声,伸出三指细细擦过剑锋,没管方才的争端,接上自己说了一半的话,“不过孤以为,诸位都做不了忠臣。”
殿上又是一片寂静,站在最首的周衍知神色微凛,拄着龙头杖起身,“王上,可是朝中有何变故?”
“周大人不必担心,朝中自是一派平和,”南荣宸作势收剑,“只是孤思前想后,不愿趟这趟浑水。”
他习剑数年,腕上稍一用力,泛着寒光的剑锋便极有准头地刺进血肉,痛意更甚,不过无妨,一劳永逸的事,很值当。
上辈子他被萧元倾那箭射得丢了王剑,苟活半月,还要在狱中咬腕自尽,死得太不光彩。
重来一次总不能再被系统强制休眠,沦为鱼肉。
一剑穿心,他毫不留情地拔出王剑,彻底断送自己的生机,在王剑落地的叮当响中倚回御座上。
“王上!”
“来人,快传太医!”
“来人,护驾!”
…
满朝大臣哭丧声一声大过一声,好像南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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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说他们“不是忠臣”冤枉了他们。
系统也跟着滴滴个没完,南荣宸无所谓地开口,“反派早死晚死也没区别。”
系统显然没被安慰到,又报了几条违规评论—
[呜呜呜,老婆不要啊,怎么这么想不开,死遁也好啊!]
…
[妈的一群老登,有能耐去舔主角啊,逼死南荣宸算什么本事!]
[没逝的,我会自己看同人。。]
人之将死,另个世界有些读书人说话还算中听。这么看来,这辈子没白来,多了份临终关怀。
血色入目,南荣显两步间冲到南荣宸身侧,慌乱中踢开剑把人圈在怀里,柔声低唤两声没得到回应,便用染了血的手虚虚掐上那截白如雪玉的脖颈,“南荣宸,你又耍什么手段,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你!我要…”
还没等他“要”出个所以然,就被南荣承煜抓住衣袍一把掀开,“不想让王上死就别在这儿发疯。”
“司命大人,还请替王上疗伤。”
“他是死是活与本王有何干系?”南荣显挣开袖袍,目光仍然黏在南荣宸身上,如淬毒之蛇,人却难得收了反骨,没再上前。
司命承巫神之谕,卜卦问神自是不在话下,更通岐黄之术,曾救下几城身染疫病的百姓。
民间因此盛传,司命得巫神赐药,能起死回生。
作为从二十一世纪穿来的唯物主义者,南荣承煜当然不信这些,可架不住他知道后续剧情,别管是再世华佗还是装神弄鬼,司命确实能救活快死的人。
司命单膝跪在御座一侧替南荣宸把脉,万人之上的君王此刻苍白如瓷偶,他触及那截凝脂般的手腕时不自觉放轻了力道。
他本是奉太后密令前来献卦,谁知慢了一步,意外卷进这等稍有不慎便会脑袋搬家的事中。
此刻手中脉象渐无,君王唇角心口的血色反而愈发浓艳,似能蛊惑人心——能给王上陪葬也是人之所幸。
俗世君王可不配让他为之而死,待手中脉象全无,他起身后语气淡然,“殿下,这剑重伤心脉,臣无力回天。”
南荣承煜双眸晦暗不明,“司命想好再答。”
“臣承巫神之命,前来献上新卦。”司命直视南荣承煜,有恃无恐地开口,“岂料王上不幸殒命,还望襄王莫乱了方寸。”
南荣承煜目光逐渐阴沉,炮灰么,之前没少见,刚开始都这么自信,非要被他的主角光环闪瞎眼才老实,“说起来本王都不清楚司命姓甚名谁,天下人想必也不知道。这么来看你这业务谁都能做,也是时候该换个听话的。”
都道襄王宽厚过头,也不慕权力,是梁家强行架起的傀儡。
原来他被骗了,襄王正打算用他的命演一出兄弟情深。
他面上不变,“听话的未必忠心,臣自有太后和王上看重的长处。”
便是王上薨逝,明眼人都能看出,襄王身后的梁家也远不及太后的势力。
“没用的东西,”南荣显懒没再听他二人扯皮打哑谜,冷嗤一声,转身看向刚赶来的太医,嘴角倏然噙起两分笑,像是已经冷静下来,“若医得好王上,许你们满族荣耀。医不好么,举家给王上陪葬。”
满朝大臣并一排太医跪在殿上颤颤巍巍,不过但凡耳清目明的都能看出两位王爷此刻正在作戏,天家哪有手足情深这东西,等演完还有得乱。
肃王和襄王一党互看两眼,默不作声地拉开距离,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周衍知。
满朝皆知,周阁老蒙先帝所托,虽身居高位却从不结党、忠君为国,为朝中清流之首。
能得周阁老支持,这王位才能坐得名正言顺。
事关身家性命,他们想得投入,没注意到一袭白袍不偏不倚地自他们头顶拂过,极其招摇地轻步踏上御座。
“放心,死不了。”
3. 败坏孤名声
他这句话成功吸引满朝数十人的目光,半个时辰折腾下来再被这么一吓,心态不好的大臣险些自掐人中,天知道这是上朝还是历劫。
一片惊疑算计中,只有那排太医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平日里看不上乡野游医的心气烟消云散——能来宫里放肆的,要么是嫌命长要么是来挣功名的。
眼前这位一袭白衣却绣着赤红暗纹,老大不小的人只用玉簪束了一半头发,脸长得花里胡哨,又能随意进出宫城,一看就是来扬名的。
还不等满殿的人开口,那人就自顾自地眯起眼,“司命,这么快就不认得师父了?”
“忘了也无妨,旁的就由你来解释,为师救王上要紧。”
司命被这句话定在原处,险些端不住一身出尘仙姿:他师父死了二十年,还是他亲手殓的骨,眼前这人怕不是来找死的。
可此刻不是揭穿这狂悖之人的时机,他向来只做万全之事。司命的身份与巫神相通,有怪力乱神的成分在,南荣承煜给他安个“蛊惑君上”之类的罪名便可当众杀他,暗杀的手段更是防不胜防。
当务之急是离开宫城,待回了钦天殿他自有后路。
于是他拱手认下,“徒儿等待师父已久。钦天殿有一生阵,师父亲自启阵或有一线生机。”
谢尘信步迈上阶梯,“二位也听到了,我便先带王上去钦天殿。”
不仅襄王和肃王听到了,满朝大臣也听得明白,并信了大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司命这等孤高之人总不能胡乱认爹,况且到时这白衣人若医不好王上,欺君之罪也少不了司命一份。
南荣显把目光从南荣宸身上离开,抬手拦住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疯子,“本王凭什么信你?”
“问他,”谢尘抬手指了下南荣承煜,“问太医也成,实在不行,周阁老也能替你解惑。”
南荣显一句“来人,拿下”还没出口,人就又被南荣承煜拉开,“神使请便。”
南荣宸是反派大boss,果然不会提前下线,这天降bug肯定是来救他的,否则剧情没法往下去。
这天降的bug肯定也是主角团的。
想到这他心思稍定,用看智障的眼神扫了眼南荣显,暗骂一声妈的,病子,可还要顾忌着不能崩人设,“王兄若不放心,着人去守着便是。”
“只是听说王上入东宫那年中毒昏迷,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王兄离开寝殿。”
“再者说,王上若知道肃王兄百般阻挠神使救他,再误会了肃王兄可就不好了。”
他这话说得委婉,根据剧情,当日南荣宸说是让南荣显这疯子滚出去。
南荣显自然记得,扫了一眼那群不中用的废物太医泄愤,“本王与王上的关系轮得着你来置喙?”
南荣承煜没再作声,就嘚瑟呗,等他登基第一个收拾南荣显这个神经炮灰。
见襄王也称这白衣人一句神使,满朝文武对这人神使的身份信了大半。
传说巫神世代护佑临越,司命能通神谕,司命之师当得上“神使”二字。
神使亲临,看来王上命不该绝,襄王肃王两党又互看一眼,双双庆幸方才没妄动。庆幸之余又不忘鄙夷一句,对面的老不死平日叫得挺欢,真遇到事儿缩得比谁都快。
谢尘颇有风度地微微颔首,俯身拨开帝王面前十二道冕旒,又将其放回原处理好,随即揽上南荣宸的腰,轻巧地把人揽进怀里。
南荣宸身上未干的鲜血染上那袭月白衣袍,汇进暗红纹路中,将其染得鲜红,隐隐流动,分外诡异。
这般变化没逃过周衍知的眼,他将信将疑地开口问询,“还请神使告知王上伤情。”
谢尘微微皱眉,在数道目光注视下开口,“伤得不重,就是眼哭红了。这腰也不过盈盈一握,可见为国操劳。”
这叫伤得不重?这是重点?这话简直有辱斯文,满朝大臣敢怒不敢言,“是臣等之过,日后定尽心辅佐王上。”
这话原只是客套,可亲眼看到王上无知无觉地依偎在这神使怀里,帝袍上的血迹触目精心,整个人生气全无,一众老狐狸倒难得生了点真心。
王上十四岁入东宫,在朝听政时屡出良策;十六岁随军出征连下西吴五城,打下疏勒等蛮族小国;登基以来着手肃清朝政已见成效,是个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
只是可惜,注定做不了临越之明君。
“诸位误会,本使并无问责之意,不过是恰好见诸位个个身宽体胖,随口提上一句。”
这话一出,众臣险些挂不住脸色,又是周衍知上前岔开话题,“那便有劳神使照看王上。”
“周阁老言重,”谢尘抱着怀中人走下最后一节白玉梯,“本使久不涉尘世,也是头一次见逼死君王的事,权当看个新鲜。”
神使这口舌恐怕肃王来了都得退让三分,何况他们。别说开口辩驳,恐怕应和一句都要得个新罪名,满朝大臣索性闭嘴装死。
见满朝无人再言语,谢尘留下一句“告辞,王上本月休沐,朝中事宜诸位看着办即可。”便飘然离去。
送后这尊大佛时,众臣心性已经磨炼得差不多。是以那声尖细刺耳的“太后驾到”入耳时,他们已经没多少波澜,走流程一般跪下行礼静待后文。
一贯以温柔从容面示人的太后撑着雪棠的手急急走来,一脸担忧,“周阁老,王上人在何处,可有大碍?”
论血缘亲疏,襄王和肃王身份最高,可太后素来对他二人冷淡疏远,这一声“周阁老”不仅于无形中向朝臣证明这点,同时又彰显对周衍知的信任。
自然,太后的拳拳爱子之心也让人动容。
南荣承煜静静看着他这真正的生母表演,放到现代,奥斯卡没太后他不看。
趁太好与周衍知周旋的空当,他弯腰拾起地上断成几截的玉片,拂去灰尘妥帖地收进袖中,再抬头时眼中异色消失得干净,迎着南荣显嫌恶的目光真诚地笑了下。
南荣显回以冷嗤,又看了眼空着的御座,拂袖退朝。
得益于他平日的做派,没人去拦他。盼望着安稳退朝的众臣也只能对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阵艳羡。
“那便好,那便好,巫神佑我临越,护我宸儿,”太后听完周衍知的话几乎喜极而泣,“此事实在蹊跷,王上素来心性坚韧,定是受人蛊惑才会…才会如此。哀家听闻这剑是高忠呈给王上的,便从他开始查,定要严惩谋害王上之人。”
“朝政之事哀家一个深宫妇人所知甚少,还要有劳周阁老。不知王上可还有何交代?”
南荣承煜拱手作答,“启禀太后,王上令儿臣与肃王共襄朝政。”
太后眉目间染上两分不满,“且不说这口谕是否为王上本意,储君未立,两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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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摄政恐怕不合规制。”
南荣承煜温声答话,“母后说的是,儿臣不堪大任,但愿竭力为王上分忧。还望周阁老多多指教。”
周衍知得赐龙头杖,是两朝元老、当今首辅,于王上有恙之时主持大局无可指摘,“王爷言重,此乃老臣应尽之责。”
周阁老如此说,向来不涉朝政的太后也就别无二话。
襄王一党略有几分欣慰,襄王向来不甚精明,好在这次没直接把王上禅位于他的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还歪打正着地扯上肃王、请深得太后与王上信任的周衍知坐镇。如此一来既能暂领朝政立下威望,又不至于背上逼迫蛊惑王上禅位罪名。
可他们一句大智若愚还没夸完,就听到襄王哪壶不开提哪壶,“儿臣也会尽快筹得粮草,不会误了出兵月氏之机。”
他们怎么不知道襄王有筹粮的本事?
不出所料,明面上的支持者都一脸菜色,在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南荣承煜早就觉得他穿的书八成是古早爽文,爽点一个比一个老套。
相比之下,筹粮这个剧情点是他自己选的,不算太无聊。
按部就班地铺垫完爽点后,他望向御台上染血的王剑,有反派boss的爽点才叫爽点。
*夜半时分,月上柳梢。
雕花木窗“吱呀”两声,微凉夜风吹动烛火,火光随之乱摇,南荣宸下意识抬手挡了下。
然后明白自己怕是没死成,心中一阵燥意,系统又不长眼地出来扰他。
[系统365:恭喜宿主完成出兵月氏任务,但请规避侥幸心理,严格遵守剧情安排。]
南荣宸不想知道任务怎么完成的,只觉得厌烦,“是你救了孤?”
[365:宿主顺利完成任务,作为奖励,维持宿主生命体征直到被主角团救助。]
[恭喜宿主,当朝禅位自刎,昏君人设立体度加一,主角团魅力大幅提升。]
[检测到宿主超凶,即将进行心理疏导,据目前书评数据分析:反派南荣宸狠辣温柔,身娇体软,超绝美强惨……
建议疏导方式:有点脾气怎么了?宠着呗
……]
[365:任务二,借春猎折辱赫连翊。]
乱七八糟的南荣宸一句没听进去,也没心思去猜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也暂时不想管是哪个不长眼的救了他。
活都活了,就先睡一觉。
系统仍在喋喋不休,又报起了违规评论。他扯了下锦被侧过身去,倏然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摸向枕下。
于此同时,[系统365:滴滴滴,系统错误!]
多年来的谨慎猜疑早已如附骨之蛆,南荣宸寝宫的枕下放着把匕首。
按理说他此刻必定不在寝宫,可那把做工精巧的匕首却在此处,他来不及多想,将刀刃横在一段洁白脖颈之上。
面前那“人”不要命地靠前,脖颈穿短刃而过,不见血肉。
南荣宸上辈子不信鬼神,可既然他能重生,现在倒也接受良好—这“人”皮相姣好却透着森然寒意,再加上眉心一点诡异的红痕,多半是索命恶鬼。
那鬼东西屈起二指还贴近他眉心,带来冰凉触感,“啧,白救你了。”
“本座还周到地替你取来枕下的匕首,喏,连你跟人定情这枚同心结都取来了,你就这么报答本座?”
4. 孤发个疯
原来是这东西救了他,南荣宸仰躺在踏上转了下手中的匕首,“这世道鬼物也能救人么?”
人神鬼魅皆来追随效忠,南荣承煜不愧是主角。
鬼物像是受不了别人的话落在地上,立刻接上一句,“啧,没规矩,不想死就别动。”
南荣宸想死,所以他抬手掐住鬼物的脖颈。不出所料,鬼物按上他眉心时,已经有了人形。掌心冰凉如玉,手感还不错,“什么东西也敢来跟孤谈规矩。”
鬼物丝毫没有反抗,气急反笑,扼住他的手腕缓缓贴近。
二人间距离寸寸缩短,南荣宸手上力道加重,希望这鬼物一怒之下,能将他一击毙命。虽说最近死得有点多,也都没死成,可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被系统烦得觉都睡不安生的日子,他一个骄奢淫逸的昏君怎能受得了?也就顾不得死在谁手里。
几息之间他唇上一凉,整个人随之无法动弹。
被鬼物碰了下而已,他还不至于没出息到僵住的地步,是被施了定身术法。
看来这鬼物走的是吸食阳气的路数,配上那副皮囊,是志怪话本里的艳鬼无疑。
这过程慢是慢了点,但胜在一点不痛。南荣宸满意地准备闭上眼静待死期。
窗外猝然响起一声惊雷,他后知后觉地想起系统刺啦几声消失的动静,艳鬼又在他耳边开口,“本座没有杀人的爱好,松开。”
南荣宸身上的术法随之消除,端起喜怒无常的昏君做派,抬手手重新握上鬼物脖颈,“没用的东西。”
“小白眼狼,知道本座是谁么?小时候还会规规矩矩地行礼祭拜,”谢尘揉了下自己脖子,又不安分地将手将手伸向眼前这人脸颊,“手感八成也大不如前。”
祭拜?两辈子加起来南荣宸也只承祖制祭拜过巫神。彼时他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也只是做个表面功夫。
见他还不说话,谢尘手指一勾,一枚同心结自君王枕下飞出,落在他掌心,“难不成是怪本座轻薄于你,污了你对那帝师的情义?”
他没兴趣管这人间情爱之事,不过是见南荣宸不应声逗弄一下。
南荣宸没看那同心结一眼,“巫神有名字么?”
谢尘正琢磨着这小白眼狼的心思,有问必答,“谢尘。”
南荣宸重复一遍,“谢尘,你看孤命相如何,能做千古一帝么?”
谢尘毫不犹豫,“本座自会助你。”
他定是这世上最倒霉的神,历劫醒来身上多了九重命契,不知哪个闲人干的好事。
所幸凡世君王所愿无外乎统一九州。天下三分已久,也是时候合而为一,此事于他不过弹指一挥间,助这冤家契主如愿便是。
只不过南荣宸年纪不大心思倒深,当朝自刎不说,神魂竟不愿苏醒,心口伤处也迟迟不见好转,颇为棘手。
南荣宸闻言勾起无害的笑容,这辈子真是精彩,不仅有个妄图管束他的系统,连巫神都亲自下凡来诓骗他。
上辈子他钟情帝师,生怕亵渎明月,唯一放肆之举便是让帝师替他挽发。
他指尖勾起谢尘垂落的白发,“谢尘,你们神仙都这般好看么?”
谢尘闻言一怔,这点微不可见的变化尽入南荣宸眼中,“孤对你一见倾心,可否也让孤看一看你的心?”
都说神仙无情,这话果然噎得谢尘无话可说。手起刀落,那把镶金嵌玉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进谢尘胸口。
鲜血染红月白衣袍,南荣宸出够了气,将短刃随手一扔躺回原处,“不想死就滚。”
窗外又起惊雷,一声响比一声。
谢尘垂眸看向心口的秾艳鲜血,于春雷声中又见一劫。
他掐诀将手心那枚碍眼的同心结烧成灰烬,顷刻间消失不见。
折腾半天又静下来,南荣宸才觉出心口伤处的痛意,默默给巫神记上一笔,既救了他又没本事医好他,无能的东西。
[系统365:…请宿主按要求执行任务,否则伤口不能痊愈。]
反派真不是好当的,自戕不能成功,系统又变着法子磋磨他,好吧,那便如他们所愿。
走昏君剧情么,可以,不过这昏君怎么做他说了算。
系统离开和冒出来的时间也过于巧合,南荣宸心中有些猜测,纡尊降贵地拾起匕首,轻生开口,“谢尘,你的心孤很满意。你若不回来,孤便当你已然陨落,只能自戕谢罪,不对,是自戕殉情。”
这话何其荒谬,他自己说完都没忍住笑了一声。
可殿门打开的吱呀声确实传来,他两指摩挲着匕首鞘上的宝石,垂着眼开口,“既没死,还不来替孤换药?”
司命闻言脚步一顿,接过盛着伤药的木盘,屏退侍从,独自步入君王暂住的正殿,放下手中木盘行礼,“是臣的疏忽。”
[违规评论:谢尘没来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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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就当他死了吧。]
…
[系统365:宿主请勿偏离剧情。]
啧,猜错了,南荣宸扔掉手中的匕首,系统还在说个没完,他抬眸看向司命时眼中带着不悦。
但换药谁来都一样,都道司命妙手回春之术曾得巫神点拨,怎么也比上辈子那些军医强。
眼前君王只穿着明黄寝衣,外袍还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乌发随意散落,比之半月前殿上所见之人少了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不该在君王身上出现的蘼艳。
平日之隔着冠冕窥探不得的凤眼正睨着他,却隔着层水雾,让人看不真切。
他试探着开口,“王上已在此处休养半月,朝中…”
自入钦天殿以来,司命便被奉为神仙下凡。
黔首之言粗鄙无知,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入俗世庙堂,沾染阴诡谋算,是为他欲成之事。
谄媚事君王非他所愿,若不是南荣宸那句“既没死”,他不会主动经手给世间最狡诈的君王换药之事。
南荣宸没心思与他多说,习惯性敞开手示意侍奉之人替他宽衣,“换药便换药,司命何时关心起朝中之事了。”
司命动作一滞,旋即俯身握上寝衣袖袍,绸缎入掌丝滑,还沾着似有若无的温度。
掌下之人举手投足间满是奢靡疏懒,却透着股高贵冷清的瑞脑香,轻易惹得人乱了心神。
衣料摩挲间,司命又触及天子腕上的皮肤,泠然一片,和着晃荡的烛火将他的思绪拉到摸脉之日。
外袍尽数落入手中,他想起当日他断南荣宸再无生机,不由攥紧手中衣袍。
当日他“师父”道天子自戕前哭红了眼,他只当是缪言,可眼前天子眼尾这抹红…
满身血煞的命定昏君也会如此么?
[一级违规评论:天台一位真香哥已就位。]
…
[啊啊啊,受不了了,谁来弄死司命?]
另个世界的读书人不知发的什么疯,违规个没完,不过弄死司命这个想法比早前骂他的那些顺耳。
司命这等自恃清高之人,跟南荣承煜如出一辙。
比起直接弄死,他突然更想看看不染纤尘的司命能忍到什么地步。
待南荣宸两指搭上贴身寝衣的系带,司命才回过神来转身取药,却见那药握在他“师父”手中。
[365:滴滴滴,系统错误!]
5. 孤要看戏
一声“系统错误”后,系统声音再度消失,南荣宸抬眸看向不知何时回来的谢尘。
虽然不知道系统和谢尘有何关联,可他确定谢尘有些用处。
他微抬下颌示意,“你来。”
司命闻言退到一旁,见天子随意扯下寝衣袖袍,露出心口被渗出的血染红的纱布,仿若凝脂玉偏偏染上胭脂。
销金帐垂落前,南荣宸才想起司命还杵在殿内,太后手下的人,看他的目光自认好不到哪去,“怎么,司命还有朝事要说与孤?”
金线纹绣的锦帐将那两道身影挡住,司命没行朝堂之礼,“臣告退。”
“既无事,便替孤向巫神再求一卦,”南荣宸盯着谢尘正在收纱布的手,“问问孤是否能做临越的明君,成就大业?”
上辈子他在白皙心中做实这昏君之位离不开司命那一卦——昏君南荣宸满身血煞,触怒巫神,是以腊月无雪。
既然这些人如今还想诓他,总得说些顺耳的来听他,至于愿不愿意说,就不干他的事了。
谢尘将伤药涂到南荣宸心口,说出去而复返后的头句话,“我替王上卜的卦不好么?”
巫神亲口所说,天底下都没有比之更准的卦,可惜是假的,南荣宸正要开口,就听司命应下这差事,“两日后臣入宫奏明卦象。”
主角团倒是上下一心,南荣宸淡声道,“如此便退下罢。”
见司命空着手从殿内走出,心腹侍从跟上前去,替他披上披风,“更深露重,师父当心身体。那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可有为难大人?”
司命淡声道了句,“不曾,王上已然醒来,着人尽心照顾。”
他这“师父”来历成迷,却有些本事。当日那“生阵”之说本是他脱身之计,没想到他“师父”不到两个时辰便将王上救回。
普天之下能有这等本事,又主动来与他攀扯关系的,多半与他师门有渊源。
如今的形势,手上无权就只能任人宰割,谋权免不了要用人,只要互相有价值,便先利用下去。
心腹接着追问,“独留那人与王上在一处,可会对师父不利?”
司命闻言捻了下手指,声音沉下去几分,“不会。”
“莫要妄议君上。”
心腹急忙应下,虽然没明白他怎没就妄议王上来。见司命不像动怒的模样,他瞧了眼漆黑的天色,这时候连鸡犬都在梦中,便是真议论两句,也没人知道。
如他所想,南荣宸自然不知道殿外的事,谢尘一言不发地系好绷带,又要去替他拉好方才褪下的袖袍。
方才响了几阵的雷终于有了用处,窗外响起淅沥雨声。
这番折腾下来,南荣宸有几分困意,想起系统那刻,一句“好了,巫神请滚吧”只得违心地换成了“谢尘,雨夜风急,今夜便歇在这殿中吧。”
风雨中雷声又起,谢尘看清这一劫为何,掐诀把地上那把匕首召到手中,洗去其上他的血迹,归鞘放回原处。
说完这话,他便躺回榻上,不偏不倚落在南荣宸身侧,“事已至此,便先一同就寝,剩下的明日再议。”
身侧锦被随之下陷,南荣宸还没沦落到要为了避开系统与旁人同榻的地步,正要开口赶人便失去意识。
一夜“好梦”。
*翌日云雨初霁,南荣宸醒来时天光大亮,入朝听政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等好梦。
榻上乃至殿内都只剩他一人,他索性只当昨夜谢尘没来过。
躺了许久浑身松泛,他抬手揽起半席锦帐,侍从连忙跪下问安,“参加王上,臣侍奉王上更衣。”
递上帕子后,他鼓起勇气接着开口,“王上,萧御史日日都来钦天殿,可都被司命大人的师父拦下了,怕是有要紧事。”
南荣宸接过帕子,见这侍从圆脸圆眼,闲闲问一句,“他今日又来了?”
侍从不敢再直视天颜,忙低下头去,可王上当真风华无双。
往日祭神大典他只远远见过王上,只能瞧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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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玄黄王袍和君王十二旒。
钦天殿上下都说王上狠辣果决,不近人情,乃俗世凶神恶煞之人,可王上如此好看,同他一个下臣说话都如此柔声细语,怎会是那样的人。
“萧大人每日早朝后都来钦天殿,今日还未走,王上要见萧大人么?”
南荣宸将用过的帕子递出,捏捏把哪小侍从的脸颊,拿谢尘当挡箭牌,“没办法,你们司命的师父不让孤见他。”
小侍从半张脸连带着耳根被烧得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早知道就不答应师兄代做这个差事。
南荣宸明知道这小侍从背后之人是想诱他猜疑谢尘,最好能将他杀了,原因么,自然是他对萧元倾宠信有加。
可对着这单纯得过了头的小侍从他没法生起气来,随手将枕下那把匕首递出去,“怕什么,他们的事与你无关,孤又不会罚你,赏你的。”
小侍从伸手接过那把嵌着足足三枚晶莹玉石的匕首,“臣…谢过王上。”
书上说得不假,眼见为实,王上分明跟“凶”“恶”二字不沾边,定能做个明君。
难得见着不掺半点假的喜色,南荣宸心情好上几分,连窗外的鸟叫声都动听了几分。
“肃王殿下,大人吩咐过王上本月不见朝臣,擅闯钦天殿可是重罪!”
南荣显挥手示意身后的亲卫拦住这群钦天殿的废物,“本王还没问你们钦天殿关押王上的罪,不想株连九族就滚!”
“快去禀报司命大人和…那位!”
南荣显径直走近主殿,一把推开虚掩着的殿门,却见南荣宸正抬手撑开雕花木窗,一只青羽鸟正在他掌心啄食。
而他身后站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侍从,手里握着南荣宸惯来放在枕下的匕首。
看来南荣宸永远不会长记性,又在骗他,“阿宸,王兄来接你回宫。”
掌中的青羽鸟本就胆小,一听到动静即刻飞了,南荣宸拍掉手心的糕点屑,“王兄,还要孤再说一遍么?滚出去。”
6. 孤找点乐子
南荣显面色一白,两步之后,脸上又突然挂上些笑意,“阿宸以为这命令我还会听么?”
自从当年他负气离开南荣宸的寝殿,无论他使出什么手段,南荣宸从未再跟他耍脾气,更没再让他“滚”过。
明明说过永远与他在一起,却待宫女侍从都比待他亲厚,把他当傻子骗。
想到这,他看小侍从手里那把匕首更不顺眼,“擅动天子之物,司命就是这么给钦天监立的规矩?”
小侍从没见过这架势,腿一软跪到地上,他早听说肃王行事乖戾,路过的狗只要惹了这位王爷都得脱层皮,结结巴巴开口,“王爷…不关司命大人的事…”
南荣宸伸出手安抚快被吓坏的小侍从,“王兄要与一个孩子过不去?”
肃王满京城出了名的手段狠辣,但幼时的他觉得南荣显肆意畅快又重情重义。
当年他刚开蒙,跟其余皇子贵族一同在国子监读书习武。时机不巧,正赶上先帝与太后生了嫌隙,有废后之意。
这等落井下石的机会其余皇子自然不会放过,趁下学的间隙将他堵到御花园一角。
“死了这条心吧,父皇岂会立废后的儿子为太子?”
“听说咱们三弟生在邺州,没准是个野种呢?哈哈哈”
…
“跟个女娃娃似的,该不会要哭吧?”
当时南荣宸不过五岁,加上总也吃不壮实,又过于白净,跟那群人比不仅身板颇有差距,气势也弱到极点。
他知道硬碰硬讨不到半点好处,于是朝为首那人招手,“前阵子我在勤政殿睡醒,偶然听到父王同周大人提到什么太子之事,王兄想听听么?”
不出意外,那人边说着“别想耍花样,否则被打哭你也是你自找的”,边朝他走近。
自他记事起先帝就待他极好,几乎与民间父子无二般,连勤政殿都由着他出入,听到两句先帝和周衍知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他当时不过稚子,只知道当了太子便要离开母后独自住进东宫,很是抵触,不过这帮人很想当太子就够了。
待那人附耳过来,南荣宸握住手中的梅花枝,踮起脚尖用尽力气戳进那人脖颈。
太后爱梅,他特意将梅花枝尾削尖,盼着梅花插在瓶中能晚几天枯萎,没想到还没回宫就这么糟蹋了。
那帮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把将他推得后退两步,又揪住他领子接着骂他。
动手前他就已经做好挨一顿打的准备,算起来也不亏,“雪天路滑,王兄是自找的。”
可当时他还是心底还是不争气地害怕,磕碰一下都能让他疼出泪来,更别提被这几人揍上一顿。
虚握着拳好等了好半晌,没等来拳头,反而等来一道话声,“本世子正要去向王上请安,这种趣事正好能讲与他听。”
后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南荣宸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当日的世子热烈张扬,肯为他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几个皇子。
还帮他躲过一顿揍。
当时还是世子的南荣显人还正常,从树上拂下点雪搓在他掌心,又掏出帕子擦去血水,玩笑道,“有点意思,以后本世子护着你。”
此后一段时间他二人形影不离,他渐渐意识到南荣显待旁人乖戾无礼,尤其是对他身边的宫女侍从格外挑剔。
可他又觉得南荣显自幼爹不疼娘不爱,脾气差点无可厚非。
那等苦楚他当时自认受不住——有次南荣显被上一任肃王抽了顿鞭子,草草上药之后又被扔到祠堂罚跪,硬生生跪晕过去,烧了两天一夜。
当年的肃王妃自始至终没走出清修的祠堂看她儿子一眼,守在南荣显身边的“家人”也只有南荣宸。
他心中暗暗立誓要护好这个哥哥。
可护着护着,南荣显找人给了他一箭,淬着剧毒的箭穿透他手臂,要了他半条命。
彼时太后已经与先帝和好如初,先帝偏疼他已久,大发雷霆命人彻查此事,最后以斩首一班侍卫和一个御林军校尉结束。
太后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让他小心肃王,许是怕他不信,又把种种证据摆在他面前。
“宸儿,南荣显已是沈容妃名下的皇子,恐怕早已视你为敌…”
他当年没收住脾气,带着伤当面质问南荣显,没得到一句否定,只有神经兮兮的“阿宸,我说过你不准骗我。是你先骗我的,现在还怀疑我,我只能想办法让你乖乖听话。”
南荣宸闻言攥紧袍角,手臂上伤口绷裂开来,八成也痛得红了眼,厉声让南荣显滚出去。
自此之后,南荣显三番两次挑衅威胁他,屡次对他身边之人下手,用尽手段把他从东宫的位子上拉下来。
再后来,南荣显被他找由头遣往封地,蛰伏数年后亲自领兵前往上京围攻于他。
“本王没那个闲心,”南荣显上前拉开南荣宸覆在小侍从身上的手,暗骂一声“蛊惑君心的狗东西”,转而将那截手腕攥在掌心。
“跟我回宫。”
南荣宸不想回宫,使力气挣开。可他重伤刚醒伤了元气,使出的那点力气尽数回到自己身上,心口还没痊愈的伤处刺痛一下,“南荣显,你有完没完,松开。”
南荣显听见这话心下莫名一紧,又见南荣宸蹙起眉,忙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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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手,“可是伤口还疼么?怎么看顾王上的,还不去请太医?!”
小侍从如蒙大赦,握住已经藏在袖中的匕首连忙离开。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又远去,南荣宸看到南荣显满脸的担忧,觉得稀奇,连他这王兄都能忍住性子演手足情深了。
可到底是术业有专攻,南荣显不是作戏的料,只演了几息的功夫就原形毕露,“这位子是王上自己选的,受点疼也是活该,哪轮得上本王担心。”
“王上当朝禅位又…自戕,”南荣显难得地打个磕绊,继续下去,“是受襄王胁迫,本王只是希望王上尽快回宫处理此事,以免襄王专权,祸乱朝纲。”
原来是找他回去分权的,南荣宸抚了下心口的伤处,看向窗边那把简陋的椅子,慢悠悠地开口,“王兄…”
他刚唤出这两个字,就见南荣显满脸不情愿地从软榻上取来两层软垫,妥帖地铺在椅子上。
南荣宸心安理得地坐下,一手搭在扶手上撑着半边脸,“孤没受人胁迫,禅位与襄王不过是觉得他更有用,唔,至少比王兄有用。”
见南荣显脸色暗下去,他话音一转,“可后来觉得,还是王兄待我真心。”
这是实话,至少南荣显不是主角团的人,兴许也没少被利用,按系统的话说,是个炮灰工具人。
南荣显对他的恨意也从不藏着,可不就是满朝待他最真心之人?
[违规评论:可怜的南荣显被狠狠拿捏]
…
[首先,猫猫傲娇,其次天塌下来有这哥的嘴硬顶着。]
“违规评论”越来越听不懂,南荣宸把这归咎于另个世界读书人闲得没事胡言乱语,没多理会。
南荣显一口气上去又下来,僵硬地转开话题,“襄王此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筹的粮草,怕是对攻打月氏的事有所图谋,奉劝王上多加防备。”
别到时又要他收拾残局。
南荣宸空着的手习惯性地摩挲衣料,南荣承煜靠的自然是系统所说的主角光环。
至于为什么要助他出兵月氏,多半是为了把他突然禅位的事与筹粮之事掺和起来,从而营造出禅位是他与南荣承煜早有安排的假象。
如此一来,既能借筹粮之事向他表忠心,也能让朝臣知道他对南荣承煜信任有加。
这番行事漏洞颇多,可架不住周衍知和太后手下的老狐狸早已认定南荣承煜堪为明君。
阴差阳错之下,他又当了南荣承煜的工具人。
既如此,这昏君剧情就从南荣承煜开始。
要出兵月氏,疏勒那世子是个有趣的领兵人选。
7. 有人行刺孤
“襄王素来不争不抢,不过是梁家用来争权的傀儡,想来不会有二心,”南荣宸开口时带着点为难,些许凉风入喉,虚掩着唇咳了两声,“梁有章一党倒当真不好对付...”
南荣承煜不会有二心?宁愿相信南荣承煜这个矫饰伪行的废物都不信他?南荣显当场就要发作,可眼见着南荣宸咳得眼尾潋滟,他满腹的恼意只能原路吞回去,阴沉着脸去关窗。
南荣宸见状懒声制止,“王兄,别关窗子,闷得慌。”
上辈子死前没能见上阳光,现如今既然还活着,多见一刻是一刻,照到身上总归是暖的。
南荣显已经握住支窗的木杆,闻言眉头一蹙,南荣宸眼盲心瞎、良心更是没半点,支使他起来倒是顺手。
他回头准备刺上几句,正看到那人整个人笼在阳光下,少见的恬淡安宁,话到嘴边成了,“多事,依你一回。”
“不过幸好,”南荣宸扯了下南荣显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在对方起身前望过去,双眼一眨不眨,“有王兄在。”
当日让南荣显摄政的口谕都下了,虽说是临时起意,不用白不用。
用人不疑,他不担心南荣显借机别有所图,南荣显最好能直接把他从王位上拉下去。
左右南荣承煜和主角团那群老狐狸只想要一个对外征战对内弄权的工具人,此工具人还需残暴不仁,算起来南荣显也合适。
“麻烦,”南荣显被那一眼看得撂下毯子直起身来,“这时候倒想起来找本王了?”
[系统365:请宿主严格遵守剧情!]
南荣宸不慌不忙地敷衍,“想让孤做任务就听孤的,时机到了自然会去找那疏勒世子。”
365暗中分析一通,没再出声:上次南荣宸总归是顺利完成任务,还触发主角的隐藏爽点,顺带在主角团之外的npc朝臣那立了一遍昏君人设。
最重要的是,南荣宸疯起来毫无征兆,他稍微晚一步,剧情全崩。
综合分析,反派就是反派,超凶,能顺就顺着…
打发完系统后,南荣宸没再说话,垂落的乌发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唇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
南荣显不自觉放缓了语气,将一盏清茶递上前去,“帮你这次便是,不过本王总要讨点好处。”
“如王兄所愿,”南荣宸接过茶盏饮下一口,没甚茶香,口感也极一般,聊胜于无。
南荣显要权要名声要王位,给他就是,反正最后都会落到主角手里。
南荣显没想到他这弟弟答应得如此爽快,他不过随口一说,自己都不知道要讨些什么。
疑虑间,他打量南荣宸几眼,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两片被茶水浸润的唇上,南荣宸近日屡屡向他示好,只可能是想同他重归于好。可这么几句话就想打发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阿宸可要记好今日之诺,”南荣显阴恻恻开口,想和解么,先把身边那群碍眼的杂碎处理掉再说。
王位的诱惑在前,南荣显也啰嗦起来,南荣宸放下茶盏准备送客,描金盏落到桌上时,一截月白袍角恰好落在其侧。
“随口一诺而已,忘了又如何?”谢尘毫不见外地坐在窗棂上,顺手将桌上的茶倒了,“这茶也太次。”
南荣显见到这人就来气,半个月以来,他明里暗里没少派人来钦天殿,都被司命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师父”拦下,偏偏他还动不得这人。
如今南荣宸醒了,新仇旧恨,顺带着收拾这惯会装神弄鬼的钦天殿。
他朝赶来报信的亲卫开口,“本王得到消息,此番王上遇害和你脱不了干系,来人,押到大理寺严加审问。”
自南荣显入沈容妃名下,以沈家为首的众臣都归到他麾下,其中包括大理寺卿。
这辈子走到此处,南荣宸登基不足一年,还没顾得上动大理寺,毕竟有刑部为其掣肘,上辈子他觉得刑部尚书忠于他。
可到最后,他那数道罪状里还有一条,“任用酷吏架空刑部尚书,以法谋私。”
南荣宸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不打算管这闲事,巫神何其神通,也用不着他出手相救。
谢尘抬手拦下南荣宸悠然看戏的手,摸住脉象,“王上已无性命之忧,好生养着即可,草民就算进大理寺也能安心了。”
草民?南荣宸迎着灿然日光看向谢尘,仍如看戏一般,由着他俯身贴近,不多时耳边传来混着热气的话,“王上也要记得,本座是为你进的监牢。”
这忠心表得还能再生硬一些吗?南荣宸向后一倚错开距离,无情到连目光也没分给巫神,朝南荣显开口,“肃王请便。”
刚才还王兄,一盏茶的功夫就肃王了,南荣显讪讪启唇,“那人同王上说了些什么?”
凑这么近,显得他是外人。
“肃王何时爱管起闲事了?”南荣宸掀开毯子起身,钦天殿这几日有的闹腾,他不想凑这热闹,“去猎场行宫。”
自几年前南荣宸背信弃义与他决裂,南荣显再未私下与南荣宸独处过,与旁人一样,见到的都是衣冠齐整的太子、君王。
而如今,南荣宸乌发半束,松松垮垮裹着玄色常服就要往外走,他从侍从手中接过披风,天子此貌旁人岂配看,“离三月春猎还有些日子,去那地方作甚?”
南荣宸自顾自系好锦带,懒得答他,“照做便是。”
姓谢的那句“还需静养”犹在耳边,南荣显只当让着病人,“本王随你去。”
“不必,朝中需要王兄看着,”南荣宸随口拒绝,南荣显怕是被王位冲昏了头,这般多心又多话,“肃王若是不放心,着人跟着便是。”
钦天殿自诩物外之境,自正殿而出环山绕水,放眼望去不见红砖黛瓦,只余苍翠点缀着雅致殿宇,怪不得能养出青羽鸟。
南荣宸漫无目的地扫过一池春水,被一身绯色官袍扫去本就不多的兴致。
他只当没看见,死去活来又死期未卜,他只等着死遁之日,没人再配得上他的爱恨。
天地广阔、群山相叠,他上辈子只在宫墙和边关沙场当个困兽,尚比不得这青羽鸟。
“臣来请王上回宫。”
南荣宸垂眸看着立在一侧朝他行礼之人,萧元倾,他入东宫那年先帝亲点的状元郎,出身世代书香的萧家,六艺皆精,才华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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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入仕也没磨去一身君子骨,将深红官袍都穿得清朗端正。
上辈子他最爱帝师穿这官袍的模样,此时却不想多看一眼,片刻没停地往前走,却被扼住手臂,“臣,担心王上。”
南荣宸停下脚步,极有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萧元倾的五指,“是么?老师若这般得闲便去替孤理一理御史台的旧账,也比说这些空话来得实际。”
若是上辈子萧元倾亲口说一句“担心”,他能一路考虑到成就大业之后退位归隐,过平淡日子,再不让萧元倾担心的事。
可此刻他只觉一阵恶寒,踏上马车前扔下身上的朱红披风,朝南荣显开口,“脏了,改日还王兄一件。”
虽然不解其中缘由,南荣显没管落到地上的披风,南荣宸这事做得合他心意,“萧元倾开罪你了?”
南荣宸闻言放下马车上的锦绣帷裳,“去九安行宫,你们肃王自行回去。”
肃王跟低调半点不搭边,每每出行必得全副仪仗,今日虽仓促,也带了半副亲王仪仗。
车马官战战兢兢地看向肃王,满朝皆知,肃王和王上争斗多年水火不容,如今肃王被王上当众下了面子,正是神仙打架,免不了殃及他这池鱼。
不出所料,肃王脸色一变,车马官做好跪下的打算,却见他们王爷扬唇一笑,“还愣着做什么?听王上吩咐。”
南荣宸坐在马车上听完南荣显分配守卫,将手靠近镂金暖炉上,暖意顺着十指流遍全身。
目送马车离去之后,南荣显领着亲卫堂而皇之地在钦天殿外拦住萧元倾,“萧大人平日都是这般冒犯王上的么?”
“既得闲,不妨酒楼一叙,本王请客。”
*马车一路奔波,傍晚时分方到京郊九安行宫。饶是这马车貂皮鲛绡铺了几层,华贵舒适,,南荣宸也折腾得半身倦意。
他自幼习武,本不该如此不中用,只因以太子之身亲征疏勒时受了些伤,太医问诊后说伤及根本。
他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登基第五年仍御驾亲征,也是死前才知晓,这伤及根本是如何伤的。
身份最末的车马侍从俯身跪成人凳,南荣宸没有这等把人当物件使的习惯,挥手示意他退下,车马官很快反应过来将那人喝走,又命人取来木梯,伸手要搀着南荣宸下车。
此人是肃王手下的人,聒噪一片惹人心烦,南荣宸指了下那刚站起身来的车马侍从,“你来,其余人不必跟得太近。”
车马官看贵人脸色的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王上孤身一人秘密前往行宫自然不喜肃王的人跟着,“谨遵王命。只是舟车劳顿,可要臣着人备上汤泉?”
南荣宸点头应下,他倒也没这么急着要见那疏勒世子。
本就是消遣之事,早一分晚半刻无甚区别。
两个时辰之后,他无视被系统控制着愈合不了的伤处,迈入水汽氤氲的汤泉。
他来得突然,此时又不到春猎的日子,行宫上下还没张罗起来,是以能落个清静。
云雾素纱飘荡几下,几盏酒入喉,他抬手结果夜光杯,晃荡几下杯中葡萄酒,“此时无人,正是行刺的好时机,还不动手?”
8. 孤留他当侍卫
正握着酒壶斟酒的车马侍从闻言松开壶柄,贴着袖子抽出薄刃直冲南荣宸脖颈而去。
可惜事与愿违,他使出去的力道被拨回自己身上,腕骨咔嚓响了几声,短剑随之滑落,不偏不倚落到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中。
南荣宸垂眸看向手中的短剑,薄如蝉翼,剑刃泛着凛冽寒光,“云铁所制,怪不得能带进肃王府。”
仇人就在面前,竟还在把玩他的短剑,戚言蓄势准备殊死一搏,他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行宫,可肃王府查探严密,他身上并无其他武器,只能赤手空拳扼向暴君脖颈。
南荣宸从刺客手里救下夜光杯,索性以短剑替之,省得他又要去毁那琉璃酒壶。
戚言随之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暴君是在拿他作消遣,简直狂妄至极,用了十成力气朝前刺去。
剑刃破空,他背上猛然受力,跌入汤泉池中,水花四溅之下,手腕硬生生被带着转了方向,薄刃正抵在他恨不得啖肉饮血的暴君心口。
南荣宸靠着白琉璃池壁,衣料半敞,露出的纱布被利刃划破,“下次朝这儿刺,比较容易死,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伤口已经渗出些血来,系统却没动静,这人八成是主角团的,死遁么,总要假死一次,这人剑是快,人又不大聪明,留着有用。
他手上一动,仍借着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利刃落入水中又溅起些水珠,“今日你杀不了孤,还想活不想?”
这暴君竟有这般劲巧功夫,戚言咬牙开口,“我就算化为厉鬼也定会带你下地狱!”
“有志气,”南荣宸上下扫过面前这刺客,顶多二十出头,周身气质疏朗,脸绝不该是这个模样,该是用了易容之术,说起来他只在话本中见过,“为了杀孤做了太监?”
戚言见这暴君一副自得模样,没再动作,本想着他只要忍下这一时,就还有机会将暴君一击毙命。
可这还能忍?
“你他娘的才是太监,欺人太甚!”
“哦,”南荣宸迈步上前,抬手覆上他脸颊边,沾着水的三指摩挲片刻终于瞧见假面边缘的痕迹,易容手法倒是不错,“那便留在孤身边做个侍卫。”
指腹温度掺着水汽隔着那层假面传到脸上,耳根又被指尖一触即离地碰了几下,戚言脑子里似有烟花炸开,定定地看着那道修长身影在哗啦水声中离开。
直到汤池中只余他一人,他紧咬牙关抹茶把脸上的黏腻,这暴君到底是何时识破他的?
“你可知我是谁?”
“名字而已,孤没兴趣,”南荣宸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下一口才想起他还有伤,“取些伤药来,别惊动旁人。”
如此不把人放在眼里,怪不得视人命如草芥,戚言眉头一蹙,从水中捞出他托人打了足足一月的的短剑,两步间翻身从池中走出,站到南荣宸身侧,目光随着那盏醇滑酒液晃荡,“不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
整个京中能在南荣显眼皮子底下安插人的,不外乎两股势力,要么是南荣承煜,要么是周衍知和太后。
也都没差,不外乎是怕他与肃王勾结最后不好料理,使点手段让他二人斗得更厉害些。
“定是肃王,”南荣宸淡声开口,又在这刺客微微亮起双眸的空档接上,“满意了就去取药。”
这辈子真是什么人都想着来诓他。
*翌日乌云当空,春雨淅淅沥沥倒不特别扰人,南荣宸打断车马官的谄媚奉承,随口交代,“他日后就在孤身边做个侍卫。”
车马官拱起手磕磕绊绊,“王上,这恐怕…”
倒不是他心生嫉妒,自古以来哪有没了根的宦官当御前侍卫的道理?
戚言冷着脸开口,俨然一副飞上枝头的嘴脸,“王上之命,你有异议?”
他守在南荣宸殿外一夜未眠,既然这昏君以耍弄他为乐,便先忍下一时,缓缓图谋。
车马官自然不敢有意见,当今王上绝大部分时间能算得上性子好,可这好脾气都跟肃王无关,他一个明明白白的肃王爪牙哪有命多劝?
古往今来断袖之癖不是稀罕事,堂堂天子收个宦官作脔宠也无可厚非。
昨日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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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汤泉殿外的宫女都能听到些动静,可见闹的不小,现今为表爱护封个御前侍卫也合常理。
只是这小太监姿色平平,也无纤弱之感,与王上实在不相配。
屏退多余侍从后,南荣宸身后只跟着戚言一人,雨点落在伞上,衬得周遭一片静。
南荣宸对此还算满意,看来这刺客当车马侍从时有一点不是装的——话少。
戚言一手握着紫竹伞柄,一手虚握着腰间的剑,亦步亦趋地跟在南荣宸身后,企图看明白眼前暴君的阴诡意图。
可视线受限,除了那身玄衣,入目的只有一片白得晃眼的后颈。他莫名焦躁,握紧手中剑鞘,一时间恨意迭起,恨不能生生咬断这暴君的脖子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数个时辰前南荣宸心口的血迹。
南荣宸拂了下被雨打湿的衣袖,“就算恨孤也要好生当差。”
戚言闻言将伞倾斜过去,这暴君果然心性进妖,怕不是背后长了眼睛,能随时随地蛊惑人心,实在该杀。
一路上没再被雨淋着,南荣宸也就懒得管戚言是何想法。
穿过三五道长廊,别有一番景象,几间陈旧偏殿比之主殿和东西各殿算得上陋室。
三年前赫连翊战败被俘,疏勒顺水推舟愿以赫连翊为质子,以表对临越的忠心。
原本最有可能继任疏勒王的世子入他国为质,王位自然另有人选,新王还跟赫连翊别有渊源。
守卫远远见两个玄衣人走过来,只当又是来找赫连翊撒气的,那蛮子没少杀害临越将士,被俘之后也还是桀骜难驯,纯粹是欠收拾。
待看清来人后,守卫才急忙跪下,“参见王上!”
南荣宸扫过几扇破旧木门及宫院里一片残破,赫连翊这三年过得屈辱至此,是他一手促成的。
“赫连翊呢?孤要见他。”
戚言冷着脸抱剑侍立一侧,临越破他城池固然可恨,当年疏勒屡屡来犯边疆同样可恶,这二人最好能咬起来。
守卫面不改色地开口,“王上,赫连翊正在厢房更衣,以免冲撞天颜。”
9. 孤做了好事
南荣宸示意守卫开门,抬步迈上两级石阶,停在灰瓦砌就的檐下,抽出锦帕擦去手上潮意,待戚言收好伞后,轻巧一掷,转身走进逼仄的正堂。
戚言下意识伸手去接,绸缎丝滑触感入手时才后知后觉暗骂一声,连一块帕子都极尽奢靡,还如此使唤他,真当他是侍从奴才,抬手就要将这帕子扔了,南荣宸却好巧不巧地瞥了他一眼。
他深呼一口气卧薪尝胆,将那帕子收好,消魂断梦的瑞脑香随之隐入袖中。
说是正堂,也只摆了一张朽木支起的四方木桌,两张椅子分立其侧,倒跟斑驳的四壁很是和谐。
守卫已经极有眼色地擦净木椅,南荣宸俯身拭过扶手,才将就着坐下。
戚言抱着剑站一侧,冷眼旁观他这骄奢行径,传闻这暴君为太子时屡战屡胜,怕是抢的旁人的军功。
“王上,赫连翊到了,”守卫恭敬地朝南荣宸行礼,看向赫连翊时见风使舵换了神情,“大胆赫连翊,还不快向王上行礼!”
赫连翊一身粗布衣衫只勉强能蔽体,打眼看过去黄皮寡瘦,却盖不住周身的桀傲不逊,硬生生将那抬脚踹他膝盖的守卫衬得寒碜滑稽。
上辈子南荣宸就知道赫连翊很有血性,在战场上重伤之下还能持剑捅死背叛他的亲卫。
但他当时一门心思地想着统一天下的大业,只在赫连翊刚被押到上京时着人对他棍棒加身,算是为临越将士雪恨。
战事之下各为其国,他最终留赫连翊一命,扔到行宫任其自生自灭。
再之后周衍知向他进言,说他开疆扩土、杀伐果断是临越之幸,可也要恩威并施,提议让他将赫连翊放归疏勒,一方面赫连翊数年间安分守己,而那疏勒王多番蠢蠢欲动,若助赫连翊夺回王位,能保疏勒忠心,另一方面也能让天下人知晓他不会对降将赶尽杀绝。
这番话发自肺腑,字字可见忠心,南荣宸没作他想,周衍知拖着病体为他筹谋,若连这都要怀疑,那他就不用为人了。
后来么,这事自然又是他的一条罪状。
待赫连翊被两个守卫按住,双膝即将触地之时,南荣宸闲闲开口,“愿意站便站着。”
两个守卫对着南荣宸堆起笑脸退到一侧,赫连翊随之得以起身。
南荣宸须得微微仰头才能瞧到赫连翊眼中的情绪,很简单,也是想弄死他。
这样的眼神他没少见,但这般被俾睨的感觉他不喜欢,“算了,戚言,帮世子跪下。”
戚言这次是真心实意地遵王命,利落卸下剑朝赫连翊双膝一击,那人便骤然跪到地上。
“孤此番前来是有事想请世子相助,”南荣宸没所谓地直视那双裹着滔天恨意的鹰眸,“春猎之后领兵攻打月氏。”
“事成之后,你自可回疏勒去,找你那堂兄寻仇夺位也好,孤都不会干涉。”
听完这话,赫连翊双拳紧握脖颈上青筋尽露,“南荣宸,你痴心妄想,来日我定将你扒皮拆骨!”
上辈子赫连翊可不是这么说的,彼时他听从周衍知所奏召见赫连翊,赫连翊忍辱臣服,他还是把人扔到军营磋磨一个月。
当年与疏勒的几场硬仗,他的左右前锋一死一残,都是拜赫连翊所赐,如今算起来那应是为数不多真心为他冲锋陷阵之人。
他没这么大气量能容下这人,若处境颠倒,赫连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而如今赫连翊恶语相向,还作势要起身扑上来,三个守卫上前才将将把人按住,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南荣宸懒得多动,用鞋尖勾起这疯狗的下巴,“既然世子不愿意,那就先学会听话,再去打月氏。”
“孤看你天资卓绝,适合当狼犬来驯。”
戚言在一旁看得很是解气,谁不知道赫连翊的母亲是月氏公主,两族历代通婚,血脉相连。
南荣宸让赫连翊领着临越的兵去打月氏可谓又阴又毒,但这屈辱赫连翊活该受着。
“还有一事,”南荣宸让守卫退下,俯身开口,“就算有千般不愿,你总要考虑一下孤那弟弟南荣承煜,准确来说是李成煜,他可是替你求过情的。”
这事说来话长,他也是死过一次才知道,南荣承煜流落民间时与赫连翊相识,交情不是一般的好,至少赫连翊单方面这么认为。
赫连翊如今还没学会收起脾气,大抵是还没跟南荣承煜相认。他虽是个反派,但偶尔也能做件好事,帮他二人续上前缘。
帮人帮到底,也顺带着替南荣承煜圆一圆剧情,他这弟弟现在正一心藏拙,哪会冒着被猜疑的风险替赫连翊求情。
主角的成功也离不开各路人神相助,赫连翊不过是其中一环。
“南荣宸你什么意思?!”赫连翊被捆得没法动弹,暴怒之下的戾气都盛在眼里,仰着头怒斥时像极了草原上的狼王,“你敢!”
南荣宸用桌上的匕首挑起赫连翊衣袖,对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处诚恳发问,“随便一个人都能对世子拳脚相加,世子还反抗不得,孤又有何不敢?”
“孤相信世子也不想南荣承煜背上通敌叛国之罪...”
他这话说得委婉,根据剧情,主角南荣承煜丰神俊貌、温润端方又不失肆意,文武之事更是样样精通,总之就是无所不能。
这等人物自然人人爱慕,南荣承煜虽无断袖之癖,但架不住赫连翊钟情于他,用情至深。
训狼熬鹰的事急不得,他此时若捅出赫连翊心底那点私情,只会适得其反。
[三级违规评论:猫猫你...至少公式是对的...叹气]
...
[别的不说,我作证,那些话本是真没白看]
[说到这个,南荣承煜不是穿书的吗?拿出咱们的狗血小说,这不直接乱杀?]
看话本又如何?南荣宸眉头微蹙,另个世界的读书人品位堪忧,为人也一般,没处骂他就胡乱指摘,不如闭嘴。
“到了月氏你大可以借机反叛,届时孤又奈何不了你,这笔交易怎么看你都不亏。”
赫连翊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十分清楚其中藏着深不见底的阴谋,却看不透南荣宸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大苍神在上,你会遭报应的,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你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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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一拜你们中原的神,保佑你不会先死在我手上。”
拜神,谢尘吗?南荣宸觉得好笑,也没忍着,轻笑一声。
南荣显去搅朝局,赫连翊去乱边关,这两边事一成,足可以证明他无才无能,当不了主角的铺路石。
再加上他对这些人横加折辱,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借着系统假死脱身。
至于临越,他敛去笑意,临越百姓信奉巫神,历任君王每年亲往巫神殿,祭神之后再与民同乐。
他曾站在数丈城墙之上看万家安居、灯火鼎盛,心怀安民之志,也曾受万民唾骂,言他生而近妖,非死不可消其业障。
事实证明,临越该由南荣承煜守着,主角么,无所不能。
他这个昏君就不必多操这个心。
“来人,世子不慎受伤,替他换身衣服,带回宫中养着。”
戚言正琢磨着南荣宸屏退左右是在打什么主意,就听到这句命令,“你又想做什么?”
新雨初霁,南荣宸立在檐下看向靛青色的天空,“多话。”
看来没谈拢,自恃一切尽在掌握的南荣宸也有吃瘪的时候,戚言幸灾乐祸,“这次在赫连翊手上栽了跟头好歹命还在,下次犯在我手上可就不一定了。”
他的居心本就藏不住,就索性多给南荣宸找些不痛快再送他上路。
为君者多疑又惜命,南荣宸明面上对他不设防,背后怕是不知放了多少暗哨盯他,他偏要时刻提醒南荣宸他存着手刃暴君的心,一刻不会忘。
可南荣宸只“嗯”了一声,在满院子的“恭送王上”中留给他一个背影。
玄衣入云,无端带着几分萧然。
戚言迈步跟上前去,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吱呀两声,赫连翊毫发无伤地走出来,绕过他要去追南荣宸。
他握剑将人拦下,“赫连翊,你也有今天?”
守卫急忙上前打圆场,“这位…大人,王上有旨,让带赫…世子回宫。”
戚言不屑与这墙头草掰扯,回宫好啊,找时间一起杀了,这个念头还没散去,他腕骨倒先被赫连翊死死握住,还被骂了一句,“不知廉耻的东西。”
他娘的骂谁呢?戚言当即就要拔剑,可袖中的锦帕被扯得露出大半,赫连翊趁着他料理帕子的间隙与他擦身而过。
“娘的,回宫先杀你!”
*九安行宫由机枢阁阁主亲自起草图纸、选材督建,楼阁相错、廊腰缦回,称得上巧夺天工。
自行宫落成开始,先帝便将三月春猎定在此处,南荣宸独自走到已有葱然绿意的塘边,朝端着鱼食的小宫女开口,“匀给孤一些。”
宫女递上鱼食时脸颊一红,这是她第一次得见天颜,王上竟是这副好模样,性子也是和善,对她一个小宫女都有笑脸。
招鱼逗鸟本就是人间乐事,南荣宸撑着栏杆细细撒下鱼食,看着那群鲤鱼聚起又散开,自在非常。
一轮抢食结束,一条红白鲤鱼撞到池壁却不长记性,打了个圈又撞过去,像是不信它所在的天地有所束缚。
“启禀王上,太后着人来请您回宫。”
10. 孤向来说实话
“嗯,”南荣宸将手中的鱼食一股脑儿全撒出去,“回去告诉太后,孤明日去请安。”
“王上,太后命奴才等护送王上回宫。”
护送?监视还差不多,南荣宸转身扫了一眼宋祥,这人是太后身边的内侍官,颇得太后信任。
“那便即刻回宫,”南荣宸说完这句径直从振翼亭走出,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十余名宋祥领来的护卫,是御林卫的人,由太后的亲侄子李昌远统率,他上辈子信任太后,也就倚重他这表兄。
这自然又是一桩蠢事。
“孤记得你和高公公是同乡,”他边往前走边问闲话一般朝宋祥开口,“当日事发突然,也不知他可曾安然返乡。”
宋祥恭谨作答,“启禀王上,高忠勾结钦天殿星官蛊惑君上,已然招供伏法。高忠此举实在是有负王上这般挂怀。”
倒也不意外,太后和周衍知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可能向他投诚的人活着,南荣宸接着宋祥的话往下圆,“怪不得孤当日神志恍惚。”
至于那被牵连的星官,多半是肃王的人,钦天殿至此恐怕尽归太后与周衍知,也就是落到襄王手里。
鬼神之说虽然虚无缥缈,可临越百姓世代信奉,朝中笃信巫神之人也不在少数。
将国运寄托在神仙身上何其荒谬,上辈子他原打算朝局彻底稳定之后着手裁撤钦天殿,没成想先被司命用巫神预言加固了昏君的帽子。
现在么,无所谓,谁爱信谁信,何况巫神确实存在,还是主角团的人,如此一来上辈子他死之后天下必定无忧。
不知剧情究竟崩在哪,值得系统把他拉回来重走剧情。
*数个时辰之后,南荣宸在建武门登上华盖相接的宝马香车,一路上守卫迤逦,最终停在紫宸殿。
在一声声“参加王上”里,太后扶着掌事宫女雪棠的手快步走到殿外,又喜又忧地握住南荣宸的手,拉着他往殿内走,“王上可还有何处不适?雪棠,去偏殿传太医来。”
太后年轻时便是天香国色、名动天下的才女,如今风韵愈浓,珠钗点缀之下华美威严而不失和婉。
南荣宸由着他母后拉着坐到软榻上,顺从地伸出手让太医号脉。
行动上配合至此,嘴上也就能借机偷闲懈怠。
他得个清静,太医和宫女奴才就因此遭了罪,在殿内诡异的静默中眼观鼻鼻观心。
其中在紫宸殿侍奉惯了的老人尤为心焦,往常他们王上见了太后格外亲近热络,比之民间母子也不显疏远,这般冷淡的模样可是头一回。
太医反复摸了三遍脉象才开口奏出,“王上重伤未愈,气血虚浮,须得好生将养进补。”
此时比当日王上自刎于殿上的情景好上太多,他忠心太后多年,这脑袋总比在肃王面前牢靠。
“姜太医如此说哀家便放心了,”太后眉头总算舒展开来,“雪棠,将哀家备好的药膳端来。”
“再去传些清淡膳食,安神香也要备下。”
这一通吩咐下来,殿中宫女太监步履频频,忙碌间也不由感慨太后的爱子之心。
交代完一众事宜,太后温声开口,“高忠胆大妄为,不能再用,王上身边不能没个主事之人,可有看得上的内侍?”
南荣宸抬眸对上太后眼中的关切,不带感情地开口,“太后可有人选?”
高忠这颗棋子没了,再换一颗就是。
换成上辈子,这等琐事他向来全听太后安排。他是太后独子,自幼被悉心爱护着长大,没理由怀疑事事为他着想的母后。
太后闻言一顿,这是第一次南荣宸不唤她母后,“内侍局也有些老成持重的人...”
他二人说话间雪棠将药膳搁在桌上,一举一动都矜持不苟,南荣宸垂眸看向那白玉碗,其中盛着各种名贵药材经由繁琐工序炮制而成的膳食。
这药膳功效甚佳,益气补血不说,还能助人纾解烦恼。长久食用记忆衰减,变成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怎么不算再无烦恼?
为免发疯伤人,这药膳还能让人外强中干,日益衰弱下去。
他上辈子死之前才知道他母后的良苦用心:若是他脱离掌控或者再无价值,便让他突发疯疾,提前暴毙,免得挡了南荣承煜的路。
“内侍之事先不急,王上这两日带着伤前往九安行宫,先把这药膳用了。”
南荣宸闻言静静地透过柔暖日光打量太后,眼中隔世的茫然尽数褪尽,拾起玉勺捏在指间,“孤觉得雪棠便很好,不如母后把她留在紫宸殿。”
他这话一出,雪棠和太后脸色俱是一变,南荣宸面不改色地吃下口药膳,别的不说,入口清香软糯,口感倒不错。
“母后不忍割爱么?”南荣宸终于勾起进殿以来第一抹笑意,“孤登基也有一年,诸位大臣和母后顾及孤当年口出狂言,想给孤留几分脸面才不曾催促。”
“可孤作为临越的君王,不能任性至此,不顾血脉传承。”
雪棠越听脸色越白,跪在地上戚声开口,“王上,奴婢卑贱之身,配不上这等福分…”
太后倒是已经恢复从容神色,语重心长地劝道:“王上有此心母后很是欣慰。可雪棠在哀家身旁多年,哀家总不忍薄待了她,若是因此破例高封,又会让王上为难。”
“再者说,长子最好出自正宫皇后,王上不若先立后再看其他。”
南荣宸诚恳开口,“孤倒觉得无妨,无论皇子是何身份,只要能得母后扶持,想必都能坐稳王位。”
见太后面露难色没再说话,他目的达成,俯身扶起作势要叩头的雪棠,准备送客,“罢了,孤不喜勉强。”
他这等生来就是棋子的君王,自然没人希望他能留下子嗣。所幸上辈子他立誓不平天下不娶妻,更是打算只与萧元倾相守,将来从宗室中挑个可当大任之人。
太后一时摸不透南荣宸的意思,试探着开口,“可是朝局有变?亦或是半月前那星官的巫术还未全消?”
南荣宸吃完最后一口药膳,“不过是那帮大臣吵得恼人。母后,坐这王位太累,左右都是皇子,让襄王去当不好么?”
许是他这话说得真诚,一贯以温柔从容面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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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听了脸色忽变,“王上,切勿意气用事,莫要忘了你父王临终前的话。”
南荣宸当然没忘,先帝临终前拉住他的手托付江山,又留下以周衍知为首的一众忠臣良将。
这些人忠心不假,只不过忠的是先帝。
见他没说话,太后缓和了语气,也换了称呼,“宸儿,母后知晓如今你处境不易,先不论你父王所托,母后更不忍你这么多年的筹谋落空,白白便宜了南荣承煜和梁家。”
这话说得情理兼备,可南荣宸不想多听,“母后说服司命助我顺利出兵讨伐月氏,用心良苦,儿臣都知道。”
“有母后这般扶持,襄王也定能成就大业。”
除了少时贪玩偷溜出尚书房的事,他从不对太后说假话,以前是不愿,现在是为了免去以后的虚与委蛇。
上辈子他就知道献策那人跟太后有关联,却也只当太后遭是人蒙蔽,毕竟整个宫里也就他母后和萧元倾二人能无所保留地真心待他。
现在么,索性直接摊开来说。
半个时辰间太后屡屡受挫,只能缓而图之,“宸儿,朝中之事母后所知不多,明日萧大人会入宫为你筹谋,今日且先好好休息。”
南荣宸随意应下,实话说到这份上,比巫神预言都要真,太后偏不信也没办法,只能随他们折腾罢。
太后最好能对他疑心更重,对他出手,这样他也好早日拉满太后的仇恨值。
等了半天,太后也着实疲累,由雪棠扶着起身,离开前还不忘吩咐人好生看顾王上。
好容易等到南荣宸归来,她心中疑虑非但没消,反而乱作一团。
当日南荣宸禅位自裁的契机过于巧合,刚好在司命上朝呈上卦象之前。在那之后,南荣承煜竟也掺进去,把筹粮的事揽到自己身上。
南荣宸究竟知道些什么,又使了什么手段逼迫承煜不仅为他所用,还被拿住把柄,不敢透露其中缘由?
还有南荣宸跟南荣显又在谋划什么?
“太后,当心台阶,”雪棠已经看明白今日她只是王上和太后博弈筹码的由头,放下心来安抚太后,“依奴婢看您不必忧心,王上少年心性也是有的,许是真被吵烦了,才给星官以可乘之机,左右他还是信您,也愿意听您的。”
太后微微颔首,南荣宸多半对她起了疑心,试探南荣宸此番计划的事不能再由她来做。否则只会让多年悉心教养换来的信任付诸东流。
此刻急也无用,太后抬步坐上软轿,“明日召萧大人入宫。”
*待那几人离开,殿内终于消停下来,安神香袅袅而起,南荣宸倚在软榻上随手翻开本书。
据说是南荣承煜在民间时所写,书名《桃花扇》,在民间广受欢迎,想来南荣承煜当年没少借此书赚银子。
他这主角弟弟上个月还在四方馆文人集会上大出一把风头,之后不忘来他这炫耀一把,美其名曰替他找的消遣。
书刚翻了几页,面前光线倏然一暗,他刚蹙起眉头书就被抽走。
“本座不过一日没在,你就吃了那带毒的药?”
11. 孤又没病
满宫城的守卫在巫神面前都是摆设,这倒不是什么意外之事,不过很是碍眼。
这几日系统除了间或冒出几条没头没尾的“违规评论”没再多响,谢尘也就再没什么用。
没用又不讨喜的东西,理他作何。
重生这些日子,这般无所事事地过活本就无趣,还要同这群人虚伪做作地纠缠个没完,任谁都没法和颜悦色。
他没再分给谢尘半分目光,闭上眼去闻那清浅安神香,这香总不会因为他是个反派就凭空变了功效。
见南荣宸一副全无所谓的模样,谢尘莫名带上几分气恼,他都已经记不得上次有这俗世情感是在哪年哪月,南荣宸当真有些本事。
“知道那药膳有毒还吃?”
此时无需再装模作样地去号脉,他屈起两指点上南荣宸眉心,随即被不留情地拍开,作案的那只手还明目张胆地伸到他面前。
谢尘早已领教过南荣宸的狗脾气,转而伸手去摸脉,指间触及之前,又听南荣宸敛眸开口,“把书给孤,滚出去。”
君王本就不怒自威,南荣宸一双凤眼盛着不耐,换了旁的宫女太监怕是早已跪倒在地上颤颤巍巍谨听王命。
谢尘像是终于有了正常人的眼力见,抬手讲书放到南荣宸掌心,就是那双眼弯得着实有病。
[一级违规评论:再嚎一句,妈呀这是男频小说吗?别告诉我这些都是兄弟情。。。]
[别问,问就是巫神自有他的节奏,绝对没被骂爽,也只是为了渡劫和解命契哦(叠夹,圈地自萌别骂)]
南荣宸懒得多管这些,屈指握住书脊,撑着覆着锦布的檀木矮桌准备起身,闲来无事,与其跟那帮人虚言掰扯,睡觉是再好不过的消遣。
腰上猛然一松,他不受控制地跌坐回去,温凉两指终是触上他眉间,他下意识皱眉睨向谢尘,却被强硬地抚平眉心。
“本座同你有缘,不过救你很费功夫,这缘分也不是这么用的。”谢尘说话间从指尖取出两点血来,慢条斯理又不容抗拒地撬开南荣宸没多少血色的两片唇,被咬了几下依旧面不改色,“今日便先立下规矩。”
见血喂得够了,谢尘取出手指,临了在那唇瓣上轻抹两下,才拎着一身红袍歪坐在南荣宸身旁。
血腥味本该令人作呕,可南荣宸十分诚实地承认,巫神之血滋味不错。
这作用么,管他是直接要命的还是假意救他的,随他们折腾去罢。
“那是要孤对你感恩戴德?”南荣宸身上定身术法已解,撂下手里的书,“谢尘,你配么?”
原本也没什么配不配,两辈子加起来他第一次如此质问旁人,倒是上辈子许多人说他不配为君,枉为人。
但谢尘实在可恶,加上是反派昏君么,疾言厉色才是正常。
谢尘自动忽略他这话,伸手探向南荣宸的外袍的衣带,“以后不准自伤。”
“莫非孤当真是真命天子,与巫神性命相系?”被定身便是完全受制于人,南荣宸知趣地没再动,在衣带解开时戏谑着接上,“这些都是旁人伤的,巫神替我杀了他们如何?”
谢尘手上动作一滞,意味不明地收回手,转而掐诀解开那第二道衣带,“叫谢尘。”
南荣宸冷嗤一声没答话,却听到连连几声“南荣宸”混在一群宫女太监的阻拦声里,接着看到戚言握着剑闯进紫宸殿。
再转头,谢尘已经化为初见时的模样,红衫白发,邪过于正,想必又是只有他能看到。
戚言本想给南荣宸找些不痛快,故意揣着腰牌不拿擅闯这暴君寝殿,却不曾想南荣宸如此…如此罔顾礼仪。
青天白日,就算已经临近傍晚,在外殿也不该是这副衣衫散乱的模样。
南荣宸只觉聒噪,挥手示意那群太监侍卫退下,又交代一声,“日后不必拦他。”
他找来的刀不安分,没理由整日搞得紫宸殿宫女太监终日惶惶。
待殿中明面上只剩他与戚言二人,南荣宸完全将谢尘视为空气,兀自朝戚言开口,“无事别来扰孤,有事去找陈平。”
他话音刚落,就瞥见谢尘那张亦仙亦鬼的脸上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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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抹笑意。
已经到他嘴边的“退下吧”换成了“实在无事,去找你们肃王问清楚司命那师父的事。”
他们肃王?这暴君分明早就知道他不是肃王府的人,这是真要拿他当傻子耍,戚言将剑抱在胸前抢白一句,“我的任务只有杀…”
话到一半,南荣宸这暴君颈边露出的一截绷带晃进他眼中,惹得他莫名想起头日在汤池殿那回,极为后知后觉地脸上一臊,“你先把衣服穿好!”
南荣宸没兴趣知道戚言又在发什么疯,反倒是谢尘在虚空中掐诀,不动声色地施了个障眼法。
不就是要查看他心口的剑伤怕他死了么?拖沓至极,南荣宸没了给巫神找事的念头,重申一句,“无事就退下。”
最后一个字节吐出的空当,心口肌肤传来酥麻痒意,一阵暖流裹挟而来,南荣宸随之垂眸看去,却只看到自己裹得严实的衣袍。
[违规评论:都懂都懂,谢尘只是因为赶时间。。。]
[我作证,戚言也是为了降低猫猫的警惕~他们都有自己的节奏。]
戚言迎着南荣宸明显不耐的目光,竟生出些荒谬的想法,有伤之人先饶他一次?
他好容易才想起今日他来这处的正事,语带别扭地扔下一句,“你以为赫连翊当真会为你所用吗?三月春猎,九安行宫众多侍从,未必都忠于你。”
本就没什么人对他忠心,南荣宸诚心开口,“他们那刀剑不够快,孤只等着你来杀。”
眼见着戚言中邪一般悻悻退下,南荣宸也没多问,毕竟上辈子他对戚言其人毫无印象。
横冲直撞又不加遮掩地直呼他暴君,多半是被利用的外邦人,工具人一个。
脚步声渐远及至消失,谢尘撤去障眼法,朝南荣宸道,“行了,毒解了伤也疗了,下面该做正事了。”
正事?主角团的正事与他有何关系,南荣宸再次起身走向内殿,仍是将谢尘视作无物。
谢尘现出原身坐到君王榻上,很不见外地开口,“先睡一觉,其他规矩明日再说。”
12. 孤驯狗了
*经过昨日谢尘的一番折腾,虽没去看,南荣宸也大概清楚他心口的伤处应是好上许多。
至于谢尘何时走的,又为何有病似的非要来他这处休息,他都无心去管,左右他昨晚意识全无,反而得个好梦。
他抬手撩开明黄金线织就的云顶帐子,乌发曳了一臂,便有宫女捧来盂洗用具,在些微哗啦水声中小心翼翼地通传,“王上,萧御史在偏殿候了有些时候,但怕扰了王上休息...”
“知道了,”南荣宸继续慢条斯理地擦完手,又不紧不慢地束发戴冠,带上换上绣着团龙的外袍,仿若只在谈论一个平常臣子,还是不得圣心那种,“帝师喜欢等便等着,坐着等站着等跪着等都随他,孤又不会阻他。”
合宫皆知,王上为太子时便对萧御史格外信重,登基之后更是宠信非常,连这紫宸殿都允他自由出入。
可如今,莫非是萧御史何处失了圣心?那宫女一时猜不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萧御史说是奉太后之命前来,许是有要紧事。”
“有要紧事便去找太后,孤病中虚乏无力理这多余之事,”南荣宸依旧语气平平,却听得那宫女半身冷汗。
“王上恕罪。”
这会儿又来让他恕罪了?南荣宸见她跪在地上肩胛微颤的模样,终是抬手示意她起身,“司命那卦想来也应卜好了,宣他去含元殿,为孤和西夏使臣解卦助兴。”
整个紫宸殿不知有多少太后的人,不过无事,长嘴会传话便可。
看在系统给的任务没什么难度的份上,顺手做上一做也无妨,只当快速加上系统所说的仇恨值,好早日结束这等笼中困鸟的日子。
赫连翊么,傲骨铮铮又跟南荣承煜有几分关系,倒是个消遣。
待宫女理好那金玉冠冕垂下的嵌玉充耳后,他拂袖离开紫宸殿。
戚言抱着剑守在殿门外跟上,皱眉看南荣宸一眼,没头没尾地开口,“南荣宸,管好你宫里的宫女太监。”
自入宫以来,他没再白费力气弄那假面,露出的一张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乌发高束,虽穿着临越御前侍卫的暗紫锦衣服,却凭着那身浑然天成的逍遥侠气在一众侍卫中鹤立鸡群。
他这从上到下哪处看着像是这狗暴君的...娈宠,那群宫女太监还他娘的喊他什么侍君。
去他娘的侍君。
南荣宸没空管他,头也不回地发问,“进肃王府之前,你是西夏人士还是南梁人士?”
戚言心中警铃大作,南荣宸果然找人查过他,“与你何干?有种就杀了我!”
他这话一出,随侍的宫女太监大气不敢喘一下,心里飘出“祸国妖妃”四个字,有心人还要记下这戚言与肃王府有关系,当真是又怕又忙。
还是陈平眨着圆眼轻轻扯了下戚言的衣袖,“戚兄,慎言。”
戚言习武多年,随之敏锐地注意到落在他身上的数道目光,又想起那“侍君”二字,又臊又恼,握着剑息声。
目光空置间,正赶上南荣宸侧眸看他,他盯着那两片唇琢磨出一个结论,昨日南荣宸唇上染着血。
“若是西夏人士,今日刚好随孤见一见故土使臣,”南荣宸想到这处心情都好上几分,若真如此,一场国宴拉三份仇恨值,岂不美哉。
戚言这才从晃过神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这暴君分明是在诈他,谁他娘的是西夏人?
见他脸又黑了一半,这可是关乎国家立场的大事,陈平干脆握剑拱手,“王上,戚兄昨夜轮值困懵了,臣先带他去后头醒醒神。”
瞧着陈平的圆脸作此严肃模样,南荣宸再次忍俊不禁,这番重生归来,还是陈平看着顺眼些。
上辈子他找人护送陈平离去,也不知他最后结局如何。如今与戚言走得近些,日后也算多一重潜在保障。
绕过一湾曲水,一行人来到紫宸殿最西侧的偏殿,戚言插手把赫连翊安置在此处。
虽是紫宸殿最偏僻陈旧的殿宇,可到底比九安行宫那处好上许多,至少宽敞整洁,一应齐全。
见天子亲临,太监极有眼色地去传赫连翊。
南荣宸很不见外地抬步迈入,戚言见状从最末之处跟上,美其名曰“赫连翊就是个疯狗,担忧王上安全。”
秉持着能坐着为何要站的好习惯,南荣宸倚坐在红木椅上静待今日的目标之一。
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南荣宸噙着笑看赫连翊抬步迈过台阶,站定在他面前。
“跪下。”
赫连翊鹰眸微动,握拳站在原处,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看得心惊肉跳,宫中盛传王上看这赫连翊极为不顺眼。
他犹豫一瞬,梗着脖子上前准备将赫连翊按下,大不了挨上两下也总比惹得王上龙颜不悦的好。
“大胆,还不跪下?”他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声,伸手按上赫连翊的肩膀,却没能碰到顶点。
赫连翊直直跪了下去。
“西夏使臣等在含元殿,据说要献上一头吊睛虎,孤也总要有能撑场面的兽宠,这不,第一时间便想到你了。”
南荣宸在肘下的桌子上翻翻捡捡,拾出一颗贡柑,随手掷出,“可莫要让孤失望。”
赫连翊抬头直视座上的人,阳光镀在金线玄袍上,如夜幕星河,白皙如玉的手腕在其下一伸一收,随即撑回颈侧。
他侧手拦接住破空掷来的微凉柑果,手指微动,仿若将那截脖颈扣在手中。
只消一用力,便有血水会从其中溢出。
既然是来拉仇恨值的,没道理让自己不快,南荣宸撑着手稍微后靠,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在上一刻脸上笑容的衬托下显得诡谲多变,“回话。”
赫连翊嘴角绷直,手里将那贡柑掐出汁水,眸中惊涛叫嚣着要撕碎眼前这人。
南荣宸伸手从戚言腰上抽出剑来,剑上寒光射到脸上,戚言正要喝斥他的话尽数咽回去。
将一把剑拔出刀光血影,带着沙场的肃杀气,南荣宸…很不好杀。
有天子受人蛊惑当朝局剑自戕的前车之鉴在,小太监忙上前去,“王上,奴才求您了…”
因那一场,他干爹高公公都命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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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何况是他。
南荣宸倒是想一剑自我了结,可惜他不允,加上他这两日总想起《秦淮志》中的江南风光,上辈子没机会,这次得空总要去看一眼。
“世子都不怕,”南荣宸手腕一动持剑掷出,“你怕什么?”
利刃破空,夹带着风声直逼赫连翊喉心,他额上沁出冷汗来,他怕死。
疏勒那帮背叛他的人还好好活在王廷,他怎么能就这么死在这敌国囚笼?
恨意和着惧意骤然袭来,他强撑着没有去躲,更不能再向南荣宸这仇人低头。
“罢了。”
在那副懒散声调中,暗器叮当击中长剑,赫连翊颈上一疼却顾不得看,目光紧盯着逐步朝他走来的人,心中余震颤颤。
却只碰到南荣宸一截袍角,绸缎自他脸侧掠过,一只手去而复返,压着那道伤处蘸足了血,一下一下抹在他唇上,“不会说话便慢慢学。”
赫连翊手上青筋暴起,借着启唇的动作用牙尖碰上那作恶的指尖,“是。”
南荣宸利落收手,“学会了便跟上。”
[一级违规评论:不懂就问,你们仇人就是这么互咬的吗?]
[老婆不要奖励他!!]
[同人在哪,朕要立刻看他们做恨!]
这评论南荣宸很满意,这么一番折腾,赫连翊自然恨他。
他头次主动和系统搭话,“如何,赫连翊可有多恨孤一些?”
[系统365:很开心宿主终于积极完成任务,花!据情绪分析分析,赫连翊此时愤怒、癫狂、偏执,仇恨值已飙升一截!]
南荣宸发自内心轻轻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落在戚言眼里,看得他恨恨无言,扯出南荣宸的锦帕擦去剑上的血。
抬眸时正对上赫连翊的阴鸷唬人的目光,他蹙眉嗤上一句,“怎么,当狗当爽了?上瘾了?”
*一路走到紫宸殿正门,全副帝王仪仗停在殿门外,帷扇半却,富贵锦绣,车马侍从知道天子不喜用人凳,着人拿出木梯。
南荣宸确实不喜这般,不过,“下去罢,让世子来。”
太监侍从闻言迅速让出一条路来,赫连翊正对着抱臂倚在天子辇一侧的南荣宸,天子凤眼含带笑意,朱唇玉面,却透着股苍白病气,似乎能看出些在大殿之上自戕的影子。
那日他倒在阖眸泣血倒在谁身上?
赫连翊扫去心底的疑问抬步走到天子撵下,屈膝俯身,手肘撑着金砖铜石地面,极尽屈辱。
只要能回疏勒…
南荣宸抬步踩上赫连翊劲壮如虎的背脊,纹着龙纹的玄靴轻碾慢放,打着故意磋磨的注意。
上辈子死前赫连翊倒是没来碍眼,不过出兵上京,坐实他为得天下不择手段,不惜勾结外邦之罪的却是赫连翊。
脊背上的碾弄穿透皮肉骨血直踩到心上,赫连翊僵在原处,如木偶一般起身跟在天子辇后,锦绣丛中那抹身影深深刻进他眼中。
戚言抱着剑掠过他,将在九安行宫那句骂原封不动地奉还,“不知廉耻的东西!”
13. 孤赴个宴
南荣宸自是没那精力去听到他二人如何互相呛白。这么些天从隔世的恍惚中冷静下来,他发现他也并非无事可做。
他到时真能死遁逍遥或是真能死了,都没差。
不过既然如今还活着,人也还在君王之位上,能铺一条路便是一条路。
*已是春二月,宫禁满园复苏,含元殿周遭高楼池榭皆全,远远望去便一派繁华。
这含元殿亦出自机枢阁首席之手,雅致其外,金玉其内。
在几声“王上到”的唱声中,南荣宸穿过金玉帘箔,明月珠壁入眼,照出纷乱幡旄光影。
帷帐飞落迭起,雪衣乌发的舞女已经步入殿中的舞池,看来是他来迟了。
南荣宸摆手示意满殿的人起身,朝身旁的司礼太监开口,“给世子赐座。”
赐座倒是不难,关键是赐在何处?司礼太监暗中朝襄王看过去一眼,当初上头的人说王上伤重未愈,襄王全权操办此场会客宴,可如今王上怎的来了?
这疏勒世子又是该安置在何处?
他眼神还没收回,便见他那主心骨襄王正看往别处。他如蒙大赦,以为襄王已经看好了位置,忙随之看过去,却正巧对上天子那双看不出喜怒的凤眸,他腿上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静默间,南荣宸懒声开口,“便赐座在襄王身侧。”
做好事上瘾,也不知赫连翊可曾跟南荣承煜见过,他就再帮上一把。
“臣弟不知王兄今日有空前来。”
南荣宸坐在御座上,打量着南荣承煜见到他之后便亮起的双眼,这应该就是系统口中的“演技”。
炉火纯青,舍他其谁。
南荣承煜这话也没藏什么好意,这不,西夏的使臣正自然而然地顺着他这弟弟的话嘲讽他,“听闻临越天子为了些粮草,就被巫术蛊惑当朝自刎,本使在此恭问圣安。”
“有劳使臣挂心,多亏襄王筹得粮草,”该是南荣承煜出风头的时候,南荣宸不会吝啬,“使臣得空可向襄王讨教一二,说不准也能在荒年筹到些粮。”
这话是真心的,其实西夏本也有这个能力挤出粮草,地里荒了,富户手里可没荒,上辈子出兵月氏的粮就是他从西夏坑来的。
很气,但又无法反驳,使臣咬牙吐出两句客套话坐回原处。
“此宴全赖襄王操办,便还由襄王安排,”南荣宸接过太监递来的酒,“孤今日也只是想同诸位使臣共赏本朝司命新得的巫神之预。”
“旁的各自尽兴即可,不必拘着。”
他将这话一说,自顾自一饮而尽杯中醇酒,实打实准备做个甩手掌柜。
他是自在了,司命一身月白衣袍,周身银线绣足了二十八星宿,玉冠束得一丝不苟,本是清冷通神的谪仙人,却被天子一句话说成了供赏玩的物件。
甚至都没能分得南荣宸一分目光,他跪坐其下没作动静,只伸手按了下身前的木简。
先帝笃信巫神,为此用迂回手段或杀或收买,屠尽临越其余宗派。
几番交涉下来,这天子对巫神没甚敬意,当真是讽刺。
南荣承煜见状拱手敬上杯酒,借此光明正大地将他这王兄的面容神情收入眼中,半月未见,他这反派boss是有些不一样,“王上言重,此是臣弟分内之事。”
不过任是中间出现再多变故,南荣宸这个反派boss还是会按照剧情来到含元殿。
唯一意外的是,南荣宸竟还带上了赫连翊。
他纵着目光在南荣宸沾着酒的唇上一点而过,停在赫连翊颈间那道血痕上。
昨天晚上还没有这道伤口,看来是南荣宸干的,刀口利落,反派boss就是比那些炮灰有意思。
南荣宸象征性地微微点头,临越王座于南荣承煜这个主角而言从来都是囊中之物,那这宴会、朝事以及其余繁杂事务自然就是他分内之事。
上辈子他当冤大头替南荣承煜做了许久,现今也该轮到他清闲一二。
于是他撑着手看那殿中已起的歌舞,一派作壁上观的模样。
琵琶声如莺啼似落珠,琴声与其相和,奏出的乐声如清风拂过,吹散殿中些许酒意。
一众白衣舞女手执红梅翩然起舞,衣摆轻扬,快步移动,中间隐约可见红衣。
待吊足了众人胃口,众女倏然四散退开,如轻雪飘落。红衣女子舞步轻盈,盈盈纤腰微折,如玉双臂流连婉转,宛若雪中红梅迎风而立。轻纱遮面,却遮不住双眸中的楚楚动人之感。
乐声止,一舞随之而毕,红衣女子轻取面纱,盈盈下拜,头上红玉坠珠步摇轻摆,在如雪面颊上留下点点浅影,更显得娇艳动人。
“见过王上。”
“临越王上,此舞姬是我西夏一等一的美人,”另一个青衣使臣拱手开口,不必看就知道没安好心,“听闻王上因年少时口出狂言,至今后宫空无一人,不妨今日收下她,省得临越真就后继无人。”
南荣宸闻言抬放下酒杯看那女子,这人他无甚印象,不过这本书中的美人,就算动心也只会心悦他那主角弟弟南荣承煜,“西夏国君若真想帮孤,不如直接写封降书,孤那誓言不就破了?”
见那使臣变了脸色,南荣宸体贴地递出台阶,“不过孤也不好拂了使臣一番好意,襄王也至今未娶,便将这舞姬赐给襄王。”
“可不准推拒。”
南荣承煜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溅出的几滴酒沾上指腹,湿黏几点正如天子眼中酒色浸出的潋滟。
这是南荣宸整个席间头次正眼看他,也能理解,反派boss嘛,没这么容易被打脸。
就算放在现代,这女子也算得上顶级美女,当明星做网红都能斩获一群死忠颜粉。
可跟他这反派王兄相比,少了点东西,南荣宸居然把这女子赐给他,“说起舞姬,西夏明月坊天下闻名,不过其中鱼龙混杂,本王当年也去还遇上不小的骚乱。”
明月坊?这是点他呢,南荣宸看了眼赫连翊,当着赫连翊的面给南荣承煜乱点鸳鸯谱,总能拉一些仇恨。
而南荣承煜这个主角,受了他的安排,自然要借机反击,他再次开口配合,“是何变故?”
眼见着南荣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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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眼神的时间不到三秒,南荣承煜两指相搓抹去指腹的酒液,“据说是发现了别国间谍,还在周遭搜出一座…私炮坊。”
他故意咬重最后三个字,期待从南荣宸脸上看到些仅他可见的错愕惊讶。
可南荣宸恰好在此时又举杯饮酒,玄色袍服遮去大半张脸。
他再次无功而返。
西夏使臣见状接上一句,“此事不假,后来查出那桩事同明月楼无关。经襄王这么一提,本使回朝再请我朝天子查上一番,以绝后患。”
原来南荣承煜在这儿等着他,知道的倒挺多,“依孤看也不必在查,为了谢过使臣献给襄王的舞姬。孤便直说了,西夏有临越的眼线,当年也确实在明月楼,如今么,襄王也知道,早已换了地方,总不能困死在一根枝头上。”
“自然,孤知道临越也有西夏的探子,这才两相公平。”
听到这处,侍立在阶前的戚言腹诽一句,这是能直接说的么?他们南梁竟是亡在这种人手上。
大殿之中霎时又静默得下来,南荣宸转了下酒壶上的绯色宝石,倒打一耙,“襄王向来谨言慎行,今日怎的出现如此纰漏,害得孤只得透出我朝内情。”
南荣承煜死盯着南荣宸指下的酒壶,摸不准南荣宸这是走的什么路数,语气带上几分委屈,“臣弟自知素来不得圣心,可王兄也不必拿国事下臣弟的面子。”
“臣弟但凭王上发落就是。”
要不是南荣宸在西夏的部署他还有用,他肯定不会用这种绿茶技能。
南荣宸又噙上三分笑,好脾气地自省,“看来是孤素日薄待了襄王,筹粮一事做得不错,今日这舞姬就算先补偿一二。”
主角么,约莫着都自视甚高,他这强行赐下的赏于南荣承煜而言应当是屈辱是惩罚。
此行倒有意外收获。
南荣承煜竭力稳下脸色,继续陪南荣宸演兄友弟恭,“臣谢过王上。”
南荣宸非要把这舞姬塞给他,一准是藏着阴谋,那他就收下,看看到底有什么花招。
南荣宸本人并无花招,随手的事儿,“今日是国宴也是家宴,唤孤王兄即可。”
南荣承煜听话地唤上一声“是,王兄。”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这么看事情就明朗了,南荣宸这是想将他纳为己用。
他筹粮那事显然被当成投名状了,他找乐子的一个爽点竟然能有这个额外用处,主角光环倒真是好用。
那句“家宴”听得使臣狐疑又不适,但又没法反驳,这走向也跟头日商议的也不一样,看南荣宸那小儿一脸无谓的模样,那暗探是否还在西夏都难说,临越这帮奸人是在耍他们。
“王上,光看些柔歌曼舞也没什么趣味,不如再来一赏我朝贡品。”
这场宴会南荣宸有印象,接下来便是他记忆中,他这“胞弟”首次出风头的时候。
上辈子他就没放在心上,这次他也不打算干涉。
既然系统口中的所谓“主角光环”那般好用,拿来灭灭西夏的锐气也算物尽其用。
“准了。”
14. 一石三鸟
见南荣宸混不在意,乃至兴致缺缺的模样,使臣皮笑肉不笑地拍了几下手,便有着西夏服饰的侍从搬上来一颗直径如碗大的瓷白明珠,其上两端分别分布一个孔隙。
“此乃我朝首屈一指的石器工匠耗时数月精心打磨的莹石,其中千孔纵横,却只露出其二。早听闻临越机枢阁多有能人,不知可否能引线穿孔而过?”
上辈子早已看过的流程,南荣宸着实没多少兴味,索性省略掉种种前奏,直接把这事推给南荣承煜,“机枢阁首席自有职责在身,无暇出席,此事不难,襄王一试便可。”
南荣承煜故意作出为难的模样,“承蒙王兄高看,可臣弟…不擅此道。”
虽然这是他在原剧情就要走的爽点,可南荣宸用他用得也太过顺手。
他为什么要这么听南荣宸的?
那使臣见南荣宸像是栽了跟头,笑着阴阳怪气,“莫非临越无人可用么?”
啧,看来是这排面不到位,主角看不上,那就换个人来做。
南荣宸启唇轻哂,“司命前日还替孤卜了一卦,说襄王今日可解西夏三重局。怕孤不信,还在孤面前提过襄王在四方馆智斗四方的事作为引证。”
“更说襄王日后可堪大用,让孤或杀或重用襄王。”
南荣承煜顺着他的话看向坐在斜侧方的司命,果然见那不好用的炮灰刚掩去脸上的错愕。
不管南荣宸所说是真是假,司命都该换人了。
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这好端端的普通爽点被搅成骑虎难下的局面,南荣承煜只好拱手请罪,其实破局的方法没多少技术含量,帮南荣宸一次也无妨。
可话到嘴边就被南荣宸抬手打断。
“不过襄王莫怕,孤又不会为难你,”南荣宸朝赫连翊招手,“世子且过来。”
都是主角团的,这事谁做都一样,也免得系统跳出来说他扰乱剧情。
赫连翊滴酒未沾,神思清醒,是以敏锐地察觉到南荣承煜的灼灼目光,犹豫片刻走到南荣宸身前站立。
“没规矩,”南荣宸仰头看他,“孤教你的这么快就忘了?”
赫连翊指尖掐紧掌心软肉,敛眸屈膝跪在御座之下,一副彻底臣服的模样,却是难掩侵略性,十足的一头假意蛰伏的狼。
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咬断脖子。
赫连翊确有此意,南荣宸当着西夏人的面如此折辱于他,他定会让南荣宸付出代价,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南荣宸竟在俯身朝他贴进?
微弱话声混在酒气里贴着耳垂钻进来,激得他血脉偾张,掐着掌心竭力冷静才分辨那话中之意,“…若做好了,孤有赏。”
这等难捱的折磨随着最后那道上扬的尾音结束,他带着耳边残留的热意提膝离地,南荣宸这是把他当成犬宠来逗弄了。
他心中恨意还没再次聚起来,就又被南荣宸按下,手指被强硬地掰开,掌心塞进一盏上好的镶金玉杯,其中晃荡着半杯酒。
“届时孤赏你带疏勒旧部离京,且许你们同家人相聚。”
南荣宸上辈子最终确实让赫连翊带那群旧部回疏勒夺权。
他与仁慈这圣贤人品性搭不上边,可也懂得天下分和、战争迭起本为大势所趋,各国兵士不过是卷进这洪流的芥子。
为临越士兵报仇雪恨之时他不会手软,可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如今看来,他真的不是当明君的料,竟然隐隐羡慕那群士兵生死皆有归处。
他上辈子死后估计连个坟茔都无。
赫连翊闻言一怔,企图从南荣宸眼中看出阴谋诡计,却一不小心溺进两潭深水中,还不及挣脱,南荣宸便已经侧身去看那两排古铜编钟。
这一幕恰巧落入戚言眼中,隔着有些距离,他没能听清南荣宸和赫连翊所谋的勾当,继续去消化这场荒谬的宴会。
把临越国事不要命地往西夏抖搂,不知在憋着什么后招,搞权术的心都脏。
赫连翊端着酒走回座上,放下酒杯时莫名带上几分小心,生怕那酒撒了似的。
放下酒之后,他按着南荣宸的话命令身旁的太监去捉蚂蚁取蜜糖,靠不靠谱尚未可知,这法子确实奇巧。
趁着这空当,殿中响起恢宏燕乐。
眼看着太监在赫连翊的指使下在孔洞上涂满蜜糖,又用简易版放大镜和镊子将细线系在蚂蚁身上,南荣承煜一阵不耐,南荣宸这个反派竟失控到扰乱他的爽点。
被他拒绝就去换别人,用的还是他的办法,只有这么点诚意还想笼络他?
南荣宸怎会知道这个办法?
这些当然不能直接问,“王上好巧思。”
南荣宸正指使身旁的太监端起一道炙羊腿,“这法子还是司命向巫神求得的,孤正要赏他。”
他说完又从御桌上拾起一颗贡柑,“再把这个拿给世子。”
太监几步路的功夫之后,司命对着面前的荤肉蹙起眉头,这场看似随意的宴会对他来说是鸿门宴无疑。
想通这处关窍,他坦然看向南荣承煜,果不其然,这位襄王面色不善,应是再也容不下他。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有一只蚂蚁将那线头引到出口,使臣也垮下脸去。
细算下来,抛开事不关己的礼官,满殿人里只有南荣宸一个心情不错。
[违规评论:老婆主打一个全场乱回,雨露均沾…]
…
[南荣承煜别灰心哈,别人有赐菜,你有美女啊。]
[猫猫又在奖励他们,我也要!]
[全场最大冤种,司命。。。]
另个世界的读书人难得看明白一次,他就是要搅乱这局,不乱怎么一石多鸟,主角团这么些人,他总不能挨个去刷仇恨值。
来都来了,见者有份。
使臣又设下第二局,是一场棋局,要求对弈双方只可指挥落子位置,不可观棋盘,而由侍棋官代为落子。
下棋便下棋,也能整出这些累赘规则,看来西夏这场大旱闹得还是太轻,朝中之人还有心思折腾这些玩意儿。
不多时侍棋官已经在殿中布好棋盘,南荣宸还没开口,就见南荣承煜拱手行礼说要将功折罪。
南荣宸懒得客套,这本就是南荣承煜这个主角该出的风头,“准了。”
见南荣宸这般不在意,南荣承煜布棋的指令停了一瞬,最终还是在使臣虎视眈眈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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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下指挥侍官将棋子放到正确位置。
既然南荣宸嚣张至此,就多陪他玩玩,前摇铺得好,爽点才能达到高潮。
他早晚要让南荣宸这个反派心甘情愿仰视他,也只能倚仗他一人。
棋局过了大半,西夏使臣才愤愤下了定论,南荣承煜这厮是在伙同赫连翊耍他,没准背后之人还是南荣宸。
黄口小儿也敢如此,真当他是好糊弄的。
“明月楼的事临越王上如此坦诚,我等也就不再客气。我等前日从襄王那处听说过一桩事,当年明月楼旁侧那座私炮坊是王上与我朝叛徒共建的。”
“不知可有此事?”
南荣承煜险些因这半句话落错一子,这西夏使臣是不想活了。
事到如今,这场宴会走向和原剧情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但这么些年他在这个三国斗得只剩两国的古代社会也不是白混的。
“使臣此刻说这些来构陷本王,扰本王思绪,是打算胜之不武吗?”
这话不卑不亢,简直同南荣承煜平日的窝囊做派背道而驰,南荣宸不置可否,“孤现在自然与襄王同心,待棋局终了再议。”
“临越王上手足情深,可襄王未必如此,”见南荣承煜方寸丝毫未乱,青衣使臣接着拱火,“那私炮坊如何运作,收支几何,昧了我西夏多少银两,都记录在襄王给我等的那本册子上。”
“来人,呈上去。”
上辈子也有这么本册子,不过是在宴会结束之后才由西夏使臣送到他手中。看来南荣承煜这次是将这西夏使臣得罪狠了。
南荣宸接过册子翻看几页,这册子一笔一画都记录精准,可见西夏也有能人。
只可惜,那座私炮坊只是用来试探的幌子,金蝉早已脱壳而去,南荣承煜就算知道他真是目的为何,也不会透漏给西夏。
毕竟那是他为主角铺的路里必不可少的一环。
一局棋终了,西夏那位宣称练了数年的棋手开局时写在脸上“嚣张”二字早就不知所踪,气急败坏地吵着要在西夏使臣面前自裁谢罪。
又打脸一个炮灰,南荣承煜心情好上几分,不过也就一点,也很不牢靠,不用风吹,在看到南荣宸仍在翻那册子时顷刻间消散。
南荣宸不信他就算了,竟然去信外邦人?
“王兄,臣弟负责此次宴会,自然免不了要与西夏使臣有来往,可臣弟绝不会勾结西夏…”
南荣宸闻言放下册子,眸色深深,“孤知道。”
你知道个屁!南荣承煜继续接上,“臣弟此前对王兄的疏远是有怨言,可那日在大殿之上,王兄对我委以重任,臣弟便立誓效忠王兄。今日也是见王兄竟还不信我,还用那舞姬来试探臣弟,臣弟才提起明月楼之事,想替王兄试探西夏,不想弄巧成拙,臣弟一时糊涂…”
根据剧情,不论他解不解释,南荣宸都会因此疑心他,他本不该在意,只是因为如今剧情有偏差,他需要谨慎。
仅此而已。
上辈子南荣宸很少饮酒,因为他那帝师萧元倾不喜欢,不想喝了几杯便酒气上涌,此刻听这长篇大论听得头疼,“既如此,诸位使臣知道得太多,不用留了。”
15. 主角的爽点
戚言正抱剑看这出兄弟相疑的戏,顺带着费劲琢磨明月楼究竟有什么玄机,就听到这么句命令,他下意识握住剑柄。
那个非要跟他一见如故的圆脸侍卫陈平再次拉住他。
“戚兄,王上吩咐过,这种事不用我们动手。”
戚言冷哼一声,谁说他要动手了?他还未必乐意听南荣宸的令。
“你平日就这么跟在南…王上”,戚言话到嘴边改了口,免得陈平又絮叨,南荣宸八成是故意派陈平这个嘴碎蘑菇来折磨他的,“身边吃白饭?”
陈平不好意思地挠头一笑,“啊…是这样吧,我在王上身边当差已有五六年,就连去边疆战场那几年,王上从没让我动刀杀过人。”
谁家侍卫做成这副模样?戚言上下打量陈平,越看脸越黑,合着这陈平才是南荣宸养在身边的…人,怪不得紫宸殿那帮宫女太监这么编排他。
在南荣宸这荒淫之人身边待久了,眼浊心污,看什么都脏!
虽然不知道戚言是从哪来的,对王上也不大恭敬,可王上领回来的人自然有王上的道理,陈平借此机会接着劝,“总之王上很好的,从没罚过我,应该是天底下最仁善…”
他“善”字刚出口,御林卫就已经披甲持剑冲进含元殿。
西夏使臣没料到南荣宸会直接撕破脸,也就没带多少护卫。
当下两方寡众差距过大,为首的青衣使臣有恃无恐,自以为很有一国使臣气度地镇静开口,“王上此举恐怕会伤了两国的和气。”
聒噪,醉意渐浓,南荣宸直接朝为首的御林卫颔首示意。
手起刀落不过片刻,三颗头骨碌碌滚到地上,那青衣使臣的头滚到西夏所设的第三局,一头吊睛白虎的笼前,诱得它虎口大张,流出涎水来。
溅到金砖玉石上的血蒙上戚言的眼,这比之当年南梁边城的滔天河水只是小场面,他朝陈平讽刺道,“南荣宸当真是仁善至极。”
为了攻城不择手段的暴君,也配得上“仁善”二字?
陈平觑见戚言眼里的戾气,抬手遮住戚言的眼,露出两颗虎牙,“是西夏这帮使臣先挑衅王上,他们死有余辜。”
旁的也就罢了,不能让戚言坏了王上心情。
戚言拍开眼上的手,暗骂一声自欺欺人,不耐烦地看了眼陈平掺半点假的眼神,陈平是彻底没救了。
染血的三具无头尸体摄去西夏其余随从脸上全部血色,方才还各怀鬼胎的使臣随从被羽林军压得跪在剑下,“临越王上,你这是为何?!王朝国君遣我等来诚心会谈,你怎能滥杀我国使臣?”
如今南梁已亡,天下二分,临越跟西夏哪还有什么诚心?
南荣宸拂了下衣袖开门见山,“使臣入上京第三日,便遣人去了妙语阁,妙语阁是何来历应当孤不用孤多提。之后数日你等去了何处,见了哪几位官员,你们也都心知肚明。”
西夏使臣没一点顾忌地入上京重启被他折断的眼线,不外乎是看他正准备出兵月氏,不能堂而皇之与西夏撕破脸。
上辈子确实如此,可如今有南荣承煜这个未来天下之主的主角光环在,月氏他不用多管,也就没必要容西夏人放肆。
那随从本就是强撑着发问,被敌国天子一番质问下来,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南荣宸淡声下令,“含元殿脏了,不宜待客,只好请诸位去大理寺坐坐,跟大理寺卿谈谈心。”
为首的御林卫提剑拱手领命,押着数名西夏随从退出大殿。
明眼人都能看出,宴会至此已经结束,南荣宸体贴地开口,“今日含元殿出了些岔子,诸位爱卿无事便都退下罢。”
在场的礼官第一次见这等场面,恨不得脚底抹油乘风而去,听到这话连连行礼告退。
[365:检测到主角爽点缺失,请宿主尽快弥补。]
殿内总算安生下来,南荣宸凤眼微扬,菀然而笑,因多饮了酒,因伤病少见血色的双颊上泛起酡红,他一一扫过座下还留着的三人,朝座下慵然招了下手。
方才那血溅含元殿的阵仗彻底出乎南荣承煜意料,可现在被南荣宸那一眼扫得寒意直蹿脊背而上,却又被蛊惑着想顺从、想靠近、直到与之骨血相融。
他一时无暇去想这剧情为何会变,满心满眼都是南荣宸的人设。
根据书中描述,反派昏君心智近妖、生来就是亡国之人,先帝早知道此事,下了一盘棋把这妖孽炼成手中的一柄开疆利刃。
可在南荣宸登基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南荣宸怎么看怎么都只是一个中庸之君,不管朝堂上那帮大臣怎么争吵,他面上都没真正动过怒,反倒是恩威并重,将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脾气和业务能力简直掉打现代社会那群脑子里都是水的各种傻x“总裁”。
唯一缺点,南荣宸从没正眼看过他,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南荣宸下令杀人。
御座上的天子不似寻常虎背熊腰的领兵将领,窄腰削背,在战场上滚了一遭依旧如诗文里说的那般“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只不过不似神仙中人,眼波流转间倒像是能摄人心的鬼魅。
西夏人的血明明溅在几米开外的大殿上,不知何时已经乘金踏玉涌上玉台,为天子增上几分醉态横生的惑人之感。
南荣承煜深信不疑,在含元殿余下的几人里,南荣宸只可能是在指他,“臣弟遵命。”
西夏使臣指认的是他,南荣宸疑心的是他,南荣宸应该放在心上、视为劲敌的也只能是他。
“襄王先自行入席,”南荣宸不悦地瞥了眼碍事的主角,“赫连翊,过来。”
[系统:请宿主尽快弥补爽点。]
酒意冲得头晕,南荣宸撑着头倚在御座上,“等会儿自会轮到他。”
赫连翊这次倒长了记性,不用他说就跪在御座之下。
今日这恨意值拉得也够了,本不该来这一遭,只不过赫连翊、南荣承煜跟西夏这勾当着实惹得他不悦。
上辈子他自知在西夏的筹谋是步险棋,千防万防,没想到这一切对南荣承煜来说都只是寥寥数笔书中剧情。
他因此折损两个心腹,而南荣承煜踩着他们的血拉满爽点,坐享其成,还因此得了个“仁义而不失果决”的美名。
抱月楼那座私炮坊本也不该过早暴露,只是为了满足南荣承煜在民间的爽点,就白白搭了几条人命进去。
当下这所谓“爽点”他不补又如何?
至于赫连翊,手都动了,索性教到底。否则真让这群人以为人人都能来诓他一把,那他得多出多少麻烦。
南荣宸伸手捏起赫连翊下巴,骨节分明的手指弧度姣好,落在南荣承煜眼中可恨又勾人。
酒意作祟,加之南荣宸早就没什么可警惕的,也就没察觉那来自主角的两道幽幽目光,自顾自朝赫连翊启唇,“是西夏待你比孤好么?”
距离陡然拉进,赫连翊自知已经暴露,敛着眉心咬牙同南荣宸四目相对,清冷的不知名中原香混着醇野酒气绕在他鼻尖,硬生生于剑拔弩张间勾出一派活色生香。
南荣宸嗤笑一声,掌心轻拍了下脚边之人的侧脸,“也是,当谁的狗不是当?”
“可惜只有孤能养得下你。”
赫连翊沉默不言,静待下文,成王败寇,这场折辱他必须得忍下。天子朱唇皓齿,一张一合皆是君威,平白被那宫廷酒液浸出几分旖旎,看得他喉头一紧。
南荣宸看出他卧薪尝胆的忍辱心思,却不打算自己动手,教训兽宠这等事哪能次次亲自动手,那他不得累死,“不过孤乏了,戚言…”
他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落入宽厚且遍布薄茧的掌中,赫连翊压着恨意沉声道,“南荣宸,是你要把我当狼犬来驯,要罚我就自己来,何必假他人之手?!”
南荣宸蜷了下贴在赫连翊脸颊上的手指,明君没当明白,总不能连当昏君也当不够格。
他抽出手利落赏了赫连翊一巴掌,“跟孤说说,都同西夏使臣说了什么?”
当着南荣承煜这个心上人的面受辱,赫连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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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恨意值还有得提升,主角的爽点他管不着,左右这一趟他来得很值。
赫连翊半张脸侧过去,嘴角勾起挑衅的笑,“自然是要你的命。”
许是酒性点燃了他这个昏君骨子里的暴虐,南荣宸丝毫没压着,抬掌又是几下,末了重新捏住赫连翊下颌,“你以为西夏是真心助你回疏勒?不识好歹的东西。”
别的不说,赫连翊这头骨不错,很适合切下来剥皮剔肉,做成话本里的珍奇藏品。
赫连翊抬手擦去嘴角的血,顶着红了半边的脸低笑几声,“王上,赫连翊受教了。”
[违规评论:给他打爽了是吧?]
…
[这个好疼,这个我不要了,老婆给南荣承煜安排一份吧,他喜欢。]
南荣宸也没指望能从赫连翊嘴里问出什么东西,赫连翊八成还没他知道的多,“在你能杀了孤之前学聪明点,别让孤发现有下次。”
“来人,送世子入席。”
趁着赫连翊拨开来搀他的太监走下玉阶的空当,南荣宸取出锦帕擦了下泛红的掌心,默叹一句昏君也难当。
“襄王刚才说是替孤试探西夏?”
南荣承煜闻言拱手起身,将眼里残存的情绪收得干净,“启禀王兄,是臣弟办事不力。”
挑出私炮坊的事本来就是按剧情来的,也是为他后续揭露南荣宸为了统一天下不择手段的伏笔。
按照剧情,西夏那帮两面三刀的人会在宴会后把那册子交给南荣宸,不过这事后续会被他化解。而现在,因为南荣宸的言语相激,使臣在大殿之上将他捅出来,南荣宸竟然又当场质问他。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南荣宸丢开锦帕接上一句,“襄王此番是办事不力。”
南荣承煜拱着的手压得更低,“请王兄治罪。”
“治罪?”南荣宸故作为难地开口,“你也听到了,司命曾言孤要么重用你,要么杀了你。”
“孤自是不愿意手足相残,可襄王又刻意藏拙,不肯彻底为孤所用,实在是教孤为难。”
去tm的藏拙,南荣承煜终于找到罪魁祸首,又给司命记上一笔:如果不是司命,南荣宸怎么会知道这些,又怎么会对他起了杀心。
“王兄知道的,臣弟自幼长在民间,侥幸通了些诗书棋技,对国事却是一窍不通。”
“说得也有理,”南荣宸边说边从御座起身,路过陈平身侧甫一伸手,一把匕首就落在掌心,他捏了把陈平脸颊的软肉,跟上辈子一样软,“回去赏你。”
眼看着陈平变成一颗红头蘑菇,戚言暗骂一句没脸没皮的玩意儿,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做此等龌龊事,当真是怕旁人不知道他这断袖之癖。
南荣承煜本以为是主角光环起了作用,却见南荣宸转了下匕首朝他走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孤很想信你,”见天子不胜酒力脚步虚浮,南荣承煜伸手去扶,又听南荣宸道,“可巫神预言孤也不能不信,不如就让司命再来问上一卦。”
司命端坐在下座,满身星宿银纹被透进来的光染得熠然生辉,朝南荣宸行了钦天殿侍奉巫神之礼,“自当从命。”
倒是识时务,南荣宸当着主角的面拔出匕首,“孤听闻这卦若想卜得准,当以血祭。”
这话不是他乱编的,他死后才在上辈子的剧情中得知,他入东宫之前,先帝便着人取了他的血送往钦天殿。
而上辈子南荣承煜废这么大力气将他救下,无外乎是想用他祭天,好圆上巫神预言。
思及此处,他拂袖挣开被南荣承煜攥着的手臂,用匕首利刃慢慢划过南荣承煜颈上皮肉。
大费周章报仇的事他没那功夫,动动手指的事他倒很乐意做。
是卑劣了些,今日酒都喝了,难得醉一场,他高兴就行。
脖子上丝丝缕缕的痛意磨人,还有混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有一搭没一搭地扑在其上,南荣承煜下意识一把推开,可伸出的手最终虚虚环在南荣宸腰际,“王兄是要杀我吗?”
16. 旧伤
[365:严重违规,禁止伤害主角南荣承煜!!]
南荣宸本来没这个想法,但系统都这么说了,吵得他心烦,他握着匕首的三指微一用力,“若孤偏要杀呢?”
结果很显然,心口处的皮肉撕裂开的痛意卷土重来,他唇角亦是有点点湿腻,系统只会这么折磨人。
他戏谑着嘲讽一句,“有意思么?”
系统依旧滴滴个不停,他瞧着匕首上已然染了半刃宽的血痕,自顾自答了一句,“是没甚意思。”
南荣宸现下是真的觉得没趣了,人么,心思情感瞬息万变。
他并起两指点了些匕首上的血,在浓重的眩晕之感中艰难凝神,盯着指尖看得颇为认真。
南荣承煜自是没听到他跟系统说的两句话,只被南荣宸唇角多出的冶艳消去痛意,取而代之的是心底难以捉摸的躁动。
南荣宸此时此态与那日大殿上相差无几,只不过,这次没有南荣显来碍眼。
而南荣宸像在观察珍奇宝贝一般的眼神,无形中在进一步予他鼓励。
南荣宸、他的…哥哥、当今天子,如今一双眼里只容得下他的血。
眼看着南荣宸握着匕首要退开,他伸手握住垂落的玄色衣袍,得寸进尺地加重环在南荣宸腰上的力道,又做出在南荣宸面前最最僭越之事—
他屈指擦去南荣宸唇角的血迹,“王兄,可是旧伤复发,臣弟送你回去。”
“饮酒伤身,王兄下次莫要再这般醉了。”
[365:检测到主角情绪值持续上升,恭喜宿主,主角爽点已经补足。]
南荣宸闻言去看他这主角弟弟的神情,觉得自己真是醉了,要么就是被系统折腾得出现癔症,南荣承煜这分明是气到极点,否则怎会故技重施地紧攥他这半截手臂以示威胁?
事已至此,他侧身挣开手臂上的桎梏,朝缩在南荣承煜席位之后不敢动弹的舞姬招手,“你既已经是襄王的人,孤恕你无罪。”
“上前来。”
南荣承煜掌心一空,就见南荣宸正对那舞姬勾唇轻笑,沤珠槿艳。
亲眼目睹这一场杀戮,那舞姬受了惊还没缓过来,脸色煞白,衬得唇上口脂和脸颊的胭脂分外靡艳。
南荣宸比了比手上的血珠,朝南荣承煜开口,“襄王这血比之歌舞姬的胭脂还要艳上几分,倒真不愧是来自民间,不知染了多少风尘之气。”
既然南荣承煜把“民间”挂在嘴上,他不用岂非可惜。
说完这句,他在一阵违规评论的噪声中将那舞姬的手放在南荣承煜空着的掌中。
“孤不甚下手重了些,好生带佳人回府养伤,也好不误政事。”
他后半句是真心的,政事舍南荣承煜其谁?
料理完主角,他没作停留,拂袖与南荣承煜这对“眷侣”擦身而过。
期间还寻机瞥了眼赫连翊的神色,别的不说,他这是又做了一桩好事:民间讲究成双成对,眼下赫连翊和南荣承煜颈上都有伤处,还都出自他手。
天下怕是没有比之更独特的情人信契了,也算是聊慰赫连翊的念想。
至于那些违规评论,不外乎在说南荣承煜多恼他、多恨他,这正如他所愿。
随后他踱步至司命席前,在司命拱手行礼前,用沾着血的手握上那截干净得不沾片尘的袖袍,将那匕首搁在司命手里,“有劳司命,三日之后再来见孤。”
这场宴会到这,物尽其用,南荣宸几步间撑上陈平的肩,“诸位爱卿,今日这宴便到此处。”
南荣承煜松开舞姬的手,差点戴不回在南荣宸面前装孙子的面具,朝着由陈平揽着的玄衣背影拱手行礼,“臣弟,恭送王兄。”
这是南荣宸第二次拒绝他相送。
“恭送王上”和“起驾”迭起几声,含元殿这出热闹彻底落幕。
南荣承煜跟跟赫连翊不动声色地对上一眼,没了南荣宸这个变数,他已经熟练地换上一副温润模样,拱手做足贤德的姿态,目送赫连翊离开。
赫连翊脸上还有浅淡掌印,忍着无处可藏的窘态朝南荣承煜投去些愧疚目光,他这番到底是连累南荣承煜了。
这目光交集也只能有一瞬,跟他一同来上京做降兵俘虏的将士们的身家性命还在南荣宸手上。
纵是再不懂中原人,尤其是南荣宸这个临越国君的权谋之术,他也反应过来,南荣宸那句赏,实际是威胁。
不仅如此,南荣宸支使他去解西夏的局,是要彻底断了他同西夏结盟的后路。
南荣承煜此刻没多少心思去顾赫连翊,转身跟到司命身侧,与他并肩离开含元殿,“司命可要好好替王上卜这一卦。”
司命手中握着没派上用场的竹简,连礼都没行,“三日之后,襄王若有兴趣,可来看这一卦。”
“毕竟簿的是襄王卜的命格。”
南荣承煜面上不改辞色,心中杀意已起,“自然。”
可偏偏这三日他还不能动司命,否则难免有欲盖弥彰之嫌。
穿书这么多年,这场宴会是第二场和书中剧情不一样的变局。
惊诧散去,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未知性多么难得,他总算有几分真实地活在这书中世界的感觉。
出了含元殿抬头望去,恰好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南荣承煜借着余晖照了下指尖的殷红,来自他的反派boss南荣宸心口的血。
*南荣宸由陈平搀着走上天子辇,带着点冬日余寒的风吹到脸上。
醉意随之散去几分,心口伤处的痛意也就愈加明显,他虚虚握住扶手,丢下一句威胁,“若有下次,孤必定让南荣承煜感同身受。”
[365(瑟瑟发抖版):检测到宿主生命无碍,请及时包扎伤口。]
[365:请宿主谨记,禁止杀害主角。]
一路上陈平视线没离开过天子辇,恨不得跳上去替南荣宸受痛,想让轿辇快些又怕颠着王上。
他这模样看得戚言一阵牙酸,提着剑吐出风凉话,“放心,死不了。”
然后被陈平一眼瞪得汗毛竖起几分,当然,他不会承认。
南荣宸一句君令下来,不知要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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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人,这么容易就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
就该也教他尝一下万箭穿心或生生溺亡的滋味,一剑穿心…莫不是上次他那一剑伤了南荣宸未愈的伤处,才致使南荣宸此番旧伤复发?
他隔着衣袍布料摸了下怀里被他拿来擦剑的锦帕,在落日余晖中看向倚在辇上的暴君,若南荣宸真死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被陈平扯着胳膊拽到一旁,与南荣宸的距离拉得更远,视线也被明黄帷幔遮得干净。
“戚言,不准再这么说。”
陈平这个暴君身边的蘑菇还管起他来了?还直呼起他的名字来了,戚言不屑地嗤笑一声,可终究没再开口。
君子不逞口舌之快,仅此而已!
一行人终于停在紫宸殿,陈平迈步上来扶住南荣宸,眼看着王上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他心中顾虑太多,加上第一次见王上这般模样,反倒瞻前顾后、不敢使全力。
自高忠死后,紫宸殿领事太监之位还没定下,偌大一个紫宸殿,一时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陈平打量过周遭一圈人,首先保证戚言不得离王上太近,随手指了个侍卫,“你,帮我扶王上进去,动作要轻…”
麻烦,南荣宸安抚似地拍了下陈平的肩,他不喜生人触碰,“不过几步路功夫,退下…”
见那侍卫听令退回原处,他稳了下步子准备往前走,却被一道身影拦下,是赫连翊。
他还没勤恳到这会儿还要强撑着跟赫连翊拉仇恨值的地步,“退下。”
这句命令的威慑力显然大大削弱,南荣宸撩起眼皮看向赫连翊,带着十足十的不悦和威慑。
可下一秒便被赫连翊拦腰带过,“别动,你现在还不能死。”
陈平没料到会有这般变故,又不敢动真格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荣宸落入这疏勒世子之手。
赫连翊是王上带回来的人,陈平从来不多问,也就不知道这世子底细,只好领着一群侍卫亦步亦趋地跟进寝殿,若有异动,即刻拿下。
可到最后,他们刀剑短弩都已备好,赫连翊竟真的只是把王上放在卧榻上,然后绷着脸离开。
南荣宸整个人陷在锦被中,赫连翊大概真怕他死了,连放下他的动作都很轻。
但他此时意识昏沉混乱,无暇去细想赫连翊又发的什么疯,只知道紫宸殿乱成一片,光是脚步声就听得他厌烦。
这伤处怕是被系统折腾得不比自戕当日好上多少,疼痛钻心,他喃喃一声,“谢尘。”
随即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巫神又岂会时时来管他的闲事。
所幸,他从谢尘那处图的也只是减轻些痛意,他自己也能捱过。
太医应是还没来,他遵循本能抬手按上心口的伤处,手便被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握住,塞回锦被中。
“太后驾到!”
殿外太监尖细刺耳的唱声响起,接着是“参见太后”,“参见萧大人”的错杂行礼声。
南荣宸看向那道红衣虚影,“谢尘,许孤一个愿望,带我离开此处。”
17. 孤要他的眼
云锦龙纹帐施然落下,遮出一方隐秘天地,南荣宸理所当然地把这当作是谢尘的回应,在团丝被下动了下手指,一只精巧的梅花镖随之滑落到手中。
他也是昏了头,竟会如百姓一般向谢尘请愿,“做不到就滚。”
伤重到这个地步,最好的应对之法当然是自己再补一刀,晕过去既能逃过一阵疼痛,又能避开令人作呕的虚以委蛇。
拉仇恨值这事,也不能一日做这许多。
若是手下太重不幸死了,那也是时也命也。
锦被之下那点动静没逃过谢尘的眼,他隔着明黄锦被扣住南荣宸的手腕,压着薄怒启唇,“如你所愿。”
南荣宸瞧见那双总是弯起讨嫌弧度的桃花眼此刻微凛,见巫神尚有不痛快的时候,他心情莫名好上几分,恶劣开口,“怎么,你也怕孤死了?”
“你待孤这般好,孤怕是真要倾心于你了。”
“谢尘…”
骤然响起的春日惊雷声吞没他的话,无法窥见窗外之景,目之所及只有一袭红衣,其上隐约现出银白纹路,正如巫神殿随风扬起的经幡。
“本座说过,不准自伤。”
一句似真还假的空茫话声唤回南荣宸的意识,掌心梅花镖已然不知所踪,他蹙着眉不悦地睁眼,正对上谢尘那双现了原型的异瞳。
一黑一赤,加上那一身雪发红袍,该是艳鬼邪魅才是,跟“神”之一字没半点关系。
“信女与夫君成婚多年,却子孙缘薄,未能得子,求巫神赐子。”
“…求巫神保佑家母沉疴得愈,长命百岁”
“求巫神保佑我弟弟安全归来…”
数道祈愿声绕在耳边,南荣宸侧过头去看,浅金色帷幔之外四根淡金色石柱支起穹顶,正有一名素衣女子跪在蒲团上,双目闭着,神情虔诚。
“信女不知犯了何错,才要受无后的惩罚…如能顺利得子,信女愿用半生性命来换…”
临越境内,百姓能这么堂而皇之来拜的,惟有巫神像。
看来他这是在巫神殿,南荣宸撑了下手要从榻上起身,却动弹不得,垂眼看去,身上只剩两层中衣。
他没作挣扎,乖顺地躺在原处,目光随意散在帷帐顶上,“所以,这便是巫神降下的惩罚么?”
谢尘本就不是正经的医仙,事实是,九洲之内,他从未见过旁的神仙,许是经的年岁太久,或是渡哪一场劫时坏了脑子,他连自己的来历都已经记不得了。
而南荣宸的伤势仍然痛上次一般棘手,他虽能缓解伤处的疼痛,不过也只是表面功夫,无法完全将其治好,只能借着凡人的法子,慢慢将养。
可南荣宸岂是安分之人,他捏着那把轻盈如羽的梅花镖,在其上饶了一周的红光,“是该罚。”
这用意再明显不过,是要毁了那梅花镖。可它得来不易,南荣宸也很是喜欢,软下语气开口,“有巫神在,孤又怎会自伤?”
“不过是想见你一面,何必迁怒那枚梅花镖。”
这般耍赖示弱的手段,他少年时早已在太后和萧元倾面前用了多次,实打实的熟能生巧。
谢尘气极反笑又觉得稀奇,刀斧加身南荣宸都未必会有一句软话,如今倒是突然乖顺下来。
他两指捻过那泛着冷光的镖身,顺着南荣宸的话说下去,“想见我直接去大理寺便是,也不枉费本座为你筹谋这两日。”
谢尘充其量算是主角团的边缘人物,南荣宸本就没打算同他多周旋,更不想关他在大理寺做了些什么,如今梅花镖已经回到手中,他不翻脸已经不错了。
耳边那妇人的话已经由求子转为忏悔,他借此岔开话题,“巫神平日里都是如何与信徒应愿?”
谢尘依旧知无不言,毕竟也难得有人问他这等问题,“同你批奏折差不了多少,命簿之内,随缘应愿。”
南荣宸身上定身术法不知何时已经解了,别的不说,巫神止痛的手段很有效果。
他拂开白金色云缦,赤着脚走下床榻,踩在汉白玉铺就的地上,穿过缭绕的云雾走到四散漂浮在空中靛青色“符纸”之间。
一张“符纸”落在他手中,其上密密麻麻写着那妇人的心酸苦楚。
既然谢尘没拦着,他也就没必要见外,按谢尘所说的章程提笔批复:无子非你之过,明日午时去往妙语阁,许你百金与和离书,且自去逍遥。
他甫一落笔,那“符纸”便那夹在那妇人并起的两掌之间,他抱着手臂看那妇人的神情由惊到喜,继而口中不断念着,“巫神在上,受信女一拜,信女都听巫神的!”
南荣宸唇角那抹浅淡笑意落在谢尘眼里,惹得他心下泛起些从未体会过的酥麻之意,“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王上好狠的心。”
说话间他目光落在南荣宸赤着的脚上,已经有些泛红,许是冰的,他稍一抬手,青毡铺了满地,柔软绒毛妥帖地裹在肌肤之侧。
“要真算起来你也是帮凶,”见谢尘这般有眼力见,南荣宸打量过这座太过素丽简雅,显得有些空旷的殿宇,大发慈悲赏出几句话,“况且这妇人本就该早日脱离苦海,只是差个机会。”
谢尘拢了下衣袍在南荣宸身侧现身,“何以见得?命簿上可没这么写。”
南荣宸目送那妇人珍之重之地装好那符纸,挽着香篮离去,“她说了半天,统共也就三句话在求子,其余都在控诉夫家的薄待。”
“巫神也不过如此。”
谢尘没法反驳这话,他自知并非无所不能,尤其是在南荣宸面前,既治不好他的伤,也看不透他所思所求为何。
结那九重命契之人属实同他有深仇大恨,用南荣宸这契主来折磨他。
南荣宸于他就好比宫宴上西夏使臣带来的那颗瓷珠,其中弯绕相叠,所见只有表象。
浮世千劫过,比不得眼前这一个。
此刻,他又从南荣宸的语气中品出几分怨怼,顺理成章地生出补偿的心思,“本座再许你一愿。”
南荣宸抬眼看向谢尘,抛开诚心不谈,两辈子加起来他参拜过数十次巫神殿这座神像,通体玉石、庄严神圣,可也不曾得到半分护佑。
就连他那最后一愿,在巫神殿外的大雪中战死,都没能如愿。
他盯着那只赤红的瞳孔看了半晌,指尖点上谢尘眼尾,“好啊,我想要这个。”
差点忘了,谢尘也是来保证他这把开疆利剑足够听话、足够有用的。
不自量力的东西。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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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虽没看懂南荣宸怎的突然想到此处,但难得知道这小白眼狼明确地想要点什么。
他抬手探到眼边,碰上南荣宸正收回的指尖,边琢磨着待会儿要给南荣宸加上件披风,边三指微一用力,轻巧地如在把玩那只梅花镖。
不多时那只通体赤红,镶着点白边的眼珠便捏在他指尖,他想了想,又体贴地掐诀洗去其上的血污,才拉过南荣宸的手,将其放在掌心。
随后弯起还剩一只的桃花眼,“怪不得你喜欢,这等赤红颜色是不多见。”
南荣宸挑衅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消失地无影无踪,怔然看着谢尘流着一条血痕的半张脸,那颗眼珠变成琉璃质地,滚在他掌心,触感凉润。
直到谢尘调笑的一句“现在怕了?”,他才回过神来,收拢四指,将那颗琉璃眼珠归为己有。
谢尘见他这模样,意识到自己如今这副尊容不太雅观,掐诀洗去脸上的血迹,又抬头去看穹顶上的各色明珠,挑来选去还是红色顺眼,极为草率地将其塞进眼眶。
南荣宸眼睁睁看完他这一系列动作,拂袖而去,重新躺回不知何材质所制的榻上,隔着浅金纱帐将他惯用的话术原封不动地奉还,“孤累了,旁的明日再议。”
*紫宸殿中,太后满头珠翠依旧,养护得当的发被烛火晕上光泽,依旧是那副温柔而不乏威严的得体模样。
只是眼下透着脂粉遮不住的倦意,可她还牢牢握住从锦被中伸出的一只手,“张太医,王上当真无碍么?”
“启秉太后,王上今日忧思过重,”张太医支吾半天才敢接上下文,“王上本就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又在殿上重伤心脉,体弱也是有的,实在不宜多用那…”
“哀家知道了,”太后开口打断他的话,满目担忧地看向榻上的天子,“王上何时能醒?”
“启禀太后,王上虽无性命之忧,可脉象虚浮,恐怕最早啊也要明日。”
太后结果雪棠递来的参汤,在她的劝导下喝了两口,“罢了,下去煎药,不得有失。”
“萧大人也先回去罢,所幸朝中还有周阁老坐镇。”
天子躺在锦绣堆就的榻上,满头乌发散在枕上,衬得脸和脖颈愈发苍白,唇角的血迹又被下人擦得干净,周身一片死气。
美人就算死了也是艳鬼。
自从成功进到紫宸殿,萧元倾都不曾在榻上的皮囊之上觅得半点活气。
就连南荣宸曾给递到他面前的同心结,也掩在枕下,无法窥见。
他朝太后行礼,“臣告退。”
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迈出寝殿,他仍没从那股窒息中缓过劲来,自欺欺人地给这种心焦找了个由头,南荣宸究竟在谋划什么?
彼时南荣宸本人连梦都没有,更没空谋划什么,他第二日刚醒来便接过谢尘递来的玉碗,飘着清香。
他将玉碗圈在掌中,不自觉地对上谢尘那只用来凑数的赤瞳,终于下了定论:谢尘为了骗他真是煞费苦心。
“送孤回去。”
谢尘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紫宸殿留有分身,不急这一时半刻。”
南荣宸咽下口中的清粥,这滋味与谢尘的血难分伯仲,“可孤有急事,急着与孤的爱卿同往妙语阁赏乐。”
18. 孤审个案子
倒不是因为西夏使臣的事,如果没记错,妙语阁应有一桩案子,牵扯到大理寺和刑部。
这桩案件上辈子都没能到他手上,却助他一举把大理寺卿薛宣贬谪出京,折去南荣显一条臂膀。
左右他如今旧伤复发,自然无法上朝,就趁空闲看一看这桩能把御林卫、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都掺和进去的稀奇案子。
谢尘又弯起那双桃花眼,“林珂本是妙语阁的歌伎,赎身后嫁人,三年前守寡,现在跟我同为大理寺的阶下囚。”
南荣宸放下玉勺,无端在谢尘的笑眼中看出几分危险意味,笃定地将其视为威胁,“巫神还真是事无巨细,倒是孤冤枉了你。”
谢尘是主角团的人,插手这案子明面上自是要帮他打压南荣显,等他费功夫把南荣显贬到封地,说到底受益的还是南荣承煜。
顺带着再借他的手替南荣承煜博个亲民爱民的美名。
那“巫神”二字听得谢尘牙痒,“林珂险些被屈打成招,我已经把人护下,念着你的伤势本不打算催你。”
“那妙语阁又是有什么人在,值得你带伤去见?”
南荣宸彻底将玉碗搁下,谢尘特意在他面前提上这句,屈打成招这事自然得扣在大理寺头上,“巫神但请吩咐,想让孤治大理寺卿什么罪?”
是谢尘非要在大早上扰他用饭的心情,礼尚往来,他意味不明地补上一句,“只要你开口,孤自会答应,绕来绕去的多累。”
天子胡乱歪坐在榻上,凤眸含情,两件玄袍松垮地垂在身上,把金蓝两色为主的卧榻倚出酒池肉林的意味,而能当妖妃的,殿中除了谢尘也没别人。
妖妃本人倾身上去,眼眶里的赤色宝石在光下泛着流光,二人间距离陡然拉进,生生给庄严肃穆的巫神殿染上暧昧颜色。
南荣宸也不闪躲,纡尊降贵伸手地扣住近在咫尺的下巴,“只可惜,孤现在没这兴致。”
谢尘拍开下颌上的冰凉三指,凭空拿出一条靛青色貂绒披风,搭在南荣宸肩上,淡定开口,“少拿这套对付本座,没用。”
“林珂人在大理寺,这案子怎么判随你。”
几声惊雷又起,神殿外闪电如剑破空,映在南荣宸脸上,他懒得去管虚空中为何会犯病一般电闪雷鸣起来,“好啊,屈打成招便屈打成招,朝局为大,冤杀两条命也没什么。”
按民间的话说,南荣宸这等做派大有长歪成昏君的迹象,可若真如此,南荣宸也没必要宣之于口,谢尘掐诀开口,“你不会,本座在大理寺等你。”
*旭阳高悬,天空澄碧纤云不染。
宫女按照太医的吩咐放轻动作打开两扇窗,不敢有丝毫懈怠。
当今王上后宫空悬,亦无子嗣,也就无人侍疾。
那位从行宫带回的“贵人”勉强也能算个后宫之人,可那贵人脾气古怪,昨日萧大人离开之后才到正殿问了句,又板着脸离去。
“王上醒了,你们且在此守着,我去禀告太后。”
宫女闻言手上一颤,垂首走到天子榻前,纤纤柔夷挽起销金帐,屈膝就要跪地。
却被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拦下,“外头响了多久的雷?”
那宫女没听懂其中的意思,两膝还是落到地上,“启...启禀王上,今日是个晴天。”
南荣宸撑起身靠在软枕上,没来由地笑了下,“是么?看来有人欺君。”
那宫女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下,省得被拉出去砍了,“王上,奴婢不敢...”
南荣宸掩唇轻咳了声,懒声开口,“不干你的事,退下吧。”
可他终究没得到清净,唱礼声响了一圈,太后疾步走来,头上的凤头步摇难得地晃荡几下,满脸喜色地坐在南荣宸榻前。
南荣宸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和檀香味呛得又咳了几声,借着掩唇从太后手中抽出腕子,率先开口打断那些黏糊的关心话,“上次太后提到紫宸殿少个管事之人,不知可有人选?”
太后虽没料到南荣宸开口就提这事,也是温声开口,“王上可有人选?”
南荣宸身边的人要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嘴够严实,这二者都不难办到,说到底这人是谁也就没什么所谓。
“没有,”南荣宸诚恳开口,这话依旧不假,"母后安排就是。"
太后再度拉起南荣宸的手,两弯柳叶眉微蹙,俨然一副被伤了心的慈母模样,“宸儿,司命之事是母后思虑不周,母后也是思及你父皇大业未成抱憾而终。母后一深宫妇人,也只能求巫神庇佑。”
南荣宸这次没作挣扎,“母后多虑,说起司命,孤昨日让他新卜了一卦,替襄王问的。”
“说起来那引子很是有趣,是襄王这处的血,”他抬指按上自己颈侧,血脉隔着皮肉在他指腹下跳动不息,“届时母后若得闲,可来一听。”
“当个消遣乐子也算够格。”
含元殿里的情状早就有人报给太后,她依旧温声开口,“襄王是要防着,可也要有个分寸,免得在御史台落下话柄。”
“看王上如此,母后也放心了。”
南荣宸跟着笑了下,“母后放心,孤一定注意,寻个由头暗中弄死他。”
太后却是不怎么能笑得出来了,找了个理由掩饰这份惊慌,“王上这伤,是襄王动的手?”
“怎么会,有表兄亲率御林位相护,什么人能动得了孤,”南荣宸盯着他母子二人交握的手,带着遗憾开口,“表兄若是能净身入宫,在紫宸殿做个总管就好了。”
太后去接药碗的四指一僵,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南荣宸的笑语,“是我失言,吓着母后了。”
南荣宸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和着药的苦涩开口,“说起来,司命确实可用,孤之前并不诚心信这巫神预言,现在看来是不可不信,比如,他说襄王有倾世之才,要么重用,要么杀之。”
太后面上只剩两分笑,司命是留不得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父王也不会怪你。”
先帝当然会怪他,青史之上先帝可是临越开国明君,怎会容得下残害手足的儿子?
当年他那几位皇兄一心想弄死他,最后败了,还不是苟全性命好好活在封地么?
南荣宸从雪棠端着的金碟中拿出颗蜜饯,“父王不喜杀戮,孤也惜才,襄王筹粮功不可没,在含元殿上又对孤忠心耿耿,是个可用之才。”
“现在想来,孤又打算重用他,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还能觉得如何,“哀家不懂政事,王上心中有数便可。”
甜味冲淡口中苦涩,反倒有些腻,正跟眼前这份感天动地的母子亲情一般,南荣宸用帕子擦了下指间的糖渍,“母后不怪我就好,梁太妃此前同母后多有积怨,我却重用他的儿子。”
“不过也没办法,正是用人之际。”
雪棠撑起王上特意从西夏贡品里挑出的银缕罗伞,从正午的日头底下抢出一片隐蔽,“太后现下大可宽心了,王上对您是知无不言呐。”
太后手中动了下手中的团扇说起场面话,“王上能将心放在政事上,哀家才能放心。”
要么说恭维的场面话能让人听得舒心,她自己心中的悬了几天的石头也落下去一时半刻,经司命那事,南荣宸反倒同她论起国事了,未必真就疑心她了。
至于南荣宸性情变得如何琢磨不透,大概都是注定的。
“去内侍局支几个老人过来,要忠心稳重的,等王上得空,领到紫宸殿让王上挑一挑,紫宸殿无人管事成什么体统。”
*好容易清净半日,南荣宸没闲到给自己找事做的地步,何况不过二月,外头晴得晃眼。
直到第二日,他才着人去御史台取来那三司悬案的折子,跟着折子一起来的,还有肃王和萧元倾。
他倚在寝殿的檀木靠背椅上,做了昏君当然没必要守那些繁琐的君子坐卧之礼,“传肃王进来。”
南荣宸抬手将折子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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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刚在他面前站定的肃王,“病中疏懒,王兄念予孤听。”
殿中侍候的宫女太监满脸惶恐,随着南荣显进来的那人更是时刻准备去捡折子。
内宫之人不得干政,自他们来当差,肃王从未进过紫宸殿,据说他同王上颇有嫌隙。
定是当值没看黄历,碰上王上与肃王在紫宸殿对峙,这二位谁的余怒落到头上,都够他们脱层皮的。
南荣显本就因为南荣宸将那萧元倾拦在殿外心情大好,抬掌拦下,险些忘了自己是做什么来的,很不见外地择一把椅子坐上去,展开奏折。
[系统364:检测到萧元倾剧情线缺失,请尽快与萧元倾交涉。]
交涉便交涉,心口伤处的痛意好容易才轻了几分,犯不上为一个萧元倾再受一回,“再去叫萧大人进来。”
南荣显将要念出的字随着这道王令咽回去,抢白一句,“王上叫他来作甚,这桩案子再怎么算也与他无关。”
“是与他无关,孤是为了王兄才特意要审这案子,”南荣宸没什么耐心,“说来也是王兄没用,手里的大理寺都保握不牢。”
南荣显只听进去前半句,看来那日在钦天监的话都不是假的,南荣宸是真想拉拢他,“还不是那群欺君罔上的狗东西,连奏折都敢扣,论起来,本王也有话要问萧大人。”
萧元倾着一身朱红官袍,芝兰玉树,拱手行礼时也难掩风骨,“见过王上,臣特来请罪。”
南荣宸“嗯”了一声就将他晾在一旁,将果盘里的一颗葡萄捏在手里,“王兄接着念。”
南荣显心中的火气被南荣宸待旁人的冷淡浇去大半,要说南荣宸身边最碍眼的人,除了那个侍卫陈平,就是萧元倾。
一个毛还没长齐,一个比南荣承煜还能装,做奴才当臣子,做成佞幸模样,恶心透顶。
所幸南荣宸还没荒唐到喜好龙阳的地步,他翻开折子,一不留神,目光就粘在南荣宸指间那颗水嫩的紫晶果子上,汁水染上指间的薄茧还不够,又浸得那两瓣唇一片水润,软烂果肉贴着粉白舌尖入口,他手中的折子跟着黏滑起来,拇指不自觉地捏紧。
南荣宸等得不耐,接过帕子擦了下手,不知道南荣显又抽的什么凤,"既然王兄不愿,那萧大人来。"
上辈子别说让萧元倾站着替他念奏折,他恨不得寻来全天下最最贵重的鲛纱貂绒铺满高台,最好不教萧元倾沾染半分尘土。
彼时他认为萧元倾合该做世上谪仙,而非在官场尔虞我诈,可他这帝师就愿意来官场这摊烂泥中打转,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美名,那就如他所愿,顺带着拉个仇恨值。
“要他做甚,”南荣显眉间又积起戾气,“这折子净是啰嗦,京兆尹高越对一孀居女子屈打成招,大理寺卿薛宣顺着案宗上的疑点替她翻了案,刑部拖着不放,拉着御史台掺和进来,官官勾结着扣下折子要陷害薛宣。”
“说到底是看本王和善可欺,这才打压薛宣,折我一条臂膀罢了,”南荣显走上前去将折子递还给座上的南荣宸,借机居高临下睨着萧元倾,“本王说得对吗?萧大人。”
上赶着送来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南荣宸没接那折子,“孤这紫宸殿缺了个总管,正愁没有趁手的太监来替孤剥果子,王兄来得正好。”
南荣显虽然爹不疼娘不爱,却从不会薄待自己,记在沈淑妃名下之后,衣食坐卧、出行派头比之当日为东宫太子的他也并不逊色。
还有一点,南荣显最厌恶太监内侍,如今将他同太监说在一处,按照南荣显的脾气就算不当场发作,也会记上一笔。
按理说南荣显不是主角团的人,但这葡萄剥起来很是麻烦,南荣显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一双手难得有些用途,不能浪费。
左右给南荣显找不痛快也是他这个昏君该做的。
“啪”地一声之后,折子被撂到南荣宸的面前,他无所谓地移开目光,“既然王兄不愿,那这案子便按萧大人的意思办。”
19. 孤未来的美人总管
说完这话,南荣宸从金碟里捡出一颗葡萄,没骨头一般地倚回去,目光闲闲落在萧元倾身上,果然见他眸光平静,只有眼睑微动了下。
帝师孤高又不失温润,从不疾声厉色,便是气急了眉头都不会蹙一下,只有眼睑会不受控制地扬起些。
他上辈子也是闲的,日夜观察琢磨好些日子,才抓到萧元倾这点破绽,还为此沾沾自喜许久,跟有病似的。
现下都已经按照系统要求同萧元倾交涉到这,萧元倾该恼也都恼了,总不好半途而废,他在指间转了几下那颗葡萄,“作为交换,老师须得上前来接下肃王看不上的差事。”
萧元倾这人骨子里也有傲气,这骄傲不比南荣显少,一颗葡萄能拉两份仇恨值,意外之喜。
满殿的宫女太监气都不敢多出一下,腾出心思来默默替萧元倾捏了把汗,也不知萧大人究竟因何失了圣心,圣心他们也没能琢磨透,毕竟他们王上此刻还在唤萧大人“老师”。
有心的还要默默记下这殿中发生的事,好回禀上头的人。
在满殿的安静中,僵持不过几息,萧元倾迈步朝殿中走去,几步之间,他终是没能自抑,分出几分目光落到座上的天子身上,心思也自作主张地飘出几分去算南荣宸过去几年究竟唤了他多少声“老师”。
心中一分不该有的庆幸浮上来,幸好南荣宸此刻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开口前他极为镇静地给这份庆幸找了个理由——南荣宸现在必须活着坐稳王位。
“王上,是臣失职,臣御下不严。”
这没管好的下属说的是王文,时任殿中侍御史,按照阶品归于萧元倾御下,跟薛宣有过节,过节说大不大,薛宣几年前翻过一桩案子,斩了一个仗着姐夫势力犯案的衙内,恰好就是王文的妻弟。
大理寺卿薛宣,当之无愧的肃王门下肱骨,连性子和行事作风都跟南荣显如出一辙,在朝中树几个敌简直易如反掌。
别说那帮大臣,就连南荣宸这个国君,都没能忽略他那些“逆耳忠言”,看出他办案刚正不阿的直臣本性来。
想到这处,南荣宸再度确认自己确实有昏君的潜质,自身都没能持正,将南荣显手下的人尽数视为敌方。
周衍知为首的清流一党直谏几句,他接受良好,并视其为直臣,而肃王一党诸如薛宣之流同他抬几句杠,他就认为是南荣显又在着人跟他找茬。
他挑着疑惑的尾音明知故问,“这跟老师有何干系?时辰尚早,先同孤吃几个葡萄再论其他。”
萧元倾闻言怔愣几息,当年南荣宸在一众文官中选刚入仕的他作太傅,之后没少邀他一同品尝各类吃食,可绝不是如今这般。
遑论这般变化的原因,他甚至说不清南荣宸何时开始变的。
南荣宸转了下指间滚圆的果子,抬腕扔出之前朝南荣显开口,“王兄是留在这儿碍眼么?”
碍眼个屁,南荣显抬手按住那截皓腕,将那枚葡萄夺到自己手中,绷着脸掀起一角淡紫色果皮,“萧大人既然知错,就识趣点滚出去。”
他只查到王文因为记恨薛宣,才勾结中书省扣下折子的事,还没查到萧元倾跟这事的关系。
萧元倾不想着把自己撇干净也就罢了,反而主动凑上来,无外乎是仗着做过南荣宸几年少傅。
在南荣宸眼里,那点情分哪够看的。
看来南荣显为了把薛宣捞出去,也真是忍辱负重,还真洗净手剥起葡萄来,南荣宸似是而非地开口,“薛宣是否真的无罪还有待商榷,孤总不能只凭肃王的一面之词就胡乱断案。”
南荣显手上力道一重,纯属气的,指甲险些戳进那青色果肉。
南荣宸自幼挑剔,比如贡柑不吃带络的,葡萄但凡剥的时候缺了一滴果肉,他都不会入口。
可又没法因此训斥他,因为南荣宸对于不喜欢的东西从来不会明说,只单纯冷着脸离得远远的。
旁人只道南荣宸温和乖顺,从不任性,这属实是被骗得彻底。
南荣宸在外藏得深、姿态做得也足,底子里再难伺候不过。
现在他伺候到这个地步,南荣宸却又翻脸了,他看了眼指间的剥了一半的葡萄,抬手就要扔了,却被南荣宸的话生生止住。
南荣宸靠在座上微仰着头朝他开口,“孤又没说不管这案子,王兄又要误会孤么?”
南荣显捏稳手里的果子,只觉得他二人忽然间挨得太近,下意识后退半步,一只手还搭在御案上。
南荣宸就算想拉拢他,再顺便借薛宣这事牵扯几个看不顺眼的老东西,也大可不必这样,他岂会吃这套...,南荣宸对不喜欢的人事都不愿靠近分毫,此前就是这么冷眼对他数年,那现在岂不是....?
他最终剥好最后一角果皮,递到南荣宸手边,就当看在他这弟弟还不算太瞎,总算能辨出孰忠孰奸的份上。
见南荣显不答话,南荣宸看都没看那葡萄一眼,无他,单纯不想吃了,“王兄剥了这么久,不会用毒了吧?”
“莫非是孤哪处做的不好,又惹得王兄故技重施?”
这故技重施指的是什么,南荣显再清楚不过,将那枚葡萄捏得软烂,汁水溅到桌案上,成功讨得南荣宸一个白眼,“王上既然疑心本王,又何必惺惺作态?”
也不知道南荣显这副委屈掺着恼意的模样怎么做出来的,南荣臣没所谓地照着南荣显的话回上一句,“用人不疑,王兄若不信孤,退下就是。”
当年那一箭是否有隐情他没心思去追究,就算有隐情又如何?
人人都有自己的志向,不择手段、或是利用旁人、权衡利弊之后舍去些什么人,都无可厚非,但总要承担起代价。
按照剧情来看,南荣显虽然跟他同为主角的工具人,作用却不同。
他属于铺路做对照的,南荣显却跟主角有共同的敌人,最后化敌为盟、殊途同归,勉强算是成功改邪归正,最后的结局比他好上不知多少。
而那个共同的敌人自然就是他,上辈子南荣显就是打着“诛奸勤王”的旗号领兵入上京。
刚重生那几日南荣显对他还算有用,他存着用南荣显搅局的心思。
现在么,也不能说不需要,但也没到不可或缺的地步,折辱着玩也好、重用也罢,全看他心情。
南荣显忍了半晌的怒气一并窜到嗓子眼,却被那一句“用人不疑”硬生生压回去,偏偏他还不觉得憋屈:南荣宸愿意主动同他重提旧事,定是奔着和解去的,只是说出的话不甚好听。
况且,当年之事,虽然南荣宸不义在先,可那一箭也跟他有关。
加上含元殿上南荣宸旧伤复发,鬼门关走一遭,才会连他也一并疑心上了,就再让他一回。
这笔账该记在南荣承煜和司命头上。
可低头认错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王上心中有数便好,还请尽早处理这桩案子,免得别有用心之人借机陷害忠良。”
[违规评论:南荣显请保持你的高傲,千万别让我看见你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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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真,南荣显头上绝壁有王冠,低头会掉呢。]
南荣显能咽下这口气,倒是对薛宣看得极重,对得起薛宣的忠心,
为了看个折子在紫宸殿同这二人掰扯了这么久,很是没趣,南荣宸从御座上起身,淡声吩咐,“时辰还早,去大理寺见见人证。”
这正合南荣显所愿,谢尘虽然碍眼,倒出乎意料地有些用处,不仅从京兆尹的严刑逼供之下保住林珂几人的命,还算出南荣宸会过问这桩案子。
眼见着南荣宸起身,萧元倾记起数个时辰之前烛火下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再度拱手开口,“王上旧伤未愈,不宜操劳。臣愿尽绵薄之力查清这桩案子,将功折罪。”
南荣宸体贴地宽慰一句,“老师不必自责,扣下折子的是中书省,与中书省有私的是王文,怎么论也怪不到老师头上。”
“若老师真心过意不去,那便辞官回家去罢。毕竟御史台这么些人,哪能一直无错,老师光忙着自责就够累的了。”
他没弄懂萧元倾为何来这一趟,毕竟这事明面上与萧元倾无关,想动手脚暗着来就是,怕不是昼夜思虑,累坏了脑子。
况且若是换成上辈子,不论御史台何人犯了何种过错,都不会牵扯到萧元倾。
这是萧元倾升任御史中丞之日他亲口承诺过的,就在这紫宸殿中。
可显而易见,萧元倾没信,那就没办法了,毕竟这副在众人眼中无情无义的尊容也不是他想要的。
南荣显听到这句险些笑出声,他当年果真没看错,南荣宸很有意思,十分好玩。
[系统365:请勿扰乱萧元倾的剧情线。]
多事,南荣宸停下走去内室宽衣的脚步,“不过萧大人之才有目共睹,在朝中又素来中立,连周阁老都在孤面前提过你,便一同去听听。”
萧元倾可并不中立,恐怕入朝不久就暗入周衍知麾下。
御史台监察百官,南荣宸之前一心想把大理寺握在手里,加上又对极为萧元倾极为信任,这才一笔朱批将薛宣贬黜出京,换上自己的人。
岂不知,那所谓的自己人,忠的是周衍知,到头来又是替主角做嫁衣。
同样的蠢事没人会做两次,他抬步走入内室更衣,这次他配合萧元倾的剧情线,春闱放榜之后要收些利息才算公平。
有了这个念头,他朝身旁的内侍开口,“将这锦盒送给萧大人。”
南荣显坐回椅子上,瞥了眼萧元倾,中立?南荣宸眼神真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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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周衍知为首的所谓清流更是讽刺,沽名钓誉也配得上这个“清”字?
可他还没嘲讽完,就见一个太监将一个做工不凡的锦盒递给萧元倾。
*张罗车辇费劲又招摇,南荣宸选择乘上肃王府的车驾,虽然也没低调多少。
南荣显盯了南荣宸一路,终于得到一个白眼和一句“肃王有话直说”。
在朝会上难觅敌手的肃王此时憋不出一个字,拐弯抹角地提了一句,“王上是一国之君,眼光太差怕是会辱我临越国威。”
那锦盒过于繁复,俗不可耐...盒子里装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品貌好的东西,饶是如此,萧元倾也配不上。
南荣宸染了一身的瓜果清香,做了几条街的车也没觉得疲累,别的不说,南荣显在享乐这方面很有造诣。就是脑子多少不正常:他在识人方面是有些瞎,但跟国威又有何干系?
*临越开国以来,除去先帝在时那桩巫妖案,从无国君亲临大理寺的先例,说起来这两桩案子都跟当今王上有关。
薛宣领着寺丞在外等着,一通行礼之后跟在南荣宸身后准备禀明案情,不见半分惶恐,浑身上下大写着“本官无罪”四个字。
南荣宸开口打断他,“直接带孤去狱中见林珂。”
寺丞听到这话恭谨劝道,“狱中脏乱,不如臣着人把林氏带上来。”
大理寺诏狱他不是没进过,南荣宸握了下掌心那枚赤红琉璃珠,好奇谢尘能在狱中翻出什么花样。
还没等他开口驳回,就听到薛宣肃声教育下属,“罗大人,不必太过谄媚。”
也是个人才,不枉他走这一趟,“薛宣与孤同去便可。”
南荣显看了眼萧元倾,“本王与王上同去,萧大人在此处等着就是。”
南荣宸没理他,直接朝薛宣开口,“看来肃王是要包庇薛爱卿。”
薛宣这张嘴倒是好用,贬黜出京确实屈才,直来直去的几句话就把南荣显噎在原地,他也就能得个清净。
从正门步入,阳光陡然被遮去大半,留了满室的冬日余寒,灰尘裹在为数不多的光束里纠缠不休。
南荣宸由薛宣领着穿过一众监牢,在外候着薛宣解开狱门上缠了数圈的铁链。
谢尘的医术用在百姓身上立竿见影,林珂已经恢复如初。
本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原则,南荣宸抬手免了林珂的礼,招呼她同坐在木榻边缘,“如实说即可。”
两天前刚见识过仙人的妙手医术,林珂以为她已经长够了见识,没成想那位仙人口中的贵人竟是当今天子,她看了眼薛宣,才勉力平静下来开口奏上,“御林卫的校尉袁立疆对民女百般骚扰,见民女不从,竟..竟构陷我与...我那女婿有私情,被我夫君撞破之后才联手杀夫,还找了个江湖术士,编出什么害命的符纸来,又买通京兆尹高越那狗官对民女屈打成招...求王上为民女做主。”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只要能得清白,民女愿意按律滚钉床...”
清白二字对林珂来说不止是名声。袁立疆平日里不声不响,干起缺德事倒是狠绝,构陷林珂和女婿私通,无异于把她逼到绝路,加上那名被牵扯进来的江湖术士,一桩案子让这世上至少多出三条冤魂。
南荣宸递出条帕子去,知道自己大有假慈悲的嫌疑,“孤信你,即刻将林珂放归,再支些银子作抚恤。”
林珂没想到这么轻易,颤巍巍伸手接过面前的锦帕,匆匆擦了几下泪才想起来要谢恩。
薛宣按着南荣宸的示意免了她的礼,着人送林珂等涉案的几人离开。
袖中的赤红琉璃珠温热起来,南荣宸抬眼去看,果然瞧见一道月白衣袍的身影,正被狱卒压着带出去。
大理寺都来了,总得去一趟内狱,南荣宸错开目光,朝薛宣开口,“看来薛大人同孤的御林卫积怨颇深。袁立疆暂且不提,副指挥使马顺同你也有怨,再就是孤那表兄李昌远,大理寺应当还扣着与他有关的一桩案子。”
薛宣也没打算瞒着,直接将南荣宸领到专门关押罪官亲属的“从”字狱外,却难得犹豫下来,“王上,这处关押的是裴家公子裴濯,裴家只剩他一人,今日李昌远刚把他带来归案,贸然进去恐怕会...为他所伤。”
裴家南荣宸倒有印象,不过这些跟他没多大关系的旁支剧情,他所知不多,也便对裴濯更加好奇,他对着裴濯那双点漆目开口,“无妨,开门便是。”
哗啦一阵响声之后,南荣宸迎着那道刺在他身上的目光兀自走进牢中。
木榻之上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南荣宸也就没客气,俯身拨开那头带着杂草土屑的散乱乌发,刚拨开一半,手腕就被一道锁链死死缠住,裴濯随之露出的脖颈手腕上遍布红痕,依稀可见旖旎难言的指印与牙痕。
20. 孤又“心悦”一人
手腕被几圈铁链勒得生疼,南荣宸不仅没恼还笑了下,他上辈子怎么没想到这镣铐间的锁链有这等用处?
薛宣原本就打着十二分的警惕,见状几步上前去,为保万无一失还抬手召来几名狱卒,却被南荣宸出声拦下。
他本就对裴家通敌一事带着些疑虑,想为裴濯谋一条生路,抬手止住应召前来的狱卒,沉声开口,“裴濯,莫要冲动,你若有冤情,大可秉明王上。”
薛宣不劝还好,裴濯听完这句“秉明王上”,嘴角生生噙上些狰狞的笑意,手上的力道随之加上几分,像是恨到极点,要生生绞断这昏君的手腕泄愤。
他本就生得冷清,这么一笑,更显得凄然冷冽,南荣宸只当没觉出痛,因为他有更感兴趣的事,伸出另只手接着去拨开裴濯的头发,俯身细细端详那双恨他的眼,“长得不错,跟孤回宫如何?”
“李昌远,乃至整个御林卫,只要你有本事,随便杀。”
裴濯恨他再正常不过,上辈子这等强权相压下的冤案不知还有多少,他果真是个昏君。
既然现在还活着坐在这王位上,就学着惺惺作态的模样,给上辈子的裴濯报仇的机会,虽然他也有条件就是了。
跟太后周旋来周旋去也实在令人厌烦,索性加一把火,就用他那表兄李昌远做个引子。
还有一点,裴濯这张脸是陈平喜欢看的模样,索性带回去让他赏个够。
裴濯直接笑出声来,倾身向前几分,“我若是有机会,先杀你!”
南荣宸伸手拂去他头上的草屑,答得认真,“这事容易,等你把李昌远灭了,届时宫里自然会有一番动荡。”
“孤身边还有个侍卫戚言,你二人商量一番,他用剑、你投毒,岂不是万无一失?”
“退路也是有的,回宫之后让戚言做个中间人,领着你投奔明主去。”
裴濯已经做好被拖出去砍了的准备,没成想得到这么句疯疯癫癫的答复,手上力道松下去几分,死死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却只看到十足十的坦然和诚恳——
南荣宸不怕死,甚至提及“死”之一字时带着点解脱的兴奋,仿佛这世道也在煎着天子的寿数。
南荣宸借机抽出腕子,揉了下手腕上那道勒出的红痕,懒得再多说,“薛蒙,放人。”
薛宣没想到事态是这么发展的,可断案自然要遵国法,“王上,裴濯还不能放,臣会尽快查明裴家通敌一事的真相。”
南荣宸耐下性子问这位临越青天,“那薛爱卿说说,裴家因为何事灭门,又需要多久方可翻案?”
“启禀王上,邺州与南梁旧土相邻。按照御林卫递来的卷宗所言,裴家勾结南梁余孽,一年前已...”薛宣想到些什么,顿了下才开口,“尽数伏法。”
南梁余党已灭,死无对证,又已经过来一年,这怕是只能成一桩悬案。
意识到这点后,薛宣自为何想明白南荣宸为何要来内狱,再度开口,“原来王上早已知晓这桩案子。”
裴濯闻言眸光一动,再度抬起头来,却没法再窥见南荣宸那双眼,目光只能落在那袭玄袍上。
他对圣贤书一向没什么兴趣,此生只想抚琴弄诗、闲云野鹤,也因此阴差阳错苟活下来。
可如今灭门之仇只能落在他身上,南荣宸是唯一的机会,谁当棋子又如何,只要能把御林卫送下地狱,他命都可以不要。
他从无兼济天下的志向,更遑论此时临越已经冤杀他全家十余条性命。
南荣宸这个昏君想死想活也都跟他无关。
他用锁链裹上自己腕上的艳红指痕,在碾碎皮肉的痛意中立下此生第一个誓言,他要李昌远死!
事实上,南荣宸是头次知晓这桩案子:李昌远其人,表面正直忠勇,既然敢下手造这一桩冤案,不说能做到万无一失,能糊弄过临越法度和他这个昏君的眼是绰绰有余。
用南梁当幌子,上辈子他倒真不会起疑。
大理寺卿薛宣树敌虽多,但是位直臣,南荣宸自认还留有一点良心,想把他从这趟党争的浑水中摘出去,就当积德,“薛爱卿,现在可以放人了么?”
薛宣犹豫片刻,还是搬出临越法度来,“王上,此事还是不妥...臣会派心腹暗中去往邺州,也会着人保护裴公子的安全。”
倒真当得起“青天”二字,南荣宸没那自信能用几句话把薛宣哄成佞臣,索性另辟蹊径,又伸出手去,玉指环贴上裴濯下颌“孤等不了了,裴濯长得甚和孤心意。”
裴濯闻言一阵恶寒,发狠一般攥住已经勾住他下颌的手,眉关紧缩,星目冷比三九天。
这么恨,没准真会给他投毒,南荣宸对着这意外之喜凤眸微扬,“孤不喜勉强,那便即日结案,裴濯是李大人擒拿归案的,还交由御林卫处置。”
死和死遁有什么区别?没准死了之后能更自在。
他维持着笑意扫过薛宣,一副色令智昏、当场翻脸的模样,“薛大人还需要孤提醒你么?违抗圣旨、按律当斩。”
若想让薛宣好端端地立足于朝堂,也不能让薛宣跟他这个昏君牵连过深,他淡声吩咐薛宣身后的狱卒,“取钥匙来,替裴卿解下镣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狱卒很快有了决断,绕过薛宣捧着钥匙上前。
裴濯冷眼看完这昏君的荒唐举止,忍着怒意任由那狱卒解开他手脚上的镣铐,耳边是南荣宸轻飘飘一句胁迫,“去了镣铐,无论是回宫还是去断头台总归都能方便些。”
若当真报仇无望,他自是不会苟活,可偏偏南荣宸给了他希望和选择,又借此迫他就范。
手脚上的镣铐取下之后,裴濯在木榻上试着移动被折断的小腿,险些不争气地从木榻上滑落,多日的压抑和恨意突然得到一个发泄口——他握拳狠狠击向小腿。
可他如今是阶下囚,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随意做主,被拦下之后抬眸看向南荣宸,依旧一言不发。
南荣宸对此视若无睹,只撂开他的手腕,抬手掩住那双泛红的剑眸,“死也别死得这么窝囊。”
视线被遮住,那只手掌心的薄茧磨着眼尾,裴濯没避开,就着这个姿势冷声开口,“臣,请王上赐名。”
赐名?南荣宸倒没这爱好,旁若无人地问这新得的“佳人”,“想去何处当差?除了周阁老的位子,孤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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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人安排。”
裴濯无意官场沉浮一场,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些龌龊勾当,踩着临越百姓的尸体往上爬。
要报仇不过是要权,天下哪还有比做天子的佞幸得权更快的,“臣愿同王上回宫。”
就当自欺欺人,报仇之后,他自会去地下向父亲请罪。
南荣宸取下拇指上的玉指环,戴在裴濯指上,“来人,带裴总管回宫。”
吩咐完这话,他又扫了一眼薛宣,“大理寺卿薛宣公然抗旨,罚俸三月。”
“肃王殿下,擅闯内狱可是重罪...!”
南荣显一脚踹开身后碍事的狱卒,开口就是大逆不道的话,“王命本王都不一定要听,不想死就滚开!”
啧,南荣宸握了下手中的赤红琉璃珠,他还当谢尘能有多大能耐,一个南荣显都牵制不住,没用的东西,“肃王这又是作何?”
又成肃王了?南荣显君臣之礼都没行,一把攥住南荣显的手腕,语气却收敛了许多,“阿宸,你这又是把我当傻子耍吗?”
一众狱卒倒霉催地被卷进这场争斗中,颤巍巍跪了一片。
听到肃王已经口不择言,当众直呼天子之名,争相把头压得更低。
南荣宸也没挣开,语气里带着不耐,“肃王又发的什么疯?孤不是替你保下大理寺了?”
发疯?他早该疯了,南荣显指了下还端坐在榻上的裴濯、蛊惑君心的狐媚东西,恶狠狠开口,“你瞒着我,计划着来大理寺带他回宫?你怎么答应我的?!”
他最终没再完整地说出那句“你不是说要永远只同我在一起?”,指望着南荣宸还能有点良心,南荣宸如今要拉拢他,不敢不该也不能再骗他!
南荣宸这下明白了,合着南荣显还想把他架空成一个事事都要报备的傀儡皇帝,八成还有替薛宣鸣不平的心思,但很遗憾,他没这个受制于人的爱好。
他扣住手腕上紧攥的五指,冷冷开口,“这大理寺肃王若是不想要,孤给襄王就是。”
南荣显心中的怒火越窜越高,还有南荣承煜那个废物的事?南荣宸这是真瞎了!
他猛然用力一拽,将他二人的距离拉到最近,清楚地看到南荣宸吃痛得蹙了下眉头,他这弟弟就这个时候不会装模作样,那股邪火原地熄灭大半,手上也松开些许。
可他还没开口呢,就听到南荣宸倒打一耙,“孤说过看中王肃王待孤真心,可如今,肃王看起来毫无长处。”
南荣宸冷静下去几分,这要归功于南荣宸腕上那道红痕,他既隐隐后悔自己力气使得大了些,又带着点癫狂的兴奋,南荣宸身上有了独属于他的痕迹。
还有那“真心”二字,南荣宸果然也还是信他的。
几息之间,南荣显自行泼灭心头的余火,就当再让一回,“王上知道就好,不过这等来路不明的人不能带回宫。”
南荣宸不知道自己该知道些什么,也犯不上琢磨这些疯言疯语,侧开一步,“孤从太子做到一国之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心悦裴濯,带他回宫不可么?”
心悦??!南荣显在朗朗晴日之下、隔着内狱的层层砖瓦被雷劈了。
21. 孤敷衍萧元倾
各样思绪在脑子里轮番炸了一通,南荣显心里只剩最后一个念头:南荣宸怎能心悦旁人?南荣宸冷心凉薄,脑子里只有他那大业,不可能把心拘于一人身上......
南荣宸却是没空多理他,扯下腰间系的竹节昆仑玉佩,扔给方才有胆子越过大理寺卿给裴濯解镣铐的狱卒,“赏你的,内狱湿冷,先带裴大人离开,寻处厢房休整一番。”
那狱卒从惶恐到惊喜不过一瞬间,将那块玉佩拾到手里磕头谢恩,这趟差当的真他娘的值!
见裴濯没作反抗,由两名狱卒搭着胳膊离开,南荣宸回身朝南荣显开口,全然没顾忌他那王兄正黑着半张脸,“肃王冒犯天威的罪责就免了。”
只要人能用,脑子有病就有病吧。
“薛宣这案子到此结束难免可惜,王兄得空去见见王文,孤在勤政殿等着看这桩案子究竟是怎么勾结的。”
别的事不好说,这事交给南荣显去办,怎么也得咬下清流一党在中书省的一块肉。
南荣显压根没怎么听进去这两句话,裴濯的身影掩在层叠牢狱的木栏杆之后,他才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开口时目光幽幽,希望得到南荣宸本人的肯定,“阿宸,今日这事不会有人说出去,你日后也莫要再为着带走什么人说喜欢男子之类的话。”
还什么“内狱湿冷”,这出戏做得为免太过。
这是又在嫌他有辱国威,也是,南荣显厌恶断袖的程度不比厌恶阉人的少,南荣宸凑上前去,“王兄多虑,孤单纯喜欢美人。”
“美人”二字入耳,南荣显不自觉地看向面前那张离他不过寸许的白玉点朱美人面庞,这才注意到南荣宸鼻尖有一颗墨色小痣,看得他心痒想去触碰,最终只徒然摆了下袖袍,与那截玄色衣袍相接又错开。
见南荣显果真蹙着眉头侧开半步,八成是被恶心的,南荣宸敷衍地笼络一句人心,“不过美人暂时比不上王兄有用,王文就交给王兄了,否则孤也保不下薛宣。”
待南荣宸领着薛宣离开,南荣显终于找回走失的三魄,横眉扫过还跪在地上的几个狱卒,“怪只怪你们倒霉又无用,没能及时劝阻王上,听话点,本王会替你们照顾好亲眷。”
肃王府的亲卫上前将几名狱卒拉走,显而易见,这一去就是人头落地。
最后一名幸存者死马当活马医,压着声音低声哭嚎,“殿下,王上绝不是断袖,都是那裴濯刻意引导王上...王上刚也说了,同王爷更亲厚!”
“就算王上真喜欢男子,也只能喜欢您呐!”
“奴才绝不会说出去半句!”
南荣显摆手示意亲卫把人松开,纡尊降贵地在那狱卒身前蹲下,“你这舌头是不想要了?”
狱卒魂都快吓飞了,只凭着本能继续胡诌,“全上京都知道,王上跟殿下从小一处长大,情谊深厚......!”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是失言了,却见这位阎罗突然语带笑意,“将王上在这狱的所行所言都讲与本王听,漏一处,就用一根手指来抵。”
*穿过几排牢房,终于又得见阳光,监牢大门在身后关上,割出昏晓两重天。
薛宣一路跟在南荣宸身后,没说一句话,无外乎是在琢磨着如何劝谏昏君,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上赶着挨骂这事儿正常人都不会做,于是南荣宸在薛宣开口之前打发他退下。
掌心那枚赤红琉璃珠再次温热起来,南荣宸抬眼看去,果然见谢尘正站在廊下。
四目相对间,谢尘很自觉地自行走上前去。
约莫是使了障眼法,他眼眶中此时是一双与常人无异的褐色眼珠,连眼白都细致地多了几分。
周身也换回那日在钦天殿上装模作样的星官服饰,行走间半身星宿宛若流淌的银河,跟白日的阳光虚实难分。
能有这身楚楚衣冠,多半已经在朝中投了明主。
这人还装模做样地行了个礼,“见过王上。”
南荣宸将那枚赤色眼珠在指尖转了一周,“多日不见,谢大人选了肃王还是太后?”
谢尘自行直起身来,实话实说,“目前是肃王,日后不好说。”
答话间他心思却已落在别处——玄色龙纹衣袍下的腕子上若隐若现地漏出条艳色红痕来。
一看便知,这次是旁人弄的,若是南荣宸自己动的手,血液就不会只在凝脂皮肤下结成这道红痕,看得他牙痒——
与其等着南荣宸被旁人弄伤,倒不如他自己动手。
他勾起三指,从掌心扯出丝缕红线,刺向那截手腕手腕,在触及前又寻回理智、陡然停下:命契委实刁钻,从初次触到契主南荣宸开始,他便不受控地想靠近,同榻而眠不够,将人弄晕圈在怀里还不够,只恨不得把他吞拆入腹。
可他好歹是个巫神,要给自己留几分脸皮,也不能吓到南荣宸这小白眼狼,只能勉强做出个人样。
若南荣宸再这么任由旁人动手动脚,他就不确定能不能忍住不动口。
南荣宸对此一无所知,太后和襄王早已视司命为弃子,估计是顾忌他那三日之期才会暂时留司命一条命,日后势必会另择他人执掌钦天殿。
否则没有巫神预言,又怎么彻底坐实他这昏君的命数。
上辈子司命一纸卦象给他扣牢了昏君的帽子,这辈子因他的几句话反遭猜忌,被太后和南荣承煜视为他这一党,也是有意思。
之前南荣宸只不过是临时起意,拿司命当个引子来拉仇恨值,他有没有命能活,都看造化。
钦天殿之位,就让司命和他侍奉的巫神去争。
不过谢尘此时有别的用处,“孤来大理寺见你,没有白跑一趟的道理,再替孤医一个人。”
谢尘闻言弯起眼,“医好了王上有赏吗?”
南荣宸浑身上下也就那两件玉器品质尚可,都已经随手赏人了,“巫神说过要帮孤成就大业,裴濯也是孤的大业,本就是你该做的,哪来的脸讨赏呐?”
谢尘自然知道裴濯是谁,戚言、赫连翊,如今又加上一个裴濯,都对南荣宸心怀恨意。
他不信南荣宸看不出来,南荣宸是没入虎穴,倒直接把虎拢到自己身边,“王上,与虎谋皮也要有个度,否则就成了以身饲虎。”
南荣宸作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既然巫神亲自开口,孤把他们都逐出宫去。”
巫神当救人的医仙还算够格,可入人间朝堂玩弄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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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段也太拙劣,得了机会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助赫连翊脱困。
只可惜,赫连翊如今未必想出宫,他接着开口,很是无辜,“不过他们都不愿,孤又有什么办法?”
萧元倾自主殿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个的场景:南荣宸靠在赭红廊柱上,对着已经偏西日头细细打量两指间的赤红琉璃珠。
顺着看过去,可见一个步轻如云的白衣人离开。
他缓步走上前去,不偏不倚刚好隔断南荣宸的视线,“灵均,此间事若了了,便尽早回宫休养。”
南荣宸悻悻将琉璃珠收回袖中,明知故问一句,没别的目的,单纯想打断这令人厌烦的虚情假意,“孤以为此案与老师无关,不知老师为何非要趟这趟浑水?”
萧元倾本就在浑水中,
因着那锦盒中的玉佩,萧元倾对南荣宸近日的反常态度有所猜测,加之南荣宸仍如过去那般直接问出心中疑虑,他借机试探一句,“王上想借此案肃清中书省和御史台,臣自当相助。”
南荣宸听笑了,若按照上辈子是正常走向,由御史台呈上的折子上只会写着:京兆尹断案严明,薛宣受肃王之命百般阻挠,对林珂屈打成招,逼其攀咬御林卫,存着欺君之心!
其中王文勾结中书省扣下薛宣折子这处重要关窍,怕是离不开萧元倾的提点。
现在本该扣在中书省的折子到了他手上,萧元倾又立时把自己摘得干净,不愧是他的好帝师。
据系统所说,萧元倾来大理寺是有自己的剧情线。
既然萧元倾要用坦诚来取信于他,那就给足他机会,“有老师在,孤自然放心,不知老师来大理寺是为了见什么人?”
萧元倾伸手替南荣宸拂去肩上飘落的早衰新叶,“王上旧伤未愈,又碍于政事不便见臣,臣放心不下。”
这话要是放上辈子,南荣宸恨不得抄录以后裱起来,毕竟疏远淡漠之人偶尔漏出的些许温情最是难能可贵。
此时他也配合地接下去,随口换了私下对着萧元倾的自称,“这些日子是我冷落老师,日后紫宸殿照旧随老师出入。”
接着又面不改色地圆上那日在钦天殿的冷待,顺带着颠倒黑白,“我知道老师与我同舟共济数年、心意相通,定能知晓我那日在钦天殿的用意,果不其然,老师放任王文勾结中书省,否则我也不会得此机会。”
那日他不过随口讽刺,让萧元倾料理御史台的烂账,没成想还有意外用途。
既然要动中书省,他就没打算瞒着周衍知,萧元倾这个现成的传话人还算能用。
萧元倾此人他实在不愿多牵扯,但又不能过分冷着,否则误了萧元倾向他诉衷情的剧情,他可怎么拉仇恨值?
在此期间,萧元倾也不必闲着,“今岁南梁士子第一年参与我朝春闱,孤思来想去,没有比老师更合适主理此事的人。”
萧元倾与南荣宸并排而立,这本与礼数不合,可挡不住南荣宸当年花了半个月的软磨硬泡,“臣自当尽力。”
可南荣宸没再像往日一般同他讲东论西,片刻之后就极其利落地离开廊下,走向一身青衣凌冽如松的裴濯。
南荣宸要从内狱带进宫的佳人。
22. 孤的妖妃
事到此处,南荣宸的图谋已见分晓,他这此生唯一的“学生”是要从周阁老手里收权,颇有先帝行事之风。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南荣宸是先帝亲自栽培多年的临越二世之君,子继父德、非他明主。
萧元倾放下拱手行礼的动作,对着那道渐远的身影起了个念头—届时只要南荣宸肯降,恩怨两清,他二人还有师生之谊。
别的不论,南荣宸是他此生唯一的学生,也是他精心雕琢的倾世之作。
见萧元倾还站在那处,南荣宸领着裴濯去而复返,“老师,这是裴濯,孤瞧着他颇有老师当年的风姿,过些时日让他去御史台。”
萧元倾打量过裴濯,见了那截鹤颈上的红痕,第一次没行君臣之礼,“灵均,御史台选官皆取自历年举子,法度不可破。”
南荣宸将手搭上裴濯的小臂,"才冠京华的萧御史,当年也曾被拦在科举考场外三年,空耗一身才华,孤不忍有人步老师后尘。"
“当然,裴濯较之老师还差得多。”
裴濯此时已经能行走,站在一旁听得不怎么痛快,开口将自己与萧元倾划开界线,“王上,我不入仕,只在做个内官苟全性命便已经满足。”
南荣宸大抵能懂他的心思,可不怎么想成全:他很想看看裴濯费心筹谋、大仇得报之后,会是个怎么样的心境。
若裴濯将这出戏唱得好了,自然要赏他一条退路,裴濯要不要另说,“裴卿日后未必会这么想。”
作势安抚完裴濯,南荣宸留下一句,“老师不允也无妨,孤当年怎么让老师进的考场,日后便怎么让裴濯入御史台。”
说完这话,他领着裴濯扬长而去,到大理寺门外乘上肃王府的车辇。
见那二人离去,南荣显才从侧廊绕出来,走到萧元倾身旁轻嗤一声,“萧大人上赶着跟过来,又什么都不做,难不成是专门来朝王上表衷心的?现在还不走么?”
来此一趟的真实目的被南荣显点破,萧元倾坦荡荡没作掩饰,他现在确实不能失信于南荣宸。
见萧元倾没反驳,南荣显心中火气烧得更旺:萧元倾当真打着在南荣宸面前示弱卖惨的心,没脸没皮的东西!
他上下打量一番萧元倾,抬臂把人拦下,“萧大人年岁渐长,本王瞧着这张脸也撑不了多久,自然比不上王上的新欢。”
“不过你我二人既然有着交易,不如先联手除掉裴濯那碍眼的罪奴。”
饶是早已习惯南荣显尖锐放肆的言语,萧元倾也被激得眼睑微颤,错开身去,“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但裴濯绝不能入御史台。
等廊下只剩自己人,南荣显的心腹护卫夏昭真诚开口,“咱们既然同那萧元倾有盟约,殿下不如赏他几分好脸色。”
次次都是这样针锋相对的阵仗,就算去朝会上吆喝肃王和御史中丞暗中结党,也没人会信。
旁的也就算了,萧大人出了名的才貌无双,愣是被他家王爷当面说成了色衰失宠的下堂妻。
也就是萧大人能在此情状下八方不动,怪不得能为天子心腹。
在萧元倾这处出了口气,南荣显心中的火气下去几分,“不过是个棋子,他也配?”
夏昭没胆子再接话,恰逢车马官怀着坎坷心情前来禀告,“殿下,王上方才乘着咱们王府的车辇回宫了,差奴才来回禀王上。”
这般不见外的行径南荣显受用了片刻,想起裴濯时笑意凝固在嘴角,“裴濯那罪奴也上了本王的车辇?”
车马官不敢隐瞒,“王上亲自带裴大...裴濯上的车辇,奴才实在不敢阻拦。”
肃王的心思没人能猜的准,车马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日常指望祖宗保佑。
南荣显没管他,走到那个刚向他回话的狱卒跟前,"是你说的,王上同本王最亲厚,可他如今带旁人乘本王的车辇回宫,是不是该罚?"
狱卒听到这话两眼一黑,双腿瞬间软下来瘫跪在地上,肃王要罚天子,这简直是倒反天罡!他哪敢回话?!
好在南荣显只是走个询问的流程,自顾自思考,“可阿宸还有旧伤在身,此时要罚他,本王也不忍心。”
“阿宸不外乎是因为没经过男女情事,才会觉得自己喜欢男子,继而被这些别有用心的混账玩意儿蛊惑,夏昭,你说是不是?”
夏昭自己也是个女人的手都没碰过的处男,哪能答得了这个,但已经被点名了,只能顺着他家王爷作答,“殿下说得是。”
南荣显就这么把自己说服了,扬起笑大赦方圆三米,“还跪着做何?找你们薛大人套一辆车,本王先去见见王文。
“否则本王特意安排的私宴,王上不愿意来可怎么好?”
*南荣宸也没指望着裴濯真能做伺候人的差事,遥遥指了下缀在身后的裴濯,把人丢给陈平安置“他长得可像你那房间里的木雕?上次含元殿那匕首递得好,孤寻来赏你的。”
听到“木雕”二字,陈平脸颊上两团肉乎乎的软肉泛出些绯色,更像年画娃娃,王上竟然知道他那雕像?!
南荣宸也就读书偷闲时隔着东宫的木窗见过一眼,见陈平这模样,知道他算是没记错,“那便带他下去安置。”
这是陈平本月安置的第三个人,是多了点,但王上做什么都自有他的道理。
陈平平生第一次犯了欺君之罪,也顾不上惶恐,没有什么比王命更要紧的。
他走到裴濯身旁,“请随我来。”
时值日暮,金乌将坠,流金赤紫交错,透过碧檐金瓦,将紫宸殿烧得似橙似彤,余火落在天子身上,却没损那副皮囊分毫。
裴濯拂开面前这侍卫的手,踏着满地石砖走进天子寝殿,“王上,臣的伤已经好了,今日便可来伺候。”
南荣宸倚在浅金锦帐之后的美人榻上,卸了骨头一般任由一双素纤柔荑取下玉冠,褪去玄色外袍,不欲理会裴濯。
上辈子妄想当明君的时候还能有休沐的日子,没道理做了昏君还要日日不得安生。
他把这份多出来的麻烦事怪到谢尘头上,把裴濯那腿治得这么彻底,没眼力见的蠢东西。
[系统365:检测到宿主解锁主角团隐藏人物,请完成支线任务:处死李昌远,促成裴濯投奔南荣承煜。]
[365:另外,鉴于宿主已完成折辱赫连翊初级任务,开启恨意值读取权限。]
啧,这是又要拿他当工具人,南荣宸摆手示意宫女卷起一半锦帐,掀起眼皮瞧见裴濯头上的窄长方条,这奖励还算有趣。
他都差点忘了,他一个反派能给裴濯什么生路,入主角团才是正道。
还有赫连翊,既然所谓任务完成了一半,他这紫宸殿也装不下这许多人,“去拟一份旨,着疏勒世子后日出宫,前往景林军统领疏勒降兵。”
裴濯虽然不问朝事,可也知道疏勒与临越那几场硬仗,“王上,当心放虎归山。”
今天也是稀奇,怎的都来劝他?
南荣宸坐起身来,正对着占了整整一张檀木案的沙盘,其上城池兼备,如今主要只剩两色军旗分别代表临越和西夏。
他之前得是多想做这天下的主人,才会丧心病狂到在寝殿也要摆上沙盘。
随后抬手拔下一枚写着“临越”二字的玄黄军旗,在沙盘上圈出“疏勒”和“月氏”二地,“左右都是两块地,插上哪国的军旗又有何区别?”
裴濯没有折腰事天子的心,四处游历时却没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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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子的伟绩,冷静下来再看,南荣宸在内狱那出昏君做派八成也是障眼法。
可如今,虚实难辨—
南荣宸对埋骨数万打下的城池尚且带着透骨的轻视,他父亲在邺城以民为天、守一方平安,落到南荣宸眼中怕是比不得京中党争下一府一司的得失。
南荣宸饶有兴味地看裴濯头顶的仇恨值涨了几分,决定将其当个消遣,指腹捻着旗子转了一圈,“不是说要伺候孤?若能让孤满意,你把这旗子插到哪处,孤便把哪处封给你。”
果不其然,裴濯头顶的仇恨值又加了一段,又是一个忧国的忠臣,南荣宸将旗子挪了个地方,抬眼去看效果。
裴濯盯着挂在天子玉腰带上的玄黄军旗,没来由想起风月场中的唱词“转盼如波眼,娉婷若柳腰”。
当庭将天子作此比,他也不是什么好货,也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单膝跪地,环腰探向贴着衣衫的镶金托云龙纹玉钩带,瑞脑香绕在鼻尖直教他魂销梦断。
他不打算挣扎,他就是来做天子佞幸的。
南荣宸随他动作,屈指点向裴濯颈上的暧昧痕迹,八成跟李昌远脱不了干系,“美人有损,白玉带瑕,孤果然没看错裴卿。”
这话说完,那本来好生生上升着的仇恨值犯病似地下来一段,南荣宸心中的期待落空,登时没了兴致,拂袖起身,“滚出去拟旨。”
腰带上的玉扣终究已经解开,顺着衣袍落在裴濯手边,唤回他三分清明神志。
他拾起落在地上的旗子,将其插回沙盘上的原处,又把腰带递给一旁侍立的宫女,“替王上收好。”
那宫女清楚自己看到了些了不得的事儿,谨慎伸手接下。
这位裴总管倒比之前那位脾气好,日后定然更得圣眷。
*翌日天上依旧晴得片云不染,远不及紫宸殿外热闹。
以南荣宸和周衍知为首的几位大臣手握笏板候在殿外,紫宸殿一众侍从不敢直视两朝首辅拄着的龙头杖。
紫宸殿新任总管裴濯倒是无所畏惧,穿着一席不该出现在紫宸殿的绣竹青衫,“诸位大人,王上难得好梦,请回吧。”
又是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炮灰,南荣承煜站在道德制高点开口,“今日是月中大朝会,王上从未缺席,本王怀疑紫宸殿有人祸乱君心。”
昨天南荣宸突然去大理寺,捞了薛宣不说,还从大理寺强行带走一个罪臣之后,更是直接把人带回了紫宸殿。
南荣承煜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南荣宸竟然直接翘了一月三次的大朝会。
剧情里没有这一part,有含元殿的前车之鉴在,南荣宸的一举一动都要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众侍暗自佩服这位裴总管的胆量,等着看这两相交锋,没成想裴总管立刻怂了下来,“那臣便再去通秉,有劳诸位候在殿外。”
南荣承煜装孙子装多了,第一次见到比他还能装的,望着那道招摇的身影朝周衍知开口,“王兄定是被奸人迷惑,还请周阁老莫要放在心上。”
周衍知握着龙头杖掩唇咳了两声,身后几位官员无不动容—周阁老为国鞠躬尽瘁。
除了站在一侧的司命,依旧满身星宿、墨发由玉簪束了一半,无悲无喜、仙骨自成。身后领着的侍从捧着两卷竹简,是司命向巫神问了三日的卦。
还没等周衍知咳完,还没等周衍知礼尚往来客套一番,满宫院的人朝正殿门外齐齐下跪,“参见王上。”
南荣宸满头墨发未束,只随意披了件外袍,用金羽凌云弓拦下裴濯欲行的礼,“裴卿进宫得巧,刚好能与孤同赏司命的卦。”
“单纯赏卦也是无趣,孤许久不曾拉弓,玩个游戏如何,孤输了便把裴濯砍了,再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