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宜两情相悦》
1. 第一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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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宜两情相悦》
文by谭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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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让酒店多送了一床被子过来。”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震得许云想头皮发麻。
正努力尝试从对方的臂弯里挪出来的她不敢抬头,重新将自己埋进鹅绒被里装鹌鹑。
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以己之心度之,异国他乡喜相逢,最后的落脚点却在酒店king-size的大床上。
任谁都得先三省吾身一遍。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把他怎么了?
然而房间就这么大,安静的空气让整个场景更显尴尬。纠结到最后,她也不过哑着嗓子说出从小到大最习惯的那句话,“谢谢二哥。”
心虚和懊悔对半开。
天知道她醒来看到枕边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侧脸时,第一反应竟然是闭眼。
竹马的哥哥出现在自己的床上,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
事实证明,有的。
——睁开眼睛,他还在。这竟然不是梦。
男人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像是还在困倦里,被子底下拥着她的胳膊也没有松开。
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根本没留意到。
许云想也不敢开口提醒。
昨晚就是这样一双臂膀,牢牢地箍住她,给了她比酒精更加上头的悸动和沉迷。
荒唐失控,又百转千回。
世上如果真的有后悔药,她应该多塞两颗给两天前的自己。
就不该和陈慕舟拌嘴。
这趟出差是因为在拉斯维加斯举办的CES展会。
她是和国内一家传统国企的技术团队一起过来的。
一行六个人,一个随行翻译的配置。人多话密,技术细节的讨论琐碎且繁杂,加上参展厂家的口音杂糅,许云想绷紧了全部心神,以至于晚餐间隙对方副总附耳过来说“我房间景色不错,要去看看吗?”时,她的第一反应还是中英双语的转换。
作为一个从大学时代就开始接翻译单的资深打工人,学姐们面授的机宜她没少听,对可能会遭遇的骚扰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但真遇到了,还是免不了愤怒和生气。
为什么是我?是我好欺负?还是我的穿着言行举止有不得体之处,让你产生这样的误解?
……
于是当天晚上,陈慕舟就因为男性身份而遭受了池鱼之殃,两个人在电话里不欢而散。
好在二十三年的情谊做不得假,两人吵归吵,他还是担心她在异国的安全。许云想第二天醒来就收到了他变相的道歉:“二哥正好有项目在纽约,我拜托他有时间看顾你一下。”
许云想叹气,觉得自己的小伙伴真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先不说纽约和拉斯维加斯几千公里的距离,这样明晃晃的for one night邀请,她不应承对方还能来硬的不成?
陈慕舟:“你不了解男人。这样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许云想:“展馆餐厅和酒店,到处都是摄像头和人。我自己会留意,不用麻烦二哥。”
两人同家医院前后脚出生,又一路同间小学初中高中读过来,就连大学的校门口,都只隔了一条马路。
早已是比亲情和友情更加珍贵的存在。
只是那时候没有想到,大忙人陈谨川会真的因为这样的小事千里迢迢飞过来。
跟着陈慕舟叫了他二十几年的二哥,许云想看到他那张沉默冷峻的脸,还是会下意识的屏息凝神。
陈慕舟笑她那是“数学学渣对学霸的天然敬畏”,她懒得深入思考,姑且这么以为。
但此刻,昨夜种种譬如潮水倒灌,点点滴滴都冲刷着数学学渣摇摇欲坠的羞耻心。
陈谨川在来拉斯维加斯之前并没有告诉她,陈慕舟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情,以至于她在酒店大堂看到他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进来的时候,许云想已经和客户拉扯了好一阵了。
原定四天的展会结束,副总借口“合作得很愉快”,非要拉她再去酒吧续一趴。
四十多岁的实权部门领导,浸淫职场多年,脸往下一拉很能吓唬人,兼着对方所在公司又是翻译工作室常年合作的客户之一,一时之间推拒不能。
毫不夸张地说,陈谨川的出现恰如神祇降临,他上前解救她于水火之中,又亲眼盯着她进了房间锁了门。
许云想以为事情在此处已经告了一个段落。
她打开酒店迷你吧台送的那瓶免费的红酒,也不在意它入口酸涩单宁也粗糙。
工作结束的夜晚,在没有开灯的房间,俯瞰这座庞然的霓虹城市,所有的不如意尽数消失。
她想,这是独属于她自己的贤者时间。
未曾想半小时后敲门声响起,陈谨川沉默着将她米色的开司米围巾递了过来。他当时顺手替她拿着,车开到一半才留意到,于是又让司机掉头。
大约是看她的房间里漆黑一团,人又一直低着头,以为她还在为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快。
陈谨川挥手示意助理和保镖稍微退后留出一点私人空间,好叫他做一些心灵马杀鸡:“那件事情不用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错,和你的打扮举止言行都没有关系。不过,在你体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再怎样的谨慎都不为过。今天就拒绝得很好……”
语气温和得跟哄小孩一样。
酒店长廊幽深,暖黄色的灯光打在海浪图案的长绒地毯上。
这一切奇异地蕴含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喝了酒的脑袋转得不够快,许云想慢半拍地抬头解释,她只是想快速进入深度睡眠,因为时差和工作压力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
可是抬头看到熟人的身影,那些隐藏在心底的委屈又被勾了出来,横冲直撞叫嚣一个出口。
天地都飘忽,爱恨被放大,只想抓住眼前纵情的快乐。
然后。
然后事情就到了这个地步。
被子底下肌肤亲昵相贴,暖融融的热气流经她的四肢百骸,化为背上的冷汗。
她悄悄抬眼观察他的侧脸。
他继承了名模母亲优越的外形条件,颌骨锋利,眉睫浓长。此刻大约是心情不大美妙,紧绷的下颚线就差把“别惹我”三个字刻在了上面。
她瞬间就将那些旖旎的画面抛诸脑后,手脚并用从被子里爬出来,半跪坐在床上,字斟句酌的措辞。
“昨天晚上我不该喝那么多,酒后失德还麻烦二哥照顾我……”
“酒后失德”四个字说得模糊,不凝神听根本分辨不出来。
不等她说完,陈谨川睁开眼睛,目光沉沉地盯住了她。
眼前的人,鸦黑发丝凌乱堆在肩头,素白的脸上涌现出和昨晚完全不一样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紧张羞愧和纠结的复杂情绪。两只手贴在小腹处,无意识地拧成了一团麻花。
此刻她看向他的眼神清明,又带着一丝讨好,和几个小时前他体验过的热烈和青涩,彷佛是两个人。
“我并没有照顾别
2. 第二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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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了些什么,自己已经没了印象。
多巴胺和内啡肽刺激下说的醉话,随着酒精一起代谢。
“我记不太清楚了。”这句话没有撒谎。
结婚对象是竹马的哥哥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她对婚姻的想象。
也不是说陈谨川不好,相反,他太好了,事业有成,相貌英俊,跟刚毕业一年的她放在一起,总显得不是一个图层里的。
而且,以她和陈慕舟的关系,可以想象这件事情如果被家里知道了,又将引发怎样的地震。
身边的家人和朋友,总爱将她和陈慕舟凑成一对。从校服到婚纱,大约是人们对青梅竹马最美好的想象。周阿姨甚至开玩笑说过,要不是等着她的儿媳妇茶,她早就认她当干女儿了。
周阿姨和她的母亲是高中时代的好友,结婚怀孕生子的节奏都相似,加上两家又住得近,关系自然亲近。
可惜,两人从婴孩时期起就相伴成长,爱情这个词倘若发生在她们之间,许云想都会有种乱.伦的错觉。
只是没人相信两个人的说辞,只当是还没有开窍。久而久之,两人也不再解释。
日后各自嫁娶,便是最好的表态。
“拉斯维加斯最负盛名的,除了博.彩.业,还有结婚,简便快速,立等可娶。”他换了个话题,“而且,民政局预约需要你和许叔叔秦阿姨的信息,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没法拿到官网的确认码。”
他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勾了一下唇:“我没有喝酒。可是你实在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复述一下。”
许云想留意到他细微的表情。
久居上位,陈谨川日常的表情波动其实都不大。能让他这么愉悦的,想必……想必……
“不……不用了。我还是,还是先试一下裙子。”她心虚。
他点头:“款式不喜欢或者尺寸不合适告诉我,还可以换。”这桩婚事开始得稍显儿戏,即便这样,他也希望她日后想起来的时候,能记得一些让她满意的部分。
洗手间的门阖上。
陈谨川打开电视,调到财经频道,又将胶囊丢进咖啡机里。
这团夙愿成真的火烧了他一个晚上,睡不着,也不敢睡,反复推敲怀里的人第二天醒来可能有的反应。
她不知道,她醉后的话并不出格。然而就是那八个字,叫他几秒钟内理智全无。
“我知道,你是陈谨川。”
不是“二哥”,更不是陈慕舟。
而是——陈谨川。
情.欲的浪潮里,没有兄长和妹妹,只有成年的男人与女人。
在她说完这几个字之后,这个夜晚的结局便已经写好。
这个世界可能不会再给他第二次这样亲密无间的机会,他要牢牢握住不再放手。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搁置在吧台上的手机震了又震,陈谨川垂眸看了一眼,白色手机壳,屏幕上显示的是“A 阿舟”,后面还跟着一只猪头的emoji。
不是他的。
他重新将视线放回电视上。
“二哥,我们是不是……并没有……”
洗手间的门打开,带来潮湿的草木水汽。那是酒店沐浴露的气味,他昨晚用过。
她的表情实在太好读。
——我们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是不是就不用结婚了?
洗手间的镜子诚实照出她的模样,眼影口红和修容不知去了何处,好在出国前特意新种的睫毛和昂贵的粉底液保住了最后一点尊严。
身上穿的还是衬衫裙里的打底吊带,内衣也还在。只除了微肿的嘴唇和胸前的印子,身体清爽,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急于求证,她匆匆冲了个澡,套上礼服就拧开了门。
沙发上的陈谨川听到声音看了过去。
他一直知道许云想的漂亮。每隔一段时间在家里看到她,她都有新的变化。
那是一种珍珠被时间慢慢滋养之后的美,温润清雅,亦柔亦韧。
现在这枚珍珠湿漉漉地盯着他,眼含期盼。
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电视里的女主播还在语调夸张地播报新闻,咖啡机正动静不小地工作着。许云想不明所以,但还是乖顺地走了过去。
她对他既敬畏,又莫名信任。从小到大,她和陈慕舟私下捅的篓子不计其数,不敢告诉家长的,全打去陈谨川的办公室。
陈谨川扶着她转了个身。礼服裙的拉链设计在后背,她只拉上了一半,右肩的带子耷拉在了胳膊上。后颈处还残留着几颗水珠。
“昨晚当然也可以继续到最后一步。”他低头,伸手压在她的腰窝处,另只手拉着拉链往上滑,贴身薄窄的礼服裙,完美勾勒她的身形。
“……虽然我们都见过彼此的家长,也很了解对方的人品和性格,世俗需要考量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应该也不是问题。”他轻轻笑了声,愉悦之情溢于言表,“但是你本该好好休息。婚姻已经是最严肃的承诺了,我们不急于这一时。”
说完,他低头在她的肩头轻轻吻了一下。
情.欲当然有,她喝多了攀扶着他的肩头,他可以做一切他想的事情,拥抱,亲吻,缠绵,甚至是进入。
但他对她还有爱欲。情.欲可以自己排解,爱欲却非得求一个同频共振不可。过去深夜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纠结挣扎,化成无尽绵长的忍耐和克制,最终变成打给前台的一通电话,“麻烦再给我送一床被子过来。”
深夜想起在德国的时候跟着爷爷看书,读到赛格林的短篇小说。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出自J.D.赛格林《破碎故事之心》)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年少时不懂克制到收回手的爱是怎么回事,现如今突然就懂了。
“还是你觉得我没有陈慕舟合适?……毕竟你们一起长大,也更熟悉。”说话间,细密的吻从左肩落到了右肩。
许云想瑟缩着转了身。她没有穿高跟鞋,得抬头仰望他,“不是,我跟他……”。
她对上他的眼睛,正欲解释,对方就伸手将她按进怀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
不管是“不是”,还是“暂时没有发现”。
她亲上来那一刻,前路哪怕是深渊,他也愿意去闯一闯。
“许云想,亲了就要承担后果,我给过你后退的机会。”他手指轻抚她的脸颊,声音蛊惑,“我们赌一赌。”
赌你的幸福,总有一天和我有关;赌这场婚姻的局里,我们都是胜者。
---
两人牵手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司机将车停
3. 第三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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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堂里出来,外头的光线已经黯淡了下来。
教堂的门口还有人在等着,一路走来,两人收获了无数个“恭喜”和“新婚快乐”,也送出去同样的祝福和感谢。
许云想捏着两张薄薄的证书低声感叹:“这样真的很像过家家。”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一天之内,完成了未婚到已婚的身份转变。
见证人有且仅有陈谨川的助理和保镖,哦,再加上教堂里的牧师。
陈谨川正低头取她别在裙子肩带处的美元爱心,也学她轻声:“需要实感的话,我今晚也可以留下来。”
说话间的气息拂过她的脖颈。
许云想紧张得扭头看了下身后,跟着的两个人给她们留足了安全距离。
她懂他的言下之意。成年人之间的爱难得,性却不少见。
“怕了?”他明知故问。
即使天色已晚,他也从她慌张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强装的镇定。
美元爱心取下来塞进兜里,陈谨川将搭在胳膊上的黑色骆驼绒大衣展开,披在身边人的身上。长发低挽,乌眉红唇,举手投足间已经很有成熟大人的气息了。
许云想故作淡定:“不是,我只是还不大习惯。”
可能习惯了在他面前总是被照顾被保护的身份,一时之间很难适应昨天之前还是叫哥哥的人,今天已经可以直接讨论成人的话题了。
成熟外皮幼稚芯的她还没有真正成熟到可以将性和爱分开。虽然没有过经验,她也明白夫妻之间,性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她没有逃避的理由。
想起来也很奇怪,明明只比她和陈慕舟大七岁,陈谨川行事的谨慎和周全却远超她们许多个身位。
陈家这一代,他行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陈予文,是陈贤柏第一段婚姻的结晶。两人商业联姻,貌合神离,结得早也散得快。
陈谨川的母亲那珉是陈贤柏的第二任太太,男财女貌的婚姻也很是让八卦小报津津乐道了一阵。然而好景不常在,陈予文在陈谨川出生那年遭遇严重车祸而截肢,全城小报倾巢出动,各种猜测分析幕后黑手。“谁获利最大,谁嫌疑也最大”的论调出来,那珉不堪其扰签字求离去。
到了陈家现任当家夫人周韫宜这里,也就是陈慕舟的母亲,舟同周音,陈柏贤的浪子心终于靠岸。
陈慕舟私下里和许云想感叹,自家二哥这么严峻冷厉不是没有原因的。
陈家家大业大,长子出事,围绕在陈谨川身边的,大多是各式猜忌和谣言。“我哥不强硬聪明一点,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真的能把他吃掉的。”
自古财帛动人心。
以致有段时间电视上很流行不苟言笑的霸道总裁式爱情故事,缠绵悱恻赚人热泪,同班的女生都在看,唯独许云想脱敏。
“拜托,二哥的脸不就那样吗?我一想到他顶着那个表情,说那些的台词,我就实在……磕不动。”
因此丧失了很多追剧的乐趣。
陈谨川安静了片刻,说:“你会慢慢习惯的。只是我想你知道,性不是我和你结婚的原因。当然它很重要,但婚姻里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东西。”他丝毫不避讳身后跟着的人,直接将人抱进怀里。
助理和保镖飞快地转身。
“衣衣。”她听到他在耳边的喟叹。
古板到会因为一个荒唐的吻而结婚的人,却又说,性没有其他的东西重要。
许云想似懂非懂。
婚姻对于她来说,也是全新的功课。
陈慕舟在电话里说得直接:“他不行。”
掷地有声地。
陈谨川给她换了家酒店之后匆匆离开,还不忘再去给那位资深荷官一百美元的小费。
许云想在床上转辗反侧好几个小时不得入眠,估算着时差爬起来给陈慕舟打电话。
正值国内的傍晚。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嘈杂,毫无疑问他又在外头。
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慕舟那边就连珠炮般发射了过来:“许衣衣,你跟我哥约好了是不是?我哥不搭理我也就算了,你连微信都只回我几个字!枉费我之前跟我二哥说了半天,甚至还刷了一整天的当地新闻,看拉斯维加斯是不是出现了特大抢劫团伙,把你们的手机都给抢了!”
许云想言简意赅地否认:“不是。”
她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在胸口,却无人倾吐,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不能。
陈谨川走得急,两个人只达成简单共识,那就是“回国再挑选好的时机告诉家长”。他甚至还有心情调笑:“儿媳妇的人选没变,儿子也还是他们的儿子,不用担心。我只害怕过不了你父母那一关。”
但她很快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第一人称的叙事不行,改头换面一下想必陈慕舟也听不出来。
于是在听他嘟嘟囔囔抱怨完新开的酒吧里酒水寡淡舞曲过时等系列废话后,许云想就直奔主题,从“我有一个同学”开始。
陈慕舟:“哪个同学?”两个人的大学只隔了一条马路,日常又亲近,早已混成对方班里的编外人员。
许云想佯装生气:“这个是重点吗?”一句“不能暴露同学隐私”才将这个问题糊弄了过去。
陈慕舟:“你同学是不是喝多了,怎么能随便嫁给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许云想:“也不是那么不熟,两家关系挺亲近的,从小兄妹一样长大。”说完这话,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从前觉得他像山,像树,像一切沉默的依靠,稳重且严肃;今天两个人枕并枕醒来,肩并肩讨论“结婚”和“性”这样成人的话题。
她和陈谨川之间的兄妹关系,仿佛长街千堆雪,在昨天那个夜晚之后已经消失。新的关系从中破土发芽,指向她从未设想过的世界。
陈慕舟咳了一声,好像捂住了话筒:“如果按照你说的,这男的既不是杀猪盘,也不gay,之前也没有过疑似女朋友的话……这说明,你同学闪婚的这个对象,他不行。”
两个人太过熟稔,许云想立刻就明白了他说的不行,是哪种不行。
生理意义上的。
她长久地停顿,联想到昨晚两个人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的事实。
陈慕舟还在那头继续:“那个,你让你同学去试探一下。”说完还颇为遗憾,“你同学要是在国内,告诉我名字我还能帮她查一下,说不准有人认识呢。”
许云想从床上坐起来,吹散落在额前
4. 第四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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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明媚的阳光已经穿过落地窗和白纱,均匀铺陈在床尾和地毯上。
窗外的冬日干燥,晴好。
天气预报显示拉斯维加斯这几天里都是好天气。
许云想在被子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才腾出一只手来找手机。
微信显示有十几条未读消息。
家庭群里许尚泽和秦蘅都给她转了钱,交代她工作结束可以在当地好好玩玩,也可以去赌场里试试手气。
“但是,”秦蘅女士特别发语音强调,“小赌怡情可以,不可以沉迷。”
“妈,我连老虎机都不会去碰,你放心吧!”许云想美滋滋回了语音,点击收钱,一气呵成。
她是决计不会将运气浪费在牌桌上的,她相信一个人得到的好运是有定量的,在此处得到,在彼处就会失去。
许尚泽大约正得闲,也立刻回了消息过来:“我还不了解你,一上头就频发昏招。”
许云想正欲替自己辩解几句,突然想到那张结婚证书。她在此地下的最大赌注是她的婚姻,不知日后父母亲知道是个什么反应。
有来自客户的道歉。
“小许啊,一时喝多了手脚有些重,还请见谅。日后多多合作。”
许云想回了一个微笑的黄脸小人过去。
有林深发的。
从问好开始,他的工作职责介绍,再到陈谨川这趟纽约之行的时间安排全部发了过来。
许云想正放大他的行程表细细研究,就接到了新的视频通话邀请,来自她高中的同桌兼好友衣然。
镜头从一群比例逆天的男女模特身上扫过,最后转向她自己,小头小脸,素面朝天。
“都到拉斯维加斯了,不顺便来纽约转一圈吗?时装周下个月才正式开始,我挤一挤还是能抽出时间陪你的,别人可没这个待遇啊。美好的肉.体这么多,只缺你一双欣赏的眼睛。”
许云想听到纽约两个字就心惊肉跳,忙不迭拒绝:“这次真的不行。程瑶瑶还等着我带她的婚鞋回去呢!”
这不是借口。程瑶瑶的婚期就在她回国的当天,作为班上第一个结婚的女生,她早早就张罗着趁婚礼办个同学聚会。
衣然遗憾:“我是赶不及参加了,替我带个红包回去,回头我转你。”
许云想语气轻松:“大家都理解的,这趟时装周你争取多拿几个大牌的代言,到时候给咱同学折扣价。”说得好像探囊取物那么容易。
衣然笑:“借你吉言。哎,你说结婚有什么好?大好青春就和同一个男人绑在了一起。回头你帮我问问瑶瑶,这得多爱章臣啊,愿意为他放弃一整片森林。”
许云想避重就轻:“森林再大,一个人一次也只能看到最美的那朵花。”
——她想,也不一定是爱,这世界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结婚理由。比如,一瓶红酒。
两个好朋友聊了没多久,衣然匆匆收了线:“我正等着面试呢,快到我了。回头聊。”
挂了电话才看到还有陈谨川发过来的消息,发送时间是昨晚,大概是他落地纽约的时间。
发得最早,被晚发的信息给压到了最下面。
“我已到达纽约,勿念。”
“如需调整时差,红酒饮用一杯即可。”
许云想从床上爬起来,捧着手机毕恭毕敬输入:【二哥早,我刚刚醒来看到信息。昨晚睡得很好,没有喝酒。】
陈谨川的消息很快回复过来:【嗯。昨天没来得及问你的航班号。】
看她住的酒店,就知道她这趟差旅的标准不怎么样。
从前拐着弯的照顾不敢做得明显,现在终于可以理直气壮了起来。
许云想从善如流找了航班信息截图发过去,不用问也知道,他必定是要给她升舱。以两个人目前的关系,推拒显得矫情,干脆笑纳。
等他回信息的间隙,她往上面翻了翻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几乎都是这个模式。
他问,她答,泰半以她说“谢谢二哥”结尾。
往上滑了没几下,聊天内容就到底了。
很快他将新的航班信息截图发了过来。
没有意外,许云想又发了一遍“谢谢二哥”。
发完她盯着自己给陈谨川的备注名字思考,还叫”二哥”是不是不大合适。
犹豫再三,决定还是以人物最显著的特征命名。
——我的存钱罐。
看,罐,体量大,一看就知道很有钱。
心满意足放下手机飘进洗手间,在今晚的航班之前,她还有足够的时间逛街购物。
毫无察觉的存钱罐本人正在餐厅和合作方用餐。
纽约比拉斯维加斯早了三个小时,正是午餐时间。
闲聊间隙对方瞥到他脸上浅淡的笑意,调侃道:“看来昨天在赌.城的收获不小。”
都知道他昨天推迟会议临时飞了一趟拉斯维加斯,以他严谨自律的个性,必然不是为了赌.博,那就是因为工作。
陈谨川放松了身体往后靠,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是,收获了我的老婆。”
“哇哦!”生性浪漫的法国人举起手里的酒杯,“那确实值得放下一切去一趟,生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做,遇到爱情的时候可不多。祝福你,愿你们的婚姻像红酒一样,醇厚隽永。”
说到爱情,法国人的话就密了起来:“你应该多呆几天,陪陪你的妻子。新婚夫妻需要更多在一起的时间。”
“我知道,”陈谨川看向窗外,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等我忙完手上的工作,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她现在也有自己的工作。”
她需要时间适应,他也是。回到纽约来都有种那天是黄粱一梦的错觉。
---
在人间。
今晚的酒吧不对外营业,庆祝东家章臣的最后一个单身夜。
陈慕舟到的时候,舞池里人头攒动,五颜六色的舞台灯下,酒瓶已经堆成了小山。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我今晚不能喝酒。”
章臣晃着手里的酒杯靠了上来:“同学们都在,你是不是不给哥们儿这个面子?”
来的除了章臣的朋友,其余的几乎都是他们高二十一班的同学。他同程瑶瑶是班级情侣,单身夜办成同学聚会,程瑶瑶也赞同。
坐对面卡座的准新娘立刻出言维护:“衣衣明天早上到,陈慕舟得去接她,不能喝酒。我的
5. 第五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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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慕舟的车停得稍微有些远。
飞机上的空调温度打得高,许云想披了件薄薄的卡其色羊绒大衣就下来了。等入境流程走完取完行李回到车上,身上早已冻透。
这一点来自天气的下马威,终于叫她有了回家的确定感。
一上车她就理直气壮将手伸到陈暮舟的卫衣帽子里。
对方毫不客气一个手刀砍了过来:“许云想!我要杀了你!”
许云想“哦”了一声,转而扭头将他放在后排驾驶位上的大衣拿来盖在腿上。
陈慕舟伸手调高车里的空调温度,又替她将座椅加热的档位按到最大。
“真拿你哥我不当外人。你再伸出你那破爪子碰我试试……”
这一句贱嗖嗖的话叫许云想从温暖里醒过来神来,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没大没小,叫姐,OK?!”
想当初陈慕舟的预产期比她晚一周,谁料到周韫宜提前发动,生生叫他的出生日期比她大了三天。
许云想不服。
两个人掰扯了二十三年,谁也没有办法劝服对方。
等红灯的间隙,陈慕舟提醒她:“程瑶瑶今天可能直接把捧花给你。”
许云想心神一凛:“咱们这些同学热衷于拉郎配的热情都哪来的。明明高中毕业才没多久,怎么净干些大爷大妈们才做的事情!”
陈慕舟幽幽:“你有一个好阿姨,我有一个好妈妈。”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周韫宜女士。
两个人从进高中起就瞩目。
许云想是因为被偷拍的侧脸照被人发到了网上,陈慕舟则是一战成名——他在校园后面的小巷子里以一敌三将混混打得鼻青脸肿。
本来没人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直到有人无意听到教导主任和家长的谈话。
学校小会议室的门一向是锁着的,捺不住有神通广大的学生弄来钥匙,开了空调悄悄躲在里面午休。
主管学校风纪纪律的教导主任在某一天中午将人请进了隔壁的大会议室。
一行人偷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周女士,陈慕舟同学保护许云想同学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他先动手打人这件事情就性质不对。而且,他和许同学的关系,也给整个班级甚至是整个年级,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我们觉得,学生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在学习上,他们还小,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也高估了感情的地位。我们希望家长也能配合学校的工作,和陈慕舟同学沟通一下。”
“张老师,谢谢你的关心。许同学的父母在外地进修,全权委托我来和学校沟通。一个女孩子,在放学路上屡次三番被人纠缠,我儿子见义勇为我并不觉得他做错了。但是他打伤人却是不对,下手没有轻重,回去我们会严肃地教育批评他。……至于我们做家长的意见呢,是不干涉孩子交友的自由。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是要比旁人要好一些,我们也乐见其成。至于未来她们两个能走到哪一步,那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事情以陈家赔偿医药费以及陈慕舟被记过结尾。
……
明德中学。
高一学生企鹅聊天群的等级在那段时间内急速攀升至最高点,讨论度居高不下的就是这对明目张胆的小情侣。
人和人的熟稔是做不得假的,何况两个人确实被目睹每天一起上下学。打电话给其中一个人讨论作业时,身边永远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等风声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时,整件事情已经进化到了最新的版本,“陈慕舟冲冠一怒为红颜,两家家长开明支持谈恋爱”。
任凭两个人如何解释两家住得近,一起长大,是发小的情谊等等,周围的朋友已经自动将她们配成对了。
而许云想因为照片事件引来跟踪骚扰这件事情之后,陈慕舟的任务就更重了,她一出门,他妈周韫宜女士就赶着他陪同,美名其曰“保护”。
在校外偶遇她们的同学眼里,上学在一起,放学还黏在一起,更添一重恋爱实锤。
此后三年的校园生活,两个人的名字被牢牢绑在了一起。好在当事人心大,解释无能就岿然躺平,任尔东南西北风。
许云想疑惑:“阿姨怎么就认定了咱两在谈恋爱啊?以前不还好好的吗,说要认我当干女儿。”到她读大二时,周韫宜画风突变,买各式珠宝都要给她过过眼,话里话外透着以后这些都传给她的意思。
陈慕舟:“……”
他知道,但是他不敢说,只好一笔带过,“可能我妈就是喜欢长得好的。”
许云想的漂亮带着一种云朵般的轻柔和细腻,清透干净,不具任何的攻击性。这些年,饶是有他这个名义上的“男朋友”在旁,试图挖墙角的追求者也不在少数。
说话间,陈慕舟的电话响了。
许云想听那头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人接到了?”
“嗯,在去酒店的路上了。”
似乎是没有料到这个回答,对面停顿了几秒才继续开口:“我看海城过几天有寒流,你注意保暖。”
陈慕舟受宠若惊,忍了几秒问:“……二哥,你是不是反悔不想把那台布加迪黑武士超跑给我?”
“……”
实在两兄弟的日常交流走的不是这种温情卦的。
陈谨川话少,每次打电话都是直奔主题,言简意赅交代完事情就结束。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句关心,陈慕舟心里发慌。
按说他的零花钱不低。虽然不参与公司运营,但是手上的股份分红加上家族基金,一个月到手也是很大一笔数字,奈何周韫宜女士管得严,这种几千万的支出他想都不敢想。
电话里的人声音清明:“明天我让管家把车和钥匙给你送过去。”
陈慕舟兴奋得语无伦次:“二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以后有什么吩咐,我万死不辞。”
许云想摇头啧啧两声,对自己竹马的狗腿行为相当无语。
“对了,衣衣”,电话里的人很自然地话题转向她,“如果有空看手机,回一下我的信息。”
许云想本能地解释:“海城太冷了,我手机塞包里来着。”
“我知道,只是提醒你一句。天气不好,注意不要感冒。”
许云想心虚得舌头都要咬掉了:“二哥,你也是。”
通话结束。
陈慕舟的眼神瞟了过来,一副“你懂的”表情。
这就是陈谨川,说一不二,习惯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许云想好奇:“二哥为什么突然送车给你?”
陈慕舟:“二哥知道我一直眼馋他那台车,那线条,那颜色,那加速……啊!可能我最近表现特别好?还是二哥在拉斯维加斯赢了一笔大的?”
许云想心里默默回答:几百美金而已。
她佯装不经意地偏头看向窗外的车流,耳朵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脑海里全是陈谨川——她名义上的丈夫。
突然间灵台清明想到两个人的对话,“去酒店的路上”,他那个微妙的停顿会不会以为……
6. 第六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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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想慢条斯理地咬着嘴里的面条。
一路头等舱过来的她休息得很好,餐食.精美,服务周到。可胃到底还是最诚实,筋道爽滑的热汤面下肚,才又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偏头看向新娘子成熟妩媚的妆容,想了想:“就是你和章臣在明德球场对视的样子。”
两个人的友情是在篮球场下建立起来的。
陈慕舟和章臣都报名参加了校篮球队。球场上的男孩子们肆意挥洒汗水,球场下被风拂动校服裙摆的女生们也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许云想是被迫去的。
陈慕舟因为长相和以一打三的彪悍事迹走红学校论坛,每次打球都有女生凑上来给他递水。话题中心人物不堪其扰,威逼利诱自己的青梅去做挡箭牌。
她就真的去了,带着课堂练习册去的,哪管它球场上热闹得沸反盈天。
程瑶瑶就期期艾艾凑了上来:“你不给他拿衣服递水吗?”……明德的教导主任抓早恋特别有一手,有暧昧苗头的男女生只能这样低调彰显互相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许云想踢踢脚下的水瓶,讶异:“他渴了自己来喝啊!而且,你看太阳多毒,变黑炭容易美白难。”
昔年总爱拉着她分享少女恋爱心事的程瑶瑶,在鼎沸的婚礼现场,突然就落了泪:“他给网上的女主播打赏过,好多次。”
图书馆停电三十秒的故事会平等地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第一次在网络上读到的时候,她还发小群里唏嘘过。
这件事情程瑶瑶只告诉过自己的父母。
主卧的灯一夜未熄,第二天她爸爸出来和她说,“……也没有实质性的出轨,而且小章都道歉认错了,保证以后家里的财政都由你来管。”
明明都是为她着想的口气,却好像一把利刃劈在她头上。
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到了同桌的其他女生。
许云想起身抽了几张面巾纸,安抚大家:“……她说到高中时候的事情太激动了。”
又借口试鞋将人扶到了新娘专属的试衣间。
程瑶瑶的眼泪愈发如瀑:“……我好像怀孕了。除了继续,我好像无路可退。”她泪眼婆娑握住许云想的手,“你以后结婚,一定不要像我这样。”
相爱的时候顶了重重压力,以为对方是在风浪里可以紧紧握住手的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最大的坎在这里,他才是你必须应付的惊涛骇浪。
许云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很快有人来敲门,提醒说已经有其他的宾客过来了,要收拾准备去迎接。
程瑶瑶重新补了妆,反而回过头来安慰她:“没事,这个婚礼今天还能举办,就说明了我的决定。跟你说一下,我心里就舒服多了。好歹眼前这个人我们还有过去的感情基础,重新再找一个人,也不见得更好。”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的时候,许云想红了眼眶。
新郎的誓言说得越真切诚恳,她越伤心。
所有的道理都是从真实的人生里挤出来的,她替程瑶瑶觉得痛。
最后的扔捧花环节程瑶瑶找借口取消了,她站在台上说:“这份幸福我想送给我的一个朋友,但是……她害羞,我就不当着大家的面送了,请见谅。希望今天所有的女生们,开开心心谈恋爱,一辈子都谈恋爱。”
下午的同学聚会,许云想一直兴致缺缺。
一帮熟悉的老同学在包间里唱着各种撕心裂肺的情歌,有人凑过来碰杯,她就抿一口。
陈慕舟看着不放心,要来替她喝。许云想的眼泪积蓄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她在“你付出了几分,爱就圆满了几分”的背景音里泣不成声,“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无辜挨骂的陈慕舟被迫带着许云想提早撤退。
程瑶瑶不放心追出来:“你到家的时候告诉我一声,等你舒服一点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陈慕舟嗤笑:“我还能把她卖了不成。”
车开到半路,突然下起了雨,湿冷的空气顺着后窗一点点的缝隙飘了进来。
车窗玻璃上雨水蜿蜒曲折,像极了今天新娘的眼泪,许云想跟着无声地哭。
陈慕舟无从得知她眼泪的缘由,只默默递纸巾过去,又探身过去想替她关上车窗,许云想执拗,又伸手打开。两个人也不说话,就默默较着劲反复了好几次。
代驾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诡异的情景,体贴地伸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周韫宜炖了半天的虫草花党参瘦肉汤到底还是没有喝上。
她一挨到床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她在陈家有个自己的卧室,按照她的喜好装修的。
许尚泽和秦蘅两个人的教学工作忙,她放学后都是跟着陈慕舟回来,两人一起做作业,等许家夫妇谁先下了班,再来陈家接女儿。
这一觉睡得深沉,梦境光怪陆离。一时是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店房间里,热烈缱绻,抵死纠缠;一时是明德的操场上,青葱校园,少年意气。
醒来的时候房间的窗帘拉得严实,雨打玻璃发出细微的簌簌声,被窝里又软又暖和,只余床头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床头放着她的粉色保温杯,下头压着一张小纸条:蜂蜜水。
许云想从枕头底下捞起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过七分。
打开微信消息才发现零零总总竟然有五百多条,凝神看发现,同学群里关于婚礼和聚会的刷屏就占了四百多条。
她一条条点开红点点,程瑶瑶问她到家没,周韫宜叮嘱她半夜如果醒了可以去楼下喝碗汤暖暖胃,陈慕舟好奇她今天受了什么刺激。
最后还有陈谨川,他准时打来视频电话发现没人接,后面大概是问了陈慕舟,又发消息过来。
【醒来告诉我。我随时在线。】
纽约和国内正好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许云想毫无心理压力地拨了过去。
这才留意到陈谨川的微信头像是机器人瓦力的手部截图,两个关节的机械手指高举着青葱绿叶的植物。这部没几句台词的电影,她看了不下五十遍。
电话很快接通。
纽约正是下午时间,光线明亮,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就这么直接怼在她面前,极具视觉冲击力。镜头前的人将身体往后靠了靠,许云想才看到他西装革履的打扮,深灰三件套加上黑色细边框眼镜,看上去冷漠又疏离。
“二哥,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在办公室,下午不算很忙。昨天喝酒了?”
虽然是疑问句,但里头带着笃定的语气,想来是已经从陈慕舟那边知道了情况。
熟悉
7. 第七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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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的别墅很热闹。
许云想下楼的时候,大客厅里都是人,管家在监督,工人们正在安置各式样的摆件。
旁边的会客厅里,秘书赵琳琳在跟周韫宜汇报宴会食物筛选的情况,鲜花公司的负责人带着平板电脑和样枝站一旁。两个美甲的小姑娘贴沙发一左一右坐着,埋头细致给人做指甲。
周韫宜见着许云想就跟赵琳琳夸她漂亮。雾霾蓝的斜领露肩毛衣和牛仔裤的搭配,也叫她夸出花来。
又问身体有没有舒服一点,要不要下午和她一起去品牌那边看衣服。
当事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慕舟的声音从背后冒了出来:“妈,她没空,她公司有事。我们先去吃早餐了。”
许云想只来得及跟周韫宜打了个招呼就被拉走。
来去都像一阵风。
赵琳琳低头跟周韫宜说:“两个人的感情真好。”
周韫宜一边看指甲,一边笑,嘴上却是否认:“不吵架我就谢天谢地了。就昨天,两个人去参加同学婚礼回来,衣衣喝多了哭得跟什么样,慕舟还狡辩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生出来的。”
能当十几年秘书的人哪里不懂当妈的心思,笑着恭维:“圈子里谁不羡慕您有这样的儿子。”
虽然顶了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名头,和上头两个哥哥没法比,但他的确有这个资本。陈柏贤出了名的溺爱幼子,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宠着,就连爱情,也是知根知底那卦的,竹马青梅,说出去羡煞多少人。许家在财势上普通,但书香门第,正符合豪门家庭心悦的“简单纯粹”标准。
客厅的大理石餐桌已经被移了出去,被讨论着的两个人直接坐在厨房的中岛台上吃早餐。
热馄饨,汤清味美,一勺红油浇下去,在开着暖气的房子里冒出汗来。
没有人比许云想更了解自己的竹马。
“说吧,我今天要去公司有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在一家翻译工作室挂了职,专接现场口译的单子,工作时间弹性得很,人随会议走,几乎不用坐班。
陈慕舟神神秘秘摊开手示意她看。
“二哥的管家给我的车钥匙。”附上他真挚诚恳的眼神,她哪里还不明白。
自从陈予文车祸出事之后,陈柏贤就风声鹤唳,更别提跑车这样的存在。
哪个男孩子没有个跑车梦,奈何陈慕舟的胳膊硬不过自己亲爹的手腕,只能出门摸自己朋友的跑车解馋。
“车放二哥那边车库里,我没让他送过来。我们去高速上转一圈,保证在限速范围内。”
肉已经送到了嘴边,陈慕舟也不是能忍住的人。
许云想很镇定,两个人背着家里阴奉阳违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先给自己套一层安全甲:“先说清楚,万一被陈叔叔发现的话……”
陈慕舟很上道,义气地拍胸口:“是我非要拉着你的。你为了监督我,不得已坐上了副驾驶。再说有你在,我爸起码相信我没超速。”
许云想:“再请我吃个大餐,成交。不过,”她眼神示意大厅里的人群,“离过年不是还有段时间吗?今年怎么布置得这么早?”
陈慕舟有一肚子苦水要倒。
在她呆美国那几天,陈予文从瑞士打了电话回来,通知家里他要和庄茹结婚。陈柏贤大怒,两父子在电话里大吵一架。隔了两层楼,陈慕舟都能听到自己父亲的咆哮。
许云想不知该如何评价。
庄茹是照顾陈予文的护士,温和又亲切。陈予文刚截肢那段时间,脾气非常之差,赶跑了不知多少任护士,庄茹是最后留下来的之一。
“所以,这个宴会其实,就是相亲宴的意思。我爸觉得,大哥是眼界狭隘了,他现在有义肢,和普通人的区别也不大,这世上多的是不嫌弃他身体残缺的名媛。嗯,顺便,也让二哥看看,等过了年,二哥也快要三十岁了。”
餐桌上有片刻的静默。
许云想掩饰性地低头舀了一勺汤,被里头的红油呛到。
陈慕舟狗腿地递水过来:“我就不一样了,我还年轻。”
许云想提醒他:“你也会有不年轻的时候。”
两个人在厨房里又打闹开来,落在帮工的阿姨眼里,又是一重“感情真不错”的证据。
此时的纽约。
陈谨川也和他的朋友在一起。
在酒吧。
蒋思裕看不过他碰杯只抿一小口的习惯,嘲笑他:“是让你来喝酒放松的,又不是让你来这想工作的。”说完,又不怀好意地靠过去,“真赶着明天就回国啊?”
两人同在德国留过学,算是老交情。
陈谨川见他颇含深意的样子,“怎么,纽约的项目还能有什么变卦?”
蒋思裕大手一挥:“都说了不是工作。你爸真没和你说什么?”他自顾自总结,看向他的眼神又分明带着看好戏的意思。
“你哥呢?”
说到陈予文,陈谨川就了然了。
陈柏贤风流,却惯会做人,同两任前妻的关系处理得极好,留在陈家的陈予文和陈谨川也没有外界以为的“水火不容”。甚至因为同为聪明人,深刻理解到世界之大,囿于上一辈的爱恨之间实在没有必要,两人一人负责欧洲市场,一人负责北美和国内市场,通力合作,将家族事业发展得蒸蒸日上。
“他也快要回国了。”
陈予文常驻欧洲,只每年述职的时候回来。但是年节,他是轮流陪自己的
8. 第八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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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宴会举办的那天,连绵多日的雨水也赏脸停了。
入夜时分,别墅的灯已经全部亮起,灿如星河。
这一场party办得低调,对外的名义是庆祝陈柏贤和周韫宜的银婚纪念日,只邀请了一众好友小聚。
衣香鬓影的场合,来往的都是陈家多年故交。
陈慕舟拉上许云想一起招待同辈的朋友,大家的年龄相差无几,父母辈有交集,平时也多少有来往。
只陈予文和陈谨川没有出现,还是陈柏贤闲聊时主动提及:“阿文工作忙,连轴转;阿川也有事,下飞机就先去公司了,等会儿再过来。”
老友们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阿文和阿川这么能干,你就知足吧!想想我家那个……”
陈慕舟悄悄跟她咬耳朵:“我大哥原本计划直飞回家的,现在改签机票先去温哥华了,茹姐的父母亲在那边。大哥不来牵制火力,二哥才没那么傻先撞上来。”
那天晚上的视频之后,许云想没有再打过陈谨川的电话。
时差是很好的借口,她的白天是他的黑夜。
陈谨川好像也很忙,她仔细看过林深给她发的行程安排表,深感自己不是赚钱的那块料。
于是刻意地不去想这个人,这件事情。
然而两个人之间千丝万缕的,她总能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他的消息。
许云想在热闹的宴会里神游太虚,精美的餐点端上来也兴致寥寥。
陈慕舟以为她社交能量用尽,提议去家里的游戏室玩。
年轻的男女在父辈压力下端坐了一个晚上,早已不耐烦,一呼百应全跟着往地下室走。
游戏室里各种游戏设备齐全,男生女生们一进去,就如同沸水里滴了油,立刻热闹了起来。
男生们谦让,将电视机让出来给女孩子们玩任天堂,玩着玩着变成了男女对抗赛。
侍者送上酒来,热闹的氛围更添一层。
许云想的动手能力一向不大行,很快被淘汰。她借口去洗手间,悄悄跑楼上换了一双平底鞋。
再度往地下室走时,一转弯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高个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拎在手上,领口的扣子解了两颗,衣袖也挽到了小臂上。比之前视频里西装革履的样子随性了不少,斜倚在墙上的姿势看上去也像幅画。
走廊尽头游戏室的门没有关严实,闹哄哄的笑声传了出来。
陈谨川的眼睛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了过来,正好捕捉到她顿住的脚步。
湖绿色的小礼服裙垂至小腿,肩上袅袅立着两只黑色细肩带绑就的蝴蝶结。整个人温柔得像春日里的一汪湖水。
“很漂亮。”
许云想脑中轰响,再次深切地意识到两个人之间关系的转变。
那样的眼神,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
她的反应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内,他很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手:“过来,以前邮件里不是挺能说的吗?”
很日常的语气。
游戏室里大概是有女生赢下了一场,巨大的欢呼声传来,夹杂着冯清蕊的声音。
”愿赌服输,每个人一杯,人人有份。……少了酒,谁去拿一下?”
许云想急出了一身汗,行动快过意识,下一秒她扑在陈谨川的身上。两个人身体的力量足以推开他身后那道门。
门阖上。
很快有人声从门外经过,不止一个人。
被扑倒的人还处在错愕之中,有一瞬没反应过来,直到意识到手上紧紧搂住的,正是他急于回国的原因,那口气就松了。
“衣衣,你这样,真的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
躲进来那一瞬间,许云想其实就反应过来了。
被看到在一起说话又有什么呢。只要她一日同陈家有羁绊,她就不可能避开和他说话的可能。
但是眼下已然这个场景,她很想说点儿什么缓和气氛,只能垫脚试图摸到他的后脑勺,“刚刚有没有碰到?”
陈谨川一米九几的身高,她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换了平底鞋。
黑暗中她的手被人握住。
“我知道你现在很心虚。我也是第一次结婚,你放心,在没有把握处理好家里的关系之前,我不会让他们发现的。……小时候躲猫猫的游戏,你不是一直能玩到最后吗?就当是一场游戏吧!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高个子顶着。”
向来寡言的人,为了宽慰她,一口气说了这么长。
许云想松了一口气。
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现在有人告诉她他会来处理,她只需见机行事就好,她感慨地想,还好有他。
“等下回去的时候,你坐我的车,我有事情跟你说。”
“好。”
“我先去游戏室,你呆一会儿再出来。”
“好。”
陈谨川想反手拧门的时候,就发现怀里的人还没动。
“二哥,我好像……小腿抽筋了。”说完这话,许云想尴尬得恨不能化成一团雾,消失在这房间里。
许是刚刚拉动的幅度太大,小腿肚缩成一块,痛到无以言喻,只能攀附住眼前的人。
他摸索着蹲下身,手掌抚住她的小腿,从脚踝处一寸寸往上揉捏,“这里吗?”
门外欢快的脚步声经过。
没有人知道一门之隔,发生着怎样的事情。
……
陈谨川的出现让游戏室的年轻男女们都骚动了起来,许云想靠在门后,听到那边夸张的欢呼声,似是要将屋顶掀翻。
拜他送给陈慕舟的那台布加迪威龙黑武士所赐,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他的眼睛里都冒着绿光,游戏也不打了,酒也不喝了,一拥而上围在他的身边。
她的腿上似乎还留着他的温度。
等到她终于平复好心情回去时,大屏幕上已经换上了一部近期热播的韩剧。
陈谨川的身边围了一群人,他耀眼得根本不用刻意寻找。氛围和谐,欢声笑语。
他远远投过来一眼,又很快挪走视线。
沙发上已经挤满了人,许云想在冯清蕊旁边的羊毛地毯上坐了下来。
冯清蕊立刻电视也不看了,拍了拍她右手边的人,换了个位置凑了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得到她否定的回答后,又悄悄问:“你跟陈慕舟他二哥熟悉吗?”
许云想摇了摇头,又点头。
从前不大熟悉,现在不大好说。
冯清蕊疑惑了一阵:“你这,到底是熟还是不熟?”
许云想也小小声跟她解释:“二哥小学毕业就去了德国,跟着爷爷奶奶在那边,直到研究生毕业才回来。其他时间,也就学校放假的时间回来待一阵……”
冯清蕊靠近她的耳朵,问:“那你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许云想顿住:“呃……”
人,果然不能乱冲动,隐婚的后果就如眼前,一个坑接一个坑。她已经能想象日后公开,自己会是个什么形象,但眼下又什么都不能说。
她斟酌了一下:“可能有吧!……二哥不是一直没谈吗,那肯定就是心里有人了!”
冯清蕊笑眯眯:“那就是没追到。陈家二哥他有没有想法,看看其他的人?”
相亲这种事情不用摆在明面上来说,陈柏贤在日常中稍微流露出一点含饴弄孙的渴望,自然有人闻弦歌知雅意。年轻的男女,在父母不经意安排的场合里多碰几次面,说不准就擦出来火花来。
冯清蕊也是在餐桌上听父母亲讨论了几句她的几位堂姐和表姐,不用推理就知道,这是又有合适的男青年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她用胳膊肘推推许云想,下巴微微一扬:“比如我知其姐?”
冯知其是冯清蕊的堂姐,
9. 第九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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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夜,风里都浸透了寒气。
公寓的大厅非常安静,保安靠在小火炉旁打瞌睡,旁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散发着烤肠诱人的香味。
许云想恍若未觉,快步走上前按了电梯。
公寓的电梯明亮,四面都是镜子,叫她的目光无处安放。
平时不觉得,电梯的速度怎么这么慢。
……当时为什么想买这么高的楼层来着。
陈谨川拉着箱子落后她半个身位。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许云想右侧的头发别在耳后,耳垂处挂着一颗莹白的珍珠,圆润细腻,微微晃动。
“你在紧张?”镜子里他的眼眸突然看了过来。
许云想在他的视线里,宕机了好几秒,才假装镇定回答:“没有。我只是在研究,你到底有多高?”
三兄弟里面,陈谨川的身高是最突出的。那珉女士作为国内第一代名模,她的身高还在百度百科上挂着,一七九。
“对外的资料是一八九。实际一九三。”
她努力拓展话题:“为什么要谎报?”
陈谨川对上她在镜子里的眼神:“感觉身高太高,身边的人会不大自在,会有压迫感。”他顿了顿,“……比如现在。”
电梯“叮”的提示声一响,许云想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倔强否认:“我也很高的,只是现在没有穿高跟鞋而已。”
早知道就不换鞋了,不然一七二的身高加上高跟鞋,也不输多少。
陈谨川单手推了箱子跟在她身后。
“那就是,在担心今晚睡觉的问题。”
许云想的内心已经化为了尖叫鸡。
走廊上没有人,讨论如此私密的话题很担心突然有邻居出现。
当初装修好之后,楼里邻居的微信加了不少。公寓楼的住户大部分是年轻人,大家约着遛个狗拼个单什么的,飞快地就熟悉起来。
智能门锁发出“滴”的声音。
门打开,屋内的暖气融融拂到脸上。在她的地盘,安静的熟悉的空间,勇气开始迅速发酵。
坦白说,让她和陈谨川睡一张床,她有点儿抗拒。结婚到同居再到同床,她们在几天的时间里走完了别人需要花好几年的流程。
“二哥,我们谈一谈,可以吗?”许云想深吸一口,这场谈话必不可少。
“好。”
听听,多么镇定自然,看来他也不是没有设想过这个场景。
“而且我不是洪水猛兽,你的表情不用这么……”,他思考了一下,“视死如归。”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许云想低头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我爸穿过几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者我现在下楼买一双也行。”
陈谨川扫过她敞开的鞋柜,各种粉白黄的毛绒绒拖鞋,他接过,默默换上。
许云想跟在后头打量,脚后跟那里短了一截,还得下楼去买。
她的家不大,一眼看到头的格局。
一厅一卧。
客厅宽敞,白色的真皮沙发横卧,下面铺着柔软的黑白细格羊毛地毯;一米五长的实木书桌竖放,桌子上摆了一瓶大丽花粉石英花和奶油黄洋牡丹,花下零散地摆了各种杂志报刊,词典,电脑……
乳白色的卧室门关着。
屋子里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花草香气和浅淡的女人香。
陈谨川坐在客厅的书桌旁,微微扫了一眼,完完全全的女生空间。
唯二的男性是照片墙上的许叔叔和陈慕舟。
许云想从厨房里倒了两杯热茶出来,一粉一蓝,她很顺手地将蓝色的杯子放在他的面前。
“刚刚泡好的花茶,小心烫。”
又抬手将自己的资料往另一头推了推,这才抿嘴坐了下来。
她用了几秒钟思考,最后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既然目前我们的状态不适合公开,那不如维持之前的样子,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觉得呢,二哥?”
姜茶的热气袅袅直上。
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眼睛里好似藏里一颗小星星,将她的表情衬托出生动的美感。
陈谨川抬手,不经意地抚摸另一只手的腕表,一节一节的表带摸过去。
只有她还有这些天真的幻想,没有哪个男人会松口被标记过的猎物。
“我并不需要一个只做摆设的妻子。”他安静片刻,“在教堂里的誓言也全部出自真心。”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翻译:不论境遇好坏,家境贫富,生病与否,我都誓言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许云想懂了,婚约已成,他承诺会爱拥有他妻子这个身份的人。
至于这个身份里呆的人是谁,阴差阳错之间,她主动了,他便笑纳。
陈谨川停顿,看向对面思考中的那张脸,“我希望我的表达,足够清楚明白。”
许云想重重点头,开工便没有回头箭。
成年人要为自己做过的每件事情,喝过的每一口酒负责。
她或许也曾经对婚姻有过很多浪漫的幻想,看到电视小说里有喜欢的部分,就在小本本上记下来,诸如他最好有运动习惯,要善待小动物,要温和,要包容,要有耐心,要和她的身高差在一十五厘米左右……
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二十几条。
而现在,这些条条框框融进了她喝的酒里,具象成了眼前的人,陈谨川。
许云想忍不住回想,他有肌肉吗?那天晚上她有碰到吗?
……
“既然你也认可,那我们来讨论一下之后的生活安排?”陈谨川开口。
两个人的进展过快,达成了他的目的,却缺失两个人具体的爱情细节。婚姻如同建立其上的空中阁楼,站不住脚。而生活,就是这一味解药。
许云想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思想滑坡脸红,“嗯”了一声掩饰性地端起面前的杯子。
热茶入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和人说过小心烫。
“小心。”
陈谨川探过身体来,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张嘴我看一下。”
这样的姿势太过亲近,呼吸可闻。
头顶的灯光在他的发梢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圈,优越挺拔的鼻梁骨和深邃的眼眸就在她的眼前,肌肤相触的地方好像有热气蔓延开来。
许云想低眉敛目不去看他,大着舌头将脑袋往后靠说:“不疼,没四(事)。”
他认真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亲上来。
如果她的脸红得没那么明显的话,陈谨川也就信了她的话。
几秒过后,她从书桌另一边搬来笔记本电脑,一本正经:“你说,我打字。”
陈谨川忍住笑:“你的衣帽间,还有空位吗?”
许云想噼里啪啦敲字,然后将电脑推过去:“有,不过只剩一个隔间了,大约能挂四五件西装……”
现在大容量的衣帽间是将主卧原本的洗手间并过去的。
她一个人住,家里只需要一个卫生间即可,就保留了外面那个。衣然回国来的时候,参观完她的房子说,“很好,你的房子就写了五个字,不欢迎来住。”
一张床,一个洗手间,一个大衣帽间,一个大书桌。她所要拥有的,都是她完完全全能拥有的。
陈谨川点头:“一个星期的正装差不多了。”
转头看到她在电脑上打的字:“我再收拾一下,争取多给你一些空间。”
陈谨川:“谢谢你。
10. 第十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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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陈谨川还坐在大书桌前,捧着一杯茶,静静看向窗外。
他的大衣和西装随意扔在了沙发上,白的沙发,黑的外套,对比分明。
家里的感觉悄然间变得不大一样了,空气里都是他的气息。
冬日萧索,对面的公寓楼只零星亮了几盏灯。
陈谨川听到开门的动静回过头来:“剩下的我们回头再讨论?我想先洗漱一下。”
许云想反应过来,确实夜已深,今天的宴会也耗体力。
她点头:“好的。”
陈谨川从箱子里拿了睡衣进去。
趁浴室里的水声响起,许云想走进卧室,将摆了半床的各种玩偶挪去飘窗上,又翻出浅灰色的长绒棉四件套换上。
这是她衣柜里最接近中性色的一套了。
她想起客厅里的黑色箱子黑色外套,和他身上的黑色衬衫……顺带手连床头柜上的颜色可爱的发圈发夹护手霜都塞了进去。
心里不是不紧张。
……直到她看到穿黑色睡衣的他顶着微湿的头发走了出来。
黑色睡衣版本的陈谨川少了点生人勿近的气息,多了一丝顺毛狮子的居家气息。
许云想藏了一点笑意将吹风机递给他,又特意交代:“我洗澡比较慢,二哥你先睡,不用等我。”
她在浴室能呆的时间向来以小时起步,何况今天有意拖延时间。
喝多了的她可以直接莽上去,清醒的她却担心自己在床上睡不着,计划干脆等陈谨川睡着了,她再悄悄过去。
先泡了两种不同香氛的浴球,洗发水用完涂护发素,护肤素冲洗掉再用上加热发膜,这个间隙顺便去除一下身体的角质,敷个面膜。
洗完澡吹干头发,再细细涂一遍身体油,覆上同系列的身体乳。脸上的水乳精华面霜,也按照柜姐教的按摩手法,从下至上,由里及外,轻轻按压。
冬日干燥,保养工作不能小觑。
总之,等她干干净净轻手轻脚回到卧室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床上一侧的呼吸声平稳,似乎已经睡着。
许云想愉快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等等,还没有进行睡前工作——批阅手机上各大社交类APP的信息。
考虑到手机的光线会影响到身边人的睡眠,许云想摸着手机钻进了被子里。
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唯一算得上新闻的,大概是公寓楼里的小伙伴群的震惊体。
起因是赵明煜在群里单独艾特她。
【以后约你遛狗是不是就不大方便了?@云想衣裳】
下面一大排的疑问号整整齐齐。
吃瓜群众们上串下跳:【怎么不方便了,具体说说。】
赵明煜不再吭声,大约是想把解释的机会留给她。
也有小伙伴单独发消息来问怎么回事。
许云想反应过来,送车厘子过来的人,带着一只金毛,正是赵明煜。
她回:【结婚仓促,没来得及提前和你们说,不好意思。改天请大家一起吃饭。】
想想又加了一句,【我家花花没有结婚,欢迎大家找它玩儿。】
花花是只两岁的萨摩耶,因为出差的原因还被寄养在宠物店。
此话一出,群里刷屏飞快,尽管惊讶大家还是纷纷送上祝福。
许云想挑了其中的几条信息回复,就关上了手机。
被子里呆久了,呼吸不畅。
隐婚看来是个技术活儿,陈谨川搬来住的第一天,她就痛失单身美少女的光荣称号。
他说“我搬来跟你一起住。”的时候,她不是不讶异的。
陈家在海城的房产众多,光陈慕舟无意提起的,从城郊别墅到市中心豪华大平层,应有尽有。
陈谨川回国后的住所,她经过不少次,离她现在的公寓不过两个街区,价格却天差地别。瑰丽的独栋花园洋房,掩映在高大苍翠的梧桐树下,寸土寸金的CBD,名流汇集。
但是他现在住进了她的公寓里。
好像这段婚姻,在他那里也是有点份量的。
可是它最终能走到哪里,她心里没有底,发生得太快,来不及反应。
也许,他很快发现这是个错误,大家重新桥归桥路归路。
也许,他也没有遇上其他更合适的人,就这么相敬如“冰”的走下去。
——到时候,离开这间屋子的人会是他。她守在自己的房子里,就如同守住自己的心,岿然不动。
睡意就在这样的思量里悄然来临。
听到耳边终于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还没有从时差里倒过来的陈谨川默默松了一口气。
这是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未曾有过的体验,过于绵软的床铺,饱满甜香的气味,楼道里偶尔传来的闷响,以及一臂之遥的新婚妻子。
他当然可以找其他借口让她搬去他那里,或者干脆就在朋友旗下的哪家酒店。
总能找到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但她还年轻,对两个人的关系没有似他这般的期待,爱情,邂逅,连接……对她来说都还有无数种可能。他很乐意走在她的身边,陪她探索他们之间的可能性。
房间的暖气温度开得不高,二十二度,许云想怕干燥,冬天的皮肤容易缺水。
睡觉的时候习惯性往毛绒绒的玩偶堆里靠,只是她忘记了,今天的玩偶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人型玩偶陈谨川的身边拱进来一具柔软的身体。入鼻是熟悉的玫瑰白茶香气,浅浅淡淡丝丝缕缕的,呼出的气息温温热热地贴在他的脖颈处。
随后一只手自动自发地放在了他的胸前。
陈谨川沉沉闭眼,掀开他的被子将人带进来,伸手搂住她的腰。
一夜好眠。
第二天,许云想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
房间里很安静,她横卧在两个枕头中间,一床叠好的被子放在了床尾凳上。
手机里只陈谨川一条消息:“我去上班了。有事情联系我。”
许云想在床上快乐地打了个滚,和陈谨川的第一夜,相安无事。
起床洗漱,换衣打扮。
她今天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敲定了要去公司给新入职的女孩子们做一个工作心得分享会。
Transoul翻译工作室在市中心的写字楼租的办公室。
许云想买了杯咖啡走过去,离她的公寓十分钟路程。自毕业入职以来,她去办公室的次数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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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十一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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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陈谨川有应酬,合作方的老总在德元山庄请客。
据说主厨是御厨后代,以一手原汁原味的宫廷菜闻名。
恰好许云想也有活动。
按照工作室的传统,每次有新员工入职,行政部门总会安排聚餐联络感情。
收到陈谨川的微信消息时,她正和公司同事一起往电梯里走。年轻的女孩子们热热闹闹,一部电梯塞不下,她借口锻炼从消防梯往下走。
楼层不高,她回复他的消息:【好的,我晚餐也有安排。听说德元山庄的菜色很不错,二哥用餐愉快。】
陈谨川捏着手机,思忖几秒,扭头招来侍应生。
“待会儿打包一份鸡丝燕窝汤,麻烦帮我准备好。”
声音没有刻意的压低,坐他旁边位置的中年男人回神:“陈总,打包的话,一份是不是太少了,多带几样。”
陈谨川含笑:“我朋友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朋友”。
这么中性的词汇,也叫在场的人精从中听出了感情流通的余地。
许云想并不知道陈谨川在他的商业伙伴面前这样称呼她,她在徐宁面前称他为“送快递的。”
她今天无数次打开对话框里的表格,发现对方应该填写的那一部分始终空白。
频繁到坐她旁边的徐宁都忍不了了,揶揄她:“这么望穿秋水的,不如直接打个电话过去吧!”
许云想神态自若地撒谎:“等快递的电话呢,花花的狗粮快要吃完了。”
这顿晚餐持续到快九点,女孩子们还打算继续转场KTV。
徐宁怕自己在女生们玩得拘束,借口要睡养生觉先行离开了。
许云想也向大部队告假:“我要去接花花了,再不去寄养中心都要关门了。”
应酬了一整晚的陈谨川也觉得心累,他借口家里还有事要走。
有了前面“朋友”的铺垫,他的离开顺风顺水,合作方甚至多拎了几个打包盒过来,“还有几个特色菜,陈总不嫌弃的话,也让你的朋友试一试。”
林深在副驾驶座憋了好一阵,实在没忍住自己心头的疑惑:“王总这边,并不是嘴巴特别牢靠的人。太太的事情,怕是很快就会有风声传到陈董的耳朵里去。”
陈谨川埋头翻看手里平板上的财经新闻,并不大在意:“过年的时候,许叔叔和秦阿姨会回国。”
许尚泽在英国一所大学当访问学者,秦蘅时髦了一把,申请了该校的研究生项目。他并没有把握自己会比弟弟讨喜,父母看待子女的幸福,从来不以身外物计算。
攘外必先安内。
林深想,老板果然是老板,就是不知道陈董陈太还有陈总弟弟那几关好不好过。
车辆驶入鹿溪路,车流量陡然增多,车速降了下来。
市中心的夜,霓虹闪亮,繁华正当时。
林深在窗外的街景里,看到刚刚在他们谈话中的女主角。他提醒后座的老板:“好像看到您的太太了。”
陈谨川抬眼往车窗外看过去,不怪自己助理的眼神太好,实在是街边的两个人太瞩目。
一男一女,一个牵着蓬松暄软的萨摩耶,一个牵着威风凛凛的边牧,更恰好的是,两个人的外套颜色都和各自手里牵的狗狗的毛发颜色一致,看起来有种微妙的和谐感。
当事人未曾察觉到路人投过来的惊艳眼神,站在路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
司机留意到陈谨川的眼神,轻轻踩了刹车问:“陈总,您要在这边下车吗?我可以靠边停。”
陈谨川“嗯”了一声。
许云想正和曾乐讨论要给花花换什么牌子的狗粮好。公寓里养狗的小伙伴不少,大家互通有无日常相处融洽。
余光里扫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下来,一身剪裁和质地都显然上乘的深色西装,可惜拎着的外卖袋子突兀的破坏了他的精英人士形象。
抬眼往上,对方幽灼的眼神正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时忘记自己正在说什么。
显然曾乐也为她的走神意外,他随着她的怔愣扭头,突然浑身都是危机感。
陈谨川走近,站在了许云想的身侧,向对面的男生伸出手:“你好,我是陈谨川,是……”,他顿住,适时偏头,眼神望向身边的人。
许云想难得地卡了一下壳,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我的先生。昨天在群里和你们说过的……这位是曾乐,住隔壁栋公寓。”
曾乐忙不迭地将右手的牵引绳换到左手,伸出手去:“恭喜,新婚快乐。昨天才在群里看到消息,今天就有幸见到真人。”
两个人飞快地握了一下手。
刚刚获得官方认证的陈谨川很自然地将左手提着的袋子换到右手,然后微微侧身牵住了许云想垂在身侧的手。
凉如冰块的手,被包裹在了温热的大掌里。冬夜风寒,她忘记往包里塞手套,赤手牵了一阵花花。
许云想屏息一秒,到底没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今天去公司,她特意穿了八公分高的靴子,看陈谨川的角度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他恍若未觉,依旧温言和对面的男生寒暄。
倒是曾乐觉得不大好意思,觉得许云想看对方的眼神充满了新婚夫妇间的暧昧与涟漪,他找了个借口:“我还要去买可乐,就不耽误你们遛狗了。”
夜凉如水,街道上的喧闹如旧。
陈谨川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他的语气很家常:“那我们再走一走,萨摩耶的精力充沛。”
绕过热闹的街市,往东走是老城区。街道变窄,建筑物变矮旧,两旁的树木变繁密起来,路灯的光被树叶遮挡,朦朦胧胧地筛在老旧的人行道上。
许云想的手变暖和起来,她不安地屈了屈手指。
“二哥。”
身边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手指插入她的指缝里,十指交缠。
白色蒲公英一样的萨摩耶,兀自扭着欢乐的小屁股走在前头,呼哧呼哧的。
陈谨川垂眼看她,她穿奶油白的廓形羊绒大衣,浅卡其的毛衣衣领拉高至下巴,扎一个蓬松的丸子头,整个人纤薄又干净。
昏黄如同旧时光的灯光里,她的神情柔软,睫毛卷翘,唇似樱红。
“冷吗?”他留意到她穿的高跟靴子,开口问。
“还好,走起来就不觉得冷了。花花
12. 第十二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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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想在梦里见到了许尚泽。
她藏在练习册底下的武侠小说被秦蘅女士发现,全新三十六册精装版被一网打尽。秦蘅女士脸色发青,将她五十七分的数学试卷扔在上面。
许尚泽拎着公文包匆匆赶回来,一边给她使眼色,一边将余怒未消的妻子拉进房间里。
那时候的许尚泽才刚刚升任校长,身板笔直,头发乌黑,是学生们会自在打招呼“老许,今天挺帅啊!”的存在。
醒来的时候心口暖暖的,想立刻翻出手机跟老许联络一下感情。
想想和英国那边的时差,又作罢。
于是一路哼着歌开心地飘去洗漱。卧室里的洗手间已经被改造成了衣帽间,她循着身体的本能往外头走。
意料之外,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人,专注盯着手里的ipad。
空气里漂浮着咖啡的香气。
——是陈谨川。
在家里,他穿得休闲。
深灰色的羊绒毛衣,加上拉起的百叶窗帘后透进来的阳光,中和了他气质里的冷感。
听到声音,他抬头。
许云想穿着一身短绒的小熊睡衣,赤足站在木地板上。纽扣款的设计,胸前那两颗扣子不知何时已经松掉,露出里面白色的蕾丝内衣。
陈谨川忽略她眼神里的震惊——大概是没想到他还在家里,低头继续滑手里的新闻:“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同居的时日尚短,哪怕是他自己,半夜怀里滚进来软玉温香,也会有片刻的警醒。
许云想缓了过来,没忍住嘴角的笑意:“很好,甚至梦到了我爸在我高中时的样子了。”
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那看来,高中时间过得很愉快了。”
她还真凝神回想,然后认真作答:“对呀!最要好的朋友们都在,爸爸妈妈也在身边……虽然会烦恼成绩,但那时候离社会又太遥远。”
她总结:“真正是最逍遥的一段时间。”
陈谨川的声音平静无波:“所以,逍遥到没时间给我写邮件了?”
许云想凝神思索,呆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他说的高中时期的事情。
是尘封已久的历史。
她高中时打过国际长途找陈谨川,也给他写过很长很长的邮件。
起因是她在许尚泽的私人邮箱里发现了一封女学生写的求爱信,用词克制,但确实是少女心事——当事人还没有看到,被瞒着家里人悄悄玩电脑的许云想看到了。
她将其重新标注为‘Unread’,不知道是该假装没看到,还是先告诉秦蘅。
电话先打给了在瑞士的陈予文,秘书接的,说他在复健,稍候再给她回过来。
于是又打给了陈谨川。——和他也没那么熟,但是除去两边的家长,年长她们的也就陈予文和陈谨川两个人了。
陈谨川在德国的晚上接到了这通电话,打电话的人和内容都叫他惊讶。
许云想因此找到了倾诉的树洞,两个人因为时差很难撞上合适的电话时间,她就改写邮件——他偶尔回复几句,大部分时间沉默。
高中女生自言自语的内容在他看来有些超过了社交的合适距离,他只是中规中矩地给了处理建议,并不值当对方如此倾力的信任。
好在她也不是真的需要回答,她只是认真,觉得他为这件事付出了心力,该告诉他进展如何,于是在深夜里絮絮叨叨地打了很多字。
还附赠了此事之外的很多内容,比如要好的女同学,难学的数学,需要跑着去抢的食堂红烧肉,以及幼稚的竹马。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这抹生活的异色已经消失很久了。
上一封写给他的邮件,时间还停留在他的考试周之前。邮件的末尾写,祝二哥有很多很多的好时候。
这段突如其来的交汇,来去都像一阵风,在湖心荡开一点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
“我那时候还没有听过‘向下兼容’这个词,后来偶尔听到,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我不能拿自己的分享欲消磨你的善意。”
其实她早该察觉的,只是以当时的她的心智和阅历,很难读懂。
陈谨川微微挑眉,长长的哦了一声:“你先去洗漱。我收拾一下衣柜,将管家送过来的衣服放进去。”
他在按部就班的生活里伫立已久,失去之后才发现昏暗里也曾绽放的细碎光朵。
许云想伸手将头发扎起来,“衣柜最里面有个空着的挂衣间,二哥你可以用那个。我收拾好再过来帮你。”
话题就此翻过。
洗脸洗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想到,那个挂衣间下面的抽屉,放了自己的内衣裤。
跑到衣帽间的时候,正看到人伸手将抽屉阖上,脸上歉意盎然:“……抱歉,我以为这几个抽屉也是可以用的。”
只一眼,也留下了深刻印象。
颜色丰富到如同开了染坊,各种材质都有,丝的绸的棉的。
无意窥见自己新婚妻子的生活习惯,陈谨川表现得很镇定。
她衣柜里一长溜的各色大衣,黑的白的卡其的米色的各种中性色,大方得体,唯独贴身衣物和袜子色彩斑斓精彩纷呈。
他施施然捧着一小叠衣物从衣帽间走了出去。
许云想也不敢说“我帮你拿”之类的话,看大小可能也是对方的贴身衣物……同居的实感再次铺天盖地地兜过来。
许云想尴尬至极。
跟在他身后搜肠刮肚想话题:“……二哥,你饿吗?我回头,不,等下就收拾好,给二哥你用。”
之前是有想过要先收拾一下的,但是这两天事赶事的,又给忘了。
陈谨川抬手看了下时间:“快中午了,我还有约。……需要我给你打包带回来吗?”
许云想摇头,附近的餐厅很多。
和人约了午餐的陈谨川坐进车里,启动离开。
他是真的有约。
步入年尾,各种应酬多了起来,秘书处的人排不开他的时间,连周末都给利用了起来。
徒留许云想在衣帽间里各种腾挪转移。
一个人住的时候不觉得,多了一个人,空间都陡然逼仄了起来。收拾的时候又忍不住腹诽,看你能在这样的螺蛳壳里忍耐多久。
陈慕舟沉迷于炫耀他新得的大玩具,人到了她楼下才打电话。
也不说去做什么,大冬天的敞着两扇车窗,得意洋洋:“听听这发动机的声音,是不是世界上最美妙?”
红灯倒数几十秒的间隙,有路人掏出手机
13. 第十三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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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吃完火锅,换个场地继续玩。
颜色各异的跑车,浩浩汤汤开去几十公里之外的温泉山庄玩。
郊区车少,跑车的引擎轰鸣声震天,许云想的心跳都压不住,下车的时候脚步漂浮如同醉酒。
陈慕舟回头欣赏完自己的大玩具,才留意到她脸色惨白地压住胸口,这才做小伏低状地要来扶她,被许云想毫不客气地打掉他伸出来的手。
温泉山庄宴会厅三楼的视野极好,落地玻璃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先是跑车的声浪传来,再是拉风的颜色和造型,众人都将视线投了过去。
陈谨川一眼就看到了许云想,她穿得随意,黑色宽松版型的大衣微微敞开,内里baby blue的圆领毛衣和同色系的牛仔裤,衬得整个人笔直又纤细。
旁边的陈慕舟一身黑色卫衣仔裤,蹬一双同色靴子。
两个人都高,容貌又出色,落在人群后面打打闹闹。
他在闹,她在笑。
天启的田诵年原本还想打趣两声这群不事生产的二代们,眼看着主位的陈谨川盯在了外头某一处,顺着他的眼神一瞥,立刻认出来陈慕舟。
兄弟俩虽然不是同一个妈,但都继承了陈柏贤同款的神韵。
“哎哟,今儿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了,来了一个陈总不够,还要来一双。”
桌上马上有人搭话,“还是田总你会选地儿,英杰汇聚。”
陈谨川捏着酒杯,只笑笑不说话。
过了一阵叫来经理问了下他们的房间号,颔首同田诵年请假:“我去看看他们。”
许云想是直到包厢门被推开,才知道陈谨川今天也在这里应酬。
她看着他出的门,雷打不动的深色西装三件套替换了居家的柔软毛衣。事实上,他不笑的时候,深目高鼻,加上异于常人的身高,看上去就很严肃,无端让人觉得气势深沉。
原本还歪歪扭扭各种瘫坐着的二代们,立刻就挺直了腰板。
陈慕舟抬手:“二哥,这里。”
包厢里的几乎都是熟人,陈谨川一路走过来,就应了一路的招呼。
许云想随大流,跟着叫了一声“二哥”。
“过来玩?”陈谨川率先开口。
陈慕舟自觉这句话在问他,回道:“章臣婚礼答谢,吃了火锅就来这里了。”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这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四处玩。
“在这里吃过晚餐再回去?”
陈慕舟点头:“对。”
“我中午在这边应酬,等会儿回去。你们玩得开心。”
“好。”
陈谨川的目光扫过他身边脸色略微苍白的人:“衣衣不舒服?”
陈慕舟挠头,声音不自觉低了八度:“我刚刚油门踩大了点……”
“等下我先送她回去休息。”
他的眸色浓黑,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身上。
寥寥数语,再家常不过。
许云想在一旁如坐针毡,她总觉得陈谨川的每句话都暗含深意。
他问她,要不要打包带回来给你?
她当时回的是,我去楼下餐厅。
但偏偏在此地遇到,莫名有种心虚感。
陈谨川翩然离去。
包厢里的众人纷纷感叹,今天什么运气,前脚碰到关情,后脚遇到陈谨川。
章臣凑过来挤眉弄眼:“这两人指定有点儿缘份,小舟子还不给你哥把红线牵上。”
陈慕舟只顾得上幽幽叹息:“……我怕我哥下次不送车给我了。”
章臣一巴掌拍他背上,笑骂:“情姐当你嫂子了,还怕没车。”
许云想收到“上车”的微信消息时,是在半小时后。
黑色的迈巴赫停在山庄的门口,陈慕舟殷勤替她拉开车门,顺便告饶:“我不是故意开快的,你帮我跟二哥说一下。”
车里的暖意混着他身上的冷杉气味扑到脸上,夹杂着淡淡的酒味。
今天的是商务宴请,陈谨川喝了一点酒。
许云想上车的时候,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西装外套和马甲的扣子全都敞开,深灰色的衬衫以一种极其服贴的姿态绷在他的身上,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落拓。
车门关上,许云想叫了他一声,“二哥。”
他的手伸了过来:“冷吗?”
深色的车窗膜挡住车外的视线,车身向前开进寒冬里。
没有问她为什么撒谎,也没有问她这么做的原因。
他的手保持着手心向上的姿态,静待猎物入瓮。
许云想犹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冰凉的手放入其中。他张开五指,顺着她的手缝插入,然后手掌翻转,纤细手背放在他的大腿上,男人大腿蓬勃的肌肉和热气透过西装裤传来,熏得她脸发红。
车厢里安静,他的西装外套贴
14.第十四朵云
陈慕舟一点也没敢耽搁,吃过饭就急吼吼从温泉山庄赶了过来。
人未至,声浪已经先行到了门口,坐窗户边上的客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晚上的咖啡馆人不少,绿植掩映,咖啡香气与低低人声缠绕。
陈谨川提前让人将二楼的半隔层全部包了下来。
轻柔的音乐与楼下的声音混合,氛围既不压抑,也不至于被旁人偷听了去。
陈慕舟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梯时,沙发里已经坐了两个人。
陈谨川和许云想端坐同一张三人座的两侧。
界限分明,又无端和谐。
陈慕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疑心是因为自己来得晚,两个人才给自己留了对面的座。
他自顾自找了话题:“正赶上晚高峰,市中心这边有点儿堵车,我没迟到很久吧?”
说话间,特意低头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下,他还早到了五分钟。
松了一口气。
他打定主意,如果二哥要把车子拿回去,他撒泼打滚也得磨过来至少一个月的使用权。
许云想正在一旁喝热牛奶,不妨左手被他在桌子底下捉住,握紧,然后放在了咖啡桌上。
“我想,今天要重新和你介绍一下,许云想,我的妻子。我们已经领证。”
陈慕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扫过桌上两只交握的手,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十万个为什么里面。
When?Where?How?
他当然不是天真的三岁稚童。父母亲爱他,哥哥们也宠他,不代表他不知道人情世故……下午离开时还看上去不大熟的两个人,现在携手坐他面前说“已经领证”。
陈谨川盯紧了自己弟弟的脸,想象中由背叛引起的愤怒,不甘或者狂怒都没有出现。
他只有一张震惊到失去表情控制的脸,看上去无辜又好笑。
穿棕色小熊围裙的店员在这个空档送上来一杯柠檬苏打水。
气泡在透明的杯壁上跳舞,灯光透过其间洒下小块光斑。
陈慕舟像是终于找回了声音,他在店员逐渐走远的脚步声里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安静,只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从自家二哥的脸上转到自己青梅的脸上,又转了回来。
像是知道自己的弟弟要说什么。
陈谨川在他发声之前先开了口:“不是利用,也没有阴谋。觉得合适,我们就在一起了。”
许云想对这样的公开方式没有任何意见,“合适”两个字如万能公式一般好用。
“我kao……许衣衣你,为了让我叫你一声‘姐’,连这个主意都想得出来。”陈慕舟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许云想没忍住,笑出声来,“……那你现在可以叫了。”
气氛瞬间愉悦又松弛了起来。
陈谨川闲适靠在沙发的靠背上,脸上一派沉静,看着这两个人捏了桌上的纸巾互相扔来扔去,无意义的车轱辘话来回说。
握着她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放松。
是否有这样一个男人,为许云想掀开白色的头纱,珍她爱她,像她的家人和他一样?
是否有这样一个女人,能忍受二哥的严肃强势和冷情,与他携手共度一生?
陈慕舟想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他将自己的青梅和自己的二哥联系在一起。
变成夫妻有很多的步骤,像他父母亲那样。他长大之后,在八卦小报上读到过他父亲追求每一任妻子的过程,送花送包包送珠宝送楼,约吃饭约看电影约出海约旅游。
情人间的浪漫那么多种,在许云想和陈谨川的身上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之间好像两条平行线,无限伸展蔓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相交牵连。
这种被隐瞒的感觉不大好受。
他冲许云想眨眼睛,试图从她脸上读懂一些他二哥绝不会开口叫他知道的秘辛。
许云想只是笑,这桩婚姻的既成事实明显,但起因……实在太难以启齿。
陈谨川看懂了两人间的眉眼官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许云想的手背。
滑嫩,柔软。
他同他弟弟流有一半相同的血缘,但他弟弟同许云想有二十三年同生共长的过去。
那里堆叠着无数他不知道的事情和情感。
也许不是爱情,但厚重过他圈地自萌的爱情。
九点的时候,店员温声来提醒快要到打烊时间。
陈慕舟捏着手里的车钥匙,提议说:“二哥,我送你回去。衣衣家就在这附近。”
他急切到忘记绅士风度。
大概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碍于两个都是他亲近的人,不能在一方面前流露对另一方的偏袒。
分而破之,是他的策略。
但他话里无意流露出来的熟稔叫陈谨川不快。
这口醋吃得毫无来由,他语气如常同自己的弟弟交代:“我送她回去,你先走吧!”
许云想藏在男人手心的手指缩了缩:“我去买些牛奶,自己走回去。很近的,几步路而已。”
陈谨川偏头,嗓音冷静:“家里冰箱还有两瓶一升装的牛奶,过两天会有人送新的过来,不用专程去买。”
他手里的温度烧到了她的脸上。
陈慕舟读懂自己二哥的意思,他结结巴巴:“……就,住在一起了?!”
许云想的公寓他知道,面积不大,完完全全的单身设计。
他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还在想,二哥不住自己三百平的大平层,去住许云想的小房子。这一日千里的速度,究竟是谁给谁下了蛊?
咖啡厅里的店员在拖地。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冬夜冰冷的风吹了过来,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
街道两边的霓虹流淌在她的身上,愈发显得人唇红齿白。出门的时候她换了件收腰款的浴袍大衣,配上黑色的长筒靴,简单又利落。
两人往公寓的方向走。
“我猜,阿舟一定会给你发很多的消息,询问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的嗓音里罕见地带了一丝戏谑。
陈谨川对他弟弟的了解足够深,许云想另外一只插兜里的手,都要被微信消息给震麻了。
许云想偏头,看到他有些散漫的笑意,城市夜间的灯光柔和了他本身严肃冷冽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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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这一刻的陈谨川,不像机器人陈谨川,像风雪中同行的撑伞人陈谨川。
他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宽大手掌,在冬夜里握起来温暖又舒适。
“合适”,现在想起来,也不是很差的形容。
至少有某一方面的契合,比如,手型。
“我从前在家里,看到过你和阿舟在影音室里牵手。”他的脸转过来,正对上她的眼神。
温柔的夜被这句话撕开了一个寒凉的口子,许云想突然读懂了今晚发生的这一切。
她站定,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来这一段,“……我们一直以为当时门外是沙沙。”
沙沙是墨西哥无毛犬,曾经在陈家的别墅里养过好几年。
因为周韫宜有轻微的狗毛过敏,陈柏贤拧不过小儿子想养宠物的纠缠,特意选的这个品种。
那时候许云想还在读高二,开窍晚。
身边约会的女生不止一个,上下学要一起走,周末悄悄换上小裙子涂上口红牵手去电玩城打游戏。
……除了不牵手,她和陈慕舟的日常也差不多。
一起上下学,周末一起上完补习班去游乐场玩。陈慕舟疯狂热爱卡丁车,概因陈柏贤的管制,车的吸引力对他来得格外大。
许云想是他当仁不让的乖乖牌挡箭牌。
所有的声音都在说,青梅和竹马多合衬。
那时候太年轻,急于给每一段关系下定义。爱情和友情,应该如楚河汉界般分明。
于是有天放学,特意选了家里少有人去的影音室。
两人焚香沐浴,正襟危坐,然后,牵了一下手。
传说中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的情况并未发生,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异口同声:“还好不是。”
黏腻的情爱话题,自此在两人身上宝相庄严地翻了过去。
出去的时候,沙沙从门口钻了进来。
“……所以,你一直以为我和阿舟,我们……”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冻了起来。
陈谨川认真地解释了一下。
从前从来没有问过陈慕舟和她的关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身份在意。但是今时今夜今地,旧时光如同一束明亮的舞台灯光,照在他的心结上。
于是他知道,他非常的在意,嫉妒啮噬他的心。
“……”
许云想第一次觉得有的人认真的时候也非常的有魅力,连吃醋,她姑且这么以为吧,这样尴尬且扭曲的话题也讲得似心灵熨斗般服帖。
低到尘埃里。
他如此的坦荡,反而叫许云想之前对他的不信任产生的怨气消失。
两个人继续在风里走,飞驰的夜色里,身姿靠得更近,地上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二哥,你……”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问,吃醋是为你的妻子,还是许云想本人?
冬夜的一点温暖果然足够迷惑人的理智。
她静静地在心里叹气,婚姻才开始,她已经开始妄想真心了。
而对方,不过才问了一个关于“友达”的问题。
“你明天几点钟出发?”
15.第十五朵云
陈谨川第二天下午的飞机去了港岛。
海边城市的冬日温度明显高过内陆,天气预报显示近期平均温度有十七度。
中环的高楼林立,路人行人脚步匆忙。
林深侧身将几份待签字的文件递给后座,顺便汇报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陈谨川的眼神扫过路边广告牌上的logo,突然发问:“酒店楼下的商场也有这个品牌吗?”
林深赶紧转身,只来得及瞥到广告牌上的名字,迅速输入手机里查询。
“离我们酒店最近的品牌店就是这家,商场暂时没有入驻。这个品牌暂时还比较……”,他思考了一下合适的词汇,“小众。”
林深在行程结束后陪着陈谨川回到那家店。
零零总总选了一大堆身体油身体乳身体磨砂膏护手霜,甚至老板还颇有兴致地闻了闻新出的茉莉香型。
销售很有眼力见儿地夸赞眼前的客人对女朋友的贴心,林深听到老板低沉的嗓音响起:“是我太太很喜欢你们家的产品。”
要不是他见证了老板闪婚的过程,他都要以为老板和他太太经历了甜蜜恋爱才走到今天的情深似海了。
许云想丝毫不知道有人正记挂着她日常用的身体护肤品牌。
公寓里少了一个存在感特别强大的陈谨川,她重新回归到单身女郎的精彩生活里。
四件套换上她最喜爱的鹅黄色埃及长绒棉,飘窗上的娃娃们重新搬回床上,另外一边床头柜上的财经杂志分门别类地规整好,床尾的黑色男士睡衣扔进洗衣机里。
公司给她接了个去隔壁市里做同声传译的活,加上来回路途的折腾,三天的时间悄然过去。
晚上缩在沙发里补眠的时候,觉得日子同之前的那些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冬天的风自在来去,陈谨川的微信消息每天早晚准时在她的手机里打卡。
言简意赅说一下自己的工作安排,以及睡前问候。
许云想依样画葫芦。
和陈谨川这样简单轻松的关系维护简直不要太舒服,以至于衣然在长途电话里嘲笑她:“你们这段婚姻还分甲方和乙方呢?”
她的坦白小作文前脚刚发过去,衣然的热线电话后脚就追了过来。
在摄影棚熬了个通宵的人依旧精力充沛。
“现在早就不流行‘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这一套了好吗?就过来替你拦了下咸猪手,你就把自己嫁了?”
许云想隔着手机屏幕都看到自己好朋友毫不客气的白眼,“陈谨川说结婚就结婚,你就不怕他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毛病?”
许云想笑:“以他的身家,大概是我有什么阴谋比较说得过去。”
两人在他出差的前一夜已经对好口供,撇去那一夜那个吻,就当是一个普通的突然看对了眼的闪婚故事。
她知道他的考量,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总是苛刻,女子应该贞柔娴静才能获得世俗意义上的幸福。他不想自己的妻子陷入这样的口舌纷争。
干脆粉饰太平。
“你们会相爱吗?”衣然那头是纽约的早上,镜头里闪过黄色的出租车,和街头拥吻的男女,缠绵热烈旁若无人。
“……”
许云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在她的面前像长辈,像兄长,像任何一切可以安然倚靠的存在,唯独不像丈夫。
她还没有想明白婚姻这件事情,但对象是陈谨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陈谨川当初帮我那件事,在你这里也加了分吗?”衣然沉着换了个问题。
她大学读的服装模特专业,大学入校之前就签了经济公司,却在大二的时候提出要解约,经济公司当然不肯,将合同摆出来提出两千万的解约赔偿。许云想那时候都差把房子拿去银行抵押了,陈谨川不知如何知道了这件事情,带了律师和钱过来。
换来了她的自由身。
“好人好事,当然是加分项。”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陈谨川出手摆平这件事情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衣然不忿:“我还在还他的钱,欠得不多了。不用你一个大活人赔上自己替我还人情。”
许云想才没有那么傻。
她把黑卡举给自己的好朋友看,“这里面有好多个两千万。——我不是炫富来着。”
衣然看明白自己好友的宽慰之色,将未尽之意全部吞了回去。只低头检查自己手机里的日程安排,然后抬头说,“我可以空出三天时间,我回国来找你。”
许云想甚至来不及阻止,对方就挂了电话。
时装周的模特有多忙她是知道的,不停面试,试衣,试妆,改衣,彩排,锻炼,调整身体状态……这样的情况下,衣然要为了她闪婚的事情回来。
无论她如何情真意切地劝说,对方只酷酷发过来一张机票订单截图。她从纽约直飞海城,抵达时间是明天的傍晚。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衣然回来的同一天。
早上先是接到辖区派出所的电话,问她是否有空做警务翻译,他们抓获的犯罪嫌疑人里有一名外籍人士。
许云想甚至没来得及吃早餐——头一天晚上整理会议资料到凌晨,挨枕头上不过四五个小时就被电话唤醒。
这样的业务她之前做过几次,驾轻就熟,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公寓过去派出所不过几分钟。
提交自己的证明材料,了解案情,顺带复习案件相关专业词汇……审讯的过程从上午持续到下午,眼看着还有绵延至夜晚的可能,许云想趁着审讯的空档给陈慕舟打电话,拜托他去接衣然。
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陈慕舟载了衣然在派出所门口等她,还未来得及同久未碰面的好友寒暄,手里的电话又震动了起来。
这次是工业园的派出所,不是请她去做翻译,而是要求她过去配合调查。
三个人到的时候,派出所的调解室里人头济济,有男有女,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倒是动作颇一致地抬头对门口三个人行注目礼。
许云想的身高不低,衣然比她高大半个头,陈慕舟又比衣然高十公分。
等差数列,整齐黑衣,站那里气势就很足。
徐宁招手示意她过去。
马上就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开了口,“长得像模像样的做什么不好。勾引别人也就算了,还信口雌黄倒打一耙……”,剩下的话没有说完,被陈慕舟一个狠戾的眼风给逼了回去。
许云想没说话,只拉开椅子在徐宁身边坐了下来,对面坐着的正好是赵如新。——去拉斯维加斯参加展会的公司副总。
她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工作室接了科闻的会议翻译单,安排了曾敏和赵如意过去。
会后交换讨论材料的时候,赵如新的手碰到了曾敏,她撤回的姿势有点儿明显,赵如新面子上抹不开,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通。
年轻的姑娘刚出校园不久,气不过同对方理论:“明明是你行为不端,还要扯到我们的业务水平上,当我们谁不知道你的德性呢!”
赵如新坚持要报警,到了派出所口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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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她们伤害了他的名誉权,是污蔑。
一场普通的会议以吵架结了尾,事情不算小,对方公司的行政人事,甚至是他的老婆都过来了。
眼下,徐宁满脸歉意:“都是我不好,你原本是好意提醒,结果现在弄成这个样子。”
那天聚餐后,她还是告诉了徐宁在美国发生的事情,徐宁不放心手下的女孩子,出发之前又单独交代了一遍。
两个刚毕业的姑娘进了派出所才后知后觉地哭了起来。
半是气愤半是委屈。
许云想掏出包里的纸巾递了过去,一边同徐宁商量。
徐宁自然不甘心被倒泼脏水,公司层面和个人层面,都必须要争出一个理出来。不然,肆无忌惮的人会更嚣张,女生多的职场更如履薄冰。
陈慕舟捏了电话就出去了,过了几分钟进来说,律师正在过来的路上。
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对面坐的人。
很快,赵如新起身,拉着负责的民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民警过来传达:“对方觉得你们这边年轻人初入职场,也不大容易,警惕心过剩能理解,决定不予追究了。等下我们签个调解协议书,这个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不知道你们怎么想?”
徐宁和两个女生都有些微的震惊,似乎没有想到事情还有这么个峰回路转的走向。
陈慕舟冷笑一声:“我妹就这样被你污蔑了?现在是我们要追究。”他生气的样子很能唬人,言语中的嘲谑带了十成的睥睨。
徐宁就想起来这位公子哥每次来接人开的车都不重样,刚想扭头和许云想说点什么,就看刚刚还斯文镇静的女孩子抬手盖上他的卫衣帽子,“……叫姐。”
等一行人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许云想目送徐宁载着人开车离开,然后快快乐乐收拾衣服跟衣然去酒店住。
Girls’ night,欢乐无限。
那天晚上的陈谨川还在开会。
林深的电话震动,他低头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捏着手机出去了。
过两分钟再进来,脸色很是凝重,附耳在陈谨川旁说了几句什么,会议室的人就看到老板的脸色沉了下来。
会议暂停,他出去打了个电话。
许云想的电话无人接听,倒是陈慕舟的声音响亮:“二哥,你能不能调到拉斯维加斯酒店大堂那段监控?”
陈谨川挂断电话,回头快速结束了会议。
当天晚上买了最后一趟飞机票回了海城。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公寓安静,连花花也被带走。
卧室空空如也,属于他的半边床铺被玩偶占据。
她发给他的微信消息说,【二哥,今天然然从美国回来,我陪她一起住酒店。PS,刚刚去浴室,错过了你的来电,希望你今天过得愉快。】
手机里还有她来电的提醒短信。
飞机上关了机,他没有接到。
陈谨川想到他出差前那天晚上,他们回了公寓又再出去遛狗。
市中心广场的大荧幕上正在放一部爱情电影的预告片,俊男美女在如画风景里相遇,相爱,争吵,误会,和好,happy ending……她驻足欣赏片刻,回过头来皱着鼻子跟他说:“爱情电影最没意思了,开始是爱情,结尾也是爱情,中间通通都是误会。”
“我还是喜欢讲友情的电影。”她的杏眼明亮,路灯的光撒进其中,如同夏夜繁星,“它就是给你一种感觉,不论你身处什么样的时刻,你都不是孤单一个人。”
16.第十六朵云
晚上的夜聊,许云想提到陈谨川还有点儿害羞,她卯足了力气在好朋友面前说他的好话。
“二哥人很好的,嗯……”,想了半天该如何描述他,印象里也只有他冰冷的样子,“……人狠话不多。”
的确。
衣然深有体会。
四年前,因为和模特经纪公司解约的事情,她同陈谨川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俱乐部的包厢里,陈谨川冷着一张脸进来将许云想和陈慕舟训了一顿。
她那时候才从他训斥的话语里知道,这两人一个打算抵押房产证,一个计划悄悄卖掉几只表来替她凑钱。
陈谨川骂人的时候没有避着她,但聪明人哪里不知道他敲山震虎的意图——这段友情里有人愿意默默为你撑伞,请你不要辜负她。
第二次是在她公司的会议室里。
陈谨川直接带了律师过去,当场手续交割,她的债权人由此变成了他。而她重获自由身,在分期付款偿还债务的欠条签了字,便办了休学手续去了美国。
她那时候对他的印象就是强势,压迫,不留情面。也就陈慕舟和许云想两个人,能够得到他一点稍微温和的语气。
现在,衣然因为好友的这个评价在酒店床上笑得直打滚。
前一天知道这姑娘悄无声息地就婚了的消息,挂了电话她没忍住发微信消息说她,【婚者,女昏也。我算是见识到了。】
那时候许云想也是这么回她,【二哥人真的很好的。】
……这场旷日持久的谈心到底将她的担心聊顺了一些。
窗帘后的天色泛了白,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倒头睡去。
第二天中午,衣然就见到了这位“好人”。
这是四年里,她第三次见到他,男人更加高大,气场更足,表情也更冷厉。在时尚圈工作多年,饶是见惯了身边各色型男,她也不得不说,陈谨川的这幅皮相无可挑剔,通身的气质更是如出鞘宝剑,锋利而冰凉。
唯有在看到许云想的时候,表情似乎柔和了几分。
许云想似乎也没有料到他的出现,她松开挽着衣然胳膊的手,迎了上去,“二哥,你不是要周末才回来吗?”
落后了几步的衣然就看到面前的两人很自然地牵了手,他低声解释了一句什么,许云想点头,然后回头朝她招手,脸上带着一丝羞赧:“就,大家都认识,对吧?”
陡然间看到债权人升级为了好友的丈夫,衣然还是愣了一下,只轻轻点了个头,“陈……”,从前在模特公司的办公室,她叫他陈总。
陈谨川打断她的话:“你叫我Luis就行。”
餐厅选在酒店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
仿民国建筑,彩色拼花马赛克地砖,穹顶玻璃墙,屋内温暖如春。
衣然不动声色地观察,除了多出了一纸结婚证书,两人的相处和她四年前的亲见并无多大区别。
只是从前许云想坐在她的身侧,现在,她坐在了陈谨川的旁边。
——两个人以“夫妻”的名义招待她。
午餐过后陈谨川就离开了,留了一台车和司机给她们。
衣然松了一口气,冲她挑眉:“可以啊!我以为你们从兄妹关系大迈步进入婚姻还需要时间适应,没想到这一见面手就牵上了。”
肢体语言从来不骗人。
说完撞了一下她的肩,笑了起来:“柏拉图还是全垒打?”
许云想不防话题跳跃如此之快,还是和自己的好朋友实话实说:“仅限于牵手。”
说完又想起不大严谨,他们还接过吻,热烈地。
下午,两个人回酒店补眠。
许云想挣扎:“……你大老远回来只窝在酒店里吗?多浪费。不如我们去逛……”
被她飞快地捂住嘴:“求求了,我在各大时装周看得还少吗?秀场后台最不缺衣服和型男靓女,肉.体我都看腻了,只想看看我家亲爱的。”
——怎么来形容她最要好的朋友都不为过。这是为了她的前途能把房产证给偷.渡出来的人。
高个女生的命运,不管是座位还是午间操,永远都排在男生堆里。许云想是那个主动和她打招呼的人:“你的姓好独特,我的小名和你一样呢!”
衣然有时候感慨,她那重男轻女的爹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是离婚之后答应她改跟她妈妈姓。
不然她没法儿收获这么好的友情。
许云想在傍晚暗下来的天色里醒来,突然想到陈谨川。
他为什么提前回来,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如意?
林深于是收到了她发来的微信。
【林助理你好,二哥回来是公司有什么急事吗?】
林深沉默良久,还是将微信内容念给陈谨川听,向自己的老板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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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告诉太太吗?”
“……不用。”
林深真的很想告诉老板,女孩子的欢心不是容易讨好的啊!你都特意飞回来去派出所提供证人证言了,怎么就不能告诉太太了!做好事不留名,这和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
难怪太太的好朋友一回来,老板就独守空闺。
这地位别说朋友了,甚至连养的萨摩耶都不如。
刚刚从派出所走出来的人打开手机,顶栏干干净净,没有新的消息进来。
派出所的事情他弟弟知道,律师知道,唯独他这个本该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不知道,而她,好像也没有告诉他的迹象。
想到刚刚在里面,记录案情的警官问他:“你和许云想是什么关系?”
“夫妻。”
“身份证号码报一下。”年轻的警官在电脑上搜索片刻,浮现出疑惑表情,“……系统显示你们还是未婚状态。”
站一旁的林深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他们是在美国拉斯维加斯领的证,相关公证和领事认证还在走流程。我们这边有相应的照片供参考。”
“……那就还不是在婚姻状态内。”警官一锤定音,“需要你们完成三级认证之后,这段婚姻在国内才具有法律效力。”
出了派出所,林深小声提醒,“领事认证申请表格还需要太太签字,律师那边其实催过一次了,您当时说出差回来签好再给他们。……不过律师的意见是,您和太太可以直接在国内领证,手续简便得多。”
陈谨川面色不虞地扯了下领带,上车,吩咐司机:“回滨江国际。”
林深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老板此举受虐倾向严重。
放着好好的花园洋房不住,偏要挤无人等待他的小小公寓。
车行至半路,他听到后座老板打电话的声音。
“衣衣,我的睡衣你放哪里了?……嗯,好,我找找。”
语气自然,仿佛已经置身于公寓。
过了几分钟,又打过去。
“给你带了那家以色列品牌的护肤产品,放在哪里合适?……有要特别注意保存条件的产品吗?……对,都放在衣帽间的收纳架上就可以?”
“……家里的指甲剪在哪里?”
……
聊天屡屡被打断的衣然摸着萨摩耶的头顶,惆怅:花花啊,你知道你的新主人比你还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