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首辅之妻》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 “是个什么样的少年郎?” “也就十三四岁,倒是个沉稳的,进门未曾乱瞟,坐了这半晌姿势都未曾变过…与其说是拘谨,还不如说是习惯这般规矩。” “独自一人来的?可问了家里情况如何?” “是一人来的,家中唯有寡母,说是去年考上了秀才,想必多少有几分聪明,但这样出身的小子我见得多了,别看着行为端端正正,内里还不知怎么穷酸劲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 “奶奶,这婚约是真的?林姑爷真的给林姑娘定过这门糊涂亲?” “他既有信物有婚书,待会问过老祖宗便知了,平儿,你先去跟老祖宗说一声,我去见见。” “是。” 随着一声清脆的应答,门帘被掀起,明媚的阳光洒进屋内,照亮了美人榻上王熙凤恍若神妃仙子的容颜和一旁捧着半截玉佩的周瑞家的。 王熙凤接过那半截玉佩利索地走在前边。 现下不过谷雨,天气却陡然炎热了起来,好在院子里绿树成荫,送来几分凉爽,倒也不闷。 去偏厅需路过荷花塘,现下方四月,按理说荷花还未开。 但远远便见塘边散落零星层层叠叠的粉色,仿佛盛开的花。 再走近瞧,那里是花开了? 不过是几个穿着绯色衣裳的小丫鬟正踮起脚朝着偏厅的方向,兴奋得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仿佛树上的麻雀。 半点没有规矩。 周瑞家的脸色微变,忙要上前喝止。 王熙凤摆了摆手,悄悄上前,含笑搭话:“那边有什么好看的?” “听说偏厅里坐着的是林姑爷...可惜太远了看不真切…平姑娘又不准我们靠近,猜也知道是个庄稼汉子样貌粗鄙得很...想来攀龙附凤呢..若林姑娘那般娇滴滴的神仙人物跟了他怕是连药都买不起… 琏..琏二奶奶!!” 几个小丫鬟本是下意识搭话,但分辨出是王熙凤的声音时皆是如遇凶煞,慌张万分,忙不迭就要下跪。 “没有的事,我不想在府里听到。”王熙凤依旧在笑,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 周瑞家的反应极快,朝着小丫鬟们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们这些小蹄子,活都干完了?若是今日的事我听到半点闲话就把你们都发卖了!” 小丫鬟们瑟缩着怯怯应了声。 “她们都是好孩子,好好教就是了,也别凶她们,都下去罢。” 王熙凤摆了摆手,丫鬟们感激地朝她福了福身后四散而逃。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 周瑞家的打量着王熙凤的脸色,见未曾真的动怒才放下心来。 正想松一口气,却又听淡淡一句: “罚半月钱。” 说完,王熙凤扭着身子拐过池塘往偏厅走去,望向厅内坐着的少年感慨万分。 那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衫,眉眼还有些许稚嫩但气质却十分沉稳,仿佛初冬的月光,又清又冷,看着有几分不通人情的遗世独立。 桌上的茶已然冷却,茶水未见减少,许是出于礼貌沾了沾唇。 他身侧,放着用灰布包着的四四方方木匣子,倒是同他身上的衣服一般干干净净。 她观察他半晌,他眉眼也未曾起波澜,只是十分标准地见了礼,甚至没有半分情绪流露。 看着像是个有主见,不好糊弄的。 她感慨的倒不是这少年如何出类拔萃,而是她同老太太皆一心想让林妹妹跟宝玉,那么,无论来人是谁都打发了便是。 王熙凤眉眼含笑:“这茶可入得了口?” * 进入贾府,同那位周瑞家的闲谈几句表明来意后,顾淮璟便被晾了大半时辰,难免会有几分无聊,好在他在家中每日寒窗苦读,这番久坐于他而言十分寻常,不过默背几篇历代名作打发时间。 但想到出门前母亲在病榻前拉着他千叮咛万嘱咐话语,和身侧要给那位姑娘的见面礼,他有一瞬间迟疑。 他不孝,他要忤逆母亲。 他不想按母亲所说娶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娘,他来是想问问那位姑娘的意思,若她也同意便正好能将这婚事退了。 父亲早逝,又无亲戚帮衬,家中清贫,他有许多事需要去做。 他要专心科举,要照顾柔弱不能自理的母亲,不能耽误那位姑娘。 “不能入口?我吃这暹罗国的茶也觉得淡,颜色也不好,但是奈何有人喜欢,你若不相配,便撤了。” 知许是自己的迟疑让这位夫人以为自己不喜那茶,但他也听出夫人的言外之意。 顾淮璟抿了抿唇,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结,准备将自己的来意道出,结了这父辈约定的缘分。 正当他要开口,又有个体面的夫人走进偏厅。 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后,笑着附在王熙凤耳边说了句话。 顾淮璟耳尖听到了。 她说老祖宗不知这事,哪来的野猫野狗打发了便是。 王熙凤早有预料,听完依旧带笑,朝着门外招了招手,便有几个捧着盖着红绸布的盘子丫鬟走进。 进来的丫鬟虽多但全程未发出一声,沉闷压抑的氛围在这个小偏厅蔓延开来。 王熙凤掀开红绸的一角,露出内里金灿灿的光晕,她回眸看着顾淮璟道:“我见你身上衣裳有些旧了,这些你便拿去,我们也权当你未曾来过。” 顾淮璟知她们误会了,这婚事是双方意愿,应当询问那位姑娘之意,还欲开口:“可否..” 却见王熙凤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声音冷了几分:“怎么?是嫌少?平儿。” 一声令下,又有几个丫鬟捧着盘子走进。 瞬间将这间小偏厅挤得空气都浑浊了几分,让人更加喘不上气。 顾淮璟觉得自己此时应该生气,垂下眼道:“我本无意与贵府攀亲,但婚姻之事是长辈定下,便来问问林姑娘之意,但看来贵府今日不愿谈话,淮璟便先告辞。” 这番话令空气有几分凝固,荒唐之至令王熙凤不免一愣,不可思议道:“你是来商量退婚之事?” 顾淮璟没有再搭话,只是拱了拱手,将身侧的盒子以及信物婚书仔细收好后才起身告辞。 王熙凤这才惊觉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但又拉不下脸。 周瑞家的见状忙追了出去,但不知是少年脚程很快,还是另有其他,反正少年顺利出了贾府。 周瑞家只是眼睁睁看着那少年穿梭在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 贾家老祖宗是个年近六十面容慈祥的老太太,端坐在那便是家中泼天富贵的象征。 老太太听说此事后未有半分惊讶:“不过是自尊心强些,说这话找回年轻人的面子罢了。” 王熙凤隐隐觉得不是但也不好反驳长辈,只笑着道:“正是呢,他倒也算识趣,知道林妹妹这般人物哪是他能攀得上的?也不知林姑父当时是怎么定下的这门亲...” “这门亲我从未曾听过,那信物同婚书定也是假的。”贾老太太闭了闭眼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恐是老太太乏了。 王熙凤忙找了个托词便出了门。 想了想见天色还早,便往大观园内那位林姑娘所在的潇湘馆而去。 现下四月,前几日下了一场雨,令春笋纷纷冒了头。 自小便客居在此的林姑娘最喜食笋,远远便见潇湘馆去往竹林的小径上有几个小丫鬟正兴致勃勃挎着篮子要去挖笋。 “雪雁!春纤!” 见二人就要走远,王熙凤忙出声唤住。 雪雁扭过头见是王熙凤忙行礼道:“二奶奶来了?” “倒是我考虑不周,最近忙糊涂了,早上方到几筐新笋还没来得及吩咐厨房,我待会喊丫鬟送来,你们也不必脏了手。”王熙凤笑着寒暄。 春纤接过话:“那我们先替姑娘谢过二奶奶,姑娘们现下都在呢,二奶奶直接进去便是了。” 王熙凤爽利地应了一声往潇湘馆而去。 见三春连着宝钗都在屋内,不免打趣道:“今儿个这么齐全,谁下帖子请的?我猜猜,定是我们林大姑娘的手笔,就是不知我这突然造访能不能讨杯茶喝?” 屋内的姑娘们虽说各有各的颜色,但第一眼仍会被在窗台前立着的林姑娘吸引。 今日她穿着鹅黄色的长裙,身形若柳,未施粉黛的脸上浮现几分病态的苍白,只见她微微侧头,露出一张宛若用雪堆砌的容颜。 王熙凤见着不免叹息,这林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弱了些,是个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 “凤姐姐说得哪里话?还能少了你这杯茶不成?紫鹃,上茶。” 即便是来了京城数年依旧改不了软软糯糯的姑苏语调,仿佛出谷黄莺,光是入耳便觉通神舒畅。 王熙凤顺势入座,见众人聚在一起原是张罗着要结诗社,当即‘哎呦’一声。 收获了在场姑娘们诧异的目光。 只听王熙凤连连叹气:“哎呦,我若听不见还好,我这一来,林姑娘的茶一上,即听见了,又做客了,哪有白白听的道理?” 探春当即拍手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提的,我们可都还没说呢!” “倒是沾了颦儿的光了。”薛宝钗也掩唇附和。 此时林黛玉也在惜春旁边入座,莞尔:“紫鹃,还不快上茶。” “要换个起码值五十两的茶来才行!”惜春眉眼弯弯,笑靥宛若盛开的玫瑰。 说笑后,众人又捡一些趣事来说。 王熙凤见气氛正好,目光看向黛玉纤细脖颈上一直佩戴着的玉:“林妹妹,我早前便好奇你这说是自小便戴着的玉是从何处来的?今日我这茶也喝了,钱也出了,定要你给大家讲讲这里间的故事。” 金丝雀 “娘亲遗物。”林黛玉背过身取下那半截玉佩,神色黯淡,目光游离,似乎在透过它感受母亲在世时的温柔。 众人一听,神色皆不自然,忙不迭变着花样宽慰黛玉。 王熙凤见着那半截玉佩,先前犹疑的猜想此刻得到了证实,不免感慨。 那是半枚质地致密细润,颜色晶莹剔透的极品羊脂玉佩,放入手中似有暖流自经脉往周身流转,令人通体舒畅。 她想起来了。 这样的玉佩她曾听老祖宗谈起。 是十几年前宫里的一位年轻有为的太医所创,据说是将药草的药性引入玉中以滋养佩戴的贵人们,效果极佳。 只是后来那太医因病故去,这手艺未曾传承下来倒是可惜了。 让她感慨的倒不是黛玉能持有宫中的稀罕物什,而是她这半枚玉佩正好与先前那位布衣秀才郎所持的相匹配。 这玉佩虽价值不菲,但以林家的地位求枚能滋养独女的玉佩倒不算难事,而后又将这等贴身之物当做儿女订婚信物也是顺理成章。 无论这玉佩的真相是否如同她的猜测,都绝不可能如老太太方才断言的此物为假。 相反,无论是信物还是这桩婚事都是真的,并且还得到了贾敏的祝福。 但是老太太既说了,没有这回事,她也便只能按此说法行事。 毕竟,若不是林妹妹,是宝姑娘入了这门的话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只是,她还是隐隐好奇林妹妹本人又可知这事? 王熙凤也没打算将此事告知林黛玉便笑着揭过了话题,摇摇上前搂着黛玉单薄的肩膀,拿起手帕拭泪:“该打该打,竟勾起这伤心事。” “凤姐姐,我没事,我很好。”林黛玉轻轻拍了拍王熙凤的手,仔细收好玉佩,虽口中说着无碍但神色明显忧愁许多。 薛宝钗的目光流转在那半枚玉佩的齿痕上,许是想到什么,微微抿了抿唇。 “怎么了?” 身旁的迎春察觉到薛宝钗脸上表情的变化轻声问道。 薛宝钗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见这玉佩像是一对,恐是颦儿将另一半收起来了没准也是有的。” “另一半娘亲未曾告知我,父亲说许是娘亲将其收在家中祖宅,如此,无论我在何处便总能回家,我们也总有一天能够重圆。”林黛玉说着泪盈于睫悬悬欲滴。 众人一听皆静了下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姐姐你别难过,这玉有灵性保佑着你。” 在气氛陷入僵局的时候,年龄最小的惜春忽打破了沉寂。 她的嗓音有些尖细,入耳是无尽的淡漠:“若不是这玉,当初二哥哥许是要砸那命根子的。” “可见,是在天有灵的姑父姑母时刻保佑着姐姐,姐姐不用刻意去见他们,他们一直会在姐姐身边保护姐姐。” 是了,宝玉初见黛玉问起的那句:‘妹妹有玉没有?’ 若不是黛玉真的也有玉,那以宝玉的性子定会闹得人仰马翻。 惜春的话令黛玉神色恢复了些,阳光打在她精致的脸上,令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有闪闪的亮光,瞬间,她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感人至深。 气氛也从提起宝玉重新活络了起来。 黛玉顺势道:“二哥哥还未下学,待他回来了定要请他来我们诗社,到时他若作不出好诗可不准放他走。” “颦儿这话说得妙,就是...”薛宝钗说完故意拖长音,端庄大方地接收着姐妹们好奇的目光,仍旧卖着关子。 探春首先按不住问道:“宝姐姐,你快说说就是什么?” “就是到时候可别是某个说这话的反倒第一个心疼他作不出诗。”宝钗说完便轻点黛玉位置。 此话一出,众人回过味来笑着附和。 林黛玉被这番打趣依旧浅笑道:“我既说这话便是猜到这果,如何会心疼?倒是宝姐姐竟能想到这番,莫不是想好到时候若谁做不出诗要如何处罚了?” “罚不得,罚不得。”王熙凤笑着起身拉起黛玉的手,接话道:“若罚了,到时候谁反倒恼了,我就不知道了。” 林黛玉知她们现在还陪着是想转移自己注意力,甚至隐隐牵引她将心思放在宝玉身上,切莫自怜自艾。 但她与宝玉确止步与兄妹之情并无其他,只道:“无论是谁被罚,外祖母必定会心疼。” 王熙凤见她神色自然,心中微叹,便也不在打趣,随口找个由头便散了。 紫鹃进来收拾屋子时,林黛玉正倚着窗台,捏着娘亲留下的半枚玉佩失神地望向远处。 “姑娘在看什么?” 林黛玉单手撑着窗,逆着春日微凉的日光,浓密卷曲的眼睫微微扇了扇,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显而易见的阴翳:“紫鹃,你看那只雀,怪像我的。” 紫鹃好奇地顺着黛玉的目光而去,只见将谢未谢的垂丝海棠上不知何时停着一只瘦小的金丝雀。 那金丝雀不仅瘦小,还被不知哪里来的丝线围困在那支垂丝海棠上飞不起来。 不期然,便是一阵风。 虽然微小却足矣吹得那枯萎的海棠摇摇欲坠,只是眼见着连带那只金丝雀也要坠下。 林黛玉不忍再看,转身要出门去救那只金丝雀。 却听见紫鹃惊呼:“姑娘,来看!” 林黛玉回眸,只见金丝雀身旁突然飞来了一只体格健硕的山雀,它虽来了却没有选择直接去救那只弱小的金丝雀。 而是耐心地在另一跟枝桠上惟妙惟俏地教金丝雀如何摆脱那缠绕在脚腕上的线。 “但金丝雀恐学不会。”紫鹃叹道。 黛玉眉间微蹙:“何以见得?” “姑娘不知,这金丝雀定是趁主人家不注意从笼中飞来的,虽飞出来了,但自小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便是连求助都不会,若那山雀不直接帮她,我想它挣不开。” 林黛玉听完未曾答话,只是目光追随着金丝雀。 可与紫鹃的话相反,那弱小的金丝雀虽并未曾求助但一直在挣扎。 只是从一开始满头乱撞的挣扎变成在那只山雀的引领下有条理的挣扎。 虽还是很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渐渐解开了缠绕的鱼线,与山雀齐齐飞走。 而困住它的垂丝海棠也在金丝雀离开的一刻轰然坠落,融入泥地里被往来的丫鬟踩踏。 “你猜错了,紫鹃。”林黛玉调皮地眨了眨眼。 手中的玉佩仿佛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着金丝雀挣脱牢笼享受自由喜悦的暖意。 心情高兴之余,想着那落满一地的花瓣也该寻个时间去葬了。 * 却说顾淮璟自贾家出门后便一路往城西龙门书院而去。 此番进京,其实只是为了给病重的母亲寻医问药,走投无门之时好在得到了院长的雪中送炭,准许他们母子借住在龙门书院。 但母亲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看病吃药,执意让他先去贾家提及与那位姑娘婚事后才能松口。 无奈他便只能莽撞的登门提及。 虽事情还未解决,但母亲应该能松口看病了。 他脚步飞快,穿过青石街来到一座气派的书院门前。 此时院门大开,正是书院内富家子弟们下学时间。 有位身穿大红箭袖的公子一溜烟跑在最前面,身后的书童使劲都追赶不上。 而那公子也因着急压根没看路,拐弯处便与要回家的顾淮璟撞个正着。 顾淮璟闪躲不及,护着怀中匣子连同信物婚书退了好几步缓了过来。 撞他的公子更是连人带物狼狈地摔在地上。 身后的书童扶起倒地的公子后,气势汹汹地朝顾淮璟骂道:“走路不长眼?敢撞我们国公府的宝二爷?” 顾淮璟没来得及听他叫唤,确认怀中之物无异样后,才淡淡回了句:“若说不长眼该是这位公子撞的我。” 贾宝玉虽疼得龇牙咧嘴但他生性喜好美人,虽理亏却还想着要哼哼唧唧几句,但抬头一见着面前这位公子模样便怒气霎时尽散。 少年郎姿容清冷,一双桃花眼如初春时节还未融化的暖雪,明亮,晶莹,柔和,干净,又似乎带不曾察觉的凌冽,他的唇色如温玉,明明还在暖阳下却无端给人清冷彻骨之感,仿佛天地间已无此人关心之事。 贾宝玉嘴里的哼唧瞬间转了个弯:“茗烟!这么说话呢!本来就是我冲撞的这位公子!” 茗烟被骂得悻悻退到一旁。 “皆是我不好,没仔细看路,可有撞到公子?需不需要我带公子去寻医师?若公子哪里伤着了皆是我的错...可否交个朋友?”贾宝玉笑容满面边说着一车子话边上前想仔细观察美人伤势。 顾淮璟见他如此,眉间拧成了结,但又见贾宝玉虽说着这些不着调话但眼神倒是清澈没有半分污秽。 倒真像是真心诚意来同他交朋友的。 可惜他并不想交朋友,只是拱手道:“有要事,恕不奉陪。” 贾宝玉想着也不能强迫别人交朋友便也不拦,只是默默注视这位方才还气质清冷的公子离开,但怎么看那背影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不解的看向身后充当背景板的茗烟:“莫不是我言语不够真诚?态度不够端正?怎么这位公子和先前的林妹妹一般,皆是避我如蛇蝎?” 说完没等茗烟回答,他又猛地一拍脑袋,继续撒丫子跑在前边:“茗烟,快些,探春妹妹说今天去林妹妹那里商量诗社的事,可不能晚了!” 顾青青 顾淮璟牵挂母亲病情,脚步又快了几分。 专门给教书先生留宿方便修建的院子不大,不过几间砖瓦房,但对于自小颠沛流离的顾淮璟而言,已然是住过最为舒适之地,尤其院长是位最和蔼不过的老者,他受益良多。 天还未黑,落日夕阳铺满他回家的路。 他没有半分停留,就要往最左边的屋子里去时。 身后却忽有人唤住了他:“顾弟!今日去哪儿了?可让我们好等。” 顾淮璟回眸,只见两个富贵公子背着光朝他结伴而来。 领头的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而他身后是卫家公子卫若兰。 卫若兰未等他回话,先笑道:“陈老先生说你告假,还以为等不到你,可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替母亲抓药去了,不知二位兄台寻我有何要事?”顾淮璟面上虽不显但心中万分犹疑,他同这二人并无交集何故在此等他? 冯紫英与卫若兰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咳一声上前道:“不日期考将至,听说顾弟有替老先生抄录试卷之职…” “冯兄别心急,我们今日来是想着认识顾弟这么久了也未曾尽地主之谊请顾弟喝一杯,今日薛家大少爷正巧回京,再喊上宝玉,邀美人作陪,我们兄弟几个趁此机会小聚片刻?”卫若兰忙打断了冯紫英命令似的话语,用了缓兵之计。 顾淮璟垂眸,他为报院长收留之恩便自请为书院的先生们做些抄书之类力所能及的事,而这二位明显便是想让他帮忙舞弊,只道:“多谢冯兄、卫兄好意,只是家母病重不便去,在下便先告辞。” 说完,也没等他们再开口便先离开。 冯紫英“哎——”了一声正要挽留,对方却充耳未闻,转眼便没了人影。 二人不免瞠目结舌。 “这小子?当真这般目中无人?说走就走?哪来的底气?” 卫若兰很少见冯紫英在谁面前吃瘪,打开折扇轻笑:“我都说了不行,他既能得到陈老先生的器重必同我们不是一类人。你却偏偏要来,这下好了。” “要不是小师妹看中这破分数我才不愿来呢!”冯紫英撑着栏杆翻身而下邀着卫若兰的肩膀道:“没准薛蟠有主意呢!先去见见他。” “你问那大傻子,估计只能想出美人计哈哈哈。” “不过你别说,美人计虽俗却最是有用!也不知道顾淮璟这种看着一本正经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 与此同时,被派来伺候顾青青的春桃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本来院长夫人喊她来照顾这个肮脏的农村妇女时她就十分不乐意。 但看在她的儿子顾淮璟人长得比那些富家子弟还俊又是秀才,而且院长也说他聪慧,日后定会飞黄腾达的份上。 她才勉强同意委身来照顾,但接连几日,这个老巫婆却有意支开她,处处不让她靠近顾淮璟! 今日,好不容易打听到顾淮璟告假,想着总算能够制造一场美妙的相遇,但这老女人却不肯告诉她顾淮璟去了哪里,以至于她今日精心装扮的仪容毫无用武之地! 顾青青躺在榻上,看着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的春桃见怪不怪道:“春桃姑娘,有空多读些书,把自己翻身的希望寄托在某一位男子的身上是没用的...罢了,即便真的要找依附,也得先提高自身…” 她的语句分明十分诚恳,但落在春桃的耳朵里却分外的刺耳,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她声音尖锐:“你在讽刺我?你个乡巴佬懂什么?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教训姑奶奶我?” “我没有。”顾青青目光平静:“我是说认真的。” “够了!”春桃只觉高贵如自己,竟要被一个农村妇人羞辱,越想越气,直地将手中院长夫人要转交给顾青青的物什扔下。 “砰”一声。 摔碎的是个七彩琉璃瓶。 春桃慌了神,这可是院长夫人千叮铃万嘱咐要交到这个妇人手中之物,不过一会,她瞬间镇定了下来,冷笑道:“你既看不惯夫人所赠之物,又何苦摔碎它?我定要告诉夫人…” 顾青青没有听春桃空口白牙的污蔑,只是看着洒落一地的琉璃瓶碎片轻声叹息。 她的眼神悲痛,仿佛碎掉的不止是琉璃瓶。 春桃看着呆住的顾青青眼神迟疑,想说些什么,却又如锯了嘴的葫芦愣是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 “你回去罢,同院长夫人带句话,她既不来这琉璃瓶亦无用。”顾青青闭了闭眼叹息。 春桃见她如此只觉得她软弱可欺,轻哼一声转身便走。 顾青青看着那被摔碎一地的玻璃瓶,忆起了往事,连看话本的兴致也减了半。 不多时又听房门轻扣几声后传来“吱呀”声。 顾青青瞬间明白来人是谁,忙惯犯般将话本塞进枕头里,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被子盖好以标准的睡美人姿势手捂着额头佯装难受的哼哼唧唧。 暗中眯着一只眼等着自己便宜儿子进来。 果不其然,便宜儿子看到屋内的碎片先是一愣。 顾青青尴尬笑道:“方才我试着起身却不小心摔碎了茶碗....” 顾青青还在想托词顾淮璟先忧心忡忡问道:“娘可有伤着哪里?可是要拿何物?” “未曾,也没有想拿什么东西,只是觉得躺得久了想起身活动筋骨。只是可惜碰碎了茶碗,娘却没有力气收拾了。” 顾青青听着他关心的话语先是一愣,心中对自己这个便宜儿子莫名生出几分愧疚。 这些年,她没怎么照顾儿子,等她回过神时,儿子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自己照顾了,甚至反而因为生病她需要儿子的照顾了。 顾淮璟闻言未再追问,只是麻利地将屋内的碎片细致打扫干净。 才满脸担忧地走上前来,事无巨细地询问她的病情又劝说她要及时就医。 顾青青面色蜡黄,虚弱之至看着眨眼就要过去,但依旧油盐不进:“淮璟,与林家的婚事可提及了?” “提了,但因府中忙碌谈话不便,未有结果。”顾淮璟斟酌了字句方开口。 顾青青看便宜儿子闪烁的神态哪里不知? 但也知这才是第一步,得徐徐图之,又看向他手里原封不动拿回来的礼盒,叹道:“淮璟,你告诉娘,你是不是疑惑娘何故定要强迫你去通知贾家?” 顾淮璟知也不知,知是知林家于顾家有恩,母亲欲报恩;不知的是家中如此清苦,母亲为何要还将那再贾府娇养千金请来受苦?便无声沉默着。 “你记住了,林家于我们有恩,又看得起你,同意将闺女下嫁,我们可不能忘恩负义。” 顾青青看着便宜儿子满脸纠结的模样,面上虽一派伤感,但心里却计算着自己这些年给林妹妹攒的嫁妆有多少了。 这臭小子,让他娶林妹妹,让他拱白菜还不乐意!她想娶都只能当她婆婆呢!哼!那她的钱就都要留给林妹妹了!在贾家抄家前她要带着林妹妹远走高飞!让他个大男人自己自生自灭! 但顾青青却忘了,因她向来给顾淮璟灌输着男孩子要自立自强的教育观念,又未曾在顾淮璟面前露半分财,以至于顾淮璟从小只觉父亲早逝又无亲戚,且因所谓的追债之人丧心病狂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搬家,直到去年方定居在偏远的十里村,他才能以十里村为户籍地参与县试,考中秀才。 清贫令他一直比同龄人早熟,努力读书也只为能快些成为家中顶梁柱替他孤寡可怜的母亲分忧。 顾淮璟虽从小便听这话,但未有半分不耐,郑重道:“林家之恩我牢记于心,若日后林姑娘有事我竭力相帮。” “你记着便好,去了这半日可饿了?”顾青青见儿子乖顺也不好再纠结这个话题。 顾淮璟却不动,好不容易让母亲心情好些,方小心试探:“娘,说好的我去贾家提及婚事你便同意看病,可还作数?” “淮璟你莫不是忘了?你娘我就是医者,何故需要花钱请人看病?”顾青青看着儿子担忧的眼不免笑道。 顾淮璟只觉头疼,说起娘亲会医术之事,不过是因为当年有个邻居病急乱投医喊娘亲接生,娘亲竟真敢应,好在产妇母子平安,事后那家人要来感谢,顾青青却连夜带着顾淮璟跑路了。 只说自己不过在产妇面前编了他丈夫的风流韵事,产妇气不过从床上蹦起,就要拿刀砍人,一怒之下还真把孩子生了下来,而产妇提得一口气骤然放下也晕了过去。 所以他们得趁产妇还在昏迷时快点提桶跑路。 免得他们事后来追责。 但至此之后顾青青仿佛得到了点化,一路招摇撞骗说自己会行医,又再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跑路。 好在病人无碍而顾青青也没有借此敛财,顾淮璟看着顾青青脸上的笑意便也只有放任不管。 * 却说贾宝玉下学后一路便往潇湘馆而来。 可惜被雪雁以姑娘正在梳妆为由拦在门外,贾宝玉也不恼,同雪雁嘱咐了几句关心林妹妹之言后便出了潇湘馆想着回去换件衣裳再来。 方出潇湘馆正要拐进怡红院却听得假山后传出几声碎语闲谈。 只听有一丫鬟道:“据说早上来了个穷书生,说是与林姑娘有婚约呢!你们说可不可笑。” “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快说!你快说!”这个丫鬟明显急了语气满满都是好奇。 “你别急,听说是个庄稼汉子,粗鄙得很,我看这林姑娘要受苦了。” “这林姑爷居然舍得给林姑娘定这样一门亲?怕不是糊涂了...?” 贾宝玉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在原地。 那几个丫鬟津津有味闲谈,出来便见着直挺挺杵着当门神的贾宝玉,惊叫一声,皆吓得魂飞魄散,四散而逃。 宝玉痴了 晚间,林黛玉在窗前作诗,忽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随后珠帘被大力掀开,噼里啪啦作响,打破了潇湘馆原有的宁静。 一旁绣花的紫鹃忙迎了上来,见是袭人抹着眼泪转过雕花屏风进来便是劈头盖脸地问:“你们都和宝玉说了什么?你们自己去看看吧!”因气急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你们自己去回老太太!我不管了!管不了了!”说罢便倚在桌旁掉泪。 见状,黛玉紫鹃眼神交互均是一头雾水,黛玉稳了稳心神镇定些许,眉头轻蹙柔声问道:“宝玉,他怎么了?” “宝玉下学后只到过潇湘馆,定是那些没脸没皮的小蹄子跟宝玉说了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已经……已经死了一大半了。”袭人说罢只看着林黛玉旁边的紫鹃,红着眼疑心该是紫鹃这蹄子同宝玉说了些什么。 “我们何曾对宝玉说什么?便让袭人姑娘直冲冲来潇湘馆兴师问罪!”雪雁端来茶水恰巧听到袭人这番不明不白指责,她早就看不惯这贾府仆大压主的作风,又见袭人这般不给脸,只冷笑道:“要问罪也该是老太太来,你倒来好,是公主还是郡主?这般冲我们姑娘发脾气,就你们哥儿是金是玉,无论大病小病,哪怕是人找不着了第一时间就来怪我们潇湘馆,是了,我们姑娘是草是木,原该早些离了这府……”紫鹃拉了拉雪雁,雪雁这才啐了袭人一口将手中茶水递给林黛玉。 袭人被雪雁这番抢白脸烧得通红跺了跺脚,想着宝玉那只有出气的死鱼样子,终是看着黛玉赔笑道:“原是我太过心急,还请姑娘大发慈悲去看看宝玉,如今宝玉只念着姑娘名字……” “还请慎言。”林黛玉出声打断了袭人嘴里那些胡说八道,一时怒火攻心猛得咳了起来,雪雁见状直气得指着袭人道:“我们姑娘又何曾让贵府公子这般惦记!倒能让你这般平白污了清誉!” 林黛玉未言,接过雪雁的茶放置在案几上,无力地倚在床畔面上已是梨花带雨,紫鹃忙拿暗竹丝帕擦了。 这番动静闹得有些大,宝钗过来时潇湘馆内两边闹得正僵,见袭人涨红着脸一副着急又不敢说话的模样,又瞥了瞥雪雁,想着到底是林妹妹手下的丫头嘴皮子没得说。面上却不显,只揽过袭人道:“到底是你误了,我听嬷嬷说宝兄弟下学后没见着林妹妹就走了,倒是在假山那里听了些有的没的,一时没想开竟痴了,现下老太太正问那几个丫头的罪呢,你快些回去罢,宝兄弟那边离不了人。” 闻言,袭人大喜过望,忙止了泪向宝钗福了福身:“多谢宝姑娘。”便头也不回地朝潇湘馆外走去。 雪雁朝她啐了一口:“不说两句还真以为是主子了,敢来我们姑娘这里撒泼。”宝钗好笑地揽过雪雁道:“好丫头,果真是颦儿手底下的,都有这番好口才。” “我早就想说了了,每次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到我们这找她主子,我呸!”雪雁说完才掩了掩口,不好意思地福了福身,看着依旧笑盈盈的宝钗道:“宝姑娘还请坐,我这就去端茶。” “宝姐姐,坐。”林黛玉忙拉着薛宝钗入座,紫鹃见她们该是有话要说,便拿了针线盒子移到廊外做起了针线。 薛宝钗仔细看着林黛玉通红的眼,想起方才宝玉躺在榻上那痴样不免轻叹。 林黛玉听她忽然叹息疑惑道:“宝姐姐,可是宝玉如何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就是听了些有的没的,你也知道他这人性子痴,遇了事没想开...”薛宝钗回神笑着拍着林黛玉的手,有些纠结心中的话是否要同她说。 林黛玉心思敏感,蹙眉道:“宝姐姐这般看我,可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我也不想瞒你,这里也只有我们姐妹二人。”薛宝钗笑容依旧大方,就想问一句:“宝玉若是为你痴的,你当如何?” 林黛玉愣在原地,眼眶中悬悬欲滴的泪盈于睫,背过身不知是羞还是恼,只听幽幽轻叹:“我当你是个正经人,你倒好,说这些...” “好妹妹,你且听我说,我同你也是一样的。”薛宝钗轻叹出声。 林黛玉以帕拭泪:“宝姐姐你有哥哥有娘,哪里同我一样?若你是我,现下传出这等流言,也有人替你出头,何曾比你?” 薛宝钗揽过林黛玉,只觉怀里的她好似又瘦了几分,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怜惜。 说到底,她同她有何不同呢?不过都只能困在后宅,还要忍受男人任性毁坏名声。 今日宝玉这一出,若真问出什么来,那里围着这么多人,该要把黛玉置于何处? 若黛玉如宝玉之心还好说,但黛玉先前之言明显对宝玉不过兄妹之情。 贾宝玉还算个好的能有惜花之心,但论起担当来甚至还不及探春。 “我虽有个哥哥,但你也知道,也就有个妈略比你强些。”薛宝钗的声音温柔:“何况若是我出了这事,我妈定会高兴。” 高兴金玉良缘有望,高兴贾薛两家联姻能帮助薛潘,甚至全了她们搬到贾府的本因。 林黛玉向来聪慧霎时明了,将手搭在薛宝钗的手上,两个同样寄人篱下性格截然不同的姑娘相互依偎着。 一时,二人无话,气氛沉寂了下来。 * 比起潇湘馆安宁的氛围不同,怡红院此时是哭天喊地。 宝玉此时人仿佛没了大半,直挺挺倒在榻上也不说话仿佛没生气的破布娃娃。 贾老太太同王夫人等妯娌站在榻前止不住的流泪。 只听向来菩萨心肠的王夫人厉声问道:“你们这些个小蹄子到底同宝玉说了什么?先前你们鬼祟我只当不知道,现下竟骑到主子头上来了!来人!给我撕烂她们的脸!” 跪成一圈的丫头们闻言哭得更凶,却是半个字都支吾不出来。 先前琏二奶奶才说不能说这件事,一旦说了难保会被扒了皮,现在若不说王夫人又要撕烂她们的脸。 两番纠结下只敢哭着磕头求太太饶命。 “哭哭哭,宝玉人没事都要你们哭出事了!平儿!喊人拉出去打个四十大板!我倒是要看看是那板子硬还是这几个蹄子的嘴硬!”王熙凤此时也是火大,自己身负管家职责若是现下还没个了断,不仅王夫人怨她,贾母更是饶不了她。 平儿迟疑地看了几个哭哭啼啼的小丫鬟一眼:“你们就说了罢,何苦受这罪?” 几个小丫鬟抱作团,旋即有个披头散发的丫鬟泪流满面跪着上前给奶奶们磕头:“原是我们胡说的,谁知竟被宝二爷听了去...” 说话时,语调悲戚不已。 “到底说了什么!还不速速道来!当真要挨板子才肯说?”贾母也是气急将手拍在身旁的桌子上,茶杯碰撞当啷作响。 只听那丫鬟抽抽噎噎,不时却小心翼翼看着王熙凤的脸色。 王熙凤接收到她的目光,眉间一跳。 紧接着,那丫鬟心一横,继续哭哭啼啼说:“不过说了、说了林姑爷上门提亲之事!” 此话一出,空气凝固,针落可闻。 与此同时,听到“林姑爷”三字直挺挺的贾宝玉猛地坐起,伸着手张牙舞爪,痴痴地惊叫:“哪来的!打出去!!” 喊完又大哭起来:“没有的事!!!哪里有什么姑爷!!!打出去!!” 哭声之大,惊飞了树上的鸟雀。 王夫人又喜又愁默默拭泪,喜的是宝玉总算开口说话了,愁的是自家儿子竟是为林黛玉病的,而且这个“林姑爷”又是哪路货色?她怎么未曾听过?若真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能将林黛玉收了也不无不可,她这几年天天看贾宝玉为她闹为她摔玉也是心烦,若是能断了这孽缘最为和睦。一时心绪翻涌直说不出话来。 贾母闻言倒是松了口气,笑骂道:“她们这些蹄子胡乱编的你倒是上心。” “正是了,没影的是宝兄弟可别放在心上,哪有什么姑爷?都是假的,别信。”王熙凤连忙附和,生怕贾宝玉有什么别的状况。 贾宝玉仍是呆呆的,双眼发直,却也不说话。 贾母又道:“你们几个还不过来说是胡说的。” 几个丫鬟忙屈膝上前围着贾宝玉说是胡说的,贾宝玉犹然不信只缠着几个丫鬟问是谁胡说的,莫要让林妹妹也听着云云。 几个丫鬟哪敢不应?编了些瞎话哄着贾府的金疙瘩。 知道贾宝玉的心思是黛玉贾母心中确实高兴,却也暗自道了声孽债,又看到一旁端坐着不知在想什么的王夫人面上却是冷了下来。 一旁的薛姨妈见此笑道:“两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冷不丁听到这种编排,哪里能不伤心?” 王熙凤也附和:“正是呢,养个小猫小狗还舍不得何况是人?” 王夫人却没有搭腔只是冷冷地看着几个抱作一团的丫鬟们。 你像九殿下 王熙凤此时暗中叫苦。 自从宝玉醒了能吃饭后她便被王夫人唤来陪她礼了半个时辰的佛。 她自是不信神佛之人但此时也装得虔诚不已。 王夫人向下垂的眉眼一挑,看向身旁恭恭敬敬跪着的王熙凤,先一步起身出了门,语调依旧平淡:“方才那几个丫头....” 王熙凤眼眸一转笑道:“已经打发了,是我疏忽了,竟让那些个小蹄子传出这些风声,还让宝兄弟遭了罪,惊着了老太太,我今后对待丫头们定严加管教。” “你向来稳妥,此事我也不担心。”王夫人闭着眼捻着手上的佛珠端坐在主座上:“只是她们口中的林姑爷是怎么回事,我竟不知?” “原是没有的事,便也不敢带到太太面前。”王熙凤只觉自己的脸都要笑抽筋了,但是又不敢造次,只道:“就是前些时日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自己与林妹妹定了亲,我问过老祖宗了,老祖宗没听过这事,想来是假的..?” “哦?竟有这事?那人样貌家世如何?不过既是林妹夫定下的婚事想来不会差,也断不会委屈了林姑娘。”王夫人此时睁开了眼看向王熙凤,眸子里的情绪莫辨。 饶王熙凤伶牙俐齿此时也不知怎么搭话了,王夫人特意掠过她说此事为假转而谈起那个少年郎,已经把自己的态度摆在了明面上,她此时说什么都是错便只是小声附和着。 “宝玉这一天天也大了,林姑娘既有婚事在身,饶是亲兄妹也该避讳着,便让宝玉搬出园子,也好收心读书。”王夫人只是淡淡地吩咐着,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王熙凤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王夫人不喜林黛玉。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一个时常能让自家儿子发癫的姑娘,想来无论是身为母亲还是身为婆母都会不喜。 但贾母爱屋及乌一心撮合最疼爱的女儿遗孤与最疼爱的孙子,这个矛盾若不能调和,耽误的三个人。 如今黛玉都十三了,宝玉十四,宝钗都十六了。 如今,这个“林姑爷”一来,倒是让王夫人拿到了筹码,说句不好听的,等贾母过去,王夫人做主将人嫁了万事顺心。在退一万步,即便贾母还在,王夫人这边若能证明婚约为真也能让林妹妹直接嫁了。 王熙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原本五五分的局面,恐在这位“林姑爷”的搅局下往薛家偏了些。 * 无意中给贾府明争暗斗添上了一把火的顾淮璟此时正有条不紊为学子分发试卷。 一路下来却见倒数第二排座位空了一个人,正要打报告。 旁边的冯紫英见状忙道:“那是宝玉的位置,他家中人早前便替他告了病假。” 卫若兰忙嘀咕:“怕不是又为他那个表妹...” “咳咳。”冯紫英忙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意识到自己在编排什么,卫若兰止了口不再说话。 顾淮璟垂下眸子神色未变,继续发着卷子,最后一个是个清秀的瘦弱公子,他接过卷子后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也是全场富家公子里唯一一个朝他致谢对他释放善意的,顾淮璟回了个简单的礼后便落座在后观察学子们有无作弊举动。 最为闹腾的是冯紫英,一开考便止不住的左顾右盼后又东扣扣西扣扣,总之就是静不下来,好在没有其他明显的作弊行径。 而最后那位公子一直安静地做题,但是他的答题姿势着实突出,整个人大半个身子都斜着,寻常人做题卷子摆的也是正正方方而他不同卷子被他一点点写竖起。 夫子许是也看到他写卷子的姿势,上前轻扣他的桌面提醒。 被冷不丁提醒,那公子明显一慌,手忙脚乱地将卷子再次摆正。 顾淮璟注意到冯紫英的眼神一直在那位公子的身上粘着,嘴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很快,考试时间便到了。 顾淮璟起身收卷子时便看到冯紫英一蹦一跳地往最后那位公子的桌前而去,二人亲切地交谈后又相约一起吃午饭。 顾淮璟将视线收回,从书桌里拿出书本后就着早上带的馒头,一边看书一边用午饭。 乡试在即,他不敢放弃任何一点碎片化的时间。 忽地,鼻尖闻到一阵饭菜香。 顾淮璟抬眸,是方才那位瘦弱公子正将一个精致的饭盒递到他的面前,他整个人都浸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而他身后跟着的冯紫英却是双手抱胸满脸戒备地看向他,隐隐带了几分敌意。 “顾淮璟。”那位公子念着他的名字,他的嗓音不似寻常男子那般低沉,高了几个度:“我叫舒青。” 出于礼貌,顾淮璟应了一声。 舒青却仿佛得到肯定似的在他身旁坐下:“吃这个吧,就吃个馒头怎么能饱?” “多谢,但...”顾淮璟下意识地拒绝。 谁知舒青没等他拒绝就将饭盒往他怀里一放,声音轻柔:“我娘亲同你娘亲是好友,娘亲让我照顾你的。” “敢问兄台的娘亲是?改日好请母亲上门致谢。”见饭盒已至怀中不便推辞,顾淮璟只能收下。 舒青闻言支着下颌:“不必了,我娘亲说愧对你娘亲,不必相见,既有长辈情义在,你也无需内疚。” 顾淮璟没有再追问,将目光放向树下太阳投下的斑驳光影上。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母亲给自己定下的婚事。 贾宝玉他是知道的,卫若兰所说贾宝玉为他的表妹病的,他也能猜出是哪个表妹。 因为母亲时常在他耳边念叨。 念叨着贾宝玉不行,就算行他们也是表兄妹是近亲不能结婚,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别连个贾宝玉都比不赢,让他抢了自己媳妇。 思及母亲寻常便是定要让他娶那位姑娘不死不休的劲头。 顾淮璟下意识揉了揉额角。 却忽听一声惊呼,原来是身旁的公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觉得顾兄和一个人很像,冯哥哥你觉不觉得?” 听到这话,一直防备顾淮璟的冯紫英此时也仔细观察着顾淮璟。 被两双眼睛盯着的顾淮璟却丝毫不方。 这句话他听过很多次了。 他像的人太多了。 最像的还是母亲。 冯紫英支着下颌沉思片刻方缓缓道:“我觉得顾兄跟....”话说一半便摇着头卡住了,他想说顾淮璟眉眼好似跟九殿下司徒景明很像,但是司徒景明是公认最像圣上的皇子,这话若出口岂不是说顾淮璟像圣上? 这种能抄九族的话,他是万不敢说的。 “嗯...我觉得顾兄跟我兄长很像!”舒青忽笑吟吟地说道:“因为我娘以前常常念叨着要把顾兄拐来当我兄长才好。” 此话一出,冯紫英忙将方才能抄家的念头甩了出去,看向舒青笑容宠溺。 舒青又道:“我听我爹说,近来圣上有意让九殿下回来读书。” 二次进贾府 却说这日,黛玉自潇湘馆摇摇而来问外祖母的安。 京城昨夜落了雨,湛蓝的天空宛若洗净的锦缎熠熠生辉。 又正值春日回暖,鲜花着锦,黛玉有心赏花,便让跟着的紫鹃去拿花锄等物什,自己则敛裙款款往寻常葬花的清净处去。 路过开满绿芽的桃花树,拐过假山,豁然见缓缓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溪流。 与往常杳无人烟不同的是,步行百步,遥遥见溪流旁的石凳上端坐着衣着素净的宝钗。 黛玉此时盈盈立在她身后,玩心大起,脚步放轻缓缓靠近,想着定要唬她一唬。 似有感应般,在黛玉纤细的手掌要拍到宝钗的肩头时,宝钗反倒先猛然转身将要使坏的黛玉唬了一跳。 黛玉不自觉后退几步,回过神轻拍胸口嗔怪道:“今日我算见识了,难怪云儿常说宝姐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果真背后竟也有只眼。” 薛宝钗眉眼弯弯,向来端庄的脸上此时罕见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狭促。 却见吓人不成反被唬住的黛玉似喜非喜的眼眸中满是化不开的郁闷,福至心灵,忙赔罪般的让了一大半的位置请黛玉坐下:“不是我背后有只眼,而是颦儿这块香玉,一来我便闻到了。” “倒是昨儿个熏香的错了,那今日便不算,明日我在寻他法,我就不信了吓不着你。” 黛玉嘴上虽不服气,但撇过的脸泛起几分艳压桃花的红晕,随后顺势坐下,听起宝钗讲到香玉的典故难免想起如今尚卧病在床的贾宝玉。 正要说些什么,转过头却猛然发觉宝钗形容憔悴眼有红丝,罕见周全大方如她会有如此狼狈之时,不由大惊,拉过她的手问道:“姐姐何故如此?” 宝钗向来守礼,今日不过心中郁结出门散心,刻意往人少幽静处流连,不妨却被黛玉撞见,想如往常掩饰一笑,但眉宇是化不开的愁绪,看着黛玉欲言又止。 想起母亲昨日语重心长同她论起婚嫁之事,她现下都十六了,若说不急那定是唬人的。 可母亲言语明里暗里对宝玉的赞誉和对姨妈的肯定,末了,还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让他多去看看宝玉。 虽然对于贾宝玉,她或许此时也分辨不出自己心中是何想法,但贾宝玉这一病可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黛玉的在意。 可黛玉此时怕不知此事,便是知道,想来也只是又羞又恼,何苦拿这事堵她心? 正失神间,忽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自己的肩头上。 是身旁的黛玉正用纤弱的手揽过她的肩头,轻柔地引导她放松心神依靠在她单薄的肩上。 薛宝钗了解黛玉,其实她并不是下人口中尖酸刻薄,目下无尘千金贵女,相反她敏感多疑的性格其实骨子里温柔至极。 “多吃点,怪硌人的。”薛宝钗被她揽在肩头不自然地轻声埋怨道。 黛玉轻声一笑并不反驳,只将目光放在雨后的溪流上,水质清澈,仿佛能看到俶尔远逝的游鱼。 薛宝钗向来以温柔大姐姐的形象示人,还未曾如今日这般被人安慰过,不免有些别扭,轻咳一声道:“虽然如今已至春日,风还有些凉,你穿得这般单薄,可冷? “是有些冷。”说话间,有风似乎更凉了些,黛玉忆起紫鹃说宝玉大好了,正巧去看看:“我原是寻思见过祖母后便去二哥哥那里看看,宝姐姐可要去?” * 却说贾宝玉自清醒后无论吃饭睡觉都要抱着那一群在假山后编排是非的丫鬟中最标志的那个不放,生怕若是不小心放手林黛玉也会被所谓的“林姑爷”带走。 对此,王熙凤无奈,又看向王夫人日渐阴郁的脸和贾母依旧乐呵呵的模样,打发走其他编排这件事的丫鬟后,最后那个被贾宝玉死命抱着的,只得等小祖宗稍好些再撵了。 至于王夫人所说让贾宝玉搬出园子之事,她目前还万万不敢提及。 生怕这个金疙瘩得知后又要摔玉大闹。 思及此,王熙凤不免伸手揉了揉突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借故出了贾宝玉卧室。 一出门便见宝钗挽着黛玉而来。 眼前恍然被点亮。 只见草长莺飞的春日里两名少女摇摇走在青石板上,步步生莲。 黛玉衣摆上点缀着紫藤花纹衬得她娴花照水的脸有了几丝暖意。而她身侧的宝钗在明媚的阳光照耀里愈显富贵娇媚,两人一静一动似画中人来。 王熙凤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忙笑着迎了上来:“宝兄弟方才才念叨着梦到仙女下凡,嚷嚷着要亲自出来迎,可巧就来了。” “凤丫头,宝兄弟如何了?”宝钗被她这番打趣面色不改,却知黛玉面皮薄不经打趣的,先一步开口,笑容依旧大方。 王熙凤面色一暗,尽是愁苦,轻叹道:“看着倒是大好了,能吃会睡,但是就是离不了人,这不,袭人这几日守着,人都瘦了一圈。” 此言一出,钗黛二人面面相觑。 末了,黛玉眉间微蹙轻声问道:“可知是何缘故,竟惹得二哥哥如此?” 听她问话,王熙凤同薛宝钗面上都有些难以言喻,或许整座贾府此刻除了潇湘馆,连只猫儿都知宝玉是为谁病的。 “宝兄弟这病寻常也是有的,就是换季贪凉,不注意添衣,又无意听丫鬟们胡说,一时想不开竟病了。”王熙凤忙将托词编给黛玉听。 林黛玉闻言垂下眼眸,丫鬟们胡说,宝姐姐先前也说是丫鬟们胡说,这丫鬟们究竟胡说了些什么竟让宝玉病了去? 心思百转千回,不免下意识捏住玉佩一角。 王熙凤见黛玉如此重视那块定亲信物,不免联想到那个孤高自傲的少年,轻咳一声:“既来了,不若先进去说话?宝兄弟见了你们定好得快些。” 薛宝钗自也注意到了那块玉。 其实,她今日心有郁结,母亲除了论起她的婚事之外,还同她说了颦儿已有婚约之事。 言语里满满皆是若颦儿能按林家定下的婚嫁了那少年郎,那么她入贾府更加顺畅,四角俱全的喟叹。 而此事是否要同颦儿谈起 ,她如今也拿不定主意。 尤其是不知对方是怎么样的人情况下,若是个同她哥哥一般作奸犯科的,便来不及后悔了。 薛宝钗思考着,看到面前的台阶,便伸出手好让黛玉搭上来。 “宝姐姐!林姐姐!等等我们!” 身后忽传来几声轻唤。 正是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听说宝玉大好后便结伴来看宝玉。 春日和煦的阳光里,几个姑娘结伴着说话便要进去。 王熙凤见几个姑娘皆进去,正也要跟着去说话,却见平儿急匆匆赶来。 “奶奶。” 王熙凤有些疑惑,只见平儿附在耳旁轻声道:“周瑞家的来回说,前几日那位公子今日又来了。” “倒真是让老祖宗说中了,可问了来做什么?”王熙凤倚着柱子,再次确认了姑娘们都进屋里才将步子转出怡红院。 平儿忙道:“周瑞家的回说是又来提亲事。” * 顾淮璟又来了,不过刚敲门。 敲了半晌,侧门也开了道小缝,便听轻飘飘又傲慢的回话:“又是你?上头可说了,见着你便要打出去,你若还要点脸便快些走,到时候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这人便是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 “可不是,便是老太太也说了,见着便打发便是了,哪来的野猫野狗也敢来国公府叫嚣?” 后边还有多少不堪的话,让顾淮璟还欲敲门的手一顿。 手中为贾宝玉拿来的卷子,在春日尚且微凉的寒风中有些孤零零的。 他垂下眼,声音清朗:“龙门书院的陈老先生怕贵府二公子落下功课便遣我来送考试的卷子,贵府二老爷也是知这件事的,若是你们能做主拦着便罢了,只是还请通报一声龙门书院已经来过了。” 是的,顾淮璟不过是被书院派来给贾宝玉来送前些天考的卷子,且贾家二老爷还请求了若是能派个先生来为宝玉讲落下的功课再好不过,没想到竟被拦在门外。 他也不愿再听这些傲慢至极的人继续贬低,将试卷诗书放下要离开。 隐隐只听门后传来谈话声。 “他说的可是真的?” “定是托词,书院这么多人偏偏他来,要是没别的心思说出来你们可信?” “这…” 此话一出,另个犹豫的仆从一时无语,却还是去通报周瑞家的此事。 周瑞家的一听那人竟还敢来,转而同平儿说了。 顾淮璟听完饶是脾气再好此时也有些怒意,再无留恋,不过转身,却见一位面容端正的中年人正在身后,也不知看了多久。 贾政下朝见着这幕,见他小小年纪气质卓绝,不似池中物,行事礼仪周全,被人奚落也未失风度。 不免拿他与为了些流言蜚语就躺了将近一周下不来床的宝玉对比,霎时感受到了世界地参差,轻咳一声方问道:“小公子可是龙门书院的先生?” 顾淮璟回礼道:“学生姓顾名淮璟,担不起政公一句先生,原是陈老先生今日课业繁重来不得,便遣我来问贾公子的病情如何顺道送书。” “先谢过陈老先生关怀,宝玉如今大好了,过几日便能去上学,顾公子既是陈老先生所托之人,想来便是人中龙凤,只是宝玉顽劣,在书院还请你们多费心了。”贾政语调不急不缓,没有因顾淮璟年纪小而看轻他,反而礼遇有加。 倒是让顾淮璟有几分意外,因他目前所遇到的贾府之人,多的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这个贾政倒是难得谦恭厚道。 说话间,贾政有意考察了眼前少年的功课,少年对答如流甚至举一反三。 又得知他十一岁便已中秀才,如今正在准备三年一次,金秋的乡试,见如此气貌的年轻人方感慨后生可畏,社稷有人。 抚着胡须,笑容多了几分真切,笑道:“顾公子,请。” 黛玉落水 与头一回进贾府不同,这次顾淮璟是被贾政请进来的。 当先前那个傲慢无礼的小厮开门点头哈腰问完贾政的安,起身却蓦然看到贾政身后的顾淮璟,面上表情霎时变化万千,最后不知是气还是难堪,脸色发白倔强的垂着头不再吭声。 心中想着:二老爷虽此时被这人迷了眼,但老太太可是明说见了他就撵走,等之后二老爷得知原委想来态度也是如此。 自己何必在意这只蝼蚁此刻的蹦跶? 如此想来,那小厮复又抬起头来,眼里满满皆是倨傲,复而轻蔑的看向顾淮璟。 只见顾淮璟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衫,腰间绑着同色腰封,墨发用巾绩束起,春风吹起他细碎的刘海,露出一双淡漠如水的琥珀色的瞳孔,身子略显单薄,明明还在暖阳下却无端带给人清冷疏离之感,仿佛天地间已无此人关心之事。 顾淮璟自是没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但贾政身为主人家,下人如此无礼面上亦是无光,轻咳一声道:“方才是下人们不懂事,竟冲撞了顾公子。” 贾政一发话,小厮当即腿肚子便软了,生怕顾淮璟趁机告状,如此,他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许是天热,火气重,听不到敲门声也是常有的事。”与清冷的外表不同,顾淮璟的声音宛若初春时节还未融化的暖雪柔和而干净。 此言一出,垂着头的小厮猛然抬眼看顾淮璟,似没想到这人看着冷冰冰却这般好说话,听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语句居然还能给他找台阶下。 他自视甚高,如今却需卑贱如他帮助,心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蔓延开来。 旋即转念一想,哪里是顾淮璟好说话?想来不过骨子里是穷苦弱懦的书生,见着国公府富丽堂皇被吓破了胆不敢得罪,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罢了,脸上的表情复又傲慢起来。 听顾淮璟说完,贾政脸色也好了些,忙唤小厮将先前顾淮璟放下的书卷好生拾起物归原主。 走了几步,忽闻顾淮璟略带忧虑的嘀咕了句:“只是日后若是陈老先生身体好些能来贵府走动,他年纪大了怕站不住。” 陈老先生曾在国子监任职,教导过世子、皇子们的学问,年纪大些便自请辞官游学,可谓是桃李满天下,直到前些时日走不动了方定居京城被请至龙门书院教书,正因如此,贾政才会力排众议强硬地将贾宝玉拖着去了书院而不在家学读书。 甚至基于陈老先生在朝中的名望,对他派来的顾淮璟都礼遇有加。 想着顾淮璟回去时能为宝玉带几句好话便不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可若日后老先生身体好些亲自来,小厮们依旧是这番态度,不用猜也知定会惹恼了先生。 如此想来,贾政心中暗自计较,面上不显转而自如地同顾淮璟说起陈老先生的病情。 “老先生先前游学路遇劫匪伤了根本,虽养了回来到底体虚,时逢春夏之交,一时受不住气温变化便病了,院长已请了太医来看,修方配药,待明日再看看情况如何。” 顾淮璟说着,想到了卧病在床的陈老先生,十分担忧,也想要快些将试卷诗书交予贾宝玉,他好早点回去替换母亲给陈老先生伺疾。 贾政闻言唏嘘不已,忙寻了机会吩咐随从通知后院准备补品,又喊人传唤宝玉到书房议事。 * 却说本来在怡红院同姐妹说笑着十分开心的贾宝玉一听贾政派人来寻,神色一僵。 原本热闹的气氛也因这个消息骤然沉寂了下来。 林黛玉看着自听了这个消息便神色萎靡的贾宝玉,和说着便翻箱倒柜寻见外客衣裳的袭人,目光流转在众姐妹身上,虚扶椅子盈盈起身。 贾宝玉见林黛玉起身立马急了,冲来通知的小丫鬟发火:“我才刚好些老爷竟叫我见客?是个什么道理?你倒是同我说说!” 那小丫鬟不过领了个通知的差事没想到竟被这一吼,吓得跪在了地上,声音哽咽:“原是老爷说了,宝二爷既是大好了也该出门走走见人,现下龙门书院的陈老先生遣人来问,还请宝二爷赶紧去。” 薛宝钗闻言也立起身来,看着依旧在不乐意的贾宝玉道:“既是姨夫来请,又有书院的贵客,定是同宝兄弟有要事相商,宝兄弟便快些去罢。” 说完,又看向纷纷起身的众姐妹,边邀着出门边道:“我们便也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现下日头大,早上我才同颦儿发现了园子里竟有避暑好去处,一起去?” 众姐妹一听忙不迭应了,便纷纷出门。 “不远,有条小溪,溪旁的好些花都开了,到时候唤丫鬟们拿来果蔬纸笔,我们便一起联诗。”林黛玉抿唇一笑,忆起那条溪流和周遭连排的树木确实清爽。 探春来了兴致,仔细想了园子里有小溪又有花的地在何处,忽眼前一亮,忙问道:“那条小溪下游可是连着个池塘?养着好些锦鲤?还栽了荷花?” “正是了,也不知哪个丫头那般勤快每日都要给那群锦鲤投食,我前几日路过瞧着那些鱼儿竟比人手臂还粗,若再喂些怕是游不动了。”薛宝钗摇着扇子笑着回话。 听姐妹们说起游玩就要走,原本郁闷的贾宝玉更加郁闷了,在她们身后嚷嚷道:“你们且等我回来,到时候一起作诗!定要等我回来!” 他的语气急切,伸出的手也急急忙忙,袭人为他换衣裳时都有些拉不住。 甚至一时不察竟勒疼了他,贾宝玉更为不耐:“蠢才,蠢才,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说完,便披着半敞的衣服出了门,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在门口候着的婆子们,朝姐妹们离开的方向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去了贾政的书房。 此时贾政倒真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几分真才实学,品味也不俗。 又知顾淮璟要参加乡试,贾政便拿出前科状元的策论提了些政事。 顾淮璟四两拨千斤直指要害。 令贾政不由感叹当真是后生可畏。 不过地位到底低了些,又无亲戚傍身,即便之后步入官场想必只会籍籍无名。 这样的书生他见多了,不过能结交一个便不能放过。 而贾宝玉迟迟不来,心中不快,当下便只能邀顾淮璟下棋。 此时,忽有一声通传:“宝二爷来了。” 说着,贾宝玉便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进来,在接触到贾政明显含怒气的严肃脸,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贾政见畏畏缩缩毫不长进的逆子,又一旁谈吐慷慨挥洒,芝兰玉树的顾淮璟。 两厢对比面色更沉了些,厉声道:“在门口杵着做什么?还不来见过先生!” 贾宝玉本来就不情愿见贾政认识的人,正想敷衍地见礼,谁知一转头竟见着先前不小心碰着的美男子! 他眼前一亮,看着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顾淮璟也没料到贾府的宝玉竟是先前那个风流的公子哥,面上不显只道:“陈老先生遣我来替贾公子温习功课,顺道送前些日子考试的卷子。” “如此倒好。”贾宝玉高兴着就要拉他坐下细说,忽见他脖子上似挂着一根红绳,遂笑道:“难不成你也有玉?” 顾淮璟垂眸,看向那块母亲定要他时时刻刻挂着的玉,以及耳提面命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定了亲的模样。 一时有些失语。 “我也有玉,这样可好?你将你的玉拿来给我看,我将我的玉拿给你看。”贾宝玉看着那被顾淮璟捂得严严实实的玉不由好奇。 说完,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先将自己的玉褪了下来,塞到他手里,然后万分期盼的看着他。 顾淮璟确实是第一次见这般自来熟的人,既为客人也不好忤逆主人,便将那玉解了下来递给贾宝玉。 谁知贾宝玉一接过那玉竟双眼发直,面色以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起来。 顾淮璟不免疑惑正要询问,忽有小厮来传: “老太太请老爷的贵客前去说话。” 贾政闻言不由疑惑老太太怎会遣人请顾淮璟,只道:“许是老太太知道公子来了,想问犬子的功课,还请公子去一趟。” 顾淮璟颔首,与浑浑噩噩的贾宝玉换回玉,又同贾政拜别后便被一个中年嬷嬷领去了荣庆堂。 一路上,他话不多,甚至目光未曾乱瞟,身形如玉,沉默地步入众人或善意或恶意打量着的视线。 他原本从容自如的模样,落在路过看好戏的丫鬟婆子们眼里,转而便编排起到底是个乡下来的,才这一会呢,便被这富丽堂皇的屋子唬住了,话都不敢说。 彼时丫鬟已进屋来报,姑娘们不在里间,只是几个妯娌儿媳论理不用避讳。 贾母想了想,还是寻了个理由打发了她们,毕竟事关黛玉名声难免有管不住嘴胡乱说的。 不过多时,闻脚步沉稳,有清朗的声音传来:“学生来问贾老封君的安。” 贾母端坐在上 ,看着底下不过同贾宝玉一般,半大的清俊孩子,语气柔和了些,直起身子:“上次你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好不容易来一趟竟什么也没拿就走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听闻今日你来便赶忙遣人请你来说说话。” “老封君言重了,原是学生前次贸然登门失了礼数,今日正值龙门书院陈老先生病了遣学生来为贵府公子送书,学生便寻思也该同老封君正式道歉。”顾淮璟这次学乖了,先将来意说明,方道:“若有闲暇,老封君可否同学生将那婚事——” 正说着,门口忽传来吵吵嚷嚷的响动。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老太太!” 一阵阵传来的惊呼声,令贾母皱着眉喝到:“怎么回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让人看了笑话,还不放人进来。” 来人正是满脸惊恐的春纤,只见她跑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泣声凄厉异常,上气不接下气:“老太太,宝二爷...姑娘…林姑娘落水了!求老太太去看看姑娘!” 黛玉落水2 却说贾宝玉浑浑噩噩,双眼发直的注视着顾淮璟背影消失后半晌无话。依旧不能从方才拿到那半截羊脂玉的痴愣中回过神来。 那块玉他认得,也见过另一半。 因为是林妹妹从南边来的时候便随身带着,这么些年也放不下的。 那定是一对的,能合在一起的。 可若那人的玉是同林妹妹的一起,那他这块石头呢? 他只觉自己如那无根浮萍,天地之大,他又能往何处可去? 贾政看着贾宝玉一副深受打击的萎靡之态,气不打一处来,拂袖喝道:“看你那脸上,一团思愁忧苦的气色,你有那些不足?还有什么不自在?你看那顾公子同你一般年岁,家穷尚且能如此,你万事不愁竟也半点比不上!” 贾宝玉本就在想顾淮璟与林妹妹之事,此刻又听贾政将他比之顾淮璟,言语里是万分瞧不上自己,想来林妹妹定也是这般以为的。 又委屈又急,顾不得对父亲的畏惧,一股脑便冲了出去。 犹记得前些日子,老太太、太太、那些姐姐们还都说是假的,林妹妹没有定亲。 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要亲自去问林妹妹,是不是真的。 如此想,他脚步不停便不管不顾直冲冲了出去,独留贾政在背后气得跳脚,大骂怎么竟生了这么个逆子! 可贾宝玉管不了这么多,失魂落魄地跑出来,可不知林妹妹去了何处,只不顾什么便横冲直撞。 早便候着的袭人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想打量他的神色。 却差点被宝玉掀翻在地,怪道:“你又是怎么了?挨骂了?急冲冲的每个规矩,当心被老爷看到。” “林妹妹在哪!我问你林妹妹在哪!”贾宝玉宛若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拽着她,语气万分焦急。 袭人见他如此,便知他的疯病又犯了,不敢惹恼了他只轻声哄着道:“在园子那条小溪边作诗呢,你别急啊。” 得知了林妹妹所在,贾宝玉哪还管得了她,当即往那条小溪边跑去。 那条溪他知道,先前曾同林妹妹葬过几次花,是个幽静的好去处。 此时黛玉等姐妹因日头斜了便从小溪旁移到了下游的荷花池。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荷叶翠绿,日光下澈,隐约能看见游动着五色胖锦鲤。 黛玉正同宝钗说笑着投喂鱼食,而探春等人则拿着小鱼杆在旁垂钓。 阳光明媚,春色正好,气氛安宁和谐,只是下一秒便被急匆匆赶来面上还委屈至极的贾宝玉打破。 贾宝玉愣愣的看着轻倚栏杆,笑靥艳压桃花的林黛玉,不知是恼是怒还是其他,心中翻涌的情绪涌到唇边却开不了口,不知从何问起,连脚步都慢了半分。 众人自是当即便察觉到他的异样。 “宝兄弟,怎么了?可是姨夫说了什么?让你这般急匆匆的便来了?可还是来迟了,我们方才便连完诗了。”薛宝钗说完便将鱼饵尽数洒在池面上,惹得池里的胖锦鲤一窝蜂涌上来夺食。 黛玉闻言也停下了喂食的动作,苍白的侧脸在暖阳里镀上了柔和的光,她微微侧目看向宝玉,露出一张宛若雪堆砌的容颜,她虽不说话,但那双秋水剪瞳里隐隐皆是担忧。 “我..”贾宝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跟个呆头雁似的盯着不远处的林黛玉。 薛宝钗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打量,旋即用扇子掩唇轻笑:“方才我唤莺儿在前边的凉亭放了些瓜果,天气炎热,我们便去吃些避暑?”她说着便招呼着同样满脸担忧的三春便走。 三春应了声,自觉便要离开,留紫鹃等几个丫鬟在旁陪着。 “紫鹃,我们也去。”林黛玉不自在同贾宝玉单独相处,看着姐妹们离开的脚步,也敛裙要跟上去。 却忽听身后传来痛呼声:“林妹妹,你且等等。” 黛玉转头只见贾宝玉捂着胸口,面上冷汗津津,也是被唬了一跳忙道:“雪雁,快去请太医来。”见雪雁应了就走,仍不放心:“我去同宝姐姐她们说一声,再遣人去告诉外祖母。” 紫鹃也是被唬了一跳,忙上前来搀扶贾宝玉。 “林妹妹!我只问你一句话,便是死了也心甘了。”宝玉见黛玉仍旧要走,愈发急了,慌不择口道:“我只问你究竟是要石头还是要你那块玉!” 林黛玉只觉云里雾里,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却也停下了脚步,下意识握住亡母留给她的玉。 见她如此重视那块玉,宝玉愈发痴了,甩开扶着的紫鹃,愤恨地将脖子上的通灵宝玉取下狠狠摔在地上:“你既不要这块破石头,就护着那块玉,我便也不要了!大家乐得干净!” 一见宝玉发疯摔玉,紫鹃等丫鬟忙上前拉的拉,劝得劝,捡的捡玉,而后当气喘吁吁赶来的袭人见此情形也是惊慌不已,连忙跑来哄这个小祖宗:“你若生气打骂人都容易,何苦摔这命根子!” 可惜那命根子丫头们方捡来,当即又被贾宝玉随手摔了出去,他面上发狠:“若林妹妹不将她的玉拿来,我便也不要这玉!” 袭人闻言,这还得了?忙焦急地三步并作一步,到林黛玉跟前双手合十,软声哀求:“求姑娘将那玉借二爷一借,若是闹到太太、老太太那边还不指定怎么着呢,求姑娘大发慈悲!” 林黛玉此时面上已是控制不住的梨花带雨,看着依旧在不远处发疯的贾宝玉也知今日若不交了这玉,依着宝玉的性子定好不了还得闹。 可这是亡母遗物,她自小珍爱,也不愿将它拿给任何人。 恍神间,不妨便被发疯般冲上来的贾宝玉一把夺过了那玉,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转而猛地将它扔进荷花池里,随后拍手称快:“哈哈!乐得干净!” 将原本聚集在一起吃食的鱼群都唬跑没影了。 贾宝玉只是笑着:“让你这般宝贝它!这块玉当真可恨!找不见了、被鱼吃了才好呢!谁也抢不走!谁也别想抢走!” 可是,下一秒,他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他将玉扔出去的同时。 黛玉没有半分犹豫,几乎是下意识的强撑着病歪歪的身子与那块玉一齐落了水。 这下,彻底闹大了,整个荷花池惊叫连连。 *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句整话都不会说!人可救上来了?太医可下帖子请了?” 贾母听了春纤支支吾吾的话语,忧心外孙女之至便忍不住将桌子拍得哐啷作响。 春纤哭得更大声了,但说话却完整了许多,也听得懂了:“救上来了,被园子里的嬷嬷们救上来了。太医,方才雪雁也去同二奶奶说了。原是宝二爷不知怎么的竟看上我们姑娘从南边带来的玉,姑娘不肯,二爷就来抢,既抢了又把它扔了,姑娘心一急便也随那玉落了水。” “什么玉?值得他们俩这般闹!你们这些个丫头也不知拦着就任由他们胡闹!这两个冤家啊!”贾母说着悲从中来,语气也染上了几分哽咽。 春纤不敢抬头只跪下磕头道:“是姑娘一刻不离身的,那半截羊脂玉佩。” 此言一出,充当背景板的顾淮璟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看向身上佩着的那半截羊脂玉。 原来,林姑娘竟是这般重视这半截玉和这桩婚事吗? 如此情深义重的姑娘.... 顾淮璟向来清冷的脸上此时难得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贾母闻言又是一阵捶胸顿足:“她身子向来不好,如今竟又落了水,若是有什么差池便连我也带了去罢!” 这话惊得众丫鬟忙不迭跪下不敢吭声,唯有一个鸳鸯上前替贾母揉胸捶腿宽慰道:“老太太,想来是林姑娘同宝二爷闹着玩不小心失了手也是有的,现下空着,老太太不妨过去看看。” 听完,贾母便急匆匆地要往那两个冤家处赶去,正要出门脚步忽地顿住,终于想起了这里间还有个外人。 凌厉的眸子当即看向一旁看似依旧玉树临风却明显失了神了顾淮璟。 顾淮璟回过神来,眸子微垂:“家中有事,学生便先请告辞。” 贾母闻言也没点头也没说别的话,只是随手指了个小丫头送他出府。 出府的路上,因带路的小丫头贪玩,一边看看这个,一边嗅嗅花,将路带得七拐八拐。 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小丫头带的是歪路,跟在后边顾淮璟依旧一言不发,甚至比进来时更沉默了,走得越久谈论落水之事的声音便更加频繁。 顾淮璟留意着急匆匆往来的下人们谈论着那个落水的林姑娘。 可惜没能听到她此时情况如何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转过抄手游廊时,他似乎能隐隐看见好些人围着那个浑身湿透,面色惨白的小姑娘一晃而过。 不免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前边带路的丫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是除了空荡荡的回廊什么都没有。 顾淮璟摇了摇头:“没事,烦请姑娘带路。” 陆姑娘 晚间,大雨倾盆,风声呜咽。 黛玉身子向来弱,不期然,还是发起了高热。 不知是否因高热的缘故,她的神智都有些迷迷糊糊。 或明或暗烛火摇曳的恍惚间。 她好似看到了有个瘦弱可怜的小团子捧着好不容易收集的一绢袋落花,珍宝般抱着吭哧吭哧穿过她。 而她急切想去的地方,是不远处娘亲病榻前。 黛玉脚步不自觉跟上那个小团子。 记起来了,那是幼时的自己。 她跟随的脚步加快。 病榻前娘亲的眉眼依旧是那般温柔,正含笑着伸手轻揉她的小脑袋。 记得这日,娘亲精神好多了,甚至能起身接过那袋落花后又同她说了好些话,直到哽咽地说不出话才又定定看了她许久。 半晌,红着眼圈,满脸不舍的自柜子里摸出一个贵重的檀木盒子。 打开,里间是半截羊脂玉。 娘亲看着那玉,眼中闪过几分对旧事的怀念,旋即温柔的将玉挂在她脖子上。 面上是幼时的她看不懂的哀伤:“玉儿,娘怕是等不到了,只希望少时结下的善缘能在你危机时保佑你,身为娘亲,我却时时刻刻让你操心着,是我不够格,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说着,娘亲便哭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一滴滴顺着面颊浸湿她身下的锦被。 翌日,娘亲便撒手人寰。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死亡是什么。 只是当看到日渐消瘦的爹爹在那黑色棺椁前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时,泪水也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大颗大颗落了下来,打湿了麻布衣衫,也打湿了以往日日期盼着母亲病好的心。 葬礼在七天后,哭得失态的爹爹被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亲戚拉开。 随后,那沉重的棺椁在她眼前缓缓被几个让抬走,抬走时随之响起的那声凄厉的唢呐成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那时她年仅四岁。 黛玉没有动,单薄的麻布衣摆在秋日冷风里翩飞。 她感受着那躺着温柔娘亲尸身的黑色棺椁一点点离开自己,走时那凄凉的风带到她的面上,有着刺骨的寒意。 旋即一阵天旋地转,世界猛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耳边充斥着奶娘、丫头们惊恐的叫喊声。 也就是这时,她才终于意识到。 躺在病榻上的娘亲不会回应她了,永远不会回应她了。 忽地,她感到十分委屈,随后,埋着头,蹲下身,悲伤极致甚至哭不出声。 她云里雾里,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回忆。 春夏之交的池水冰冷,又忆起了旧事,黛玉呓语胡乱喊着“娘、爹...别丢下我...” 背后激起一层冷汗,紧接着便发起了高热。 和衣而睡的紫鹃第一时间便听到姑娘说梦话,手忙脚乱爬了起来。 利落点燃烛火,掀开床帘,便见摇曳地烛火剪影里,难受到卷成一小团的黛玉面色涨红。 伸手一探,被烫得连忙缩回手,慌道:“姑娘?姑娘?雪雁!快去!快去!请二奶奶下帖子请太医来!” 雪雁应了一声,拿起外衣便冒雨跑了出去。 片刻,潇湘馆的丫鬟们皆被惊醒。 春纤忙端上凉水,紫鹃伸手将帕子浸湿然后敷在黛玉额头上:“再多拿几个盆几个帕子。” 吩咐完,紫鹃便左手握住黛玉的右手腕偏上一点点的地方,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沿着黛玉的右前臂内侧正中——自腕横纹推至肘横纹... 这是在太医来前能暂时降温的法子,紫鹃熟练得不行。 在太医来前能缓解姑娘的痛楚。 潇湘馆内行动的丫头们虽多,确井井有条,各司其职,半分不慌乱。 * 却说雪雁披着外套冒雨去王熙凤的屋子时, 两个半梦半醒看门的丫头被她这般宛如落水鬼狼狈模样唬了一跳,睡意全无。 “我们姑娘病了,烦请姐姐们通知二奶奶下帖子请太医来救救我们姑娘。”说完,雪雁才有空伸手擦了擦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两个丫头听完不敢怠慢,忙转身去请平姑娘。 平儿得知此事也是唬了一跳,先遣个伶俐的小厮去请太医。 吩咐完一应事宜后,目光才看向王熙凤屋内。 今夜,好不容易,贾琏也在... “老太太年纪大了,好不容易睡下先别惊动,等明日再去说明。” 平儿吩咐完,神色不变,出了门看着面色焦急落汤鸡似的雪雁,温声道:“好丫头,太医我已经遣人去请了,你且先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免得到时候不注意若病倒了,林姑娘跟前反倒没了人。” 雪雁含泪应了声,正要冒雨跑回去,平儿想了想,出声唤住了她:“我同你一起去。” * 却说得了令就要出门去寻太医的小厮,才方出门便见常来贾府上行走的王太医车马已经到了。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车上下来的除了王太医之外,还有个样貌极其普通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身后还跟着位高妇人一个头,垂头沉默提药箱姑娘。 晚间雨急风大,灯火昏暗,小厮有些看不清那姑娘的神情,不过只单看那张脸便是止不住的惊艳。 只见那姑娘穿着高领天青色的朴素长裙,松松挽着的发髻上除了并蒂的两朵素银珠花外别无他物。 虽有双多情的桃花眼但气质却十分沉稳,宛若初冬的月光,又清又冷,也宛若雪中的红梅,遗世独立。 小厮在那姑娘的美貌冲击下,缓了好一会,才忙将视线移到王太医脸上,急道:“王太医,当真巧了,园子里有位姑娘病了,二奶奶正遣我去请您。” “嗯,我正是为那丫头而来。”王太医揉了揉因好几个晚上都被强行拉起来,抗议般突突突的太阳穴。 缓了一会,王太医看着身旁的中年妇人和那位美貌姑娘,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妹,姓陆,跟在后边的是我师妹的丫头,我特意请她们来帮忙。” 小厮一听,才将时不时偷偷瞟向陆姑娘的眼睛转向容貌朴实无华甚至有些土气的中年妇女身上。 就这?比他在府中见着的粗使嬷嬷还不如。 真的能生出陆姑娘那般美人? 怕不是后妈?王太医先前也没请过助手,今日是搞什么?当贾府是收容所? 定是这个师妹学艺不精,所以才这般提携着。 如此一想,小厮心中自是万分看不起,但王太医在旁却不敢显露半分。 口里哪有不应的?忙点头哈腰,喊两个人在前边打灯笼,又遣了打伞的丫头后,面上挂满讨好的笑:“如此,便有劳王太医同陆夫人、陆姑娘,请。” 说着,就有早便候着的几个丫头来打伞。 替陆姑娘打伞的丫头个子有些矮,她望着陆姑娘过于高挑的个子,正想着: 可能要踮脚才能不打到陆姑娘的头罢? 犯愁呢! 却见陆姑娘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雨伞,声音清冷:“可还有伞?”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在摇曳的烛火里听起来分外暗哑,像是是感染了风寒未愈。 那小丫头一愣,摇了摇头:“就,就一把伞,没事,您拿去,我...”话未说完,看着那瓢泼的大雨,十分为难的抿了抿唇。 “娘。”陆姑娘哑声唤着,几步上前替母亲撑伞,又同替陆夫人撑伞的丫头说了几句后。 那丫头点头拿了伞来接屋檐下那个小丫头。 而难得享受被撑伞服务的小丫头看着前方将大半伞面都往陆夫人和药箱的方向偏,自己大半肩头都被雨淋湿的陆姑娘。 雨越下越大,周围声音烦杂。 她心中恍然,不知是何滋味。 * 似雾如烟的雨帘,由青灰色的天空缓缓垂下,翠翠绿绿的草丛、树梢,将富丽堂皇的贾府拢进朦胧烟雨中。 王太医同陆家母女一前一后快速地在雨夜中穿行。 待行百步,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竽翠竹遮映。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不远处便是“潇湘馆”三个娟秀的牌匾。 小丫头注意到,前边的陆姑娘在看到潇湘馆的那刻,当即垂眸看向脚下不知何时沾染的泥水,又提起浸湿的裙摆,似还注意到衣带处有一出突兀的线头,脚步渐慢,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些许心情。 “乖女儿——”陆夫人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分外清晰,明显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揶揄:“怎么了?” “无事。”陆姑娘飞速扯掉线头放入袖口,挺直了脊背几步上前,踏上回廊。 早便有得知消息的小丫鬟们已拿着干净的布鞋,第一时间放下,声音清脆:“准备匆忙,恐不合脚,还请太医们谅解。” 因病情紧急,陆夫人和王太医点了点头后便胡乱换了鞋子往里间而去。 但陆姑娘却在廊下犹豫了片刻,才将浸湿的鞋换下,试了试,有些紧但也还能忍受。 小丫鬟正想替她整理,她连忙摆了摆手,蹲下身去自己整理。 烛光摇曳,她这才看清这鞋粉粉嫩嫩异常精致,娟绣着两只翩飞的小福蝶,整理鞋面的手都有些僵。 她能解闷 “陆仁甲,在外边杵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将药箱拿进来?” 就在陆姑娘还在同粉粉嫩嫩的绣花鞋作心里斗争时,里间传来陆夫人焦急的呼唤,许是太过专注,陆姑娘未曾第一时间察觉里间正在唤她。 “里间喊着呢,还请姑娘快些进去。”身边的小丫头担忧主子的病情也跟着催促着。 只见陆姑娘直挺挺僵硬的起身,而后不易察觉的深吸几口气,许是太过紧张,短短的一段路竟走出了要天崩地裂,慷慨就义的气势。 只是有气势之余,竟同手同脚了。 “陆姑娘如此紧张,莫不是姑娘的病情严重?以往姑娘也是有过晚间发热的症状,可都没有这次这般来势汹汹,我见紫鹃姐姐都偷偷哭了几回,便是平姑娘都急得坐不住。”身后的小丫鬟窃窃私语,毕竟医者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牵动心弦。 另一个丫鬟虽也担忧却道:“陆姑娘还未进去呢你就盼不得好?王太医医术那般高明你也是见过的,如今他的师妹也来了,二人联手,想来姑娘明日便能大好了。” * “陆姑娘请。” 雪雁已经换上干净的衣物又喝了驱寒的姜汤便急匆匆来黛玉榻前候着。 只是没料到王太医能来得这般及时,还带来了女性帮手,如此更为妥帖,忙不迭就要将陆姑娘请进屋内。 陆姑娘低低道了声:“有劳。”随后将步子放轻跟在雪雁后边往内室而去。 身旁烛火摇曳,环往四周,那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各色花纹,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 靠近竹窗边,是张黄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宣纸上有半截诗,字迹娟绣飘逸,墨迹已干。 陆姑娘不敢贸然上前查看,便目光转向竹窗上所挂的浅色薄纱上,静听窗外淅淅沥沥雨打凤尾竹声音呜咽,凄厉之至徒然生出几分愁绪。 这就是林姑娘的闺房了。 明知失礼,但陆姑娘桃花眼却控制不住的打量着四周,抬眼见着排列整齐的书柜一排排一列列仿佛一个小型藏书阁,不过随意瞥一眼就看到了许多市面上很难见着的古籍孤本。 令人惊奇的是王太医此时正在外间坐着喝茶看书,见到她时轻轻颔首:“病人是姑娘家现我不宜进去,你既来了,便劳你进去帮衬着你母亲,待你母亲诊断病情后我们再行商讨药方。” “是。” 烛火摇曳里昏暗的剪影里分辨不出陆姑娘此时神色,只听低低应了一声。 “陆姑娘,我们姑娘就在里间,陆夫人方才说人多气味杂不利姑娘病情,我也就不进去了。” 雪雁推开门后低声的提醒让陆姑娘稍稍放松的心又猛然提了起来,她僵硬的“嗯”了一声,慌忙间竟再次同手同脚。 “陆姑娘?不用紧张。” 陆姑娘身材高挑气质冷艳,但行为和动作却仿佛只刚出生受到惊吓的小奶猫,令人见之喜爱,雪雁忍俊不禁宽慰道。 陆姑娘轻咳一声,撇过泛起迷之红晕的脸,干巴巴地接了一句:“才没...” 傲娇的话被卡在一半,只见屋外有风吹起榻上遮掩的纱幔撩起,隐约可见里面有弱柳般的身姿盈盈而卧,精致脆弱的小人儿正倚在那锦织的软塌上,一头乌发如绸缎般铺在枕上,因发着高热两颊烧红,额上是敷着凉帕,半梦半醒的垂着眸子,仍抹不掉眉眼间拢着的云雾般的清愁。 雪雁忙将门关上,风霎时止住了。 但止不住的是陆姑娘眸中的惊艳。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药箱过来。” 陆夫人见她杵在门口发愣,不免轻笑,吩咐完便将黛玉雪白、纤细、柔嫩的手自锦被下轻柔的抽出,那手腕似只有陆夫人手掌的一半,看着脆弱得紧。 许是这个原因陆夫人的动作也再次放轻,好生将其放在脉忱上,闭眼诊脉。 陆姑娘眼神在触到黛玉皓腕时明显更慌了,只能凭本能乖乖将药箱放在陆夫人身侧,而后僵硬的立着,两只眼睛都不知放哪里。 半晌,陆夫人睁开眼,皱眉沉吟了片刻。 “娘?如何?”陆姑娘犹疑却又焦急的询问。 听到问话,陆夫人回过神来看向陆姑娘,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揶揄,轻咳一声道:“记下脉象了,我去找王太医,你在这边也别闲着,把帕子换一下。” 听到这话,仿佛被雷劈了似的依旧直挺挺立着的陆姑娘不可置信的注视着吩咐完就一溜烟不见人影的陆夫人,想开口的话语却被下一秒的关门声打断。 陆姑娘:..... 黛玉此时发着高热,虽说陆夫人诊脉时将人都赶了出去,但先前放着的水盆同帕子都还在架子上。 似做了剧烈的心理斗争,陆姑娘将水盆中的帕子拧干后到黛玉床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换上了帕子。 可黛玉那巴掌大的小脸被那宽厚帕子遮住大半,垂在眼上,她此时烧得糊涂,又蓦然被挡了眼,令她难受得蹙了蹙眉。 陆姑娘忙将帕子重新拿起叠好,放在黛玉额上。 慌乱间竟无意触到黛玉蝶翼般的长睫,很轻很柔,宛若一片羽毛挠着心弦。 屋内蜡烛一滴滴淌着泪,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片刻,门便开了,是紫鹃端着盆清水进来,见着陆姑娘正替黛玉换帕子,忙上前道:“我来便好,万不敢劳动姑娘。” “无碍。”陆姑娘仿佛犯了什么大忌讳似的忙起身给紫鹃让开位置。 此时陆夫人也拿着张方子进来,见紫鹃还欲拿厚被子给黛玉盖上忙出声阻止:“病人发高热时切记不能捂着,得散热。” 说完,看向一旁坐立难安的陆姑娘将方子递了过去:“你既闲着,便去煎药来。” 紫鹃一听,哪有让贵客煎药的道理?忙想接过药方喊丫头们去煎药。 陆夫人却强硬地阻止了她:“我家这个丫头自小便是煎药的好手,这药若不由她来煎我怕药效不够,何况我还有其他事想请你帮忙。” “那便有劳陆姑娘了,只出门去喊雪雁带着去小厨房便可。”紫鹃这才罢了继续忙急匆匆道:“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全凭陆夫人吩咐” 陆夫人声音沉稳,定人心神:“林姑娘体温太高了,需先降一降,免得脑子都要烧糊涂了,准备温水,擦浴降温。” 要出门的陆姑娘听这话,耳尖通红,风一般往外间跑了。 陆夫人看着慌忙逃窜的身影哑然失笑:“瞧这丫头,寻常看着冷静,怎么遇到点小事就跟慌脚鸡似的。” 紫鹃吩咐完丫头准备热水后,想了想只道:“许是陆姑娘忧心姑娘病情,当真是个好人。” “就是不知这个好人,你家姑娘可看得上?”陆夫人突兀接了一句。 紫鹃有些不明白陆夫人之意,回话谨慎:“我见陆姑娘极好,性子谨慎,与我家姑娘想来会很和气。” “如此便更相和睦了。”陆夫人自药箱里取出一方偏平的包裹,然后在紫鹃的帮助下将其垫在枕下。 那包裹放置枕下后,明显能看到黛玉眉头舒展了些。 “陆夫人,这是什么?”紫鹃疑惑的问道。 “冰,隔着枕头也不怕入了寒气。”陆夫人坐在矮凳上,看向紫鹃道:“林姑娘身上的旧疾连着这次的高热形成了并发症,这退烧好治,可旧疾难除,等烧退些,我便替她施针。” “还请陆夫人出手,我们姑娘自吃饭就会吃药,十几年了也不曾断过,王太医也曾来看过好几次,但只能缓解,没有除病之方,若陆夫人能除了这痼疾,必有重谢。”紫鹃说着便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陆夫人轻叹,扶起她:“你们姑娘最重的其实是心疾,她性子多愁敏感,心中抑郁难消,即便是身子治好了,怕是这心病也好不了。” 闻言,紫鹃泪水更加控制不住,林姑娘的心病她都看在眼里。 幼时丧母,少时丧父,又无兄弟亲戚帮衬,寄人篱下这些年还备受非议。 老太太虽是真疼姑娘,但到底老了,日后还不知如何。 孤苦无依,宛若无根浮萍,没有半分归宿与安全。 可,这心病,如何能解? 陆夫人怜爱的看着病榻上瘦弱的黛玉,只道:“我那丫头年纪虽小但做事细致周全,又读过几本书,也不是万事不知,还能解闷,若你们姑娘不嫌弃,这段时日便将煎药的活计交给她,让她到府上陪上你们姑娘一阵子,只是,晚间且遣她回家告知林姑娘病情,我也好及时调整药方。” “这如何使得?虽我们很想让陆姑娘留下,可若陆姑娘留下,陆夫人身边帮手可还够?”紫鹃一听,先是大喜,念叨还有这种好事?但面上却是惯例的推辞。 陆夫人十分大气的摆了摆手,毫不在意谈话间便将自己女儿三言两语给卖了,只道:“她若不在,我还清闲些,何况她又不是不回来,允她每日晚间回来帮衬便罢了。” 带她回家 待陆夫人施完针又让紫鹃用温水替黛玉擦了身子,温度才慢慢降了下来。 黛玉这一病,只觉得先是被架在烈火上烤而后又被拉到冰面上躺着,冷热交替,难受得紧。 好不容易恍恍惚惚间找回了几分神智,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幻影慢慢聚集在一起。 迷蒙间好似有人温柔地将她扶起,她认得这个人,是紫鹃。 她这一病,她们两个丫头怕是着急得不行。 她睁开眼,入目是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正将药汁子递到她的唇边。 在往上看去,便落入仿佛盛满万千星河的桃花眼里,身旁烛火摇曳,在那双眼里倒映出一小簇火苗。 黛玉无意识思考着,这人是谁? “林姑娘,既是醒了,那咱们喝药?” 似没想到黛玉突然醒了,喂药的陆姑娘有几分不知所措。 片刻间,陆夫人便抢先一步夺过药碗,力道之大连带着将陆姑娘都挤了出去。 但她问话的声音轻柔,仿佛面对易碎的瓷娃娃。 黛玉看着那黑黢黢的药汁子,眉间微蹙,却还是艰难颔首,声音是来自烟雨江南特有的软糯:“有劳。” 在身后扶着黛玉的紫鹃见姑娘能说话了,激动不已,忙介绍道:“姑娘,这是王太医的师妹,姓陆,方才那位姑娘是陆夫人的千金,都是专门来替姑娘治病的。” “多谢陆夫人,陆姑娘,咳咳...”黛玉喝了一口药汁方回话。 可饶是从小喝惯了药,也被这般苦的药刺激到,舌尖发麻尽数吐了出来。 陆夫人忙放下药碗拿出帕子替她擦拭,言语满是心疼和懊悔:“若不是时间紧急,定要搓成药丸子给你送来。” 紫鹃端水让黛玉漱口,缓了一会,黛玉方靠在引枕上虚弱的笑道:“我向来是这样的,新方子喝第一口总是不惯,待习惯了便好,只是有劳夫人替我费心。” “唉..”陆夫人复又拿起药碗,看着瘦弱的黛玉,只觉心中悲凉不已,一句话都说不出,默默擦了泪,继续喂药。 这次,黛玉乖巧的喝着药,却喝得很慢,小口小口的,仿佛进食的小猫咪,好在没再吐出来。 待喝完药,陆夫人又把了脉,确定脉象平复下来方让紫鹃服侍黛玉好生歇着。 而自己则招呼着闺女轻手轻脚出了门。 王太医也还未走,在外间端坐着,见她们出来相顾无言,不约而同为这个年轻的病人长叹一口气。 雪雁在前,送几人出府。 此时已是三更,雨早停了,万籁俱寂,唯闻树叶上的雨珠滑落进水洼激起的滴答声。 二人讨论完黛玉的病情后,忽感慨起了往事。 “一别数十年,师妹倒是什么也没变。”王太医看着逐渐凝固的夜色轻笑:“只是我见着你,仿佛那日你信誓旦旦跟师父说要去四方行医还在昨天。” 勾起往事,陆夫人亦是感慨:“那时我性子调皮,没少给师兄师弟们添麻烦,如今见你们都过得很好,到也并未觉得时间过得快了。” 王太医看着微弱的烛火印在身旁人的脸上。 那张脸确实十分普通,但那双眼却生得极其好看。 无论是此时还是少时,都仿佛遥不可及的星辰。 恍惚时光在急速倒退,眨眼便回到了年少草长莺飞的春天。 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是这般陪着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探讨医学诉说心事,偶尔也会大逆不道怒斥凉薄世道,而后笑作一团。 当时他便知道,以她的格局和眼界不会拘泥于一方小世界。 但他也能肯定,身为女子,无论飞得多远,总会回归那一方小天地。 果不其然,在师父跟前学成后,与大多数顺势入职太医院的学子不同,她选择三叩师恩然后提着药箱四海行医。 记得她离开的那天正值夏季。 因为她总觉得夏天是最适合离别的时节,尤其是七月,山南水北,人来人往。 她与他们的别离没有桃花潭水,也没有长亭古道,她只是在夏季某个同样洒满阳光的早晨,一转身,就把他们都留在了昨天。 掩下万千心绪,王太医看向她身旁沉默的陆丫头,笑道:“如今见你生儿育女,想来师父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若师父不是因为我传承发扬了他的衣钵才安得心,而是因为我生子或者嫁人才安得心,那便是我不孝。”陆夫人说话时只是淡淡笑着。 陆姑娘一愣,半晌不语。 王太医也是一愣,随后笑道:“师妹倒是半分没变,还以为嫁人能让你温顺些,但现下看来想法依旧这般别具一格——可到底过于尖刺了些,身为女子,终是要娶妻生子,五湖四海成什么样子?师父和我也会希望你有人伴着,老有所依,如此才是正途。” “准确的说,是因为我想生,所以才有她爹。” 陆夫人倒也不怕这番言论同王太医谈论会有何的后果,只是抿唇笑着同王太医挥手告别。 目送王太医离开,陆夫人笑容凝固,王太医算是她认识的朋友里比较开明的了,但看来—— 旋即将目光放在身旁垂眸不语的陆姑娘身上轻声道:“你明白吗?即便选择嫁人也不该被驯化,作为女子,要有能决定自己命运和选择的权利。” 说完也不等陆姑娘有反应,拉着她,转身在巷子左拐右拐。 回到书院将脸上的妆卸下,露出顾青青的脸。 “别的不说,我们淮璟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而一旁也在沉默卸下钗环的陆姑娘正是我们年仅十三岁的秀才郎,顾淮璟。 顾青青以为他害羞不搭话,于是继续摁头磕cp,道:“儿啊,我好不容易让紫鹃同意你每天早上去照顾林丫头,你可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虽然男追女隔层山,但你娘现在把山都给你铲平了,你可别让你娘失望啊!” 顾淮璟闻言只觉额上青筋突突突的在跳:“娘,我今日冒昧前去已是十分无礼,何况若不小心被人发现,林姑娘何其无辜?着实不能再去。” “我这么活泼开朗,你咋这么死板?你才十三岁,第二性向不是很明显,化妆就能遮掩过去,个子确实比同龄女孩高了些,但这是北方也是可以理解。”顾青青恨铁不成钢:“何况一回生二回熟,你在心里默念你是女孩子并把自己真的当成女孩子不就行了?再说了,林丫头是为你病的,你不去照顾,这说得过去吗?” “娘。”顾淮璟耐心听完母亲的PUA,方开口:“不妥,何况这是对林姑娘的欺骗,她那般清清白白的人,我们却半分不尊重她,万万不能了。” “那好,我也不管了,就这样吧。”见便宜儿子满脸不赞同以及与自己同款的倔强脸,顾青青直接摆烂:“只是你也别喊我娘了,你主意大了,不听话了,那就这样吧,之后我自己去给林丫头送药,认她当义女,你别想对你妹妹起别的心思,到时候你们婚事也作罢了,横竖自由嫁娶就完了。” “娘。”顾淮璟看着赌气到幼稚的顾青青劝道:“娘,我们都还小,姻缘之事亦需徐徐图之,你何苦这般急切?” “唉。” 顾青青也是长叹,便宜儿子不知,她却是知的啊,可恨儿子的便宜爹十几年也不嫌占用公共资源,时时刻刻大海捞针似的寻她。 她确实能靠化妆改变些样貌,但那用来寻人的画像就是个坑爹玩意,画得潦草不说,来捕抓的官兵也半分不考究,只要有一分像便会被带走,除此之外还要查户籍。 她的马甲虽多,但耐不住细查,不得已,她只能四处躲,好不容易熬到那便宜爹退居幕后了,搜索没那般频繁了。 她便屁颠屁颠带着儿子要到扬州乡下定居,古代车马极慢,等到了扬州,一问才知林如海坟头草都两米了。 剧情也到元春封妃的关键时刻。 记得书中,元春封妃时,贾府各种鲜花着锦,似到后期才慢慢难熬起来。 可仅限于贾府中人。 如林妹妹这种寄人篱下的姑娘,在顾青青看来,就没有一刻舒心的,毕竟哪哪都不真正属于自己。 何况贾府下人还因林如海没留有遗产而非议、编排她。 既为女婿,她便让儿子祭拜了岳父岳母,入了扬州乡下的户籍,考取功名,修整两年。 一切安顿好后才忙不迭装病让儿子带她来京城看看。 眼瞧着贾府没几年好活了,现在就已经乌烟瘴气,若林妹妹还不带到身边,她便不能心安,生怕不注意一朵花就悄无声息凋谢在贾府了。 “罢了。”顾青青冷静下来,看着半蹲着在侧的儿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丝:“淮璟,抱歉,方才是娘太激动了,明天我便去贾府一趟,说待药吃完了便遣你送一次药丸子罢了。” 顾淮璟桃花眼落满了摇曳的烛火:“娘,我知你想带林姑娘出来之心,但或许现在于她而言,外祖家与我们这里别无二致,都是寄人篱下。” 顾青青闻言愣住,确实,若不是林家,何处于林妹妹而言都是贾府。 她忽地沉默了下来。 何止是林妹妹这般古代孤女。 便是现代,寻常人家的女儿只要成年了,出嫁了,便没有家了。 “淮璟。”顾青青抬眼看向便宜儿子,轻声道: “我们送她回家罢?” “回扬州,回姑苏。” “然后,你入赘。” 贾宝玉也病了 顾淮璟本欲劝慰的话语,被顾青青一句“入赘”卡在了喉咙里。 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后,却也没反驳。 顾青青看着他,确认儿子没有反抗的神色,才得意地双手叉腰,似美好的生活近在眼前,越讲越起劲: “到时候你入赘,我给你添嫁妆,等你们三书六礼拜堂成亲,婚后小夫妻也不会想同我这个碍事的老母亲在一起住,如此,我就真的轻松了,可以放个长假四处游玩…嗯…日后等你们生孩子了,请个奶娘什么的,没有我应该没什么事了吧…?我可不想老了还要带孙子阿!养娃还是看别人养才好。” 顾青青依旧在絮絮叨叨今后的打算。 顾淮璟不免扶额,母亲的想法向来与寻常人不一样他是知道的。 但母亲变卦也很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然后觉得不好了就连忙反悔。 方才还说要认林姑娘当女儿,如今又要他入赘。 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无奈笑笑。 顾青青许是察觉到他的笑意,轻咳一声:“嗯,主要是林家现下无人,虽然我并认为传宗接代是大事,但其他人恐不会这般觉得,即便日后林丫头不喜欢你,你入赘了做了正房在那,虽孩子爹可以不是你,只要孩子娘肯定是林丫头,林家血脉就断不掉。” “?” 顾淮璟被这话惊得太阳穴又在突突突的跳,想到林姑娘为救玉佩落水的举动,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也对,林丫头那般仙女人物万一不想结婚生子呢?”顾青青思绪不由发散,喃喃道:“她本是为历劫而来,还完泪就能干干净净回去。如今我却想让她嫁人生子在这红尘中蹉跎一生,甚至让她看着容颜老去,花开花谢!这凉薄的世道何须留念?若她回到天上会不会怪我?” 顾淮璟耐心听完顾青青念咒似的叽里呱啦一大堆,虽有些话母亲说得飞快有些听不清,但他太了解母亲了,心思细腻,时不时就容易多愁善感,猜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声音清冷: “总该问问林姑娘的意见,您常说尊重她人命运,也不必太过担忧,我们只需要给她能够自主选择的鼓励和摆平选择所带来后果的能力就行了。何况,她那般在意这门亲事,想来也是会愿意见证人间交替四季。” 顾青青看了一眼气定神闲耳尖却泛红的儿子,此时也不想戳破他的恋爱脑,默念:“尊重他人命运,尊重他人命运。” 顾淮璟见母亲平静下来,放心的道了声:“娘,很晚了,早些休息 ,药丸待明天我同你一起制。” “好,晚安,儿子。”顾青青抬眸看着他,嘴角弯了弯。 可当房门“吱呀”合上。 顾青青唇边的笑意骤然凝固,目光望向桌上燃了一半的蜡烛,垂眸不语。 林妹妹的身子太差了。 明明才十几岁,在现代也不过是个初中的小姑娘,那脉象却将行木垂垂老矣。 不免心疼她这般小小年纪还怕苦的小女孩却每日被病痛折磨又一碗一碗的苦汁子。 想来便是美食也被那些药汁子磨得没味道了吧。 顾青青侧脸在烛火勾勒出昏黄剪影,长长叹了口气,随后用清水拍了拍脸,倒头就睡。 不想了,不想了! 林妹妹那般怕苦,明天还得制药丸呢! * 翌日,早晨又下了细雨,京城在新雨的洗礼下显得格外清新,连带着正午的阳光都没有那么耀眼。 一觉醒来才得知林丫头晚上发高热的贾母,心急的起身问道:“林丫头现下如何?了好了;” 鸳鸯替贾母锤着腿,笑道:“二奶奶晚间下帖子请王太医来了,高热早便退了,现下林姑娘还睡着呢,紫鹃来回说好久没睡得这般好了便没有喊林姑娘来问安,还请老太太莫怪呢。” “她那丫头就是有孝心,病着呢,好好把病养好了才是让我最安心的。凤丫头也确实是个麻利的,姑娘媳妇晚间病着也都要劳动她,倒是辛苦。 鸳鸯,快从我的小匣子拿那个冰种翡翠镯子给凤丫头送去,免得又说我有了林丫头就忘了凤丫头。”贾母闻言心安了下来,调侃着王熙凤的同时又闭眼躺在椅子上:“待吃完早饭我便去看看林丫头。” “只是宝二爷…”见贾母神色好些鸳鸯才敢提了同样躺在病床上的贾宝玉。 听到宝贝孙子,贾母猛然睁开眼心急道:“宝玉怎么了?” “宝二爷昨日同林姑娘在池塘那边也不知起了什么争执,林姑娘落水后,宝二爷除了焦急倒其余的倒还好,能吃会动。晚上吃饭时还吃了两碗才放筷。可谁知,早上竟又痴了,双眼发直,冷汗直流,也不肯吃饭喝水,方才秋纹来哭呢。”鸳鸯叹道:“如今林姑娘还没大好,宝二爷竟也病了。” 贾母一听彻底坐不住了,面色更加焦急连饭都不吃了,拉着鸳鸯就要走。 不多时,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怡红院而去。 此时三春同王夫人、王熙凤、李纨、薛宝钗等姐妹婆媳都已在怡红院外庭里,个个面色焦急。 与身侧在草坪上悠闲溜达的几只仙鹤截然相反。 “宝玉,他怎么样了?”贾母见几人都在外间,虽被鸳鸯扶住但依旧颤抖的伸出手,心中焦急。 王夫人不免用丝帕拭泪,见老太太上前忙伸手扶:“王太医方才来,说是人多容易乱,我便遣袭人在里间候着。” “我这个老冤家,偏生遇到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让我操心!等几时我去了,凭他们闹到天上去,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贾母说着泪就下来了,手不断在抖:“可偏生我又咽不下这口气!” 贾母说着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一旁的姑娘丫鬟媳妇们忙上来围着劝。 王夫人见此也是眼含泪光,暗自拭泪。 倒不是与贾母一般,是因为自己磕的cp天天发刀而哭,而是他的宝玉这才几天? 就为了表姑娘发了两次疯了。 在这般下去,宝玉的身子定熬不住。 若是一个不留意,还恐会步入贾珠的后尘。 思及早逝的大儿子贾珠,王夫人含着泪光的眼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冷光。 正在这时,怡红院内贾宝玉忽坐起来身大喊:“玉!快将玉给我!若不给我玉,好不了了!好不了了!” “你若不愿意,我拿我的玉同你换可好?!” 他哭闹声之响,庭院内站着的贾府上位者都听到了。 贾母脸色骤然一沉。 天空阴云密布,压抑着周遭的气氛,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雨来。 与怡红院围满人热热闹闹的情况不同,潇湘馆可谓是凄凄惨惨。 不知是否因晚间喝药的缘故,黛玉一夜好眠,甚至做了个好梦。 等醒来,却是没有落雨,而是有阳光洒进窗台,雨后贾府有着水墨一般的婉约秀丽,倒有几分江南的味道。 仿佛间,好似回到了姑苏旧宅。 江南、扬州、姑苏。 爹爹…娘亲… 林黛玉薄唇轻抿。 怕是只能等去见爹爹和娘亲的时候才回家罢? “姑娘?姑娘?” 耳边传来柔声的低唤,令黛玉纷杂的思绪收回,看向来人。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带来丝丝暖意,远远传来几分鸟啼。 是紫鹃端着洗涑用具一脸忧愁的注视着她。 黛玉方才忆起故乡,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但看紫鹃心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 这里不是林家旧宅,是京城外祖家。 “姑娘你终于醒了,睡得可好?我见你好不容易能睡大半夜不忍心唤你醒来。”紫鹃见黛玉想起身忙将引枕放置于她身后便起身:“姑娘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正当黛玉想回话时,门‘吱呀—’一声打开。 “姑娘,陆姑娘来送药了。” 黛玉抬眼只见雪雁领着先前恍惚中看到有着一双桃花眼陆姑娘。 门外阳光明媚,晕染开了陆姑娘精致的容颜。 雪雁先引着陆姑娘在黛玉榻前的小椅子坐下。 然后见黛玉秋水剪瞳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雪雁圆乎乎的眸子亮了亮:“姑娘可算是醒了,经此一遭,可万不敢冲动行动了!以后若是有什么要紧的只管喊我们就是了!”一边说着一边替黛玉倒了杯温水,走向床榻递给黛玉:“姑娘刚醒,饮些水润润喉。” 话方说尽,雪雁便将屋内的纱窗掀起,带进了一阵清风,风吹起书籍卷起树叶哗哗作响。 黛玉细细饮了那杯温水,只觉神清气爽了许多。转而将清凌凌的目光转向冷清沉默的陆姑娘:“倒是让姐姐费心了。” 顾淮璟今日还能出现在黛玉面前,亦是被母亲磨的不得不来送药。 “分内之事。” 饶是心里建设比昨日多了些,但也不代表能直视那双清凌凌的目光,顾淮璟垂下眼将瓷瓶交给黛玉,声音低沉:“一日三次,一次一粒。” 黛玉双手接过,看着那粉釉的精致药瓶迟疑蹙眉。 “不苦。” 许是猜到她在因什么蹙眉,顾淮璟桃花眼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借 与潇湘馆安静和谐的氛围不同。 此时站在怡红院庭院外的贾府上位者听着贾宝玉喊的话后,瞬间都失了声。 玉,又是那块玉。 空气似乎禁锢了一瞬。 便是旁边悠闲散步的仙鹤也停下了脚步。 王夫人心疼儿子,看了沉思不语的贾母后,捻着佛珠,第一个出声道:“究竟是个什么玉?若那玉不来宝玉可要一直病着?救命的事,不若遣几个人去借来用一会,待宝玉好了再送回去便罢了。” “是林姑娘从南边带来的那块玉。”怡红院的丫头们听到王夫人问话忙不迭下跪答话。 贾母漆黑如墨的眼睛缓缓闭上,因眼睛闭上,耳尖更加清晰的听到了怡红院内宝贝孙子还在发癫吼着要玉,没有说话。 周围人也不敢搭腔,大家都知道宝玉现下正发癫着,若没那块玉好不了,可若将玉拿给他,那块玉肯定也好不了。 可那块玉是林姑娘亡母遗物。 尤其是这次贾宝玉发疯将玉扔向池塘,让林黛玉落水相护还生了大病之后,贾家难免有愧与她,眼下半分动不得。 若是此刻谁敢再出言,就是要将贾母架在火上烤,强迫她是选要孙子还是外孙女。 候着邢夫人眼睛转了几圈,眼神忽然看向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王熙凤,出声道:“我们或许也就罢了,凤丫头倒是每日在林姑娘跟前走动,想来凤丫头去劝劝将玉借过几天林姑娘就能松口了?”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不动声色缩起来的王熙凤。 尤其是贾母听了这话,几乎就要将全部的期望投在她的身上。 没错, 凤丫头同林丫头的关系向来不错,若是遣凤丫头去求情想来应该是行得通。 王熙凤猜到肯定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会想到这个馊主意,但是没想到她这般努力降低存在感了,第一个还是拿她来开刀,心中一冷,面上满是纠结: “见宝玉如此,我倒是恨不得马上去,只是林妹妹现下还病着怕还没醒,等午饭过后天气凉爽些我再去看看她。” 此时贾母还在这里,而且宝玉现在又疯得厉害,身为孙媳她也不好说不去,只好含糊着,等午饭过后再寻个法子推脱过去就罢了。 要是贾母不表态,谁想出头惹这摊子浑水? 王熙凤说完,周遭的气氛明显下降了几分,但她犹做不知,转而满脸焦急的重新看向怡红院,望眼欲穿等王太医出来:“何况王太医还没出来呢!老祖宗也先别太急,万一宝玉不过是被噩梦魇着了呢!” 贾母听完面色缓了下来,目光还是环视了一圈站着的人。 众姑娘、妯娌都怕被点名一声不吭。 不多时,有丫鬟来报王太医要出来了,众姑娘纷纷避让。 之后,王太医便提着药箱长吁短叹的出来了了。 “王太医,宝玉他怎么样了?”贾母第一时间颤颤巍巍的上去询问。 王太医轻叹,摆了摆手道:“我开了个安神定心的方子,贵公子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他执念不消怕好不了,要是能将他口里喊着的玉拿来恐怕会好些,起码能稳定情绪。” 贾宝玉是个执拗的人,贾母是知道的,他就像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一旦自己喜欢的东西被抢走了,为它吃不下睡不着甚至痴了都是常有的事。 如今的这块玉,得快些拿回来,怕是对不起林丫头了,只能等这件事后再好生补偿… 送走王太医后,贾母的眼神在众人神色各异的脸上划过,叹道:“可恨我这把老骨头,今早醒来才知道林丫头昨日发高热,还在病着,如今宝玉又是这副样子,我现在也没来得及去看她,孙媳妇,你就带丫头们去看看林丫头。” 被点名的孙媳妇李纨仪态标准,身子纹丝未动,但捏着丝帕的指尖已经泛白,笑道:“兰哥儿待会便要下学了,那孩子见不着娘就闹着要哭,也不好离人,待兰哥儿回来我安顿好了再去看林妹妹。” 贾母面色更沉了几分,转而看向三春。 迎春只是垂着头也不知听没听见,总之就是一副置身事外随波逐流的模样。 而向来要强的探春也是欲言又止,惜春年纪小,见贾母看来虽有些迟疑但还是撇开了头,眸子冷冷的也看不清是喜是怒。 探春看了身旁的姐妹,再看了看满脸希冀的王夫人同贾母,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我今儿个醒来才知林姐姐晚上竟病了,本就想要去看看她呢,昨夜大雨不停想来老祖宗睡得也不踏实,要好生休息,遣我带话岂不容易?” “好孩子,我正想遣你给林丫头带话,就说我今日身子也不大好,怕过了病气给她,你再替我问问她可大安了?”贾母上前拍着探春的手面容慈祥:“还有半颗西洋参我待会遣鸳鸯送来,那药好,专治咳嗽咯血,你待会叫紫鹃把参熬了让林丫头喝了。” “是。”探春乖顺的应了。 王夫人见着,用帕子拭泪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不动声色的笑了。 * 却说探春在贾母沉甸甸的期盼和其余人莫名的神色里出了怡红院,想退但知已经没有回头路。 “姑娘何苦?这事大嫂子、二小姐和四小姐,便是二奶奶那般人物也只有躲的份。”侍书在身旁低低鸣不平。 探春看着天上逐渐升起的太阳,不免苦笑:“我怎么能比她们?” 不同于迎春,她气性大不愿受摆布;不同于惜春,她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几个妯娌姐妹里,确实只有她一人不敢不出头。 只是,她也不想伤害客居在府的林姐姐。 可世间哪有双全法,既走了这一步她也不愿墨迹后悔。 想着,她的眼神坚毅了许多,脚步也快了几分。便是跟着的侍书也要小跑才能跟上。 方从热热闹闹的怡红院出来,潇湘馆此时寂静无人,唯有风卷起竹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在外间喂鹦鹉的春纤见她来了,眼中满是惊奇。 因为林姑娘自来贾府便总是大病小病不断,且宝二爷也病了大家想来都会去怡红院看他。 没想到三姑娘居然来了。 忙不迭放下喂水的碟子后便来招呼贾探春。 “林姐姐可大安了?”探春忧心问道。 “好多了,昨日是王太医的师妹来替姑娘诊治,知道我们姑娘怕苦,今儿个又早早遣她家姑娘来送药。”春纤一边掀开帘子一边笑着搭话。 探春思绪纷杂,听到黛玉大安的消息心中才定了下来,继而抬脚走了进去。 此时屋内,顾淮璟已经仔细询问过林黛玉喝完药有无异样,又问了她现下状况,而后将其一一记录在册方罢。 林黛玉倚在引枕上见她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力透纸背,不免暗叹好一个巾帼女郎。 确认事无遗漏,又将母亲所说用药禁忌同丫头们说了,顾淮璟这才放下了心,正要告辞却见贾家的三姑娘贾探春走了进来。 二人在黛玉的介绍下相互认过。 此刻有人来,顾淮璟本更好趁机告辞。 但似猜到他心中所想,林黛玉眼神划过探春转向他。 那双水凌凌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好姐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便多陪我说说话?” 顾淮璟来这一趟听着林黛玉软软喊了好几声甜糯糯的“姐姐”本就各种不惯,如今又被一声“好姐姐”瞬时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但看着身旁贾家二小姐满脸的欲言又止又看了看黛玉清晰倒映出自己的眼眸,终是沉默的坐了回去。 贾探春见这人真的就又坐了回去,欲言又止,然后迅速调整好表情,先是问过林黛玉现下身子状况又将贾母拿来的西洋参唤丫头们去煎。 “不可,病时不宜交叉用药,免得同药丸里的药性相冲,反倒不好。” 顾淮璟本想当个安静的背景板,但见雪雁拿了西洋参就要去煎药,牢记母亲嘱咐的他忙开口阻止。 雪雁懊恼的拍头:“方才陆姑娘才千叮咛万嘱咐呢,怎么眨眼就忘了。”说完又絮絮叨叨背那些用药禁忌:“还病着时要用温水代替茶,不能大补,也不能胡乱吃补品和药品...” “这丫头,倒是有心。”探春见着不免好笑,看着恐不打算让这个外人走的林姐姐,抿了抿下唇艰难开口道:“今早二哥哥也病了。” 林黛玉锦被下的手不可避免的伸手拽住一角。 “病得糊涂,现还在说着胡话呢。”探春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黛玉的神色。 见她神色如常,方叹了口气:“就是念叨着要姐姐身上的玉,不然好不了了,请姐姐发发慈悲将玉借给二哥哥一借,待二哥哥大好了,定完璧归赵。” 林黛玉闻言终是闭上了眼,面色更加惨白。 探春明显看到了黛玉因她话而发白的脸,抿了抿唇,想再挣扎一下。 可还没等她开口继续劝。 身旁忽传来冷漠的声音: “不借。” “什么?”贾探春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陆姑娘。 她很高,比寻常姑娘更高,身长修长,那双桃花眼十分漂亮,只是清冷的看着她。 “不借。” 物伤其类 待不可置信的神情,逐渐听清陆姑娘的话。 而且是毫不留情面的‘不借’二字。 身为客人,半分不顾及主人家的体面。 贾探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难堪了起来。 林黛玉倚在榻上一口气没喘上来,先是猛地咳了几声,眼神滑过强硬说完‘不借’便陷入沉默的陆姑娘后落在贾探春难堪的脸上,薄唇轻抿冷笑: “三姑娘倒也不必忙,国公府的宝二爷自是千尊万贵,我本就是平民孤苦丫头,不过是块玉罢了,遣人吩咐一声便是了,也值得三姑娘大热天巴巴跑来?” 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气恼,说完黛玉咳得愈发急了,似要将心肺咳出来。 紫鹃见状当即将手里的刺绣放下,着急忙慌就要上前,可被一直沉默在旁的陆姑娘抢了先。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陆姑娘修长身形几乎能将娇弱的黛玉遮盖的严严实实。 在众人围拢过来确认林黛玉只是因气急而咳嗽时,陆姑娘也没有随着众人离开。 转而半蹲下身子,脊背挺直,无声的守护着榻上宛若弱柳般的黛玉。 别的不说,高个子哪怕光看着都觉得备有安全感。 紫鹃松了一口气,转而继续拿起方才的绣活,许是太过在意姑娘这边的情况,原本细密的针脚此时都错了几处。 将那几处错处小心挑断,想静下心来继续,可那边的声音持续扰人心弦。 “林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二哥哥如今病重,就躺在榻上嘟囔着要姐姐的那块玉,我见着老太太和太太在旁干着急,又听王太医说若将玉拿给二哥哥想来就能大好,一时心急就不管不顾来了潇湘馆,竟搅扰姐姐休息,是我的错。” 探春亦是第一时间起身想为林黛玉做些事,哪怕只是拍拍背也好,此时的她完全没了方才答应贾母时的信誓旦旦,已经不敢想林姐姐会拿出玉的事,只想缓解胸腔中良心被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不知如何是好。 “不,你们都没错,是,咳咳...是我错了,你们是你们,何曾能比我?我不过是从南边无父无母投奔来的,何曾比你们?” 林黛玉在陆姑娘轻拍脊背的动作里缓了过来,却没有选择继续躺着而是强撑着病体起身斜倚在榻上,看向满脸慌张的探春,不是得胜的欣喜,而是物伤其类,嘴唇向下勾起一抹苦笑:“也不用忙,我这身子明儿个就能过去了,到时候任凭你们拿什么、要什么,只管拿便是了,何苦现在还要受我的气?来逼我?” 说着,黛玉又止不住的咳起来,这次比先前咳得更厉害了,几乎是脱了力,身子绵软,脚步虚浮。 若不是半跪在旁的陆姑娘眼疾手快将她大半身子揽在怀里,黛玉怕会支撑不住就要从榻旁瘫软在一旁的案几上。 探春见黛玉竟如此恼她,甚至不惜强撑着病体起身,两相为难下,心中酸楚,此时也是背过身飞快地拭泪。 黛玉面色惨白倚在陆姑娘的怀里,一手却依旧想支着她的手胳膊想起身,还好被陆姑娘眼疾手快按在怀里。 陆姑娘的怀抱有力而温暖,黛玉能清晰听到陆姑娘如鼓点般的心跳声,以及盈满鼻尖的淡淡的香气。 那香气不似寻常浓郁刺鼻的熏香,许是衣衫洗净后残留的皂角香气,那是被温暖阳光晒后的琼花香。 她不会闻错, 这是扬州特有的花。 晚春的时候,花开如雪,花雪压低枝条,蔚然壮观。 是幼时,父亲牵着她去蕃釐观为病着母亲求药时所见之景。 闻着这香气,仿佛间竟又回到那个地方了。 她来京城数年,没有什么时候能比此刻更思念故土。 只是即便能回到故土,也没了能牵她去看花的爹爹。 她再也忍不住,晶莹的泪珠自眼角缓缓滑落。 许是察觉到怀中的小姑娘无声在垂泪,陆姑娘将她护得更好。 陆姑娘动作很轻柔,不慌不忙,十分成熟稳重,只要忽视她通红的耳尖和不知往何处安放的小爪子。 “林姐姐,你身子不好,千万别动怒,这次是我的错,还请姐姐好生将养身子,我改日再来看你…”贾探春除了被黛玉一番话说得抬不起头,也真怕她被气出个好歹,忙便想先告辞。 “慢着。” 谁知,她方说完便又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是陆姑娘,是她开了口。 想到自己还没给林姐姐道歉,许是陆姑娘要她道歉,贾探春面色就苍白了几分,又因林姐姐的脸埋在陆姑娘的怀里看不清神色,揪着帕子就要开口道歉。 “你别忙,我便罢了,不过一届孤女,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但你们又可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林黛玉的声音因埋在陆姑娘的怀里显得有些闷闷的,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林姐姐我…”贾探春道歉的话卡在唇边,一时竟不明白林黛玉此时话语的意思。 陆姑娘垂眸,本慌乱不知放在何处的手,听完怀里小姑娘的话,不轻不重安抚似的拍在小姑娘的后背,冷声道:“妹妹的苦心,三姑娘可能明白?” 贾探春不傻相反十分聪慧,但此时因又羞又愧所以一时没想开,动了动唇,举起的手最终落了下去。 陆姑娘一双桃花眼只能容下怀里不安的小姑娘,声线清冷: “今日还只是玉,贾家便能做出为了宝二爷逼迫客居的表小姐,半分不顾及亲戚情面的事,对待外人尚且如此,若明日宝二爷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在长辈跟前发次疯便要姑娘们割肉献血,上刀山下火海,三姑娘是去还是不去?” “如今三姑娘是站在何等立场来此?是被剥削者的说客还是剥削者?若是前者,明知都是一气的还来此伤我妹妹当真可恨,若是后者真心祝愿三姑娘所处的位置屹立不倒,此番话尽,还请三姑娘仔细分辨明白。” 贾探春闻言不由自主猛地后退几步,因陆姑娘这番话,她瞬间清醒过来。 陆姑娘说的不仅将这件事看清了 ,也将目光远远投向了将要到来的未来。 是了,二哥哥一发疯,老太太就能抛下疼爱的亲孙女。 林姐姐这般地位在府中与二哥哥齐平的姑娘尚且如此。 若日后二哥哥再发疯波及她们。老太太想来连甜枣都不会给,一棍子就全打死。 如今,林姐姐拒不上交玉佩,不仅是因为她自己,不仅是因为这是亡母遗物 。 而是, 一旦从林姐姐这里开了口子, 那么,日后二哥哥只要发癫说的话、要求的事,能将所有人顺理成章的搭进去! 所有人都会被老太太拿来毫不顾忌的供养二哥哥。 所有人的利益都要为二哥哥让步。 虽然一直都是如此。 但好歹没在明面上! 此事,正是老太太要将这条暗规拿上来给二哥哥立威! 思及此,贾探春手脚冰凉,心似乎也停了几拍,她瞬间理清所有厉害关系,看着已然从陆姑娘怀里抬起头定定看着自己的林姐姐。 朝她深深福了一身:“原是我先前被猪油蒙了心,因二哥哥闹性子便来叨扰林姐姐,还请姐姐大人有大量切莫见怪。” “我们本是姐妹,有什么话说开便好,老太太那里你也只说我还没醒,雪雁让你先回去便罢了。”林黛玉本就还没好全乎,此时又经这番闹身子更乏了,神色恹恹,在陆姑娘的帮助下重新躺回榻上。 贾探春听完林姐姐事无巨细,甚至还在牵挂自己的处境,心中内疚之情更甚,好不容易从陆姑娘那里抢到替林姐姐掖被角的活计,眼中不觉蓄满了泪。 “好了,莫哭,我本比你大些,又是姐姐,以前因为总是病着经常劳动你们我也过不去。”黛玉想替她拭泪但是手却无力,只能虚弱笑了笑:“待会侍书若是见着了可要怪我们惹哭了她的小姐,我竟不知如何解释。” “林姐姐。”探春闻言破涕为笑,斜坐在黛玉的病榻上又细细叮嘱了要好生保养的话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留下黛玉同陆姑娘眼神相撞,复又十分默契的移开目光。 空气有几分凝固。 紫鹃在一旁看完全程,又看向重新陷入沉默的陆姑娘,没忍住,轻笑道:“今日还是第一次听陆姑娘能说这轱辘道理话,我见着竟同廊下的鹦鹉似的,真真将姑娘未尽的话都说了。” 她们姑娘面皮薄又是个有些傲娇的姑娘,若对方不打破砂锅,她也不愿将话说尽,既是说了也不管人听不听得懂。 而这个陆姑娘倒是将姑娘未尽的话全说了且这般直白入骨。 思及此,紫鹃再次笑道:“先前陆夫人问我说‘也不知陆姑娘这般好人,姑娘你会不会喜欢’,我回的是‘想来与姑娘会很和气’如今来看竟是错了——” 紫鹃故意拉长话语,惹得两位姑娘不解又好奇的看向她。 见胃口吊足,紫鹃复又笑道:“我当真是错了,姑娘同陆姑娘该是亲亲姐妹才是。” 一句话闹得两个姑娘皆红了脸。 黛玉是因为被紫鹃玩笑而红的脸。 而陆姑娘为何红的脸? 又有谁知道呢? 苦难练就温柔 待见着贾探春的背影走远,顾淮璟确认事无遗漏方要起身告辞。 林黛玉却靠在引枕上一动不动的瞧着他。 就在顾淮璟以为是不是自己假扮陆姑娘之事已被这双明亮澄澈水眸看穿时。 黛玉移开目光,声音软糯:“紫鹃,方才外祖母拿来的西洋参你放在何处了?”吩咐完,见紫鹃走远又看向顾淮璟莞尔:“陆姐姐虽是医师但咳嗽既还未好,我只好班门弄斧还要借花献佛了。” 顾淮璟垂下眸子,掩住桃花眼迸发出的千万欣喜,原来她是在担心自己,虽然他并未曾感冒不过是怕嗓音起疑,扯的幌子罢了,死命压住想要翘起的唇角: “此物贵重,万不可…” “好姐姐,外祖母这礼我收不得也退不得,你便行行好,替我带了去。” 撒娇完,黛玉便用她那双似泣非泣的秋水剪瞳盯着顾淮璟,眼底湿漉漉的,仿佛他若还拒绝便要哭出来了。 那撒娇,委婉而绵软,想来即便是再心如钢铁之人也能瞬间化为绕指柔。 顾淮璟瞬间愣住了,心里防线瞬间被击破,晕乎乎的也不知应了几声好。 待被丫鬟们送出潇湘馆,脑海里还不停回放黛玉方才撒娇的女儿家模样。 * 待送走陆姑娘,紫鹃转身进卧房,守着黛玉吃了几口粥复又见她闭目养神后方安心的将方才的绣活捡起,心情愉悦的绣了起来。 陆姑娘倒是个好的,不过本来以为能如陆夫人说的那般白日里也能陪着姑娘,可惜陆夫人那边多了几个病人不能离了陆姑娘。 这才罢了。 可喜的是,从此后,又有能同姑娘一起玩笑的友人了。 这样就足够了。 紫鹃想着,便忍不住往榻上瞧,确认黛玉此时已然睡着,可屋子里窗子没关,还是有风吹来,将桌子上的书籍吹得哗哗作响。 怕翻书声吵醒姑娘,紫鹃放下绣活,轻手轻脚的合上窗子。 风声霎时停了,翻书声也停了。 潇湘馆重新恢复了平静。 紫鹃本想离开,却蓦然看到院子里的石子路上,是衣着素净钗环无几的薛宝钗正一手举着扇子挡太阳,敛裙遥遥而来。 紫鹃呆愣了一会,忙迎了出去。 薛宝钗身患热毒,不过一会的功夫已然是香汗淋漓,侧身看向里间,抢先在紫鹃开口前问道:“颦儿可是歇下了?” “姑娘方吃了药正睡下呢,还请宝姑娘改日再来?”紫鹃轻声说完弯了弯眉眼。 薛宝钗用丝帕擦拭着汗珠,想了想只道:“那我便先在外间躲躲凉,待日头下去些再回去。” “这敢情好,还请宝姑娘随意坐着,我去拿果盘茶水消暑来。”紫鹃说着便麻利的往厨房而去。 薛宝钗听完,便掀开珠帘往内室而去,推开隔间的门见如弱柳般的黛玉侧卧在榻上,面色恢复了些红润,好一副西子卧病图,当真是我见犹怜。 屋内温度倒还凉爽,一进来似乎浮躁的心都静下了。 薛宝钗上前伸手试了试黛玉额间的温度,倒是比自己的体温还低。 该是大好了。 环顾一周,忽见小几子上有一个还未完工的荷包,拿起见那针脚细密着实可爱,没忍住坐下低头绣了起来。 待紫鹃将瓜果端上来,见宝姑娘正在旁绣着自己还未完工的荷包。 榻上的黛玉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缓缓睁开惺忪地睡眼,看向一旁交流女红的二人,语气有些迟疑:“宝姐姐?这么大热的天,你也来了?” “我不放心你,便来看看,可大好了?还有什么不舒服之处?”薛宝钗将绣活放下,坐到黛玉榻前的椅子上,杏眼怜惜看着单薄如柳的黛玉。 黛玉垂眸:“好多了,只是…” 黛玉轻叹,若宝姐姐也是来劝自己将玉交出去的,她倒不知如何表达了。 猜到黛玉在想什么,宝钗摇了摇扇子:“没曾想向来伶牙俐齿的颦儿也会有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 “只是这事,我怕是有几分誓不罢休之意了。” “到底是你们都钻牛角尖了不是?要我说,其实要完此结也容易,喊个手快的仿一枚假的交给他不就是了?何苦闹得大家都难堪?” “宝姐姐这句“你们”是谁?我竟不知,我只是我,我在这一日,便没他胡闹什么,我便都要给他什么的道理。”黛玉轻声咳了几下,意识到语气有几分强硬,平复心神方轻叹:“他自是金尊玉贵,我只是平民丫头比不得半分,确实该是不管不顾将要的拿来其余无关紧要罢了。” “我方还怕你病着说不出话了,如今一咕噜话就出来了。”薛宝钗含笑:“我觉得你倒也不必急,你既不愿,她们也不能用强,只是接下来几日恐要辛苦些,喊紫鹃多备些茶,有的是如我这般的闲散说客频繁上门。” “既是有客上门,茶叶还是管够的。” 黛玉听出了宝钗的言下之意,先前探春代表的是贾府的长辈,而宝姐姐则是薛家的长辈。 能不能拿回玉的结果不重要,只是得充分体现自己真的关怀宝玉甚至来了潇湘馆。 恐怕凤姐姐、大嫂子、二姐姐同四妹妹都会来一趟。 思及此,她觉得身子疲乏极了,倒有些希望她们能结伴来。 * 却说顾淮璟自贾家出门后便学着母亲的样子在小巷子里停下,左拐右拐抄小路回了书院。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未曾撞到人,平安到了后院。 今日顾青青难得没睡懒觉,而是在书桌前翻着医书,见他回来,依旧专注看书,问道:“林丫头可大好了?还有何症状?” 顾淮璟将林姑娘用药后的不适一一说明后,看着忙碌的母亲没忍住问道:“娘,你是会医术的,先前只是不敢露出半分,所以才哄我的对吗?” 顾青青想到先前她确实是为了能在救治病人后尽快逃离现场,编了不少谎话。 生怕晚了就被儿子的便宜爹抓到什么蛛丝马迹 思及此,她手中的动作停下,端坐在椅子上郑重的跟儿子道歉:“淮璟,先前娘是为了些事怕你不愿走所以才哄你说我是坑蒙拐骗怕主人家追来,但其实娘系统的学过医,也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何况,你外公曾也是太医。” 忆起旧事,顾青青喉头微哽,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顾淮璟少见向来乐观的母亲能有如此消极忧愁神色。 何况母亲还从未谈及外祖家,自他记事起母亲便是孑身一人带着他四处逃难...心中酸楚,正要宽慰。 但见顾青青摆了摆手,神色恢复如常:“不重要了,如今你平平安安的便好。” “娘。”顾淮璟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他忽然想问问母亲先前所说追债之人是不是真的追债的?而母亲究竟欠的什么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顾青青不自觉坐直身子:“娘确实有许多秘密,可现下我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知道,不是我欠了什么债,而是你爹欠我的,欠我却不肯放过我,一个高高在上的狗东西。” 顾淮璟还是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那位素未谋面的亲爹的消息,而且母亲表情不加掩饰的厌恶,几步至母亲身旁半蹲下:“娘,这些年,辛苦你了。” 顾青青微微一愣,看向手边的便宜儿子,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怎么关照儿子,更多的时候是由着他野蛮生长。 教完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保证不会成为法外狂徒后,待他大一些她便开了许多马甲去挣钱,虽然这钱暂时不能动,但那狗东西必定比自己先入土,存着总是没错的。 至于便宜儿子,其实无论他长成什么样她都可以接受。 她对儿子并无所求,只希望他如芸芸众生般普通人,她有钱,能保证顾好他的后半生,也能顾好林妹妹的后半生。 许是歹竹出好笋,便宜儿子竟越来越优秀,苦难和缺爱并没有磨灭他的意志,反而是让骨子里的温柔愈加闪闪发亮。 思及此,她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应该是我说,这些年,辛苦你了,儿子。” “你永远是娘的骄傲。” “还有,你既回来了陈老先生方才遣人来说下午他有课,你切莫忘了。” 顾淮璟颔首称是,对于此,他早已安排好了足够时间。 待午饭过后,他便收拾了一下出门去寻陈老先生。 不期然,却看到前方乌泱泱似跪了一大片。 远远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九殿下驾到!” 一瞬间,仿佛风都静了下来。 伴着初夏的舒朗微风,迎面走来的是看着不过十一岁左右的少年,逆着光晕只能窥见他精致的下颌。 很少能有人形容精致,但这个少年却精致地有些过分,面上始终带着完美无瑕的笑意,一双桃花眼澄澈而透亮,宛如无害的小白兔,穿着雨过天晴的锦缎衣袍,微风拂过,露出镂空枫叶的镶边,配以玉骨折扇,显示出上位者的矜贵与优雅。 是当今最受宠的九皇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小殿下司徒景明。 九殿下 只见九殿下几步便到了众人跟前,看着乌泱泱下拜的学子弯了弯桃花眼,是个极为温和的上位者,他声线清朗:“即至学院,大家皆为同窗,往后不必行如此大礼。” 果然, 同传闻一样,九殿下因从小寄养在性情温和的皇后膝下,所以被教养成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众人听罢,皆缓缓起身,忙谢恩称是散开,因人群不再密集,空气霎时松快了些。 有不少胆大的已然朝司徒景明围来,神色讨好的向他介绍起了书院。 有人打头阵,后来围拢上前的人愈来愈多,司徒景明皆是以礼相待,神色没有半分不耐,甚至叮嘱激动的小心踩踏事故。 可就在他提醒之时,身后的人群忽然躁动了起来,众人纷纷散开,难免踩到围着的人,不过好在不严重,绝大多数人都能稳住身形。 但唯有一个瘦弱学生却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往司徒景明方向倒来。 众人虽不免捏了把汗,但想到司徒景明那番人畜无害温润的性子,定会伸手帮助。 可谁知,在那人要倒过来的前一瞬间,九殿下不动声色往旁侧了侧。 也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侍卫闪身到司徒景明身旁,看也不看,一脚就将那要碰瓷倒过来的人踹飞。 “何方贼人?竟敢谋害九殿下!” 肃杀的话音落,那个学生也跟断线的风筝似的高高抬起又极速落下。 变故就在一瞬间,众人这才回过神惊恐的看着笑容依旧温和的九殿下,明明依旧是初夏温暖的阳光,但众人却只觉心头凉意从脚底窜向四肢,数九寒天彻骨的冷。 “黑鹰,不过是误会,我们都是同窗哪有贼人?我平常如何教你们的?还不快去将人扶起来好生道歉?”司徒景明语气又快又急似乎没料到侍卫这般下死手,颤抖的声音都有几分不知所措。 “是。” 应完,侍卫沉默的向不远处倒在地的学生而去。 那个学生不是其他人,正是先前对顾淮璟和善的舒青。 舒青也是满脸懵懂,顾不得想其他什么,只觉得全身上下连骨头都在疯狂叫嚣着疼,尤其是着地的脸生疼,似乎鼻尖都要移位,喉头泛起一阵腥甜,没忍住‘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正当他想躺着缓缓,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侍从又是一个大力将他钳住一把提起,冷森森开口:“道歉,原谅。” 可惜,没等舒青原谅,就在这一惊一吓中昏了过去。 “殿下,晕了。”侍卫冷冷开口。 司徒景明面色焦急:“还不快去请太医!” 那边闹剧还在继续,顾淮璟缓缓将目光收回,继续往陈老先生歇息的茶室而去。 却没有注意到被众星拱月簇拥着的司徒景明忽停下了步子,看向顾淮璟清瘦的背影,桃花眼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思绪。 “那是陈老先生前些时日请来的教学助手,姓顾名淮璟。” 许是察觉到九殿下在关注,有人连忙开口。 司徒景明有些迟疑的揉了揉额角:“年几何?” “好像是舞勺之年。” “约莫十三。”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听完这话,司徒景明原本含笑的脸有些僵住。 “九殿下今年好似也是十三?” “是秋天的生日。” …… 旧事 却说舒青被伤得不轻,不过片刻,春桃便叩门来请顾青青去瞧病。 顾青青听春桃扭扭捏捏跟个蚊子似的半天也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无奈只有提起药箱先一步出了门。 方出门才见有个泪流满面的中年妇人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更是“扑通”一声就要跪在她脚下:“请妹妹救救我闺女,求你了。我给你磕头,我求你。” 顾青青眼疾手快将她架起,不让她跪下,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忆起往事一阵心酸:“不必如此,身为医者我自会救她。” “谢谢妹妹,可是我...是我对不住你。”妇人闻言泪更是止不住的落下。 年少时她因被威胁曾做过将顾青青推入炼狱的事,后又闻她于深宫暴毙,得知此事她的良心不断在煎熬,在丈夫将她们母子收留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没死,还好好活着。 可笑,即便人到中年依旧不敢直面年少时的错事。 当年被她骗到那人榻上时,妹妹得有多害怕? 顾青青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身前跪着的妇人还在砰砰砰的在下拜,甚至隐隐有血珠渗出。 顾青青花了好久才从失语中缓过神来,张了张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年少时她极恨分明是姐妹的人却将她出卖,便也未将实情告知,如今岁月变迁,她的心早已没了年少时的是黑即白,柔声道: “你没有将见着我的事说出,已然全了姐妹情义,何况当时即便没有你我也是会去的,你也不过是那狗东西不放心多加的一道筹码,甚至于若不是结识我你也不会被惦记,都是女子何苦自相为难呢?” 付夫人闻言泪更是止不住的下落,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缓缓抱住了顾青青瘦弱的肩膀,泪水打湿了她半边衣裳。 舒青的伤势很重。 顾青青皱着眉为她诊治,她方才一进门只见一个书院制服装扮的人躺在榻上没见着什么香香软软的闺女,还以为是走错了门。 待付夫人说幼女顽劣常女扮男装至学堂读书,才明白这也是个不愿被束缚的女子。 “倒跟你年轻时一般。”顾青青说着便将舒青的衣裳轻轻揭开,雪白的肌肤上只见大片又青又紫的於伤,饶是医者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谁人竟要下此狠手?” 付夫人已然偏头不敢再看:“是九殿下带来的,你也认识,那人的贴身侍卫黑鹰。” 顾青青的手明显一抖,继而缓了下来:“原来是他,怎么?竟舍得将好狗给了人?” “倒也不是。”付夫人泪盈于睫,紧张兮兮的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方附在顾青青耳边道:“据说是那个九殿下最像你,比那些个好不容易寻到的老太妃们都像。” “九殿下也是从小被那人接到身边长大的,幼时常被扮成女儿样。” “这些阴私寻常的人不知道罢了,可你也知我有个太妃姐姐常一处说笑。” 顾青青闻言面色铁青,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没事吧?是我不好,竟同你说这些。”付夫人小心翼翼的替顾青青拍背。 顾青青直将隔夜饭都呕了出来,面色惨白瘫软在地,几度晕厥,但想起病榻还有病人呢,又强忍着头痛忙不迭爬了起来,不过摆手抢先制止了付夫人夺命似的关心:“求求你了,你先别说话,我先救你闺女。” 付夫人忙住了口,但见顾青青摇摇欲坠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她认识的这个妹妹似变了许多,也对,光阴无情,即便是她也变了许多。 * 紫鹃被王熙凤带走果真没去看什么锦缎,而是将一块同林姑娘那块玉大差不差的玉交到她手上。 旋即笑道:“便有劳紫鹃姑娘就说这玉便是林妹妹那块,宝玉现下病的厉害没玉怕是好不了,唯有出此下策。” 紫鹃捏着那块玉垂下眼,冷笑道:“日后若宝二爷又见着姑娘的玉,敢问二奶奶如何说明?我若真的去了,日后反倒扯到林姑娘头上可不依!” “没有的事。”王熙凤笑着:“这件事是老祖宗开的口过了明目,即便是日后宝兄弟真的见着了玉,只说是林妹妹留了一个仿的以作留念大差不差的,想来无大碍。” “二奶奶倒是好算计,可知宝二爷为何要这玉,你们单说一个仿的,他便不眼热?你们谁能保证?”紫鹃确实是贾府的家生子,但她如今是林姑娘的丫鬟自是要全心为姑娘着想,万不能就这么被糊弄了!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王熙凤笑着伸手抚了抚发髻,笑道:“我便在此同紫鹃姑娘发誓,若宝玉日后追究起来我一力承担!” 紫鹃听罢目光看向沉默不语的李纨,见李纨点头表示见证了这个誓言,这才将那块玉收好,往怡红院喊天喊地的贾宝玉而去。 贾宝玉此时是真的疯了,一闭眼就能看到另一个拿着玉的顾淮璟牵走了他的林妹妹,他想追上去还被身后的夜叉星拽住脚腕手腕然后将他吞没。 后来他干脆不敢闭眼,成宿成宿的盯着天花板双眼发直,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旁的袭人、晴雯等丫鬟皆是以泪洗面,不过几天功夫已然憔悴了许多。 紫鹃掀开帘子进来见着这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不免皱眉。 还是袭人反应过来,眼圈通红:“紫鹃,可是将玉拿来了?” “是。”紫鹃伸手将那块仿的玉交给袭人。 原本在榻上瘫着的贾宝玉闻言猛地坐起:“将玉拿来!快将玉拿来!” 袭人不敢怠慢将那玉递了过去。 只见贾宝玉拿着玉痴痴的笑着,随后自床榻上站起抬手猛地将那玉掷在地上。 一瞬间,碎片四溅,那块仿玉碎得彻底。 有几块还飞到了紫鹃胳膊上。 而贾宝玉在榻上恶狠狠的盯着四散的玉笑得一脸满足。 仿佛终于吃到糖的孩子。 笑了几声犹不满意,还跳下床在那碎了的玉上狠狠踩了几脚方才罢休。 待做完这一切,吊着的一口气骤然放下,整个人身子一轻竟晕了过去。 众丫鬟又是一阵尖叫惊慌。 武力反击! 见贾宝玉摔玉发疯,紫鹃暗自庆幸还好没将真玉拿给他。 还说完璧归赵呢,这样子,若还玉能拾掇出一小块完整的,贾宝玉躺着都能直挺挺立起来再捡起来摔了。 好在摔完玉,贾宝玉就晕了,见怡红院的丫鬟们大呼小叫围了上去。 紫鹃没有半分犹豫,趁着鸡飞狗跳,混水摸鱼脚底抹油跑了。 本来都还做好了贾宝玉若是跟上次一般发疯恐要拉着她不放手,自己得在这里煎熬几天,还担心姑娘会不会因天气炎热贪凉病重,也担心雪雁这愣头愣脑的能不能顾好姑娘。 如今,人都晕了她也乐得自在。 现下昼长夜短,火伞高张,明晃晃的阳光令人睁不开眼,京都热得像方开盖的蒸笼,争先恐后溢出白雾蔓延出的热气。 不过片刻,紫鹃背后便出了一层薄汗。 林姑娘是南边来的,最是不惯京都热辣辣的夏天,从来的时候便分外苦夏。 得赶紧回去准备驱暑气的汤汤水水,免得姑娘有不痛快。 她看着明晃晃的太阳,脚步加快,往潇湘馆而去。 可还没到潇湘馆,忽见有几个婆子因天气热,便顺势在潇湘馆那片竹林里避暑。 那片竹林是进潇湘馆的必经路,又离林姑娘的闺房有些远。 竹林成荫清风送凉,夏季是许多丫鬟婆子中途的避暑之地。 两个婆子一边用袖子擦汗又用衣袂扇风。 抱怨着着鬼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 若只是抱怨天气倒也罢了。 恐是这里离林姑娘的闺房远,说话声又不大,竹林僻静,这两婆子说着说着就大胆地将谈论的故事扯到林姑娘身上去了。 其中一个婆子撑着竹子,用袖子擦汗,放肆的笑着:“要我说,咱们这个表姑娘倒是好命,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女,竟能同府上二爷吃穿用度一般。” “正是呢!还不是老太太仁厚,若在我们那这可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谁知是不是命硬克死爹娘?尤其是我还听说表姑娘来的时候就带了一老一少,半分不带黄白之物,大咧咧就好意思来了。 就是先前那个来打秋风的,好像是刘什么姥姥,我虽看不惯,但好歹她来得时候也知道带些瓜果,不白来,她倒好,什么都没有,手张开就是拿钱,如今的开销一草一张都是咱们府上的 ,大手大脚的,听说赏人都是随手抓一把金瓜子呢!可恨二奶奶能把钱给她赏人却我们的月钱竟发不起了,如今月钱都推了几月。”另个婆子听到这个也是满脸不屑外又有些肉痛,仿佛被白白拿给林黛玉的钱该是自己的才对。 “可惜啊,就是个白眼狼,最近宝二爷病了不过要她一块破玉,让珠大奶奶、链二奶奶三位小姐都来了,竟还是不肯,可惜倒是养了白眼狼!” “这事果是真的?” “可不是,连老太太都为这事病了,身为外孙女却一次也不去看看,可惜老太太一片苦心竟喂了狗!白吃白拿就不说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也不知她一个无父无母撑腰为啥也这么嚣张!” “那个林姑爷的事也是真的?” “是真的,听说是个穷苦泥腿子呢!笑死了,便是我的丫头我也断不会让她嫁到那般人家,也不知林姑爷怎么就看上那粗鄙小子!” “走了也好,天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清高得很,最是看不起我们的!” “倒是宝姑娘是真真大家闺秀,为人做事周全规矩,便是对我们下人亦是极好关怀倍切,我倒是极其看好。” 后边那两个婆子还说了些什么打发时间。 紫鹃来得晚,就听了一嘴,就已然明白了什么。 满腔的怒火一点即燃。 可还没等她做什么, 远处就有个瘦弱的影子不知从何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疾驰而来。 只见那个幼小的影子上方还有大大的树冠,仿佛是个愤怒的开屏孔雀。 紫鹃一愣,只觉许是热晕了,竟在潇湘馆里能看到孔雀, 待揉了揉眼睛,才看到哪里是什么孔雀?原来是瘦弱的雪雁正举着不知道那里薅来的扫庭院大竹扫把满脸凶狠的冲了过来。 雪雁是南方人,骨架小,即便是吃得极好也养不胖,平常看着是温婉如水的江南娇娇姑娘,却没想到小小的身子竟能爆发出这般力量。 因冲来的速度太快,在晕晕热热的太阳下还跑出了一串残影。 边冲,嘴里还大喊着: “啊啊啊!哪里来的长舌妇!敢在姑奶奶这里撒泼,吃我一扫把!” “叫你们拿我们姑娘谈笑消遣,吃我一扫把!” “不要脸的老虔婆!我们姑娘是你们能说的?你们算什么东西!啊啊啊!气死了!吃我两扫把!” “嘴不要的话,姑奶奶就把给你们打烂了!!” 雪雁说着,手下也不停,数次将大竹扫把抡起又落下,狠狠拍到这两个婆子身上。 两个婆子被雪雁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打骂,在大竹扫把还没落下时还没反应过来。 可当扫把上一节节细竹子啪啪啪全拍在身上,痛感席卷全身。 忙不迭呜呜呜嗷着抱头鼠窜。 婆子们在慌乱中还都不自觉看到了立在门口的紫鹃,一瞬间仿佛看到救星,边躲竹扫把边大喊着:“紫鹃姑娘救命!” “呜呜呜呜,紫鹃姑娘救人!” “杀人了!” “杀人啦!?!救命啊!!” 紫鹃先是被雪雁这番泼妇模样惊了片刻, 旋即立马反应过来, 也撸起袖子冲上前去,开始只是装着样子拉偏架,后来打得爽了,连装都不装了,跟雪雁站在一起,一下一下抽打在那两个嘴碎的婆子身上。 那两个婆子被打得没了脾气,方才还能说会道的嘴此时只剩下杀猪般的哀痛声。 此番动静闹大了,先是将潇湘馆的丫鬟们引来,虽都有些不明所以,但见紫鹃同雪雁在打那两个婆子,毫无考虑便一窝蜂冲了上去对着那两个婆子就是一顿输出,就当给她们充场面也好。 那两个婆子被整个潇湘馆的丫头围殴立马没了傲气,不住求饶:“姑奶奶我们错了!” “哎呦!!我这嘴灌了点黄汤就胡乱说了,还请姑奶奶们原谅,呜呜呜。” “呜呜呜,饶命!” 紫鹃听她们求饶的气息都微弱了,方喊大伙住了手。 此时紫鹃已是满头大汗,但因出了恶气心中畅快,一抬手将额上的汗抹去,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些事!走!将她们绑了抬走!我倒要去链二奶奶那边分辨分辨!究竟将我们姑娘从南方带来的财物用去哪了!竟放任几个婆子来编排我们姑娘!” “紫鹃姑奶奶饶命,原是我们被猪油蒙了心,又灌了几碗黄汤胡乱说的,请姑奶奶全当笑话便是了。” “笑话?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拿我们姑娘说笑,走!去找链二奶奶!”雪雁一听,大怒,又是一扫把下去。 那婆子哀嚎着:“我不会说话,打嘴打嘴,求姑奶奶们饶命,我老婆子当牛做马也绝无怨言,不要把我们绑到链二奶奶哪里,求求你。” “我上有老下有小,媳妇怀里还有个未出世的孙子,全家上下几口人全张嘴等我这口吃的,求姑奶奶们饶命!” “求姑奶奶饶命!” 那婆子听紫鹃雪雁都说要把她们送到王熙凤那里,哪有不吓破胆的?都扇着自己的嘴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饶是她们不住买惨,紫鹃也没有半分要松口的意思:“还愣着做什么?省得站脏了我们的地!扰了姑娘休息!” 几个粗壮的丫头早就在摩拳擦掌,紫鹃一下令,便纷纷上前钳住那两个哭天喊地的婆子。 其中一个婆子挣扎着发了狠,眼一红猛地向潇湘馆大门奋力撞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被赶出去!不然家里那几张嘴就没有活路了! 既然都活不了了! 都是要死,那便在园子里干干净净的死,起码看在死人的份上,也会赔点银子。 也是她为人母为人子女最后能做的。 就在她猛地冲过去的时候,门外盈盈飘过来两位绝色的姑娘。 像是夏季吹来的风,清清凉凉。 一位是林姑娘,另位则是一手拿着花锄一手提着似乎是食盒的陆姑娘。 那婆子垂着头冲过去的方向正是对着她们,不过眨眼间便能撞到。 “姑娘!躲开!” 紫鹃第一个反应过来,正要冲上去护着林姑娘。 却只见林姑娘身旁的陆姑娘反应更快,将林姑娘护在身后,抬起脚便在那婆子腰侧回踹过去。 众人只觉陆姑娘虽个子高,但身子看着单薄,想来没什么力气。 就在众丫头着急忙慌还要围上去护住林黛玉时。 只见那被揣的婆子猛地倒退几米,身子一歪倒,晕在地上。 众丫鬟扑上去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柔柔弱弱陆姑娘,面面相觑。 空气忽凝固了一瞬。 紫鹃先“噗嗤哈哈哈哈”捂着肚子笑了出来。 雪雁见姑娘被陆姑娘护得好好的,心放下也是将手中的大竹扫把往地上一放,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笑得开怀。 潇湘馆的丫鬟们都因出了恶气也是乐作一团。 倒是门口方回来的林黛玉和陆仁甲互相眨了眨眼,皆是迷茫。 处理 本是笑着,可不知为何她们笑着笑着就哽咽着哭了出来。 尤其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雪雁此时更是毫无仪态大哭起来。 哭声呜咽,混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在这个僻静的潇湘馆欲显凄婉。 黛玉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盈盈上前到雪雁身边正想安慰。 却见雪雁一把抱住了黛玉的腿哽咽着哭喊:“姑娘我们回去罢?家去。” “这里不是咱们家呜呜呜…” 她哭得凄惨,像是个在外受委屈急于诉苦的孩子。 她想回家,她想回林家。 她不想在这里,即便她已经没有家。 “怎么了?哭得同个小花猫似的?莫不是争绿豆汤红了脸不成?地上热,快起来。”黛玉弯腰将雪雁扶起。 雪雁抽抽噎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黛玉看了看旁边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陌生婆子,又看了看泪流满面的雪雁,心里猜到了几分,轻柔的将雪雁细白的手掌摊开,只见那手心里红了一片布满竹子的细刺。 不免心惊,轻叹:“可疼?好在丫头里有会处理外伤的。” “不疼,不疼。”雪雁被黛玉关心着泪水更是止不住:“只是我们没用,竟让姑娘…” 林黛玉没有说话,现在先将雪雁手上的细刺挑出来上药才是正事。 可是雪雁不走:“姑娘心慈,容我要见这两个婆子送去二奶奶那里才去。” 紫鹃也抹着泪上前,其余潇湘馆的丫头们亦是默不作声围上前来将林黛玉和雪雁护在中间,无声给予最坚强的后盾。 女孩子们抱作一团互相取暖。 最后是紫鹃亲自带着将那两个婆子去链二奶奶那里替林姑娘讨公道。 顾淮璟提着花锄和食盒注视着这一幕,幽深的桃花眼闪过几分情绪。 因天气炎热,紫鹃没有半分停留便往怡红院去。 此事是贾家不仁,林姑娘客居在此又是高门贵女要自重身份,不便为这种事出面,偌大的贾府竟让一个孤女自己亲自来讨回公道,这成什么了?到时候只会损了亲戚的脸面。 思来想去,潇湘馆里就一个紫鹃最为适合。 身为丫鬟她代表姑娘的言行脸面,身为贾府家生子她该为告知主子这等事故。 果不其然,自贾宝玉醒了又晕了还砸碎了玉消息传出,贾府几个能当家的都在了。 包括贾母、王夫人,甚至薛姨妈同薛宝钗也在。 以前只听说宝二爷赶着林姑娘,宝姑娘赶着宝二爷,而林姑娘门一关,将他们都挡在外边的笑话。 如今看来,倒真觉得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能第一时间见着薛家的身影。 难怪婆子们都拿宝姑娘比林姑娘! 谁能有宝姑娘会做人? 紫鹃因听到婆子的编排,心中对宝钗有气,难免钻了牛角尖,好在虽想着,但进门却谁也不看,便“扑通”一声直直跪在贾母根前:“求老太太为我们姑娘做主!” 王熙凤见紫鹃这阵仗心头剧烈跳动,又看向后边被打得半死不活最是爱搬弄是非的那两个婆子,心中哪里不明白的?扬起笑道:“可是那两个婆子喝了酒又胡说了什么?她们这两老东西最是爱搬弄是非的,不过看在年纪大了又曾是老太太手底下长大的小丫鬟便留下,可是惹到你们那里去了?” 王熙凤此时只想把事情压下,待她回去怎么处置都容易,若在贾母同王夫人跟前说了些有的没的她可不好看,不免疯狂给紫鹃使眼色。 紫鹃佯装看不见王熙凤的眼角抽搐,朝老太太和王夫人等人磕了头。 贾母是真心疼自己外孙女的,虽然这种疼建立在许多前置条件下,而此时紫鹃都来了这个公道她自是要替林丫头讨回来! “回老太太,我方给了宝二爷回潇湘馆去,不妨这两个婆子在门口说话,我只当是走路累了来歇歇脚,原来竟是编排起我们主子来!说我们林姑娘没带一分钱白白来,只知道伸手要钱,我不依,此前从南边带来多少银钱我是知道的,也过了官府明路,如今竟让个婆子在姑娘眼皮子底下编排?还请老太太做主还我们姑娘一个公道!”紫鹃说着便呜咽起来。 贾母听后大怒,拐杖敲在地上碰碰作响:“还有这种事!?凤丫头你来说说。” 王熙凤见此事已经闹大化不了小了,忙上前道:“我近来忙着给宝玉请名医,一时怠慢了府上婆子丫鬟的管制,竟让她们这些没脸的冲撞了林妹妹该打该打,我明儿个就同下人说明林妹妹是带了钱来的,责令她们若再有编排的一律打发出去。” 飞速说完又迟疑了一会,看向贾母依旧铁青的脸色:“至于这两个婆子,先让她们跪下去同林妹妹道歉任妹妹打骂都好,待气消了,便撵出去。此外,我也亲自登门跪着给林妹妹赔罪,等她原谅我了我再起来。” “我就这一个外孙女,敏丫头舍得将她交给我这个老婆子,该要好生待着,如今你们倒好,不把我放在眼里,欺她背后无人!拿着她的钱反倒骂起她来!让我明日去了如何去见我那小丫头?还让她哭着说我身为外祖母竟顾不好一个小丫头?” 贾母说着,看向雕梁画栋的大观园,又环顾四周神色各异的子孙媳妇们悲从中来, 恍惚好似回到了年轻时,那个可怜可爱的敏丫头还会因得了一枝新珠花便巴巴至她跟前撒娇说笑,其乐融融的时光。 她是真心疼爱贾敏,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也是真心疼爱黛玉,那是女儿身上的肉。 如今她这个外祖母竟因为自家的利益下意识一而再再而三的寒那个丫头的心,不免捶胸顿足泪也落了几行。 众人见贾母说得悲戚,慌忙围上前来,劝的劝揉的揉心口。 怡红院又乱作一团。 * 遣那个会治外伤的丫鬟给雪雁清理倒刺又涂上药膏,细细叮嘱好生休息后黛玉心才放下。 只是眉间依旧萦绕着化不开的愁绪,微微蹙着。 出雪雁房前随意唤了个丫鬟陪着,以便了解具体情况。 那丫鬟年纪小性子单纯,主子问什么说什么。 便将那两个婆子编排林姑娘,雪雁、紫鹃以及其他丫鬟们如何护住一五一十说了。 林黛玉听罢眼底泛起一层泪光,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下人随意编排自己而自怜,更多是因为她这群可爱可敬的丫头们。 情感是相互的, 也是因为她待人极好,即便是客居为人处事也不同正经小姐贾迎春那般懦弱。 只要主子不怯懦,丫鬟们是极其舒心的。 所以她们也感激林姑娘,愿意为林姑娘出头。 “近来天气热,娘早上做了些消暑的吃食,妹妹尝尝。”顾淮璟见气氛有些凝固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案上。 黛玉没有注意到他用一句‘娘’迅速拉进了二人的关系,只背过身拭泪,再转过脸时眼圈已然通红,好似弱柳,让人忍不住想抱抱孤苦无依的她。 顾淮璟拳头攥紧继而松开,转而将食盒打开。 缓缓自食盒内溢出丝丝冷气,为闷热的夏季带来几分凉意。 黛玉好奇看去,见食盒内放着几个分外可爱的冰沙小碗,又有冰酪、酥等各色冷饮,上方缀着各色瓜果看着分外小巧精致。 黛玉眼前一亮,她本就苦夏却因身子弱紫鹃从不许她用冷饮,早便馋着。 如今陆姑娘一来她就得偿所愿了,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可惜就是每份都极其少不过一两口。 “我还念叨着今年怕是也不能吃,可巧姐姐就拿来了,即拿来了,可只能单给我,别的姑娘不能给。”黛玉软声软气的撒着娇,生怕陆姑娘也同丫头们一般就给她看看,然后转而分给其他姑娘们。 “单给你,都是你的。”顾淮璟见她如同个讨食叫唤的小奶猫宠溺的笑了笑,终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丝。 在触碰到小姑娘柔软顺滑的头发时只觉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尖传达四肢百骸,让他如坠云端。 忙撤回了手。 林黛玉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先是确认顾淮璟不用之后,便将冷饮分给几个丫鬟,才分外珍视的将冰沙用小勺挖了。 一阵冰凉舒适甜糯的口感在舌尖迸发,刺激着黛玉常年用苦药的味蕾,满足的弯了弯眉眼。 身为厨子,顾淮璟见她吃得高兴跟着自豪了起来,并默默记下了她偏爱的瓜果即口味甜咸。 黛玉也不敢多吃,见这食盒下还冒着冷气,便知这镂空网状的食盒下恐还放着冰块,如此,雪雁和紫鹃等丫鬟们来了也能吃到。 不免感叹陆家母女好巧的心思。 见黛玉眉眼带笑仿佛丝毫没有被方才的闹剧伤了心,顾淮璟不动声色的搓了搓衣角。 “姐姐可是有话要说?”林黛玉眨了眨眼,水眸似有能看透人心的力量。 顾淮璟垂眸,复又坚定的抬眸,桃花眼倒映出林黛玉此时神色:“立秋前我同娘便要回扬州了,妹妹若是想去可同我们一起。” 不然你会不高兴 扬州.... 林黛玉看着对面的少女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似乎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沿河的寺庙,蜿蜒的城墙,悠然而过的小船。 那里装着扬州,装着她的故土。 她说她能带她回去。 垂了垂眼眸,下意识握住娘亲留给自己的玉。 顾淮璟不愿错过她半分的情绪波动,便也知道每当她心神不宁之时总是会握住那定亲之物寻找安全感,她是如此的看中自己,自己更要努力对得起这份情义。 心中一种名为责任又或许是欣喜的情绪不断翻涌。 片刻,林黛玉握住玉的手松了松,望向窗外不远处已经到来的夏天,柔声道:“自我上京这么些年,大家对我是极好的,何况外祖母年纪大了,母亲在世时也常提对外祖母的思念,我该要为娘亲守着。” 顾淮璟闻言目光暗淡,明白了她的意思。 林黛玉见她这般反应有些不忍,抿了抿唇:“可这么多年我也未曾回家祭拜父母实属不孝。” 顾淮璟猛地抬眼看向她。 只见身前的林黛玉眉眼弯弯满是狭促,才知原来她本就打算回去,不过见他着实紧张便拿他打趣。 “姐姐可还回来?”林黛玉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顾淮璟下意识跟着黛玉也饮了一口茶,思索着若是金秋考过了乡试,明年也要入京参加会试,缓缓颔首:“若是顺利,明年春天便会入京。” 林黛玉明显松了口气,向来微蹙的眉间此时也缓缓松开。 “这里可还有放不下的?”顾淮璟眉尾微挑,试探着问出声。 林黛玉没有回话,起身到窗棂旁倚着桌子远眺大观园的景色,声音飘渺得好似天边抓不住的云:“林家还有东西在这里,即便是回扬州也该好生处理。” 顾淮璟没料到林黛玉会如此信任他,竟能将这等私密的话说出,心跳不免快了几分。 “那天姐姐回去后,还有人同我说那件事本很好解决但我却偏要牛角尖了,本不该闹得如此僵。”不知为何,黛玉提及了此事。 顾淮璟看着她,桃花眼目光灼灼:“你本是受害者,这个世道惯会因解决不了问题就去解决提问题的人,都是第一次做人,何必委屈了自己?你既有情绪就该将情绪发泄出来,不然你会不高兴。” 黛玉定定看着他许久终是弯了弯眉眼:“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这般道理。”黛玉本是性情中人,但偶尔也会因为多愁善感反思自己的言语行为,那日她虽当即反驳了宝钗说的钻牛角尖的话语,但因这些年的相处,其实内心也不够坚定,不然也不会直到此时还在牵挂此事。 顾淮璟见黛玉神色缓了下来,又见日头西斜便知该告辞了。 林黛玉起身将他送至廊下, 乌云掩住了太阳尽力散发的光芒徒留一丝惨淡的红,暗沉的天色里似乎能透过天幕看到月牙弯弯的模样。 他们就这般站在天地间,皆是绝美的面容,一阵风刮过,吹起两人的衣袂和被天色染红的发丝随风飞扬。 薛宝钗进潇湘馆便看到这一幕,她目光好奇的看向那个陌生的姑娘,可对方没有半分在意,背脊如松在她身旁带起一阵风,随后跟着落下的残阳一齐消失在人海里。 林黛玉自是第一时间注意到薛宝钗来了,招呼道:“这么热的天,难为宝姐姐来,快进屋避暑。” “不了,正好路过来看看你可大好了,如今竟能亲自送客想来陆夫人的药与颦儿你是极其对症的。”薛宝钗一边拿丝帕擦拭汗珠,一边摇着扇子。 “多谢宝姐姐关心,我已经大好了。”黛玉柔声说道。 薛宝钗见林黛玉心情似乎不错,杏眸一转,轻声道:“下午的时候紫娟带人到怡红院闹了一场,你可知道?” “知道,若没有我的允许,那丫头也不敢随意去闹。” “说句你不爱听的,那里都是长辈,有什么话不能私下里来说?闹得大家都不过去才好?何况那两个婆子皆要在维持家中生计,如今这一去怕是不好了,倒底是较真了些。”薛宝钗轻叹,爱说教的毛病又犯了。 “既不惹事,但也不惧有人挑事,姐姐怎么反倒不明白这意思?”林黛玉揪着帕子,方才便同陆姑娘便谈及了事,确实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冷笑道:“何况是她们先起头欺负了紫娟、雪雁,你们既有空不解决问题倒来劝导我们被欺负的,倒要我们忍气吞声维持该有的体面,我读的书少,真不知道是哪本书上的道理?” * 最后,顾淮璟提着已然空了的食盒回了书院,不妨却见有人在同顾青青说话。 正是大好了的舒青被付夫人拽着来同顾青青道谢。 舒青性格开朗为人活泼,一番交谈下来顾青青观感极好,但见她依旧身着男装,倒真像个富贵公子,疑惑道:“舒青丫头不喜欢穿裙子?” “倒也不是,只是既然决定要女扮男装去书院,便该时时不能放松,免得功亏一篑。何况衣服只要舒适便好。”舒青并不在意此事,如今穿惯了长袍让她换回纱裙她怕是还不习惯呢! 这话一出,倒是让顾青青对这个小姑娘好感多了几分:“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付姐姐你这个丫头当真养得极好。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不过是个疯丫头罢了,倒值得你高看了。”付夫人见舒青都把顾青青带得都猜拳打手板玩,不免笑道:“倒真是奇了,我这般被你说古板无趣的却偏生养出小青这般活泼的姑娘,你原先何等古灵精怪,儿子小小年纪成熟稳重,严肃收礼,难不成真应了你曾说过因为缺什么就会刻意给子女培养什么吗?” “我只能说,淮璟虽是我儿子可我并未曾真正教导什么。或许是有我这么不靠谱的娘他才那般懂事。”顾青青同舒青猜手板头也不抬只是回话:“不过你也别把淮璟想得太死板守旧了,我前几天才问他愿不愿意去他媳妇家入赘,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没反对!只要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了不是?” “淮璟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定亲了?”付夫人的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失落,她今日来除了感谢昔日好友之外就是看看能不能结成亲家,她也不求女婿如何身居高位,只求姑娘嫁过去婆媳、家宅和睦,顾青青的为人她是知道的,性子有趣,定不会为难儿媳,舒青也能安稳度日。 尤其是她家姑娘男扮女装在书院上学不知被多少外男见了真容,若此事被发现,婆家定不能饶了她,若遇到迂腐的,浸猪笼沉塘没准也是可能,她可不敢拿闺女去冒险,何况淮璟人长得极好,性格也极好,虽是读书人半点不迂腐,若同顾青青结为亲家才是最为稳妥的。 顾青青这局猜赢了,随后轻轻打了舒青的手板笑道:“是指腹为婚,或许指腹为婚都说不上,我同亲家母说亲的时候不过十四五岁,只是约定若她婚后生了小闺女我若生了儿子便定下这门亲事。” 见长辈谈及顾淮璟的婚事,舒青不免想起每日在花坛旁啃馒头的俊朗少年,他那般清清冷冷生人勿近的性子会喜欢被长辈强加的婚事吗? “怎么?自己不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却早早定下了?”付夫人笑着打趣。 顾青青摆了摆手:“我儿媳那可是仙女!要不是我给这臭小子先占着位置,他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哭呢!” 付夫人见顾青青神色自若,便知此事肯定没了挽回之地,便笑着说起了其他趣事。 有舒青这个鬼灵丫头在气氛更为热络。 等顾淮璟换好衣服敲门进来时,顾青青正撸起袖子信誓旦旦的说要教舒青做冰沙、冰酪等冷饮。 顾淮璟看着母亲兴致勃勃的劲儿便没打算扫她兴,正想退到一边看她如何教舒青,可顾青青见他就宛若见到了救命稻草:“我的儿,快过来教你舒青弟弟!” 顾淮璟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但他敏锐的感觉到一旁坐着的那位夫人好似从他回来便在悄悄瞅着自己,摸不准对方有何意图他只是淡淡行了礼。 付夫人本就好奇顾青青的爹是谁,但又怕惹恼了她也不敢问,如今一见顾淮璟,她猜到了七八分。 却也没想到顾青青那日后愤恨之至想流掉的孩子最终还是完好的降临在了人世。 也不知是救赎还是孽缘。 想了想,付夫人看着接替顾青青教闺女制作冷饮的顾淮璟问道:“淮璟可准备金秋的乡试了?” “起早贪黑的卷着呢,我早就说了不必太劳累了,他就是什么都不做等着继承家业就行了,保证能让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愁,他偏不信,非要考科举。我也是无法呀!”顾青青说话时眼睛里的笑意都要溢出,让人只觉不靠谱,全当笑话来听。 顾淮璟亦是如此,他从小便听母亲各种吹嘘家产,可真正却连买个肉包子的钱都还得从自己手里扣,现在他已经成熟了,完全能无视,母亲异想天开的梦话,依旧忙碌着手里的冰酪,又将香甜可口的瓜果切碎点缀在上,清清爽爽的配色让人在炎热的夏季感到丝丝凉意。 舒青在一旁惊讶的看着顾淮璟宛若老师傅一般井然有序的制作美食、摆盘,圣贤书上都说君子远庖厨,确实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男子会下厨。 可付夫人却不能当笑话来听,她狐疑的看向顾青青,思索着她这句“继承家业”是不是要准备夺回那个老头的江家产?毕竟现在老头虽然退位了大部分势力还都捏在手里呢!若顾青青有意去争抢,以那老头对顾青青病态的爱还真的指不定能行。 鸢尾花 不知为何,自那日由娘亲带去拜访顾青青后,舒青对顾淮璟的关注不自觉频繁了起来。 以前未曾在意,只觉得顾淮璟外表看着是生人勿进的高岭之花,清冷的仿佛孤傲的月光,明明只能穿着发白的衣衫啃着硬邦邦的白馒头。也不知他这股傲劲是哪里来的? 以前她也听过穷人骨头硬都是假清高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罢了,可惜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自卑云云。 便自动带入了顾淮璟,贫穷书生,清高傲气,天资聪颖可谓是buff叠满了。 她性子活泼最烦同这般假清高的人打交道。 可当摘下这有色眼镜,客观关注起他,便随时能见少年冷漠外表下的温柔。 因是陈老先生的助教,他会天还未亮便起来打扫卫生,便是连为花木浇水这种小事都事无巨细,待花瓶里的花枯萎了又不忘折时新的花木为教室添上新色。 哦,想起来了,每当她上课走神时便会不由自主的被讲桌前的花木吸引目光,在心中暗悔为何后知后觉才将其寻到。 现在想来,才知他本人就是那在讲桌前安静绽放的花,分明最显眼又最不显眼,取决于那人有无发现的眼睛。 时不时总会有人拿不懂的句子去请教他,他其实会十分有耐心的解答,配上那清朗的少年音,仿佛整个人都浸在柔和的春日里。 他是个很好的先生,讲解的知识深入浅出,四两拨千斤,甚至举一反三让人清晰明了。 学院的学子都喜欢去找他问题。 尤其是二次来学院的九殿下。 犹记得九殿下首次来时,众人也是因他的身份对他多有畏惧,日渐相处才知他其实就是个性格单纯极其平和的上位者。 这次也不例外,待众人与他渐渐熟悉后,有不少人都看出九殿下与顾淮璟眉眼间相似之处,但无人敢出声,只当这天下相似之人众多。 而且九殿下带来的凶狠的侍卫黑鹰之后也未曾主动伤人,许是所有人虽主动与九殿下交谈但始终保持安全距离未曾过分靠近。 而先前舒青是见着就要扑到九殿下身上,他才出的手。 众人只道九殿下有洁癖,所以侍卫不允许他人靠得太近。 侍卫黑鹰每天的日常就是跟随九殿下上下学,若逢上课便抱着剑在窗户外巡视着周围的动静或者在教室后边一声不吭,眸光沉沉满身肃杀,他对所有人都是同等的警惕,除了看向顾淮璟时眼神明显的恍惚,随后陷入无边的沉默。 舒青今日同往常一般,天还未亮便来到了教室,不料却见到除了顾淮璟之外的卷人。 正是九殿下,司徒景明。 他们不远不近的并排坐着,就隔着一臂的距离,若不是衣着差距太过明显,单看背影,倒像是两兄弟似的。 在她感慨这年头哪怕是皇子都不好混之时,九殿下已经拿起一卷书正要去询问端坐看书的顾淮璟。 舒青见顾淮璟耐心同九殿下讲解十分浅显的知识,不明白身为皇子的九殿下怎么才开学《论语》?那可是幼儿启蒙所用的。 所以说,九殿下虽两次来学堂其实压根不懂老师说了些什么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就被舒青掐灭在脑海里,只觉得荒诞,九殿下这种天之骄子怎么可能连启蒙书都未曾读过?国子监是吃白饭的吗? 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海,舒青才抬脚进了教室,九殿下听到动静当即抬起一双澄澈的眼眸看着她,那双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下意识就将手中的《论语》背到身后,垂下脑袋,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气氛有些凝固。 “这是鸢尾花?”顾淮璟打破了沉默,看着自廊下而来抱着一捧蓝色鸢尾的舒青。 那鸢尾开得极好,仿佛流连驻足的蝴蝶。 舒青将怀中的鸢尾摇了摇,笑得满足:“嗯,昨日我瞧着院子里都开满了,便想着今天折些来插瓶免得过几日就谢了,可有打扰到你们?”舒青边说着边将鸢尾放在桌案上,换下已然接近枯萎的百合花。 “未曾,倒是辛苦你大早上的去折花,可用过早膳了?”九殿下此时也抬起头看着正在更换花束的舒青,确定她不会看到,才悄悄挪了回去,飞速将《论语》藏好,又拿出他压根看不懂策论,掩饰着。 顾淮璟眸光微动,却并未开口说什么。 舒青将花瓶摆正,虽然九殿下之前又是探病又是送礼赔罪,但她想起那日被那般虐待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同他多交谈,只是回道:“已经吃过了,就是淮璟可吃过了?” 说着,又见插完瓶还余下几朵鸢尾在桌案上,扔了怪可惜的,便将它们用绳子绑好,路过顾淮璟时将它们放在他的手边。 “淮璟,近来是不是挑灯夜读倦怠了?这百合都枯萎了竟忘了换?”蓝色的鸢尾衬得那皓月般的手染上了几分艳色,舒青挑眉含笑着:“果然,鸢尾很衬你,便送你了。” 顾淮璟垂眸看向那开得极好的鸢尾倒也没推辞,道了谢后自怀中拿出个绣着精致幽兰的绢袋,将那鸢尾好生收了进去:“先前的百合花也留给我罢?” “这是要做什么?”舒青不免咂舌,没想到顾淮璟竟有这等雅致。 顾淮璟重新将绢袋收好:“先前不仔细,竟去折那开在枝头上的花,为了赎罪,前些时日我方答应我那未过门的妻子绝不主动折花反倒要替她收集落花,等过些日子便同她一齐把它们葬了。” 舒青闻言不知说什么,哑口无言,心中一口气提不上来,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翻涌着,半晌才吐出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淮璟难道不明白?还是说竟同女儿家般对着落花都要伤春感秋,扭扭捏捏,半分不大气?” “首先我并不觉得对着落花伤春感秋便要因加个女儿家就成舒兄口中扭扭捏捏之态,身为男子更应该明白错的不是女儿家反倒是这个将她们困住的世道;其次万物有灵你可以不尊重这些同我们不一样的生命,但请不要因为其他人尊重了便随意评论,言尽于此,陈老先生也快来了。”顾淮璟说完便从桌案上起身。 舒青微微一怔,面上带笑,但出口的话语却是分外凌厉:“敢问顾兄竟觉得身为男子有何优越吗?累死累活还要养家,还不如去当女子固守一方每日赏花遛鸟岂不乐哉?” “也无杂事,只需孝顺公婆,伺候丈夫教养孩子,空闲时间大把哪不比我们男子舒坦?” “要不是这些话是舒兄口中说出,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七老八十书生?整天净会之乎者也,满口都是礼义廉耻三从四得,说到底竟连娘是谁都忘了。”顾淮璟不咸不淡的讽刺着,他对好为人师并无太大兴趣,只能听得进去便也罢了,若听不进去唯有尊重祝福。 “顾兄对你的妻子倒是上心。”见气氛冷场,九殿下将手中的策论放下,支着下颌,结束了在他看来会令舒青窒息般的尴尬。 顾淮璟神色瞬间柔和了许多,桃花眼也是分外认真:“应该的。” “噗嗤。” 舒青其实并不生气,不过是试探顾淮璟对寻常男子惯有观念的态度,如今看来,娘亲所言不假。 而且他这副在外人面前严肃正直的模样倒有点他爹的架势,只是在面对娘的时候爹可就是另一副模样了。 忆起爹娘的相处,舒青倒是被他这模样逗笑了。 可饶是爹那般对待娘亲却还是有妾室。 舒青想着娘亲拉着自己语重心长叮嘱的话语, 娘说她敢肯定顾淮璟不会纳妾,她若嫁给他一辈子都不会受苦。 可...这个世道真的有男子不会纳妾吗?即便是倒插门的男子若要纳妾也是寻常。 她也曾旁敲侧击问过自己的青梅竹马冯紫英,他的回答是会敬重妻子,即便是娶了多少小妾也不会动摇妻子的地位,甚至说起时眼神里都是无限的向往。满心满眼都是齐人之福。 爹爹也说世上的男子大多如此,即便只是为了绵延子嗣也不可能有只守着一个女子的道理。 她可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不是深闺中见识短的千金小姐,她可容不下与其他女子共享自己的丈夫。 如今一看,倒是八九不离十,除了娘亲所说专一之外,这个男子还会给予另一半充分的尊重。 这种尊重不是出于畏惧女方家族的昌盛。或者出于女方是自己的贤内助、是会说话的货物,而是打从心底认同女方作为人应当有的一切。 这比虚无缥缈的感情重要多了。 可昨日娘亲说顾淮璟已经定亲没戏了,可若他未真正娶亲前,她是不是还能抱着其实两人只是长辈契约无感情基础的婚事态度,那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 * 却说贾宝玉自摔了那假玉,又被丫鬟们捏着下颌灌了苦药汁子,那药之苦令贾宝玉本来还昏昏沉沉的大脑不住的翻着白眼。 又将众人闹得个天翻地覆才罢。 折腾几日,连贾母都被他折腾病了才渐渐好了。 听闻贾母病了,林黛玉练字的手微微一顿,有几滴墨汁顺着笔尖滑落晕开了方写好的字。 林黛玉将笔放好,目光落在不远处将开未开的荷花上:“紫鹃,备礼,去看看外祖母。”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能随天上的云彩飘走。 史湘云 黛玉到贾母病榻前时,许多人已然都到了。 紫鹃将手中的随礼递给小丫头后,林黛玉已然同三春、宝钗还有几个长辈嫂子都打过招呼。 恐这次是贾母突然病倒祸福难料,栊翠庵的妙玉也被请至佛堂打坐念经。 黛玉同宝钗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伴着不远不近诵经声, 屋外狂风大作黑云压城,片刻便有大雨倾盆。 心没来由的沉了沉。 宝钗见黛玉满脸忧心,正想说什么开导开导,却不妨雨中传来几声娇嗔。 为压抑的气氛注入几分活力。 “哎呦!我来时连片乌云都未曾见,谁知这转眼就落了这场大雨,还好爱哥哥替我挡了,不然哪,我这才穿上的新衣裳不过这一会就得换了,怪可惜的。” “二哥哥过来点!你这个傻子!你都要淋湿了!” 是极其爽利的女声,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憨。 引得众人往外看去, 只见是总算大好的贾宝玉正高举外衫替身着红裳与他身高齐平的姑娘一面挡着雨快速便朝她们这里跑来。 那件外衫只能堪堪遮住那姑娘,贾宝玉半个身子都在衣衫外,任凭那雨珠倒豆子似的往身上砸,他也并不在意。 那姑娘也不是谁,正是老太太的内侄孙女史湘云。 不知为何,薛宝钗看着便叹了口气,贾宝玉纵使有万般不是,但却是是真的爱护她们这些姑娘。 这,就已然远比她那个混账哥哥强多了 她不免去看林黛玉的神色,但后者连眼神都不动,只关注贾母此时的状态。 恍神间,贾宝玉已然护着史湘云冲到不远处的廊下,本来有眼尖的丫头已经举着伞要去迎,但史湘云许是淋雨淋高兴了,将丫头的伞拂开, 含笑道:“不劳烦,不碍事,都到这了,天气热多淋些正好祛祛暑气。”说着忽看到眼前有个不大不小蓄满水的小坑,她想都没想一脚踩了上去。 溅起的泥水自然落到了身旁护着她的贾宝玉身上,贾宝玉一愣,随后也哈哈大笑,踩向不远处另一个水坑:“好啊你,偷袭!” 就这一句话,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少女便同那半大的孩子般在雨中踩水坑玩。 不一会儿,笑声便透过雨声传入了室内。 “怎么了?吵闹什么?老太太最是要静养的时候。”王熙凤听到吵闹声掀开帘子厉声问道。 婆子们见王熙凤面上明显动了怒,忙道”一个戴玉的哥儿,一个戴麒麟的姐儿,白白净净的人儿竟在外头踩水玩。” “是宝玉同湘云在胡闹呢。”宝钗忙出声解围。 果然,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后王熙凤的眼神都柔和许多,看向屋外似乎不会停歇的大雨:“快来两人去将他们接来,若淋出什么好歹来,可不好了,再来个丫鬟去熬点姜茶,烧好热水,备好换洗衣物。” 一番利落的安排,领命的丫鬟们各司其职。 王熙凤这才转头注意到林黛玉居然也来了, 先前那两个婆子腹诽林黛玉之事她虽第一时间便领着那两个婆子去请罪,但当时黛玉神色淡淡,分辨不出情绪,但想来还是有气的。 也对, 大观园能建成几乎全靠林家的财产,而府中这些眼皮子浅的还端起碗骂娘, 任谁也不高兴,尤其是林黛玉这种心眼小的姑娘。 而且林黛玉不比薛宝钗,压根不会同下人们打交道,也根本不会在意一个粗使婆子会如何,保不齐她压根不记恨那两个婆子,而是记恨着管家的自己! 所以最近她都不敢在林黛玉面前晃悠,便是送东西也只喊平儿去送。 如今冷不丁看到林黛玉。她笑容都有些僵,但仍是笑道:“林妹妹什么时候来的?身子可大好了?” “多谢二嫂子关心,已经大好了。”她的声线软糯带着江南特有的婉约。 但这一句“二嫂子”确实在无形中拉远了她们的距离,先前林黛玉可都是唤她凤姐姐…… 察觉到此,王熙凤一时哑然,嘴角不由泛起苦笑,此时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转身回屋内照看贾母。 “老太太可好了?” 一声娇憨女声打破了外间短暂的沉默, 是史湘云挽着浑身湿透的贾宝玉进了屋内,接过小丫鬟递来的帕子胡乱擦试了脸上的雨珠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倒成小娃娃了,还去踩水玩?也不怕感冒了?”薛宝钗见史湘云来了便也起身拿起帕子走上前替她擦发丝上的雨水。 史湘云看着薛宝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嘟着嘴道:“不会,不会,宝姐姐你就放心吧,我身子骨强壮着呢!才不像某人,不过走两步就不行了。” 说完,许是怕调侃了贾宝玉的好妹妹,贾宝玉会上来给自己使眼色,于是她先一步拿着自己的帕子往一旁也在擦脸的贾宝玉袭去。 贾宝玉不设防,被那帕子糊了一脸,史湘云偷袭完还不忘开口道:“何况有爱哥哥护着我,我也没淋到什么雨,才不会……阿切……阿切。” 大话还未说完,便打了两个喷嚏。 薛宝钗无奈道:“姜汤热水可备好了?” 说着便有小丫鬟领着史湘云去洗漱了。 贾宝玉其实没仔细听史湘云说了什么,就被那帕子莫名其妙糊了一脸,却也不生气, 就是见宝姐姐来替云妹妹擦头发,但林妹妹也在她却不来替自己擦头发,心中有些不平衡。 他忙把袭人手上的帕子夺过,几步跑到林黛玉面前乖巧的蹲下身子,将那帕子递给黛玉,怕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还连忙开口:“好妹妹,丫鬟们手笨,还请妹妹替我擦擦。” 说话时,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只摇尾乞食的大狗狗。 林黛玉见贾宝玉是冲她来时便已起了身,待他蹲下时便不动声色的离远了些:“我竟不知倒成你使唤丫头了。” 紫鹃见状,上前拿起那帕子随意往身边的婆子手上塞,挡在林黛玉身前,仿佛贾宝玉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护着。 那接过帕子的婆子面上一喜,拿着那帕子有些受宠若惊。 可还没等那婆子有行动,原本蹲下身子的贾宝玉见林妹妹拒绝了他立马捂着胸口站了起来,也不知是气是恼,想绕过紫鹃,但紫鹃寸步不让。 他急得直跺脚,唯有举起三指便发起了誓:“我若真那般看轻妹妹,我……我必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发完誓对着紫鹃又是作揖又是哄着:“请妹妹饶我这次,是我不会说话。” 说着语气越来越急。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没事,我也不过说笑话,竟惹得二哥哥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 林黛玉看着生怕得罪自己而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的贾宝玉,着实不明白自己在贾宝玉或者说在这群人心里是这般小气之人? 贾宝玉听林黛玉这话心凉了半截, 说实话,他不怕林黛玉生气反而是怕她不生气,因为这证明她不会因他而有任何情绪波动,那眼神也不过在看一个过路人,甚至连紫鹃都不如。 心冷了身子也跟着冷了起来,发丝上的水珠还在一滴一滴掉落,看着竟有些凄凉,还是薛宝钗上前唤袭人带他去沐浴更衣。 他也不闹,安安静静的被袭人拖走,在离开前他忽然定住身子,看着被紫鹃护住的林黛玉,声音有些尖利:“林妹妹,我知道那块玉没了你怨我,你放心,没了玉还有石头呢!石头可不同那玉砸两下便碎得不成样子了。” 说完,贾宝玉也不管跟在身后的袭人大步走了。 薛宝钗听了贾宝玉的话,心中微惊,但观黛玉面上依旧如常,仿佛那话不是对她说的似的,就只在意贾母此时的情况。 她不免想起前几天母亲一再劝她要她接近宝玉,她只不肯,甚至因为怕母亲再来逼她,说出了要去选秀的打算。 说出这个之后,母亲果然陷入了沉思。 本以为母亲是在权衡利弊,但是半晌,母亲抬起头抹着泪:“我就是见你大姐姐那般,虽是富贵但骨肉分离,才不愿意你去选秀,你若去了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你让我可怎么活?我就你们一双儿女!你若去那深宫我和你那不成器的兄长帮不了你反倒还拖累你可如何是好?”说完,便背过身呜呜哭了起来。 薛宝钗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她以前觉得母亲只疼爱兄长,家中所有事都得紧着兄长来,甚至父亲因病离世,在母亲还是一个遇事只会哭的贵妇人时她就强迫自己迅速成长起来,下到粗使婆子上到京城贵妇就没有不说她好的,也因此面热心冷。 如今,听母亲这么一说,薛宝钗再硬的心肠也不免软了些。 可她却没看到薛姨妈在看到这个向来主意大的闺女竟然因自己一番苦肉计真的就在考虑是否要放弃选秀时,嘴角泛起的笑意。 宝钗是不能去选秀的,且不说薛家离不了她上下打点人,在生意上出谋划策;就说王夫人也不允许放宝钗进去给元春添堵。 到时候怕是贾宝玉条路都行不通了。 比起想要女儿的借力上青云这种不值一提的心愿,还是薛家、薛蟠重要多了。 * 却说史湘云沐浴更衣又喝了姜汤才往贾母屋内来。 王太医已然诊完脉, 贾母并无大碍,只是近来太劳累了要好生休息才是。 听完丫头们转述的话,林黛玉才放下心来。 里边急着去关心贾母的人很多,她便也没想当即就上去凑数,而是等里间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去见了贾母。 此时贾母已然安然睡着了,鸳鸯见她还没走心中妥帖,暗叹贾母没白疼林姑娘,上前道:“姑娘,老太太好不容易歇着,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林黛玉轻轻颔首,也明白是因为老太太睡着了里间的人才会出来,同鸳鸯事无巨细交代了让外祖母好生休养之类云云,才出了门。 方出门便见薛宝钗邀着湘云同住,湘云高高兴兴的同意了。 “颦儿,别看是夏天,晚上天还冷,可要去我那里坐坐?”薛宝钗见夜色里林黛玉衣衫单薄皱了皱眉。 林黛玉摇摇头,夜风吹来,她似要乘风而去。 见她摇头,史湘云更不耐:“她是不会享福的,也不会同姊妹相处,宝姐姐管她做什么?” 一句“不会同姊妹相处”宛若利刃一刀子剜在黛玉心口。 什么不会同姊妹相处? 是指因为她是孤儿吗? 月色凄凉 夜,静悄悄的,唯有一轮孤月高高悬挂在天上, 有无数皎洁的月色倾泻而下, 将林黛玉这些时日好不容易养出血色的脸映得惨白。 “林姐姐…我…”史湘云嘴快,其实说完便后悔了。 虽然自宝姐姐来了之后她确实更喜欢同亲亲大姐姐般的宝钗在一路说话玩笑。 但她同黛玉、爱哥哥以及三春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有一份独特的情谊在。 月色里,林黛玉的脚步不自觉后退了几步,眼中迅速蓄满泪,却怕被她们看见忙侧身拭泪。 若是别的倒也罢了,她能当即回怼,但涉及这些她却一句反驳史湘云的话她都说不出。 因为湘云说的是真的。 她丧父丧母又无兄弟姊妹, 她孑然一身。 “林姐姐,是我嘴快,你别往心里去,我们都是你的姊妹,我该打,你可注意自己的身子要紧。” 史湘云其实也有些慌了,她看不惯黛玉只是因为自己面对黛玉时隐秘的自卑和想为薛宝钗出头的义气。 确实没想到嘴快就拿了最不能提及的事情去刺她。 到底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上前想要扶黛玉,却被黛玉侧身躲过了。 林黛玉看着明显焦急的史湘云抿唇:“高攀不起,我原是无依无靠来的,又没有兄弟姊妹,自是不会与人相处,哪比你们又是哥哥又是姐姐?” 黛玉说完,便先一步离去,袅袅婷婷的背影宛若乘风而去的仙子。 “林姐姐!”史湘云大急,想追上去,却被薛宝钗抓住。 “别急,颦儿不会同你生气,可若你再缠着她我便也不知道了。” 史湘云不解,还急得跺脚:“好姐姐,林姐姐都这般了还不是生气?” “你看你每次来,她哪次生过你气?”薛宝钗含笑点了点史湘云的额头。 “可!这次我说起了她死去的爹娘…” 史湘云想了想,好像确实,虽不是故意的,她每次来总会带上林姐姐一句,林姐姐确实没有哪次追究过。 薛宝钗听完一愣,却只是道:“没事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玩乐都来不及呢,哪会生气?” 她用她不甚聪明的小脑瓜子想了想后猛地点头,一把抱住宝钗的胳膊,对宝钗更为亲密:“宝姐姐说得对极了,保不齐明儿个我们便又能一起说笑了,还是在咱们家好...” 说着眼神有几分落寞。 “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家受了委屈?”薛宝钗忧心得看着愁眉苦脸的史湘云。 史湘云其实同林黛玉一般皆是没了父母,不同的是林黛玉是到外祖母家,而她则是被叔婶养着。 虽都是亲戚,但总是寄人篱下。 饶是史湘云这般没心没肺的姑娘尚且因此介怀。 所以见着林黛玉被贾母、宝玉热切关注,难免自卑起来。 史湘云左看右看确认无人后,才摊开细嫩的手指,上方赫然布满细细的针孔:“只要在家我每每都要做针线半夜,日日竟都不能停歇。” * 紫鹃满脸忧心的看着前边脚步都有些飘的黛玉,忙不迭想上前搀着。 林黛玉虚弱的摇了摇头,看向天边孤傲的月色:“没事,就是有些想家了。” 人受委屈了,总是想家的。 紫鹃再也控制不住,转头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似的止不住的在掉。 姑娘幼时也会想家,只是不说,恐是知道说了也无用。 现在姑娘想家了,却说出来。 那表明,这扬州,姑娘是打定主意要同陆家母女回的。 那…她呢? 她该如何选择? 她是贾府家生子,亲人都在贾府,若跟着林姑娘去了,这辈子骨肉可还能见? “你莫要自累,没有不想回家的。”黛玉轻轻拍了拍紫鹃的肩膀:“你我主仆一场,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紫鹃侧头抽噎着肩膀,竟是说不出话来。 黛玉也不急 ,等她发泄完情绪,主仆才离开。 远远要路过怡红院时,林黛玉停住了脚步,去潇湘馆确实走怡红院更近,但她不想走。 紫鹃忙道:“今儿个月色不错,不若往旁拐去,再走走?可那条路树木交错,恐多蚊虫,也不知陆姑娘送来的驱虫香囊能不能驱散。” “她断不会拿不好的来。”林黛玉颔首,想起陆姑娘脸上明显多了些笑意,主仆便往另一条路而去。 紫鹃也觉得是,陆家母女对姑娘是真没得说,细比之下只觉比这些亲亲姊妹还用心些。 又见蚊虫当真避开她们绕着灯笼飞走,心中对陆家母女好感再上一层。 待她们走后,正好有小丫头来倒贾宝玉的洗澡水。 边抬还嘀咕着: “二爷近来沐浴愈发迟了,每日必是两个时辰起,莫不是洗着洗着睡着了不成?” 另一个小丫头面色涨红, 哪是什么睡着了? 是因为今日伺候二爷沐浴的是碧痕, 老太太还病着呢,众人无不在老太太跟前候着。 碧痕倒好,居然还拉着爷硬生生洗了两三个时辰。 晴雯等守着的丫鬟也不敢去问,只等洗完了,才进去瞧。 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 这话却是小丫头万万不敢说的,只道:“只是二爷洗完穿好衣服,好似又出去了,袭人姐姐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必定早飞去了。” “这么晚了,去了哪里?莫不是去看老太太?” “鸳鸯早打发人来说老太太无碍需要静养,便再也没有别的,只是隔壁了,离得近,哪时不是起早贪黑的跑去?竟日日让宝姑娘追着问。” “可万万不敢说她,你怕不是忘了陈妈妈她们不过说了几句下场如何了?你这话若让晴雯姐姐听了当心撕了你的嘴。” 小丫头记起这事,慌忙掩了口,再也不敢多说,匆匆抬了浴桶就往回走。 而这边的林黛玉不期然绕了这么大圈竟还能看到贾宝玉。 不因为别的,就因他灯也没提,就堵在潇湘馆的门口。 紫鹃一时不察还被他隐在暗处的鬼影子唬了一跳,厉声喝到“谁?谁在那?” 贾宝玉听见紫鹃的声音,慌忙跳出,夏日里蚊虫多,他来得急,没有佩戴驱虫香囊,不过一会便被叮了好几个包。 有一个还正正叮在眼皮上,他揉了揉就红肿了大片,睁眼都有些雾气,难受得紧,但天黑看不清,只喊到:“好妹妹,别怕,是我!” 紫鹃把手中的灯往声源处探去。 被他萎靡却餍足的脸唬了一跳,语气怨怼:“宝二爷?这么晚了做什么?躲在那若是姑娘吓出个好歹了如何是好?” “是我的错,好姐姐饶我。”贾宝玉笑着打哈哈,又见黛玉躲到了紫鹃身后,轻声道:“林妹妹 ,我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话,只说了就是。” “是我对不起妹妹,砸了妹妹的玉,我今日便拿这东西来换。”贾宝玉说着,便从怀里小心翼翼的递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间也不知放着什么。 “不必。”林黛玉垂眸,淡淡道:“若你真的有愧也不是于我,而是于外祖母,也该捡点正经书看,考取功名让她们高兴才是真的。” 贾宝玉闻言愣住,只觉头顶有数到雷咔嚓劈下,直冲天灵盖,脑瓜子都嗡嗡嗡。 他不敢相信冰清玉洁的林妹妹也会同宝姐姐、云妹妹之流劝他学那些恶心人的经世学问。 这、还是林妹妹吗? 不、不可能、林妹妹不会这么想,只是在气他,让他离她远点。 只是因为知道他不喜欢这些,故意说的。 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妹妹说得什么话?去学那些经济学问倒不如我们姐妹们一起联诗来得有趣,何况云妹妹也来了,岂不更热闹了些,明日我们便使了银子唤她们拿好吃的好玩的来,我们在园子里玩一天,岂不妙?” 林黛玉蹙眉,她确实存着让他快点离开的心思:“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得少。” “何苦算这劳什子?你身子不好反倒受累。”贾宝玉听她没谈经济学问已乐开了花:“林妹妹放心,上头还有太太、老太太呢!必不会短了我们的道理。” 林黛玉不说话了,便是连紫鹃都哑口无言。 贾宝玉面上一片纯真,对万事犹然不知,只知及时行乐。 而且一点打击或者出了稍大点的事,便躺着不起只知向长辈撒娇,寄希望于长辈出面摆平。 更令人寒心的是,一直疼爱他的贾母如今因他病了,他却半分不关心,反倒说起明日在园子大吃大玩起来。 这样的人,是能托付终身的人吗? “林妹妹可是生云妹妹的气了?”贾宝玉见林黛玉要走忙追了上去:“你别同她置气,她你还不知道?不过嘴快了些,你且饶了她,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紫鹃挡在二人中间,以前袭人同宝钗每每闻着味,必及时能来一个,今天是怎么了? 这两人竟都还不到? 紫鹃一边挡着贾宝玉一边暗骂。 * 此时顾淮璟看着舒青专门来送的请帖沉默不语。 他的帖子似乎与其他学生的不同。 上方是展翅欲飞的蓝色鸢尾花。 “原不知你竟比我年轻,即是兄长的诞辰,可不能缺席哦!” 舒青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便将请帖塞到他怀里。 过几日,是她十五岁的生日。 虽她如今扮作男子,但女儿家的及笄她也不想错过。 于是便缠着付夫人摆宴请同窗。 付夫人被她缠得不耐便只能同意闺女胡闹。 舒青 顾淮璟下学后便将那请帖递给了母亲。 顾青青看着那外表平平无奇,但将请柬抽出却露出绣着的鸢尾花皱眉:“是单请你,还是别的同学也请了?” “都请了。”顾淮璟在一旁看着书,老老实实回答。 “只有你的请帖上有这花?”顾青青支着脑袋看他。 顾淮璟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未曾在意,但似乎有所不同。” 顾青青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凌:“那你把它交给我的意思是你不想去?” “也不是,只觉浪费时间,母亲若有空烦请替我去。”顾淮璟头也没抬,烛火映在他清俊的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顾青青颔首,将请帖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但可能不能让你如愿了,你还是得去一下,也不用参会,就同交好的朋友们说过几日得回扬州去了,然后我们便先搬走,等林丫头来。 我已经同几个先生说过此事了。 到时候便不必再辞了,人多我头疼。 何况,过几日便要六月了,如果能在六月前回扬州,正好给你们两个奶娃娃过个六一。” “六一?”顾淮璟对要去同友人道别无意见,只是重复了自己的疑惑。 顾青青颔首:“那是属于你们14岁以内小宝宝们的节日。” 顾淮璟没有说话了。 说实话,若不是托林姑娘的福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节日。 顾青青见顾淮璟满脸新奇不免挠了挠头, 恍然想起这些年在顾淮璟成长过程的参与度几乎为0,打哈哈道:“嘿,以前是当娘的没注意,你且给我一个机会,今后一定注意!” * 而等舒青哼着歌儿回去时,却见付夫人在烛光下不知等了她多久。 月色如霜,在付夫人肩上披上了一层银纱,舒青有几分意外:“娘?您怎么来了?睡不着?” “小青。”付夫人喉咙有些干哑,看着门外睁着大眼睛仿佛与年轻时候自己一般模样的少女:“娘,后悔跟你说起淮璟了。” “为什么?难道顾淮璟不好?”舒青几步踏进门内,不明所以地盯着付夫人,释然一笑:“不过他好不好有什么要紧的?他好了我会高兴,不好的话…青姨可说了他会同意入赘,他长得好看,家又穷,到时候我娶回来关着就是了,也不必他当家,我这身男装不脱就是了,只拿他传宗接代。” 付夫人很明显被舒青这想法惊呆了,半晌找不回声音。 “这很意外吗?娘?”舒青看娘亲一脸诧异,不以为意:“你去问问外边的男人哪个不是这么想的?凭什么我就不能想?你和爹只有我一个,要继承香火可不就只能招入赘?可入赘的谁知是不是酒囊饭袋?顾淮璟最好不过了,可他不乖,还是得拿锁链锁着才不会反抗我,或者说,难不成您一开始不是这打算?” 舒青想着那蓝色鸢尾花在顾淮璟皓月般手上衬出的艳色,不免咽了咽口水,她是真的觉得鸢尾花很衬他。 付夫人这时候竟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对, 她是想着淮璟若是能入赘最好不过了,即使不行也起码拿个男娃随舒姓,确实没想到女儿能这般狂野。 但想起顾青青,付夫人决定再挣扎一下:“小青阿,可是你青姨已经给淮璟定下未婚妻了。” “那有什么?娘,你又不是没有抢过青姨的未婚夫?这个有什么好说的?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为何我单名一个青字?”舒青双手交叠,目光灼灼的看着付夫人:“据说,青姨同爹爹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爹爹那么喜欢青姨都能娶您,我为何不能?” “小青,这你是听谁说的?”付夫人大惊失色,这等秘闻小青怎么会知道? 舒青吐了吐舌头,只是转移话题:“也不知爹喜欢青姨什么?论样貌身材我看还不如娘,爹真是没眼光。” 付夫人想了想,半晌才迟疑开口:“喜欢她…会打架?” 舒青无语。 付夫人也彻底不说话了,她发现自己说服不了女儿,反倒要被女儿策反了。 可她之所以能从顾青青那里抢走孩子他爹,是因为背后还有一个无人敢撼动的最大推手手阿! 若她自己可真的做不到。 舒青见娘亲不说话只是喝茶便软声道:“娘,你别担心了,这事交给我就是了,难不成你对自家闺女这点信心都没有?” 说完她拍了拍胸脯:“娘,我保证给你带来个水灵灵白嫩嫩的媳妇儿。 对了,及笄的请帖我前几日便给爹也送了一份,爹总不会因为躲青姨连闺女的及笄都不参加吧?你快回去罢,估摸今晚便会回来了。” 最后,付夫人浑浑噩噩的被舒青推走了。 等她回屋时,罕见地看到屋内有光。 她心头一跳,推门而入。 果真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丈夫。 烛光摇曳勾勒出男人俊朗的轮廓,即使人到中年,依然能窥见少年时的肆意张扬。 这可是当年京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青青…”低沉如酒的声线在屋内缓缓传开,能听出的暗哑:“她怎么样了?” “估摸想回扬州了。”付夫人神色黯淡,将门关上,可笑,这么些年他们夫妻间能交谈的竟就是一个顾青青。 屋内寂静了半刻, 随后桌案上有书掉落打翻的声音,半晌才听语句传来:“是我对不住她,她必定不愿见我。” * 翌日,听闻贾母能起来活动了,薛宝钗便第一时间领着史湘云到跟前。 贾母看着史湘云娇憨的脸笑道:“你们谁将这皮猴儿给我唤来了?我竟不知道。” “老太太,我听婶婶说你病了急得不得了可不就不请自来了。”湘云在贾母跟前逗趣。 贾母面上是笑,抱着史湘云道:“这丫头,哈哈,说得什么话?难不成我不病着你就不来了?” “要是老太太同意啊,我还真不走了,就跟着宝姐姐住才好呢!”史湘云在贾母怀里撒着娇。 宝钗也在旁说了几句讨巧的话。 气氛十分活络。 林黛玉进门时,气氛似乎凝固了一瞬。 这种微妙的气氛,黛玉心思敏感自是立马察觉到了,她也不动声色问外祖母的安。 “林丫头过来。”贾母放开史湘云招呼着看起来分外单薄的林黛玉,将外孙女搂进怀里:“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 林黛玉脸埋在贾母怀里,但不知为何没有泪了,她声音软糯:“只要外祖母安康便好 ,我这里不打紧。” “好孩子。”贾母摩挲着黛玉的鬓角,满眼慈爱。 林黛玉感受着长辈的爱护,心中酸楚,下定决心,只轻声道:“只是爹爹离世三年,身为子女,该要回乡祭拜祭拜。” 林黛玉敏锐察觉到贾母的手僵了僵随后撤开。 “你不过一个女儿家,有孝心便够了,不必守那些规矩。”贾母声音依旧慈爱,但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林黛玉抿唇:“可家中唯留我一个,若我不去,怕是爹爹在天之灵都会骂我不孝,还请外祖母成全。” 一时,众人听着都惊呆了,林黛玉这番话着实符合情理,父母亡故守孝三年除服,确实要至坟上洒扫祭拜。 可林黛玉是女儿家不去也没什么,但她即提了…若阻止她去确实不符合情理。 一时陷入了僵局。 贾母还想说什么,却动了动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王熙凤见状正要接话劝导。 谁知一旁坐着捻佛珠的王夫人忽睁开眼,环顾了众人的神色后方缓缓开了口:“林丫头既有这心,该全了这份意,这么些年也无人去看看妹妹妹夫,想来在天上孤寂的很,便遣链二去一趟也不妨事。” 王夫人一发话如平地惊雷,让王熙凤想劝林黛玉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暗自心惊。 贾母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神色恭敬的王夫人。 这媳妇,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必涉及自己的利益。 贾母哪有不明白的? 拍着林黛玉纤细的手叹道:“我自是念你孝心,如今宝玉也大了,该要出门去看看,便遣宝玉同你一齐去拜见他姑父可好?” “不好!” 还没等林黛玉拒绝,王夫人先站了起来,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轻咳一声道:“宝玉那孩子,老太太也知道,身子骨向来弱得很,又从未坐过船,姑苏离京城甚远,若是路上病了也没好医师,可如何是好?便不敢遣他去。” 贾母接连两次被媳妇顶撞,此时面上甚是不悦,一旁候着的鸳鸯见状忙给众人换茶。 贾母见新换的茶水缓了缓神色,既有王夫人支持,那黛玉这一去免不了,便重新拍着黛玉的小手安慰:“你既想去,便请你链二哥哥送一趟也不妨事,只是端午节前可记得回来过节才是。” 说完又转头叮嘱王熙凤同贾琏说起这事。 并唤人来算日子确定几时出发。 王熙凤连连答应着。 林黛玉听着贾母事无巨细的安排,不免湿了眼眶,贾母这些年待她好时,是真的极好。 也是从贾母这里,她能感受到长辈对小辈极致的关怀。 可这里也确实不能待了,不免落泪。 三春同宝钗、湘云皆是满脸不舍围着林黛玉。 探春抿唇,自宝玉摔玉之事后,她是真的喜欢聪慧通透的林姐姐,自是万分不舍她走,便道: “林姐姐既要回乡祭祖,那我们便也不等荷花了,前几日芸哥儿得了两盆海棠,不若我们趁林姐姐还未走到我那就拿海棠为题结个诗社可好?” 可是书误了她 虽是舒青及笄宴,但因主要宴请的是书院同窗, 故舒青并未换上女儿装,不过换了件崭新的红衣。 她长相不算出众,加上个子有些矮便欲加显得玲珑娇小,惹人怜爱。 因身着男装,她便也不打算避讳什么便站在门口迎客。 冯紫英倒是一大早就来了,在旁帮着她迎客,不过面色有些恹恹的,唯有看向舒青时才有点笑意。 “冯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舒青不解的眨了眨眼。 冯紫英有话堵在嗓子眼,但说不出。 家里给他议亲了,似看好史家的姑娘,他只不依。 而后,母亲同他说了许多重话,话里话外都是在贬低舒青,贬低付夫人。 说她娘就是个背主眼高手低的洗脚婢,借故设计爬上姑爷床、飞上枝头的狐狸精,生的女儿也是青出于蓝,更是毫无礼义廉耻! 她不要脸便罢了,还撺掇着自家女儿也无法无天云云。 他听不惯便跑了出来。 听到舒青问话,冯紫英摇了摇头:“这天气怪热的,你先进去歇着罢?我来也是一样的。” “无碍,何况既是我宴请宾客,定要照顾来客才是。”舒青柔柔的笑着,不时往外间看去。 娇嗔顾淮璟怎么还不来。 不过片刻,又有同窗陆陆续续皆到了,可唯独不见顾淮璟的身影。 眼见时间越近, 舒青不免有些着急,拉着一个同顾淮璟交好的学生便问道:“兄台,可知淮璟怎么还不来?” “他好像说最近学业忙便不打算赴宴了。”被抓住的学子憨憨的挠了挠头。 舒青一听,这哪成?忙冲冯紫英道:“冯哥哥,你先替我顾好这里,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管冯紫英应没应,便要往书院厢房而去。 不料迎面差点便要撞到顾青青同顾淮璟。 舒青飞快整理了仪容,甜甜道:“青姨,淮璟,我是特意来请你们去赴宴的。” 顾青青挑了挑眉,毫不客气问道:“只是赴宴?可别整什么幺蛾子,到时候我能现场给你表演发疯文学你信不信?” “青姨说笑了,就吃个便饭,闲话家常,再请长辈朋友见证我及笄。”舒青其实没有听懂顾青青方才说了些啥,但言语里的警告她是听明白了。 她确实不知道顾青青哪里来的自信。 的确,母亲先前虽是她的丫鬟,但自从嫁给父亲后便脱了奴籍。 何况,比起他们四处流浪的现状,让顾淮璟嫁过来,她给钱让她过得舒服还不好吗? 舒青年纪小,面上的算计怎么都掩饰不住。 顾青青只觉反胃,她以为舒青能男扮女装去上学,便觉得她是个思想超前的姑娘,能挣脱时代的束缚,这原本令她很欣慰。 现在看来,这个闺女倒果真同她娘一样,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扮成男装也不过既能享受男性身份在这个父权社会高高在上的权利、地位;同时又因身为女儿身而不用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罢了。 因为读了些男人写的书,竟学起那些男人下三滥的做派,恃强凌弱,目中无人,竟反倒看不起女人来。 ‘这是书误了她,可惜她也把书给糟蹋了。’ 舒青见顾青青总算应了下来,忙不迭把二人引至宴会厅。 她倒也讨巧,一个闺阁姑娘也没有请,只有几个长辈老婶子,便用一席珠帘白纱盖着。 顾青青进入亭内时,付夫人正神色傲慢接受着身旁人的恭维。 几个贵妇人围着她敬酒恭维。 而付夫人抬眼见到来人竟是顾青青神色大变。 众人也明显能感觉到付夫人明显慌乱起来。 顾青青冷笑,她确实因怜悯封建时代下女性的地位而打算原谅她。 毕竟,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帮凶。 她恨的是那个罪魁祸首。 如今,这两人竟将主意打到儿媳未来的丈夫身上了,这她能忍? “青青,这个果子你爱吃,多吃些。”付夫人咽了咽口水,朝顾青青讨好的递过果盘。 几个老婶子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衣着纯朴的妇人怎么值得高高在上的院长夫人这般恭敬? 顾青青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啃, 不吃白不吃! 有力气待会才能发疯呢! * 却说舒青着实有些畏惧顾青青,她对父辈之事也就从老嬷嬷口中晓得只言片语并不完全。 但父亲是万分在意青姨的, 这点她能看出来,母亲也能看出来。 于是,一开始她就只安安分分办宴席,也不敢多看顾淮璟一眼。 直到酒过半巡宾主尽欢时,九殿下竟也带着侍卫黑鹰匆匆而来。 一时,将气氛推到了最高潮。 舒青三两酒下肚有了些醉意,又将杯中倒满起身环顾道:“今日我请各位师兄师弟来还是有事相托。” 众人喝得高兴,纷纷捧场表示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去。 舒青闻言哈哈大笑,将手中的酒饮尽:“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适逢考试,我竟也没个字,我爹只说让我自己取,可小弟我才疏学浅翻遍诗书竟找不出满意的,便想请诸位择一人来替我取字。” 一番话下来,众人当即交头接耳。 有人提议让身份尊贵的九殿下为舒青取字。 也有人提议让十几岁便中秀才的顾淮璟取字。 九殿下一听,什么东西竟要攀扯上自己?当即出声将锅甩给顾淮璟:“这取字是人生大事,需德高望重的长者来取,我们中唯有顾兄是我们的老师,若他不取,谁人敢取?” 顾青青在亭子里听着外间的动静,冷笑:“原来在这等着呢!让我儿媳的丈夫给你好闺女取字?你也配?” “是不是还要利用舆论强迫我儿为她取字后还要道德绑架我儿入赘舒家?” “若柳阿若柳,你真当我从前现在都是任你拿捏的?” “可大错特错了!” 说着,便几步起身上前‘啪啪’左右开弓将主桌上的付夫人扇了两耳光,声音也发了狠: “你既不会教女儿,那姑奶奶我来替你教!” 付夫人捂着脸颊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青青,浑身发抖,安逸了这么些年,她总算想起了她家姑娘先前的厉害之处。 顾青青才不惯着她,撸起袖子就拽她盘好的发髻,一边打一边骂着: “怎么?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别人的丈夫就这么香?就只能盯着别人的丈夫? 还是说你这个贱蹄子就喜欢偷情的快感?不会吧?不会吧?总不会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部分? 丫的 ,渣男贱女,姑奶奶我见一个打一个,见一双打一双。” 几个婶子还没在这场变故里回过神来。 一回神,便是几声凄厉的惨叫。 尖叫声凄厉之至,惊飞树枝上的鸟雀。 舒青心一突,也不敢再多留,就往亭子里去。 可她才掀开帘子,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一股大力揪着头发,在她还没喊出来前就被一把按在不远处水缸里。 那水缸是用来养观赏荷花,底下是黑压压的淤泥。 “咕噜咕噜” 舒青猝不及防被泥糊了一脸。 嘴里、鼻子、耳朵都灌满了泥水。 “丫的,还以为你是歹竹出好笋,没想到是黑心笋!” “有这心机为啥不用在正途,老惦记着别人的老公?” “还是你们母女是属狗的,就是喜欢舔别人的饼?舔了也好,舔了我们才知道舔的是si还是饼,你该问问你娘,这么些年舔我不要的si,滋味好受吗?” 骂完后,顾青青拎着舒青的后颈抬了起来,在她还没来得及叫喊出声时又猛地将她按在水里。 “我不想听狗叫,所以等你不叫了再让你起来。” 顾青青是学医的,当然知道哪里致命哪里不致命,甚至哪里疼且不致命。 她不发疯,这些人还真当她是Hello Kitty阿? 外间也陆续有人听到里间鬼哭狼嚎的动静。 顾淮璟是第一个听到的,因为母亲在里间,他也是首个冲出去的。 后边也有人想要进去, 但不知何时,原本该杵在九殿下身后的侍卫黑鹰竟在亭子前慢慢擦拭着刀刃。 凌厉的眼神环顾四周,仿佛再说:谁若敢近一步,便问问他的刀! “九殿下…这?”有不少人都看向了九殿下。 九殿下虽也想吃瓜,但唯能摊手道:“别看我,我又使唤不动他。”面上虽是一脸单纯,但看向黑鹰的眼眸里滑过几分探究。 顾淮璟心想:平日里母亲那见风病倒的体弱,肯定会被各种欺负,先是出于礼貌拉了帘子上的风铃,再踏进亭子里, 却见他那向来柔弱不能自理的母亲正脚踩付夫人的脸,一手还将舒青时不时抬起又按在水缸中,嘴里各种骂骂咧咧。 而先前围着的贵妇人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皆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生怕波及到自己。 顾淮璟提起帘子的手一顿,迅速放下帘子并将已经踏进亭子的左脚撤了回来。 感觉打开方式不对。 顾淮璟这次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帘子。 果然,还是母亲宛若嗜血修罗的场面。 那是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母亲?!! 有不少人已经快步去将院长请了来。 舒常林听完学生颠三倒四的话语,还不明白发生什么时,便已经被学生们裹挟着到了小亭子外。 舒常林看着抱臂不语的黑鹰又看着满脸不可置信的顾淮璟心中了然。 舒常林先在亭子外轻轻咳了声又拉了拉风铃,示意来人了,等了一会才掀开帘子进去。 第一眼便不自觉被顾青青吸引,嗯…这丫头定是化了妆。 随后才注意到顾青青脚踩妻子手抓女儿,整个悍妇模样,先是一愣,随后仿佛想起什么往事,竟不自觉弯起笑意。 趴在地上的付夫人见丈夫来了忙哭天喊地吼道:“常林,她疯了!她又发疯了!快救救我女儿,快救救女儿。” 顾青青也看到来人,不过只当没看到,将满脸烂泥的半死不活的舒青朝舒常林方向扔去后,转而将怀中付若柳的奴籍摊开: “诸位看好了,别说我蛮横无理!主子教训奴才、教训奴才的女儿都是天经地义的,我看谁敢拦!” 付若柳见那奴籍原本眼冒金星的脑壳此时瞬间宕机, 不可能!不可能!这奴籍明明已经销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好丈夫,为了弥补对顾青青内疚没有去销奴籍! 而是把奴籍交还给顾青青,任凭她拿捏自己! 狗东西 那奴籍一亮出, 付若柳三字钉在官府印章的上方。 顾青青将奴籍放在付若柳跟前,捏着她下颌令她不得不直视属于自己的奴籍,声音冷冽:“我不过压箱底不愿将此事拿出,还真心祝愿你!同你姐妹相称!带你出入名流圈结交多少权贵?我哪样亏待你了?!你说啊!你却偏要逼我!” 付若柳瞳孔放大,嘴唇乌紫,浑身不住的颤抖,整个人瘫软在地,声线破碎,再也不敢称妹妹,只哽咽求饶:“姑娘…姑娘饶命!” 本来还见有男人来,忿忿不平要替付若柳伸张正义的贵妇人此时宛若被砍了脖子的鸡,一声都叫唤不出,脸涨得通红。 顾青青弯腰薅起地上付若柳乱糟糟的头发笑道:“以前我大度不计较,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真当我是软柿子啊!” “姑娘...我错了…是我错了…”付若柳哭着拉住顾青青的衣摆,想维持最后一点贵妇人的体面。 “求我做什么?你自己不要脸,我怕什么?正好渣男贱女齐全了,要不趁今儿人多一起来分辨分辨?”说着,她就一把托着付若柳要走出门外。 付若柳杀猪般哭嚎着,也不敢自持身份了:“姑娘,不、姑奶奶,是我对不住你,求你给我留点脸面,呜呜呜求你!” “你当时和那个狗东西滚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给我留点脸面?”顾青青气急,提起付若柳的脸又是几个响亮的巴掌。 直把付若柳打得嗷嗷哭。 “青青...”舒常林轻声唤着。 这宛若与情人摩挲的低音炮让顾青青在夏季都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看向满脸内疚的舒常林,恶狠狠道:“来得正好!差点忘了你这个狗东西!别以为这件事里男人可以隐身,站着!我要让你们这对狗男女锁死!” 说完,她继续拖着付若柳朝舒常林走了过来,也想伸手薅他的头发,但奈何对方人太高,她跳起来都未必能薅到。 谁知面前人忽弯了腰,主动让她薅:“是我对不起你,青青。” 少年时的他肆意张扬仿佛燃不尽的太阳,如今人到中年岁月倒是给他覆上了独特的沉稳。 更成熟,也更狗了! 顾青青也没客气,先是朝狗东西脸上重重给了几拳后一手一个将两人拖着出了出了亭子。 许是她的气势宛若炼狱归来的修罗,甚至有两个人主动替她掀起了帘子。 顾淮璟是第一个注意到顾青青出来的,也是及时将母亲护在身后。 可方才在亭子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顾青青却抽抽噎噎的捏着他的衣角喊他挪位置,给她让出表演空间。 顾青青看着乌泱泱好奇的人群,忽一屁股坐在地上哽咽的哭诉: “呜呜呜...大家给我评评理,我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十几年前,这个狗男人同我的好姐妹滚在了一起,我心善成全了他们,想着各自安好,我就去乡下种田,去乞讨也不敢破坏狗男女的天作之合,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再三算计我,竟屡次将我逼到绝境!V我50,听我复仇计划!呜呜啦啦呦呦呦切克闹。” 顾青青呜咽的哭声若有若无仿佛一副悲哀莫大于心死,后边都因伤怀过度胡言乱语起来的苦命妇人。 虽然付若柳被打得很惨,但衣着精致,而哭诉的妇人衣衫简朴就是一个受尽磨难的底层人民形象。 何况他们院长半边脸青紫居然一声不吭就直挺挺的被那妇人数落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是被数落着,就是隐隐能看到这个向来冷漠严肃的中年大叔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学院里的学子大多出身寒门,天平不由往顾青青这边斜着。 谁叫就她单方面在输出,而另外两位当事人,一个捂着脸仿佛这样就不会丢脸,另一个则是宠溺的看着正在输出的顾青青。 诡异!诡异极了! 顾青青骂完了,郁结消散,长长舒了口气,看着舒常林和付若柳都觉得可爱了起来,毕竟如果升级成骂战她只能靠武力压制!累得紧! 正想说什么,不期然却有一杯茶递到手边,是舒常林,他的眉眼弯弯仿佛年少时跟着她的小尾巴:“渴了吧?喝点茶。” 忆起少年时光,顾青青面色缓和了下来。 “有毒?”顾青青狐疑的看着舒常林。 舒常林依旧弯着眉眼:“怎么会?要是下毒也该是你。” “也对。”好在茶水不烫,顾青青拿起茶杯喝了大半杯,嗓子火辣辣的疼瞬间消了几分,她抬眼看着舒常林讽刺道:“恭喜啊!有时候还真不得不相信玄学,毕竟你这条件都能生娃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谁知道呢?”舒常林眸子一沉,面上也冷了几分。 顾青青看着舒常林,想起之所以选择这货成为未婚夫,那便是知道他的情况是压根生不了崽的,而恰好她因为自身原因也不想要崽,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两家一拍即合结成亲家。 谁能知道,生不了崽的生了崽,不想生崽的也生了崽。 果然,生命的尽头永远都是生崽吗? 对此,真是无比悲哀。 夜渐深,来作客的大多数都离开了,只留下半死不活的舒青同付若柳母女抱着瑟瑟发抖。 顾青青看着舒青满脸淤泥没有半分往常活泼的模样脸色一沉:“赶紧把名字给我改了!把前未婚妻的名字用在女儿身上,搞什么虐恋情深的戏码呢?你们要不要看看这合适吗?这合适吗?” “是我,都是我的主意,姑娘你别怪常林。”付若柳气若游丝的说着。 这话确实没错,自小青出生后,舒常林压根不管她们母女,而取“青”这个奶名不过是期望以此来获得舒常林一点关注罢了。 顾青青也想到了其中关系,要不是还没吃晚饭她铁定能吐出来,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指着一旁仿佛看戏的舒常林:“所以,他完美隐身了?” “此前我没有管好自己,居然做出了同你的丫鬟苟且之事,这是我对不住你;现在是没有管好后宅让你和淮璟受委屈了,这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舒常林眼眸沉沉看着顾青青承诺着。 顾青青被他看得直泛鸡皮疙瘩,抡起拳头就是一拳上去,随后飞速往后跳了几大步:“少用那副表情恶心我!先把你女儿的名字改了,她不是要取字吗?快点给她取一个,反正有字先称字!” “遵命。”舒常林含笑应着。 顾青青转而走向满脸淤泥瑟瑟发抖的舒青。 此时舒青的双目无神只是下意识瑟缩着身子,怯生生看着她,半没有方才的倨傲。 “清醒了?”顾青青蹲下身子,一点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是无比悲哀,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叹了口气问道:“你可记得自己是为何要男扮女装去上学?” “是…”舒青哆哆嗦嗦不敢不接帕子,语气有些哽咽,长这么大还没被这番欺负,但顾青青的话她不敢不答:“是、是、是因为爹经常不在,常有人来欺负娘、连带着也欺负我,娘便将我扮成男孩子才能躲过灾难去书院学习知识、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青姨,对不起淮璟,我只是不想被欺负了呜呜呜…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你首先对不起的是你的性别然后你读的书。”顾青青叹息: “你靠着扮男装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却转而想用这能力去伤害他人,你若想玩,花钱买个你情我愿的多的是,这个道理,非要我揍你才懂? 何况我且问你,一个连你们母女都不能保护的男人,这人的香火有什么要继承的?” “还是说你娘想让你生个孙子好挽回你爹的心?呵,我不懂,你有知识有能力,世界之大,为啥非要在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你娘吊死在他那棵歪脖子树就罢了,还扯着你也吊上去?” “我...”舒青哑然,生孙子确实是她母亲想挽回爹的手段之一。 尤其还是顾青青的儿,不用想,爹肯定每日回家次数都大大增加了。 “言尽于此,你自己想吧。” 就在顾青青要走的时候,舒常林忽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就在顾青青下意识回以一记肘击时,忽有低音炮的嗓音在耳边轰然炸开:“我从没同付若柳在一张榻上过,少时是我无能护不住你,现在我想同淮璟一个姓,青青可能考虑考虑?” “狗东西!那你还是期盼早点入土吧!”顾青青朝舒常林脸上又是几拳,就方大步离开。 “青青,你可真是,口是心非…”舒常林低低笑出了声:“明明以前现在都是这么在意我,却偏偏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竟闹出这么大动静。” 舒常林其实是十分高兴的,因为顾青青越闹就证明她越爱他,是为他才会闹的。 真是伤脑筋。 顾青青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丫的少自作多情了!不过是打人时候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滚远点!别来恶心我!” 舒常林只当她不好意思,依旧含着笑便也没再出声:“你的消息这里透不出去,至于黑鹰那家伙我摸不准,不过他是你捡回来的,应该有点良心吧?” “呵。”顾青青冷笑,什么捡回来,背地里也不过是那人早早安插的好狗罢了。 不过转头,便看到不远处陷入沉默的儿子,月色如霜看不清他的神色。 顾青青心忍不住揪疼了一下,不自觉轻声唤道:“淮璟。” “娘,要回家了吗?”顾淮璟抬起布满星河湖海的桃花眼看向她。 顾青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儿子,想起这些糟心事,只是忽然觉得怪难过的。 她走上前去拍了拍顾淮璟的肩膀。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十三岁的少年肩膀已然担起草长莺飞和清风月明。 顾青青只是笑着:“放心吧,我没有给你找后爹的打算。” “娘。”顾淮璟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我只是突然觉得好似更加理解林姑娘如今的心境了。” 不知道怎么说, 就是身旁明明吵吵闹闹的却又觉得世界与他没有半分交集。 就像无根浮萍载着一颗不安的心不知寄居何处。 顾淮璟止了口,他虽自诩要支撑起家中一应事务,但不确定是否已经强大到能给她安放不安的灵魂。 “嗯…”顾青青支着下颌,半晌才轻声说道:“生命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林丫头也是,所以比起你如何强大起来去保护她,让她找到自身价值和追求才是更为重要的,不是吗?” “这件事不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顾青青侧目看着弯月如钩将儿子那俊朗的侧脸浸入月色。 儿子太像自己了,也太像那个狗东西了。 不过,好在那狗东西都退居幕后了,她也能轻松些。 只是,儿子一心科举,怎么劝都不听... 他这么聪明,若是真的中榜,去了朝堂,日后肯定会有其他变故。 此时的她是否已有信心同那老东西一战? 顾淮璟察觉到母亲失神,轻笑道:“娘,我长得同爹很像吗?” “想问你爹啊?糟老头子一个,要不是你娘基因好,你可能就跟门口那条大黄不相上下吧!所以明日还是你做饭犒劳一下给你贡献美貌的娘,如何?”顾青青虽是笑着,但双手环抱,这是下意识保护自己的防备姿势。 顾淮璟轻笑:“说得好似哪次娘做过饭似的。” “咳,如果没有我的指导!没有我的指导!你能炒出那些惊艳众人的菜?”顾青青不免轻咳一声,心中虽是有一闪而过的心虚,但嘴硬道:“男孩子嘛!不在家学会做家务做饭,不勤快点,可是会被媳妇嫌弃的!” “不过可不能学你爹,明明是个人,却做竟做猪狗不如之事!” “嗯…”顾淮璟看着月色里略显疲惫的顾青青回道:“娘,我们过几日便接林姑娘回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