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 须弥站1 第1章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吗? 未来上千个名字,如流星飞驰疾落。 刚成年的岩之魔神摩拉克斯,探出手攫获最通彻的那一颗:「……我,叫钟离。」尾音上挑,如风过青竹林。 「须弥最值得注意的连锁侵染之源,是那四个人中的一员。」 「需施以拯救,或赐予死亡。」 - 朝雾初散,教令院苏醒。 学生们头顶贝雷帽,三三两两走进校园,笑声,嬉闹声,书包划过辉木枝叶发出簌簌声。 风纪部成员尤其忙碌。 忙着巡查。 起源,是前两天,Akasha系统突然出现波动。 Akasha,是教令院开发的系统,主要用于分配知识资源。虚拟终端,就是连接系统读取知识的设备,形状似耳机,莹绿色,是学生们随身携带的重要学习工具。 众人都以为只是系统间歇性抽搐,没造成影响。 赛诺却坚持是人为。 赛诺,风纪部部长。别看他长得俊瘦,体型宛如少年,却年纪轻轻就拥有神之眼,还没毕业已是教令院钦定的未来风纪官,总而言之:超厉害,干架无敌。 赛诺追踪到波动核心点是教令院六大学院——难道有学生想搞事情? 赛诺让成员加强校园巡查:“这两天发现异常没?” 成员们纷纷摇头:“没有。” 学生翻墙出校、室友半夜被挠、小猫清晨干嚎、小偷作案后躲床下被寝室冷笑话尬得心肌梗塞被送进医院治疗……都跟虚空终端半毛钱关系没有。 赛诺不满:“绝对是你们没发现。” 此时,一个害羞的风纪生举起手,弱弱地说:“我、我发现一个新生,有点儿异常。” 众人眼一亮:“怎么说?” 风纪生:“他精神分裂……” 赛诺:“……” 那个新生十七八岁,璃月人长相,语言表达有障碍,说话总是两个字三个字往外蹦,只出没于校园的角落里。三次邂逅,新生表现出迥然不同的性格: 初次见面: 新生表情懵懂,问而不答,像刚入世的幼童。 第二次见: 新生蹲在草丛里,以手触摸石头,被打断后凶巴巴地怒斥「大胆,离开」。 第三次见: 两人面面相觑。 新生的目光慢慢移向晴空,喃喃「漏洞,又来了」,然后假装没被看见一样,从风纪生眼前施施然走过。每一步,都精准无比地踩在了风纪生的心尖尖上,那个步履轻盈,那个翩翩流风…… 赛诺:“……口水,收一收。” 风纪生:“……咳咳咳我只是想再见他、不不、我是说这不可疑吗?” 虽然跟终端没关系。 精神分裂,也会是校园隐患。 赛诺想到什么:“我跟你两人去找就行了,这么好看的人应该很容易找到。” 风纪生傻了:我说过他好看吗。 说干就干,赛诺带着风纪生沿着校园的边边角角找起来。他叮嘱,如果发现了踪影,不要打草惊蛇,让自己来。 不久。 风纪生轻呼:“那儿。” 赛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角落里,真的坐着一个人。自己这双能把罪犯吓到招供的眼睛,刚才竟会没看见? 赛诺细看: 新生跌坐在乱石堆上,面向石墙一动不动。 四下极安静。 没有风声,没有鸟声,没有秋风拂过树叶簌簌的白噪音。 是太紧张导致五感失常了吗,赛诺紧了紧拳头,开口:“这位同学……” 新生回头:“……” 如霞光乍开。 一刹那,赛诺意识抽离。 待赛诺回过神,新生已端端地站到他俩跟前,满脸写着震惊。 该震惊的是我吧,赛诺:“……你的名字?哪个年级的?” 新生想发作又收住:“……钟离。” 钟离十七八岁模样,干净清爽,青葱四溢,脸颊残留少年的稚气,眼尾上挑一抹丹霞红。他报名字时脸颊鼓起,气呼呼的,很不情愿的样子。 赛诺注意到,钟离的左手背在腰后,仿佛偷偷藏了什么。 钟离也注意到赛诺注意到了,仍一动不动。 赛诺大为警惕:“你左手藏了什么?” 钟离:“……” 赛诺见状,全身都进入战斗状态,如果钟离异动,下一秒他将使出必杀技。一旁“观战”的风纪生按住胸口,紧张到要晕过去了,莫非钟离的左手藏了……炸弹? 钟离露出烦死了的表情,忽的伸出左手:“……” 赛诺和风纪生:“……” ——钟离手中拿的是《帝君尘游记》 ——是一本关于岩王帝君摩拉克斯的璃月幻想。 赛诺尬住了:“你在看这个?” 钟离鼓了鼓脸颊,眼神飘忽:“我们璃月人,研习帝君风度,哪里不对?” 原来,钟离在研究自家偶像啊。 众所周知,岩王帝君摩拉克斯的名号繁如群星:被尊为岩神、武神、契约之神等,纵横提瓦特大陆数千年,是最强大的魔神。强大如斯,化作人形行走世间时又风度翩翩,岩王帝君的信仰者遍布大陆。 尤其在璃月,全民帝君厨。 没有哪条校规说不能在角落里读有关偶像的幻想。赛诺飞快道了歉,并建议钟离去图书馆借阅,那里安静,书多,什么类型都有,《穿越成帝君大人以后我天天练习怎么砸柱子》之类的轻比正史还受欢迎。 危机解除,赛诺拽着风纪生离开了。 风纪生心窝子痛:“好不容易见上,我想和他再说说话。” 赛诺驻足:“可以,但是……” …… 目送两个麻烦的人离开。 钟离烦死了。 他将《帝君尘游记》翻过来,底下,静静地躺着一个虚空终端。 颜色黯淡成灰色。 刚才,他正将神力注入终端,没来得及篡改就被惊扰,力道一时失控,导致终端糊了,任务也被迫中断。让他烦的,不仅仅是被打扰这么简单。 理论上,人类是看不见他的。 他布下了神力结界。 实际上,从降世到教令院的一瞬他就被风纪生勘破了。然后,像修复不了的漏洞,风纪生视结界如无物,屡屡闯进来——好家伙,今天还带赛诺一起来,漏洞一个变两个。 长此以往,神力结界得漏成筛子。 好吧,结界以后再说,当下,赶紧再找一个终端继续没做完的任务。 钟离刚动念头,就听见啪嗒啪嗒的跑步声。 初始漏洞-风纪生单独回来了,小脸红扑扑的:“……” 钟离:“?” 风纪生紧握拳头,鼓足勇气:“我、我也崇拜你们帝君。” 钟离:“??” 风纪生:“帝君很厉害,我是须弥人,也喜欢。” 须弥也有崇拜者吗,钟离的嘴角一点点上翘:“很多人喜欢他吗?”言语矜持,双眸却充满期待,仿佛在说你多聊一点,想听,爱听。 风纪生大喜过望:“对对我知道他的故事,也看过你这本,呃,你的终端怎么了?” 钟离手里。 和书本叠一起的虚空终端怎么变成灰色了。 风纪生被吸引了:“……坏了吗?” 钟离:“……嗯。” 风纪生狂喜,正是瞌睡递枕头来的刚刚好:“让我看看,我是专业的……”接过手的一瞬,Akasha虚空终端萎成一团,以目之可见的速度,由灰色变成焦炭色,转眼成炭。 风纪生麻爪了:“……没救了。” 钟离:“……哦。” 倒也不是完全没救,当下,距成功只剩简单一步了——风纪生的耳侧,挂着一只莹绿可爱的终端。钟离也不说要,只用一双好看的眼睛眼巴巴看着。 风纪生以为钟离在学习什么重要知识,立刻摘下:“你用我的,什么资料都有。” 钟离:“多谢。” 钟离坐回乱石上,神色复归专注。 风纪生站在一旁满脸通红,拼命回忆着知之甚少的岩王帝君摩拉克斯的故事——绝对不是抱有什么想法,就是想,多认识一个朋友而已,嗯! 钟离戴上终端,暗施神力。 通过Akasha系统来篡改申请可太方便了,连最基础的接触都不需要。 ——轻而易举。 ——吗? 虚空终端没出现意料中的波动,钟离不解,再度凝神注入神力。没料到,一股莫名的力量从终端深处对冲而来,电光火石间,滋滋数声,一股焦味窜入鼻息。 风纪生一蹿老高:“什么东西、糊了……” 钟离:“……” - 接下来又烧糊2个虚空终端后,钟离悟了: 并非神力的问题。 原因恰如那个人的忠告:「需要提醒的是,任务会出现诸多意外,无法用逻辑和常理解释。」 执行任务前,钟离考虑到校园学生密集,动手波及的范围太大,易引起混乱,就想到调虎离山:「先把那四名学生调到同一个项目,派去沙漠实习」。教令院的Akasha系统简直天助神器,只需输入指令,就能调配或篡改各种申请,调离四个学生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他没想到,调到最后一个学生时,被赛诺和风纪生撞破,这方法就失灵了。 一注入神力终端就会烧糊。 原因不明,且修复不了。 看来,不能再频繁地使用神力了,不然不明状况越来越多,真正需要神力的关键时刻就使不上劲了。 所幸「将那四名学生强行凑到同一个项目去沙漠实习」的任务,也只剩最后一个待解决目标-妙论派卡维。 虚空终端不行,就采取原始的手段好了。 钟离把沙漠实习项目的简介,悄悄地塞进卡维书包。没想到卡维扫一眼就扔了,显然毫无兴趣。 一招不行。 钟离又想一招: 先结识卡维,然后利用「万人仰慕岩王帝君之十八岁版」的强大魅力,说服他加入项目实习。 然而,3天过去了两人甚至还没认识。 主要原因: 卡维太交际花了。 卡维身为妙论派之光,不仅能力超群,人缘也好得出奇,一天到晚身边就没缺过伙伴。 不想被他人窥见的钟离找不到独处机会。 唯一的一次独处是堵在厕所里。 钟离刚开口:“学长。” 卡维粲然一笑,脚步快速移动:“虽然很想指导你的功课或论文,但是,我有很多事情要忙,抱歉了学弟。”话音未落,人已闪离。 钟离:“……” 他真想将卡维拖进神力屏障小黑屋,没认识不许出去。 如此,拖到现在。 实习项目的报名即将截止。 须弥站2 第2章 不能再拖了。 钟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上下眼皮打架,听着听不懂的建筑知识,生生熬到了下课时间,却不见卡维脱身。 讲台上,一大群学生围住卡维不让他走:“学长,你以后不来代课了吗?” 卡维:“导师病愈了。” 本来就只打算代一个月的课,卡维提醒学生们按时交论文。 学生:“没有你指导的论文我们不写。” 什么毛病,卡维抓起书卷轻轻拍学生脑门上:“行啊都别写,你们就等着重考吧。” 学生们有的撒娇,有的卖萌,黏黏糊糊就是不让卡维走。卡维开朗活泼,被缠住也说不出狠话,让学生越发得寸进尺。 钟离:…… 学长你能不能凶起来?需不需要我这个最强魔神(未来)教你怎么用眼神杀人?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卡维。” 卡维抬眼:“赛诺?” 来者竟然是白发红瞳的赛诺,钟离一惊,倏的蹲下来,让桌椅挡住自己的身影。虽说,有结界,所有人都看不到他——除非被初始漏洞风纪生点破。 赛诺倚在门扉,冷漠扫视一众学生:“你们还有事?” 学生们:“没……” 准风纪官赛诺不苟言笑,手段强硬,天然带一股威压气势。学生们哪敢再纠缠,不情不愿地跟卡维道别,做鸟雀散状。 瞬间,清净了。 卡维整理教学课件:“稀奇啊,你来有事?” 赛诺:“嗯。” 赛诺环视一圈,眼眸狭长犀利。钟离明知他看不见自己,还是用手压住头顶的呆毛,保证一丝丝都冒不出来。 赛诺递出一份资料:“这实习项目需要一名妙论派学生,我想到了你。” 卡维接过来:“什么项目?” 钟离:…… 和自己抢人,他怎么敢。 却说卡维扫过资料,嗤的笑出声:“我一个妙论派学生不研究建筑,去研究一堆石头,快饶了我吧。” 赛诺:“只需要20天。” 卡维:“不是时间的问题,这项目我看过,没什么意思。” 赛诺:“你看过?” 卡维:“传单都塞到我书包里了。” 赛诺皱眉:“这样吗,那你必须去了。” 这家伙是不听人说话吗?卡维抓过书包:“你非要找人的话,妙论派这么多学生,随便抓一个壮丁好了。我没时间,很多项目等着我呢,很忙,你懂的,再见。” 赛诺伸出胳膊,挡住不让他走。 “你……”卡维推不动,力不如人屈服了,“为什么非得是我啊?” 赛诺:“就当你还我人情。” 卡维:“……” 我欠了那么多人情,你说的哪一个。卡维拿起资料重看,扫到参与者一栏,讶然:“你也参加?只是一个小型石头阵的研究啊。” 赛诺:“对。” ——赛诺参加的实习项目? ——那不就是…… 钟离凝神,聚焦资料,果然是「RH-012-小型巨石列阵遗址考察工程项目」。赛诺,正是钟离的第一个目标对象,通过Akasha系统修改成功。虽然不懂赛诺为什么主动物色同行者,也真是办了一件好事。 卡维喃喃:“这项目有意思吗?” 赛诺:“超有意思!” 卡维噗嗤一笑,笑容灿烂:“只要20天是吧,行,我找导师请假。” 赛诺:“嗯?” 卡维左手反提书包,右手搭在赛诺的肩上:“是还你的人情哦,记得请我喝酒。”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教室,卡维的腰肢纤细,浑身上下,并没有挂神之眼。 不管怎样,四个人总算是凑一块儿了,任务第一步达成。 钟离回忆起被唤醒时。 - 预言镜里。 天地被暗红色方块链条的束缚,提瓦特大陆沉入烈焰,终陷长夜。 “这是星象预言吗?”他讶然。 “是的,如今的世界已走到这个结局的边缘。”七八岁女童模样的智慧小草神回答。 “怎么会这样?” “正如世界曾被不明力量侵蚀,大片地方变成死域。神之眼,不知何时也被不明力量侵染,进而腐蚀了持有者的灵魂,这是提瓦特坍塌之源。” 众所周知,获得神之眼的都是佼佼者。 这些人的灵魂被腐蚀,无异于摩天大厦的中流砥柱被抽离,最终引爆坍塌是必然。 “把神之眼都销毁掉不就行了吗?”他很困惑。 “坍塌得更快。” 对神之眼采取过销毁措施,但没成功。既然“提瓦特崩塌”还是预言,没成现实,就有扭转的可能。 他凝神:“我被唤醒,是扭转的契机?” 小草神赞许:“虽然未经世事,却很机敏呢。听我说,从当下入手已不可能。经过许多努力,我们找到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派一名强大的魔神,回到过去的时间线。” 回到过去,找出被侵蚀的神之眼持有者。 施以拯救或赐予死亡。 就相当于,将坍塌之源一个个掐灭,幸运的话还能再溯源到最初的侵蚀。过去的时间线一旦更改,预言也会随之改变。 被赋予这个使命的「强大」魔神,就是他。 他很意外:“我很强大?” 小草神莞尔:“我想,你已记起,自己是刚成年的摩拉克斯。” 以人类的说法:切片。 他,是魔神摩拉克斯刚成年的切片。 拜特质所赐,岩石的每个年代都能被清晰地剥离出来,切片很纯粹。纯粹到,刚成年的他,仿佛只是浅浅睡了一觉,山雾沾衣,晨露滴落眉心,清梦惊醒,睁眼是几千年后的今天。 一切都是新鲜的。 小草神解释:“摩拉克斯是最强魔神。” 历史为证。 历经千年征战,岩王帝君摩拉克斯登顶最强。 他听后,又惊又喜,又带一点不好意思:“真的吗,可是我昨天去海里摸鱼,海魔神比我强好多好多呢。”每次摸鱼,都生怕被发现,力量的悬殊他是清楚的,未来的自己竟能到「最强」的地步吗? 好厉害! 小草神莞尔:“你的力量从未停止过成长。” 刚成年的他,力量远不及数千年后的帝君,却拥有未曾染色、未经磨损的石质纯粹。于是,他被赋予的使命:回到过去,找出被暗黑污染的神之眼持有者,并尽量溯源根除。 鉴于他没怎么接触过人类。 小草神将第一条时间线放在了自家领地须弥,讲述得十分详细。 「须弥最值得注意的连锁侵染之源,是那四个人中的一员。」 小草神:“你打算怎么办?” 镜象中的四个人,周围都聚集着相同服饰的人群,他想了想:“我会把他们带到更空旷的地方,再逐一观察,看看谁的神之眼被侵蚀了。” 以须弥地域来说空旷地就是沙漠了。 小草神点头,又问:“不过,你到达时间线时,这四个人都还没获得神之眼。” 如果一直干等着神之眼被侵蚀,他估摸自己能在须弥读完学、再去哪儿谋个生路什么的。等不起,那就助推一波,加快这个进程。他的过往单纯,只能联想到魔神相关的办法。 他提出第二步建议:“我会释放魔神残渣,看谁最扛不住。” 小草神惊讶了:“释放残渣?” 众所周知,魔神去世后,无论有没有伤人的想法,其遗骸能量爆发都会造成恐怖的污染。 这种能量称之为魔神残渣。 释放魔神残渣,意味着那4个人将承受巨大的非人压力。如此强压之下,他们的优缺点都会暴露无遗,脆弱者显然最易被侵蚀。 小草神惊异:“万一他们同时变质,或者场面闹到无法控制呢。” 他很天真:“若收不了场,我会直接摧毁他们。” 既然灾祸的根源是神之眼持有者,小草神也说「施以拯救,或赐予死亡」,拯救不了,那就摧毁,绝对不会让魔神残渣灾难祸延到无辜的大漠民众。 小草神:“……” 他疑惑:“哪里不妥吗?” 小草神沉默片刻,绿眸似深潭:“想不到帝君年轻时的手段竟是如此直接,也对,你未经世事,没有道德标准和束缚……无论如何,你是绝对主导,请竭尽全力扭转提瓦特大陆、我们——和你的命运。” 他当然会竭尽全力。 如果提瓦特覆亡,他这个“摩拉克斯青春版”也会随之消散。 “请注意,进入世界线后,不要做太多动作,尽量只改变神之眼持有者。”小草神叮嘱。 “怕世界线坍塌吗?” “是的,如此带来的混乱,甚至比什么都不做还多,是经验之谈哦。”小草神忆起旧事,眼角泛起一丝细纹,“你到达的第一个时间线里,我正被囚禁在净善宫——请不要管我,时机到了,我自会迎来未来。” “我会谨记于心。” - 一个平平无奇的考察项目,竟凑了4个极优秀的学生。 让带队导师-洛弗尔惊得睡不着。 第二天他早早来到咖啡馆前,想见识一下这几个可能眼神不太好的学生。 该来的,只有驮兽来了。 4个便宜学生呢? 真是一个都没有早到啊。 洛弗尔气不打一处来,拍着胖肚皮骂道:“这群小皮猴子,还敢让老师等。” 钟离:“……” 钟离上前:“您好,洛弗尔老师。” 一身青白校服如修竹扶疏。 看着就赏心悦目,洛弗尔心情大悦,拿起名单比对,和善地问:“这位同学,你是艾尔海森,还是提纳里?” 钟离按住要被吹飞的贝雷帽:“我是雇佣兵-钟离。” 须弥站3 第3章 为保障考察队师生们的安全,教令院会安排镀金旅团的雇佣兵随行,是老传统了。不过,洛弗尔纳闷,派一个璃月来的雇佣兵去沙漠,是谁的主意,用脚后跟拍的脑袋。 洛弗尔翻阅着他的资料,惋惜道:“18岁正是上学年龄,当什么雇佣兵。孩子,你怎么穿校服?” 钟离:“……” 太羞耻了。 镀金旅团的衣裳该遮的半点儿没遮住,里里外外穿七八件,上上下下从脖子露到腰,穿了跟没穿似的。 只能校服上阵。 洛弗尔咂摸胡子自我说服:“穿校服更好,低调,不容易引来垂涎。很多项目本来没有油水,就因为雇佣兵太多反而被沙漠悍匪盯上了,以为挖到了什么大古董大宝贝。” 钟离:“……对!” 这么好的理由我怎么没想到呢。 洛弗尔更关心核心问题:“沙漠到处遍布着沙虫毒蝎毒蛇,你有经验吗?” “我一个能打100个。”有多少打多少。 “沙漠中经常会出现突发事件。” “我,很能打。” 钟离不是吹,他打不过海魔神,还能对付不了几个蝎子沙虫? 洛弗尔哈哈大笑:“行吧,遗址都是石头,扛不动拿不走,扔院子都嫌占地方,也遇不上盗宝团什么。”以为武力值能解决一切的孩子,这种天真有点可爱。 顺利过关。 钟离把行李往驮兽上搬。 洛弗尔瞧见他抱起一条比人还高的毛绒绒的带角小龙:“孩子,你手里拿的是——等身抱枕?” 钟离举起抱枕,骄傲地说:“我们璃月帝君的龙形。” 快看快看,我的原形。 洛弗尔:“咳咳,这你也要带去沙漠?” 钟离:“没有会睡不着。” 他喜欢抱着尾巴绻着睡觉,变成人形后,手也直,腿也直,抱不好抱,总是空落落的。那天,他看见这个以岩王帝君龙形为原型制作的抱枕,立刻买回来。感觉有了,一切都回来了。 抱着在床上滚,睡得老香了。 洛弗尔颔首:“孩子,我们不同的癖好。男人女人,动物不动物,皆当一视同仁。只是,更多时候,人不能,至少不该……”偏离正统过远。 钟离:“嗯?” 说话间,第一位便宜学生-金发卡维映着朝晖翩然而至。 帅得不像话,头发丝都闪光。 卡维摘下墨镜跟老师打过招呼后,转向钟离:“这位同学,你有点眼熟啊。” 钟离:“雇佣兵钟离。” 卡维:“雇佣兵?你的肌肉呢?” 钟离:“……” 所以镀金旅团穿成那样,是方便客户数腹肌吗。校服直筒筒的,从脖子罩到脚,也不好掀起来让他检查。 钟离:“要看吗?” 卡维笑得花枝乱颤:“不看不看,我没有那种奇怪的嗜好。那天你叫我学长,我还以为你想让我指导作业呢。别说,教令院这方法不错,让镀金旅团伪装成学生在校园巡逻,不容易引起无端猜测。” 钟离:“……对。” 人类的众多优点之一,就是会找理由自我说服。 洛弗尔对照名单点名:“生论派-提纳里同学来了吗?” 卡维被吸引:“是中暑的那位吗?” 在不超过18℃的天气里。 中暑了? 卡维比划着描述:昨天,一位名叫提纳里的同学,一听被派去沙漠考察,原地爆汗晕了,被掐醒后还抱着尾巴晕乎乎地说,好热好热。经校医反复诊断,确定是中暑,整栋宿舍楼都轰动了。 洛弗尔:“……” 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我在这儿……” 可怜的提纳里同学,端着一杯冰柚气泡水,在清风习习的清晨汩汩冒汗。 虽然中暑了。 被告知「箭在弦上,如果进程被耽搁,为之努力的学长毕不了业」,善良的提纳里顶着沙漠恐惧症来了。他长得秀气,有狐的血脉,比人类多两只耳朵和一条蓬松大尾巴,尾巴一甩一甩。 深绿的发色挑染几缕淡绿,乖巧可爱。 钟离久居山林,天生对小动物亲切,何况是富有同情心的小动物。 他帮忙把行李提到驮兽背上。 提纳里不知道自己的好感度咻的上升到满级,喝着气泡水:“谢谢,镀金旅团可真厉害,业务都发展到你们璃月了。” 钟离:“……比愚人众略逊。” 四个学生来了两个。 还有两个。 导师洛弗尔继续比对名单:“知论派艾尔海森,一年级新生?” 卡维呀了一声。 洛弗尔:“认识吗?” 卡维戳着名单上的照片:“我在图书馆见过,他长得超帅,超爱看书。站着看,坐着看,走路也看,对面有美女都不看,就看书——你们说他吃饭也看吗,会不会把汤喂到鼻子里呢哈哈哈。” 钟离:“……” 卡维同学,要不要回头看一眼,这位银灰短发的冷漠小帅哥站你身后。 手里拿着一本薄书。 卡维哇的一跳三尺高:“哇哦什么时候到的。” 艾尔海森:“……” 如果说,人类平均有100种表情的话,艾尔海森只有1种——就是没表情,剩余99种都借给卡维了。卡维独得199种表情,眉眼跳脱,连头发丝都不甘寂寞。 三个便宜学生和一个保镖集齐,洛弗尔一拍手:“孩子们,出发啦。” 众人:“还有赛诺呢?” 洛弗尔目视远方:“赛诺同学啊,提前去沙漠了,现在在某根石柱子上练倒立吧。” 大功(初步)告成。 钟离开心啊。 费这么老大劲,可算把这4个人带出了校园。沙漠空旷,发生点什么,也不会波及到无辜人群。 当下他最需要的是: 休息睡觉。 这些天,他忙着熟悉新世界、学习人类知识、反反复复地修补神力屏障漏洞(并未成功)、为凑齐4位神之眼持有者入团而费脑费心机。 他初次为人,第一次同时处理这么多事,大脑一天爆炸十几回,终于有空歇息了。 睡前,为了保证驼队绝对安全,他布下了薄薄的隐形结界。 只要视力正常的人,都能看见驼队,但会下意识地忽视(除非感知力特别强的人)。这种结界就不需要费心防什么漏洞了,被看见压根儿无所谓。 吃一堑长一智,钟离升级了。 …… 长途跋涉中,带队导师-洛弗尔讲解着「RH-012-小型巨石阵遗址勘探工程项目」。 年初,须弥沙漠地区发生4次地震,20多次余震。 所幸未造成人员伤亡。 且因祸得福,一批被黄沙掩埋的古泥塔和破遗址被震出来,重现世间,零零散散十来处。后经考察,有一定的考古价值,但也不大,派专人研究大材小用。 给学生练手倒凑合。 该批次遗址统一以RH为名。 RH-012号遗址,位于这批遗址的中心,约上百块不规则石柱耸立。整体阵型呈带状,绵延几百米,说稀奇也不是很稀奇,目前看来……只有石阵……没有其他……迹象…… 此次考察……临时组……你们…… 钟离酣睡:“……” 车马颠簸,耳侧伴随絮絮绵绵的勘探、遗址、赤王文明和各种意义不明的学术讨论,以及洛弗尔老师波澜不惊的催眠语速及枯燥讲学。 他从须弥城雨林一路睡进了沙漠。 “前边就到阿如村了,买点备用干粮吧,要叫醒他吗……” “睡得真熟啊……” 嘶拉—— 宛如什么在脑子中清脆裂开,众人茫然抬头。 一道紫光朝他们袭来。 同一瞬。 千万道金色影刀不知从哪里飞出,一瞬破开紫光,冲天飞去,一并化作天际彩虹。 惟剩一片静寂。 ——前方,两人对峙。 ——钟离和赛诺。 不足一秒的事,考察队的众人却用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沉睡的钟离,在危机来临的一瞬间,袖出影刀,击破突袭。 而突袭的刺客竟是赛诺。 赛诺侧头,见自己的左肩有一线鲜血渗出,不疼,破皮而已,不如被一张纸划破指肚那么疼。 但他明白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 钟离敛起杀气,讶然:“怎么是你?” 赛诺:“……” 艾尔海森递来一小张棉纸。 钟离接过来,径直按在赛诺的肩膀上,用力过猛,反而摁出了更多血:“你太突然了……疼吗?伤得厉害吗?要止血吗!” 赛诺:“……” 卡维嗤的笑出声:“再止下去,就成吸血了。” 钟离拿开棉纸,赛诺的肩膀上那一丁点血迹擦得干干净净,伤痕细得看不见。 卡维笑骂赛诺:“你突然袭击我们干什么?” 赛诺:“玩笑。” 卡维:“哪有这种玩笑,真有你的,洛弗尔老师都被吓得趴地上啦。” 导师洛弗尔:“……” 钟离也反应过来,生气了。他化成人形后,更难掌控神力,幸好刚才发出的是凝气而成的影刀,要不然赛诺的胳膊就废了:“你什么意思?” 赛诺没隐瞒:“我想确认一下你的实力。” 钟离:“?” 像你这样的我能打100个,请不要用你的血肉之躯擅自挑战(最强)魔神的强项好吗。 赛诺:“毕竟你要保护我们师生五人。” 区区五个人,钟离挑起丹凤眼,骄傲地说:“我的实力,绝对没问题。以后不要做这种事,幼稚!”在幼儿成活率低于5%的魔神届,他能历遍腥风血雨活到成年,靠的是什么?哼,说出来吓死你们! 卡维劝和:“行了行了误会一场,要不要喝冰饮?钟离喜欢甜墩墩桃口味,还是酸钩钩果味?” 钟离:“钩钩果……” 脸上一冰。 两杯冰饮贴上了左右脸。 卡维的笑脸放大:“别生气啦,酸的甜的都是你的。好强啊钟离,竟然能跟赛诺过招还赢了。” 须弥站4 第4章 赛诺冷着脸找补:“我没下死手。” 卡维:“嘁,你下没下死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钟离是睡着的。” 被夸了。钟离心里美滋滋的,有样学样吸了一口冰饮,味道清冽,甜丝丝。比起将最甜的果子藏进雪山待来年最热的时候取出食用那股甜蜜味道,也不相上下。 艾尔海森递过来那本《帝君尘游记》,是钟离睡着时掉下来的:“你的须弥话不错,没有一点璃月口音。” 钟离:“……” 刚学会说人话,哪来的口音。 在他的年代里人类只是弱小的一小撮,不常见到。加上魔神相斥,他为了生存,择荒林而居,夏天刨冰,冬天眠洞,顶多跑出来跟山野动物们玩耍,都用兽语啊。 钟离含糊:“不说话,就没口音。” 因为怕热而不运动不说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提纳里起身,尾巴蔫答答的,声音软乎乎的:“发生什么了,刚才我一直晕着,好热呀。” …… 不提这一茬意外。 只说这几个人顺着阿如村一路向西,穿越峡谷、隔壁和沙漠,最终抵达了石头阵遗址。 没见之前还有憧憬,见后就完全失望了。 遗址,真就只有石柱子。 来都来了。四个学生忙碌着清理营地搭帐篷,待收拾停当,已到夜晚。明月冉冉,为沙漠度上白色光芒。经过旅途这几天的磨合,大家意外合得来,夜来无事摊开桌子打牌。 卡维摸了一张牌:“赛诺,你把我拽过来就为了打牌?” 赛诺:“……” 沙漠的晚上天气骤冷,提纳里把尾巴绻到肚子上取暖:“我主要研究生物学,好像,也没有发挥的空间呢。艾尔海森,你在那些石头上找到了能研究的文字或字符吗?” 艾尔海森甩出第一张牌:“没有。” 所以,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导师-洛弗尔打开考察日志,写下了第一行字:「作为在沙漠做了十多年研究的成熟导师,我临时接手了这个项目,一时竟不知道该让学生们干点什么……」 牌过几轮之后,一旁看他们打牌的钟离起身出了帐篷,赛诺斜目。 卡维手指尖划过纸牌,苦苦挣扎:“我该出哪一张牌呢?” 赛诺开口:“捉一只稻妻的深海鳗鳗放进须弥的瓶子里,5天后,会发生什么?” 众人:“?” 卡维呆呆地问:“会发生什么?” 赛诺:“鳗死了。” 沉默。 赛诺右手一扣牌:“深海鳗鳗,鳗,慢,我说你出牌慢死了。” 众人:“……” 提纳里顿觉一股冷风拂过,头不晕了腿不麻了整个人都清醒了,比十瓶中暑药还管用:“赛诺学长,久仰久仰,再说个5块钱的……”沙漠能否活命就靠这一把冷笑话了。 一局告终。 赛诺起身:“你们先玩,我出去一下。” 见赛诺走向遗址里忙碌的钟离,卡维忧心:“他俩不会要干架吧?赛诺怎么老盯着钟离,有点故意找茬的意思。” 提纳里:“我相信赛诺学长的人品。” 卡维:“这么说,你不信钟离?” 提纳里一笑,露出小虎牙可可爱爱:“一路上钟离都在睡觉,又不爱说话,我还不清楚他什么性格呢。不过,他身为雇佣兵,眼神却那么清澈,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的小兽。” 卡维:“是很天真。” 提纳里摇头:“与其说天真,不如说混沌。” 卡维没太理解他的意思:“混沌吗?对,钟离对沙漠一无所知,像天然无害的小蔬菜。” 艾尔海森开口:“人性的深奥,确实不适合主修建筑的学长去思考。” 卡维:“……” 卡维一薅艾尔海森的呆毛:“小学弟,对学长我尊重一点。否则,接下来20天研究,别怪学长霸凌你哦。” …… 把这4个人凑一起打牌可真不容易啊。 钟离哼起了小调。 干燥的空气、风沙、风滚草、骤然变冷的夜晚……沙漠的一切都新鲜,他想钻进沙地里打滚。在他的年代里,魔神之间充斥着战斗厮杀,除非对方邀请,或有意挑衅,否则不会轻易踏足他人领地。 可惜,不能好好享受风景。 他有使命在身。 完成第一步「将四个人聚到沙漠」之后,因为四个人都还没获得神之眼,更谈不上神之眼受污染,只能助推一步了。按计划的那样,第二步就是:「释放魔神残渣,看谁最扛不住。」 魔神残渣要么被清除,要么被封印。 小草神曾说,在这个小型巨石列阵遗址的下方镇压着魔神残渣。 来吧。 先看看是什么样的魔神残渣。 钟离走到遗址中间,手触巨石,略施神力。 一刹那,巨石们嗡嗡共鸣,回应岩之主的召唤,浮现出旧情境: 繁华城池。 忙忙碌碌的奴隶,巨大的石块被凿刻成城池。神明在上,神庙森严,受人尊崇的赫曼努比斯大祭司走进静池中涤荡身体与灵魂,身后,一个个奴仆垂手服侍…… 覆灭,并非一瞬。 而是如石谷的形成那般历经许多沧桑:灾难、疾病、饥荒,最致命的是战争。 过往繁盛,终被漫漫黄沙替代。 ——流沙魔神在吞噬一切之后消散了。 ——钟离收回神力。 流沙魔神,应该不好惹,好在成渣渣了。释放残渣之前,钟离得先做些防备。身为岩之主,自然是以石为器。他给每一块巨石都拍上石之印,但凡异动,岩石都会忠诚地反馈给他。 考虑到不能搞出太大动静,他一块块地逐一标记。 赛诺来时,脚步跟黑猫一样轻。 跃上最高的石块。 钟离瞥了一眼:赛诺换上了独特的沙漠服饰,上身只戴了一个贵金属宽板领型项圈。身形似少年,身体线条流畅,肌肉虽薄却充满爆发力。月沙泛白,将他的微黑肤色衬出华贵的小麦金。 看谁都像看罪犯的表情,过于冷峻。 钟离继续忙碌着,上蹿下跳,知道赛诺看不懂他做了什么。 赛诺看了一会儿:“钟离,你在做什么?” 打岩之印,钟离:“锻炼身体。” 赛诺:“有用?” 钟离:“你不是见识过吗?” 赛诺双手抱胸前:“骗得了可别人骗不了我,你那样抚摸石头,是在标记石头?” 钟离:“嗯。” 标记有很多种意思,反正你也不懂作用。 赛诺忽然挥起赤沙之杖,模仿钟离的样子一杖拍在石头上。 石头上冒出几丝灵力释放的紫影。 紫影旋即如雾气般消散,没有留下任何残印。 钟离:“??” 赛诺收回武器:“我试一试祭祀之力能不能标记。” 钟离:看来不能。 赛诺有一颗渴望强大的心,不甘失败,拿起赤沙之杖又拍石头,邦邦邦的,也不怕把武器拍出个坑来。 钟离倒很欣赏,回头点拨说:“你可以试一试沙子。” 赛诺:“?” 赛诺若有所悟,将祭祀之力贯入赤沙之杖,朝沙子中挥去。沙子纷乱扬起,又轻飘落下,一切复原。他不甘心,再次施展力量,一次,又一次。 直至钟离离开了。 直至明月从这头行至那头。 终于,在赛诺以为又一次失败时,一道紫影直刺入沙漠最深处,沙子刹那爆发,发出千军万马般的呼啸与呐喊。 流沙回应了沙漠之子的召唤。 许久,赛诺回到帐篷。 钟离早已入梦乡,发出甜蜜的轻鼾,嘴角微翘,身体微蜷,与怀里的龙形帝君抱枕呈同一姿势。 ——钟离真是爱惨了他的偶像。 赛诺拉上帐篷门悄然离开,人证物证确凿,足以证明钟离是Akasha系统波动的罪魁祸首。不过,他不想现在揭穿,再观察几天吧,看看钟离到底是什么动机,反正人在沙漠也跑不掉。 …… 次日天不亮。 导师-洛弗尔突发恶疾。 洛弗尔上吐下泻停不下来,几回之后,整个人都失了形,躺在床上,脸皮发乌两眼激凸,手和脚时不时地抽一下。 略通医学病理的提纳里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找出症结。 比起肠胃问题来,更像感染了不明病菌。 提纳里不好说。 一路上,大家同吃同喝。 如果老师是感染的话,那大家都有感染的风险,贸然说出猜想,可就引起惶恐了。 提纳里说:“可能昨天的冰饮有问题,我留下来照看就行了。” 既然是吃坏了肚子,问题不大,大家各自回被窝抓紧时间睡回笼觉。提纳里给老师服下了治疗消化道感染的药物之后,自己坐在椅子上,半靠着睡觉,以便随时照顾老师。 合目不久,半梦半醒间。 他依稀感觉有人进来,迷迷糊糊睁开眼:“……钟离?” 钟离:“嗯。” 钟离端着一碗冒热气儿的水,来到床前,扶起洛弗尔,右手搭在他脉搏上。 洛弗尔陷在沙漠漩涡里。 胸闷,窒息。 流沙将他拖进黑暗深处,他越拼命,越爬不上来,浑身不断下陷,使劲伸长了手也没用。正绝望时,手腕忽然被握住了——救他的手有点凉,大理石的凉,但力量强大,坚定地一点点将他拽出沙坑。 谢天谢地。 洛弗尔几乎哭出来。 他想反手抓住这双强大的手,可是手指僵直,动也不能动,只能默默祈祷这双手不要离开。这样的念头只一闪而过,双脚已落地。 安全了,洛弗尔全身虚脱睡了过去。 提纳里接过热水碗:“我来吧。” 钟离:“嗯。” 提纳里有丰富的护理经验,人也耐心,慢慢地喂完水,再诊断了一次,老师的心率稳了许多。提纳里的心思浅,藏不住事,忍不住向钟离倾诉担心。 提纳里透露:“老师像是感染了什么古老病菌。” 钟离:“遗址病菌吗?” 须弥站5 第5章 有一种说法,遗址里都有病菌。 因为封闭数百甚至数千年,里面缺少氧气,累积了大量沉年细菌。一旦打开,细菌就会冲出来袭击第一个接触的人。 提纳里否认了:“不是遗址病菌。这个石头阵遗址敞开好几个月了,有什么病菌也被太阳烤没了。我是说,老师像感染什么不明病菌,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钟离:“没有。” 提纳里怕吓到他,赶紧补了一句:“我只是猜测,未必对。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不要逞强,不要让能解决的事变得不可挽回。” 钟离:“不会……” 提纳里能注意到古老病菌所致,出乎钟离的意料。 没错,洛弗尔的病,正是被魔神残渣污染。 钟离高估了普通人类的防御力,仅仅一丝丝残渣,就差点要了老师的小命。相对而言,赛诺提纳里等四个人就完全没事,到底是未来神之眼的持有者。 钟离确定洛弗尔无碍之后,赶到石阵中心。 将残渣灭了。 是说过「若失控就全部毁灭」这样的狠话,钟离不想那四个人被轻易毁灭。 灭了之后,他还不放心,又使劲浑身解数噼里啪啦一番操作。好比眼前一个点燃的烟头,先掐灭,再脚踩,再泼上水,最后整个儿浸进水桶里。 确保残渣余孽被灭得透透的,绝无复发可能。钟离抓起柳条篮子,转而来到遗址东边的峡谷。 他要采集一种药用灌木。 在石块的记忆里,瘟疫席卷后,人们熬制那种灌木做药,熬过了疾病,只是没能熬过势如破竹的覆亡。 那种灌木,峡谷里有,昨天遇到过。 峡谷短小陡峭。 峡谷的入口斜出一棵柽树,结着干瘪的果子。矮小灌木从砂砾中艰难挤出来,干枝簌簌响。 空气阴暗。 钟离刚进峡谷,蝎子从灌木丛纷纷奔出,小动物们争先恐后逃窜,耳侧隐隐的狼嚎声。他是魔神,只要稍微释放一点威胁,小动物都会闻风而逃,省不少事。 那种灌木太不起眼不容易找。 地面坑坑洼洼,地上的砂砾变得黏腻,让钟离生出诡谲的念头:这个地方是否存在着流口水的恶心生物,滴滴答答,黏黏糊糊……啊,前边那丛是自己要找的灌木吗。 钟离快步走过去,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失重直直跌下去。 呵—— 区区一个坑—— 下一秒,他的腰被金色藤蔓似的东西缠住,身体像荡秋千一样高高荡起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形。钟离抓住这束缚,反重力一般跳起来,帅气地以足点地,衣袂飘飘。 钟离看清救自己的人:“卡维?” “嘿,吓到了吗?”卡维收回金色套索。 虽然钟离怎么样都不会有事,基本礼仪是要有的,典籍里的帝君可是翩翩君子:“……多谢。” 卡维:“你来这里干什么?” 砍灌木作药。 卡维惊喜:“这种灌木能止泻吗,我来沙漠考察好几次,没听说过。” 钟离:“要不要吃一口?” 卡维大笑:“我吃能管什么用啊,赶紧回去,让老师少受点罪。” 钟离问卡维怎么来了。 卡维俯身,摘了一块小叶片展示给钟离:“摸摸。” 钟离:“……” 叶片很厚实,摸上去凉凉的。 卡维科普:“提纳里不是特怕热吗,这种叶片天然带凉,盖在额头上很管用,我就来找了。对了,你下次不要一个人行动,沙漠很危险,你们璃月人一点都不知道深浅。” 钟离:……还地图炮上了? 卡维:“非要行动的话,你可以叫上我。” 钟离:你? 我没事给自己找个负担吗。 卡维大感屈辱:“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不靠谱吗。我们是团队,是朋友,你不要擅自行动哦。” 钟离:“……” 就我这实力。 这片沙漠没了,我都不会有事。 钟离拍去身上的沙尘,抓起装满灌木的柳条篮子往出走。 卡维递过来一张止血纸:“擦一下……” 钟离:“……” 钟离上下找了一圈,没发现有伤。卡维伸手,点了点嘴唇示意,粲然一笑。 卡维:“早上赛诺和我们说,你教他标记沙子。诶你这么厉害了吗,什么时候教教我。” 钟离:“什么时候都可以。” 卡维一回身,倒着走,笑看钟离:“那可就说好啦,说起来,石头沙子能标记,人也能被标记吧?” 钟离被点通了:“当然可以,你愿意被试一下吗?” 他只标记过小动物。 把岩之印打在人的身上,就跟标记小动物一个样,理应行得通。 卡维骇笑:“不愿意!我又不是石头沙子什么的!” 钟离心说又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事,如果标记成功,卡维有危险自己能第一时间知道了,对卡维百利而无一害。 钟离:“手,给我看看。” 卡维伸出左手:“要干什么?” 钟离:“闭眼。” 卡维狐疑,半闭上一只眼睛:“我的手怎么了?” 钟离刚握住卡维的手腕,愣住了,卡维身上已有一层薄薄的护身结界。他细探,结界是一层透明光幕,幕光泠泠。 卡维担忧:“我的手有问题吗,昨晚艾尔海森也这样。” 钟离:“……” 本着老生带新生原则,赛诺提纳里一个帐篷,卡维和艾尔海森睡一个帐篷。 昨晚,半夜。 艾尔海森爬过来说睡不着。 卡维累了一天,嫌弃:「别吵,学长我搬了一天仪器,手筋都断了。」艾尔海森沉默半晌,难得好心:「我给你按按。」卡维径直把手递过去,只要别说话,好好睡,手送他都行。 艾尔海森从指尖到手腕,随机乱点乱戳。 虽然没什么技巧,被反复揉动,还是很舒服,卡维希望生出七八只手给他按,很快睡熟了,连洛弗尔老师突发恶疾都不知道。今早醒来,手无比有劲,能跟赛诺掰手腕了。 钟离放开手:“他按了很久吧。” 卡维琢磨一下:“十几分钟?两三个小时?” 钟离明白了。 正如赛诺反复练习使用祭祀之力,最终给沙子打印上了标记;艾尔海森也在卡维身上试验了很久,并成功地布上了护身光幕。如此快的学习速度,是人类的潜能,还是神之眼持有者超乎人类的潜能呢。 钟离更新了对人类的认知。 说起来,他昨晚才和赛诺说过标记,艾尔海森也去做了。 是偷听了对话? 还是,赛诺跟艾尔海森讨论过这些?钟离也无所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小伎俩都不过是暮秋一落叶。 这边卡维放弃回忆学弟按了多久:“想不起来,哈哈哈我都睡死了。” 钟离:“哦。” 卡维学长,给帐篷按个门吧,哪天让人按斤卖了都不知道——难怪艾尔海森独给他加上护身结界,考虑周到,绝世好学弟。既然有护身结界,钟离不好破坏,也不宜再施加一层。 此时,艾尔海森飞跑着过来了,满头大汗:“你……” 卡维讶然:“学弟你怎么来了?” 艾尔海森停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喘息,肩膀耸动,气息紊乱。秋阳下,初成年的身体残留盛夏的青涩与蓬勃。他瞪了卡维一眼,又看钟离一眼:“……” 钟离:“……” 钟离明白了,刚才试探卡维,引发了光幕结界的波动。艾尔海森感受到波动,才急急跑过来。钟离记得第一次给陪自己玩耍的小动物打上岩之印时,也被引得东奔西跑。 卡维抓过一丛药用灌木,伸过去炫耀道:“学弟你猜猜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艾尔海森:“……” 卡维:“药用的,嘿嘿想不到吧,老师喝完就没事啦,你就说厉不厉害。学弟,你想不想吃一点?哈哈哈,不给你吃,要先熬成汁的——” 艾尔海森无语:“……你可真……” 灌木熬了一大锅糊糊,褐乎乎的。 味道古古怪怪。 大家一脸敬意地注视老师喝完。 管不管用另说,能喝完这些不可名状物的都是勇者。 洛弗尔不知道学生的崇敬,现在他两眼昏花,无比口渴,但凡带汤的带水的送到嘴边都甘之若饴。喝完后,洛弗尔抹了抹嘴角药汁,郑重地宣布一件事:考察队暂时由赛诺带队,他要去雨林休养一阵子。 经此一病,他对沙子产生了不明恐惧感。 看一眼就爆炸多一秒能升天。 钟离倒正合心意,让洛弗尔这个普通人远离“战场”不被误伤是最佳方案。 洛弗尔安排四个学生发挥各自专业优势,进行接下来的考察:赛诺负责统领考察队;卡维负责测绘;提纳里早晚不热时做沙漠生态调查;艾尔海森负责研究遗址附近的历史……安排井井有条,导师离开了也不会群龙无首。 四名学生虽然意外,但也尊重老师的决定。 临行前,洛弗尔千叮万嘱: “无论遇上什么,都要互相信任,互相谅解…………还有钟离,是镀金旅团雇佣兵,也还是个孩子,比你们年龄都小,性格又害羞——你们不许欺负他。” 钟离:“……” 谢谢目前还没发现谁找死敢欺负他。 在洛弗尔第三遍絮叨遇上事情要拧成一股绳时,钟离受不了了,牵来驮兽,二话没说强行给他拖上去。 赛诺提议:“谁跟钟离一起护送老师?” 钟离:“不必……” 卡维自告奋勇:“我去我去。” 艾尔海森放下几乎粘在手心的书:“还是我去吧,就学长那一点力气,能和史莱姆打得有来有回。” 卡维:“?” 卡维一个暴栗弹他脑门上:“我说学弟,自夸的时候能不能别贬低别人?” 赛诺制止了没营养的拌嘴:“就艾尔海森去吧,这里的石头也看不出花来。正好拐去喀万驿淘点历史文献什么的吗,两不耽误。” 须弥站6 第6章 告别众人,钟离领着驼队日夜兼程,直奔雨林。 一路上没发生什么。 将洛弗尔安顿到水天丛林的疗养院后,钟离和艾尔海森两人继续转战向北,直奔喀万驿。 艾尔海森的性格清冷,爱看书,除了睡觉就没放下过书;钟离忙着观察大千世界,忙着学习雨林沙漠的生存技巧,忙着偷空睡觉休息,两人加一起没说超过10句话。 喀万驿,著名的商队驿站。 喀万驿与雨林接壤,去往沙漠的商队旅行者都在此歇脚,进行补给,久而久之形成繁华的沙漠小城池,历史颇为悠久。艾尔海森想在这里找点古代书籍或资料,便于研究遗址附近的历史。 一到喀万驿,艾尔海森就淘书去了。 钟离自个儿转悠。 正午天气灼热,路上见不到人。一到晚上,天气转凉,人们纷纷从房舍中走出来吃喝玩乐,道路立刻热闹起来。尤其是美食街,摊子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烟火鼎沸,卖什么的都有,非常热闹。 钟离看什么都新鲜。 一个烤肉摊,一个大胡子摊主正在烤肉,烤肉的炉子是石头砌的。小肉块穿在铁钎上,放在烤架上,被烤得滋滋冒油,辛香料的味道勾得馋虫蠢蠢欲动。 肉每次才烤好就被一抢而空。 钟离津津有味地看了十来分钟。 “吃吗?”一把滋滋冒油的肉串伸到钟离跟前。 “啊。” 钟离看得太专注,没留心艾尔海森回来了。 两人找个靠边的座位坐下,旁边刺出来的仙人掌长得张牙舞爪。艾尔海森摆了五小碟蘸料,逐一介绍说:“这一碟味道最普通;这一碟是秃秃豆和芝麻作成的蘸料;其它都是本地特色,你可以尝一尝。” 钟离每串蘸一种味道挨个儿尝过:“味道很特别。” 肉鲜嫩多汁,好吃。 “烤鱼也不错。”艾尔海森推过来一盘烤鱼。 “嗯!” 黑乎乎的烤鱼,撒上洋葱、胡萝卜和小虾,再挤上一点柠檬,肉质细腻,香料萦鼻,跟以前尝过的都不一样。钟离大快朵颐之余,投桃报李:“你要是来璃月,我请你吃绝云间的花鳉鱼。” 绝云间的鱼有一股天然的鲜甜味道,做成汤,味道绝了。 艾尔海森:“绝云间吗,听说是仙人出没的地方。” 钟离:“仙人,哦,以前没有。” 艾尔海森:“以前没有?” 钟离意识到失言了:“《璃月地方志》里说古早没有仙人,后来帝君召集众仙什么什么的……呃,那本书我还没看完。” 艾尔海森:“喔,有意思。” 在那个年代,没有仙人只有魔神。 那会儿盘踞在绝云间的,是一个超凶的魔神,善于模仿他人的权能。钟离幼年时,躲藏在小小的地盘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偶尔醒来与走兽为伴戏耍。 有一天他误入绝云间,被那魔神逮住了。 「闭眼吧,死亡就是一瞬。」那个魔神说着,张开力场。 钟离拼命跑,拼命跑,根本跑不出那个黑色力场。他只得回头应战,那一战十分艰辛,他的每一个疏漏都招致重创,他的每一个伤都几乎致命伤,他筋骨尽断如同岩石将被打成沙子……最后赢了的,却也是他。 钟离遍体鳞伤躺在地上,看星河如瀑布泻下绝云间,他伸出手,光芒从指尖散出,笼成金色力场。 从此,他拥有了第一个非天生的权能——模仿。 艾尔海森:“你怎么了?” 钟离叉了一块鱼送入嘴巴,含糊地说:“想起小时候的事,被欺负得很惨。” “在镀金旅团吗,旅团都很严酷吧。” 艾尔海森又要了一盘糊糊的豆泥,浇灌着酸奶,上面撒着切碎的不知名叶子和粉末,红白黑绿紫什么颜色都有。钟离舀了一小勺子入口,酸的甜的辛辣的刺鼻的各种味道一起涌入嘴巴与鼻腔。 好怪,再来一口。 艾尔海森问:“说到欺负,你会原谅深深伤过你的家伙吗?” “当然原谅。” “嗯?” “毕竟他们都死了。” 艾尔海森忍俊不禁,嘴角难得弯起一点小弧度:“想不到,你也是冷幽默那一挂的。” “……” 聊起今天所得,艾尔海森今天一无所获。市面上能买到的书都没用,他明天去古董铺看一看,再找一些当地老人问一问。钟离决定跟着一起去,一个人乱逛也很无聊嘛。 转眼次日。 天空雾蓝雾蓝的。 喀万驿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 有一家裁缝铺子,卖绣金镶银的衣服,也卖小首饰,挂在铺子外闪闪发光。中间有一排的小发卡,颜色艳丽。 艾尔海森驻足:“你们长头发不太方便吧?” 钟离:“很方便。” 钟离顺手一捋发束,飘逸顺滑。 他是蓬松短发,后边留一小束长发,扎起来很利落,帅气中带点小随意——他是照着典籍里岩王帝君模样化形的(青春版),不得不夸夸自己的品味,就是好。 嘿嘿。 艾尔海森瞥过一眼:“你在自恋吗?” “没有。”钟离离开镜子。 “沙漠里风大,长头发经常吹进嘴巴,你们戴发卡会好一点。” “还好了。” 钟离真没这个烦恼。 说到「你们」,提纳里齐耳短发也没必要。 赛诺和卡维倒都是半长不短的碎发,风一吹糊一脸。 钟离:“赛诺和卡维需要。” 艾尔海森抄起话题:“我是不理解卡维学长。抱怨头发不方便打理,又不剪短。忘性还大,东西乱扔,一早醒来就满世界找发箍……这些对他有用吧。”伸手摘下五支×型石榴红发卡。 钟离:“……” 一碗水端平,不给赛诺也挑几个吗? 裁缝铺旁边是古董铺。 古董铺门口,凌凌乱乱摆了一大堆:金鞍银辔、锈迹斑斑的圆锅、看不出原色的脏地毯等。店里边,稍微整齐一点,古董架上摆放着香炉、匕首、珠宝、瓷器和手工艺品等,不知道是年代古老还是做旧,颜色灰扑扑的。 店主五六十岁,满脸络腮胡子,手臂肌肉结实,爆出青筋。 像镀金旅团转行的。 艾尔海森:“您这里有没有古沙漠里的东西吗?” 店主咂摸胡子,上下打量一番:“哦,是你啊,爱看书的孩子,你奶奶怎么没来?” 艾尔海森:“……” 店主见他这模样,猜到世事无常人寿有终,喟叹道:“啊呀,这时间就像疯驮兽,一跑就停不下来。你都长这么高了,还有喜欢的姑娘了。” 艾尔海森:…… 装发卡的小礼盒一瞬塞进手袋里。 店主笑笑,踢了踢脚边的架子:“说到书啊,这年头虚空终端流行,越来越少人看实体书了。”弯腰从最底层掏出几本旧书,拍着书皮上的尘土,夸夸其谈,“看看这纸张就知道有年头了,现在根本找不见这么古老的书。” 艾尔海森扫了一眼:“我想问的是,半年前的地震,应该震出不少东西吧。” 不是为书而来的。 店主了然:“哦,有教令院编号的那一批遗址啊,老实说,比村头卖的钉子汤还寡淡,什么都没出。盗宝团翻遍了,就搜了几个瓦盆石盆什么出来,都气炸了。” 艾尔海森:“瓦盆也行,我们看看。” 店主将他俩引到店铺后边的院子,那里堆满陶陶罐罐,真真假假,斑斑驳驳,不起眼的角落扔了几个灰扑扑的猫纹石盆,涂鸦字符样的纹路。 艾尔海森蹲下,细看每一只石盆的字符:“还有其他东西吗?” 店主:“你是识货的,就只有这些了。” 钟离的手指一抚石盆,嗯,是历经盛世又熬过战火的东西。 钟离:“这些可以。” 艾尔海森:“……这几个盆怎么卖?” 讨价还价后,店主收了钱,出掉这几个没人要的破烂玩意还能腾出地儿,心情舒服了:“孩子,看在你奶奶是我老主顾的份上,我跟你说实话:除了这些瓦盆,盗宝团还找到几块带字的石板,不过我没收。” 艾尔海森:“为什么不收?” 店主抓了抓头皮:“首先我不是忌讳,咱什么东西没动过。但那玩意儿,我爷爷不让留。” 两人警觉:“那玩意儿?” 店主比划着说:“那几块石板,都是兽灵形状:鸟头,鳄鱼、公牛首、鹰隼头、还有可爱猫咪头。我爷爷非说这些都是祸害,哈哈哈我知道是瞎说,他老人家就是不让留下,我也没办法。” 如此看来,店主的爷爷知道点什么。 两人提出见一下。 店主爷爷,九十多了,很有精神,有一点耳背,说什么都得喊。一听石板,爷爷顿时精神了,拄着拐杖非得爬柜子给他们找东西。钟离怕摔出个意外,伸手帮他拿下来,是一个厚本子。 爷爷哆嗦着翻着书页,信口开河:“这是我们伊齐尔家族祖传几十代的东西。” 钟离:……几十天都说多了。 不是他出言不逊,本子封面赫然写着「练习册」三个大字。里面是图配文形式,无论字、图画还是符文,都像孩子涂鸦的一样。不说内容,光看纸的质量也不可能传了几十代,顶多三年,不能更多了。 须弥站7 第7章 爷爷摸着光脑壳笑呵呵:“谁让我们是一代代临摹呢。” 两人:“……” 族史是这样开始的: 几百或上千年前(也许两三千年前)。 沙漠未统一,小国多如繁星。 伊齐尔家族的祖上居住在科姆丘王国(也可能读作克木奇或咔末基,发音不好说)。有神明护佑,科姆丘是梦幻的绿洲,建筑金碧辉煌,花园鸟语花香,人们在小河旁安居乐业,摘下葡萄酿成美酒侍奉神明。 祖上最有出息的人曾是高级祭司。 其曾孙,即族史的主人公,是一名普通小祭司,平日里守护神庙。 那天外出,他不慎遇上飓风。 醒来后驮兽和行李都丢了,身上仅剩下一壶水。 周围全是沙子。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黄沙,一眼看不见边。就在疑惑时,从沙子里钻出一个巨物——不好说像什么,像驮兽,也像长胡子的马,或狮子(就画本看,只能看出是一大坨,长须)。 那巨物十分可怜,嘴巴一张一合仿佛祈求水。 曾孙善良,虽说自己都渴得要死,还是忍着饥渴给那巨物喂了水。 钟离指着画说:“这里不对。” 艾尔海森:“?” 钟离:“巨物可以干掉他,抢走水。” 艾尔海森嘴角上翘,憋不住笑:“你怎么还代入怪物视角?作为人的话,那种情况下,要么跑,要么把怪物宰了饮血止渴。” 钟离:“……” 是他低估了人类的妄想力。 巨物呲溜喝完水,口吐人言:「凡人,你有什么心愿?」 曾孙:「活着就行。」 曾孙可没说谎,头顶烈日满目黄沙,他也只有活着这一个愿望。当然,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说:活着并有葡萄、美酒、以及皓月般的侍女在一旁服侍他喝甘泉水,快乐活着。 巨物沉思片刻:「往太阳落山的地方跑,一直跑,不然我吃了你!」说着张开血盆巨口。 曾孙吓得拔腿就跑。 不跑不行,他哪怕慢一点,巨物就会吐出飓风将他吹得更远。也奇怪,他脚下生风,双腿跟不是自己的一样。如此,他朝着西边拼命跑,一直跑到了流沙的边界——没错,他从没想过沙漠有边界: 那是黑色深渊。 巨物的声音再度响起:「跳下去!」 曾孙绝望了,心念一直服侍的神灵,抱着悔恨的心情往前跨了一步,跌下深渊。 不知多久。 曾孙睁开了眼睛。 还是一眼看不到边的黄沙,但身边有一丛叶子丰沛的草。他摘下叶子,甘甜的叶汁沁入心脾。汲取叶片的甘甜后,他疲惫前行,终于看到远处的屋舍、树、水井……还有贫穷的人们,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服饰,衣衫褴褛。 他问:「科姆丘怎么走?」 人们却惊讶地回答:「什么科姆丘,我们从未听说过。」 原来,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其后一生,他都在寻找回科姆丘的路,却再寻不到。眼看死神将至,他摊开莎草纸,用工整的笔迹记录下一切,并配上插画,期望子孙们牢记自己来自哪里。 …… 纸张易损,后人将这本族史一页页描下来。如此,一旦书快坏了,就再临摹一遍。但每个临摹者的书法或画技不等,文字和画越来越变形。结果就是,现在一个字都不认得。 爷爷很自豪:“不认识就对了,这是科姆丘古文字。” 钟离:“……” 你说是就是吧。 艾尔海森翻了翻族史:“您的祖辈是不是游历过很多地方?” 说游历,就是流浪。 爷爷:“你怎么知道的?” 艾尔海森指着其中几个扭曲的字符:“这几个字分别属于不同地域和不同时期的文字。这本族史,能借我们看一段时间吗?” 爷爷很慷慨:“借不行,你可以抄一本。” 附近没有拓印技术,艾尔海森和钟离拿来纸和笔,一比一复制小学生字迹,一页页地临摹下来。其中的一页,画着兽形神灵,能看出是猫头鹰、胡狼、鹰隼等动物。 店主见他俩奋笔疾书,凑过来一看:“没错,就是这页,跟科尔曼手里的8块石板图案一样。他出价很低,可惜爷爷非不让买。” 爷爷板起脸来:“这些是不能接近的灾祸。” 店主耸肩。 艾尔海森偷空跟钟离说:“等抄完,咱们就去买下那几块石板。” 一天下来才描摹完。 两人去深夜酒馆,找到店主说的二道贩子科尔曼。 科尔曼正喝得晕乎乎,一听他俩要石板,蹭的就清醒了,眼也亮了,也不管价格迫不及待地卖了。 艾尔海森:“你很着急出手?” 科尔曼一边数钱一边打酒嗝:“当然,放着不安心。” 艾尔海森:“怎么了?” 科尔曼将钱揣进兜里,舔舔嘴唇说:“告诉你们,这几块玩意儿绝对是好东西。我自打接手,就老梦见周围全是这种石板,沙子哗哗哗地往下灌,那滋味儿说了你们也不懂。” 钟离:“……” 属实真品了。 折腾一圈,回到旅社。 艾尔海森灯下研究手抄本,钟离和衣躺在石台上闭目睡觉。 艾尔海森提醒他上床睡,晚上天冷,躺石头上容易冻着。 钟离婉谢,说有幽闭症,喜欢睡外头。 艾尔海森环视由大厅改造成的客房,幽幽地说:“你幽闭的范围有点大。” 钟离:“……” 能怎么办,从石头汲取力量这种事一解释就暴露了。 艾尔海森扔来一条毛毯:“也许石头会让你感觉到更安全,但请爱惜身体。我想,你这么虚弱,多半是因为不好好睡床上。” 钟离:“?” 哪里虚弱了? 那次跟赛诺打架不够秀吗? 艾尔海森忍俊不禁:“一码归一码。没人告诉你过吗,你睡觉的样子异常易碎。” 钟离:“……” 怎么会易碎? 是时候灵魂出窍看看自己的睡姿是如何奇葩了。 不过,穿越时间线带来的神耗,以嗜睡来弥补是最轻省的办法。或许,这在艾尔海森他们看来就代表虚弱吧。记得,去往沙漠的途中,卡维多次询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当时还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好在艾尔海森没多聊:“你睡吧,我继续研究族史。” 钟离心说,就这一本字不像字画不像画的涂鸦还能看出花来吗。终究,只有岩石的记忆才最可靠。他很快进入睡眠,梦里,他回到草木茂盛的绝云间,四下静寂。 溪流潺潺淌过脚背,他踩拍着水花玩,忽然觉得缺少了什么。 是小动物吗? 明明那么长的时间里都享受着独处的安全,为什么会觉得太安静了呢。 啊,缺少人,缺少叽叽喳喳说话的人。 难怪这么寂寞呀。 钟离寂寞醒了,扭头一看,艾尔海森还在挑灯夜战。 次日。 桌子上的手抄本合上了。 艾尔海森推门进来:“醒了?” 没想到都正午了,钟离从未有过的精神,张开双臂舒展一下身体:“有什么发现没?” 艾尔海森放下早点:“科姆丘民众侍奉的神明,是沙子。” 钟离:“……” 艾尔海森竟然看破了本质! 钟离讶然:“你从哪里发现的?” 艾尔海森难掩得意,拿起族史,给他看:“一层一层往上推导出来的。” 最初写下的,或许是科姆丘文字。 后辈的子孙们不再认识,根据上一辈描述,一旁写上注解,以便于理解。 问题是,家族不断地迁徙流浪,子孙们习得的语言和文字也各不相同。于是,不得不一代接一代地进行注解,直到某一代断档,再无注解。 繁杂的注解,加上口口相传的谬误,都令故事的原意不断扭曲。 艾尔海森所在知论派,正是研究古文字与字符的。 艾尔海森解释:“注解说祖上祭司如何荣耀,实则,原文讲的是祭祀方法。” 钟离:不错。 艾尔海森指着遍布全篇的波浪纹:“这些线条并不是说古国里河流众多,而是说,民众以流沙为神明……我就是反复研读所有字符,才得出的推论。” 钟离:…… 从一堆鬼画符里,就能分析出真相。 这就是人类的智慧吗? 钟离由衷夸赞:“你真厉害。” 艾尔海森:“……”不说话,就很得意,头顶呆毛一晃一晃。 族史一共分了3部分:科姆丘古国的风物、流沙神明、召唤神明的祭祀仪式。若只有手抄本,无疑会被认为是杜撰,但如今,有石头阵附近遗址的出土,恰恰验证了科姆丘真实存在过。 艾尔海森翻到兽形神灵那一页,比对小石板上的图形:“这8块小石板不是代表灾祸神灵,恰恰相反,它们是用来召唤神明的祭器。” 说着移动石板,按图摆好。 形成不规则的八边形。 钟离暗暗赞许,这已无比接近真相了,遂指着8块小石板中间留出的空缺,暗示说:“虽然纸上没画,总觉得中间有点什么。”当然不能直接说,在小石板记忆里,中间是一块大石板呢。 艾尔海森被点醒:“看来,还要问问那个二道贩子。” 次日,两人又找到二道贩子科尔曼。科尔曼坦言,确实还有1块大石板,因为太重,他就地倒手卖给了另一个同行贩子,现在还在那人的家里当垫脚石呢。于是两人从桌子底下抠出大石板,兴高采烈地扛回旅馆了。 那之后,钟离时不时地“误打误撞”点拨,总能令艾尔海森茅塞顿开。 因为钟离实在太有悟性了,艾尔海森建议他别当雇佣兵了,考教令院,自己可以提供一切帮助。钟离但笑不语,把玩着小石块,也是很得意。 其乐融融中,也有一些不协的小插曲。 那便是岩之印时不时异动。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吃夜宵时。 异动又来了。 钟离暗催神力,窥见石阵遗址上紫电交织,果然赛诺又在练习标记沙子——赛诺在武力追求上异常努力,「以后我是风纪官,不靠武力难道靠嘴皮子吗?」也是,靠冷笑话征服罪犯是不靠谱。 赛诺早晚定时修炼,岩之印感受到的威力也越来越强烈了。 再这么下去,迟早出事。 钟离很少掩饰自己的举止。 敏锐如艾尔海森,自然有所察觉,问道:“你有心事?” 钟离:“我担心遗址那边出事。” 艾尔海森笑笑:“再担心,这里也看不见啊。” 钟离:…… 艾尔海森回到话题:“人们召唤流沙神明,是因为它可以实现人的愿望。而流沙神明,之所以一次次回应召唤,是因为它很虚弱,一次又一次的被召唤,令他变得更强——所以,他自己也很渴望这个召唤仪式吧。” 钟离:“当然。” 任何魔神都是向强而生的,不然,会死。 宵夜忽然不香了。 艾尔海森将时蔬汤推给钟离:“说到召唤,是让人很不舒服。不过既然是神明,应该是护佑人类的吧。” 不全是。 大部分魔神都是混沌的,钟离也经历了漫长的混沌。 钟离:“是…的吧。” 沙漠及石头阵遗址附近的史料已收集得七七八八。 两人启程回遗址。 路经一处绿洲时,艾尔海森让钟离稍停一下,他要去附近村落买些食物,以备接下来的十几天考察。钟离等得无聊,坐在一汪清泉旁,扔小石子儿打枣椰,一瞄一个准,有时一石子下来三颗枣椰。 枣椰甜甜的,很好吃。 艾尔海森回来后,见这一大堆枣椰:“你都采完了,人没揍你吗?” 钟离:…… 这是野生的,再说遇到喜欢的东西就要一网打尽,不然下次还得抢(抱歉抢习惯了,魔神混战时代可没有谦让一说)。 “要不,我还回树上去?”钟离很不情愿。 “那你要招两回揍。”艾尔海森笑笑,状似不经意,“我刚刚碰见赛诺,聊了两句,他先回了。” 赛诺? 钟离很意外:“为什么不一起?” “赛诺腿脚快,受不了驮兽慢。”艾尔海森飞快地扫过钟离的眼睛,对视后又瞟向远处,“听说,你们很早就认识了。” 不算早吧。 钟离在小草神的镜像中就认识了四个人,在教令院的Akasha系统上做手脚,第一个录进团队的是赛诺。而赛诺认识钟离,则是在风纪生那件事。说起来这四人都还是学生,性格跟小草神说的偏差还挺大。 钟离不能直接回答,含糊嗯了一声转移话题。 艾尔海森拿出一张清单:“赛诺说这事你办最合适。” 钟离:“什么事?” 卡维需要购买测绘用的水准仪等,这种小仪器得大集市才有,离这里最近的是阿德堡,也不算近。钟离接过购买清单,跑腿什么的,本就雇佣兵分内之事。 艾尔海森:“身上有钱吗?” 钟离:“……” 艾尔海森给他一大笔钱,欲言又止:“钟离,真遗憾,现在才认识你。” 钟离:? 干吗突然煽情,鸡皮疙瘩起一身。 再说认识十来天了吧。 须弥站8 第8章 艾尔海森拿出一包蜜糖:“本地的枣椰蜜糖,风味独特,你路上吃。” 好人! 一路上艾尔海森各种投喂,让钟离遍尝沙漠美食。 投桃当报李,钟离接过蜜糖,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吗,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此话一出气氛一僵。 艾尔海森的眸色都变了:“什么?愿望,呃,没有。” 钟离:“……” 怎能没有。 连童话故事都说,人有了银斧头还想要金斧头,欲望永无止境,钟离想起赛诺对武力提升的沉迷:“啊,我也点拨你一下吧。你布在卡维身上的光幕结界,可以再改进。” 艾尔海森好半天问:“……怎么改进法?” 也许惊讶,声音有点颤抖。 “平面或环面折射的光幕,角度有限。”钟离客观分析道,“变成棱镜,多角度折射,能更及时反馈外界变幻。”更快、更锋利、更全面地观测到危险,并做出反应。 很多危险致不致命,就在于那一瞬的快慢而已。 艾尔海森后退一步:“我、会试试。” 钟离很高兴大家都能变得越来越强,对于脆弱的人类来说,强一点总不是坏事。他是不介意多指点一些,可惜大多数人无法领悟,领悟了,能力有限也未必能做到。像赛诺这种,是例外,艾尔海森也是。 钟离骑上驮兽:“那我走啦。” 艾尔海森忽然扣辔绳:“钟离……你说,假如成功启动那个召唤仪式,真的能召唤出那位神明吗?” 钟离:“能…吧。” 以前真能。 现在死透了,召唤出来也只是魔神残渣。当然,如今一不会咒语,二没有神力为驱动力,就只有那9块石板,残渣都召唤不出来——召唤神明又不是过家家。 艾尔海森眨了一下眼:“它那么久没被召唤过,一定很虚弱吧?” 钟离:“……” 虚弱是不可能虚弱的,准确说,已经不存在了。 走出去好大一段路,钟离回头,见艾尔海森还伫立原地。阳光笼下,散在灰色的短发上,碎金光线令那张无表情的脸庞生动起来。钟离挥挥手示意走啦,艾尔海森还是一动未动,直到转过起起伏伏的沙丘进入峡谷,互相再看不见。 枣椰蜜糖,是将枣椰熬制清澈,拌入杏仁,晾干晒成松脆的片状。味道香浓,牙咬即酥,碎成渣渣满嘴香。钟离咔嚓咔嚓咬了一路。奔到阿德堡,已是二半夜。 正经的店早已关门,他找了个小旅店住下。 一夜,连梦都是甜丝丝的。次日清晨,绯红的太阳冲破天际线,光芒和煦,普照大地。 不想起来。 钟离懒懒的翻了个身。 忽然,万石嗡鸣,岩之印空间轰然开裂。 遗址出事了? 钟离瞬间睁眼,一振神力,穿透距离与世尘。只见流沙从天而降,气势如虹,俯冲向石头阵遗址。他来不及多想,连忙以神力催动岩之印。岩柱纷纷拔地而起,形成坚实结境,笼住了石阵遗址与周遭帐篷。 发生什么了?钟离身随念动。 瞬移到石阵遗址中央: 只见周遭的流沙如瀑布般飞流,倏而化作漩涡,以万钧之力试图扭曲岩柱结界。 结界绝不能破。 否则遗址及遗址上的人将全部灰飞烟灭。 一刹那,钟离化作魔神之形,身作利剑,披金光万丈直击漩涡之心。 击中的一瞬,剑破流沙,破出一道鎏金的空间裂缝。空间炸裂,转瞬间,天地变颜,沙子泉喷,如万千冤魂怨念厮杀呐喊一齐爆发。 ——他击破的空间裂缝,竟是流沙魔神的封印! ——怎会如此? 钟离脑海闪过万念:即使集齐9块石板,念出正确的咒语,施加神力,也只能唤醒魔神的残渣。然而,恰恰是钟离的全力一击,击破了封印,竟让流沙魔神的旧日权能复苏。 ——被骗了! ——那4个人利用了自己的魔神力量! 说什么采购测绘器械,分明有意支开自己。自己生怕伤了他们而小心翼翼,他们却悍然解开那么强大的封印。钟离怒火爆发,好吧,就让流沙吞噬一切吧,这是他们擅自破开封印的苦果。 正是这一念愤怒,令钟离的行动稍迟。 4个灵魂直直堕入了幻象之中。 下一瞬。 钟离也跃入流沙幻象。 …… 「唯有神明,才能救赎。」 钟离缓缓睁开眼。 没有流沙,只有灼晒的烈阳,从葡萄架下漏下丝丝金光。 姑娘们托着盛满瓜果的果篮,从墙外三三两两走过。 她们的声音轻盈,说出的话却沉重:“明天是一月一度的侍奉日,我真是羞愧啊。家里土地越来越贫瘠,结出的果子越来越小。神明在上,我们的心是虔诚的。” “咳咳我家更糟,父母的病越来越严重,弟弟不再长大,我也咳咳咳……” “期望神明能回应我们的愿望。” “会的。当神明显出真形,疾病会消散,土地会重新肥沃咳咳。唯有神明,才能救赎,我们科姆丘咳咳咳一定会重现旧日繁盛,咳咳,让我们以最赤诚的信仰迎接神明吧。” ——智慧小草神从没提过,流沙魔神还有一个权能: ——构筑幻象,重现旧日场景。 院门吱嘎开了,少年慌慌张张的声音响起:“钟离,你怎么不关门,被发现就坏了。” 钟离:“……” 少年扔过来一件长袍,端端地捂在钟离头上:“说多少遍了,千万不能暴露你异乡人的身份。这件衣服有兜帽,能遮住脸。” 钟离:“……” 这是要憋死我啊,钟离扯开长袍。 木着一张脸。 好看是绝顶好看的,但是这眉眼……少年收回目光,认真解释:“我说好几次了,科姆丘第一条禁令:绝不容许外乡人踏足。一经发现,会送到神庙供大祭司—裁决。”少年以手做刀,比划了一下脖子。 裁决就是血祭,会死。 钟离气呼呼:“你送我去啊。” 裁决裁决,以为他想来这破地方啊。 说起现在的处境就很尴尬:钟离出不去了。 钟离试过强破幻境,没用,还被反噬,躺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就这,还只是流沙魔神的余威。若流沙真形降世,那实力,是要毁天灭地。他不能硬刚,心情烦躁。 少年不知这位「未来最强魔神」的憋屈,赶紧解释:“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救过我,知恩图报的科姆丘人不会出卖恩人的。” 禁令与信念冲突,他苦恼一晚,最终将钟离藏在自家院子里。 钟离:“算你脑子清楚。” 少年识趣转移话题:“我要为神明供奉上最甜美的葡萄,感谢他让你救了我,给你留下的理由。” 钟离:…… 少年抬头想摘葡萄,震惊了:“你都吃完了?这些是供奉给神明的啊。” 钟离:…… 神明神明,烦死了。 反正都吃完了。 被骗一事给钟离造成了严重的心灵创伤,不开心,天天躺着吃葡萄,今天终于吃不动了,葡萄也没剩几颗了。 钟离闭眼:“哼!” 少年呆了半晌,摘下剩余的紫葡萄,逐个洗净,摆盏中端给钟离:“起来吃啦…” 钟离:“不是要给你们神明吗?” 少年心说你都吃到这份上了,总不能给神明吃剩的吧,哄着说:“你救了我,给了我再一次生命,我当视你如神明。好啦,快趁新鲜吃掉。” 钟离:哼,谁说不是。 钟离鲤鱼打挺起身,捏起葡萄扔嘴里,皮薄肉嫩,甜到心里去。 少年是一名医生,带自制的药剂软膏走访行医。如今的科姆丘疾病肆虐,家家户户有病人。不是每一家都请得起尊贵的祭司们来念咒祛病,不少人只能买药物来缓解病痛。 少年不是少年。 他已23岁,身形却停在17岁模样。 这不是稀奇事,这几年很多孩子都停止了生长。 比起七八岁就停滞的人,少年自认已是奇迹:「当然幸运啦,我至少能延续子嗣。只要我想,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孩子,科姆丘就会有未来。」说到这里少年的眼眸熠熠生辉。 钟离:……壮志凌云。 少年家境清贫,供奉神明的是悉心照顾的紫葡萄。现今葡萄没了,他只能想别的办法。 祭司说神明接受辛苦劳作后的贡品。 少年燃起火,今天,他在峡谷里采到了一种灌木,可以熬成膏药先让神明尝一尝,呃不,先让神明检验一下。 少年一边清洗灌木一边笑:“钟离,你一定不信,我昨晚梦见你说这种灌木能缓解病痛。” 钟离:“嗯?” 少年:“梦中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吗,钟离拿起灌木辨认,是他曾采过的那种,原来这种药的作用还没被发现呢:“没有梦见别的吗?” 少年笑盈盈:“有啊,梦见我长着狐狸耳朵和一条大尾巴。” 可喜可贺,终于恢复一点点。 钟离:“提纳里这名字,有印象吗?” 少年眼前一亮,手拍灌木说:“提纳里,好名字呀,决定了,提纳里以后就是我的医名啦!” 钟离:“……”看来还需要点时间。 须弥站9 第9章 这几天。 钟离躺平吃葡萄之余,想通了来龙去脉。 从风纪生这个漏洞开始。 他就已经暴露了。 赛诺利用风纪生勘破了钟离的行迹,出于对不明力量的忌惮,按兵不动,还将计就计劝说卡维一同去往沙漠项目。钟离想将他们拢到沙漠,赛诺何尝不是盼着钟离远离校园呢。 钟离对此一无所知。 还善意地点拨了赛诺的修为,这也为沙漠之子窥探流沙的奥秘埋下了基石。 赛诺能窥探到,但不知晓召唤术。 而艾尔海森是强项。 艾尔海森倒是正儿八经来考察研究的。得到入队通知后,出于新生的自强,不想露怯,他提前做足了功课,图书馆阅览或请教专业的导师,总之将整个遗址及附近沙漠调查得一清二楚,因此他研究族史时从容有余。 加之钟离不断点拨,读懂召唤之法是迟早的事。 至于赛诺和艾尔海森的联手。 应是在绿洲。 彼时,钟离留在清泉边打枣椰;艾尔海森去村落买干粮,回来就怪怪的,还提了两嘴赛诺,并以「帮卡维买小仪器」为理由把钟离支去了阿德堡——现在看来,就是为他们4个人连夜研究族史和召唤神明创造时间和机会。 赛诺,是引魂主导。 艾尔海森,作为技术支持。 而提纳里和卡维,目前不确定做了什么,但事发时他们齐聚在一起,证明都参与了召唤仪式。 那日清晨。 魔神残渣被召唤出世。 尚在迷糊中的钟离感知到封印将破,第一瞬,他以天星隔出结界,让4人没有当场殒命。可他也猝不及防,一击击破了封印,反而激活了流沙魔神的旧日权能。 ——人类,真是狡猾。 ——这4个人绝对有意地利用他的魔神力量。 意识到自己被骗。钟离那一瞬气血上涌,恨不能亲手毁掉一切。 但是,他还是不假思索地跳进幻象中,试图攫住那四个被吸进幻象的灵魂。 彼时的心情,除了被骗的愤怒,还有不解、纠结、难舍、以及一些甜丝丝的难过…… 明明都说是朋友啊。 就当是,屈服于捆绑式的命运吧:「你是我们之中最强的魔神,你可以做到我们做不到的。」如果提瓦特覆亡,他这个“最强摩拉克斯青春无敌十八岁版”也会随之消散。 就当,是这个理由吧。 …… 跃入幻象后,钟离气呼呼地找到了最近的灵魂:提纳里。 提纳里已经魂附一少年,失了记忆。 「说什么呢,我打一出生就在科姆丘,从没去过别的地方——再说也出不去呀。感谢神明,给了我们这片栖息的绿洲。」提纳里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原主,也把钟离当成脑子缺根弦的异乡人。 「行,你就一辈子别记起来!」 一想到被骗就生气。 想到还要去救这几个小骗子更来气。 这几天,在提纳里报恩式温情脉脉的照顾下,钟离的恼火才算消了一点点。毕竟第一次混人世,没经验,以后时间长着呢。当下先隐藏神力,不引起幻境警惕,积蓄力量等真正决战时一举突破吧。 钟离撩起眼皮:“提纳里……” 少年:“啊?哦,你叫我呀,提纳里这个名字可真好听呀。”他原先的名字一长串,念不好念,老早就念叨改名字,对提纳里这名字可谓一见钟情了。 钟离:…… 钟离:“不是说给我易容吗?”科姆丘禁异乡人踏足。钟离长得过于俊美又过于异乡,敢露脸,一秒被拿下,但总捂住脸也容易引起怀疑,易容是个不错的法子。 提纳里喜出望外,拿出早准备好的家伙什:“怎么想通啦?” 钟离:“想出门了。” 无需使用神力伪装行踪。 易容,省很多劲。 提纳里得寸进尺:“既然假装我的学徒,对医术一无所知也会引起怀疑。” “?” “有些药物你要了解:比如,薄荷能治疗胸痛,芥末籽和芦荟都能治疗头疼……这位学徒,你有没有在听啊?” “……”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提纳里一边教学,一边给钟离化妆:从颧骨到太阳穴添几道长疤,眼窝眼皮扑上深色烟熏,眼尾线再往上勾一点儿勾勒出云豹眼形,整张脸都凶了八度——凶是凶,有胆仔细看的话,在凶恶人里也是第一帅的。 凶点好,正好叫人不敢直视。 提纳里满意得不得了:“我这手艺当医生可惜了。再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咱们明天可以去神庙啦。” “哦。” “诶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神庙,神明大人每次降世的地方。” “……” 钟离才不想去那破地儿。正因为是降世之地,流沙的威压最强,而魔神相斥,钟离在那里一定会极度不舒服,搞不好被激出原形也难说。 钟离眨了眨眼。 提纳里在眼皮上又涂又画,捣鼓得他发痒。 钟离:“去哪里做什么?” 提纳里在下眼线上抹了一抹烟灰,收工:“有一位老祭司昏迷了好久,好多大夫看过都没醒。我费好大劲才,说服神庙小祭司让我去试一下的。” “哦。” “替我高兴一点嘛。”提纳里憋不住倾诉欲,“嘿嘿,假如路上能邂逅尊贵的大祭司大人就更好了,他又庄严又肃穆,一双红宝石眼睛洞穿一切罪行。他看我一眼,我都浑身发抖。” 钟离:…… 提纳里老师,这种病,什么草药能治。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连大祭司都不知道吧?”提纳里兴高采烈地解释,“大祭司是神使,神明一人之下,万万人的景仰,一般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上一次。” 钟离:“……” 是是是,对对对。 钟离盘算先把人找齐再说。 4个人都是以灵魂状态堕入幻象,其他3人大概率也是灵魂附体方式。他已洞悉赛诺会在哪里,至于卡维和艾尔海森,只能顺着微弱的灵魂异动去寻找。 科姆丘古国不算大,十个须弥城那么大。科姆丘奇就奇在很封闭,边界有无形的屏障隔绝外界联系,里面的民众无法走出去。 但偶尔会有外来的异乡人误入。 这里视异乡人为第一禁忌。认为异乡人身带污秽,会污染绿洲。大祭司除了定期举行大祭典敬神,平日里,便是肃正万象,令国土澄澈无邪。 话是这么说,大部分人至死都没见过异乡人。 科姆丘国土不产矿,但金银珠宝异常多。清贫如提纳里附魂的少年家,用的是金杯银盏,家什镶满珍珠宝石,国中民众均是如此。 而与金银富庶相悖的。 是国土在颓靡。 科姆丘的变质是从几年前加剧的: 肥沃的土壤像被榨干一样,种出的瓜果不再鲜甜饱满;疾病从屋子的隙缝中长出,缠走了老者弱者;有的孩子停止生长,身形停在孩童或少年;女人难以孕育,如花儿不再结果,结出的小果儿也难以存活。 饥饿、争斗席卷而来; 人们变得浅眠,被梦魇纠缠,晚上会性情大变; 身在高位的贵人们,却为了权力明争暗斗,令摇摇欲坠的国度更加晦暗。 后来钟离跟随提纳里行医中,也看到了众生疾苦:疾病,摧毁身体顽抗,击溃所有耐心坚持。病人日夜煎熬,未生病的人肩负双重负担奔波忙碌,变得焦躁或绝望,渐渐也被病魔缠身。 提纳里将第一勺药膏倒入盏中:“愿神明赐众生予健康。” 钟离:“……” 不多时,有一个病人来访,面容消瘦。 提纳里仔细诊过病后,开始配药,忙得不亦乐乎。病人坐在椅子上虚虚地咳嗽,肩头耸动:“太痛苦了,其实现在死去也不错,至少不拖累家人。” 提纳里:“别这么说。” 病人:“如果我不能等到神明降世,愿来世,还是科姆丘人。” 科姆丘的神明曾口降圣谕:它必将赐国民予幸福,若非此世,就是来世。 传言都说,只要心怀虔诚就能转世成科姆丘人。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希望熬过现世苦难。 六年前,大祭司预言:「神明即将降世,一切苦难将荡然无存,大地重获新生。」人们一月一度的恭请神明,正是为了积累炽烈的民愿,最终将汇以强大力量召唤出神明以真形现身。 人们都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了。 半夜,钟离正睡得香。 忽然听见笑声。 没听过谁笑得这么惨,钟离起身,只见提纳里坐在床上似哭似笑,嘴角拼命往上翘,眼泪却大颗大颗坠落,双臂紧抱双肩——这是科姆丘的梦魇病,情绪放大,性情变得异常激烈。 钟离按住提纳里的肩膀,一脉灵力注入心魂:“醒一醒。” 提纳里懵懵懂懂地停止哭泣:“我、梦魇了吗?” “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提纳里曲起双膝,双手环抱,头缓缓埋进膝盖:“我梦见,新熬的这种草药也没用……好绝望……每天看着人死去,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啊!” “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神明给我们的历练吗?人们都说,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不如干脆死掉,神明会让我们继续转世成为科姆丘人……所以,结束痛苦的今生,真的可以获得无忧的来生吗?” 钟离不知如何安慰,我要是你们人就好了,就能轻轻松松骗你了。 钟离:“你们的神明能做到。” 提纳里收紧手指:“是啊,神明无所不能,我怎能怀有不诚之心呢。无论如何,还是要为今生尽力,不然,来生回来,依旧是这个破破落落的世界呀。” 次日。 抵达神庙。 钟离被震撼了,虽然已从石之记忆里见识过:十几座神殿新旧有序、一百多根巨型石柱耸天而立、数不清的兽灵石像、拾阶而上的高高石阶,都在朝阳的辉映下恢宏肃穆,倾诉时间的沧桑…… 越靠近,越有一股强大的威压。 钟离顶着魔神余威的力量,硬着头皮来到神庙入口处的圣柱前。 人在神殿下莫不低头,提纳里忽然抽泣。 钟离:“怎么了?” 大白天的,也梦魇吗。 提纳里拭去眼泪:“为吾神的无所不能,让渺小人类有缘见此奇观;为吾神的垂怜,让我有,微渺的机会见到尊贵的大祭司。” 钟离:“……” 理智地说,今天肯定见不上尊贵大祭司的。 他们要见的是一名生病老祭司。 须弥站10 第10章 科姆丘古国的神职等阶森严:最高最尊贵的是大祭司,居于神殿,主持大祭典;其下,是各司其职的高等祭司,管理神庙;最基层的,是生活在普罗大众之中的普通祭司们。 一个小祭司早早地迎在神殿外。 满脸愁容。 互相介绍后,小祭司将两人引去居所,路上说起老祭司的病源:六年前,老祭司在一场大祭祀中受到了惊吓,其后一直昏迷,只偶尔醒来说胡话。幸亏有大祭司的恩赐,父子俩得以继续留在这里。 提纳里询问道:“当时祭司大人受到了什么惊吓?” 小祭司:“……” 提纳里板起脸恐吓道:“我只有知道了原因,才能施以相应的符咒祛除疾病。”在科姆丘古国,疾病被视为魔的一种,行医时要吟诵相应咒语祛除病魔。 小祭司被唬住了:“那你们别说出去啊,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起源得从老祭司的职责说起。 老祭司是高级祭司,专职圣沙的看守、涤洁与魂引。 圣沙,是白沙。 科姆丘国土主要是黏质土,土地肥沃宜栽植,不常见到大面积沙子,白沙更罕见。神殿内某处有一沙地,其沙子洁白如雪,质地如奶油一般细腻。因罕见的圣洁,圣沙也成了召唤神明的魂引。 六年前,在祭神仪式上。在大祭司念完长长的咒语之后,老祭司依照规矩,魂引圣沙:以金盏舀起圣沙,一点点灌入圣器。 然而,就在礼成的一瞬…… 提纳里悬起心:“怎么了?” 小祭司左右看一下,悄声说:“圣器炸裂了,所有的圣沙全部变成了金沙。” 白色圣沙变成金色沙子。 没有过先例,谁也不知道预示着什么。此事被严格保密,小祭司还是从最近一次父亲醒来时的胡话里听出来的。 钟离凝神:“六年前发生的?” 小祭司:“不错,那天的天空和今天一样蓝。” 钟离验证了之前的猜测:圣沙变金沙,正是他以神力击破封印产生的扭曲。从破开封印,到追入幻象,在他不过是一瞬间,但科姆丘却过了六年。 既然时间流速不同,4个灵魂降落到地面的时间也会不同。 根据先后顺序。 最先被吸进来的是赛诺,其后是卡维和艾尔海森,最后是提纳里。 这就意味着,最先降临的赛诺在科姆丘也许已度过六年时间,其他人三五年不等。 附身的时间越长。 越会丧失本我。 看看提纳里就知道,以前天天梦魇又哭又笑又寻死,十分分裂。钟离来后,暗地里帮他稳住心神,他才渐渐地开朗,性情逐渐变回提纳里。而赛诺、卡维和艾尔海森三人先入幻境,情况应该更糟。 “这样吗,那么……”提纳里和小祭司两人的声音缥缈起来。 “……”钟离顶着魔神威压,越来越难受。 神庙作为流沙魔神的降世地,日积月累,无处不盘旋着它的余威。魔神相斥,钟离甚至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提纳里回头:“钟离,你怎么了,脸色好白。” 钟离:“没事。” 小祭司同情道:“也是生病了吗,唉,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就算在神殿里也……咳,我们日日祈祷神明早日降世,大祭司大人说很快了。” 提纳里眼睛亮起来:“你们经常能见上大祭司大人啊,好羡慕。” 小祭司摇头:“除了大型祭祀,很少见到。” 屋子里,老祭司静静躺着。 皱纹如老根须在脸上盘根错节。 提纳里失了记忆,却神奇地同时拥有原主少年和提纳里两人的医术。他依次检查了老祭司的头部、脑后、双手、脉搏、双脚等部位,先念了一段去除恶灵的咒语,用针扎刺激某些部位。他动作温柔,老祭司的脸皮都没皱一下子。 最末,提纳里给出建议:“火疗之法可以唤醒神志。” 一般人难以承受火之灼烧,但对于老祭司来说,混沌着始终清醒不过来,一定更难受。 小祭司:“就请一试吧。” 提纳里就等他这一句话,招呼在坐立不安的钟离:“钟离,过来搭把手。” 钟离:“……” 钟离定下神,照着提纳里的指示递水、递火、递药膏、递擦汗毛巾、递搓揉伤处的精油。一忙起来,倒是缓解了神庙带来的压顶威力。 火疗之下,深睡已久的老祭司终于有了反应,眉头微蹙,面露苦痛之色。 钟离观察着。 想起自己每次受伤,必是殊死搏斗之后。胜利的侥幸褪去后,余下剧烈的痛苦和孤单。他一个人躲在深窟里为自己疗愈,周围的飞禽走兽早惊散,深窟回荡的只有他难抑痛苦的呻|吟。 多少次醒来,四下死寂。 死寂到他以为自己已死去,已抵达无尽安宁的彼岸。 那种无法挥散的寂寥,直到他伤愈后小动物纷纷跑回来嬉戏才得以消散。 他心底,是渴望痛苦时有什么陪伴,该多好。 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他这种小魔神尽力避开一切危险才是生存之道。所以,当那一天驼铃声声,驮兽摇摇,半梦半醒间他听见说笑声、絮语声、伴随「钟离睡了好久,没事吧」一根温润的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有气儿呢,我们小声点,让他睡吧」,那时心底莫名生出欢喜。 “好了,钟离开窗。”提纳里大功告成。 钟离推开窗子,从上方漏进来一丝光亮,老祭司的眉眼动了一动。 提纳里擦干净手:“这就可以了。” 小祭司:“啊?”人没醒呢。 治疗是漫长的过程,不是一次就能结束,提纳里约好过几日后再来第二次治疗。小祭司本身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收下疗病的药膏,将两人送出神庙。 远离神殿,钟离终于挺直了腰,调侃道:“你不是说能见大祭司吗?” 提纳里:“见上了啊。” 钟离:“?” 奇了,自己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没看见啊。 提纳里拳手于胸,目光灼灼:“尊贵的大祭司大人威光遍布神殿每一个角落,你要用心感受——用心!感受!” 钟离:“……” 这家伙什么时候不把大祭司当根葱就算清醒了。 这一趟,钟离更切身地体悟到了实力差。 仅仅魔神余威就如此强悍,届时,聚集强大民愿的流沙魔神「完全体」降世,实力无法想象。最强魔神(未来)钟离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什么胜算:一是在他人地盘,二是神力受限,三是青春无敌版的实力咳咳咳咳是真打不过啊…… 放在以前,与强大如斯的魔神狭路相逢,他会倏的跑开。 但现在必须直面这个威压。 因为破除幻象的机会,就是与降世的流沙魔神直面对决,击败它,令其幻象消失——钟离的脑壳有点疼。 “啊啊啊!” 钟离被提纳里的呐喊吓一跳,侧目:“……又发什么疯?” “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医生!” “……” 最好的医生? 那我还是「最强魔神」呢,全体魔神盖过章的。 提纳里笑容灿烂:“我在给自己鼓劲呀,天下最好的医生,一定可以医好所有人。” 钟离:“……” 最强魔神,也不能屈服于区区流沙。 民愿尚未到达顶点,流沙魔神还未降世,一切还来得及。 这一天开始钟离充满斗志,以脚丈量科姆丘国土,寻找幻象最薄弱处,悄然打上岩之印。很小心很仔细,不能引起流沙魔神的警惕,以免它提前降世。 几日后。 提纳里家忽然门庭若市。 原来,那种用灌木炼制的药被验证十分有效,能缓解病痛、提振精神。消息一传开,病人们蜂拥而来,不惜重金舍财,祈求能抢到哪怕一小瓶“神药”。钟离和提纳里猝不及防,连夜熬制药膏。 钟离忙里偷闲:“听说,有人愿用子女换你一瓶药?” 提纳里:“我连你都快养不起了。” 钟离:“?” 敢占我便宜? 提纳里用纱布过滤掉药汁,幽幽地说:“我天天哄你跟哄小孩一样,我都怀疑,是不是欠了你什么?” 钟离:…… 骗子,欠我几条命了好吗。 钟离把瓜果堆在身边,顺手一拿咔嚓吃得香。财富于他无用,病人们送的瓜果还是好吃的。 提纳里:“你果然喜欢瓜果。” “好吃啊。” “我上次买的也不见你吃。” 你不懂,送的饱含最殷切的心愿,每一天从微薄的祈愿中汲取一丁点儿神力,钟离抓起最后一个小甜瓜,咔嚓一口甜到脆:“对了,那么多人需要药,咱们肯定熬不过来。” 提纳里早有考虑:“我决定公开药方,大家自己熬制。” 这种灌木多,不用担心会遭哄抢。 治病还念咒语。 提纳里仁者心善:“咒语我也一并教给大家,其实我一直怀疑咒语有没有作用啦……啊哈哈,这可不兴说,肯定有作用。” 钟离若有所思:咒语…… 提纳里说到做到,在第一波病人到来时,当众免费派送药膏,并公开了灌木及其熬制方法,以及一句简单的除病咒语。病人们感恩戴德地回去了,很快,这种药和咒语就遍及每一个角落。 只说病人们都散了之后。 提纳里掐指一算,又到了给老祭司治疗的时间。 钟离本不想去,耐不住提纳里软磨硬泡,圆溜溜的眼睛看人跟小动物一样,他只能硬着头皮跟过去了。 神庙的威压半点没少。 小祭司见了他们,非常高兴,说今天再不来他就要来找了。原来,老祭司大有好转,虽未醒来,身体已有了觉醒的迹象,手脚和眼皮都会动了。 提纳里依旧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使用针刺之法,随后用药膏揉搓几个重要的部位。 钟离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假寐的状态,能让他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去抵抗无处不在的魔神残威。 小祭司注意到钟离的异样:“需要叫醒他吗?” 提纳里轻嘘了一声:“昨天忙到很晚,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小祭司听后,步伐放轻了。 待漫长的诊疗完毕。 钟离一听结束了,眼睛豁亮:“诶,可以离开了吗?” 提纳里:“……” 须弥站11 第11章 收工。 小祭司千恩万谢。 提纳里合手,虔诚地说道:“祭司大人,我想向您求一幅神像。” 小祭司欣然答应:“您心中的神明是什么样的?” 科姆丘人认为,「心生神明」,神明的模样由你心想象。因此,家家户户的神明长得都不一样。这倒是挺符合流沙的特征,没有模样,可随意揉搓但最终都是散落成沙。 提纳里家供奉的玉像就很抽象,一大坨。 是某天,他父亲梦见神明,醒来后大为激动,亲自操刀,拿起金刚砂磨头雕成了这一尊玉像,而后诚请祭司为之念咒,据说这样就能凭附上神力。 小祭司依照描述,在绢布上挥毫出提纳里心中的神明的模样。 钟离:“……” 这个上大下小的倒三角漏斗,看上就很抽象,钟离悄悄地问:“你心中的神明是……龙卷风吗?” 提纳里单手拳于心口:“它像风一样把我从漩涡中拽出来了。” 钟离:你开心就好。 还缺点什么,提纳里又指着画说了几句。小祭司了然,在轮廓上,用粗线条重重地描了几笔,这龙卷风莫名地昂扬了起来。 提纳里非常满意,连说就是这样。 钟离倒觉得,还是那一坨更符合流沙特质,谁家沙子这么积极向上啊。 提纳里收起绢画,合手道谢。 小祭司取出一瓶香熏精油,送给钟离:“我看你有些累,这是神殿圣香,浸泡蜂蜜和红酒制成,点燃后,助眠有奇效。” 钟离:“哦。” 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必要啦…… 嗯? 一股异香入鼻,钟离的心神一秒安宁,原来,熏香融入了小祭司赤诚的感恩之情,澄澈如斯。 钟离欣喜若狂:“还有更多吗?” 提纳里:“……” 小祭司也很意外:“你喜欢这种熏香呀,我可以再炼制一些,不过需要等十几天。嗯,我给你再吟诵一段安神福咒吧。” 钟离:“这就不必了。” 神庙很讨厌,人不讨厌。 两人道别小祭司,才走出没多远,只见一名穿亚麻袍子的高级祭司挡住前路。提纳里连忙拉着钟离施礼,高级祭司端足了气势,才开口,轻飘飘地说明来意,说话时眼睛不带正眼看的。 原来,老祭司好转,消息传遍神庙。 高级祭司想请提纳里去正殿一叙,为大祭司治疗旧疾。 大祭司?提纳里喜出望外,忙不迭同意。 钟离:“……” 大祭司居在正殿,而正殿的魔神威压最强,相当于流沙的漩涡中心。如今只处于偏殿,他都有重山压顶的威压,正殿就更别说了。 钟离不想去。 钟离:“你一个人去吧。” 提纳里:“……” 高级祭司听着两人嘀咕,以脚尖点了点地面,很不耐烦。提纳里没法子,让钟离在这里休息等他回来。钟离依言,坐在一根石柱下浅浅休息,屏住气息,掰着指头等提纳里回来。 谁知才不一会儿,提纳里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钟离,我们先回家吧。” 钟离纳闷了:“不见你‘尊贵’的大祭司啦?” 提纳里笑出了小虎牙:“我问过了,大人不是很着急的病,就约明天备齐工具再过来。你是不是哪里难受,看你一直忍着。” 钟离跳起来:“哪哪哪都难受,我们快回吧。” 这个破神庙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钟离疾走起来比飞都快。 提纳里连跑了好几步才追上:“哈哈你这不是挺有劲的吗,噫,前面的是……” 钟离蓦的止步:“……” 一股强大的威压不期而至。 前方,是神庙的大祭司,和一众仆人。 钟离知道来者是谁,他曾在石头记忆里见过,也在现实中看到过——大祭司戴着胡狼帽头饰,少年身形,浑身上下挂着各种项圈臂环腿环和金色腰带——这肃穆的面容、极富有特色的装束,与那晚的赛诺别无二致。 此时,一脉灵力收回钟离的指间。 大祭司果然是赛诺的灵魂。 提纳里拉着钟离叩首跪拜,慌慌张张不敢抬头:“大祭司大人……” 钟离:“……” 大祭司一步一步走来。 他裸着足,脚指戴着趾环,脚掌踩在石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回声,每走一步,足下都会带起紫色的魅影。 极具上位者的气势,兼具浑身散发着魔神余威。 提纳里不敢直视。 钟离也抓狂,魔神之力相斥,他控制不住想释放神力。 好在大祭司停下来,神情肃穆。 旁边的仆人客客气气地问:“这位是提纳里医生吗,听闻您医术高明,治好了马蒂诺祭司大人的病。” 马蒂诺就是老祭司。 提纳里结结巴巴:“没、没完全治好。” 仆人:“大祭司大人的身体也有一些不舒服,还请随我们过来。” 刚才高级祭司没请成功。 大祭司亲自来了。 提纳里垂首:“大人请恕罪,我的学徒身体有恙,恐有污神殿之圣……我、我先送他回去。” 空气安静。 大祭司凝视钟离,开口:“把脸露出来。” 钟离:“……” 提纳里这下不止结巴,舌头都打卷了:“大、大人,钟离他、他长得超级超级丑,看一眼,河马都要吓回河底下,鳄鱼都要缩回蛋里呢。” 钟离:…… 大祭司哪能被忽悠过去,皱起眉头,眸光透红而疏离。 钟离见他要发难,唰的扬起头,兜帽往后一拿,干干脆脆地露出很少见光的脸。那些疤痕眼影可算见到太阳了,狰狞四溢。周围一阵吸气声,几位奴仆都移开目光以示尊重。 大祭司却猛的跨近一步。 流沙魔神的余威倏然压下,钟离猝不及防,对抗的灵力从指尖一瞬漏出来。只是一丝丝,大祭司却又骤然停下了脚步。 钟离心说坏了,被察觉了。 没想到大祭司忽然捂住胸口,膝盖一软,噗通半跪在地,跟钟离来了个对拜。 对拜?? 钟离和提纳里:“……” 大祭司:“……” 仆从们慌忙扶起大祭司,七嘴八舌地惊呼:“大祭司大人,怎么了,又不舒服吗?不好了,大祭司大人旧疾复发了。” 提纳里慌忙起身:“请让我看一看。” 钟离目送乌泱泱一群人拥着大祭司进入偏殿治疗,想起刚才那一瞬,明白了:受圣膏的大祭司作为流沙魔神的神使,或多或少也带有流沙权能,能感应到魔神之力。 魔神相斥。 大祭司是拜倒在钟离的神力之下。 好在,大祭司身为人类,并不知道是魔神之力互斥,还以为是旧疾发作——旧疾?难道说,六年前的那场异变中,赛诺附魂在大祭司上也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钟离这么想着,不知不觉浑身都松懈下来。 压顶的魔神威压消散一点点。 过了一会儿,提纳里和一名奴仆出来了。奴仆夸着妙手回春,几针就让大祭司清醒了。提纳里无心多纠缠,第一时间奔过来询问钟离的身体,得知无恙后松了一口气。 出了神庙,提纳里幸福到冒泡:“钟离你看见了吗,大祭司大人也没有长大呀。” 钟离:“……” 钟离:“别笑得这么诡异好吗?” 提纳里搓了搓脸:“嘿嘿,我是说,他跟我记忆里一样。” “一样就对了。” “嗯?” “大祭司的旧疾是什么?”钟离转移话题。 “说是会无缘无故地晕倒,不过我检查过了,大祭司的身体比一般人好多了,没找出病症。”等明天带齐医具,再来神庙仔细诊断一遍好了。 明天还来? 钟离可不想再来了! 不想再来,但也得解决赛诺的问题,钟离点明了说:“大祭司的病,源于他的力量被禁锢了。” 提纳里双眼大睁:“你怎么知道?” 早在教令院,第一次见面,钟离就看出赛诺被「祭司之力」禁锢了力量,身体骨骼无法再生长。如今在幻境附魂于大祭司,被禁锢得更厉害。 而大祭司又是魔神神使,自然影响了整个幻象的稳定。 换言之,科姆丘人不再长大。 正源于大祭司不再长大。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这要细说起来就解释不完了,钟离敷衍说自己用「璃月神奇的法术」看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他不间断地消耗「祭司之力」,病就会不治而愈。” 如果能摆脱「祭司之力」的束缚,赛诺的自我意识会觉醒得更快。 钟离:“怎么消耗呢,比如,可以反复标记沙子。” 提纳里虚心请教:“标记是什么意思?” 钟离:“御神之力,注入沙子……你不懂,他肯定懂……对了,你最好婉转告诉他,别引起怀疑,不然我就待不下去。” 提纳里:“……” 黎明时分,提纳里又梦呓了。 钟离娴熟地拍了一记安魂灵力让他清醒。 提纳里清醒后,慌慌张张地跑到神像前虔诚地忏悔,嘴里念念有词,什么不敬什么不是有意冒犯,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钟离感觉这次梦魇跟以往不同:“你梦见什么了?” 提纳里耷拉着脑袋:“……” 钟离:“?” 提纳里小声嘟囔:“我梦见,亵渎了大祭司大人。” 钟离:“??” 亵渎? 真是有种啊你,细说! 提纳里:“我在梦里,用手刮他的鼻梁了。呜呜,我怎么能做这种大不敬的事呜呜呜。我发誓,我对大祭司大人怀着一万分敬意的!” 钟离:…… 是哦,有次打牌赛诺输了,就数你刮他鼻梁刮得最欢乐。 须弥站12 第12章 天色初亮。 钟离穿好亚麻袍子出门。 钟离:“我今天有事,不陪你去神庙了。”神庙威压厉害,不能离得太近,万一再不慎溢出神力,赛诺一旦察觉就麻烦了。 提纳里茫然:“我一个人吗?” 钟离:“不行?” 以前你不都是一个人吗,没见他这么惊恐啊,难道说即将见再到偶像「尊贵的大祭司大人」而惴惴不安吗? 果然,提纳里:“你不给我壮胆啊?” 钟离:…… 那破地方,要壮胆的是我。 钟离:“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什么事呢,得现编。 提纳里幽幽地说:“不用费劲找借口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神庙。我理解,一个人只能信仰一个神,你有自己的神。” 钟离:…… 没错,我的神就是我自己。 钟离认为没必要犯险再进神庙。现已确定大祭司是赛诺,又指点了疾病解决方法,其它的交给时间。接下来,是时候去找卡维和艾尔海森的灵魂了。 告别提纳里,钟离去往朗丹河。 前些日子,钟离地毯式排查:人群密集的城池,没有灵魂异动;东边海岸,暗礁浅滩密布,人烟稀少,确定也没有;没去过的就是南边了,以朗丹河为主脉的河流森林。 朗丹河上游。 猎豹、河马、鳄鱼、山羊时有出没。 因为人少,没有供奉,这一带流沙魔神的气息淡薄。钟离难得享受到纯粹的放松,释放出神力,询问跑来跑去的飞禽走兽们。大部分动物不能理解太复杂的沟通,提起人类踪迹,倒是个个都很清楚。 在一只只小动物的指引下,钟离来到一个老村落。 村子没人,神庙破落。 最近十来年人们陆续迁徙至附近城池,村落们一个接一个的破败,朗丹河两岸都是如此。 为什么不约而同地迁徙。 此时一只乌龟冒出水:“……” 钟离:“……” 千年王八万年龟,钟离蹲下:“为什么会这样,你有什么想说的?” 乌龟开口:“人类兴衰,总是周而复始。” 别说废话啊,钟离腹诽。 盛极必衰这种事,他当然清楚。究竟是什么导致人们迁徙呢,若说土地贫瘠,河流两岸还算肥沃,动物们都活得挺欢乐的。 乌龟没再回答,倏的潜下水。 钟离:…… 越远离城池,流沙的威压越弱。钟离越自在,比在城池里始终担心会泄露神力轻松多了。他揣着手,悠闲地扫荡朗丹河两岸。 不知不觉,几天过去了,一无所获。 莫非这里也没有。 不应该啊,艾尔海森和卡维到底藏哪里了。难道那两人跟赛诺一样,跌落在神庙建筑群了,那他们自求多福吧。钟离踮起脚尖,极目远眺,阳光太烈看不清远方。 忽然,钟离的袍子一动。 一只流浪猫。 用一对小肉球抓他的衣角。 钟离抬抬脚,小猫身体软乎乎的:“小东西,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流浪小猫:“喵。” 钟离跟着小猫,曲里拐弯地来到一处坍塌建筑,拨开杂乱青藤,挖出几块碎石,一尊残破的石像露了出来:石猫。科姆丘人崇拜猫,为猫建庙、塑像,在庙里饲养供奉「活圣猫」。 钟离使劲撸了撸流浪小猫的脊背:“骗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猫:“喵呜~” 以为小猫只是骗自己来挖出石猫圣像,钟离起身,正欲离开。忽然,一脉灵力异动从石像溢出。钟离一愣,略施神力,注入石像,看见它历经的世事变迁: 万物复苏的季节,年轻人砍下茁壮的树干,建造了这座小神庙; 枝叶变得茂盛,人们带着心愿纷至沓来; 朗丹河的潮水一年年呼啸而过; 村落的土地再度肥沃,万物迫不及待地生出崭新的树枝,转瞬又是丰收的季节。 但是,人类的新生孩子却一年比一年少。 这让丰收的喜悦荡然无存。 石猫听取一个个祈愿:「恳请圣猫赐我健康的孩子」、「期望明天遇见」、「愿吾父吾母健康」、「期望为心爱的人诞下子嗣」、「此生已苦,恳请圣猫赐福,令我不再进入轮回」、「想要很多钱,如果没有,那比够用多一点就好」、「渴望很多个孩子」…… 无论男女老幼,都真诚地渴求后代。 神明满足过很多荒诞的祈愿。 却从不回应这一个最质朴最理所应当的心愿。 人们彻夜难眠,远赴神庙,请来赫赫有名的祭司祛除恶灵。祭司传达圣谕:「去城池吧,强大的神明将在那里降世,护佑每一个人。」无计可施的人们带着过往眷恋与未来期冀,相继离开村落,走进城池。 原来是渴望子嗣的延续,促使人们离开这里走向城池。 还是没明白孩子为什么越来越少。 钟离收回灵力。 “喵。” 小流浪猫抓住他的袍子角洗脸,小声喵喵叫。 人离开后。 被宠爱的猫们失去食物来源,纷纷成了流浪猫。虽说是流浪猫,这只小猫却皮毛油亮,灵巧健康。这么年幼的小猫,不可能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 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亲近自己。 钟离心念一动:“谁让你来找我的?” “喵喵。” “带我去你们聚集的地方。” “喵。喵喵喵。” 流浪猫欢快地跑着跳着,钟离跟着。他们穿越茂盛深林,来到一个废弃的祭坛遗址:只见几十只流浪猫晒太阳,蹲着的,趴着的,露出肚皮翻滚的,各种毛色在阳光下油光发亮。 忽然,一个黑影猛的飞扑过来。 钟离灵巧一闪,捏住黑影的颈弯:“……我没惹你们任何猫,你还敢来惹我?” 黑猫抓狂:“喵喵!” 生机勃勃,猫的天堂。自由、天然、本该破落却莫名地有序。对,很有秩序,这群猫猫们是极和谐的群体。是有人在驯养它们吗,不,附近没有人的气息。 钟离来到祭坛中央。 以石为介,旧日幻影重新: 果然,一只灰色的猫缓步走进祭坛最中央,姿势优雅,背部轮廓若隐若现。它以猫语发布号令,众猫猫们对它俯首贴耳。 ——这只灰猫。 ——也是小神庙的活圣猫。 在石像记忆里,这只灰色圣猫也端坐高处,高傲地接受人们的祭拜。其寿命,远超普通猫的寿命。 钟离立刻释放魔神气息。 无形的威慑散开,猫猫们倏的跑掉了,林中飞鸟也扑棱棱逃命去了。 下一瞬,枝叶簌簌,一只灰猫从林中蹿了出来,直接站在祭坛中央。它直面钟离,弓着背,全身的毛竖起来,喉咙发出呼呼的威吓叫声,左耳挂着的圆形耳饰正散着无形紫影。 ——敢直面魔神。 ——果然,这只猫接受过流沙魔神的圣膏,拥有神力。 此时,一脉灵力收回钟离的指间。钟离愣住了,蹲下来对视。灰猫的毛发越发刺得厉害,呼呼恐吓,猫瞳放大,浅碧色的猫瞳变成沉沉墨绿。 钟离乐了:“艾尔海森?” 灰色圣猫龇起牙:“呼。” 钟离是没想到,还能降魂在动物的身上,难怪怎么寻都寻不到痕迹呢。 灰猫怒目:“呼呼呼。” 好消息是:这猫通人性。 坏消息是:他自认为是只高贵的圣猫。 钟离收回魔神气息,气氛缓和了,灰猫的毛也软下去了。 钟离:“你找我想做什么?” 灰猫开口:“那群恶蟒实在可恶,侵占了吾族领域。” 传统猫蛇斗。 猫是蛇的克星,但仅限于中小型无毒蛇,一旦遇到剧毒的蟒蛇,就很无力了。出于对种族的保护,它的办法,就是求助更强的强者。 「一个强大的魔神在寻找人类的气息」。 猫就找上门了。 钟离听后,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身为圣猫,不止拥有两只耳饰圣痕,还有回应愿望的权能,在石像记忆里,这圣猫可是当地一霸十分强大,怎可能护佑不了自己的族群。他转念一想,明白了,艾尔海森附魂,让圣猫失去了某些原本的能力。 钟离一想起艾尔海森骗过自己,心情不爽:“我为什么要帮你?” “吾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 说到这个神都得哭。 钟离斜瞥一眼:“我想离开科姆丘。” 艾尔海森猫:“……” 艾尔海森猫生气地窜上一根断石柱子,试图以俯视之姿彰显尊贵身份。奈何石柱不及钟离的胸口,它只能仰视。 钟离乐了:“办不到吧,该。”他一伸手,在顺滑的猫脊上打上了标记。灰猫猝不及防,惊吓之下,吱的一声跳入丛林不见了。 正主是猫,艾尔海森的意识怕是剩不下什么了。钟离拍了拍手:“哼,等你想起艾尔海森是谁再来找我吧。”一个个都是麻烦。 当晚。 钟离回到提纳里家。 几天没着家,他以为会迎来激动的拥抱和哭泣。可一进门,冷冷清清,哪里都没人,本该热气腾腾的熬药锅也是冷哇哇的。 钟离正纳闷,院门吱的一声开了。 提纳里欢快地蹦跶进来,席卷而来一股浓烈的魔神气息。 ——这家伙在神庙腌入味了啊。 ——钟离嗷的一声,后撤几步浑身炸毛。 须弥站13 第13章 提纳里提起手里的东西献宝:“我回来啦,唔,大祭司大人赐的糕点。” 钟离悟了:“你才回来?” 提纳里不知有诈,赶紧解释:“大人的病很顽固,一直押着不让我回来。好啦好啦,来尝一尝神庙的东西,一般人吃不到哦。” 知道钟离最容易被美食诱惑,他捏起一小块要塞钟离嘴巴里。 钟离本能闪开:“停停停、你、你脚上有什么?” 魔气是从下往上跑的。 提纳里的灯笼裤晃荡两下,开心地说:“你耳力真好,是大祭司大人赐福的金踝环。” 钟离:“……” 就说这气息跟浸泡了好些年似的,何止腌入味。 钟离警觉:“让我看看。” 提纳里扭捏一下,右脚在左脚后跟蹭了蹭,发出细微的清脆响声:“没、没什么好看的。” 钟离隔远了,催促他麻利地撩裤子。提纳里才提起右腿的一小截裤子,露出白生生的小腿,脚踝上一只金色的镯子——镯子上,紫影绰约,这是被流沙魔神施过神力的凭证,也是大祭司贴身戴的。 钟离震惊:“他给你了?” 提纳里连忙摆手:“不不不,只赐了一只。我本来不要的,大人非要给。” 钟离:“……” 无缘无故的,赛诺分出一只金踝环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天自己不慎释放出神力,让赛诺察觉到异常吗? 这什么狗鼻子。 确定赛诺只是心血来潮,赏了一只而已,钟离松了一口气:“大祭司的病情怎么样了?”随手抓起一只壶给葡萄浇水,借机离远一点,他不想被异己的魔神气息刺激到失控。 “不太好。”提纳里回答。 六年前那次祭祀是一场大灾难,不止圣沙变金沙。 参与祭祀的7人遇难。 活下来2人里: 老祭司昏迷至今;大祭司躲过一劫,却留下了梦魇的后遗症,经常莫名其妙性情大变,凶残又冷漠,待清醒后又自责自残。为了不陷进梦魇里,大祭司熬夜少睡,神经变得异常脆弱。 现在的大祭司就像苹果拔丝的细丝一样易碎。 提纳里也长不高,也总是梦魇。 这不就有了共同话题。 钟离:“你们这就聊了七天七夜?” 提纳里睁圆了眼睛:“怎么可能,我白天给大祭司大人针疗,晚上睡在旁边。等他梦魇了,我就学着你让我清醒的那样……” 钟离常做的那样:以手按住后颈弯,顺着脊梁一寸一寸下移。 “哦。”钟离心说有用才怪。 “大人就清醒了。” 钟离震惊,普通人没灵力,这么做顶多算按摩,疏通筋骨:“你还做了别的吧?” 提纳里大喊冤枉:“才没有,我敢对大祭司大人做什么啊。” 钟离:也是。 医学奇迹,应该公开普及。 钟离:“不分享吗?” 提纳里兴奋地搓手:“还要多验证几次。” 又聊了一些神庙的见闻,得知大祭司并不如想象中至高无上,他被长老院的一帮长老们钳制,权力有限,近一年才有人身自由等。夜未央,两人收拾着睡下了。 提纳里的脚踝清脆叮当响。 钟离睡不着。 金踝环的气息,时时刻刻在刺激钟离的神经,他担心一不留神就会溢出神力。溢出虽不会伤到谁,问题是金踝环有魔神神力凭依,这一只感知到了,赛诺脚上那一只就会有感应。 提纳里翻个身,梦里呓语:“大人……” 钟离:“……” 得想个办法让金踝环自然消失。他不能去碰,那玩意儿一碰会发出 「警报」;把腿打断,倒是戴不成了,但提纳里不会愿意。钟离正想怎么办,忽然听见喵的一声响,划破深夜。 猫? 钟离起身出门,只见一院子的猫,爬葡萄架的,趴椅子上的,往角落里相挨着的。得亏是晚上,大白天能把提纳里吓死,一院子圣宠呢。 钟离:“……” 那些猫见他出来,纷纷四散,只留下一只灰猫蹲在葡萄架下的祈祷毯上——艾尔海森猫像白天一样高傲,做派端着,不是求人的姿态。 钟离:“……” 艾尔海森猫:“……” 这大半夜追过来,就不怕掉价。钟离转念一想,有了个主意,蹲下与灰猫对视。灰猫的眼瞳由浅绿转深绿,充满警惕。 钟离笑了:“这么着急啊,不如做个交易……” - “是圣猫抓的。”提纳里的脚踝赫然三道爪痕。 “疼吗?”大祭司问。 “不疼,就是被吓了一跳。”提纳里心疼地抚摸金踝环,被嗑瘪下去了一点。 他还挺愧疚的。 不知道何时家里闯进来一只圣猫,还突然袭击过来。他没看清,本能地一脚踢过去。电光火石,右脚的金踝环和猫的耳饰撞在一些。 铛的一声响。 圣猫左耳的圆形金饰当场碎裂,裂得粉碎——谁敢信他把一只圣猫的耳饰给踢碎了,人们都说耳饰是圣猫的神灵所在——金踝环也是那时磕瘪了。 提纳里忧心:“圣猫没事吧,都怪我当时没看清。” 大祭司凝思片刻:“这不怪你……” 金踝环和猫耳饰,都是神明灵力附依过的圣物,按理说,撞也没事。除非双方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圣痕护主,对碰在一起。看来,提纳里和猫都被彼此吓得够呛。 大祭司瞥了圣猫一眼。 灰色圣猫越发高傲地扬起了头。说起猫这种生物,无论你是贫穷或富贵,地位卑微或高贵,它们都一律看不起你。 大祭司:“你没事就好。” 提纳里放下裤腿,提着裤边抖顺了:“您这么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大祭司:“……没。” 大祭司浑身都是金银首饰,戴什么都镂空,左脚点地画圈,有意无意地晃动,同款的金踝环发出轻微脆响。 提纳里不好问他这是炫耀还是责备。 大祭司打量四周:“那位学徒没和你住一起吗?” 提纳里:“他买瓜果去了。” 气氛沉默了,两人都是想说什么,又都不知从何说起。大祭司目光逡巡,从提纳里身上移向别处,渐渐聚焦在绢画神像上。 虽说神明由心,但大部分人会选择跟神庙雕像相似的人脸兽身。像这样龙卷风似的抽象线条,也不常见,大祭司样仰望片刻:“这是你心中神明的样子。” 提纳里手放心口:“是的。” 大祭司:“……” 仰慕许久的大祭司,外表冷峻实则温和,提纳里大胆地问道:“大祭司大人见过神明,请问是什么样子呢?” 大祭司:“没有。” 身为神使的大祭司这么直接地否认了。 提纳里诶了一声。 不能这么把天聊死了,提纳里赶紧捞起话题:“那在大祭司心里,神明是什么样子的呢?” 大祭司:“是虚无。” 提纳里:“?” 大祭司酒红色的眸子流转,似看非看,从往昔回来一般的遥远:“一道金光之后,一切繁华归于漫无边际的虚无,便是我心中神明的模样。” 此时,奴仆提醒大祭司,该离开了。至尊如大祭司也有诸多不自由,提纳里连忙恭送回殿。 目送大祭司领着一班人马离开,钟离很得意。 大祭司说的不错。 金踝环和猫耳饰被击破是因为感应到了紧张。 但也说错了。 在它俩相撞一刹,钟离释放了神力。因此,令圣物们炸裂的并非提纳里与猫的紧张,而是魔神相斥的异力。 而它们相撞炸裂的一瞬散发的破坏力,又恰好掩饰钟离的神力。 耳饰碎了,金踝环破了。 这些圣物上残留的魔神余威也消失了。 ——破坏了金踝环是其次。 ——解决了钟离一直头疼的问题。 科姆丘王国处处残留着流沙魔神的圣物,发散它的余威。这些圣物就像一个个钉子,稳固着幻象之罩,提防排斥异己。现在知道了破坏办法,钟离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破坏掉这些钉子,一定程度上削弱流沙的神力。 当然,这是以后要处理的事。 今天先去解决恶蟒。 钟离还没出门。 “诶,等一下。”有一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提纳里医生回来了吗?” 是问药的病人。 提纳里为了以示尊重大祭司,一路送到神庙去了呢,没猜错的话可能还会被留下来再给大祭司看看病。 钟离:“你哪里不舒服?” 那人一听提纳里没在,失望了,还是指了指红眼睛:“最近的眼睛不舒服,跟进了针似的。” 听着都疼。 钟离简单看了一下:“眼睛太干了。” 科姆丘气候湿润,很少眼干,那人都不太会描述。这道题钟离会,他捣了一些药汁,能有效滋润眼球;又碾碎了一些孔雀石粉末,涂在眼皮上能让飞虫望而却步,一并送给了那人。 那人拿了药,转身见到灰猫:“天呐,是圣猫大人,请保佑我药到病除。”比见到医生还高兴。 灰猫蹲在薄雾架上:“……”高昂起头很高贵。 去朗丹河的路上,经过集市。 集市上的人多了不少,灌木熬制的药物控制住病情,人们都精神了,纷纷奉上贡品献给神明。 只是,另一些苦难依然存在。 比如掌权者对人们的压榨,人与人之间争夺,无法顺利长出粮食的土地等。 苦难瓦解着人的意志。 曾经事业爱情家庭千万种的期冀,如今全变成「神明降世」这一个心愿。绝望时对神明的供奉,反而比以往都要兴盛。 钟离凝视幻象。 灰猫悄无声息地跟在一旁。 猫对人间疾苦没有什么感觉吧,钟离想着,只见灰猫在药馆前停驻一下,又踩着猫步掠过。不多时,一人一猫来到祭坛附近。 钟离没有一上来就驱蛇。 先观察了四周。 普遍而言,蟒蛇喜欢草木茂盛靠近水源的地方。祭坛附近石多草少,不算最佳栖息地。钟离伫立一会儿,一条巨蟒蜿蜒而来,灰猫蹭的一声跳上了钟离的肩膀。 钟离:“……” 喂你可是圣猫啊,什么天性压制。 须弥站14 第14章 巨蟒的金纹上,隐隐生出紫色光影。 好家伙,它也被流沙赐福过,有了魔神之力。钟离琢磨,流沙是有多闲,把科姆丘的所有生物都赐了一遍吗?巨蟒慑于钟离的魔神压制,倒也服帖,盘旋老树干上问什么答什么。 问及为什么侵占猫族领地。 巨蟒很从容:“科姆丘国土,皆是神明恩赐,令万千生灵得以繁衍。众生平等,何来专属猫族领地一说。” 钟离看向灰猫:来,艾尔海森你来反驳。 灰猫倨傲道:“当初神明降世,界定每一处疆域。吾等猫族为神明圣宠,神明特许此地为猫族领地,祭坛遍地石猫头即为证明。” 巨蟒:“你忘了吗,当年,神明指定祭坛是所有生灵共享之地。” 钟离:这俩活得时间都够久的。 灰猫也给干沉默了,翻历史,它显然翻不过巨蟒。毕竟现在的它不是一只单纯的猫了,思维中多了许多不明所以且难以理解的东西,令它无法清晰地扒拉出历史。 见状,钟离转而询问巨蟒:“你们蛇族以前生活在下游,为什么上来了?” 巨蟒狡辩:“逐水草丰茂之地而居,是吾辈族群的天性。” 钟离:“说实话!” 巨蟒一震,终于吐露实情:“实在是天意所致。” 不是蛇族想侵占他族领地,而是原居住地将变得干燥,不再宜居,它们只能逐草而来。 钟离目视奔涌的河流:“你说干燥?” 巨蟒:“不错。吾能感知到,河水流向地底深处,不再像以往一样从天而降。灾难将临,大地将沥干每一寸水分。为了吾族安全,迫不得已迁徙至此。” 钟离:“……” 这是预感到绿洲变沙漠了。 到底是得了圣痕,这巨蟒还挺有远见的,都能看见数千年后的事了。可是如果大地干涸,这片小祭坛也不能幸免啊。 巨蟒坦白道:“吾历经许多岁月,知道何处最受神明庇佑。此处祭坛附近,是吾等生灵最佳的生存地——想必,那只老猫也很清楚。” ——争抢的是庇护地。 ——所以未来,祭坛附近会是幸存的绿洲了。 有意思,钟离看看肩膀上「老」猫:“艾尔海森,你有什么要说的?” 灰猫:…… 灰猫没做出回应,左爪换右爪换了个站姿。 钟离明白了。 艾尔海森魂穿过来,灵智记忆有残缺,它也在消化巨蟒的那些话。 钟离:“你们想和平共处吗?” 既然都能感知到末世即将来临,明智的话,就不要在末世前争个你死我活。不然,消灭它们的就不是末世而是现世争斗了。 灰猫和巨蟒:“……” 看来都想活。 钟离一拍脑袋,有了个想法:以祭坛中心为轴,领地一分为二。 他拨了一些碎石块,隔出一条界限,北边归蛇南边归猫。 为免猫蛇误闯对方地盘,他又立起一道透明的结界墙:只隔绝蛇猫,不隔绝其他生灵,也不隔绝风与雨。拜教令院「漏洞」经历所赐,现在立结界,那是炉火纯青,不留痕迹也没有任何魔神气息。 结界一成。 猫群与蛇群转瞬间各归各的领地,没有一个走错的。 钟离满意地看着杰作:“你们满意吗?” 巨蟒和灰猫:“……” 不满意也不敢说,就这轻描淡写间展示的神力。巨蟒和灰猫不约而同地垂首不语,钟离站在中间,很高兴,用和稀泥的方法又阻止了一场恶斗。 巨蟒吐了吐信子:“你能拯救大地成沙的结局吗?” 钟离:“……” 该怎么解释,这一切是流沙神明构建的权能,是过去经历的幻象。幻象,就必然会消失,就像泡沫飘向天空,是奔赴破灭的过程,一碰就灭。 钟离:“你们的神明是流沙。” 巨蟒长叹:“所以,这就是我等唯一结局吗?” 对于人类来说,短短百年寿命,不可能看到绿洲变沙漠。但对于接受圣膏拥有圣痕的圣猫巨蟒来说,它们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不出意外,必将看到这个结局。不过,现在这里是幻象啦。 钟离:“时间到了,你们自会迎来未来。” 小草神说的这句话送给忐忑不安的生灵们,异常合适。 巨蟒没再说什么,蜿蜒离开。灰猫跳下钟离的肩膀,绕着结界走了一圈,像巡视地盘一样,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满意不满意。钟离对这个结果是很满意的,抖落亚麻长袍上的草籽准备回家。 灰猫:“等一等。” 钟离:“怎么?” 灰猫停在一块大缺石下,月光下,左耳的圆形耳环泛光:“你只做到了一半。” 钟离:“??” 灰猫解释说,之前的交易,是圣猫以耳饰为代价,赢得地盘换取猫族和平。如今,钟离把地盘一分为二,和平是和平了,但不是所有地盘,因此在灰猫看来只能算一半。 钟离:哈?这么说我还倒欠你了? 这猫怎么跟人一样精明,好吧,艾尔海森这人就挺贼的,钟离也不是没见识过。 钟离:“不就是耳环嘛,我给你黏回去。” 灰猫拒绝:“吾不需要已破碎的东西。” 那你是想敲诈还是怎么的,惹毛了,我现在就毁约。钟离双手抱胸前,很不爽地俯视艾尔海森灰猫。 灰猫:“吾有一位人类奴仆,病得厉害。你若是治好他,便两不相欠。” 钟离:“……” 你真当我许愿石啊? 再说科姆丘人的病并非药物能治,死亡也是一种慈悲。 灰猫摇头:“吾,不想他死。” 说实话,钟离没有救世的想法。因为这里是幻境,所见一切皆是过往幻象,散布药物,也只是减轻病人的痛苦而已。钟离摇了摇头,想要离开。举步间,却有四五只流浪猫一起围过来,叼住衣角不让他走。 钟离无语:“艾尔海森,是你命令它们的吗?” 灰猫:“……” 圣猫是不可能拉下脸来求人的。 但流浪猫可以。 一只小奶猫在钟离脚上打滚,毛绒绒的,脚背痒痒的。钟离捏起它的后颈,小奶猫喵喵地叫,圆圆的大脑袋,汪汪的琥珀红眼睛,声音细细的软软的,钟离的心都化了:“……唉,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灰猫:“哼。” 还没有不屈服于猫族魅力的生灵。 钟离:“以你另一只耳饰为换,我便去救你说的那个人。” 灰猫:“……” 灰猫一跳三尺远,愤怒地瞪视他。 休想。 这剩下的耳饰,可是唯一圣痕了,若失去,它将不再被流沙魔神庇佑。 钟离笑笑:“那你恭请自己的神明去救那个人吧。” 谈判失败。 钟离拍拍手掌,吹干净手指尖的猫毛,飞快地走离祭坛。 真是,各有各苦恼的事。原以为自己会在须弥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救提瓦特于水深火热,让一众老魔神仰望。谁能想到,他在一个幻象里头解决猫猫蛇蛇打架的事呢。 赶紧干点正事吧。 比如…… 钟离忽然愣住了,前方冒出十几个动物,有些分明是天敌,比如老鹰、鳄鱼、豹等,却都聚在一起焦急地等待着……不会是等自己吧?一念闪过,一只老龟慢悠悠地爬上岸,来到钟离的足边。 老龟抬起头,老目虔诚:“听说您将祭坛赐予了猫族和蛇族。” 钟离:“?” 什么叫赐予。 他就是一分为二让两家别打架了而已。 老龟羡慕地说:“猫族和蛇族总是那么幸运,总能获得神明垂青。灾难当前,本该众生分担的,为什么独独它们享得奇缘。不患寡,而患不均,您不能这么偏心,我们也要。” 钟离:“??” 那块祭坛就只巴掌那么大地方,把所有的大小动物放进去,就是大逃杀在线版——你们不介意死,我还介意是杀生呢。而且,你们到底在争什么呀。 钟离挑明了说:“就算科姆丘变沙漠,也是几百几千年之后的事,别杞人忧天了好吧。” 老龟却说:“我等并非担心那般遥远之事。” 钟离:“你们担心什么?” 老龟:“遥想当年,神明以强大势能降世赐福,众生臣服。每一种生灵皆得圣痕,获得庇佑,无不欢欣鼓舞。岁月荏苒,沧海桑田,而圣痕零落,所剩无几。” 钟离:…… 这啰嗦的什么。 老龟:“我等没有圣猫与神蟒的智识,却也知,唯有神明庇护,方能平安。” 钟离:…… 是代沟问题吗怎么听不明白。 钟离疑惑:“我没懂。” 老龟:“呃。” 一只红隼展翅而来,落在老龟的前方,开口道:“老乌龟,说点明白话。” 老龟:“你行你上。” 红隼到底年轻,说话直白,三下五除二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最初,神明创立科姆丘,不只给人类、猫和蛇族赐了带有神力的圣物,其实给每一种生物的首领都赐过了。只要持有圣物,族群就可获得神明庇佑。 历经漫长的岁月兼种种意外,首领们大多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圣物也就荡然无存。 对于大多数生灵来说那都是离自己很远的事。 但是,不知几时起。 森林起了传言: 神明即将降世,众生将再度迎来无限光荣的一刻。 于是,他们都开始惶恐起来。 钟离:“不应该高兴吗?” 红隼一震翅膀:“神明降世,福气太大。圣物圣痕就是用来承受神明之力的,如今,我们这些族群都没有了圣痕护佑,承受不起那么大的福气。” 原来如此。 钟离好奇地问:“这些是谁告诉你们的?” 众禽众兽:“……” 就像风不知从何而起,这样的传言就在朗丹河传开了。 红隼停顿了片刻,诚恳地说:“没有圣痕护佑,我们每一日都战战兢兢。所以,我等愿意成为你的信徒,仰仗你的庇佑。” 钟离:“???” 他们想抛弃流沙神明,转而抱自己大腿——这个发展是钟离没想到的,他哭笑不得,他没有收信徒的想法,更别说这里是幻象了。他连连拒绝,说自己给不了什么庇佑,也没什么心思当他们的神明。 红隼挡住钟离的去路:“请先听一听我们的想法。” 钟离无奈:“说吧。” 红隼和老龟娓娓道来,倾诉罕为人知的一切。期间,风从河上吹过,河水西流潺潺不回头。 许久,钟离说:“如你们所愿……” 眼眸流动清亮亮的光芒,像流水千年淌过大理石。 须弥站15 第15章 好累。 月光好温柔。 星月如钩,高山之巅,冰雪化水跌落瀑布,太和气清。虫鸣呢喃,鸟雀儿喳喳,万物冲破冻土封印,长出新芽。 伴着各种喜欢的声响。 钟离恣意深眠。 叮~~ 刺耳的声响骤然划破寂夜,钟离豁然惊醒。 不谐愈来愈近。 钟离注视着院门被吱嘎推开,提纳里提着一个小食盒回来了。 “哟,钟离,终于回来啦。” “……” “昨天干什么去了,害我担心了一晚上。”提纳里掩上门扉,一步一步走过来。 每走一步。 叮~~的异响就越刺耳。 钟离惊了: 提纳里的手腕,多了一只黄金宽手镯。手镯紫雾横生,有一只眼睛花纹,仿佛穿透尘埃,发出刺耳声响,动摇着钟离的自控力。 “他又给你一只?!”钟离头都炸了。 “……” 那只金踝环碎了,大祭司又强行赐了提纳里一个贴身戴的手镯。说是自己被治后神清气爽,不仅没再梦魇,还能听见骨骼咯吱咯吱拔节的声音,好像在长。 钟离:“……长了没?” 提纳里嘀咕:“做什么都需要时间,肯定会长的嘛。” 钟离:“那他急着赏赐什么。” 赛诺怎么回事,两回三回给自己添堵,非要把他全身上下所有圣痕都砸了才算完是吧? 提纳里不知道他心里有气,轻快走过来:“刚才街口碰见几个邻居,送了我这个。” 钟离避瘟神一样闪开。 提纳里落在半空的手一僵:“…圆糕,你要不要,尝一尝?” “你放那里。” 提纳里左右一瞥,将小食盒放在葡萄架旁的置物架上:“钟离,你是不是劳累过度,脸色不太好,跟我第一次见你时那样。” “我没事。” 你别过来,什么都好说。 提纳里欲言又止,还是笑出可爱小虎牙:“吃甜食能解乏,小时候,这种圆糕做得比打水的圆桶还大还高,节日时邀请大家一起品尝。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别嫌小,能做出来就很难了。你全都吃完,我不爱甜食——我去洗澡啦。” “哦。” 待提纳里离开,钟离打开食盒,圆糕不大,两指厚度,但极精致,层层拔丝,浸泡过玫瑰蜜浆,里面裹着满满的软奶酪,撒上果仁碎碎。钟离切了一小块,取出,拔丝柔软,奶香味十足。 咬一口,丝滑甘美味道香甜。 提纳里从浴室探出头,眼睛扑闪扑闪:“很好吃吧,好几家一起做的。最好的玫瑰,最好的蜜,感谢咱们公开了药方。” 钟离:“哦。” 难怪尝起来格外醇厚。 没两口就吃完了,给朗丹河动物帮忙带来的疲乏也缓解不少。 不久,提纳里洗完澡出来了,齐耳短发,湿漉漉滴水。一袭薄纱贴在身上,白皙手腕上光溜溜的——他的手上没戴手镯,是忘戴了吗,钟离窃喜,要不真找不到理由远离他。 提纳里见食盒空空如也,喃喃道:“甜食吞噬者,恐怖如斯。” 钟离:“……” 误会了,不止甜食。 对于钟离的人形来说,只要饱含虔诚,食物均有治愈奇效。 甚至不止食物。 相较而言,老乌龟和鹰隼是动物,没法以人类的方式表达虔诚,但奉上了最初代乌龟的龟背和最初代猎隼的利爪,其余动物生灵亦是如此。为了处理那些曾浸染流沙神力的东西,钟离费了点劲。 钟离生怕他记起手镯。 没想提纳里哪壶不开提哪壶,拨拉湿头发:“那么珍贵的手镯,我是不是应该供起来?” 钟离:“哦。” 提纳里:“是吧是吧,总戴在手上,万一再像上次那样打破了就无法挽回啦。我刚才洗澡的后,溅上一点点水花都心疼得不行。” 钟离忽的有了主意:“可以卖掉。” 提纳里:“?” 钟离:“你不是总说,有的药物太贵,买不起吗。有了钱,就可以救更多的人了。这个镯子,估计能治几十家甚至上百家人呢。” 哼,就道德绑架。 提纳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击愣了:“是、主意是挺不错的。不过这么转手就卖掉,就太对不起大祭司大人了,再说,大人赐我镯子其实是为了……” 钟离:“为了什么?” 提纳里欲言又止:“没什么的,就是感谢我给他治病。” 钟离:“难道是定情信物?” 提纳里一愣,跳起来,一弹钟离的脑门:“钟离,你什么脑回路。怎么可能嘛,我仰慕大人,那是至珍至纯的仰慕之情。” 钟离:“真的吗,我不信。” 提纳里无语:“钟离你变了,都会用激将法了。大祭司大人说,我常年行医,出入的地方病瘴多,戴上镯子庇佑健康。” 钟离质疑:“是每个医生都有,还是只赐给了你?” 提纳里:“……” 钟离看提纳里欲言又止的样子,来气了。不说算了,真是的,还不如朗丹河两岸那群动物来得坦诚可爱。等自己恢复元气,明天就搬到森林去,十个八个镯子随便你们戴。 提纳里唉了一声,老实交代:“大祭司大人占卜,说将出变故。” “什么变故?” “神明降世的变故。” 钟离来了兴致,摘下一颗葡萄扔嘴巴里:“怎么说,是大吉还是大凶?” “是一团混沌。” 六年前,恭请神明降世的祭祀上,出现了圣沙变金沙的大变故,大祭司也折损了许多法力。这六年里,大祭司不断精进法术,反复推演,终于恢复了旧日法力,占卜出神明降世的精准日期时辰以及一团混沌。 钟离惊了追问道:“是哪一天?” “天机,怎能告诉我。” “哦。” “那团混沌,就代表着神明降世时的变数。而且这个变数,已经先行降临。”提纳里别开脸,望向浴室方向,“就在,我们这几条街巷中的某一处。” “……” “大祭司大人说,金踝环碎裂,就证明了这一点。”提纳里揉了揉脑袋,“他还说,假如有人特别恐惧或特别关注镯子,就可能是变数。” 钟离:…… 人类奸诈,这句话是一点儿没错。 钟离心里非常不爽:“哦,那他能怎么办,杀了变数吗?” 提纳里:“不,他想了解变数。” 比起消除变数,赛诺更想了解变数。只是赛诺有诸多限制,身不由己,无法自由地追查变数。因此,赛诺拜托提纳里戴着镯子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引发什么异动。 钟离:还算他聪明。 如果像之前那次上来就打,自己可保不准会不会失手打死谁。 说话间,院子外的树扑簌簌的响动,窜出几只猫,从墙头一跃跃进院子来。 两人被打断,提纳里跳起来,开心地说:“猫。” 钟离:“……” 猫来了,证明艾尔海森也来了。 提纳里抱起一只小奶猫,嘬起嘴唇发出啧啧的逗猫声:“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好想养猫呀。钟离,我小时候,哎呀,我小时候的记忆怎么模糊了。钟离,诶,人呢?” - 是夜,神殿中。 赛诺缓缓翻开一张塔牌。 老仆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神的昭示是?” 赛诺:“死亡。” 果然是如此不详的征兆啊。老仆人喟叹一声:“几百年前,他的祖先设计了第一栋神殿,无人不为之惊叹,称之神迹。神明也赞许不已,赐下镌刻天堂鸟纹路的指环圣物,令其世世代代享灵感恩赐。” 赛诺眺望。 窗外,是错落有致的建筑群。 最初的神庙与祭坛,建在了朗丹河的南岸,草木茂盛。人们曾根深蒂固地认为,神明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地方,有水有草,有万物嬉戏。 直到那人的祖先改写了这个认知。 祖先设计并建筑了一栋神庙,神庙建成后,虔诚的人们纷至沓来:先是穿越长长的峡谷,峡谷逼仄,峡谷两侧,石壁耸立,连一棵草都没有,飞鸟不过。人们行在其中,仰望,只见峭壁与一线阳光,令灵魂也禁锢一般。 走到尽头,豁然一栋神庙。 神明,宛如在前。 那一刻,所有人不自觉地拜倒在地。 而神明降世后,第一件事,便是称许小小人类的智慧与灵感。其后数百年,那个家族世世代代挥毫设计着神庙,令孤零零的一栋神殿变成了庞大的神庙建筑群。而神明威严,在恢宏神庙加持下更显神秘。 赛诺:“你说,我与他是好朋友?” 老仆人擦拭眼泪:“是啊,小时候,他身体羸弱,经常过来请您赐福。你们一起玩积木,学占星。只不过,他的祖父早亡,父亲也早逝,他的母亲生怕他重蹈覆辙,便不再让他接触画笔,以前的书籍都藏了起来。” 原来如此。 赛诺又问:“为什么他后来不再来了?” 老仆人:“母亲去世后,他独居于家中,很少出门。我与他母亲是好友,受过许多恩惠,便时常送些食物瓜果过去,昨天见他,精神比以前更差了。下仆斗胆请您为他占卜一番,果然命定如此,唉,他疯魔已久,死亡算是解脱,愿神明赐他幸福来世。” 来世吗? 赛诺抚摩塔牌,忽然,铃铛骤然脆响,他一惊。 “大祭司大人、您又梦魇了吗?”老仆人小心翼翼地拿起毯子,盖在他身上。 “啊。” - 钟离悄然出了院子。 果然见月下灰猫。 灰猫:“他快死了。” 钟离:“……” 钟离纳闷了,你活了那么久,见过的生生死死还少吗。灰猫回答,过往如尘埃,在心中滴不起半分涟漪;眼前的挂怀,却是真实,令猫也无法安眠。 钟离:哦,有了情感的猫。 灰猫以为他推辞:“吾听闻了森林诸事,它们奉你为神明。吾已受神明恩惠,不能如此。但吾,可以为你再去碎掉那只镯子。” 猫有猫的办法。 灰猫:“吾乃圣猫。” 钟离摆摆手:“这倒不必了,镯子什么的不重要了,提纳里都锁进抽屉了。趁我心情好,带我去找你说的那个人。” 须弥站16 第16章 钟离驻足。 前方,是长长的峡谷石壁,紫雾横生。 这条峡谷,迥异于科姆丘别处的风景,两侧石壁峭立对峙;仰望,无一丝草木,衬得日光灼晒刺眼;空气中没有水分,没有风,偶有沙子吹落,仿若万物于此,都会沥干水分失去生机。 人若行走其间,也会有被沙化的错觉。 这里曾是通往神庙之路。 后来,随着神庙建筑群越筑越恢宏,修了正门入殿。这条通路旋即被祭司下令封锁,严禁通行,其后迅速荒凉。加上风景萧索,极少生物,渐渐又生出了“魔孽之路”的传闻,再无人靠近。 钟离不能进去,流沙的魔神气息太浓重。 艾尔海森猫从紫雾中跑回来,声音急促:“怎么不走了?” 钟离:“为什么我把引到这里?” 如果说艾尔海森故意引诱自己过来,好像也太弱智了,不符合他心思缜密的性格。 艾尔海森猫也恍然意识到钟离的抵触:“原来如此,神明之间,本不相容。” 钟离:“……” 艾尔海森猫掠过石块,抓在枯树干上,细沙洒落:“你不进去的话,可是,我也没法拖他出来。” 圣猫做不到。 被艾尔海森灵魂附体之后,它的神力也减少到只剩下虚张声势了。 钟离往峡谷深处细看,溢出来的气息越发浓稠,紫得成黑。普通的生命,被缠住会渐渐枯萎的,像水渗入沙漠一样。 一个普通人类,能长久住在这种地方。 必是有流沙圣痕的庇佑。 灰猫回答:“不错,他有一只祖传戒指。他的祖先建筑了第一栋神庙,神明赐予智识圣物,永葆灵感之甘泉。” 钟离:原来如此。 流沙真是闲得慌啊。 艾尔海森猫见钟离沉默,语气难得焦急:“不能再蹉跎了,他,已经不行了。” 钟离:“别急。” 钟离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挥手让灰猫远离一点:“我要给石头上弄点痕迹,你最好离远一点,不然,九条命是不够的哟。” 艾尔海森猫很识趣,跳远了看。 给寻常物件灌入神力,使之成为圣痕,身为魔神的钟离应该也能办到。他凝神,将神力注入石头,很快,金丝光芒丝丝绕绕,这块石头不再是普通石头,而具有了神之力。 钟离交给灰猫:“这块石头凭依了我的神力,但是,跟流沙圣痕是相斥的。你要想办法把那个戒指扔远,让他握住这块石头。” 石头将庇佑那个人走出峡谷。 “石头和他的戒指不能碰在一起,是吗?”灰猫确认。 “没错。” 带有钟离圣痕的石头,和带有流沙圣痕的戒指,两者是相斥的。当然,因为只是物件,不会主动攻击,相安无事。但若不小心碰撞在一起,就起冲突了。 保险起见,把流沙戒指扔远最好。 “确定安全吗?” “你还有犹豫的时间?”钟离反问。 “好吧。吾,没有相信你,没有背叛自己的神明。吾只是,想看看这玩意有用没有。”艾尔海森猫抢过石头,转眼跑得不见影了。 但凡你抢得慢一点我就信了。 凭借石头依附的神力,钟离也看见灰猫掠过的风景:峡谷深处,屹立的石壁,细沙不断散落。峡谷尽头是一座肃穆神像,历经风雨,神像蒙尘,环绕一圈的圆柱也尽数破裂,有些仅残存半截,反而更添神的威严。 灰猫的身影一转。 蹿进一个屋子。 这屋子是从石壁凿出的一个方整空间。 阳光黯淡,灯光昏黄: 房子里面凌乱,书籍扔得到处都是。方形地毯上,还撒落着食物屑、枯枝叶、以及一地的纸片。仔细看,每一张纸上都画着建筑。有的草草几笔,有的线条精细,光影惟妙惟肖,但每一张都涂着大大的×,看来主人都不满意。 宽大的床上。 主人闭目躺着,形销骨立。 钟离正觉得有点眼熟,忽然一脉灵力收回指间:卡维?那是卡维的灵魂? 钟离:“……” 为什么会落到这么惨的地步。 罢了,期望艾尔海森赶紧将他领出来吧。 只见灰猫小心翼翼地将魔力正盛的石头放在门口,跃上大床,嗅了嗅卡维的嘴角,确定还有微弱气息,轻轻踩了踩卡维的手。卡维的手指微微抽动,无名指上,一枚宽版戒指散发着紫黑色的雾气。 灰猫用爪子拨弄戒指。 没用,戒指卡得很严实。 灰猫又拨了几下,没想爪子太利,在卡维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干涸的肌肤,如枯叶,薄如蝉翼的脆弱。 灰猫轻柔地舔净血痕。 转而用嘴巴叼住戒指上的玉石,借着拔出的力道试图拨离。 还是没用。 无论怎么办都没用。 无论是拨,撬,咬……拥有流沙神力的戒指如同被焊在卡维的手指,任灰猫怎么努力都没用。它只能一遍一遍地拨弄手指,又生怕人断气,不断地用胡须试探卡维的鼻息。无人知道它的想法,只能看到,它的动作越来越焦急,猫毛都竖起来了。 最后一次,试探鼻息,猫须未有任何感知。 灰猫惊慌了。 仿佛下定决心一样。 它俯下脑袋,撒娇一般在卡维的手心蹭了一蹭。而后直起猫声,嗓子发出低沉的猫叫声。声音绵长,明明是猫叫,却像是吟诵,杂糅着万千生灵的期许吟诵。这些期许如薄光入林,先是祥和,而后炽烈,而后光芒万丈。 最后汇成一声凄厉的尖叫。 一声脆响。 戒指炸裂,紫色迷雾被撕裂,同时碎裂的还有圣猫耳饰。灰猫也被震开,跌落在地,鲜血从嘴角流出。它用仅存的力气爬到门前,衔起石头回到床边。但是,已没有力气爬上床,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再怎么用力都无法向上哪怕一步。 此时,床上人的手臂软软垂下。 圣猫怔怔看着。 已经来不及了啊,圣猫,原来也有如此无力的时候。黑暗自四面八方涌来,死亡,突如其来。不甘,难过,但一同死亡亦是不错的解脱。 “唉,受伤了吗?”熟悉的虚弱声音,接下来,一双干枯的手将它抱起。它拼命抬起眼皮,呵,神明太过残酷,为什么让它在此时死去……不,神明太过温柔,让它在此刻死去…… …… 钟离:“出来了?” 卡维蓬松着头发,赤着足,神情恍惚:“找兽医,猫,病了。” 唉,你们一个个生离死别,要不是最强魔神(未来),都救不过来了。钟离接过灰猫,猫毛毫无光泽,身子软塌塌的。对于猫而言,它已活得不知比同类久了多少,早该魂归高天。现今失了圣痕,没有立刻死去,完全是因为口中一直衔着石块。 钟离用神力抚摩猫脊。 卡维恍恍惚惚又要走回峡谷。 钟离纳闷:“卡维,去哪里,你是一点都不记得吗?”卡维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要回到那个屋子,完成最后一块拼图。 祖辈用智慧成就的神庙宛如一幅巨大拼图。 如今剩下最后一座。 必须完成这杰作,这是与生俱来的使命。祖辈日夜萦绕耳畔的呢喃:「神殿,神明归宿」、「殿成之时,神明降世之日」、「抓住灵感,那是离神最近的心」是他的错,将笔封入石头,没去绘出傲世的建筑,让神明迟迟不愿降世,让这世界充满疾病与苦痛。 他早该聆听到那些呢喃。 是什么蒙蔽了心。 可是,纵然如此努力,依旧没有灵感,始终画不出那最后的殿堂。 卡维踉踉跄跄,往峡谷里走,身形如同秋日芦苇。 钟离正给艾尔海森续命呢,见卡维要走,连忙一拽那背后的飘带。谁想用力过猛,卡维又太轻,像落叶一样倏的飞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沉重又轻飘飘的。因为太虚弱,发出的痛苦也只是轻微的呻|吟。 钟离:“……” 钟离把卡维拽起来:“再魔障,你也好好看一眼救你的人……救你的猫,它要死了。” “交给你。”卡维茫茫然。 “行啊,我明天拿去就卖了。”钟离怒了。 灰猫一动。 不知是不是吓的。 卡维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只有海市蜃楼般的神殿建筑,脚步如被钩子钩着,虚浮地往峡谷里去。他的灵感,他的智识,全在那一线天地下:“我,要回去……” 回到峡谷。 峡谷是他的祖先参悟之地。 在那里,他们参透了神明的渴望与欢喜,赋华丽的建筑予灵魂,召唤得神明一次次降世,换来普世的安宁喜乐。 而他,已误了太多。 卡维眼睛涣散:“我要去,设计出最后一块拼图。” 等明白他想绘出最理想的最后一栋神殿,钟离无语,想着不能跟脑子出问题的人生气,压下火,扣住卡维的肩膀,按坐在石头上:“你这样,是设计不出来的!” 卡维:“我必须……” 必须设计出来。 唯有如此,才能令神明满意降世。 那些半夜的苦痛哀嚎,才会重归静寂与甜梦。 神明赐予他这一族灵感与智识。 正因如此。 钟离头疼得要炸,长叹一口气:“你没有灵感,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们的神明需要什么。” 卡维失落:“我不知道。” 神,需要什么,卡维参悟过无数次。 没有回应。 钟离把成功续了一口命的灰猫按回卡维的手上:“这只猫是圣猫,是神明的恩宠,可以指引你的方向。” 卡维茫茫然:“……” 钟离指向峡谷深处:“你的祖先,在这里参悟了神明的欢喜。你应该仔细看一看他所看到的东西,才能洞察神明真正的心思。” 骗不了一世,一时安静也行。 你们一个个的送人头,我救不过来。 须弥站17 第17章 莫斯比家族最后的子嗣-乔希坐在石头上。 眺望峡谷。 峡谷弯曲,坐在此地,只能看到入口石壁耸立,看不到全貌。乔希木然眺望,手机械地抚摸着猫,一下一下的。灰色的猫趴在他腿上眯眼享受,皮毛发亮,偶尔懒懒睁眼,眼瞳一汪湖绿中红日一点。 大祭司看到乔希时,就是如此场景。 宁谧到美好。 大祭司想起那张预示死亡的牌:是占卜出错了,还是,有什么被改变了呢?身旁的老仆人倒是满心欢喜,轻声说,这都四五年了,第一次见乔希走出了峡谷。 大祭司:“乔希吗……” 既然是青梅竹马,应该表现得熟络一点。若那时也像这样从容,他就不会被那几个长老以「大祭司惊吓过度,失了神志」为由囚禁起来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自由。 乔希听见呼声,恍惚惚回头。 乔希的金发蓬松如乱草,脸上无一丝血色,琥珀红眸是唯一亮色。圣猫蹭的跳下来,尾巴竖起来,三跳两跳跳远了,似乎不喜欢生人的到来。 大祭司一晃眼。 这只猫,啊,不是那晚的圣猫,耳朵没有圣饰。 见到尊贵的大祭司大人,行过繁杂的礼仪,乔希却整个儿魂儿不在躯壳内,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要坠崖,根本不是能好好对话的样子。大祭司见状,让仆人们都离开,他单独跟乔希待一会儿。 大祭司放缓神情:“乔希,你,在做什么?” 乔希:“……” 漫长时间里,囿于峡谷,没怎么机会和人说话,不定时送食物的老仆人也总是匆匆来匆匆走。不习惯交流,连听到乔希这个名字,都没什么实感。昨天钟离反复称他为卡维,更是毫无波澜。 他知道自己是乔希·莫斯比,那卡维又是谁呢。 乔希:“我在参悟。” 参悟。 有无形的墙挡住前路,走不出去,不得不呆坐这里参悟。 一开始很焦躁。 安静下来。 真的有一点效果,灵感如游丝,再专注一点就能抓住。 大祭司听得云里雾里,这里清风猎猎,哪里来的无形的墙,果然,乔希的精神是不太正常。那么,在这里参悟到了什么呢:石壁、深入未知的峡谷、枯燥到鸟儿都不飞过。 “你要参悟什么?” “神明为什么喜欢这里。”乔希喃喃。 “嗯?” “他说我不懂……” “他?”神明吗? 乔希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不懂神明的本质。” 神明的本质? 大祭司如当头一棒。「神明由心」大家都默认神明是心神、无可名状的神,不去想神明或许亦有本体,一般人也不该胆大到妄谈神明的本体。 但自己曾日夜思索过这问题。 他也曾问过一些人,若神明有本体会是什么。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神兽、飞禽、或植物或残灵魂魄等等。 比如提纳里。 提纳里狡黠地回答:“只是假如吗?那我猜是葡萄。神明那么喜欢吃葡萄,一定是葡萄吧。” 大祭司无语:“喜欢吃葡萄的一定不是葡萄吧。” 提纳里:“……” 而今,有一个人跟他想同样的问题。这种感觉,就像要翻开禁忌之书一样:激动、退缩、好奇、踯躅又控制不住终于还是伸出手。 大祭司按下激动:“为什么要参悟神明本质。” “神殿,最后的。” 乔希语焉不详。大祭司费了一点劲,终于明白,乔希想设计出一栋理想神殿,迎接神明降世,终结科姆丘现今的苦难。但始终没能绘出来,灯枯油尽,落得现在模样。 大祭司问:“你认为神明本质是什么?” “没有。” 没有答案。 非要做一个设想的话,乔希认为神明也许是甘泉,如灵感降临,甘甜清冽,救饥渴的旅者于死亡。 大祭司徐徐说:“吾遍阅过往典籍,有所心得。” “……” “初代大祭司曾记载:神明尊如流沙……”大祭司拂去被风吹送至嘴唇的银发,含蓄地点明,“召唤仪典中,洁白圣沙,是引魂的唯一信使。” “流沙?” 乔希本就聪明,一下子抓住了最关键的词。 醍醐灌顶,乔希的眸光聚焦,迸射出红宝石的光芒。他看向峡谷,似总有什么荧荧碎碎地洒下,是细沙。他豁然站起来,浑身上下寻找什么,乱走几步后又折返回来,原地转圈,烦躁不已。 大祭司:“你怎么了?” 乔希眼睛一亮,冲大祭司伸出手:“我要,纸,笔。” 大祭司:“……” 得了纸和笔。乔希在纸上挥毫。他的胳膊纤细,手指苍白指节突出,下笔却异常有力,如同有魔法一般,纸上很快浮出一栋漂亮建筑。跟其它神殿不同,这栋建筑既不庄严也不神圣。 形态流动,柔和舒展,仿佛流沙从天而降。 大祭司注视着流动的建筑:“真漂亮,神明看了也会再次降下赞许吧。” 乔希却抓起稿纸,揉成团扔在地上。 大祭司:“……” 乔希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消瘦的身形颤抖:“不,不够理想,总觉得,也不是神明想要的。本质,流沙,神明一定不止渴望于此,一定不止。怎么做,才让神明满意呢?” 越说越急,语无伦次。 圣猫忽然跳过来,伸出利爪把纸张撕了个撕烂。 撕了不解气。 又伸出爪子挠了乔希好几下。 乔希猝不及防,诶诶两声招架不住,几乎摔倒,一把捞起灰色猫咪:“……发什么脾气?”灰猫挣扎着跳出他的怀抱,三跳两跳想跑远,又跑不出去,绕着圈儿跑了两圈,蹲在半远不远的地方生闷气。 乔希被猫一捣乱。 悲伤沮丧的心情也被搅散了七七八八。 大祭司忽然说:“倘若神明降世并不如想象那样,此刻的挣扎又算什么。” 乔希茫然:“什么?” 两个年轻人站在最高处。一个金发闪耀,一个银发飞散,被风一推就能推落悬崖似的,好在风儿不大。那只猫趴在不远处,明明皮毛是暮云灰,偶尔一瞥,宛若有一层金光罩住。 是阳光格外明媚的缘故吧。 老仆人远远看着。 心底欣慰。 她常见乔希夜以继日地绘制建筑,也常见大祭司辗转难眠占星卜算科姆丘的命运,远比他们的父辈勤勉。他们莽撞、偏执、急切、有一股冲破躯壳的劲。 神庙中,「大祭司已易人」传言已销声匿迹,人们对敬畏日渐深厚,因为大祭司能精准无误地卜算出一切。 大祭司的声望远超过往。 作为朝夕相处的奴仆,她很明白: 熬过了最初几天几夜高烧煎熬的大祭司,不再是从前的灵魂。可那又何妨,大祭司大人本就是神之使者,引领神明降世,传达神的旨意,灵魂由神明决定。 …… 按照地址。 钟离来到最后一户人家。 名单上,都是提纳里的老病人,定时送药。钟离才到门前,便知道,人又没了一个。病人的妻子接待了他,不断咳嗽着,没精神地拒绝了钟离的药。 “我们全家都不需要药了。”老妇人没什么精神地回答。 “为什么?” 活着的人还是要的吧。 老妇人脸色黯淡,反问道:“你期待来世吗?” “这……” “知道吗?无论现世如何虔诚,所谓来世、神明许诺的所谓来世,咳咳……”老妇人断断续续地咳嗽了一会儿,“如果,就不要再有来世了。” 这种情况遇到好几次了。 都是老者。 似乎越临近死亡,越是不断梦魇。他们反而畏惧起了来世,丢弃了以往的虔诚,纷纷祈求不愿再有来世。 明明一直都在渴求的啊。 钟离是清楚缘由的:“可是你也知道。就算不愿意,来世也一定会降临。若想摆脱,想真正消散,只有一个方法。”说罢念了一句咒语。 老妇人恍惚神思。 有些熟悉。 钟离:“当终日来临时,这句咒语会驱散恶灵,为你引路,记得反复吟诵。” 老妇人回过神来,来人已无踪迹。 唯余金光洒落。 药物派送完,钟离赶回石崖上。 一人一猫安坐在那儿。 钟离扫了一圈,蹙起眉头:“大祭司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们聊了什么?” “本体。” “聊出什么结果了没?”钟离收起结界。 “流沙。” “……” 乔希抬起眼睛,身形似琉璃脆弱,目光如宝石坚执:“流沙,解答了我长久疑惑。” “恭喜。” 钟离不意外,毕竟大祭司是神使,什么都不知道才奇怪。都是长嘴会说话的家伙,多聊一聊,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嘛,他拾起揉皱的草稿图纸:“很漂亮,为什么不满意。” “本体不是本质。” “你悟了。” 流沙是本体,洞察其本质,才能明白它最想要的是什么。 一切都迎刃而解。 “猫呢?” 乔希从怀里掏出来:“风太大,怕它给吹跑了。” 钟离:“……” 风都吹不走你,它还能有事?看把猫惯的都不肯下地走路了,堕落啊。 …… 看着家里多出来的一人一猫。 提纳里惊了。 上一秒,提纳里还觉得乔希脆得跟玻璃似的,苍白虚弱,怕是活不久。下一秒,看到他趴在案前奋笔疾书,如痴如狂,便觉得不是活不久——是要死在今晚、专门死在自己家。 什么仇什么怨。 须弥站18 第18章 乔希经过这两天的参悟,神志清醒了点,简单的沟通无障碍。提纳里了解了他的家族与身世,心生怜悯:被神明垂青,是人生幸事,还是未出生就已肩负在身的重壳。 提纳里柔声劝他早点睡觉。 乔希点点头,还是画。 提纳里半夜起来,发现乔希还在画了撕,撕了画,眼睛泛红,状态癫狂,画的线条都不直,看着怪瘆人的。 他犯嘀咕了,推醒钟离:“乔希这样会死吧?” 钟离呓语:“我现在就想死-睡死。” “……” 会让人死的是心魔。提纳里又催了几次,乔希还不听。提纳里火了,也不管什么贵族后人,直接没收了纸和笔。乔希伸手抢,提纳里一拍桌子,说再不睡觉就把他们赶出去。 乔希焦急说:“快给我,我要尽快设计出来,咳咳咳,神明才能降世。” “你疯了。” “……” “神明降不降世,由得了普通人吗?”提纳里捏紧画纸,愤怒了,“多少病人日夜期盼神明降临,可是,什么回应也没有。能拯救我们的,只有药,只有自己的坚持。” “……” “你们一个个呕心沥血,就只是为了脑海里虚妄的神示吗?” 乔希是这样。 大祭司也是这样,说什么想听到神谕,想回忆起那明明从小就熟练的召唤仪式。 真让人生气。 提纳里一拍桌子:“如果神明是只想榨干你灵感的神明,这样的神明不是神明!” 乔希:“……” 钟离缩回被窝,默默点个赞:就是这种气势,让大祭司也不得不屈服。乔希,放弃吧,这位可是火疗都不眨眼的医生,敢把蜥蜴尾巴、石头和各种动物的排泄物做成药物,极其彪悍,你不是对手,赶紧睡觉。 乔希悄然跟着提纳里去客房睡觉。 猫也默默爬上床。 提纳里还蛮开心的,看嘛,老老实实睡觉,明天精精神神的,灵感不是来得更快吗。 次日。 提纳里打着哈欠出了卧室,看到乔希在钻研墙上的「龙卷风」神像绢画。 睡了一晚,乔希说话都清晰了:“这画,是你心中的,神明本体?” 提纳里:“呃,不。” 本体?这对话似曾相识。 问这话时大祭司掬起一碰圣沙,白色沙子,从指尖流下。 如他的银发流光。 「提纳里,假若神明有本体……」 因为流光太耀眼,提纳里脱口说出「爱吃葡萄的神明是葡萄」这种蠢话,让原本凝重的气氛莫名滑稽了。大祭司忍俊不禁,破颜笑了,伤感荡然无存,也没有继续那个话题。 当时大祭司想说的是,神明若有本体是沙子吧。 乔希一根筋:“你心中的神明,是风啊。” 提纳里:“……” 提纳里忽然不开心。 说不清楚,但绝对不是风,那是记忆深处的一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从深渊拽出来。这旋风是吸住自己的漩涡,那昂扬向上的几笔,才是他心中的神明。 乔希的目光悠远:“有点儿熟悉。” 提纳里:“是吗?” 大祭司大人也在这幅神像前驻足了很久,说这幅神像虽不符合他对神明的想象,但莫名亲切,好像注视着就有力量。 灰猫:“喵。” 全程听这两人一猫对话的钟离不由得多看了绢画几眼:很有力量吗? 提纳里:“你今天还参悟神明的本质吗?” 乔希:“必须悟出来。” 每耽搁一天。 他都觉得自己延误了神明降世,让科姆丘人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提纳里不能理解这种强行背大锅的想法:“我说过,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或者说,不是普通人能犯下的错。其实,对我来说,神明的本体不重要。” “怎么会?” “神明的本体是什么,很重要吗?”提纳里说的直接坦诚,“你们要么身居高位,要么家境优渥,不懂普通平民的疾苦,也不知道科姆丘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大多数人,没有精力考虑那么深奥的问题。” 只要不梦魇不生病,就谢天谢地了。 乔希却摇头:“神明降世,一切就都能解决。” 提纳里:…… 早餐是黑面包和甘蔗汁。 猫吃猫食。 乔希坐在餐桌前,安安静静的,一丝朝阳透过彩窗倾落在发间,斑驳透明,令他的存在如真如幻,纤细、敏感、消薄,令人爱怜。面对端来的食物,乔希轻声地说了感谢,用餐举止修养极好。 提纳里好感丛生,自省昨晚是不是太严厉。 乔希吃了小半块黑面包就放下来。 提纳里:“吃不惯吗?” “吃饱了。” 行吧,饿肚子的不是我,提纳里嘟囔。想着贵族子弟不习惯这么粗糙的食物,待会儿去买点上好的食物吧。他拌了两条小鱼,放猫盘里。 猫伸出粉色舌头只舔了几下,嫌弃地别开脸,也走了。 提纳里:“行!就都饿着吧!” 只有钟离一扫而光。 提纳里大为感动,直感慨还是钟离好养。 “钟离,把你捡回来的那会儿,你也特别虚弱。”提纳里记得,那时钟离老爱躺着吃葡萄,根本不能拦,要是不让他吃,就气鼓鼓地瞪着自己,那样子其实特好玩,“好在你吃饭睡觉一个都没拉下,身体很快就好了。” “我哪里虚弱过?”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提纳里笑出声,等吃得差不多了,慢条斯理地说,“对了,神明降世的日子……” “你问到了?” 钟离对神明降世的时间过分关注,从来不加掩饰。 提纳里:“大人说,日子变得不可测。”想来是大祭司不愿意说,故意敷衍吧。 钟离却信以为真,占星本身就变幻莫测。灰猫忽然跳上桌,一爪子挠过来。钟离何其机敏,倏的闪离,压根儿没让它沾身。 吃完早晨。 乔希问提纳里要纸和笔。 自然是要设计建筑,提纳里没给他,提议趁着人多,一起帮自己收集药材,比如蜥蜴尾巴、河马肚子、各种植物的种子如小茴香什么的。 沿路多看一看人,万一就有灵感了呢。 乔希默然。 三人一猫出了家门。 提纳里随口给乔希介绍街巷,和路遇的左邻右坊打招呼。被长久折磨着的人们,精神都恹恹的。疾病只是其中一种,歉收、饥饿、一点不减的税收等等许多痛苦压榨着人们的精力。 病痛减少了。 但梦魇不知不觉又频繁了起来。 需要忍受的苦痛接踵而至,没有坚强的毅力可真是难以坚持下去啊。 乔希的精神仍然恍惚。 但专注。 那双琉璃眸子有点迟钝地环视,不太能理解所见的世界,会盯着破败的民居看很久,嘟囔,跟想的不一样,又嘟囔,必须尽快绘出神殿。 乔希有些混乱。 提纳里趁机劝说:“乔希,你也看到现世的艰难。说句渎神的话,只要此刻能降下幸福,便是大家期望的神明。”甚至是不是每月享受供奉的那一位,都不重要了。 所以神明本体,对苦难的人来说真的不重要。 乔希恍惚。 如同过去的每一天,晴空万里,明媚疏离。 才出城池。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追上来,讷讷地说,她是来替母亲拿药的。随着爷爷奶奶相继自尽,父母忙得不可教,抽不开身,只能让这么个小女孩在这里等了。 提纳里知道这一家子。 问她等了多久。 小女孩擦去脸上的睡痕,说从半夜过来一直蹲坐到现在,忍不住瞌睡了一会儿,差点错过了。 “妈妈总肚子疼,弟弟或者妹妹要出生了。” 提纳里将安胎药交给小女孩。 小女孩没离开,扬起脏兮兮的脸:“他们都说,神明许诺的来世,只给渴望来世的人。那自尽的人,还会被庇佑吗?” 突然自尽的祖父母,还能转世到科姆丘吗? 这问题只有神明回答得了。 提纳里含糊其辞:“神明自有裁决方式。” 小女孩忽然哭泣地说:“祖父祖母,一直都很虔诚,就算饥饿也没有怠慢神明的供奉。都怪,都怪去世前,看到了可怕的景色,才不愿再有来世。” 提纳里:“……” 这情况他也遇见过,原本虔诚的老人忽然纷纷畏惧来世,可细问的话,却没有一个愿意诚实回答。毕竟,大家都还怀有对神明的畏惧。 也仍然期望神明赐福世间。 提纳里问:“你知道他们看到什么了吗?” 小女孩抽噎着说:“他们看见自己,转世成了我的弟弟妹妹。” 众人:“……” 乔希单纯得像纸张一样,思维略异于常人:“若是转世为自己的家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小女孩:“是生生世世不断轮回永堕痛苦。” 众人:“?” 女孩抹掉眼泪,慌乱地说:“祖父母一定是生病了,胡乱说的,我们要相信神明必将赐福于所有人。那神明到底什么时候降世呢,万一,万一我们没法撑到那时候呢?”未等到回答,小女孩转身跑开了,赤足踩过荆棘地。 提纳里难受。 绝望在土地上蔓延,苦苦支撑人们的是神明降世。 乔希忽然呜咽。 积蓄已久的压抑一起爆发,眼泪大颗大颗滑落苍白的脸庞,拼命擦拭,眼皮连带脸颊很快被泪水泡红了。 提纳里没想到乔希竟然如此感性:“乔希……” 乔希:“是我的错……” 没有绘出最后一块拼图。 神明不愿降世。 提纳里的头又大了,这家伙怎么回事,把全世界的错背了吗?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不是一天、不是一个人造成,犯不着这么大压力背偌大一口的锅,「真正的神明才不会挑剔居所,挑三拣四的不是好神明」,这样的安慰终于让乔希停止悲怆。 钟离等了一会儿:“赶紧走吧,要不一天又完了。” 提纳里:“你有点无情。” 怎么就无情了,我都跳下来救你们了,无情的话早连你们一同封印了,钟离鼓起脸颊:“我早都告诉过你们,这个世界是虚幻,你们见到的都是泡影,苦难也好,折磨也好,都是旧日残像,没什么好伤感的。” “你别别添乱了,虚无主义者。”提纳里无奈。 本来就艰辛。 全靠「未来会好起来」的念头支撑,好家伙,一句话打成虚无残像,那还活个什么劲。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消极。为了更好的未来,为了更好的科姆丘,从现在开始振作。 钟离望天:“看吧,实话就没一个人信。” 你们是要在科姆丘养老啊。 须弥站19 第19章 提纳里被过于悲悯和过于无情的两个人搅和得麻了。 挖药挖药,用忙碌麻痹烦恼。 他把小铲子塞给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的乔希:“挖吧,累了就会想吃饭。” 乔希:“……” 乔希学着他的样子挖土:“要挖什么?” 提纳里:“蚯蚓。” 听到「蚯蚓晒干磨成粉,可以冲甘蔗汁」,想起早晨喝的那杯甘蔗汁,乔希的小手一颤,轻声嘀咕「不要」。提纳里笑着问他除了设计建筑还有什么喜好,除了看书呢,呃,闲了画图累了看书之外的喜好。 乔希不疯的话,还挺乖巧的,有什么回答什么。 “诶乔希别动。” “嗯?” 提纳里轻轻伸手,将落在乔希金发上的蜻蜓捉下来:“晒干,给你吃,保准明天就精神了。” “……不要!” 钟离借着挖土收集药材的契机。 试探幻境薄弱处。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和反复探测,钟离摸熟了幻境的构造:不像球形那样分布均匀,而是像建筑一样,由主要的「柱子」和「横梁」架构起了大框架。 因此,钟离就在这些地方重点布局爆破。 令他苦恼的是: 没法靠近威压太强的神庙,而神庙,是支撑整个幻境的「最强柱子」,无论如何得突破心理障碍进神庙一趟。 得想个办法。 钟离正琢磨。 一道灰影在眼前飞过。 钟离一闪,以目不能及的迅疾捏住灰猫的颈弯:「是不是闲得慌?你不跟着卡维,挠我干什么?知不知道,你俩共享一块圣痕,小心他续不上命。」他这么说,就是恶趣味,实际上早给乔希和提纳里戴上了凭附了他的神力的圣物。 灰猫挣扎跳下来。 使劲刨土,把土都刨到钟离鞋子上。 钟离才注意到不对劲:「嗯?你知道大祭司卜算的日子?七天?七天后吗?」圣猫会知道这种事也不意外,毕竟是圣猫。 七天,时间好紧。 不过时间这东西,再多都不够用啊。看来,再不愿意靠近,也不得不走进神庙了。是以身试险,还是契机。不好说,趁流沙魔神降世前能做多少做多少了。 钟离放下工具:“提纳里,我要去送药。” 提纳里压根儿没怀疑:“去吧去吧,你这家伙虽然说的话没什么人情,其实比我还像医生啊。” 钟离飞快地离开。 乔希注视着,忽的目光一亮:“神明的本质,是慈悲吧。” “?”提纳里莫名其妙。 “身是流沙,却将人类安放在草木繁茂的科姆丘,是为慈悲。”科姆丘草木茵茵,鲜花四季绽放,瓜果香甜,与生命本质相违背。而神明只留了一条峡谷作为栖息,何其慈悲。 “啊?” “是我,是我没有绘出理想的栖所,神明才迟迟没法降世。” “呃怎么又来了?” 乔希忽然扔下铲子,将纸张贴到树干,开始疯狂绘制建筑图,提纳里无语:“……唉,乔希你没事吧?”这家伙到底是被灌输了什么思想,为什么会把「神明降世」这种责任背负到自己身上。算了,劝不动。 慈悲的神明吗? 提纳里一边收集药材,一边琢磨,乔希找到灵感了,应该能完成这旷世杰作了吧,不由得期待起来。可是不多时,乔希跪在树下,捂着脸:“不对,还是不对,不是慈悲……” …… 流沙魔神的气息越发浓烈。 焦躁又起。 钟离遏制住本能的悸动,自我说服,只是幻象,只是流沙的栖居之所,自己可不是初入幻境的虚弱的自己。气场就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钟离强行自如地走着,流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避开他。 小祭司跑来,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一边笑:“下次直接进来就可以了。” “神庙太过神圣。” “您无需拘谨,神庙欢迎所有人。”小祭司笑容灿烂,“原先定的是提纳里大夫三天后来复诊,我没想到您会突然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提纳里让我给你们这个。” 钟离拿出一个石质支架,呈弧形,称之为简易枕头也可以。钟离解释,老祭司迟迟未醒,是被睡魔纠缠,换上这个被施了咒的石枕,有助于辟邪,唤醒神志。 当然,他还得去为病人吟诵一段咒语。 小祭司抚摸石枕:“光摸上去,就有很舒服的温度。” 钟离:“诶?” 他没改变石头的质地,只是注入了强大的神力,比灰猫嘴里含的那块还强大。毕竟,试着搓了好几块后,他已经是熟练工了。 但说温暖,错觉吧。 小祭司开心地说:“偏殿只有我和父亲住着的缘故,不管什么日子,住着都很冷。不过您和提纳里大夫过来之后,整个房子都暖和起来了呢。” 钟离:…… 这倒不是错觉,是天气变暖和了。 之前两次进神庙,钟离的注意力被流沙气息吸引,无暇多看。今天,他特别留意每一栋神殿,果然风格迥异,新旧不一,跨越了漫长的时间。 看得出神庙建筑群凝聚了莫斯比家族世世代代后人的智慧。 当然,“神明有中意居所才会降世”这种说辞。 只是乔希的意识混乱。 相较而言,科姆丘别处的建筑没有这么古老的。因为气候湿润,草木长得太快,建筑旁永远有除不完的青藤或青苔,不经常打理就被蓬勃的植物吞噬了。 小祭司小心翼翼地换上石枕:“钟离,这是你亲手做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提纳里大夫看上去很柔弱。” 倒也是,提纳里就不是能拿得起石枕的人。钟离撩起袖子,戴上绸质的黑色手套,手套与袖子中间,露出一小截皮肤。 小祭司瞟了一眼,鎏光隐动。 他一惊,再定睛细看,只是寻常的柔韧肌肤。 “……” 钟离将手指按在老祭司的头上,额心燥热:“我祛除恶灵时,不能被打扰,你可以出去了。” “啊,我,知道了。” 小祭司关上了门,靠着墙壁,心噗通噗通跳动。明知看错了,可那一脉金色鎏光是如此耀目,想再看一次。小祭司忍不住透过门缝往里看,然而,什么都看不清。 钟离的手游离。 老祭司的低语由含糊渐渐清晰:“神、神明在上……” 记忆深处,是那一场灾难祭祀。 大祭司念念有词。 字句绵长。 那是极其极其漫长的祭词,漫长到最年老的老祭司打起了瞌睡。如此重要的仪式,却昏昏欲睡,只因他老了,以及经历次数太多了。 召唤,从每年一次。 到每月一次。 让他从极度虔诚的小祭司长成鹤发鸡皮的老人,连带对神明的敬重,都变得略显怠慢。都是时光的错,或者说,是神明迟迟没有降世,让这个召唤仪式变得微妙地敷衍起来。 空气忽然安静。 老祭司惊醒,轮到自己了。 他颤巍巍地舀起圣沙,洁白的沙子,从颤抖的指尖滑落,流向凹凸不平的神器,流水一样,填满每一个隙缝。祭司们的所有目光追随圣沙流动,要说期待,都是有的,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递减。 ——神器们发出躁动的尖叫,紫雾恣意腾空! ——礼成! 老祭司啊的一声,那许久未发出声响的嗓子扯出一句话:“……神明啊。” 钟离:…… 钟离按住老祭司的额心,一寸一寸摩挲,老人的所见所经历,丝丝缕缕随之浮现。许久,老人那凸出的眼睛慢慢恢复,安静下来,视野渐渐清明,喃喃着什么。 钟离稍微离近。 老祭司艰难地抬起手,贴住钟离的手指,用虚弱的声音呢喃:“神明,请,请赐下仆,真正的死亡。”不是宛若在泥沼中挣扎的混沌,而是真正的死亡。 钟离:…… 如你所愿,只需再等几日。 钟离脱下薄手套,清洗着双手,水顺着修长的指节滑下,滴在碧玉砌成的池壁上,清脆滴答。小祭司递上香帕,反复述说感谢,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忽然风起。 带着轻飘飘的紫雾飘了进来。 钟离抬头:“……” 来人定定地注视他:“钟离,好久不见。” 大祭司一身素衣,没戴任何首饰圣物的缘故,身上只有淡淡的紫雾,难怪没有察觉。大祭司没有进来,只静静地站在殿外,等待钟离出来。 钟离明白了,看向小祭司。 小祭司天真地笑了:“之前大人交代过,见到你,一定要告知他喔。” 这是背叛吗。 不,在这孩子看来,能觐见大祭司大人是无上的荣耀。 钟离不紧不慢地擦净手。 气氛诡异,小祭司也察觉什么不对劲,一哆嗦,伸手接回手帕,小小声地说:“……香膏,你喜欢的香膏,都熬制好了,我给你拿过来。” 香味一早就闻到了,朗丹河的晨雾初散,花果未熟,淡淡的青涩满是虔诚。 钟离微笑:“好。” 钟离踏出房子。 外边,还有几十个护卫将偏殿团团围住,是有备而来。 这些人力量可以忽略不计。 除了大祭司。 大祭司忽然原地暴起,素影劈下来。手中忽现赤杖,招招凌厉致命,迅疾如电,红影密织,几乎看不出空隙。 钟离闪避开。 他没使用神力,只是闪避,脚步快速移动。 大祭司越打越着急,几十个来回之后,得了机会,红杖直刺钟离的眉心。 钟离随手一拍,赤杖落地。 大祭司借着劲往后一跳。 双手一挥。 圣物听见召唤,四面八方疾飞而来:头冠、颈项、腰带、臂环、金踝环……一起回到原先的地方,眨眼间,大祭司回归成那个熟悉的大祭司:浑身上下琳琅满目,耀得睁不开眼。 钟离听到血脉激流的声音。 来了。 终于是魔神间的对决吗? 须弥站20 第20章 少年身形的大祭司赤着双足,银发散落,长枪在手,浑身散发的肃杀之气,令那张俊秀的脸庞异常凌厉。他一步步走来,饰品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恍然踩在了刀山剑海之上。 威压如大军压境。 终于到魔神间的对决吗? 钟离的气血上涌。 契机不太合适,但一次次挑衅,再退让就不礼貌了。 好战也好,嗜杀也好,魔神骨子里就是势不两立。一忍再忍,忍得下去才怪。把流沙魔神激出来又怎样,钟离有自己的尊严,怎能忍受这种挑衅。 视线被遮住,钟离干脆撩开兜帽。 视野一片清朗,连带看大祭司都明明亮亮。 大祭司骤然驻足:“……” 钟离:“……” 大祭司死死盯住钟离的脸庞。 面露震惊,红瞳蓦的炽烈,燃起火一样。 钟离原本浑身紧绷,被看得头皮发麻,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呃,好光滑。 昨晚洗澡洗掉了妆容,提纳里又忙着安顿一人一猫,一耽搁就忘了。兜帽一直罩着脸,也没谁看出异样。 好吧,异乡人的身份彻底暴露了。 但现在这时候,暴不暴露有什么关系,而且这张脸可是帝君杰作。 钟离骄傲地扬起脸。 大祭司眼睛越发的亮:“你是……恩师?” 钟离:“??” 恩师? 气氛陡转。 大祭司敛起杀气,浑身颤抖,使劲克制也压不住微黑的脸颊泛出红色。意识到失态,他又抿了抿唇,声音重新严厉:“你是吾的恩师吗?” 钟离:“……” 钟离蓦然意识到,自己在石头遗址那里指点过他,教他标记沙子。 这就是赛诺以为的恩师吗? 也就是说,赛诺也恢复了一点点记忆,钟离惊喜万分:“你都回忆起了吗?” 大祭司抑制激动,反问:“你知道吾的姓名吗?” 姓名。 对于失忆者,姓名如性命般重要,仿佛记起了姓名就能记起一切。 大祭司的目光能灼烧一切。 原来,还没有记起来,钟离停顿了一下:“赛诺,这个名字你记得吗?” 就像合适的钥匙撬开了合适的锁,咔嚓一声,门豁然开了。赛诺又惊又喜,猛的向前一步,紫雾顿起,钟离本能地后撤一步,避开煞气。赛诺意识到什么,放下红杖,双手交叠在一起,一个一个地摘下手指上的圣器。 那些流溢的紫色光芒随之一点一点离开。 如同重担一点点卸去。 赛诺一身素衣,清风拂过银发,丝丝缕缕,从脸颊拂过嘴唇,眸子闪光。他抿去碎发,浅浅笑了,薄薄的笑容淡去了少年的肃穆:“我等你,等你们,好久了。”在泥沼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终于触摸到礁石,开心,轻松,释然,还有一点点怨恨: 为什么来得这样迟,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 “大祭司的灵魂被掠夺了吗?” “只是失忆了吧。” 大祭司失忆,在平民百姓或许算秘密,科姆丘的长老们却洞若观火。六年前的事故之后,大祭司表现出的一无所知和性情大变,都昭示他不是以前的那个大祭司。 作为神使。 只要灵魂能与神明共语就可以了,长老们怀揣这样的侥幸期待着。 很快失望了。 醒来后的大祭司失去记忆,不懂占卜,不会吟诵咒语,也没能从神明处聆听到任何神谕,最重要的是,连自幼熟稔、每月一次的召唤仪式都不会。这一现实,令长老们争吵了好一阵子。 长老们分成两派: 一派主张选拔新的大祭司; 一派主张隐瞒现实,不然会引起混乱。而且擢选新人也没有用,召唤仪式代代秘授,没有老一代的传授,新选出的大祭司还是不懂召唤仪式,解决不了现有问题。 吵嚷之后。 最终主张隐瞒现实的一派占了上风,暂时将大祭司软禁于正殿。 其后,长老们很快发现,没有大祭司的钳制,他们权力大了,更轻松地掌控了国家的所有。如此,庙堂沸腾了,瞬间派系林立,争权夺势,忙碌的大家倒懒得去管大祭司是不是真神使了——或者说是个什么都不管的废物更好了。 只在每月一次的召唤仪式,让大祭司出来装模作样应付一下就好。 说实话,影响不大。 没有人能分清召唤仪式的真伪,而见识过真正仪式的高级祭司们,都在那场事故中或死或昏迷。所以,瞒天过海轻而易举,普通人,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大祭司呢。 就这样,赛诺开始了六年的大祭司生涯。 他囿于神庙中。 与浩如烟海的古籍为伴。 他自认是失忆,因为脑袋空空如也,没有多一个灵魂。他为了尽快恢复记忆,拼命翻阅前代大祭司们的典籍,学习占卜与典仪,并日夜修炼唤醒祭司之力,试图想起以前大祭司的日子。 然而,武力和占卜能力是一日千里。 回忆半点没想起来。 一月一次的召唤仪式是虚假的,也是敷衍的。从一开始的担心被揭穿,到后来,发现压根儿不会有事而逐渐麻木。他心想,真假有什么关系,反正什么都不会发生。 说什么神使,他从没聆听到什么神谕,也没有感知过神明的气息。 「要不,干脆转型成‘古往今来第一能打’大祭司吧。」 「比想什么召唤仪式简单得多。」 日子如圣沙流淌。 随着他越来越有大祭司的样子,待遇也有所变化。 不被完全禁锢。 但也没有获得完全自由。 长老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现状,每次觐见,都很匆匆,不让他过多干预国事,顶多惯例地问一句,「大祭司大人,尊敬的神明大人何时降世?」 神明什么时候降世,他也想知道啊。 「前大祭司们都没能迎来神明降世。」 「我这装模作样的虚假召唤,什么情况你们还不知道吗?」 他自嘲着。 也暗嘲长老那群老家伙:都假惺惺什么,你们真的期望神明降世吗? 一个个那么卖力地搜刮着民脂民膏,生活富得流油,还以「神明降世前必经的苦难」为借口安抚百姓。说不定,心底都恨不得神明永不降世、他们好永享现在的优渥呢。 「能看的典籍全都看过了,找不到召唤仪式。所谓的召唤仪式,或许压根儿不存在。说不定,世世代代的大祭司其实都是在糊弄呢。」这样的想法越来越笃定,啊,明天又是召唤之日了,考虑糊弄出什么新花样吧。 他合上了古书。 就这样度过了六年。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次一次地重复,虚假的仪式会一遍一遍的周而复始,那些无人知晓的糊弄小花样会一样一样地推陈出新。直到那一天。他忽然又梦到了那个梦。 大祭司偶尔会重复的一个梦: 月色下。 无垠的沙。 四下耸立着高大石柱,这些是支撑神殿的柱子,却是残破、断裂的模样,好奇怪。不过,梦见科姆丘没有的沙漠本就是奇怪。 有一个人不停地用手拍打着石柱。 一如过往。 “又见面了,吾还以为,再也不会梦见这个梦呢。”大祭司半蹲在最高的石柱上,幽幽地说,“吾命令你,抬起脸来,看着吾。” 知道命令没用。 无论做什么,这个人只会重复地拍着石柱, 他也没法看清这人的脸,试过无数次,正如没法找回记忆一样。 按照梦境,自己的幻影会走过去,学着他拍打石柱的样子,将祭司之力拍进沙子。再然后,沙子中的千军万马呼啸着,回应了自己的召唤。如召唤仪式般一层不变的流程般,大祭司熟悉这个梦 如此尽心地传授给自己技艺。 这人是前代大祭司吗? 也就是自己的老师,一定是的,大祭司向来代代相传。只有恩师,才会孜孜不倦地引导自己学习祭祀之力。虽然是梦,因为梦见许多次,是远比长老们更亲切的人。 大祭司跳下来,跟在他旁边:“能帮我想起召唤仪式吗?” “……” “你不累吗?” 在我梦里重复做着同样的事,累吗?累的话就停下来,回头看一看我啊,我是你的继承者啊。 “吾好久没梦见你了。” 沙漠无垠的苍凉,沙子冰凉的触感,以及从沙子中发出的尖叫呼唤……如此真实的梦,却在咫尺之距,都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一年,两年,三年……做梦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是否有一天,再也梦不见这个梦呢,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呢。 忽而悲伤。 大祭司望着逐渐变得虚浮的沙子,一字一句说:“能否,让吾看一看你的脸。” 一次也好。 不愿让这心底唯一的一脉熟悉就这样消散。 “一次就好。” 如果注定要道别的话,至少,看着彼此的眼睛郑重地道别吧。 仿佛听见他的心声。 那人停下步伐。 大祭司的心骤然跳动了起来,也许这一次,可以看清呢:请回头吧,让我看一看,看一看,哪怕看一眼…… 铛—— 长明灯坠地,碎裂成片—— 他坐起身,头疼欲裂,暴风雨从窗子和门呼呼灌进来。物件被吹得四处飞散,仆人呢,为什么窗子和门都开着。大祭司带着头脑宿醉般的刺痛,赤足下床,来到窗前,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闪电划过。 星辰历历在上。 那些不该出现在暴风雨天的、浩渺苍穹上的星辰,有序而诡谲地排布着,闪耀光芒。大祭司倾身向前,睁大眼睛,大脑飞速运转回想着所有的星象占卜知识,参悟那些星辰的诡谲寓意 ——神明,即将降世! 一道闪电划过。 伴随这震裂的结果,他也骤然忆起梦中的那一张脸:眉眼飞扬,眼尾上挑一抹曙光红。 须弥站21 第21章 「现在还琢磨什么梦啊,活生生的现实更让人炸裂!」 「神明即将降世,怎么办!!」 神明降世?绝不可能! 大祭司不相信这个结果,虽然占星术已炉火纯青百试百灵。他日夜观测,反复卜算,试图推翻这个结论,可越想否认,星象显示的的日子反而越来越清晰。 他慌了。 不止为自己,更为整个科姆丘国的命运而恐慌。 因为他洞察神力的来源。 ——「神明,渴求降世,赐福世间。」 ——「神明,因召唤而强大。」 秘典反复地提及这两点,因此,历代大祭司必须定时举行召唤仪式。让神明积蓄力量,不断强大,最终降世,赐科姆丘国土肥沃、赐国民于无限幸福。因赐福耗尽了所有力量的神明,再度变得虚弱、蛰伏、等待召唤,如此循环往复。 召唤仪式,即是民愿的汇聚。 他深谙神明的渴望,也想给神明传递那些力量。 可他做不到。 失忆了,无法举行真正的召唤仪式,只能装模作样,念着毫不相干的咒语欺瞒着。六年,整整六年,六年里他没有为神明增强哪怕一丝丝力量。 虚假的召唤仪式,欺骗着世人。 可是骗不了神明啊。 如今神明凭借祂自己的权能即将降世。 神明会做什么。 从前代大祭司们的神录记载能知道,神明强大,却绝对称不上亲和,而是严酷到无情甚至残暴。六年,没有召唤,没有力量来源,仿佛被信徒们抛弃,这样的神明降世后会做什么,自然是震怒狂暴。 ——神明会震怒于人类的欺骗。 ——神明会降下无比巨大的灾难责罚世人。 不是妄加揣测神意,他从晦暗莫测的星空中看到了这个结局。而这结局,是他亲手造成的。 ——不要。 ——不要这灭世般的灾难。 一定要改变结局,可他只是披着大祭司外壳的失忆骗子,聆听不到神谕,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筹莫展,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日期像巨大的车轮,一天天碾压过来。 他推倒了所有的占卜工具,陷入绝望。 绝望后又挣扎着寻找破解之法。 如此反复。 他身心俱疲,做梦,都是梦见自己被科姆丘的百姓唾弃,人人都斥责他是骗子,是他让整个国土陷入万劫不复。 不堪重负时他涌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能回忆起以前就好了」,大祭司,神使,是洞察神明心思的使者。至少作为一名真正的大祭司跟神明对话,一次也好,传达属于人类的无奈。 大祭司这样想着,脑袋空空如也。 累极了。 郁燥压抑于胸口,胃泛出恶心。 “您听说了吗,马蒂诺大人快要苏醒了。”老奴仆小心翼翼地聊着八卦。 “马蒂诺?” “哦,马蒂诺祭司大人是下仆侍奉的第一个主人,专职圣沙守护三十余年。听说,呃,下仆只是听说,六年前,马蒂诺大人狠狠地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然后便昏迷不醒了。” 圣沙守护? 原来是幸存但昏迷的那位高级祭司。 如果以后真的醒了,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呢,毕竟经历过那么多次召唤仪式——就算没有大祭司的传授,说不定看着看着就会了呢。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苏醒的日子不知道猴年马月去了,但神明降世可正悬在头顶呢。 “他现在在哪里?” “他和儿子一直住在最东南角的偏殿,那地方,还是您下令恩准的呢。” “是吧?” 那会儿自己还晕着呢,是长老们安排的吧。 老奴仆见他有回应,接着聊:“看来,负责医治的大夫医术了不得啊,都能把半截入土的人掐醒。既然,能唤醒沉睡六年的人,说不定也能唤醒记忆呢。” 唤醒记忆? “下仆打听过了,那位大夫明天过来复诊。” 明天吗,是有一点期待,可总觉得也不会有什么惊喜,给自己诊疗过的医生比水里淹死的蚂蚁还多。 次日。 大祭司感觉到身体很不舒服。 圣物莫名悸动,连带胸口噗通噗通闷跳,是多日操劳焦躁、郁结在心的缘故吧。为了消除莫名涌上来的躁动,他走出正殿,没方向地四处走动散心。老仆人见状,提醒他提纳里医生过来了。 医生?有用才怪呢。 随便派一个高级祭司去请吧,这会儿正焦躁着。 他没什么心情。 他抑制不住内心烦躁,像被什么吸引一样,不自觉地就走向了东南方向。老仆人贴心地提醒,前方那一栋,就是马蒂诺祭司大人栖居的偏殿了。 他的脑壳正疼得厉害,完全没听清老仆人念叨什么。 忽然,愣住了。 前方是什么气息?陌生的、迥异于神庙的气息,越靠近,就越是心跳加剧。 他快步向前,逐着气息看见了两个人。 两个完全陌生的人。 只是,为什么越是靠近,胸口就越来越难受。 难受、恶心、胃里天翻地覆地翻涌……没来得及多想,他的双腿一软,不自觉拜倒在地。 一股恶心涌上喉头。 堂堂大祭司,在天旋地转后竟然眩晕了。 啊,原来是生病了啊,也对,任谁几天几夜无休无止地焦虑没有答案的答案,也会像此刻一样感受到无边的沮丧和恶心。他眩晕着,迷迷糊糊地看着忙碌的医生,伴随手在胸口按动,难受逐渐消散。果然,气息什么的都是幻觉。 …… “大祭司大人,这样可以吗?” “唔。” “那我就下针啦。” 提纳里俯下的脸天真亲切,手很轻柔,施的针、针法精良,下手快狠准,唰唰唰把大祭司插成了刺猬。 大祭司龇着牙:“可不可以,你都下针了呀。” 提纳里露齿一笑:“要是慢慢吞吞的,大人会更难受啊。” 医术很厉害。 生病带来的眩晕恶心全都消散了,心口暖暖的,很舒服。 因为大祭司的朋友很少。 因为提纳里人很好。 跟提纳里这样亲和的人呆一起,大祭司的心澄澈许多。莫名的,就很期待呆一起,倾诉那些无能为力的事,不知不觉就强留他在神殿里呆了好几天。 心情变得愉悦。 提纳里拿着针具,仿佛找着合适的词试探:“大祭司大人,嗯,你听说过祭司之力吗,如果不断消耗祭司之力,就可以突破骨骼的禁锢。” 大祭司:“……” 他对长高没有执念。 不过,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 大祭司将脸颊贴在手背上,舒舒服服地趴着:“我教你使用祭司之力,你自己练练看,有用了再告诉我。” “祭司之力不能随随便便外传的吧。” “可以偷偷教你哦。” 你应该很想长高的吧,刚才脱衣服时,你就跟在后面,偷偷摸摸地用手心盖住头顶,比划两人的高矮。前方有镜子,本大祭司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没有降罪,是偏袒,大祭司暗戳戳地想。 “我不要。”提纳里断然拒绝。 “……” 也对,一般人不敢答应。 毕竟祭司之力是大祭司才会使用的。 大祭司感知到细针刺入肌肤,有一点点刺痛,不由得一颤。温润的手指抚过后背,动作温柔,指节修长,指肚在脊柱反复抚摩——这到底是要扎多少针啊,摸这么久,还不如干脆扎下来——慢吞吞的,酥麻麻的,让人的心悬起来放不下,果然更难受呢。 他的视线里只能看到提纳里的灯笼裤子,和皮革的木底鞋子。 “你不戴脚饰吗?” “不习惯。” 裸足的话,露出五根脚趾,金踝环叮叮当当,会更有意思吧,大祭司听见自己的声音摇摆:“……疾病,是恶灵。你常年与恶灵打交道,更需要佩戴驱邪的物件,吾,可以赐你一只。” 神明降世之类的,太沉重了。 不知是提纳里的针疗还是药物,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大祭司浑身放松。 当晚,做了一个蓬松的梦。 大祭司梦见提纳里长着毛绒绒的大尾巴,柔软软,滑溜溜,忽扇忽扇的皮毛,好想摸,又怕被打。提纳里的声音也是软软的,追着他喊:“……学长。” 听不清,学长前面的音节很短。 莫名地熟悉。 “……学长。” 什么学长? 啊。 提纳里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名字? 他如醍醐灌顶。 原来,自己真的不是失忆,而是真的抢夺了原大祭司的灵魂,他原本是另一个人,有着另一个名字和另一个灵魂。 “……学长。” 自己的名字很简短。 可就是听不清。 到底,那个始终听不清的名字是什么。 大祭司惊醒,手心全是汗水,他悄然起身,俯视一旁睡得四仰八叉的提纳里:“……吾跟你,以前认识吗?” …… 这一波接一波的烦恼,让赛诺都忘记了,占卜出「神明降世」那一晚他看清了梦中人的脸。 直到此刻,钟离撩开兜帽,露出过目难忘的脸。 梦中的‘恩师’。 准确地喊出他的名字:赛诺。 所有的锁链,一刹那全部解开,赛诺想起了一切:教令院、石头遗址、雕刻有兽灵图案的石块、以及引来灾祸的召唤仪式。赛诺如同过山车一样,心情一波接一波的激动。 原来,自己卜算出的缥缈的变数,是救赎。 从泥沼中将他拯救。 须弥站22 第22章 记起来了,自己不是大祭司,而是赛诺。 虽然不是正统大祭司。 却真真切切地开启过召唤仪式。 赛诺狂喜,语无伦次地说:“太好了,我要启动召唤仪式,我要跟神明对话。我要把心情传递给神明,我要告诉祂真相:我从未想过欺骗祂,我的心虔诚如沙,我……” “……” “为什么这么看我,我哪里说错了吗。”赛诺被盯得发毛。 “还来?” 还来一次召唤仪式吗真是给胆了。 钟离气笑了。 “他们三个成那样也就算了,你在神庙呆了六年,不看不听不想就光会吃饭吗?”钟离也是气的,说话毫不客气,“稍微动一下脑子,气死我了!老祭司醒了,去那里,有答案!” 赛诺一愣:“醒了?” 现在好像没必要去问召唤仪式了,他记起来了。 但是被钟离瞪着,赛诺有点心虚,收紧五指,走进屋子,走近老祭司的床前,俯身:“马蒂诺祭司,你认得我吗?” 老马蒂诺嘴唇微动。 赛诺耳朵贴近,听见极微弱的声音:“请赐下愚…真正的、永恒…死亡。” 赛诺:“……” 真正永恒的死亡,是比挫骨扬灰更彻底的灵魂消散。为什么,莫非做了亏心事,害怕死后被审判?不对,之前也遇到过,临终前的祭司忽然发狂口吐渎神之语,说不愿再有来世。 答案就在前方,赛诺情不自禁催促:“为什么渴望死亡?” 马蒂诺:“……” 马蒂诺剧烈地喘息,嘴巴一张一合,像脱水的鱼一样挣扎,却说不出。感知到主人的绝望,石枕散出幽幽金光轻轻拥住了可怜的脑袋。马蒂诺复归宁静,合上双目沉沉睡去。 赛诺惊讶。 是眼花了吗。 他颤抖着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按在石枕上,一瞬间,无数画面涌到脑海。剧烈冲击让赛诺一下子几乎摔倒,死死撑住床沿,他看见了: 透明穹顶倒扣住了土地。 一座城池凭空消失,穹顶下的国家拔地而起。 此为科姆丘。 连同城池之土一起平移至此的人们,惊讶发现世界变了模样:河流、沼泽、峡谷、活泼的动物生灵叽叽喳喳。土地肥沃,万物生长,这是理想的绿洲啊。 是梦吗? 手持圣物的大祭司从天而降,讲述神明的巨大权能。 是神明改天换地。 是神明让人们得享幸运。 被震撼的人们无不匍匐在地,臣服于神明的强大,虔诚地追随神使的指引。 神坛筑起,神殿耸立。 人们供奉神明,祈求现世幸福的恒久,渴求来世能享得神明庇佑。 这个封闭世界并非完美,难免有一些隙缝,偶尔会掉落异乡人。异乡人在规则之外,总是不时地打破规则。神的使者当然不允许变量的存在,“外乡人进入”的禁令悄然而生。 人们以为可永享幸福。 只是无人知道,穹顶下的国土是封闭的。 死去的人转世为科姆丘人,或为猫、狗或扑棱翅膀的野鸭子等,而动物们也可能转世为人,或是别的动物,穹顶下的灵魂循环往复。 枝叶落地,肥沃来年的树。 但不是无损转世,被消耗过土地和资源会一点点萎缩,人也会越来越虚弱,但因为是水滴石穿般缓慢的而时间,人们并未察觉。 转瞬间发展到最鼎盛。 灾难骤临: 天灾、人祸、饥荒、虫难、人性崩坏、厮杀、以及毫无缘由无止无休的疾病……当人们的惊恐、苦痛、绝望、愤怒压抑到顶点时爆发时,民愿最强烈时,流沙从而天降,转瞬间吞噬了繁盛的科姆丘。 这就是神明降世。 并非降福,而是无情吞噬。 吞噬完一切的神明变得强大了,祂并未止步。很快,祂构筑了第二个科姆丘。那些前世的灵魂懵懵懂懂醒来,有些茫然,有些欣喜,记忆抽空,急于被新记忆填充。 神使大祭司再度出现,引领人们信奉全知全能的神明。 就这样,轮回一次又一次。 灾难一次又一次。 内在的隙缝也在疯狂滋生,循环中,总有一些敏感的灵魂察觉到真相。尤其濒死前,眼前走马灯时,那些前世、前前世、生生世世的反复苦难在脑海中忽然闪现,他们顿悟,拼尽全力也要喊出:“……不愿再有来世。” 「神明许诺赐福,若非今生,便是来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是世世代代的谎言却也是真实。流沙只是本体,不断吞噬繁盛这才是神明的本质。 如飓风袭过赛诺的脑海,一切变得清明。 …… 赛诺冷汗淋漓,快步走出来。钟离正在指点小祭司绘画,重现提纳里家的那副「龙卷风神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雅致画画。 赛诺知道眼前这位璃月雇佣兵绝对不简单。 赛诺:“钟离,还来得及吗?” 钟离:“……” 你不是掐算了还有七天吗,钟离继续指着画,告诉小祭司:“……在龙卷风的外边轮廓,洒上金粉。最重要的是,刚才我交代的那一句心语,一定反复吟诵。” 小祭司乖巧:“有的,我每下一笔都念一次:摩拉克斯。” 赛诺:“??” 赛诺:“那是什么意思?” 钟离现编现解释:“意思就是,愿神明像这道金光一样,消弭一切苦难,消散一切黑暗,尘归尘,沙归沙,令现世归于静谧。” 赛诺:“……” 几个音节能解释出这么多? 骗小孩呢。 但是,摩拉克斯这几个音节莫名感觉熟悉,有什么记忆被强行压制着,赛诺沉默了。片刻后,小祭司的画笔下的「龙卷风」飞扬起来,金粉,金色轮廓。 赛诺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原来,提纳里比自己更早回忆起这一幕。 那时坠向黑暗。 被流沙裹挟着吸入深渊,眼看要被吞噬时,一束金光缚住了他,将他生生拽出来。 这个记忆也回来了。 赛诺百感交集,指着龙卷风手指绕圈:“金光,是盘旋向上的。”小祭司心领神会,用金笔在龙卷风的轮廓描了三两笔,金色昂扬,恰是一条龙缠住了龙卷风。 赛诺若有若无瞥了一眼:“那时救了我们的金光,究竟是什么?” 钟离:“……” 不气不气,遇上这几个小骗子是他的修行。修行的意思是能忍忍,忍不了就掀桌子重来。 小祭司恭敬地问还有哪里需要修改。 赛诺看钟离。 钟离的手指在金光笔触上抚摩,金粉晕开,轮廓变得朦胧了一点儿,若不经意一瞥,让人以为画上起了金雾。小祭司悄悄地捏了捏肩膀,被大祭司大人「亲自监工」的压力可真大,手酸了都不敢说。 小祭司:“这样就算完成了吗?” 钟离泰然自若:“这一副是可以啦,嗯,还需要画22幅龙卷风,最好今天就全部完成。” 小祭司:“???” 22幅,小祭司傻了。 办不到,怎么想都办不到!除非拿起金粉桶往绢布上随便泼,能泼出22幅来。像这样一笔一笔精细地画,一天3幅都已经是熟练工的水平了。 赛诺忍不住发问:“你要那么多画干什么?” 医生不当了改卖画吗。 钟离抖了抖绢画:“这座神庙总共有23座神殿,一座挂一幅啊,不就还需要22幅嘛。” 赛诺:“?” 谁准许了。 以及,为什么要在正殿挂这幅神像画。抽象的风格不符合神庙是其次,神庙里的神像雕塑都是人头动物身,没有龙卷风形状的。 钟离一手提画一手叉腰:“烦不烦,还剩下七天你看着办。” 赛诺:“……” 不要这么大声说七天。 会引起恐慌的。 赛诺:“画的时候要默念-摩拉克斯吗?” 钟离:“是的。” 心中吟念。 比画得精不精重要得多。 沉吟良久,赛诺轻声问道:“摩拉克斯,是神明的名字吗?” 这神明不是指流沙神明。 而是…… 赛诺睫毛微颤:“在你教我标记沙子的那晚,我在沙子中看见了你。” 钟离:“什么?” 第一次看见时,赛诺以为出现了幻觉,怎么会出现璃月雇佣兵钟离。但后来,反复练习标记,也总是能瞥见宛若神明却虚弱的钟离,虚弱却又蛊惑,倾诉着「解救我吧,我是你的神明」,这种蛊惑动摇着赛诺的神志。 钟离是神明吗? 想解救,想释放他。 后来艾尔海森飞信寄来了第一封调查结果:「……族史……流沙神明……一开始很虚弱,被反复召唤,才会变得强大……」赛诺便深信自己的判断。 钟离无语:“所以,你认为我是流沙魔神?” 赛诺:“你那时很虚弱。” 脸色不太好,总是陷入长长的睡眠,睡时蹙起眉头,微微不安,会抱着龙形抱枕不放手,看上去很脆弱——赛诺联想起自己被引导着很轻松地学会了标记沙子,不是人所能为,果然,钟离就是虚弱的流沙神明吧。 其他三个人都不相信这种事。 但是又都想尝试。 或许其他人的想法,也跟赛诺一样:“就算召唤仪式有效,奇怪的神明,也不应该被召唤出来的。但如果真的是钟离,让他变得强大一点,似乎也能接受。” 钟离:“你们这么儿戏?” 那囚禁于沙子中的神明的脆弱与蛊惑,摧人心魂,赛诺苦笑:“我一直以为是你……” 钟离:“是不是傻?” 钟离的心情忽然变好了。 原来不是欺骗,只是流沙残渣使用的小小伎俩。 行吧,就当你们都年少,还不知道魔神残渣的厉害,随随便便就敢召唤。好吧,自己也不是小气的人,以前的事早都不介意了,哼。 钟离心气儿都顺了,神清气爽,将「龙卷风」交给赛诺:“把这幅画挂到你的正殿,接下来,还要22幅呢——有点难办,我是能一口气画1千1万幅,不管用呐。”需要的是,被需要、被吟诵。 赛诺蓦的想到一个办法,红瞳幽深又亮得惊人:“这个,我能办到。” 钟离:“哦?” 须弥站23 第23章 不久后,神殿前方,所有的祭司端坐在地上,眼前铺着绢布。高台处悬挂着一幅「龙卷风」,笔触飘逸,又抽象又飞扬。他们临摹着,总是画一笔,又一停,仿佛心中默念着什么。 大祭司行走其间。 偶尔伫立于某位祭司的旁边,冷声提醒:“记得默念那个名字。” 那人一惊。 果然是至上的大祭司,有如神明的眼力,竟能洞察自己心中没有吟诵那几个奇怪的音节,稍等,那几个音节是什么来着,一着急就忘了。 赛诺有意无意地念道:“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 祭司们或炽烈或深沉的吟诵,由缥缈的探寻渐汇成黄钟大吕的呼唤…… 钟离感受到力量迅速增强。就是这样,「汲取民愿」,唯有同样的办法才能对抗得了流沙。这么多人,不止22幅,想画100幅都可以,多出来的绢画,可以派送给城池里的平民百姓,被念诵得越多就越强大。 钟离的手指抚过画上的金光,为其附上神力,随即感知到神殿在轻颤。 转眼间,祭司们将画挂上每一栋神殿。 ——比想象顺利很多。 “抱歉,怪我那时候标记沙子,唤醒了魔神残渣。”赛诺愧疚地说。 “不是你唤醒的。” 怎么解释一切的起源呢,其实是钟离自己点燃引信,其他人只是或多或少地添了一把火,然后科姆丘就死灰复燃了。 “我想自废祭司之力。”赛诺的力量来源于沙。 “不用。” “为什么?” 钟离从画上移开目光,认真地说:“人类直面魔神时,会不自觉地恐惧、退缩、想逃跑或者臣服,这些都是正常的,无需自责。” “求生的本能吗?”赛诺也清楚。 “到时候,直面流沙时,如果即使那样也还能剩下一份勇气的话,我希望你能调遣标记过的沙子,与我一同对抗流沙。”钟离说着,眼神下移一下,有一点点不好意思,“我是很强,未来还会更强。但是,有你帮助,会更有信心。” “……” 像春风吹拂,坚冰裂开,赛诺的心中涌出喜悦。那些长久盘旋在胸口的迷茫、困惑、无助与烦恼、以及因唤醒流沙而重现众生痛苦的愧疚。所有一切在听到「与我一同对抗流沙」这句话时,全部化成勇气。 沙子是千军万马。 是流沙的力量,若是有足够勇气与毅力也将成为赛诺的力量。 赛诺仰脸:“我会做到的!” 一定不负期望,赛诺转身去正殿。正殿之上,有一把赤沙之杖,只注视着,就如有沙子涌动。无数次,赛诺想赤沙之杖意味着什么,是强大还是神谕,原来是勇气。 钟离心中多了一份踏实。 还有七天。 这么一想七天时间还挺宽裕的。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间地面一摇。钟离一惊,却见所有的祭司依旧忙忙碌碌着,赛诺手持赤沙之杖,指挥下属去购置大量的纯色绢布,姿态从容。 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钟离循着动静走出去。 来到一处荒地。 神庙很大,除了神殿、偏殿或园林,还有一些荒地,长着矮小的灌木和草。这一脉异动就出自这里,在地底。 他伫立着。 从地底传来隐隐的呼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突破时间与空间的局限: 破土而出! 却空无一物! 眼前空无一物,却有千军万马的呼啸,有黄沙漫天的恣意,有穹顶压下来的黑暗,有从地底深处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疯狂。虽然空无一物,确实有东西在飞快生长直冲云霄。 ——这看不见的东西原来是…… ——原来如此…… …… 乔希画了又撕,撕了又画,纤细的身影单薄透明。 像叶片上的露珠。 脆弱又癫狂,乔希拼命画着,薄衣裳半敞开,皮下就是骨头,没有肉,肩胛骨耸出。在他旁边,连风都不动了,似乎怕打断他的灵感思绪。 灰猫拨拉乔希的裤脚,乔希踢开它。 画好后,乔希还是不满意,又呢喃着不对不对,狠狠揉掉图纸。 那只灰猫也暴躁了,飞扑过去,用爪子撕扯着稿纸。光划破还不解气,爪子拼命乱抓,把画纸撕得支离破碎,叼进乱草丛里,扔进水里,使劲拍进土里。 乔希抱着脑袋,看着猫发疯。 ——这一人一猫让人恐惧。 ——尤其乔希,癫狂的样子已不像人。 提纳里的心底莫名一颤,此时,一个老病人闻讯而来。 “提纳里大夫,您果然在这里。”老病人拄着拐杖,一步三摇,时日不多了。 “呃?” 提纳里心说您是谁,什么时候认识的。 得了什么病。 “您的徒弟,钟离大夫给我们全家看过病。”老病人看出他的疑惑,咳嗽了两下,抬手掩了掩唇,浑身黑色衣裳沉重悲伤,“今天早晨我家老婆子去世了,我也没有为她送上蓝睡莲。” 蓝睡莲寓意重生。 为死者佩戴上蓝睡莲是祈祷她走向新生。 “为什么不呢?”提纳里讶然。 “嗯?” 老病人老得糊涂了,自顾自说:“送别了她,我了无遗憾。感谢您的传授,我会念着那句咒语,像星辰一样湮灭在苍穹下。” 祛病的咒语吗。 是钟离教他的吧。 提纳里觉得哪里不对劲,微笑着说:“说起来,疾病恶灵种类极多,您可以再念一遍吗,我确定一下。” 老病人:“您放心,我怎么都不会忘记这一句咒语。” 「摩拉克斯……」 老人娴熟地说出这几个音节,慢慢离开了。 提纳里恍恍惚惚,觉得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是什么。难道说,钟离派药的时候都附赠这一句咒语吗,可,这不是自己教的啊。 钟离在干什么。 提纳里忽的想起来,公开药方的前一晚,说起治病要加一句咒语,钟离积极地建议:「既然是长在石缝里的灌木,这么念吧:引岩为骨,祛邪灵种种,灭!」 引岩为骨,祛邪灵种种,灭! 怎么想都很合适。 后来有病人问:「咒语真灵,没病也能念吗?」 提纳里想说是药的作用,钟离却飞快接上话:「当然,无论疾病,还是生活中的苦痛,哪怕只是失眠睡不着,反复吟诵也会有用。」 「是吧,我前几天就试过,真的特别灵。」病人很激动。 「也可以推荐给家人和亲朋好友。」 「当然当然。」 引岩为骨,祛邪灵种种,灭! 「还有,假如巨大灾厄来临,比如白日忽然黑暗太阳忽然消失,也可以吟诵这一句咒语。十分灵验哦。」钟离异常殷勤地推销着。 「哈哈这种事遇不上吧。」 提纳里插不上这诈骗般的的对话。 等病人离开后,他问钟离:「跟咒语无关吧,是药的作用,或者他的心理暗示而已。」 钟离:「能让人获得平静,就够了。」 钟离为什么要散播各种奇奇怪怪的咒语啊。 提纳里的头疼欲裂,想不明白。 忽然,背后异常安静,安静到可怕。提纳里回头,不远处,乔希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天地际会,白衣与夕阳相融,散作淡淡橘红色,消瘦的身姿似将如彩窗般碎成霞光。 提纳里屏住呼吸:“乔希……” 乔希:“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为什么会那么平静?为什么琥珀红眸变得这么深邃,深到没有光泽。 提纳里声音颤抖:“知道了什么?” 乔希捡起被猫撕碎的碎纸,轻轻一扬,碎纸纷纷扬扬落入尘埃:“神的本质,是幻境。” 什么幻境? 被钟离的虚无主义传染了吗。 提纳里只不过一晃神,眼前就铺出了一张巨大的画纸。 有多大呢。 比几个人叠起来还高。 比几个人张开双臂连起来还宽。 雪白的纸张,光滑可鉴,材质似纸又似丝绸,仔细看,浮光跃金,仿佛有细细的沙子流动,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纸质——是贵族的专用纸吗,乔希之前藏在哪里呢? 提纳里浑身僵冷。 灰猫也震惊了,瞳孔扩散,瞪着纸张一动不动。 乔希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脸颊上扬,声音轻柔缥缈:“抱歉,让您等待太久了。是我迟迟没有参悟,就请降罪到我一人身上,拯救苦难的科姆丘。我们一直都期许您的降世,科姆丘人,一直都期待啊。请容我,为这创世幻境添上最奇迹的神殿吧。” 乔希轻拂金发,手心抹出一支羽毛笔。 没有狂躁,没有凌乱无序。 乔希抬起手从从容容地抚平纸张微卷的一角,画下第一笔、第二笔……看上去轻描淡写,每一笔都在心中酝酿已久。他的手越画越快,黑色的线条在笔下飞扬,腰间,散出黑色的光芒。 那里,是黑色神之眼。 虽然第一次见,提纳里却知道发亮的黑东西叫神之眼。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乔希在做的事。 “这是做梦吧。”提纳里想。 “不,是真的。”提纳里否认了前一个想法。 幻境神殿,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殿?恢宏吗,梦幻绝美吗,还是像童话城堡一样?提纳里凝神屏息,一步步地走近,而后啊的一声惨叫,捂住了眼睛: 这张旷世的浮沙雪纸,长出了建筑,从血管崩裂出的支离破碎,裂出刺目的光。 仿佛有无数生命蠕动的建筑。 从岩浆奔涌而出。 从黑暗撕裂而出。 从不断螺旋般旋转的卷流中喷涌而出。 从万千光点跳跃而出。 是建筑的生命还是生命的建筑都已经不重要了,它们扭曲着,轰鸣着,从虚空中在疯狂地撕裂,疯狂地吞噬,疯狂地摧毁一切,疯狂地。 …… 有什么破土而出! 是神殿! 看不见的神殿在飞速生长,眨眼间,沙子如千军万马压顶而至,天空骤然成暗色一片——流沙魔神,终于盼到了被最理想的信徒,终于聆听到了召唤——祂挟着雷霆震怒呼啸而来。 流沙提前降世了?为什么! 钟离人傻了。 下一秒,岩之印回应主人的询问,闪现出所有场景:生长的神殿,正来源于某位疯狂建筑设计师的召唤,没有圣物加持,用强大智慧和灵感挥毫出了令人震撼的建筑。 钟离:…… 卡维,算你行! 流沙肆虐,昏天暗地。那是一场怎样骇人的场景,已无法形容,只能看到无数的沙子从所有可能与不可能的地方喷出,湮没一切。过于震惊的人们,甚至忘记在白日的漆黑里逃窜。 钟离神力一震,穿透流沙。 那些打在薄弱处的石柱拔地而起,回应着岩之主的召唤。 一瞬间。 天空是黑暗的,地面却是金色。 朗丹河两岸的飞禽走兽最先感受到黑暗的再一次降临,只能引颈就戮。 它们吟诵着岩之主的名字:“摩拉克斯……” 「人类记不得,我们却记得。灭世的恐惧,是夜夜梦回的噩梦。我们已不愿,不断转世轮回,成为砧板上反复剁碎的肉。」它们纷纷献出古旧的流沙圣物,祈求强大的神力帮它们了断。 「如你们所愿,我会终结一切。」 钟离铭记这些契约,作为回应,他会亲手终结那些不断轮回的噩梦。万千种生灵,在那一刻祈求着强大的力量终结反复折磨的世界。 灭顶之灾,人类束手就擒,有人想起那一句黑暗时适合吟诵的咒语:“引岩为骨,祛邪灵种种,灭!” 弥留之际渴望解脱的灵魂,亦在吟诵:“摩拉克斯……” 这些微弱的声音,无法与祈求流沙庇佑的祈祷相抗衡。纵然如此,莹莹微光,亦可汇成灿灿银河。钟离一手挽起银河,击破无边的黑暗。 但是,流沙汹涌。 灭顶的威压朝钟离俯冲。 万钧威压之力压住了小魔神,眼看又要被黑暗吞噬,钟离俯见人世间唯一幸存之地—神庙,一直以来被压制的愤懑一触即发: 「引岩为骨,岂能被流沙压制!」 一刹那,千万道金光从绢画神像中穿透,像一柄柄利剑直斩神殿石柱。而漫天流沙,也被什么牵制一般,漩涡之心划出一道道紫影,那是赤沙之杖在牵引着流沙击向神殿。 崩塌,一栋接一栋。 如此脆弱或许也源于它们很久没有聆听神谕。 最后,只剩下那一栋崭新的神殿。在所有神殿崩塌之后,它现形了。它是流动的黑暗生命,它是不可名状的流沙魔神,它是吞噬一切,也是钟离最终面对的对手——流沙魔神。 钟离身化原形。 击向流沙。 在天与地交接处,在黑暗的深渊,骤现一道金光,飞速拉长,从一道化作千万道金光,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直贯穹顶与大地。无边凝滞的黑色流沙一刹那被击碎,染就金光,卷入翻涌的气流中…… 须弥站24 第24章 “后来呢?” “没有后来,作者没写完。”艾尔海森收起测绘仪,放进工具箱。 卡维很不满,举着龙形抱枕敲敲学弟的脑袋:“学弟,你就不能讲一个有结局的故事吗……还有,那只猫为什么有情有义,总得有个理由吧。” “也许只是穿越的时候,被紧紧拉住了手。” “就这?” “然后觉得有必要回报一下。无关紧要的细节,不重要,猫没智商。”艾尔海森拿过龙形抱枕,塞进自己的行李。 卡维一呆: “我怎么不记得学弟还带了这么可爱的玩偶,毛都摸秃噜了。” “……” 卡维环视一圈,再三检查,确保没有落下东西。赛诺走过来,三下五除二拆解了帐篷。时间真快,才来沙漠,就又要回去,果然这个项目就是坑货,二十天就当玩了。 提纳里一脸虚汗地扇风:“可算结束了,这破地儿是一秒都呆不下了。” 卡维想起什么,从行李翻出几片叶子:“给,贴上。” 这种叶片银白透凉,能降温。刚才收拾行李发现还剩几片,放了二十天都没干,人间奇迹。说起来,看到叶片时,闪过一念自己是一个人采集的吗。卡维自嘲,想多了,当然是一个人,不然就见鬼了。 提纳里把叶片贴在额头:“好凉。” 忙活着把帐篷叠成一段段塞进行李的赛诺瞥了一眼,忽的开口:“知道吗,须弥蔷薇新长出来的茎杆贴脑门,更凉。” 提纳里:“咦,我这个生论派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赛诺:“因为新茎自然凉。” 众人:“……” 每天一个冷笑话保你沙漠不中暑,提纳里哇的一声抱住赛诺:“赛诺学长,千万不要抛弃我。” 赛诺:“……” 驮兽摇摇。 石头遗址越来越远,被沙丘遮住。 赛诺收起视线,转向卡维:“感谢我吧,虽然考察没取得什么成绩,你收获了一枚神之眼。” 卡维:“啊。” 卡维干笑。 提纳里羡慕:“是金色的呢。” 泛着莹莹绿光的草元素神之眼笼上了一层金色,梦幻又坚韧,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获得一枚神之眼呢。 卡维尴尬:“大家都会有的。” 明明,大家一起为了研究而努力到中暑,独独他醒来后得到了神之眼,这种事,没什么可自豪的。而且神之眼不都是轰轰烈烈的吗,自己这个太随意了。 不过,这二十天感觉有漫长的二十年那么累。 卡维捏了捏肩膀,贴近艾尔海森:“幸好那天你先醒了,不然我们都得死在沙漠里。” 艾尔海森:“嗯。” 艾尔海森头都没抬,依旧看书,书名是《帝君尘游记》,因借阅过多次,书页薄脆似要碎掉。卡维凑前,学弟的涉猎真是广泛,粲然一笑:“学弟,那个故事,新神明一定打赢了吧,他们几个可是天降正义!” 艾尔海森:“……” -- 星象镜中。 依旧是烈焰燃焚的末日情境。 小吉祥草王的声音稚气:“一条时间线还不足以改变结局,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哦。” 有点得意。 以前挑战时间线的家伙都败得五花八门。 小吉祥草王莞尔:“须弥的这几个孩子都还不错吧。” 他:“哈。” 各有各的坑法但确实不错,想起来暖暖的。 即使神之眼侵染者卡维,也让人喜欢,那么善良,那么纯粹,为了理想奋不顾身。相信有岩之神力的庇佑,卡维的神之眼不会再变质了。 结局很完美。 就是心里有一点点遗憾,连再见都没说呢。不过,他们记忆都消除了,只有艾尔海森记得,道别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小草王:“稻妻人也很好。” 他:“……” 你这切正题切得也太僵硬了一点吧。 稻妻。 他的下一站。 小吉祥草王详细地介绍了稻妻国度的情况:“你进去的时间线,是在眼狩令解除两年之后,稻妻就像大雨过后的蕈兽一样噗噗噗地生长起来,到处生机勃勃。” 噗噗噗的生长,唔,有了不好的建筑联想。 总之很诡异。 他:“然后?” 小草神:“嗯,你想问什么?” 不告诉我谁的神之眼最有可能被侵染吗,或者像上次一样给出一个范围,有的放矢。 小草神摇了摇头:“抱歉,我并不熟悉稻妻,需要你自己摸索。” 他:“……” 再见,须弥。 你好,稻妻。 他高高地抛起手中的岩元素魔方。 稳稳接住。 小吉祥草王一眼看透:“你在尝试创造幻境吗?” 他:“不错。” 流沙幻境很混蛋。 但是能创造出幻境来,也是非常了不起。他为了打破幻境想尽办法,久病成良医,不知不觉,也掌握了创造幻境的方法。 小吉祥草王莞尔:“不愧是最强魔神岩王帝君,祝你武运昌隆,所向披靡。” 稻妻城樱花正盛,阳光洒遍,到处明亮亮的。 行人拾阶而上。 通往城中央正街的台阶实在太多太高了,一个卖伞的贩子走乏了,想寻个地方坐下休息。抬眼,瞧见樱花树下有空地,走近一看,不由呆住了: 一个少年坐在樱花深处的栏杆上。 说是少年。 似乎又是青年。 总之就是介于十七到二十之间,最青涩又美好的年纪,有着清澈澈的容颜。 他的坐姿随意。 一条腿搭在下栏杆,另一条腿顺顺地垂下。 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樱花照下来,漏在他的脸上、衣裳上、修长的指节上,斑斑驳驳,俊色的脸庞生出细光。 轻盈到要飞起来。 是美少年。 但没有一丝阴柔弱气,整个人精神气十足,总之,是俊朗那一挂的。 伞贩子屏住呼吸细看过去。 那少年在把玩魔方。 高高抛起,又稳稳抓住,魔方不时地闪现出耀眼的光芒。说是魔方,又不太像,倒更像璃月那边传过来的榫卯结构的鲁班锁,依稀是金石材质。 少年的目光随着魔方起起落落,长睫毛下阳光跳跃。 眼尾上翘,平添一丝凌厉。 “您好,您买书吗?”不悦的声音响起。 “啊?”伞贩子连忙回头。 原来,挡到八重堂书店的门牌了,书,好几年没买过了,伞贩子张口结识:“书啊,最近都流行什么书呢。”说着又瞥向樱花树。 那少年也看过来。 对视一眼,伞贩子如被识破一样尴尬,连忙站正了,低头对着书皮念起来:“《转生成为雷电将军然后天下无敌④》,哟,这书都出到第四部了吗?《跟病娇谈一场死去活不过来的恋爱》,呃。” “您喜欢什么类型呢?” “啊,这。”伞贩子有点怀念地说,“我上一本看的流行书,叫《开着机甲和史莱姆打架直到世界末日》。” 书店老板附和:“末日风的机甲文啊,确实有趣,可惜今年不流行了。” “现在都流行什么风格了?” “赛博修仙。” “哎呀呀,想象不来,里可真是什么世界都有呢。” “谁说不是呢。” 伞贩子在老板的娴熟推荐下,忘了赶路,认真地翻阅起来。蓦的,闻到一股青草般的淡香。他一愣,不知几时,少年来到了身边。 这少年出乎意料地高,身姿欣长,清爽的面容干干净净,他盯着留言板上的畅销书排行榜,眼神专注又疑惑。 老板问道:“这位小客人,喜欢什么书?” 伞贩子:“……” 诶呀呀老板你怎么连声音都柔软了三度,也是,美少年面前,都不好意思扯着嗓子说话了。 少年指着排行榜:“这些全要了。” 老板:“……” 伞贩子:“……” 「八重堂十大××轻推荐」,中间的「××」是「恋爱」,被调皮孩子涂掉了,但因为书名都直白,《穿越成为暴君的朱砂痣》、《偷偷怀了摄政王的崽后我浪迹天涯》、《太子妃她只想篡位》……懂的都懂,老板便懒得添上「恋爱」两字了。 没想到美少年喜欢恋爱狗血风。 有点受打击。 老板打包好十本厚薄不一的书,挑了樱花色的包装纸,包得漂漂亮亮,绑上丝带打成蝴蝶结,交给少年,殷勤地介绍:“你是第一次来吧,我们八重堂每个月都会推出不同的畅销书,还能打榜。下次推出是三天后,欢迎再来挑选。或者,也可以留下你的地址,我会第一时间把书单简介快递给你。” “这就不必了。” 少年拎着书翩然离开。 伞贩子收回目光,挑挑拣拣,还是选择了几本机甲书。怎么说呢,赛博修仙固然好,旧日情怀更是放不下啊,他可是恋旧的人。 书店老板将机甲书放在纸袋,递给他,简单地说:“谢谢,欢迎下次光临。” 伞贩子被打击了:“是我没有买够十本吗?” 漂亮的包装纸呢? 丝带呢? 老板:“……” 不,不是没有买够的缘故,是你买迟了。也许早来二十几年,你也是青葱葱的小少年,待遇会有所不同。老板有点遗憾,不知道明天,那少年还会不会坐在樱花树下玩魔方呢。 稻妻站1 第25章 「雷电将军的强娶圣妃」 短短的九个字消耗了九亿万个脑细胞。 钟离大脑死机了半天。 这书能出版,作者和编辑真的没有让雷电将军拿拖鞋拍扁吗。封腰上「强取豪夺」四个大字,咳咳,钟离喜闻乐见地翻开书页。 钟离买书的初衷,是想看看各种的奇妙设定。 丰富一下他的幻境。 从八重堂买来的十本畅销书,都是谈恋爱的。钟离还没看两页,就听见林中树叶在疾风簌簌翻飞,夹杂着由远及近的走路声和说话声。 “早晨有人报告说,森林里出了一个爱看书的妖怪。” “妖怪也是辛苦,林子黑漆漆的能看清字吗。” “咳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难怪老大下令加强巡逻,话说回来,看书的妖怪好看吗?” “你这是重点吗?!” 一阵阴风忽起,背后凉飕飕的。两个值班巡逻的家伙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胡乱看两眼就离开了。钟离好笑,他混人世熟了,懒得立结界,随便找个远离人群的森林休息睡觉,没想还是吓到了过路人,甚至传出妖怪传闻。 说起来,就像须弥。 稻妻的神之眼也都没有被侵蚀。 没有头绪的情况下,钟离暗访各个神之眼持有者,琢磨谁最有裂痕。闲了,就收拾他的幻境。 幻境里的山水风景堪称绝妙。 人类社会却一片空白。 这受限于阅历,他的时代里人类没兴盛,之前他都没见过人。在须弥时,没有深入社会,又不想借鉴科姆丘的古代社会架构。 从汲取灵感倒是不错。 《雷电将军的强娶圣妃》开篇就是婚娶描写,虚构的风俗细节也很多。嗯,想要幻境栩栩如生,这些细节是必不可少的。 钟离打着哈欠,看了几页。 这些天一直忙活着,难得这样松懈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阵疾风吹过,没有神力护体的《雷电将军的强娶圣妃》啪的掉落在地,被狂风裹挟,哗啦啦地吹出去好远。 不多时,一人拿着勾勒霰纹的油纸伞,徐徐走过。 书滚落到他脚边,他四下看了看。 弯腰拾起书。 看清封面的名字,他的唇角弯起:“……呵,一定可爱的女孩子吧。”他翻开书,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书主人留下的笔迹。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山风,与不知何时生起的山雾。 …… 钟离是被炸裂的喧闹声吵醒的。 头疼。 被剧烈的阳光照射,他用手背盖住,眯眼,看清眼前是几个银色铠甲的护卫。钟离吓一跳,这是哪里、这些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他堂堂一魔神,被人套麻袋运到这里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一个护卫开口:“将军,迎亲队已经启程了。” 钟离:“迎亲?” 脑袋嗡的一声,下一秒,明白了:昨天太累,睡觉时还琢磨着如何创造幻境,结果,睡着后不自觉地释放出了神力,让他进入自己创造的幻境了。 因为被那本影响,他有了身份,是雷电将军-钟离。 按照护卫所说,他今天将迎娶一名圣妃。 钟离扶住额头:“雷电将军……” 他发誓,看书的时候,绝对没有代入雷电将军,事实上,还没到雷电将军出场呢,前边写的全是嫁娶的风俗。再说雷电将军是女性,护卫们都是瞎吗。 钟离抬眼。 只见前方竖立着的神像,是他百无聊赖地坐着,呃,神像换成了自己可还行。 钟离:…… 钟离:“婚事能退吗?” 护卫大惊失色:“可是您费了那么大劲抢、咳、娶来的,再说迎亲队很快就回来了。” 钟离:“我就在这里娶啊?” 护卫:“是啊。” 兄弟们,你们是真看不见啊:这里是露天,一块砖一片瓦都没有,可怜的雷电将军跟圣妃成亲后就幕天席地吗——也不能怪护卫,他们都是工具人,幻境里都是虚的假的。 钟离:“你们闭眼。” 众护卫齐齐地闭上眼睛:“是。” 再睁眼,天守阁赫然在前,雕梁画栋,富丽华美。众护卫眨了眨眼睛,一秒接受设定,各自忙碌起来,要把天守阁妆点得喜庆无比。 钟离筑完天守阁,进入正殿:“我要休息半天,都别来打扰我。” 众护卫:“是。” 名为进屋休息,实则远程补天。天边还有一个大窟窿,来都来了,钟离顺手修补一下大幻境。 钟离将幻境区隔成东南西北四个区域。 这块儿是东边,一片荒蛮。 很快会丰富起来的,钟离很有信心,就是疯狂补起来的样子有点狼狈。 咚咚咚。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护卫扯着嗓子:“将军,请出来试一下婚服。” 钟离:“……” 看我有空理你们不? 护卫委委屈屈地:“圣妃接亲队马上就回来了,您要不要……” 钟离:“等着!” 刚才手一重,把大海给放倒了,海水汩汩往内陆倒呢,忙都忙不过来。比起科姆丘,他这幻境就是纸糊的啊。不一会儿,护卫又来催,他正忙着填海,怒了,说再催就把你们全喂鱼。 安静了。 过了多久也不知道。 把东边幻境最基础的天空、土地、大海、森林等自然生态都架构起来,他满意地伸了伸懒腰。 累是累,还挺好玩的。 虽说是虚的。 钟离打着哈欠推开门,一众护卫直挺挺地站在门外:“你们干什么?” 护卫们委屈:“为您举办成亲仪式。” 哦,还有个虚幻的圣妃等着他「强娶」呢——要了亲命了,以后睡前不许看,影响做梦。 钟离看过去,空荡荡的厅堂中央,端坐着一人:雪白的嫁服,重重叠叠如花瓣簇拥,戴着宽大的纱冠,垂下的白纱遮住了脸。这样子,是里圣妃成亲的模样。 钟离:“?” 他以为眼花了,眨了眨眼:不对劲,这是一个大活人。 幻境里怎么会有活人? 幻境的一切,全都是虚拟的,护卫也好,村庄寥寥几颗村民也好,连同飞禽走兽全都是虚幻。钟离是有道德的魔神,不会把活人的灵魂捉入幻境。可是眼前端坐的圣妃,分明就是活人。 这位是谁的灵魂? 怎么进来的? 护卫还在絮叨:“知道您不喜欢麻烦的事,至少交杯酒是要的。” 钟离:“你别说话。” 交什么酒啊这位是活人啊。 钟离快步走去,二话不说直接掀起头纱。 新人仰起脸,满是惊讶,雾蓝色的眸子弯起,声音温和:“将军大人。” 钟离:“……” 被强取豪夺的圣妃。 作孽啊。 比补天还棘手的麻烦出现了,钟离默默地放下雪色头纱。 ——是神里绫人。 ——神里绫人也接受了设定,将钟离当成雷电将军,把他自己当成了被「强取豪夺」的圣妃。 钟离回溯一下原委:原来,神里绫人因「山中有书妖」的传闻,路经镇守之森时,驻足寻找,恰好捡到《雷电将军的强娶圣妃》翻阅起来。此时,睡着的钟离释放出了幻境,将他吞噬。 事,就是这么事。 接下来怎么办。 钟离第一个念头,是打破幻境将神里绫人带出去。但转念一想: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浪费啊,正好观察一下人类的灵魂在幻境会做些什么。换一种思路,豁然开朗。 钟离挥着手把护卫们都轰出去:“行了,婚礼到此为止。” 护卫着急了:“还有那个交杯酒。” 钟离怒:“是不是想去喂鱼了?” 护卫们呼啦啦地拔腿就跑,生怕慢一步,转眼间厅堂安静得呼吸都能听见。 钟离端了一把椅子过来,反着坐,下巴搁在靠背上。 好奇地观察着「圣妃」。 只说神里绫人。 脖子被繁重的衣服和纱冠压得麻了,腿也坐麻了,他的心也麻了。 所谓命运,总爱捉弄人。 二十几年来,他为了复兴神里家殚精竭虑,终于让社奉行回到应有的位置。以为终于能自由掌控人生,却突然被神明选中。「这是命定,不容抗拒」,不用谁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利害关系。 因为对方是神明啊。 可以将国土轻易碾碎的神明。 一路上,神里绫人已整理好心情:顾全大局,也顾全自己,砧板上的鱼就别挣扎了。作为家主去承受一切,总好过让自己的家人遭遇更多不幸。 这是二十几年来。 神里绫人第一次彻底躺平。 只是,刚才头纱骤然被掀起的一瞬,「神明这么没有礼节吗?长这样吗?这么年轻吗?」神里绫人被这念头吓一跳,怎会质疑神明的模样,自己都看二十多年了——雷电将军,名为钟离。 ——神明突兀地掀起头纱又骤然放下,驱赶了所有护卫。 ——却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做。 等了一会儿,神里绫人的心情从烦躁、苦涩、忐忑、疑惑到无聊想挠痒痒,神明在做什么呢。他微倾头,从头纱下方视线看过去:钟离坐在高脚椅子上,脚尖朝着自己的方向,两条腿吊着一晃一晃——神明在观察自己? 要是这么熬鹰熬下去。 先死的是人。 神里绫人一念闪过,伸了伸腿,蚂蚁上树一样麻麻的。钟离立刻不晃了,脚尖往后点了一下——神明这防备的姿势,警觉?局促?还是在不安? 稻妻站2 第26章 神里绫人深信自己的洞察力,慢慢地站起来走过去。 钟离脱口而出:“你不要过来!” 绫人:“呃。” 这种台词应该由我说才对啊,绫人扶住僵硬的脖子。 头冠很重。 同情沙漠里头顶水罐的人。 绫人温声说:“您不帮我摘下纱冠吗,有一点点重。”管家托马哭着说「请带上全家人沉甸甸的祝福」,哪知道祝福是实心的啊。 钟离猝不及防:“你、自己摘吧。” 绫人:你……行! 绫人从雪白的婚服中伸出手,手腕皙白,指节细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双手扶住纱冠的两侧,用了点劲,小心地托着摘下来。眼前的视野豁然亮了,他轻呼一口气。他容颜昳丽,雪色嫁服衬得整个人又白又亮又欣长。 钟离催促:“你把衣服脱了!” 绫人:“……” 如果遮住脸时,绫人听这话肯定要紧张。 现在,绫人只想笑,因为钟离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防卫的姿态,看上去超级紧张。 绫人是家主,惯看形势,也很会控场,见钟离如此,反而悠余起来。 绫人拎起婚服衣摆露出笑容:“您不帮我脱吗?” 钟离:“你自己脱!” 钟离是看过的人,书里的圣妃「性格刚烈」一心求死,暗地里揣着一把暗杀的利剑。哼,虽然利剑什么的根本沾不了魔神的身,但他得先给绫人一个下马威。 绫人:“……” 绫人算看出来了,钟离压根儿就不想让自己靠近,是有洁癖还是有什么毛病。 绫人抖了抖衣摆:“是全脱呢还是半脱?” 钟离一窘。 绫人轻笑一声,眼睛弯起,眼梢微下垂,从眸光漏出一丝丝戏谑。钟离后知后觉,刚刚是不是被调戏了。 钟离恼火:“那你就穿着吧!” 绫人:…… 行了不能逗了,绫人麻利地脱下厚重的婚服,底下,是一身星闪银丝的宽袖收腰改良西装,也是他主持大事时穿的正装。初春天气,他被重重衣服和纱冠捂得脸上脖子都是汗,好不容易能轻快一下。 钟离纳闷:“你的短剑呢?” 绫人:“短剑?” 原来神明警惕的是暗杀,啊,神明还会怕暗杀?这家伙这么熟练,以前被行凶过吗,是强娶了几次民男啊。不对不对,不能对神明这么大不敬。 绫人以手扇风装糊涂:“您是想看我表演瞬水剑吗?” 钟离看清没剑:“不是,没事了。” 绫人也是神之眼持有者,钟离遍查稻妻,自然了解过这位家主,外表温文尔雅、实则是超有手腕、心机深沉的家伙,笑眯眯的样子就很狐狸。 不过,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耍心眼的作用不大。 钟离重拾信心:“你还记得多少事?” 绫人微讶。 问得跟自己遗忘过什么似的。 他记得一切,记得是家主,记得是要跟神明成亲的圣妃(非自愿)。 钟离心说这设定是烙印在大脑皮层了:“神里家主,你对这里满意吗?” 神里绫人:“……” 绫人很不满意。 为什么非得跟神明成亲。 而且,莫名地,觉得整个世界像棉花一样,捏着有种不真实的空虚感。结亲路上,他掠过「虽然我已经接受现实,但还是太突兀了」的念头。 见到神明本人后感觉尤其违和。 雷电将军本应是威严。 是独断。 是无想的一刀生生劈开刃峡间。 是无法抗拒的绝对存在。 然而眼前的神明,真是没眼看:一身宽松的潮服卫衣,斜斜地露出左肩,说话也随意,就像在奶茶摊上偶遇的帅气高中生一样——比较起来,自己正经得像跨次元。 但,神明毕竟是神明。 绫人端正态度,正色回答:“神明赐众生以永恒栖所,令稻妻人人有所居、有所乐、有向往可追逐。再多感激,亦不为过。若是妄言不满,便是我们凡人太贪婪,未尽耕耘之事却想获得太多。请神明放心,我们必不负将军所愿,用自己的勤勉让稻妻越来越好。” 钟离:“??” 奇奇怪怪说的什么。 我只想听你评价一下这个幻境怎么样。 钟离:“不要说得这么绕,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是问你对这世界,不,对这个天守阁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 钟离反坐着抱住椅子靠背,满脸期待,眸光含星。 左肩袖镂空,一字锁骨一览无遗。 这个样子的神明…… 绫人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以手掩唇,评价天守阁吗:“请恕臣下冒昧直言,天守阁秩序很混乱,护卫们无所事事,没有各司其职,甚至,似乎欠缺基本的架构。啊,我对您并无指责之意,是统领们未能尽到职责。” 钟离:…… 不愧狐狸,一眼就洞察了社会结构的空白。 “行了我都明白了,家主睡吧。” “嗯?” “我也睡觉去了。”钟离打着哈欠起身离开,手指在门扉上随意一划,烙上一个岩之印。 绫人暗松了一口气,果然如猜想的那样。 神明的眼睛里没什么欲望。 奇怪,但这样最好。 紧绷了一天的弦终于能放松,绫人揉着太阳穴,酸酸涩涩的。 偌大的厅堂只有一张床,绫人倒在大床上,深陷进去,绸缎被子蓬松柔软:这么大的空间当卧室是不是太空旷了,神明住得这么简陋也无所谓吗。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 绫人心口一紧,咚咚咚又三声,隔着门扉,能清晰听到钟离的呼气声。神明的话,有门也没用,亏他还愿意好好地敲,绫人拉开了门。 “这个天星给你。”钟离摊开手心。 “天星?” 天星看上去像一个魔方,不对,更像璃月那边传来的鲁班锁。材质如石,暗光流溢,很像金石合体。神里绫人握在手心,感知到流动,气息浩瀚,像银河曳出星辰无数。 “天星是我的权能容器,你只需在脑海想象,它就会帮你改变天守阁。”钟离解释说。 能将想象变成现实。 绫人讶然。 拳头大的天星这么厉害吗。 为什么给自己如此强大的神器,难道他对自己的喜欢到了能分享神之权能的地步吗。不可能,喜欢的眼神不是这样,是在试探吗。 “您给我天星,不担心我做出僭越的事吗?” “不会。” 钟离轻快地离去:多一个人来捏造幻境,测验完善两不误,他都佩服自己的机灵。 次日清晨。 光影疏疏漏漏,重樱飘入窗。 一张笑脸蓦的出现在窗外:“你醒啦,这就是你心里的天守阁吗?” 绫人:“将军。” 宫墙内,沿地势筑起石阶,建筑错落。半个园子泉水淙淙,半个园子枯寂宁谧:绿树、苔藓、砂砾、白色鹅卵石,寥寥风物却极具风雅。 绫人没想到天星实现了自己的想象,又惊又喜:“将军,您的权能真是神奇。” “别叫将军,叫钟离。”钟离纠正说。 绫人莞尔:“不敢,直呼神明名讳是大不敬,但您请直接称我绫人就好。” 就在两人客客气气地互改称呼时,有什么突的冲撞过来。神里绫人眼明脚快,脚一点,掠上了假山,钟离更快,人直接蹿上了宫墙上。 钟离憋不住笑:“神里家主,你家院子为什么会出现野猪?” 绫人:“诶?” 问得好。 但这不是我家,这是你的家。 绫人脚下的假山被炸起鬃毛的野猪们撞得危在旦夕,依旧笑得从容:“这些不是您的宠物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起来,昨天我还在想,天守阁大门洞开毫无防备,真的好吗?” 钟离:“……” 这些小猪崽子就是你臆想出来的好吗。 钟离随手一抹,野猪消失了。绫人跳下假山,心跳噗通噗通,但不是被野猪吓的,是让钟离吓的,眨眼间就让野猪魂飞魄散。 绫人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一点点。 神明终究是神明。 此时,一名身着铠甲的大统领走上前,一本正经地过来,说要汇报工作事宜。 钟离震惊:“你又是谁?” 大统领:“>_<” 绫人善意地提醒:“这位是天守阁的大统领,您是真一点儿不管事啊。” 钟离:“这么迅速吗?” 不愧是令其它奉行所都忌惮的神里家主,这行动速度,这非凡实力,只不过一晚,不仅改造了天守阁,还将护卫们的秩序梳理得井井有条,制服都变了,想来是重振社奉行时下了功夫才能如此驾轻就熟。 钟离赞许:“干的漂亮。” 绫人不知道他在夸什么,也不知一切是受自己的影响:“确实,昨天还乱糟糟的,今天一下子就正规了。” 钟离点醒他:“是你的天星改变了体制秩序。” 绫人恍然大悟。 昨晚绫人思索如何解决天守阁的现状,想过把终末番的体系移过来,不知道合不合适,没想到现在就幻象成真了。天星,连社会体系都能更改,如此强大。 只说晾在一边的「新上任」大统领好不容易等两人聊完,终于能说上话,见缝插针地要汇报工作。 钟离不想管工具人接下来要干点什么:“你们想干啥干啥,不用告诉我,最烦这些事了。” 大统领:“那我们自己行动了。” 绫人看不下去了。 绫人:“烦也不能不管吧。” 钟离灵机一动:“这样好了,以后所有的政务家务都交由神里家主绫人负责,我就不管了。”大统领一秒接受设定,立刻转向神里绫人。 “这怎么能行?”绫人讶然。 “不能拒绝,现在,你就是天守阁的主人,你就把自己当成将军,想怎么统治怎么统治。”钟离一本正经地命令道。 “……”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绫人很高兴,比起当什么圣妃鞍前马后地服侍神明,他宁愿管理政务。不,不止于政务,手握天星改变这个世界与社会秩序,只要想一想就心潮澎湃。柳暗花明,前方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锦图宏愿。 稻妻站3 第27章 钟离跃上石阶,勾勾手:“绫人你过来。” 绫人:“?” 绫人心里提防,面上笑吟吟地跟在斜后方。 走了几步,钟离嫌慢,抓住绫人的手腕拂袖起风。绫人来不及多想,脚尖离地,转眼间瞬移到天守阁的屋顶,待站定,腕间的温凉离开。 钟离手指着前方:“看见了吗?” “什么?” “你要是觉得哪里不满意,都可以运用天星去改变。” “……” 以天守阁为中心向外扩散,荒草千里,苍穹与大地共荒凉,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绫人心说:哪里有满意的地方,不过,要是亲手改变的话却是非常美妙的事呢。 钟离教给绫人运用天星的技巧,主要是精神力的运用。精神力越强,思维越集中,以及尽可能地挖掘潜能,世界就越接近想象。 末了,钟离交代:“对了,你不能创造人类,因为你是人类,这是禁忌。” 绫人哑然失笑:“我没有那种妄念。” 钟离算算时间,现实也该是白天了:“你随便玩吧,我要走啦。” “您去哪里?” “我有事,出去一趟。”钟离拾起松枝随手一挥,幻化出天际丝丝缕缕的白云,“有很多事要处理,烦人,我都没玩够呢。” 抱怨没玩够时脸颊微鼓的样子,不情不愿。 真是可爱。 绫人欢送钟离出去:“神明也有不得不要做的事吗,祝您一切顺利。” 钟离离开后,神里绫人揉了揉手腕,基本确定了猜测:钟离把自己纳为妃子,不是因为喜欢,而是缺少一个帮他建设的人。既然看中自己的才能,直接任命不行吗? 罢了。 神明的脑回路凡人没法揣度,偌大的荒地儿等着自己大展拳脚呢。神里绫人手握天星,踌躇满志,身为一介凡人,难以想象也能拥有创世般的权能,虽是暂时,更令人珍惜。 …… 绫人原以为,钟离晚上就会回来。 但是没有。 绫人从书房中走出来,天空皓月如盘,圆得不真实。护卫们各司其职,一本正经,正经到跟尺子比划出来的一样工整。不对,正常人,脸上是有感情起落而不是铁板一块。 他扶着额头。 用了一天大脑,头疼得要裂开了。 一个护卫跑来扶住他:“家主您还好吧,要休息吗?” 绫人:“让我,闭一会儿眼。” 另一个护卫将他扶到藤椅,拿出一块带药物熏香的手帕贴到他额头上,不等发问,自顾自地介绍:“将军偶尔也会这样,用熏香帕敷一会儿就好了。” 香帕散出松柏的味道。 如山林染雾,细雨蒙蒙,松树柏树舒枝滴雨,枝芽在雨里萌出新绿。绫人闻着沁脾的松柏香,脑子如被好几只手温柔按摩,神经慢慢缓和下来。 累,却很满足。 这世界将因他的精神力变得丰富美好。这种开心无以言表,绫人想倾诉这种高兴,想说,当一揽全局时才知道过去的局限,那些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勾心斗角的苦恼与不甘转眼成尘埃,唯有此刻,真实掌握在手中的生机涌动才是心之向往。 不一会儿,大统领来汇报,重点是发现了活跃在海滩附近的浮浪人。 绫人:果然。 就感觉天守阁从上到下都是散装的。 神明不管事。 护卫们也没事做。 绫人想着防患于未然,就算天守阁这样至高无上的地方,也难免有歹人觊觎。便让大统领排查不安定因素,果然有浮浪人流窜呢。 绫人说完处理办法,交代说:“下次再遇同样的事,大统领你自行处理,只需给我结果便是。” 大统领:“是。” 绫人拿走香帕,睁眼:“将军还没回来?”不是盼他回来,了解得多点心里有个准备,毕竟是早晚要面对的人。 大统领:“将军很少回来。” 绫人:“是吗。” 神明不是一直呆在天守阁吗,绫人觉得哪里不对,一细想又晕乎乎的,脑袋有一根弦,一旦触及到某些东西就会眩晕,阻挠他深入想下去。 不常回来吗。 一想到圣妃这一茬,绫人就觉得,钟离还是越少回来越好,不回来最好。 只是绫人没想到: 再见到钟离,竟是一个月以后了。 一月不见。 世界焕然一新。 钟离还是青葱葱的样子,白色宽松T恤,肩颈线条干净,敞露的心形锁骨清清爽爽。裤子倒严实,脚踝都没露——自己的神明就是这么阳光清纯大男孩,绫人移开目光。 “您可满意?”绫人微笑问。 “真难以置信,你能做得这么完美。”钟离惊喜万分。 这个世界焕然一新。 天朗地清、郊野、动物、植物、时令风物……整个生态圈逻辑自洽,细节到位。钟离化身夸夸达人,走一处夸一处,绫人被夸得怀疑人生:「无所不知的神明这么没有见识吗」的念头一闪而过。 咳咳。 进入稻妻城后,钟离更是一副初进大城的惊喜。 稻妻城里,人来人往。 烟火气息缭绕。 人们忙碌着,或懈怠着,或无所事事地溜达,或身负责任地工作着。有人幸福着,也有人苦难着,大多数人平淡挣扎着,这些是寻常的光景也是组成繁华城池最重要的基石。 钟离眼睛都直了:“你把人类体系都建起来了。” “人类体系?” 意识到钟离说的是三教九流后。 绫人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我只是想象了建筑和各种风物。稻妻城拓荒后,许多人慕名而来,筑城的,贩卖货物的,也有的准备定居,不知不觉就繁华起来。” “唔。” 绫人撩一眼,钟离这么欲言又止的样子特别好懂:“您是不相信吗?我谨守规则,再说,造人是神明才能做的事,我再努力也做不到呀。” 是不会触碰禁忌的。 “哦。” 两人沿路走着看着,倾听人世种种声音。 叫卖声。 争吵后的哭泣声。 孩子嬉笑着,从两人身边跑过又差点摔倒,叫骂着打闹着尖叫着。 路边的老乞丐行乞声:「行行好吧」。 也有面向凶恶的武人呵斥着,大踏步地走过。 绫人拧起眉头:“虽然天守阁附近的浮浪人都已经驱赶完毕,但又会流落到别的区域,还是要想个法子杜绝了才好。” 钟离:“都有浮浪人了吗?” 绫人:“奇怪吗?” 钟离也苦恼了一下,又笑笑:“坏人,也是社会的一环啊。”这些浮浪人就是因绫人反复思虑才真实出现了,这种事不说也罢。 钟离往老乞丐的豁豁盆里扔了一颗糖果,开口:“绫人,你以前经历过许多苦难吧?” “有过一些。”绫人噙着笑,眼睛眯起。 没错,神里家家道中落,到绫人这一辈差点被家臣取代。他历经了很多苦难和挣扎,看透人世,利用其中各种或明或暗或肮脏的规则,才让神里家重回三奉行之一的位置。 其中浸染的艰辛,想想都沉重。 “您是听说了什么吗?” “我原以为,你会创造一个完美无瑕的社会,现在看,是复杂而不是完美,能构建起这么真实的人类社会,要有真切体会才行。”钟离感慨。 “您原来说这个呀,容我再辩解一下:社会不是由我构建,社会,本就如此。”绫人目视城池中忙忙碌碌的人群。 自己只是创造了城池,是这些人,带来的社会啊。 绫人坚信如此。 钟离想说你强大的精神力已经触及了禁忌边沿,你不自知而已——不过,绫人在幻境也呆不了几天,自己代为收拾一下好了。钟离恢复了夸夸模式:“绫人,你好厉害,我反复试了很多次都没实现。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很辛苦吧。” “反复试了很多次,是什么意思?”绫人抓住重点,“难道您创造之后,不满意,就重来吗?” “对呀。” 绫人心里咯噔一声,追问道:“怎么个重来法?推倒积木一样铲掉山、填平海吗?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类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沧海变桑田,已有的一切荡然无存吗?” 捏碎幻境重来一遍。 人当然会消失,毕竟都不是真实的人。 话到嘴边,钟离想到绫人是活人,遂改口说:“你想得太多了,就像现在这样,交给你,就是一种很好的办法啊。” 绫人松了一口气:“幸好您没有那么任性,我会竭尽全力让这世界丰富的。”从钟离的言语神情中,绫人揣摩到钟离想要的,更倾向于人类社会结构层面的丰富。 “诶,你都有红血丝了。” “我不累。” 绫人一个月没怎么睡,熬出的红血丝。他一点不想睡,太想创造出理想的世界,殚精竭虑,耗尽所有的智慧心思与精力,熬夜算什么,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更幸运的是,所有努力终有回应。 绫人笑眯眯地:“眼前的一幕一景,皆是如我所愿,谢谢您赐我权能。” 钟离:“……” 又来了,钟离嫌弃:“都说不许用「您」字。” 不习惯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吗,绫人笑意盈盈:“绫人恕难从命。您是神明,能直呼您的姓名已是大不敬了,我绝不容许自己再如此唐突,请您也允许我有自己的坚持。” 钟离:“……” 绫人被直白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怎么了?” “随你吧。”钟离移开目光。 “谢谢您的谅解。” 绯樱绣球很合时宜地飘落,撒了一身,钟离拨弄头发,嘟囔:“路上的绯樱,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绫人:“不喜欢吗。” 钟离:“喜欢是喜欢。” 哪有尽往人的衣服里边落的,钟离又拎起领口,抖了抖,无数花瓣从里边飘下来。 绫人:“也许是您太招花了。” 绫人说着抬起手,帮钟离拂去肩上的花瓣,手指不经意地掠过裸露的肩颈,肌肤相触,温润,光滑,触感柔韧真实——太好了,不是棉花,一直害怕一切皆虚幻,这一刻才踏实。 绫人收回手。 稻妻城里正热闹,两人走过潺潺流水桥,岔出来南北两条街道,人群如织。 “南街道有一家成衣店,也许有您喜欢的风格。”绫人介绍道。 “我对衣服没有兴趣。” “啊,是吗。” 绫人暗暗遗憾,那家店是年轻风,有很多可爱的衣服:露肩的,露腰的,露腿的,露脚踝的,很符合钟离现在的调调。 在绫人认知里神明少说也有几百上千岁。 钟离的青涩令他惊讶。 天守阁护卫说,钟离一直都这样,不太成熟,作风也随意:「神装?从没见过,正装也没有」、「喜欢挑染头发,粉色也染过」、「爱穿T恤、运动短裤」、「也有不穿的时候」、「喂喂喂什么时候不穿了我怎么没看见过」…… 综合种种迹象。 绫人悟了,钟离其实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悟了的绫人想着去那家店投其所好,哪知钟离不去,哎呀呀,浪费了自己的小心机。 稻妻站4 第28章 绫人又指向北边街道:“那条街是酒巷,也卖时令小吃。” 钟离:“有没有奶茶店?” “您也爱喝奶茶?” 这么繁华的城池当然少不了奶茶店,不止有,还好几家呢,口味极丰富,也不乏猎奇的。嗜好喝奶茶的绫人,创造城池时小私心也是暴露无遗。 绫人将钟离领到奶茶铺,兴致盎然地介绍了种种创意奶茶。 “您喜欢什么口味的呢?” “薄荷味的。” 绫人哑然失笑:“枉费我说了那么多,您就挑最普通的啊。好吧,老板,来两杯香草薄荷味的。” 加冰的奶茶冰冰凉。 口感清清凉。 喝一口,薄荷气从嗓子到胃凉了个透,鼻子都凉。 钟离:“唔。” 绫人也喝了一口:“这种香草绿薄荷口味是最容易接受的,还有胡椒薄荷、茉莉花薄荷、以及,枫丹那边传来的巧克力薄荷味,要不要都尝一尝?” 钟离:敬谢不敏。 钟离:“那就各来两杯吧。” 绫人眼皮轻抬了一下,掩不住笑意:“您既然不喜欢,直说无妨,无需太顾及我的喜好。” 钟离:“……” 啊啊啊啊为什么轻易就被看穿了。 钟离知道。 绫人喜欢薄荷奶茶。 那天出了幻境,钟离第一时间赶去神里家。 神里家鸡飞狗跳,家主昏迷不醒,身上没伤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管家托马忙里忙外,请了医生看病,又请巫女驱邪,还特地买了好几杯奶茶摆床前,惨兮兮地说「家主,这是您最喜欢的薄荷奶茶,您要是不醒我就全喝啦。」 幻境一个月,等于现实的三天。 绫人昏迷三天了。 理应唤醒绫人,可钟离犹豫了。 下过雨的溪流水势涨起来,漫过两岸的野草花和藤蔓。这个春意盎然的世界是绫人所创,也折射出他激越的心情,他在释放无穷的向上的能量。 钟离瞥过去。 绫人踩着轻快的步伐,满是干劲。忽的诶呀一声,指着前方说:“别的都还好,就是土地上,会时不时出现这种裂痕,怎么修复都修复不了。” 紫云英野地上,有一道黑色的隙缝,无声地吞噬溪水。 钟离笑了:“手给我。” 天空和大地都是基于钟离的神力,只有他能修复这种底层逻辑的漏洞。 绫人:“嗯?” 他迟疑着伸过手,想将天星递给钟离。钟离却径直用手包住绫人的五指,下一秒,地面裂痕倏的消失,沿着裂痕,紫云英花瞬间开放,转瞬间给大地绣上了一条绛紫色的氤氲锦纹。 钟离松开手,轻松地说:“好了,现在你有更强的权能。” 许久,绫人:“多谢。” 绫人被震撼了。神力渡过来的一刹,金色暖光,煦暖而强大,强大到大脑不能动、血液凝滞不可抗拒,这就是神明强大的神力吗? 钟离又随手在空中一抓,挽住什么似的,抖了抖做散落状。绫人好奇,问他对着空气做什么。钟离解释,是天星在运作时产生的雾,类似于烹饪美食后遗留的残渣,绫人看不见,他随手处理了就好。 前方热闹起来,人也多了,钟离举目眺望:“那里就是神社了吧,好热闹。” “是的,明天春日祭典会更热闹。” 祭典没开始,商贩们都忙着提前布置自己的摊位。 彩旗儿琳琅满目。 绫人拾起被风吹落在地的彩丝带,挂回树上:“我还给您准备了特别的出场方式。” “可是,我明天有事。” “……” 没想到钟离会直接拒绝,神里绫人一怔,歉意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没先问问您的时间。说起来,您最近在忙什么?” “就是。有事。” 排查神之眼持有者的污染可能,没法和绫人说这个,不会撒谎的钟离想不出合适的借口,回答僵硬又心虚。 一向很给台阶的绫人却追问:“很棘手吗,我能帮得上忙吗。” “不要紧,诶,那边有好多摊子。” 钟离飞奔过去,以行动转移话题。 绫人弯了一下眼睛,笑着,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钟离在玩偶摊前站住了。一大堆玩偶中,几只岩王帝君的龙形抱枕乖巧趴着。真是意外之喜,钟离拿起一只抱住,大小长短恰恰合手,不愧是他的原形。 “您原来喜欢这种玩偶啊。”绫人有点意外。 “抱着睡很舒服。” 搂着抱枕睡也太稚气了吧,绫人摸摸龙角,毛绒绒的,意外地很治愈。遂掏钱买了两只,不知道为什么也想体验一下。摊主连说好兆头,没开张就有生意,送了一个眯眯眼小狐狸。 钟离拿着狐狸打量绫人:“笑起来像你。”一样狡猾。 “您说笑了。” 此行圆满了。 钟离:“改变了这么多,很累吧。” 绫人笑吟吟:“是有一点点累,但完全不想停下来。想一想还有那么多荒凉的疆域,就很激动。会变成什么样,皆由我掌控,怎么想都不真实呢。您是神明,不能理解我们凡人的局限和小野心。” 这就是创世的快乐。 绫人很享受。 钟离随手消去虚空中的黑雾,不经意地说:“绫人,运用精神力的时候不要太多的融入感情,不然会影响世界。也就是说,摒弃感情,纯粹理性去创造。” 绫人笑:“绫人自认是个理性的人。” 理性是理性,但不是创世的那种无机无念的理性,钟离转念一想,绫人很快就会回到现实,倒不需要太拘束:“看来你很喜欢这种感觉,那就好。” 钟离原先打算的是,观察一下绫人的幻境表现,就唤醒他。没想到绫人能力这么强,爆发出的精神力潜力让人惊异,钟离很好奇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再留他一个月吧。 毕竟绫人自己也乐在其中。 总共昏迷六天,对人类来说伤害不大。刚才,绫人也享受天星的掌控感,那就算双赢。 回到天守阁。 钟离巡了一圈,不得了。 以前的护卫们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现在,被绫人的潜意识影响,那叫一个丰富,有开朗的,有内向的,有负责的,有看乐子的,也有心思很阴暗的,活脱脱的现实。 绫人的心中存在着一个复杂的人世间吧。 这是阅历的成熟。 钟离回书房,想夸夸他。 却见绫人仰躺藤椅上睡着了。 被树叶稀释过的阳光照着绫人的侧脸,轮廓淡淡的,容颜是无可挑剔的好看。睡着也含着成熟大人的笑容,从容悠余。 钟离看过许多典籍,未来的摩拉克斯是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岩王帝君。他想象不来那是怎样的自己,不过跟绫人接触后,便有了模糊的概念,要说成熟、要说游刃有余,大概是绫人这样吧。 钟离捡起掉落的狐狸玩偶,放在藤椅旁的茶几上,想着「历经世事的绫人,比以前遇到的伙伴都成熟」。倦意传染,钟离忍不住也打起哈欠,拉了另一张躺椅睡下。和风暖融,时光如阳光在足间悄然流淌。 …… 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 春日转瞬即逝,夏日灼晒。 窗下的驱蚊草叶子绒绒,簇拥朵朵紫白相间的花。 绫人听见脚步声,放下手中的天星,嘴角噙笑:“大大方方走正门就好,为什么非要掀屋顶进来呢。用神力修补屋顶这种事,怎么想都太任性。” 钟离:“护卫的礼节很烦。” 在绫人的调教下。 天守阁的护卫纪律严明又多礼,从正门走进来,不知要听多少句「恭迎圣驾归来」,钟离烦不胜烦,掀屋顶最快了,还能绫人一点小小的从天而降的惊喜。 绫人转过身,嘴角噙笑。 钟离一愣。 绫人的笑容依次绽开:“怎么了,这样看我?” 钟离:“哦你瘦了。” 绫人:“嗯?” 钟离:“瘦了也好看,真的,仇人看了都得夸两句。”绫人的脸庞比之前清瘦了一点,下颌线分明,优雅不减。 绫人:您这话听着这么敷衍呢。 钟离随手在空中一抓,手指一绕,似乎将无形的黑雾纠成团,捻了捻,大概是消成灰烬了。绫人明白了,刚才钟离盯着自己,其实是在看萦绕在自己身边的天星「残渣」:“那种雾气很多吗?” 钟离:“不算多,不用担心。” 绫人收紧握住天星的右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干劲呢。” 钟离:“看出来了,我都要不认识了。” 绫人:“抱歉,我擅自拓开了东边的森林区域。整个四月和五月,我都在想,森林的早茶花若是有幸,便能见上您了。” 钟离:“……” 突然很抱歉。 那些擅自等待自己的茶花,对不起了。 绫人展颜一笑:“茶花,是只能待来年四月了。现在,六月都只剩三天,好在六月有红莲。” 红莲很小心地养在浅浅的石盆里。 莲叶圆圆小小,花苞尖一点。 纤弱的可爱。 钟离蹲下,用手拨弄花瓣。 钟离:“花开总有时。” 绫人从后面俯身,伸手也拨了拨莲叶,涟漪一圈一圈:“您历经许多个春夏,大约,对花木枯荣没什么感觉。我们寻常人,很容易为季节的流转感怀,唯有注视着,才有些许在人世的踏实感。” 声音慵懒,带点戏谑的轻笑。 钟离:“……” 钟离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耳廓:“你、也能和我一样。” 绫人笑:“您说笑了,我一介凡人。” 绫人从没有这样舒心过,作为神里家家主,再运筹帷幄,也只局限于社奉行那点儿事务。没想到,如今竟有「掌控天星」这种机会,大手笔地开疆拓土改变世界。这么一想,以前那些勾心斗角,真是浪费时间啊,他珍视这个被自己创造过的世界,即使偶尔像棉花一样不真实。 钟离:“你真的很喜欢这里。” 绫人掩饰地咳嗽一声,用拳掩唇,低低地笑:“当然。纵然还有不满,也是因我的精神力所限无法更好……对了,以前,我还以为您一直住在天守阁,现在看来错得离谱,您6个月了,满打满算只回来了4次。” 稻妻站5 第29章 钟离也觉得离谱。 之前,想着再留一个月就送绫人回去。没想到绫人开疆拓土,乐此不疲,钟离好奇他的精神力还能做到什么程度。一月推一月,不知不觉,就留绫人在幻境半年了。 在现实里,绫人已经昏迷18天了。 要不,现在挑破幻境的事吧。 钟离才想开口。 绫人想起什么嘴角上扬:“上次跟您聊到书里的妖怪,便总想见识一下。没想到开拓森林的隔天,便出现了吓人的妖怪,我领着阴阳师和巫女去斗了半天。” “阴阳师?” 已经不满足于造奇观了吗。 “那位阴阳师是一个举止清雅的男子,我们相谈甚欢。”绫人揉着太阳穴,笑笑,“我太多时间呆在书房,用精神力冥想,都丧失社交能力了。哈,真的您别笑,我经常觉得其他人像棉花一样不真实。但这位阴阳师不同,我好久没有遇上这么投缘的人了。” “哦,很有趣的人。” 钟离抚一下天星。 映出阴阳师的模样和优雅谈吐。钟离心中一惊,又不由赞叹,绫人用人类的精神力,竟然创造出这么真实且优秀的人。 只是,绫人本不该频频踏入禁忌。 绫人不自知,倾身过来,欢悦地说:“我们还聊了百鬼夜行。您知道吗,七月有百鬼夜行,他邀我一定去看。哎呀,您到时候有空吗?” “应该会有。” 绫人弯起笑:“这次您不要再失约啊,我会好好准备的。” “喔。” 钟离想,既然绫人这么期待,就再留一个月吧,毕竟现实里可没机会看到百鬼夜行。钟离也不想戳破,妖怪和阴阳师都是因为绫人想了解才出现的。 绫人信手叠了一只纸信鸽,飞向窗外:“我传信给阴阳师,明天就不去他那儿了。” 钟离品出一丝丝情绪:“你是不是寂寞了?” 绫人噗嗤一笑:“怎么会。” 钟离:“哼。” 一定是寂寞了吧,不然为什么会幻想出一个阴阳师来相谈甚欢。人类是很需要朋友的,远比魔神需要,这是钟离的经验之谈。 百鬼夜行一过。 就送绫人回现实,不能再拖了。 就这么决定了,钟离随手拂去萦缭角落的黑雾,拉了椅子反手坐下,下巴磕在椅背上:“你最近看的什么书?” 钟离复制了教令院图书馆当书房,书籍应有尽有。 “枫丹的流行。” “讲的什么。” 绫人平素很喜欢分享看书心得,轻敲书页,右手支颐含笑:“一方囚禁另一方的猎奇故事,故事有点老套,大家都靠爱活着,没什么理性可言。” 钟离想到什么,神采飞扬:“是不是被囚禁者喜欢上了囚禁犯。” “您也看过吗?” 书没看过,但钟离在须弥教令院「上课」时,听心理学科的学者讲述过原理。「被囚禁的人喜欢上囚禁犯」,也是一种心理综合征。 成因有其道理。 一是因为求生本能:让被囚禁者有意识地寻求保护,而其能寻到的保护只有囚禁犯;二是强者崇拜意识:对于在被囚禁的人看来,囚禁犯是强大到不可抗拒的存在,久而久之,因为依赖也就喜欢上了。 钟离津津有味地地讲述着。 绫人聆听着,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无所不知的神明竟会因为知晓一个很普通的原理而激动」,真是有趣——钟离的确如看上去那般稚嫩,虽然稚嫩却又强大,凡人渴求的创世他随随便便地就能实现。 钟离总结:“因为求生本能,无法逃脱的情况下,干脆欺骗自己好了,总好过崩溃。” 绫人:“确实。” 钟离:“后一种强者崇拜我就不理解了。”倒不是自夸强大,目前硬碰硬的对决里都是自己活了,所以不能想象还会喜欢上囚禁犯这种事。 绫人:“慕强的想法也不难懂。” 钟离:“嗯?” 绫人以手撑着太阳穴,若有所思:“求生是被动,慕强却是化被动为主动。不但消减了内心的崩溃,甚至能从中获得愉悦,人类为了生存下去是会积极适应环境的。这样一想,是不是更好理解了。” 手指轻轻敲击书封面,投下修长的影子。 钟离:理解不能。 绫人沉吟片刻,仿佛联想到什么,睫毛微垂:“说起来,我不是患得患失的人。但是,握住天星时我会害怕失去一切,甚至害怕,您离开后再不回来。” 钟离:“嗯?” 绫人又一笑:“我将所有精神力都用于改变世界,一旦松懈,就会空空荡荡的,无所适从。真是惭愧,我的内心也不是那么强大。所以,我渴望靠近强大的神明,以此获得支撑的能量。这也算是慕强的一种。” 钟离心虚了,某种意义上说自己就是用幻境囚禁了绫人。 钟离:“咳……” 绫人旋即歉意一笑:“好像说了不太合适的话呢。您说得对,或许是我太寂寞了,应该匀出一些时间做些别的事情。” 好愧疚,无法直视这个略带迷茫的微笑,钟离忽的想到一个解决办法:“有了,明天我给你一个大惊喜!” 绫人:“什么惊喜?” 现在不说,明天再揭晓,钟离神秘兮兮的保密。 第二天,绫人意外地睡了一个懒觉。 梦里都是紫云英的味道。 “绫人兄他还在睡觉吗?” “嗯。” 绫人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他推开花窗,望出去。枯树下的长石凳上,坐着两人:一个是钟离,另一个是头上长角、脸上眼梢画有红纹的贵族年轻男子。 是荒泷一斗。 一个喜欢跟小孩斗虫的稚气青年。 像从地底里翻出的记忆,绫人没想到钟离说的惊喜是一斗,真的是很惊喜。绫人才恍然想起,自从来天守阁,他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朋友了,难怪老觉得缺点什么。他立刻洗漱完毕,精心收拾一番出去了。 荒泷一斗眼睛豁的亮了,高声说:“绫人兄,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绫人:“……” 什么叫没想到,荒泷一斗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圣妃吗。也是,这家伙满脑子鬼兜虫,心智年龄不超过十岁,如果不亲口告诉他,他是不可能看气氛猜到的。 绫人莞尔:“你和将军也认识啊。” 荒泷一斗愣了愣:“将军?噢噢噢你说钟离呀,他前几天救了我,让我在流霞间养伤。” 钟离:“……” 一句话漏三处,钟离都不知道从哪里补。 寻找被污染的神之眼。 钟离少不了跟神之眼持有者打交道,顺手帮个忙什么的。 荒泷一斗看上去二十多岁,因鬼族晚熟,心智其实仍处于混沌期。加上没有前辈引导,一斗没能很好地掌握鬼族的战斗方式。 钟离好心启发他。 没想到启发的时候过于用力,把荒泷一斗给打伤了。荒泷一斗是无所谓,还嚷嚷着好玩,继续继续。难得打得这么投缘的人,钟离将他带到幻境里的流霞间养伤。 因此,荒泷一斗知道这是幻境。 表示一介璃月人竟能做到这种玄幻的地步,真让他这个稻妻鬼震惊佩服。 钟离不好细说绫人的事:「绫人也是来疗伤的。他脑袋受伤了,把我当成将军。你不要点破他,就像不要叫醒梦游的人,不然他可就醒不来了。」 当然点破也没事。 没有钟离,绫人不可能自我觉醒的,只会当做开玩笑。 只是以绫人的性格一定会起疑,然后不断追问,钟离可不想一个接一个地圆谎。 荒泷一斗信心满满:「放心,我保证一个字都不透露。」 钟离轻咳一声,荒泷一斗意识到了,赶紧喝一口茶:“哇唔哇,好烫。” 绫人微笑:“一斗老弟,你的鬼兜虫怎么样了?” 说到鬼兜虫啊,荒泷一斗浑身都发光了,立刻炫耀起最近找到的「八荒雷霆青光大将」,那叫一个大杀四方,方圆三公里的小朋友都哭了。绫人也是相当捧场,说着逗着。逗得荒泷一斗开心到手舞足蹈,恨不能把每一场决斗都重演一遍给绫人看。 钟离听了一阵,兴趣寥寥。 想到图书馆或许有关于鬼族的书籍论文,便起身去书房找。 见钟离离开,绫人为一斗续上绿茶,含含糊糊地说:“话说,比流霞间怎么样?” 绫人不知道流霞间是什么。 也就是试探。 荒泷一斗毫不设防:“啊,你说茶吗,哈哈哈,肯定是你的茶正宗,流霞间的茶就是从流霞山茶树上摘下叶子泡的茶。要不是钟离说对伤有用,我都不敢嚼。对了绫人兄,你尝过嚼着吃的茶叶吗?” 流霞间是地名啊。 绫人笑吟吟:“听上去很有趣,我也想去尝一尝呢。” 一斗断然:“不行,你不能走出天守阁。” 绫人:“……” 隔着打开的轩窗。 能看到钟离在书架上寻找着什么。 绫人拿来一碟菓子,软糯糯的四个圆团子:“是栗子口味的,没有豆子,一斗你大可以放心吃。嗯,流霞间的人多吗?” 一斗:“不多。” 绫人:“不多是多少呢?” 一斗捏起一个菓子放入嘴里:“就只有我和艾尔海森。” 绫人:“艾尔海森?” 名字听上去不像稻妻人。 一斗的嘴巴很快:“那家伙是须弥人,嘴巴很毒,只知道看书。” 绫人:“看书?” 绫人三言两语就套明白了:流霞间,一处风景绝美的山川,云雾缭绕,山泉淙淙,是钟离精心创造出的幻境,适合疗愈。 温泉什么的不必说。 草药也很多。 还有一个透明琉璃书房。 艾尔海森呢,一天到晚呆在透明房里看书,很少说话,一说话就带刺,能把一斗气死。一斗宁愿捉一只螳螂跟自己聊天,也不想理这家伙——当然艾尔海森也不想理他,只有钟离来时会说几句话。 一斗:“绫人兄,怎么了?” 绫人:“嗯?” 一斗:“刚才你脸色非常不好,我还以为你旧伤复发呢。”脑子受伤,可不能大意了。 绫人笑:“我很好,只是觉得要失去什么了。” 一斗:“什么?” 绫人瞟了一眼,花窗里,钟离垫起脚尖摸最顶上的书,右胳膊往上伸,牵得T恤吊上去,露出一截细腰,腰线流畅地伸进宽松裤子里。 绫人收回目光:“艾尔海森,长得好看吗?” 一斗:“啊?” 被认真地询问,一斗也认真地咂摸了起来:“他的肱二头肌很结实,算是帅气了。论起来,他和绫人兄一样都是聪明人,哈哈哈别看我这样,也是能看出来的,绫人兄很聪明啊。” 绫人:“偶尔耍点小手段罢了。” 一斗:“咦,绫人兄真的会耍手段吗哈哈哈。对了,绫人兄比他风雅多了,我还是喜欢跟绫人兄说话。” 绫人莞尔:“我又何尝不是。” 稻妻站6 第30章 钟离翻完书,出来,跟荒泷一斗说了几个地方。那些千年前鬼族生活过的旧址,故地重游,或能唤醒一斗体内的鬼族之魂。一斗大喜,立马起身告辞了。 钟离亲自送一斗离开。 回来,绫人还在石桌前品茶。 “我真羡慕一斗的天真无邪,心思单纯,过得更开心。”绫人浅尝一口茶。 “你羡慕一斗?” 钟离不太能分辨得出过于复杂的情绪。 尤其是绫人。 绫人总是微笑着,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偶尔还爱捉弄人,做什么都从容悠余。钟离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羡慕一斗了,再一想,之前调查过,这位家主心机深沉城府颇深,意思是平常想得多吗。 “你也单纯一点,别想那么多。” “即使不想,那些烦人的事也不会消失啊,足够强才是单纯的基础。”绫人放下杯子,“您有强大神力支撑,才可以这么任性。” 钟离:…… 话是没错。 不够强的小魔神早死了,光单纯没用。但是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了。 经常被拐带话题的钟离抗议:“我哪里任性了?” 绫人微微笑:“我记得您说过,因为不满意创造出的东西就重来了好几次。你的重来,是仅仅推倒一部分呢,还是翻天覆地呢……呵,您看,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再怎么不满意,要么忍受,要么尝试改变,却是没法子推倒重来的啊。” 因为这是幻境啊。 钟离敷衍:“你别瞎想了,时间过得很快的。”他随手拂去不知何时又起的黑雾,捻在手心湮灭了。 “很多吗?”绫人忽的问道。 “什么?” “那种天星残渣,是不是很多?记得您说过,运用天星时,心思要纯粹理性。”绫人看不见黑雾,但很能读懂他人的表情肢体语言,“抱歉,我没能做到纯粹的理性。” “没事,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再过一个月就送回现实。 钟离也不想再纠正了。 绫人骤然沉默,片刻后微笑,托起天星:“我带您去一个地方,是我特别用心创造的地方,在高山之上,面向大海,风景极好。” 这是六月天,地面往上冒热气。 走一走就浑身流汗。 偏偏绫人说,一起徒步上山才有意思。于是钟离放弃瞬移,跟绫人一起爬山。 热,钟离不停地拎起宽领口扇风。 绫人斜瞥。 从衣襟看过去,衣下的身体一览无遗,因血液流动毛细血管扩张,白瓷肌肤泛出桃红,泌出细细的汗。不谙世事的青少年,身体先于心智在夏日成熟了。 绫人:“流霞间有这么热吗?” 钟离猝不及防:“呃,流霞间啊,四季分明,热的时候更热,流霞间是我捏的幻境哦。”钟离喜欢春夏秋冬明明白白,冬天就该冻得瑟瑟发抖,夏天就该轰轰烈烈热到喘不过气来,不输春夏两季的惬意。 绫人:“您不在天守阁的日子,是在流霞间吗?” 钟离:“没有!” 不在天守阁时,钟离在真实的稻妻跟神之眼持有者们“谈心”呢。大海捞针,实在辛苦,钟离想起了请教艾尔海森,那家伙很会化繁为简。 由于时间线的变更,现在的艾尔海森已成长为大书记官。 而且病了。 虽说外表是看不太出来。 重见叙旧,问起怎么他回事,「前两天,我接触到了禁忌知识。嗯,半是好奇,半是研究,后来不小心污染了」,艾尔海森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禁忌知识的污染很可怕,必须彻底清理才能绝除后患。 钟离将艾尔海森带到流霞间休养,涤荡人世不能治愈的病。 至于透明书房。 没有书看,艾尔海森会疯,钟离贴心地又将教令院图书馆复制了一遍。 钟离含糊地解释:“流霞间,是我根据小时候住的地方捏出来的幻境,用来疗伤的,偶尔会去。” “原来是儿时的依恋啊。昨天跟一斗聊天我竟有一些担心,您若是有了新的喜好,而厌倦了这里,天守阁会被遗弃吗。”绫人微笑着。 “有什么好担心的。” 绫人轻叹一声:“若不曾拥有便不会担心失去。想来,倒也无妨,毕竟凡人,本就不该拥有这种强大的创世权能。” 果然是绫人的心思杂乱所致,难怪幻境的黑雾变得更复杂了,钟离随口说:“你使用精神力驱动天星的时候,一定要摒弃自身的所有感情,纯粹去创造。”哎呀反正一个月就回去,强调这个干什么。 绫人:“流霞间的那个人叫艾尔海森?” 钟离:“……” 就不该相信一斗的承诺。 所以把一斗叫过来给绫人解闷的自己也是蠢。 绫人:“听一斗聊起,艾尔海森是一个非常冷静理性的人?” 钟离:“啊,是。” 这话题聊起来好怪想换话题。 钟离支吾。 绫人手扶着一棵树,气息微喘,嘴角挂笑:“我也想多认识您的朋友,明天叫他来天守阁,如何?” “不行。” 艾尔海森是一个病原体。 钟离可不想放任病原体在天守阁乱窜,把绫人污染了怎么办。 钟离:“他的身体很糟,不能乱走。” 绫人的嘴角愈发上翘微笑:“是病到路都走不了吗?哈,亏他还有力气跟一斗掰手腕,那我去流霞间看他好了。” 钟离:“不行不行。” 啪的一声,天星掉落在地,绫人弯腰,按住胸口。钟离吓一跳,连忙扶住,顺手把天星上笼着的黑雾捋掉,问他怎么了。绫人垂着头靠了一会儿,低笑一声:“我怎么了,回吧。” 绫人不舒服,不想再爬山,也不愿让钟离使用神力瞬移到风景处。 坚持回天守阁休息。 钟离被突如其来的任性搞得摸不着头脑,咕哝「要来的是你,要回的也是你,行吧」,直到最后也没看到什么绝美的山崖奇观。回去后,绫人俯卧竹席上,咽下中暑的草药后,闭目睡了。 黑色的雾气袅袅升起。 笼住了绫人。 钟离随手捏住黑雾,湮灭成灰。黑雾的成因很多种,幻境越复杂,随之产生的残渣就会越多。绫人看不见,没法处理。钟离费了点功夫,把整个幻境肃清了一番。 次日。 钟离依旧有事要去办。 绫人没有多问:“您记得百鬼夜行的日子吗?” 钟离:“记得。” 绫人:“一定要准时回来。” 钟离:“放心,我给脑子上个闹钟,枫丹产的闹钟。”那玩意可灵了,不按关停,就像个青蛙一样一直蹦跶。 钟离离开后。 绫人手握天星,闭目凝思,释放出的傀儡线追随钟离一直到边界,便失去了踪迹,传回来的只有虫鸣声。神明,是无法循迹的。 因为不够强大,才无法单纯吧。 还有广阔的森林大海等着开拓呢,绫人闭上眼睛,凝起精神力,不知不觉暗雾丛生。 …… 钟离谨记百鬼夜行。 对练妖刀时,突然抽身离开。 “你要见的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吧,老师吗?”同伴调侃。 “哪里看出的?” “你从昨天就开始数时间了。” “呃,哈哈,相反,他很爱笑,从没有生气过。”但总觉绫人生气会很可怕,钟离光是想象,就一身恶寒。 钟离光速回到幻境。 很守约,距百鬼夜行还有两天呢。 一进入幻境,钟离大感不妙。整个幻境死寂沉沉,浸在黎明前的黑雾中,连虫鸣声都没有。天守阁门庭大开,钟离快步走进卧室,只见绫人侧躺睡着,身缠淡雾,手中还紧握着天星。 “绫人,醒一醒。”钟离拨散萦缭的黑雾。 “唔。” 绫人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看清人,缓缓地半撑起身,白衣滑落臂弯:“呵,你才回来啊。” “怎么回事?” 绫人垂眸,声音低落:“百鬼夜行结束了。” “??” 百鬼夜行提前了。 钟离想一探天星看怎么回事,绫人却没睡醒似的死死握着不松手。钟离没办法,依旧张开五指包住绫人的手,强行渡过神力。原来,绫人一直心念着「会按时回来吗,万一百鬼夜行提前了呢」。 受绫人的思绪波动影响,百鬼夜行「如愿」提前了。 钟离哑然失笑。 “我当什么事呢,欸,我为你重现。” “重现?” 钟离伸手抠天星。 绫人不让,反手将天星藏在身后,扬起脸庞,水眸氤氲:“对您来说,这些只是很随便的小事,对吧?” “不就是百鬼夜行吗?” “呵。” “天星给我,很容易实现的。”钟离催促。 “……” 绫人注视着钟离,忽的轻笑一声,身体地向后,平平地倒在床上,一身素衣如月光:“已经过去的时光是无法回转的,我只是想……罢了,也不是那么想了,我现在更想睡觉。”说完闭上眼,睫毛轻颤。 是累的吗? 钟离放下帐幔离开了,转而净化天地间的黑雾气。 黑雾的产生,无非是神力不够、心思过杂或过于疲惫等因素。每次回来,钟离都会顺手收拾掉那些悄然生出的黑雾。 绫人运用天星越来越娴熟,也越来越复杂。 这些黑雾也就越来越多。 不过,这次钟离长了一个心眼,溯源清理,果然更像是绫人心思的缘故。不过,马上就送他回现实了。钟离很快扫清雾气,一番忙碌后朝阳迟迟升起。 明朗如昨,城池苏醒。 绫人起得稍晚,笑吟吟地跟钟离打招呼,依旧是从容模样。 钟离刚想说百鬼夜行的事。 绫人摆摆手,眉眼弯弯:“不要紧,我跟阴阳师约好了,明年再看也一样。” “明年吗。” 可你在刚才凌晨时还伤心得要死啊。 刚醒会变脆弱的体质吗? “再说,我现在的兴趣完全变了哦。”绫人铺开一卷地图,兴致勃勃地说,森林往东是无垠大海,他下一阶段就是征服蔚蓝大海了。 快进到绫人打哭海之魔神奥赛尔的画面。 钟离笑出声。 “您笑什么呀?”绫人好奇。 “真大胆,我都不敢去的地方你还敢去。” 没错,钟离上次补海,顺手把大海想象成奥赛尔的地盘,海里盘旋着无数的让他头皮发麻的家伙。好家伙,绫人想去挑战那个地方吗,真勇。 “连你都不想靠近的地方啊,难怪看上去那么凶险。”绫人若有所思。 “你不要去啦。” 在我打败奥赛尔之前,海洋都是不可逾越的存在。 绫人笑起来:“您这么说,我就更想去看了,您今天有空吗?” 有空当然是有空。 但你该醒了。 钟离决定挑明幻境的事,唤绫人醒来。不能再拖了,绫人越来越融入幻境,沉溺于创世和开拓疆域。从黑雾弥漫的程度看,有点危险了。 怎么开口。 钟离欲言又止。 绫人眼梢斜斜一挑:“没有空吗?” 钟离:“有点事。” 其实是要送你回现实的事,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现实? 钟离忽的想起,也该送艾尔海森回现实了,差点忘了——还是送艾尔海森利索,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不用纠结,赶紧先送走,回来,再跟绫人详细解释一下吧。 钟离跳起来:“呀,我先去一趟流霞间。” “嗯?” “我跟艾尔海森有点急事。” 绫人手指一顿,指间划过地图,嘴角勾起一贯悠余的笑容:“哦,流霞间啊,去吧。” “我很快回来的。” 话音未落,钟离的身影已不见,没听到地图被撕碎的声音。 稻妻站7 第31章 流霞间。 艾尔海森早收拾停当。 钟离将幻境区隔成了东西南北四个区域,交界处,有与现实连通的出入口。艾尔海森遗憾是幻境,什么都带不走。钟离急着回去找绫人,心不在焉问他想带走什么,艾尔海森回答「天星」。 “你。”钟离让他整无语了。 “要能给卡维玩一玩,他一定高兴。”光靠想象就能筑起楼宇,卡维建筑师可不得高兴疯了。 “人类无法承受。” “是吗,为什么那个人能承受?”艾尔海森悠悠地说。 “??” 钟离一怔:前方,绫人脸带微笑,脚下却腾起黑雾,铺天盖地,转瞬间像猛兽一样扑过来。 这是什么! 钟离连忙拂开雾气护住了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是凡人且没有庇佑,不能沾染这种雾气,得赶紧离开这里。来不及多想,钟离连忙抓起艾尔海森的手,神力带离,转瞬间就消失了。 眼前再度空空如也。 绫人:“钟离…” 绫人的胸口仿若破出一个冰口,呼呼地往里灌寒风: 巨大的愤怒、恐惧与不安蜂拥而至。 一句解释都没有。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被遗弃在了这里。谁不容抗拒地强加给他一个身份,囚他于天守阁;谁像猫戏老鼠一样,抛下了天星诱饵;神明的任性妄为,莫名其妙就开始了一切。 令他惊喜。 更令他恐惧棉花般的虚无,以及无法掌控带来的惴惴不安。 自己果然只是众多创造者之一。 「难道您创造之后,不满意,就推倒重来吗?」那天是这样问的。 「对呀。」钟离回答。 那时该察觉到的,钟离漫不经心地说出「对呀」,就该猜到自己所创造的一切对神明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生气吗,难过吗? 不!自己的情绪无关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世界,是否会像自己恐惧的那样被他轻飘飘地否认。不,纵使不完美也是自己心血所筑。 怎会如此。 他只需要这个他创造的世界,城池、郊野、森林、花鸟和鱼……这个属于他的世界。他要的并非神明垂青,而是世界完好如想象。他只渴望强大到拥有自己的世界,多余的东西,不需要。 …… 钟离将艾尔海森推回现实,转瞬又回到幻境。 绫人还在原地。 但已被黑雾吞噬着,一切都来不及了。 钟离顾不上含蓄地解释,抓住绫人的手:“绫人,你快醒醒。” 绫人目视虚空。 手中的天星散发出千万道光芒,从天到地,炽烈到让人睁不开眼睛。钟离想夺走,绫人却紧紧握着。 钟离:“绫人醒醒,一切都是幻境。” 绫人:幻境? 绫人的心里破出一条裂痕。 如此真实,怎么会是幻境呢,是自己一点一滴亲手创造的真实世界啊。果然,神明就这样轻飘飘地否认他的世界。 钟离:“天星快给我!” 绫人:不! 那黑雾化形,汹涌席卷而起,气势浩瀚,如同星河倒倾覆灭一切。钟离几乎被袭倒,原来,绫人竟能做到这种程度,这是何等强大的精神力……不,这东西不能存在!来不及了,钟离抓起绫人的手腕猛一用劲。绫人受痛,啊的一声五指松开。 钟离抢过天星,毫不犹豫地摧入强大神力。 下一秒。 天空变色,地生裂痕。 在神明的掌中: 高耸的天守阁刹那崩塌,繁华的稻妻城顷刻瓦解,森林、海域、花鸟生灵、妖怪和阴阳师,呼吸与笑语…… 碎成片片。 绫人的脑海一片空白。 痛不复存在,一切都不复存在。 他绞尽脑汁创造的世界,用心构思的可以容纳民生喜乐的世界,就那样,一捏,碎成粉末。 他所珍视的世界。 他一点一滴创造起来的世界。 原来,如此脆弱……胸口,好闷,好痛,将自己紧紧抱住的黑雾是什么啊?从心口纷纷涌出来是什么?是绝望吗?绝望到心也碎成一片一片,那就这样吧,就随这个世界一起湮灭吧…… …… 乌有亭。 今天只有一个客人。 客人吃完龙虾面,起身要走,老板提醒别忘了拿伞。客人捡起伞,笑呵呵说三四月下雪真少见,这天气啊,有家的都窝在家里吃火锅呢。 客人撑开伞走进风雪里。 早早关门回家吧,老板往外探了探头,只见雪里跑来一个熟悉的人,金色短发,眉眼开朗,黑色内衬红外套,腰间系着绳结装饰。 “托马,好些时候没见了。”老板招呼。 “最近有点忙。” 托马收了靛蓝晴雨伞,抖去伞面上的雪粒,搁在伞架上,往店里头瞥了一眼。乌有亭分两个区,外边是吧台高脚凳,里边有独立的雅间,冷冷清清的。 “今天没有客人,这种天气都在家吃呢。”老板笑着说。 “总有需要在外面吃的饭啊。” 托马拂去衣服上的雪,点了藕夹、肉卷、鸡肉串等几样下酒菜,说待会儿有一个大男孩来了,引进雅间就好。 老板诶的应下来:“托马,好久没见神里大人过来了。” 托马:“唔,他忙。” 执管一个社奉行的大人物能不忙吗,老板让他进雅间去:“哎呀雅间暖和,你快进去暖一暖,我一会儿给送过去。” 托马弹去肩头的雪转进店里。 雅间里。 香木薄片编成的花鸟屏风褪了色,泛出灰白。小雨夹杂着小雪,打在纸窗上,也飘进来落在屏风上,无声无息地融成雨点,在模糊的鸟羽上印出一点一点水痕。 托马倒一杯清酒,喝了一口。 舌尖有点烧。 听着外边还没什么动静,心情乱糟糟的,又闷一口酒。心绪不佳,坐也坐不住,托马站起来看窗外的雪,雪粒越来越大,飘成了雪花。这天气,真难熬啊,托马连喝三口酒,不知不觉一瓶酒见底儿了。 想着再来一瓶酒吧,他听见脚步声。 轻快又急促。 有人三步并两步地跑进店里,哇呜一声,呼出寒气,很重地拍去身上的雪,声音清朗:“诶,老板呢?”收拾餐具的老板扬声回答:“找托马的吗,在里边雅间呢。” 钟离挟着一股寒气推开雅间的门,发间的雪粒融化,顺着好看的弧线滑下,滴在薄薄的针织衫上。 “你好钟离,我是社奉行神里家的管家托马。”托马热情地自我介绍。 “啊你好。” 钟离飞快扫一圈。小小的雅间里只有托马一个人,一股浓重酒味,呃,托马不会醉了吧,客人没到先把自己灌醉是想怎样啊。 托马看出他的心思,苦笑:“抱歉,最近事情太多了,忍不住就用酒提神。” “啊,是吗。” 关系更熟一点才好细问,钟离坐下,不知从何说起。 好在托马很开朗,问过钟离喜好,添了些下酒菜,又要了一瓶清酒,老板穿梭着上菜上酒上热腾腾的面,气氛暖融起来。 托马给钟离倒了一杯清酒,酒香冷冽:“神里家主最喜欢这种口味了。” 钟离:“……” 一句话,把钟离的忐忑点了起来。 太想问又沉默了。 托马先打开话匣:“前些天我遇到了荒泷一斗,嗯,喜欢鬼兜虫的鬼族男人,你认识的吧。” “是认识。” “一斗说你和家主关系匪浅,也说了你在稻妻城的住址。” “唔。” “我一直在神里家担任管家之职,平日里,不离家主大人左右,对你却一无所知,真是惭愧。”托马见钟离越发沉默,索性开门见山,“冒昧地问一句,家主昏迷二十多天的那一次,是您将他唤醒的吗?” “……” 钟离脑子乱了。 半年前,钟离唤醒绫人。 为他引岩固魂。 绫人醒来后,很快便恢复了神志,却不太愿意出门。 约了三次才在镇守之森见面。 那一天,前日下过大雨,晨曦薄照,树上不时地落下残雨,滴在绫人的发间与脸颊。绫人掠去水珠,将湿漉漉的头发从嘴边撩到耳后,唇色苍白,手指瘦长,举止一如既往地从容。 钟离给他解释事情原委。 诚挚地道歉,不该迟迟地没唤醒他。 绫人却微笑着,反而为钟离开脱:“不是您的错。是我擅自捡了那本书,才被卷入幻境。给您带来了困扰,十分抱歉。这么说来,还得感谢您在幻境的指点,我才有幸窥见天星的奇妙权能。” 说话又客气又大度,没有一句指责,没有生气。 没有埋怨,也没有愤恨。 钟离:…… 钟离:“你还是生我气吧?” 绫人:“非要说的话,埋怨是有的。您没有解释一句,就将幻境捏得粉碎……对付出许多心血的我来说,实在难以接受,即使现在想起也……不过很快想通了,本来就是您的幻境啊,我只是客人而已。” 说着轻笑一声,眼梢微下垂。 钟离难受:“不是的,怪我太鲁莽。” 绫人弯起眼睛:“其实我也想给您道歉,若不说出来,心里很忐忑。” 道歉?钟离不明白。 绫人轻呼一口气,斟酌合适的词:“在天守阁时,虽不知道是幻境,但直觉自己没法走出去。那种心态,类似被囚禁者的心态。也许是出于求生本能,也许是慕强,不知不觉就对您做出一些不恰当的行为。” “什么?” 钟离没反应过来。 绫人弯起笑,直视钟离的眼睛:“就是那种,讨好的、对强者做出的谄媚之姿。呵,真是惭愧,面对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生怕会被抛弃,人有时候跟小狗也很像啊。” 可钟离从没觉得绫人谄媚讨好过。 一直是理智成熟的大人。 言行举止得体。 像现在,剖析内心之耻也大大方方,坦荡又体面。 “你并没有。” “您没有察觉而已,被无形囚禁的心态,难免会扭曲,我为那时候太过依恋你而道歉。”绫人微笑着,等待钟离的回应。 “啊,你也没有太依恋啊。” 钟离诚实地回答。 绫人静默。 旋即,绫人又绽开熟悉的笑容:“太好了,既然您不觉得烦扰,那我也释怀了,不至于一想到这些就羞愧到坐立不安。就这样吧,我权当做了一场美梦。” 钟离其实不太能分辨出绫人的真实情绪。绫人常常微笑着,带着上位者的矜贵从容,偶尔戏谑,偶尔捉弄。同样的笑,有时像戏耍,有时像开心,有时像敷衍,有时又像是无声的愠怒谴责。 钟离直白地问:“你真的不介意啦?” “嗯。”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约你三次你都愿意不出来。”钟离很开心。 “呵,是在休养。”绫人温和地说。 病还没好吗,不该呀,这么些天,而且还有一层渡过神力的岩璋护体呢。钟离很自然地伸过手想给绫人看看。绫人袖摆一捋轻巧避开,眼睛弯起,依旧带笑,不动声色地远离一些。 “手给我,我给你看看。”钟离催促。 “您可能不太理解我的意思,那请恕我唐突直言了。我的意思说,以前一笔勾销,但以后,就不必再见了。” 钟离傻了。 “为什么?” “您是强大的魔神,我们人类在您面前还是太脆弱了。” “我不会伤害你。” “可是,我不愿意再承受那么沉重的压力,在您面前,我会无法遏制地……恐惧。”绫人收起笑容,双眸像冰层下冻住的水,冷静决然,“毕竟,见识过您那么强大的权能啊。” 稻妻站8 第32章 绫人说完。 彬彬有礼地离开了。 从绫人嘴里听到「恐惧」两字,让钟离沮丧了一阵子。那之后,钟离没再找过绫人,平日里也有意避开社奉行的地盘。神里家绫人一直坐镇幕后,若非有意八卦也极少能听到什么消息。 渐行渐远渐遗忘,钟离以为会这样。 …… 没想到,会忽然接到托马的邀请。 钟离便赴约来了。 现在,托马问起是不是他唤醒了绫人,想必知道一些事了。 钟离默然。 托马喟叹一声:“那时家主昏迷得蹊跷,像是妖邪作祟,我们便请了神社的巫女做法。家主清醒过来,我便以为是巫女的功劳,没想到是您助力,多谢了。” 托马不时地以「您」相称呼。 让钟离又想起绫人,怎么说都不愿意改变「您」的敬语,直到最后也是客客气气的。 钟离:“也是我的责任。” 托马听出些什么,也没挑明了问,而是说:“今天贸然将你请过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钟离:“什么事?” 托马喝了一口酒,压低声音说道:“这事情不宜宣扬,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家主大人,因为一些事,暂时被监|禁在牢狱。” 牢狱? 钟离呆了。 “我详细解释一遍吧。” 神里绫人醒来后,性情和作风有所改变。先是颓靡,勉强振作了些时日,就忽然将社奉行和终末番的全部事务交给妹妹绫华和托马,自己则独身一人四处游玩,且都是些人烟罕至的荒海岸,说什么看到辽阔的天际心情能治愈。 绫人坚持如此,久而久之,托马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前两天,托马突然被天领奉行告知。 绫人杀人了。 说是虐杀一位将士。 天领奉行九条阵屋的同心武士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逮了个现行,铁证如山地将绫人关押了。 钟离惊讶:“杀人?” 托马:“我们也深信家主的为人。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有什么想法,家主也绝不会采取杀人这种手段。可是,家主精神不振,也不辩解,我们想替他辩驳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钟离:确实可疑。 托马:“一斗说您跟家主关系甚密,我想请您帮忙劝服家主说出实情,我们才好入手调查。” 钟离:谢谢一斗。 九条阵屋,军事要地。 位于稻妻城西南方向的大岛屿上。 神里绫人被关押在九条阵屋的收监处。一早,钟离和托马乘船抵达,白沙滩松松软软,景色静谧。抬头看,是起伏的圆锥形山林,树木不疏不密。这里峻岩为多,站在高地视野开阔,早几年是对抗珊瑚岛反抗军的第一要地。 九条政仁亲自接待了托马和钟离。 稻妻,在雷电将军管辖之下,议事权归社奉行、天领奉行和勘定奉行这三大奉行,而拥有奉行权力的家族,分别就是神里、九条与柊这三家。九条政仁,是九条现任家主的哥哥,主管幕府军事作战指挥,执掌一方军权。 虽说三大家明争暗斗。 可在某些事上又互相照应,也有些私交。 九条政仁高大威猛,嗓门儿亮,开口就是发牢骚:“你们说神里绫人干嘛千里迢迢跑我们九条阵屋犯事,纯心给我添堵啊。这事儿宣扬出去,别人要说我九条家诋毁神里家主;但不处理,又对不起我们幕府将士,将军降责下来更是不妙。” 托马正色:“我们家主为人正直,绝不可能犯下这等事。” 九条政仁懒得听场面话,说证据确凿,而且绫人那态度约等于认罪了,说着将两人带进收监处的探视室。 两人端坐长桌的一端,等待着,很快神里绫人被领出来了。因为还没受审,绫人穿着便装风衣,身形消瘦了一点,脸无血色,跟没睡醒似的半睁着眼,走路有些晃荡。 “家主,你还好吧。”托马倾身。 “托马?” 绫人的眸光稍微聚焦了一点:“托马,你前天不是才来过吗?” 托马:“家主,你记得这位吗?” 钟离:“……” 忽然有点紧张,钟离挺直了腰盯住绫人的眼睛。以前在幻境,钟离都不太直视绫人。因为绫人看人时总是带点儿戏谑和捉弄,钟离要是反击,绫人又会无辜地微笑,好像被冤枉了似的。钟离被拿捏太多次,索性不对视。 绫人一愕,而后弯起嘴角:“好久不见。” 钟离:“啊,嗯。” 谁说绫人变了,这种做什么都举重若轻的神情半点儿没变,这个参悟不透的笑没变,连弯起的弧度都没有变。 就是精神涣散了。 绫人看向托马:“托马,我想说的前天都说过了,没什么要补充的。”案发时他记不清了,反正清醒过来就是那副场景以及目击人的尖叫。说完,绫人起身要走。 钟离脱口而出:“绫人。” 绫人:“呵。” 绫人只是驻足,没有回头,等着钟离说话。钟离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托马暗暗磕他膝盖,轻声提示「为什么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 钟离:“你头发上有些东西。” 一旁的托马:“?” 钟离倾身,手指在绫人的发间飞快一捋,不动声色地拍上岩之印。绫人的精神很糟糕,这岩之印能助眠,护他大脑放空好好睡觉。 绫人:“……” 钟离:“我没有失约,是托马让我过来的。” 托马:“??” 钟离:“你不用害怕我。” 托马:“???” 绫人闻言轻笑,肩膀微动,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九条政仁敲了敲桌面,啧啧两声:“家父以前对绫人赞誉有加,说他喜怒不形于色,是当家主的料。看看,都进牢里了还这么装腔作势,是没几个人做得到。你们两个别傻坐着了,还去看案件卷宗吗?” 托马:“……看。” 当然要看。 案发现场证据和目击证词都要看。 去卷宗管理处的路上,托马埋怨钟离:“你怎么不叫住家主,好不容易的机会。” “他要想说,肯定就说了。” “还有你为什么让家主不要害怕你?” “他怕我。” 那次诀别时亲口说的,钟离耿耿于怀。 托马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挑着眉说:“是吗?家主嘴里的实话可不多啊。我跟随他十几年,都没听他说过怕,就他的性格真怕也不会表现出来更别说开口了——咳,看来你们关系不错,都能跟你说实话。” 钟离:“啊?” 你这云里雾里说的什么意思啊?绫人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难道,你们神里家的人说话都这样,绕着弯说,总是话里有话。钟离想推荐他们去教令院知论派学习语言,直接、明白、准确地表达出本意。 托马一言难尽:“咳,你问我他是什么情绪啊。依这么些年的相处看,家主大人刚才对你可能是三分恼火、四分无力、七分埋怨、还有一分力不从心?” 钟离:“???” 托马您是几星级大厨,看人跟切菜一样分得这么细,嗯,加起来是十五分? 卷宗管理处隔了几个房间,离得不远。 有一人等在外头。 九条政仁招呼那个人:“平藏小子,过来,正好你们一起。”鹿野院平藏,在天领奉行担任同心之职,也是一名侦探,昨天被派来重点调查这个案子。平藏是邻家弟弟那一系的,绛紫色头发,眼睛滴溜溜地转,连带眼睛下方两颗对称泪痣都生动起来, 平藏跟托马认识。 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平藏将案宗取出来。 九条政仁一副仁尽义至的样子:“人,你们见了,也聊了,案宗都在这里,随便看。我也是头疼,准备撰写情况呈报给将军大人。” 托马忙说:“大人别急,我们肯定会查清楚的。” 九条政仁何尝不想查个明白,当事人是社奉行神里家的家主,自己若处理不当,不仅落人口舌,还可能被将军大人责怪办事不利:“要尽快。实话说,以我对绫人的了解,他做事不会这么没有章法。” 托马:“的确如此。” 平藏瞥了两人一眼:“二位大人的意思是,神里家主就算杀人,也会杀得漂漂亮亮不露痕迹,而绝不可能是这场面,是吗?所以,你们并没有否认神里家主杀人的可能性这件事。” 众人:“……” 九条政仁干笑,交代了平藏几句诸如尽快办案之类:“哈,哈哈,你们慢慢查,我有事先走了。” 在狭小的审讯室里,钟离和托马翻开了案宗。 钟离定了定神,专注看起来。 嫌疑犯-神里绫人,暂且略过不说。 被害者,名为山野佑未。 山野佑未在军中任文职,二十九岁,长得蔫眉细眼,一脸阴郁。同僚们说,山野佑未的工作能力过得去,不惹事,没有奇怪嗜好,是一个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普通人。不过,山野佑未的学生时代被投诉过,说是跟踪爱慕的人。 也有同僚指出,山野佑未看着阴沉,偶尔有些偏执。 说到案发经过。 报案的是一姓沢井的老头。 沢井家就两老夫妻,屋院干净,往西走,十来分钟能到西海滩上。一周前,绫人以旅人的身份来到海边,借宿沢井家。绫人来时精神不好,脸色苍白,但给得实在太多了,沢井老头便同意他住下。 绫人似有睡眠障碍。 白天总睡觉,晚上却很精神,经常在海滩边散步,一散就散一晚上。早晨回来,衣服上偶尔会带些血迹,问他怎么回事,绫人只说是逮鱼逮的。 绫人看着就很贵公子,沢井老头不愿多想。 而山野佑未。 是九条阵屋的幕僚文职,穿着军营制服,沢井老头见过几次。有一次,他还亲眼见到绫人和山野争吵,他依稀听到什么「回去、喜欢、不要走」之类的话。 再说案发那天。 沢井老头一大早听见什么动静,走到绫人房间,吓得差点魂魄都没了。只见山野佑未身首异处,绫人站在血泊中似醒非醒,脚边是随身的剑,看看手,又看看地上再看看沢井老头……沢井老头当即连滚带爬,鞋跑掉了也不管地报案了。 稻妻站9 第33章 更奇怪的是绫人。 绫人没承认也没否认杀人,只说醒来就那样了。 负责此案的同心,据此推断出案情经过:山野佑未喜欢上了神里绫人,并纠缠不休。神里绫人精神状态本就不好,发现潜入屋子的山野佑未,激怒之下,出手杀死了他。凶器佩剑是绫人的,到处都是绫人的指纹,现场各种痕迹更是数不胜数。 鹿野院平藏用手指敲了敲卷宗:“你们怎么看?” “家主不会这么冲动。”托马否认。 “可他并不是以前那个家主啊。”平藏满意地看见托马试图掩饰的尴尬,“我查过了,神里家主自昏迷醒来,性格有所改变,放下公务在稻妻四处游玩。我想,就连他的亲妹妹也不敢肯定哥哥有没有改变吧。” “我相信家主大人。” 平藏一撇嘴巴:“家政官先生,断案要讲证据,不是一句相信就可以的。” 正看现场照片的钟离忽然开口:“就是有问题。” 平藏笑了:“哪里?” 钟离抽出一张凶案现场照。 托马瞟了一眼,当场胃抽筋,想吐:照片上,受害者被剁成一块一块的,□□组织散落一地,十分血腥。 钟离:“托马的反应才正常。” 正常人看见这个大场面,没被吓死都算好的,哪有心情去细看。但沢井却能从一堆血块中看到被断臂压住的头颅是山野佑未,不是很可疑吗。 平藏赞许:“确实,你的洞察力很强。话说回来,钟离,你能这么冷静仔细地看,也是很难得啊,不会是法医学科的吧。”看过许多现场的平藏,面对这场景也是没法盯着看的。 钟离:“……” 只是血腥场面看多了而已,包括但不限于人类。 平藏拍了拍手,十分愉悦:“卷宗看完了的话,咱们就去沢井家吧,正好勘查一下现场。” 沢井家。 院子不算大。 院墙是一圈高低不等的朽木块,齐腰高,个高的一踮脚尖就能跨进来。不过,附近没有人家,且案发前下过雨。查案的同心都仔细勘查过了,地上没有其他人的足迹,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性。 家里只有沢井老头和他老婆两个人。 沢井老头,四五十岁,一脸愁容的小老头。 皮肤晒成紫红色,精瘦精瘦的。 几个人到来时,沢井正在打扫院子,抱怨这房子没法住了。要不是老婆行动不便,他真想扛着浪船连夜跑。 案发的房间,被横条的警戒线保护住。 尸体虽已清理走了,案发四处喷溅的血迹还在,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夹杂海风的咸腥味,潮潮的,黏黏的。 钟离的喉头不适。 他在世界线呆的越久,就越契合这幅人的身体。坏处是人的五感他都有,会不适;好处是,终于像个人了。 钟离克制住恶心,跟着平藏查看起血迹。 一旁的托马就不行了,胃开始痉挛,又想起照片情境,一个没忍住跑院子外吐去了,吐完虚虚地想,「钟离和平藏是人类吗」,那么淡定。 沢井嘲笑说:“这才哪到哪,你是没在现场。” 托马摆手:饶了我吧,心疼家主。 平藏勘查完现场,随口问沢井,怎么一眼就能认出受害者是山野佑未。沢井解释,这地方一年到头见不上几个人,那几天只见过山野,又见过山野跟绫人争吵,再一看血腥场景,直觉就是山野佑未了。 这么一解释,也没毛病。 再说沢井太太。 她瘫痪着,大部分时间躺在屋子里,恹恹的,被子盖得厚实。露出的手臂枯白消瘦,久囿室内,畏光,无力地用手遮住视线。她不怎么说话,偶尔叹息,声音从喉头咕咚出来含含糊糊的,无法沟通。 房间里一股沤久了的味道,不太好闻。 沢井让大家看了几眼,出来关上门:“我老婆早年跌下山崖,摔断了腰,磕到了脑袋。” 平藏:“山崖?是旅游还是做什么呢?” 沢井:“采摘药用茶。” 跌下山崖后,人也瘫痪了,脑子也痴傻了,苦了沢井这些年悉心照顾。 两口子无儿无女。 沢井在山下辟了一小块地用来耕种,闲时出海打鱼,风里雨里过了这么些年。所以说,出了凶杀案,问沢井老婆是没用的,她又瘫又傻,听不听得见两说,听见也是不懂的。 平藏看了一圈,食指在眉间轻轻一敲:“原来如此。” 钟离:“嗯?” 他听过鹿野院平藏「少年侦探」的威名,没想到溜一圈就有所得。托马一听,胃也不抽了,按住额头的角形发带,睁大眼睛:“发现什么了吗,不是家主干的吧?” 钟离:……所以你也不是那么自信啊。 沢井也好奇伸长脖子:“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平藏:“你不是本地人。” 沢井猝不及防,攥紧了手中的扫把:“咳咳咳,不错,听出口音了吗。村里人还夸我没口音呢,我是鸣神岛人。” “我就说嘛,这岛上的山也不长药用茶。说到药用茶,您老婆是从鸣神岛北边的知代山崖摔下来的吗,那里的药用茶最出名了。”平藏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您,猜得一点不错。”沢井苦笑。 因为照顾不过来,沢井便带着老婆回到这里。刚回来时,家里两老人都还在世,家里热闹了两年。再后来,老人相继去世了,瘫痪在床的老婆臃肿了,他也老了,夜里风湿关节痛越来越频繁了。 日子就像海潮,单调重复地拍打每个人,直到麻木,随水逐波。 托马吸了一下鼻子:“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难处。前两年眼狩令加上打仗,稻妻乱了一阵子,荒海附近经常能看到逃兵流浪汉的尸体,不知道从哪里来,就那么默默无声地死掉了。” 能在海边平静地生活。 也是难得。 沢井拍打有破洞的裤子,扯开一个笑:“苦难是人生的血和肉,剥又剥不开,除了受着还能怎么办啊。我有时出海,打不上鱼,想着还活个什么劲。但一想我老婆还躺着,等我给她喂饭呢,就说什么拼了性命也回来了。” 托马安慰:“现世太平,未来会好起来的。” 钟离的心弦被拨了一下。他是魔神,加上岩的钝感,对两人叙说的苦难没什么触动,对时间的流动也很迟钝。刚才一瞬,他忽的想到幻境中,绫人撩起莲叶小水圈说「唯有注视着,才有些许在人世的踏实感。」经历那些剥不去的苦难时,绫人注视的是什么,是家族,是亲人,还是已故父母的遗物。 啊,那时候的微笑其实是伤感,正确的回应是安慰,或注视。 “钟离,发现什么了吗?”平藏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唔,没有。” 沢井家巴掌大的地儿,几眼能看透。平藏看着想着,顺手在笔记上记着什么。 “你知道神里绫人的身份吗?”平藏问沢井。 “之前不清楚,从模样,能看出是大家公子。发生那事后,负责案子的同心说,他是社奉行的神里家主大人。诶呀呀,这谁哪能想到,对于我们来说,三奉行那些大人们比深海里的鱼怪还远呢。”沢井唏嘘。 平藏又问了绫人的情况。 沢井问什么,答什么:绫人白天睡觉,晚上出动,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绫人爱去海边,也去山下,还帮沢井撒过春种,偶尔也会主动聊几句,言语谈吐倒都正常,因为这个沢井才敢留他租住的。 托马悄声跟钟离说:“沢井在家主的问题上,应该没说谎。” “连这你们都能看出来?” “七八成把握。” 还是同类了解同类。钟离盯着沢井从上看到下,嗯,只能看出历经沧桑的老态,和饱受关节疼折磨的苦痛。 “说说他俩吵架的事。”平藏又问。 “啊呀,好吧,那我就再讲一遍吧。”沢井擦了擦头顶的汗,说起见闻,“那天早晨,我去摘堇瓜,刚到山脚下就听见争吵,听不清,光听见「喜欢」、「你别走」、「回去」。我好奇走过去,就看见神里大人跟山野佑未了,他们一见我,就散了。” 没听全。 就这几个关键词也不难联想。 沢井:“我敢肯定,是山野把神里大人骗进山下,纠缠不休。哼,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神里绫人再精神不济也是一表人才,被纠缠不奇怪。 平藏:“也可能是神里纠缠山野,你刚才说没太听清是谁。” 沢井挠了挠头,继而否认:“神里大人住下后,山野在咱门前探头探脑,问神里大人是不是我儿子。我看他一身天领奉行武人的衣服,就告诉他,只是暂住的租客。这贼就惦记上了,三天两头过来。所以说,是山野纠缠神里大人才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狗东西。” 平藏:“这些,你上次没跟同心说吗。” 证词上没有。 沢井拍着大腿说:“唉,你不知道当时我吓成什么了,裤子都尿湿了。想起什么说什么,哪能想得这么全。” 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 几人离开沢井家。 托马问:“平藏,有什么线索没?” 平藏一弹中指:“既然你问,我就简单推理一下:其实神里大人和山野早就认识,而且关系甚密。天领奉行纪律严明,山野作为文职,白天不能出来,两人只能半夜私会——你们看,神里大人租住在这里、白天睡觉晚上出没、精神不好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钟离:逻辑是说得通。 托马弱弱地说:“我们家主不可能这么深情,虽然他看狗的眼神都深情。” 钟离:…… 平藏笑了:“我有点事,晚上回来。” 平藏就当个谜语人,什么事不说,抬腿就朝浪船方向走去,看样子是回稻妻城。 托马和钟离无奈。 两人来到海边,顺着绫人常走的路走了一遍。附近没什么人家,海岸线很长,多数荒野,朴素又原始,除了大海就是沙滩。在这种地儿天天散步散一晚,谁听了,都得说有病。 说来,现在绫人精神涣散的样子。 确实不能说没病。 稻妻站10 第34章 照平藏推理,绫人的罪就更大了。 如果是山野纠缠不休,绫人还能算防卫过当误杀;如果是绫人纠缠,就是实打实的故意谋杀啊。 托马抱着脑袋摇了半天:不可能,家主大人不可能杀人的。 海风吹过。 冷,钟离竖起衣领,挡不住风在衣服下乱蹿。 今年寒流来得晚,稻妻城四月还下雪,海这边的温度高一点,早晚也凉。难以想象绫人穿着薄风衣,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里走动。但不止一个渔民目击到绫人在海岸线散步,「就像海魅哦」,海里生出的鬼魅吗,在雾天里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这种联想。 托马扬起脸,喃喃:“事到现在没什么好隐瞒了,家主大人确实像换了一个人。” 钟离:“外表还是性格?” 性情与作风都变了。 以前,绫人热衷于社奉行诸事务。醒来后,绫人要将家主之位传给妹妹绫华,绫华坚拒,这事暂缓。但绫人不再斡旋于三奉行之间,坚决地将社奉行事务全数交给绫华,终末番则交由托马管理。 绫人还是温文尔雅,也还是爱笑。 内里却变了许多。 托马继续说:“以前家主视家族为第一,醒来后,好像没有那么珍视了。啊,我不该这么说,他从十来岁起就一直苦苦坚持,已为神里家付出了太多。” 成熟的代价每个人都不一样。 历经残酷,绫人,长成了总是微笑的样子。 现今却放下珍视之物。 钟离:“他想为自己而活吧。” 托马摇头:“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我也希望他放下所谓的责任。不过,家主也没为自己而活,他变得颓靡,有些虚无主义。呃,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到过很高很高的地方,已知乾坤之大,对平原矮坡的起伏就不再在意了。” 钟离:“……” 那个在幻境破碎时候崩溃的绫人。 再没有复原。 离开幻境,又没真正离开。 曾亲手创造过那么庞大而复杂的幻境,回到琐屑的真实社会,一切变得味同嚼蜡,由此,虚无在胸口蔓延。 钟离的心口一阵憋闷,用手按也不管用。他以为绫人都那么成熟了,不会有什么心结,没想到绫人根本就没有释怀,为什么用微笑的样子掩盖真实的心情呢。 “无论怎么变,家主都不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人。”托马说了一路,说着说着就释怀了。 “应该不会。”钟离说。 没法绝对。 因为他从没看懂过绫人。 正午太阳炽烈,托马脱了外套搭在手上,脱下鞋子踩沙子,嘴里嘶嘶的:“没想到,沙子还蛮热的。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家主天天散步,是有什么用意吗?” “你能听到呜呜的声音吗?”钟离问。 “海风吗。” “嗯,像婴儿被捂在被子里的喘不过气来,海风啊。” “你这发言很危险啊钟离。”托马侧目。 两人顺着海岸线走了老远,到了渔村「原嘊村」。 「原嘊村」被两边隆起的矮山环抱,环境安逸,土地也肥沃,只要勤劳一些,生活算得上自在。住在村里的除了「原」姓渔民,还有少数的退伍士兵。 石头和瓦房比比皆是。 两人找到了村长。一提那案子,老村长那叫一个热情,大嘴叭叭叭地说开了。不怪村长八卦到眼睛发亮,打鱼生活实在乏味,难得出现这么一件大案子,「那个海魅男子杀人了啊」,在村里都传好几天了。 原村长问一答十。 “是的,这个男人来过。”老村长很肯定地回答,这男人就是绫人,“大清早,说散步散来的。我们聊了几句。你问聊了什么,哈,我问他哪里来的,来做什么,脸色干吗这么差。” 绫人当时回答,家在镇守之森,来这岛散心,海浪声太大睡不好觉。 “我说这不是废话吗,不想听海浪声就别来海边嘛。” “他怎么回答的?”托马问。 “他说他在找熟悉的感觉。你们听听,感觉,什么叫感觉,看不见摸不着的。我早年在稻妻城的一个书店打工,经常听编辑和小说家聊天,也这么三五不着调。我咂摸,他的意思,莫非是我们岛上很荒,是他找的感觉。” “荒凉的感觉?”托马拧起眉头。 钟离一念闪过。 绫人在寻找跟幻境里相似的、原始素朴的地方。 几个渔民听见他们聊天,也是闲得,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海魅男人」。原来不少人都目击过,不知不觉绫人就成大家口里的海魅了。 托马不满:“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像海里生出的妖魅吧。” 渔民们哈哈笑:“哈哈哈开玩笑,当然能看出是人,不过这时节爱起海雾,乍一见这么个人,谁都要咯噔吓一跳以为是海魅。” 钟离问:“你们不害怕吗?” 一个渔民心直口快:“岸上的海魅不会害人,又不是海里的海妖。”一个地方有一地方的习俗,村民们怕的是茫茫大海里生出的海妖。 另一渔民说:“我给他扔过鱼呢。” 又一个渔民紧接着说:“啊呀,我也远远地扔过,期望海魅能保佑我出海顺利。”其他渔民也不遮掩了,纷纷说给绫人扔过小鱼,希望海魅能佑一方平安。 托马喃喃:“明白了。” 难怪沢井说绫人有时回来衣服上带血。 原来是被鱼砸到的啊。想一想,绫人好端端地走在海岸,心中满是虚无和苍茫,冷不丁的,噼里啪啦砸过来几条鱼,顿时魂归俗世,也是很无语啊。 钟离两人了解一圈。 再无所获。 不知不觉天色黯下来,两人回到天领奉行安排的宿坊休息。 宿坊,是寺庙提供给参拜者和观光客休憩的房间。寺庙建得稍高,不太大,就方丈、大和尚、小沙弥3个人,这边渔民不多,香火不旺,现在由天领奉行拨款运营着,所以宿坊也接待幕府宾客。 素斋是米粥和腌堇瓜。 两人休息下,听着隔壁的小沙弥诵经做功课,木鱼笃笃,眼皮不由跟着上下点,不久就睡过去。 清晨。 是被钟声唤醒的。 托马推开窗子往外看,嘟囔一句:“海雾好重。”海上,白色雾气笼罩,海天一色皆是白茫茫。倘若从中走出一个人来,那真要怀疑是不是海魅了。 钟离从外边走进来。 托马:“我睡得这么沉吗?” 家主在狱中沉冤待雪,自己却睡得一塌糊涂。 罪过罪过。 钟离顺手倒掉桌上的香灰:“是寺庙自制的睡前香,助眠安神,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吧。没事,今天会有答案的。” “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清脆的声音:“因为我回来了啊。” 是鹿野院平藏。 托马一喜,连忙问他查出什么来了没。平藏似笑非笑,说不能泄密,他负责此案,得不偏不倚地查个水落石出。三人在寺庙用过斋饭,再度来到沢井家。 沢井老头的头都大了:“老爷们大人们,你们别突然就出现啊,吓死我了。” 平藏笑眯眯:“昨天你的证词,需要画押。” 沢井老头依照他的意思,手指沾上印泥,很用力地摁下。平藏又递来一支笔,让他写上「以上所述证词,均为属实」,并签上名字。沢井老头咕哝着,说官家事情就是多,自己是倒了霉了,遇上这事。 平藏看完后,又拿出一封信比对。 空气莫名安静。 平藏叹了一口气:“沢井,不,应该叫你平松崇。” 沢井一愣。 “您、您说什么呢?” “不用装了,昨天我调查了千加村中学,搞清了当年的事,您的女儿平松梨沙……”平藏习惯性的用手指敲了敲额头: 平松梨沙仿佛一个开关。 沢井老头忽然暴怒。 “别说了!”沢井老头扯着嗓子喊道,“没错,就是我!山野佑未这个混蛋,他害了梨沙,害了我们全家!我恨不能他死,为什么我才找到机会动手!哈哈哈,老子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老子终于杀了他!!” 托马惊了:“是、是你干的?” 这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头,竟然是真凶? 沢井老头眼睛血红。 挥舞着双拳,对着虚空嘶吼,愤怒又悲怆:“早在十六年前,我就把那个王八蛋打死!哈,哈哈哈,他终于死了,被我剁成一块块……梨沙……梨沙……爸爸替你报仇了……哈哈哈哈……”瘆人的狂笑变成呜咽,激荡在所有人心中。 托马目瞪口呆:“平藏,怎么回事?” 平藏叹气。 平藏是从「山野佑未的中学时代,跟踪过同年级女生」这个污点发现端倪的。「跟踪」这种事,说大不大,又是懵懂的中学时代,为什么同僚们都知道。 原来,山野任职后一年,所在部署就收到了实名投诉信。 投诉者叫平松崇。信中称,其女儿平松梨沙12岁时,被同年级的山野跟踪,导致压力过大。某天走夜路回家,又被跟踪,梨沙慌不择路逃进了一处废弃的建筑,跌入井中,不治身亡。 部署上级收到这封信笺,立刻彻查山野。 却发现与事实不符。 当年,女儿去世后,平松崇闹到警署。警署调查后,最终结果是,有多个证人和证据,证明山野当晚不在现场,没有经过那条夜路,也没有跟踪平松梨沙,警署最终驳回了平松崇的申诉。山野随即转学并改了名,成年后进入天领奉行当文职。 稻妻站11 【第35章】 既然实名信是在诽谤。 上级压下投诉信,没有开除山野。 平松崇寄了两回信后,就没再寄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之山野的性格阴沉,「跟踪犯」的名声不胫而走。八年来,山野一直没能晋升,跟这名声也有一定关系。 再说平松崇。 正如他昨天苦笑说的话,「岁月施加的苦痛,如同人的血和肉,无法剥离的」。他痛恨山野,也痛恨自己,早在女儿倾诉困扰时,就应该直接宰了这王八蛋,而不是徒然留下悔恨。 即使警署出具证据,他仍笃定女儿是被山野害的。 后来无意中得知山野在天领奉行任职,立刻写了实名信,然而山野依然活得自在。平松崇愤怒了,想尽办法改名换姓,搬到小岛上来,他一定要找机会弄死山野。 当然事情并不顺利。 山野很少出营地,平松崇也没机会走进九条阵屋。 不知不觉,就过了七八年,中间夹杂着幕府跟反抗军的打仗。世道乱糟糟的,生活也不是很顺利,平松崇渐渐地快忘记报仇这件事。直到神里绫人的到来,事情发生了奇异的转机。 「那个,您见过一个男人吗?」山野突然出现在矮院墙外,让平松崇一时间以为做梦,双手失控,晾晒杆失去支撑,轰然倒下,穿上绳线的一串串鱼干掉落,哗啦啦撒了一地。 平松崇不会忘记这个人。 即使过了这几年,也不会忘记这么猥琐恶心的人。 「不好意思,突然打扰了。我说的那个男人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是您儿子吗?」 山野跨进院子,殷勤地帮忙捡起鱼干串,询问着。 山野没认出眼前的老人,也难怪,丧女之痛加上岁月摧残,让四十多岁的平松崇看上去跟六十多岁老头一样,皮肤在日晒雨淋后变得黝黑,容貌大变。别说只见过几面的山野,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伙伴见了也认不出来。 平松崇所有的杀意冲向头顶,在看到山野腰间的佩剑时,又压制下来——山野终究更年轻,是文职,但并不文弱,还带军用佩剑,直接打起来自己没有百分百胜算——平松崇克制着倒涌的血和愤怒,努力将目光看上远处的海。 「啊,您说的神里吧,他,租住在这里。」 渴望的机会就这么突然地掉下来了,平松崇想笑,又想哭。对,自己要准备得更周全,确保一击致命,想办法让山野下次过来。 平松崇继续讲述:“我撒谎说神里外出了,让他明天再来,其实神里大人就在屋子里睡觉。他又来了三回,我每次都换理由吊着他,然后想着怎么干掉他。” 平松崇只是看着衰老,这几年下海打鱼,浑身是有劲的。 要布置得更周边。 平松崇:“我是没想到,有一天山野蹲守在附近,跟神里大人搭上了话。幸好我及时出现,事情没漏。” 知道事情不能继续拖了。 平松崇约山野在那天清晨过来,说绫人同意见上一面,山野欣然赴约。 磨了十几年的恨意,在十几年后剁下。 每一剑都痛快,这辈子的恨在一剑又一剑中得到发泄。 平松崇讲述着他如何将山野骗进绫人的房间,如何杀死山野,用的是绫人的剑,直到剑都卷刃了。平松崇狰狞的表情,带着无限恨意的细致描述,震撼着每一个人,大家鸦雀无声。 许久,平藏先开口:“神里绫人怎么回事?” 平松崇:“提前下了药。” 虽然神里绫人总是精神恍惚的样子,但言辞从容,予人一种他什么都能看透且尽在掌握的错觉。平松崇保险起见,前一天晚上就将他迷晕了。 平松崇砍完山野,将昏迷的神里绫人搬到尸块的中间。而后在旁边藏着,看着,等待神里绫人的惨叫。没想到,神里绫人恍恍惚惚地醒来,没喊也没疯,恍惚站了两秒,缓缓地走出尸堆,隔几米,又侧头看着尸堆。 平松崇假装听见动静跑进来。 神里绫人回头: 「那个,是人吗?」 眼神迟钝而空洞,言辞困惑而平静,让杀到发麻的平松崇都发怵。 依照计划,平松崇尖叫着,屁滚尿流地跑去报案。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可没想到,凭空出来一个平藏轻松地拆穿了他。 平松崇苦笑着:“我的姓名几经更换,容貌变得谁都不认识,你怎么察觉到的?” 平藏:“你对山野的恨。” 昨天大家讨论谁纠缠谁时,沢井老头(平松崇)说了一句,「肯定是山野纠缠神里大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狗东西。」恨这种东西,是很难掩盖的。 平藏刚才让他写字画押,就是想看看笔迹是否跟那封实名信一致。 平松崇长叹一声。 束手就擒。 托马终于忍不住怒斥:“家主的精神成那样,是不是你干的?” 平松崇否认:“跟我没关系,他一直这样。我想暗示他「附近好像有鬼鬼祟祟的人,在跟踪你呢」,他却说「是幻象,不会伤害任何人」,能说这种话,神里大人的精神真没问题吗?” 随后,天领奉行的武官及负责此案的同心也都到了。被带走之前,平松崇请求给他一些时间,将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婆托付出去。「很早就预想到了这一天,不如说我一直在期待这个结果。」平松崇如是说。 此案告终。 后续还有很多要处理。比如调查多年前那宗案子。那晚,山野佑未到底有没有跟踪平松梨沙查,那些证人证据是否真实,以及处理此案的警署有没有渎职,都需要重新调查异变。 当然,这些都是天领奉行的事了。 …… 托马只想马不停蹄地走。 奈何走不了。 他坐在待客室,抱怨:「家主大人怎么还不出来呀」。钟离回答:「都无罪释放了,着什么急」。托马趴在桌子上,双手伸直了向前抻:「夜长梦多知不知道,早点离开是正经。」 话说,平松崇一认罪,神里绫人被释放了,刚出来,便被九条政仁接到府上叙旧。 毕竟是旧交兼同僚,不给面子不行。 正说着,绫人晃荡着出来了,披着面白里青的绡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右手撑着额头,好似要晕倒一样。 托马欢呼:“家主大人您终于出来了,快走吧,浪船都准备好了。” 绫人:“头疼,我要睡一下。” 托马赶紧扶住。 就绫人这状态多一秒都晕倒,也发不了船。 要说睡觉,最合适莫过于不远处的宿坊,干净又清净。寺庙难得来这么尊贵的客人,方丈带着一大一小两僧侣,努力摆出最大迎接架势。托马顾不上礼节,一切从简,好歹安顿着绫人躺下来休息。 纷纷攘攘后。 其余人等尽皆离去,只有钟离迟疑着停下。 房间小,仅一张床榻。 绫人斜斜坐着,单手撑在床面,看得出疲乏不堪急于睡觉。 绫人眼皮都没抬:“谢谢您出手相助。” 又来了。 虚假的客套话。 钟离:“都是平藏的功劳。” 我一直在摸鱼。 绫人挺了挺腰背,不是很流畅地说:“时隔一年,我仍没法,忘记当时的情境,也,还没整理好心情面对您。所以,抱歉,可以离我远一点吗?” “……” 钟离被迎头一棒敲得发晕。 离远一点? 他一直担心绫人,绫人开口就是这么无情的话。 原先准备好的道歉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一肚子火。 生气! 钟离上前一步。 绫人下意识地后倾,奈何坐在床榻上,退无可退:“你,你想干什么!”撑在床上的指节发白,呼吸急促,从容没了大半,身体还往后倾生怕钟离靠近一样。 钟离更气了。 钟离居高临下,大声说:“行!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绫人:“??” 前天「探监」,钟离见绫人精神不佳,悄无声息地拍了一个岩之印,是助眠作用,好让绫人放空大脑、无梦无想地休息两天。按理说,有神力护佑了两天,绫人不该这么困。 绫人听后大为紧张:“什么,你印在哪里了?” 钟离气呼呼:“头发上!” 哼。 不知好歹的家伙,早知道就不来了。 绫人默默地别过脸颊,左鬓的头发垂顺至锁骨,尾梢带卷儿,跟此刻的表情一样局促:“……请便吧。” 意思是头发随便薅,钟离大跨步地走上前。 绫人隐忍着。 钟离见他抿着唇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又气又无辜。自己怎么就让人家害怕了,化的人形明明好多人都说帅得不行,哼。算了,魔神跟人类的代沟比深渊都大。钟离伸手,撩起绫人后颈上方的头发,几根金发丝闪闪发光。 双指捻了两下,神力完好无损。 不对呀。 从金丝的完好可知,睡眠是完全充足甚至溢出的。可知,绫人精神不好的根源,并不是失眠或缺觉。 绫人不安:“好了吗?” 钟离捋下一根金丝:“好了。” 旋即转身。 绫人紧追一句:“那个,还有别的吗,咳,我是说,在我身上还留了别的吗?” 钟离:“……没。” 见他离开,绫人松了一口气,很害怕钟离的触碰。因为,他不确定魔神能看见或感知到什么程度。清楚自己分不清现实和幻境,可是啊,这种困扰能跟谁说呢。 钟离蹲在门口。 不理解,为什么绫人睡眠充足却精神涣散。 留在绫人脑后的那几根金丝,应该能给自己答案,因为金丝互相感应。钟离手指绕着金丝,等待着。果然,不多时,手心的金丝忽的动了,一个声音细细沙沙地散出来: 「喜欢你」、「好喜欢你」。 还些是绫人的心声吗? 钟离吓得手一抖。 他赶紧定神,仔细聆听细沙沙的声音:「为什么不理我」、「不要睡嘛」、「想抱你」、「想和你生宝宝」、「好烦,为什么不能碰到你」,撒娇一样的口气。 钟离惊呆了,透窗缝往里看,房间只有绫人一个人。 这声音也不像现实的声音。 难道绫人人格分裂,臆想出了另一个人?钟离渡入神力,加强跟绫人发间残留金丝的牵连。只听见那个声音更清晰了,撒娇得更厉害了:「脱掉衣服好不好」、「好烦,为什么接近不了」、「好想抱你」、「睡着了吗」、「怎么又睡了啊」,这声音嘟哝着不说了。 渐渐地绫人鼾声轻起,此后一片寂静。 稻妻站12 【第36章】 钟离傻了一会儿。 冷静下来。 刚才跟绫人离得那么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唯有通过金丝,才能感应到。可见,这声音并非存在于现实,而存在于绫人的脑海。 可是钟离没有窥探绫人的意识。 ——说明,这声音寄生于绫人的脑海,又独立于绫人的意识存在! 难道是绫人的精神力创造出来的?不!绝不可能,以凡人的能力做不到。而且,那个幻境已被钟离彻底粉碎,里面的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渗到现实里。 果然还是第二人格吧? 钟离想冲进去问个明白。 只是,绫人刚才把话说得那么绝,根本不愿自己靠近一步——啊,钟离恍然醒悟:绫人,是害怕自己知道他的现状。 无论是第二人格还是什么情况。 幼稚地倾诉「喜欢你、想抱你」这种事,对于矜贵的绫人来说都是很羞耻的事。 难怪绫人反复让他别靠近,是害怕魔神无所不知、窥探到这声音吗? 原来如此! 钟离都佩服自己的机灵,多亏留了几根金丝感应,要不现在自己已经气呼呼地离开这个破岛了。钟离心情立刻好了。 那就不用太着急了,让绫人好好地睡一觉,醒来再问怎么回事,时间有的是。 钟离哼着曲儿来到院子。 只见平藏和托马堵住小沙弥询问什么。 原来,刚才平藏发现,接待绫人时小沙弥叠被端茶,看着乖巧,但看绫人时的神情有些怪异。 侦探的眼睛就是显微镜,平藏笑眯眯地问:“小师傅你跟神里家主很熟吗?” 小沙弥慌张:“不不只见过一次。” 平藏:“什么时候?” 小沙弥年纪小,不经唬,老老实实地回答:“二十多天前吧,小僧早起,去山下摘堇瓜。恰好遇上神里大人,他随小僧上山敬了一柱香,又品了一会儿茶。” 平藏不愧是侦探直觉超强,立刻拿出山野佑未的照片:“这位你见过吗?” 小沙弥分辨了一下:“山野先生当时也在。” 托马诶的一声:“你说什么?” 平藏:“细说。” 小沙弥的记性不错:“这位山野先生是寺里常客,小僧认识。那天,神里大人正在品茶,他恰好来上香,走过来搭话。我在一旁沏茶,听见他们互报姓名,没聊几句神里大人就起身离开了,山野先生跟着也走了。” 因此,山野第一次见绫人。 是在寺里。 如果没在这里遇见,山野就不会下山;不下山,就不会去找到平松崇;不遇见,平松崇就不会起杀念;一切的起源,又是山野十几年前犯下的罪。 都是孽缘啊,无端卷入其中的绫人更是无辜。 几人唏嘘。 托马听得够够的了,使劲揉脑袋:“啊——我再也不想听到山野佑未平松崇这些名字了,让这破事儿彻底过去吧。啊啊啊,赶紧给我找点儿事做,让我空一空脑子。小师傅,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干点事,分一下心。 小沙弥心实:“师兄说有幸招待各位重要的大人,让小僧清扫门楼擦拭寺匾。施主,您要不要跟我一起?” 托马:“走走走,赶紧走,只要别说案子。” 托马是家政官,清扫烹饪轻车熟路,分散心情还能积点功德,顺手拽了一下钟离「一起去吧,你都傻半天了」。 钟离也想有点事做,分一下心,不然老想去叫醒绫人问事。 托马分派工作: 托马自己负责门楼,钟离负责擦拭寺匾,小沙弥负责打水递抹布什么的,平藏负责想干啥干啥。 只说钟离,他踩在凳子上擦寺匾。 脑子里还在打架。 那个「想抱抱想亲亲想生宝宝」的声音,真的是绫人的第二人格吗? 假如不是,那又是什么呢? 是绫人臆想出来的吗? 不,声音真实存在,且独立于绫人的意识。 是绫人精神力创造出来的吗?不不,可能性是零,绫人一介凡人,精神力再强也做不到幻化出实体。 那个声音细细沙沙、缥缥缈缈、腻腻歪歪……怎么说呢,感觉很熟悉,答案近在眼前,伸手去抓却抓不到。钟离的心被挠得没着没落,指上的无形金丝越绕越长,把他缠成了金蚕宝宝。 “施主,您别总擦一个字啊,漆都掉了。”小沙弥的抗议打断了他的遐思。 “啊。”钟离收了手。 寺庙的门楼古旧。 寺匾也是。 「原嘊寺」三个字掉了漆,后又补了色,斑斑驳驳的。「原嘊寺」,几百余年前由「原嘊村」渔民筹建起来的,祈盼风调雨顺同时镇住作怪的妖孽。 只是,寺里和尚大多没什么学识。 偶有云游四海的僧侣来岛辩经,都没人能对上两句。 这是有原因的。 第一代方丈是从八酝岛过来的高僧,颇有威望。他圆寂之后,学问没有传下来,后来师门都是土生土长的岛民,深奥的佛经都看不懂。“方丈说等过几个月,就送小僧去稻妻城的寺庙修行。” 小沙弥扬起脸,笑得开心,他是真心用功的。 说起来,来寺庙上香的信众很少。 全靠天领奉行拨款。 钟离听着故事,分散了心思,心说天领奉行还挺仁慈,身为雷电将军的部下,包容着不同信仰的人:“稻妻人信奉雷电将军,寺庙的香客少也正常。” “并非如此。”小沙弥说。 “怎么?” 小沙弥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边岛民大多信奉的是海雾神,也就是「溾」。” “哀?” “左边是水,右边是鬼。溾,念作哀。”小沙弥拿手指比划。 钟离心念一动:“溾?” 海雾神信仰自古就有。 从岛上各个村庄的命名可见一斑,「原嘊村」,前边是原姓,后边是「嘊」,读音类似「溾」,就是海雾。「细野嗌」、「林毐」、「古市皑」等村落,都是前边挂姓氏,后边敬海雾神。 嘊、嗌、皑、毐。 这些字看上去毫不相关,念起来,发音都类似「溾」,声调的升降有所不同而已。 可见,海雾神信仰在当地根深蒂固。 钟离恍然大悟。 那始终萦缭在眼前却抓不住的答案,突然掉进手心。咬合不顺的齿轮,一下子就啮合上了。 原来如此,这才是答案。 一直倒吊在树上旁听的平藏率先开口:“小师傅,「溾」是海雾神?” “是呀。” 小沙弥双手合十,向着海的方向轻拜了一下。 虽入佛门,对本土信仰还是敬重的。 接着细声细气地解释。 从外头来岛的人,但凡住上几日,就会发现岛屿附近的海雾大得出奇;再呆三五个月,更会发现,起海雾的时节也远比其他地方漫长得多,今年缭绕。 渔民出海打渔,极怕海雾,很容易造成渔船触礁、碰撞,迷失方向等。 怕什么,就敬什么。 当地渔民信奉海雾神「溾」的历史,很久远了。 不愧是直觉超强的侦探,平藏立刻追问:“小师傅,那海魅是什么?” 魅本意为精怪。 之前听村民说绫人是海魅,平藏三人想当然地认为是海妖。 “啊。” 小沙弥有些不自在,低头洗净抹布,递给钟离,小小声地说:“海魅,就是「溾」喜欢的人。” 「溾」会把喜欢的人勾到雾里,人没了魂儿就成了魅,也就是海魅。 所以海魅不是妖。 海魅是人。 难怪渔民不怕绫人,还纷纷向绫人投掷鲜鱼以祈求平安,毕竟海魅是讨海雾神欢喜的人。当然了,渔民们可不想自家亲人变成海魅,为了让「溾」不勾活人,每年海祭时都会投下泥塑的人像以安抚「溾」的欲念。 咔嚓—— 树枝断了—— 鹿野院平藏在跌到地面之前,一个后空翻立定:“不好意思,这树枝太脆了。” 小沙弥:“罪过。” 谁让你爬树啊。 平藏故意倒抽凉气儿:“哇海魅什么的听着好害怕哦。” 小沙弥被唬住了,慌忙摆手:“只是传闻,小僧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成了海魅哩。再说,海祭时投入泥人雕塑,「溾」不会勾活人的,你们放心啦。” 托马满心绝望:“咱还是扛起家主跑吧。” 大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平藏嘁了一声:“海雾神真有心把大人勾成海魅,也逃不出海域啊。” 小沙弥一惊;“神里大人果然是海魅吗?” 众人:“果然?” 听这意思。 似乎早就猜到了。 小沙弥是个没有心眼的孩子,有问必答,答得还很细致:“初遇神里大人的那天早晨,起床时候还没有雾气,出门雾气就大了。我摸着路去摘堇瓜,雾气更不得了,抬头看不清堇瓜。就那么摸索着,便听见神里大人的声音。” 那天的白雾笼住了眼前的一切。 「小师傅。」 「呀,谁啊。」小沙弥转头看过去,雾竟散开来,看清神里绫人的容颜俊美,遂大大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施主早安。」 「这山上有寺庙呐。」 「是呢,施主,您迷路了吗?」 来这岛上的。 十有七八都是去九条阵屋的。 小沙弥自告奋勇,要带绫人过去,绫人却摇头,说既然有寺庙,想上寺里看看。 「请跟小僧来。」 说来奇怪。 明明雾气很大,绫人来了,雾气随即淡去。他精神不济,可谈吐不俗,说很想听小沙弥念诵佛经安神。小沙弥从没见过如此优雅的人,心里欢喜,给他念诵了一段经,雾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绫人忽的问:「小师傅,您佛性禅心,能看清我身边有人吗?」 小沙弥:…… 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 小沙弥哆嗦着嘴皮,连念几声佛号:「施、施主,这里就小僧跟你,怎么可能有别人。」 绫人微笑:「我开玩笑的。」 小沙弥:「……」 真是的干吗突然吓人,性格好恶劣。 聊着天,小沙弥不经意地一瞥,只见海上生淡雾,莫名就想起「溾」的传说。「溾」要是喜欢上了人,会纠缠不休,从外人看起来就是海雾萦绕——这个男人不会是被「溾」喜欢上的海魅吧,小沙弥闪过一念,赶紧心念佛号,平复心绪。 稻妻站13 【第37章】 小沙弥天真,描述即是所见,不加修饰。 一众人听完头皮发麻。 托马勉强笑着说:“小师傅你说得这么玄乎,是不是真的呀?” 小沙弥:“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一切就都串起来了,钟离跳下凳子,笑了笑:“别瞎猜,家主大人就是黑夜白天颠倒精神恍惚。对了,平藏,我想了解一下这座岛屿的历史,你们天领奉行有吗?” 平藏接话:“巧了,我也想去看看。” 小沙弥惊讶地看着两人离开,转向托马,疑惑地问他俩怎么忽然走了。托马两眼望天,口中喃喃,老天爷这还能走得了吗? 九条阵屋的资料室离得不远。 钟离两人边走边聊。 平藏断定:“海雾缭绕身边,神里大人现在这样,多半跟海雾神有关了。” 钟离:“嗯。” 错不了。 在小沙弥说出海雾神三个字时,钟离便顿悟,那种细细沙沙缥缥缈缈的感觉,咔嚓对上了,海雾神就是答案。钟离现在要找资料,看看「溾」习性如何、有没有弱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平藏则是好奇。 也想解开神里绫人的精神状态之谜。 半晌后。 两人大失所望。 馆藏的本地志很简单,拎重点地来说:「雾岛,神无冢辖地,信奉海雾神溾。雾岛历史悠久,结绳记事,没有文字,传承下来的史料甚少。」 六百年前是分水岭。 「按确切史载,六百余年前,岛上爆发-海傀儡-祸乱,承蒙雷电将军出手平息。雾岛遂立雷神像,一是谢恩,二是震慑海傀儡。」 平藏:“问题来了,这个「海傀儡」又是什么?” 钟离:“海雾神的一缕灵魂。” 史料是这么说的。 两人很迷茫:一缕灵魂,说明海雾神有很多缕灵魂了。那么,雷电将军出手灭掉-灵魂海傀儡,海雾神本体「溾」不会抗议吗? 平藏:“该找本地的将士了解了解。” 钟离合上资料:“嗯,我先离开一下,到时汇合。” 平藏低头说你随便,房间没了回音,他等了一会儿,回头,房间空无一人。钟离离开的脚步声根本没有响起啊,平藏这么一想,忽的一身恶寒。 钟离是动用神力离开的。 他要去找一个人。 光看史料没用,而且想了解的并非只有历史,还有更多。这些,只有那个当事人知道。 天守阁。 雷电将军对面而坐。 雷电将军的姿容凛冽冷傲,一袭藤紫色衣裳,强势威严。两人端坐着,互相收敛气息,钟离也能感受到雷电将军的强大威压。 “想不到,岩王帝君亲临天守阁,请问有何贵干?”雷电将军有些疑惑。 “想向您求证一件事。”钟离努力装作冷静。 在这条时间线上。 摩拉克斯和雷电将军影不太熟悉,数百年前共饮过。 所幸魔神之间靠气息辨认,钟离是货真价实的摩拉克斯,能骗过雷电将军。更好在,雷电将军是个没得感情的公务处理器,没有寒暄,有事说事。 钟离努力拿起腔调,装模作样地品了一下茶。 “什么事?”雷电将军问。 “六百多年前,您出手处理了海傀儡。”钟离进入正题,“那么,在此之前,您应该先接触过海雾神「溾」吧——或者说,您处理了「溾」,对吧?” 雷电将军倒很直率:“不错,我斩杀了「溾」。” 说来话长。 现今九条阵屋坐落的岛屿,原初的名字叫「雾岛」,有魔物名「溾」,即当地人信仰的海雾神。 靠海吃海,如此数千年。 然而八百多年前,「溾」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兴风作浪到了鸣神岛。武德充沛的雷电将军可没惯着它,一刀斩下把「溾」给灭了。 然而这么轰轰烈烈的事,却没有记录。 原因很简单: 这是魔神之战,又在漫漫大海,岛屿孤立消息闭塞。虽这一仗,令好几座岛屿沉入海底,奈何历史不会说话,沉入海底的历史更是哑巴。而雷电将军斩杀的魔物太多,这段插曲没有被大肆宣扬。 「溾」死后。 雾岛附近依然海雾缭绕,幸存的岛屿上岛民不知真相,仍以为「溾」还游荡在海域上。 雷电将军强调重点:“我并非一刀,而是很多刀。” 钟离抓住重点:“很多刀?” 原来,「溾」的灵魂可滋生肉|体。因此雷电将军多刀并下,湮灭「溾」的灵魂。钟离听到这里,真是无比佩服,无怪这位姐姐的战绩遍布整个稻妻,武力值拉满了。 说回正事,渔民们依旧该海祭的海祭。 该虔诚的虔诚。 「溾」死后两百年,也就是六百年前,豢养「海傀儡」悄然出现了。 「海傀儡」,是「溾」的一缕灵魂。 细究起来也有根有据,「溾」是被雷电将军斩杀了,可灵魂这东西谁又能说清楚呢,也许某一缕灵魂就是顽固地在海底生存了下来,然后机缘巧合被带到岸上。 那「海傀儡」长什么样儿呢。 无论史料还是传闻,都相差甚大。 泷艾村记载最为详尽: 泷姓家族曾出现过一名能与海傀儡通灵的男子,因被族人欺凌,激怒之下放出了海傀儡,「那东西源源不断地从坛子里滚出来,像肉球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连着,赤红中白,带着巨大的腐烂腥臭味,吸螺蛳一样吞噬了在场所有人。」 林毐村描述:臃肿庞大,黑色大肉块。 古市皑村世代讲述的传闻:就像海蛇一样能无限延伸。 …… 个体描述不同,可归纳出共同点:海傀儡是巨大的带着腐烂腥臭味的肉质物体,能缩小,可缩进罐子或坛子里。攻击力强,不出坛则以,一出坛则死伤无数,当然不排除有些人是被恶心死的。 雷电将军一拂衣袖:“这些都没有错,它们都是「溾」的灵魂,所以您应该能想象出来吧。” 也就是说。 「溾」分化出了很多缕灵魂。 钟离明白:“那岛民为什么要豢养海傀儡,因为崇拜溾吗?” 因为贪念。 让人甘心匍匐的并非信仰,而是贪念。有海傀儡这一利器,能让海岛人人恐惧人人臣服,因此,统治岛屿的大人物们争相豢养海傀儡作为统治工具——最开始是这样的。 果不其然失控了。 海傀儡长到一定程度竟开始吃人,除了不吃豢养它的人,别的都吃。那段时间,海岛腥臭一片。 照这么下去,雾岛得灭。 岛上的大人物没有办法,只能跑到鸣神岛,请实力强悍的雷电将军救场。 海傀儡可比「溾」好处理多了。 这惨剧又是以雷电将军的几刀而结束了。 也是那之后,雷电将军的雕像出现在岛屿上,一是岛民感谢她,二是为了震慑「海傀儡」。不过,这事没影响岛民的信仰,大多数岛民并不承认「海傀儡」是「溾」的灵魂,认为那就是邪术巫蛊。 那之后雾岛有了禁令:禁止豢养海傀儡,禁止谈论海傀儡,否则格杀勿论。 渐渐的,只剩不可说的传说了。 钟离听后:“所以,海傀儡是有形体的。” “对。” “它们会化形吗,比如化成声音。” “不能,海傀儡是经过人类豢养的灵魂,本质上是污染了。”雷电将军对「溾」很清楚,挥刀前可是做足了功课,“但是,未被污染的「溾」的灵魂,是意念,是没有形体的。” 同样都是「溾」的灵魂所化: 豢养后变成了海傀儡;未经污染,则是意念无形态。 ——因此,绫人脑里的声音,就是「溾」的未经污染的一缕灵魂。钟离得到了证实,心里有底了。 钟离理清来龙去脉:“「溾」有什么致命缺点吗?” “……” “虽然对您来说都是一刀的事,总有弱点吧。” 雷电将军沉吟片刻,冷峻的面容愈发威严:“认真说起来,对于您而言,不也就是一岩枪的事吗?” 话是这么说,绫人可承受不起一枪。 钟离支吾两句:“我说的不是斩灭「溾」的本体,而是对付它的灵魂,但又不是海傀儡。” 雷电将军:…… 钟离:…… 雷电将军凝视片刻,轻轻一笑,放下杯子,袖子一拂双手迭起:“「溾」的意念,会影响对手的意志,但以您的武力就是十个「溾」也撼动不了。” 钟离:真不好说。 雷电将军接着说重点:“「溾」的意念可以滋长蔓生,那么,应该也能被分割。我未曾试过,猜测可行。” 钟离恍然大悟,随即夸赞道谢告辞一条龙。 道别前,雷电将军淡淡地说:“神里家主绫人乃是社奉行之首,社稷之臣,上呈神社下启群贤,稻妻之脊梁,期望您不要过于捉弄。” 钟离差点摔一跤:“诶?” 吓死了,怎么就让这位姐姐猜到了啊。 钟离撒腿就跑。 …… 钟离回到九条阵屋资料室。 平藏还在苦苦琢磨。 钟离讲述了雷电将军出手斩杀「溾」的事、以及之后海傀儡祸乱的事。 平藏恍然大悟:“诶,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装神弄鬼。”平藏琢磨了一下,“「溾」既被斩杀,海傀儡又有实体,那么缠着神里大人的雾气到底是什么?” “……” 再说就说漏了。 “我们明天去渔村查一查。”平藏建议说。 “行。” 钟离正有此意,他也想去渔村,看能不能找出点「溾」或「还傀儡」残留的痕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钟离道别,回了山寺。 受人形所限,他不能频频利用神力,便月下漫步。 岛屿上的山都不高峻。 林木也不茂密。 将士们轻易不走出军事辖地,而渔民大多散落海边。两头不沾的山林,格外寥落。崎岖的山路长满芜草,无灯无亮光,两侧矮木森森,景色亦寡淡乏味。 走到一截儿山路,无名指忽的一动。 钟离凝神,金丝缭绕,细细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好累」、「月亮出来了,好困」、「要是能听见你说话就好了」、「唔,我先睡啦~」。 钟离循着声音走了几十步,见到山路中站着的人: 神里绫人。 稻妻站14 【第38章】 神里绫人披着单衣,闲雅伫立,衣摆随轻风扬起,残月下浮光点点。 钟离咯噔一声:“绫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散步。” “你这样会吓死人知道吗,也就是我胆子大。” “托马说你离开了。”绫人答非所问,往树林里挪了几步,有意地拉开距离。 钟离看在眼里,驻足,还是别绕弯子了——绕弯子是绕不过绫人的:“那个声音,什么时候开始的?” 绫人站立不稳,扶住松树:“什么声音?” “你就装吧。” “呵,不懂你说什么。” 看吧就知道,钟离直截了当挑破了说:“你误会了,那个声音不是幻境,也不是你想象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的。” “你说什么?” “一直缠着你的那个声音,是真实的精怪,不是臆想。”钟离加重了语气。 “你、你确定?”绫人语气发颤。 “确定!” 听到如此坚定的回答,绫人缓缓蹲下。 压住胸口。 是的,分不清幻境和现实很久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幻境碎片梦魇中挣扎出来,以为可以重新走入真实。 可不久那声音出现了。 最初他被吓一跳,问那个声音:「你是谁,你在哪里?」试图跟声音沟通却得不到回应。那声音只是自顾自地闹腾着说着,比如天气,比如人好多,比如绫人今天穿了三重衣服最里面是淡紫色的。 绫人能听见声音。 声音却听不见绫人说话。 没法沟通。 绫人试图堵住耳朵,也不行,声音像在脑髓中说话——这声音是我臆想出来的吗,他不禁这样怀疑起来。 ——借着神社祭典的事宜巧妙地询问神子大人,却被告知并没有沾染邪秽。 ——果然是心魔臆想。 绫人想无视这个声音,却做不到: 跟朋友说话时,声音会突然出现让他没法好好交流;吃饭时,声音会恶作剧地尖叫,惊得他把筷子掉进了火锅;处理公务,更是不可能,他被吵得连字都看不了两行。 生活变得混乱: 「哥哥为什么骂我?」妹妹委屈,却不知绫人骂的是那个声音。 「家主大人,咳,那我再重复一遍……呃,真的没事吗,我都重复三遍了。」托马面露困惑,却不知,每次托马一开口,那声音就开始捣乱,绫人什么都没听见光听那咯咯的笑。 此时,绫人还能勉强撑住。 可是不久以后,声音忽然开始扭扭捏捏,开始说寂寞,后来又说喜欢,再后来更不堪入耳什么昨天洗澡云云。 青天白日的在自己耳边说这些。 绫人炸裂了。 ——这是心魔吗?自己为什么会臆想出这么不堪的东西,这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吗,不,太羞耻了。 不愿在别人面前失态,也不愿自己的失态打扰到别人。 绫人只能逃开了。 能逃去哪里? 一个人隐居山林吗,不,绫人不想再变成一个人的世界,不想一切都是虚无,他要看到真实的人。于是,四处寻找少人的海岸休憩。不知不觉,找到了这个海岛,能见得着人又可以避免打交道。 唯有如此,他才能寻到真实。 他的世界破碎过,必须注视着才能深信自己也真实地活着。 只想逃避越来越过分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是白天清醒、晚上嗜睡。绫人痛改作息,白天睡觉,这样再听不到那个声音;晚上活动,人毕竟是人不能一直躺着。在忍无可忍时也会大喊,怒斥声音闭嘴。可惜声音也听不见他的话,反而会吓到偶尔路遇的路人。 他恍惚了太久,因此,当血案发生了他都无法好好判断,是自己下意识地杀了人吗? 他无意辩驳,心底已认定自己的罪恶。 ——绫人一直以为,声音是自己的臆想。 ——为此很羞耻。 见到钟离,绫人既愤恨又惶恐。他知道钟离权能强大,假如离得太近兴许会感知到这声音。这种羞耻令绫人不愿接近,只能用冷漠的言辞推开。 而今,钟离告诉他。这个声音并非他的心声臆想,是外来的妖怪。 这种喜极而泣的心情谁又能懂。 「原来如此,不是自己的心魔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啊。」许久,绫人站起来,素衣在风中飘荡荡,嘴角微微弯起,「这么久,我一直都在质疑、否认自己啊。」 这是救赎。 可跑来救赎他的人,偏偏是毁了他的世界的人。 绫人扬起脸:“我是做了什么孽吗,为什么总会遇上这种事。” “嗯?” “你知道我恨你吗?” “……” 钟离惊了,第一次听到绫人不说您,而是直呼你。 这是真实情绪? “你那么轻易捏碎了我的世界,在你看来,我们这些蜉蝣的世界不用在乎,是吗?”再也无法伪装了,绫人直视钟离,压抑的怒火与怨愤都爆发,“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那是你的幻境,也是我用心的世界啊!我战战兢兢,呵护着的世界,为什么,一句话没有,就直接毁了啊?” “抱歉。” “那时我应该哀求,或者撒娇,你或许会心软,是吧。” “绫人……” “就算幻境,为什么非得在我眼前捏碎!”那么多种唤醒的方式,却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绫人无法停止对这个人的怨恨,愤怒地哽咽着,“你完全可以更温柔一些啊。让我,像真正做梦一样醒来,你也是能做到的啊。” “……” 钟离看着绫人的脸: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全是自己能看懂的表情。 终于,可以把话说明白了。 钟离轻步上前:“抱歉,当时没有别的选择。” “不可能。” “我没有说谎。你看不见雾瘴,那些由你精神力杂质而产生的雾瘴,最后失控了。” “雾瘴?” 绫人记起,崩溃时,有浓稠的黑雾将自己拥住,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幻境的黑雾:“可、就算失控了,以你的权能,对待那种东西不是轻轻松松吗?”不止一次看见钟离漫不经心地做捻一捻、而后湮灭的动作。 “最后的雾瘴不一样,它化形了。” “化形?” 黑雾化形的,不是化成利剑长刀,不是烈焰激电,而是……钟离长舒一口气:“你用强大的精神力,创造出了--我的化形、我魔神原形的化形。” 汹涌而来的黑雾,最终化形成了: 摩拉克斯。 钟离看见的这一瞬,怎么能不震惊、不立刻出手。这可是凌驾于天星之上、能掌控幻境的化形,若不彻底毁掉,黑雾必会吞噬幻境里的一切,包括绫人。 “你的化形?”绫人愣住了。 那些由自己精神力杂质而形成的黑雾,为何会幻化成魔神之形? 转念一想,他恍然大悟。 自己手握天星时,满怀希望,也满怀不安。神明的态度是「不满意,就推倒重来」,建筑在神明权能天星之上的世界,是否会被轻易否认呢。 绫人忌惮着神明的强大,也痛恨着自己的弱小无力。 绫人渴望强大,渴望有力量能跟神明抗衡,保护他所创造的一切——精神力创造着世界,也创造着他强烈的渴望。 最终精神力的化形,是对抗。 ——原来如此。 ——毁灭幻境的源脉早已根植于己心。 原来是这样。 无法释怀的过去,朝雾一样散开。 绫人再无言语。 两人默默地并肩走着。 树木稀疏,沾了露的青草低矮。被月光照亮,天地素白一片。顺着山路蜿蜒而上,见寺庙一角,勾起残月。寡淡的景致,连能起的话题都没有,两相无言,进了寺院。 做完功课的小沙弥呀的一声,乖巧:「施主,你们回来了。」 钟离:「唔,吃了吗。」 小沙弥:「施主还没吃吗,小僧去厨房弄一点。」 钟离:「不用,饱了。」 钟离真庆幸,一种米生百种人。小沙弥就坦诚得可爱,又乖巧又听话。要是都跟绫人一样捉摸不透,钟离真是愁死也憋死了。比如现在,明明话都说开了,绫人还是不说话,一副原来如此但一切都已晚了的样子。 行吧,睡觉睡觉。 魔神也是要好好睡觉的。 “要怎么做,才能祓除那个声音?”冷静的语气响起。 “……” 熟悉又陌生,钟离回头,只见月下的绫人肃然而立,面色冷峻,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眉宇间是杀伐决断。 这人是绫人吗? 钟离一瞬间产生了怀疑。 旋即惊喜。 不愧是神里绫人,这个惯于控场的男人,即使在幻境神明的面前也不落半分气势。会戏谑,会捉弄,会很从容应对一切,也会黑化……能幻化出黑雾摩拉克斯的人,怎可能软弱或易碎。 只要反应过来。 神里绫人立刻就会重新掌控局势,就像现在。 “你不计较幻境的事啦?”钟离试探。 “呵。” 绫人轻笑。 已经想通虽然还没完全放下。痛太过深刻,无论是他人造就或是自己筑成,心口的伤痕都需要时间愈合。而今,有更迫切的事——没错,就连苦难这种事,也有轻重缓急,时时轰鸣于脑髓的声音就远比其它更亟待解决。 “这种非人的存在,也只能倚仗您强大的权能了。”绫人微笑。 啊呀又来了。 「您」。 钟离都不想吐槽他,你这家伙真的是尊敬我吗,真若敬重,哪里会幻化出黑雾摩拉克斯。 “以后再说您,我就不帮你了!”钟离鼓起脸颊。 “知道了。”绫人嗤的笑了。 心情一下子好了。 钟离切回正题:“绫人,你知道海雾神溾吗?我猜声音跟溾有什么关系,甚至是它引导你不断寻找各种海岸。”好吧,溾是什么海魅是什么,又得从头解释一遍,也很高兴可以跟绫人分享这一切。 月下,灯前。 久违的久别重逢,比以往都轻松。 稻妻站15 【第39章】 次日。 钟离是被手指间的金丝吵醒的。 金丝发光,不断输送着那个声音:「你今天没有睡觉啊」、「好看捏」、「想吃你吃过的杯子」、「舔一下」、「好久没有在太阳底下看你了」、「啊啊啊喜欢喜欢喜欢」……大清早的真是够了啊,钟离炸着头发起床,找到了石桌前的绫人。 绫人衣着整齐,坐在树下悠悠喝茶,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看来,已经完全振作了。 那个声音越发欢快,声音又活泼又响亮:「啊啊今天里面是我喜欢的浅紫色」、「这两个人是谁呀,走开都走开」、「好想抱」、「为什么不能靠近呜呜呜」……耳朵被这声音炸得嗡嗡嗡,钟离裂开了,连一旁小沙弥说什么来都不知道。 绫人轻笑,不暗地里轻踢他一下:“小师傅问你喝茶吗?” 钟离:“啊?” 钟离使劲摇了一下脑袋,指间一弹,金丝离开手指,世界安静了,终于听清小沙弥的声音:「……松子茶、陈皮糖茶」。钟离扯了扯衣领子,长舒一口气:“嚯,松子茶吧。” 小沙弥乖巧:“松子要施主手剥哦。” 钟离是清净了,但他清楚绫人的耳朵里还是那么聒噪。这么一想,绫人真是强大,只是精神涣散而已,换作别人早疯了。那声音似乎想抱绫人但靠近不了,想来,是钟离之前印下的石璋护体让它无计可施。 托马抱着鸡毛掸子过来了,一脸生无可恋「今天还不走吗,那明天走吗?再不走的话,我都成寺庙的编外居士了。昨天积了一天功德,现在就想回家。」绫人嗤的笑了。 托马一惑,讶然:“家主您今天更精神了。” 绫人:“今天的我不是昨天的我。” 托马:“……” 绫人愉悦地说:“托马,好久没有看到你输棋了。” 输棋?托马的眼睛倏亮起来:“啊,您,您已经……上次和您下棋还是一年以前,哈,寺里一定有棋子,我现在就去借一副。”口里说去找,却转身又扑过来抱住了绫人,太多想说的话哽在喉头,“家主大人,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很想你……我很想你。” “欸,呵。” 绫人拍了拍托马的后背,轻笑着,万语千言,尽在无言。 此时,小沙弥摆上斋饭素菜。 有一碟腌堇瓜。 岛上能栽种的蔬果不多,堇瓜最宜。堇瓜长得快,能蒸、能炒、能煮,是一年三季都能吃的主菜,腌堇瓜尤其美味,酸甜爽脆,是开胃佳品。 托马瞥一眼:“今天还是腌堇瓜吗,诶嘿,我的脸都吃成紫色了。” 小沙弥:“哪里紫了,施主白过甜瓜呢。” 托马刮了一下自个儿的脸皮,佯装感动:“啊呀呀,我这是第一次被夸白呢。” “真的?” “谁让家主太亮眼,没人注意到一边的我呢。” 小沙弥挠挠脸皮,白不白的这么重要吗,遂诚恳地夸道:“论肤色,或许是白不过神里大人,但绝不会没人注意。小僧第一次见你,就想天底下怎么有如此直爽开朗的人,金发好看,笑起来也好看。小僧满眼里都是你,光顾着看你,都没空看别人。” 咳咳咳,托马差点把自己呛着。 恰巧平藏过来,戏谑地调侃:“小师傅说的「别人」是钟离吗?” 钟离:勿扰,不想出境。 平藏和钟离昨晚约好,今天一起去村落查一查。 绫人眼明心亮,悠悠地说:“托马,堇瓜味道不错,就在雾岛再呆三天吧。” 托马:“啊?” …… 这雾岛很大。比两座离岛还大。 钟离和平藏沿着山路,来到海边村落。 两人目的不同: 钟离要寻找「溾」的痕迹,最好能捉到一丝半缕灵魂,好对症下药;平藏则想着,案子虽然结束,许多谜语还没解开,比如绫人恍惚的精神状态,比如「海傀儡」,总觉得有些事被遗漏了。 海岸沿线的村落很散,「细野嗌」、「林毐」、「古市皑」、「原嘊」等小村落像石子儿一样,随意散落在海岸边沿。也有村子的名字不带「溾」音的,一样都信奉海雾神。 跟别的信仰方式不同,村民们不立雕塑也不建神社,平常也很少提及海雾神「溾」。 岛上倒是耸立着雷电将军的塑像。 因此,上次走访村落,他们压根儿没察觉到当地人信仰的不是雷电将军而是海雾神。这次再来,重点变了,上次是洗清绫人的嫌疑,这次是调查溾、海魅、海傀儡等。 遇上的渔民性格各异,被问及「溾」和「海魅」时。 回答都跟小沙弥差不多。 傍晚时分,两人来到泷艾村。泷艾村位于山坳里,绕出来才能看见海。村民不多,屋舍破旧。原以为跟之前一样,只能收获一堆传说和不靠谱的逸闻怪事。 但让人意外的是,提起「海魅」,一个老太婆开口就是:“呀,小时候邻居姐姐清夏就成了海魅。” 平藏:震惊。 第一次听到有名有姓、近在身边的海魅。 细说细说 老太婆提起鱼篓,一倒一扣,内脏已清理干净的鱼啪啦啦铺了一笸箩:“好几次,她从雾里走出来,问她干什么她说不记得。过了几个月,她生下了一团死肉,就埋在后山。大家都说她是海魅,那团肉就是她和海雾神的孩子。” 平藏:…… 平藏悄声说:“栽赃吧。” 钟离:是像背锅。 平藏保险起见又问道:“您说的清夏姐姐,现在还在世吗?” 老太婆说:“被勾进海里了。” 海魅是「溾」钟爱的人,被带进大海也说得通的。老太婆笑了笑,饱经沧桑的琥珀眸子浑浊地亮。钟离忽然觉得,这老太太不是一无所知,海魅也好,只要邻家姐姐好好活着就好。 老太婆拿着工具把笸箩上的鱼耙整齐:“我小的时候,渔村人多点儿,隔三差五的就能听见有人变成了海魅。” 平藏:呸。 平藏:“是色鬼吗勾那么多人下海。” 老太婆噫了一声:“近些年,没怎么听过谁变成了海魅,不过这雾气是更重了,经常有船翻了或触礁的事。”所以,渔民还是期望有海魅出现,平息海雾神的欲念,让祂安分。 正聊呢,有人粗着嗓子喊:“琴音我回来啦,诶,你们谁啊?” 这个人是老太婆的丈夫,叫喜久,六十多岁胡子拉碴的,敞开粗布裳,露出紫红色的结实胸膛。他拖着大筐大筐的海鲜回来,今天收获满满,高兴得不得了。 平藏还没自我介绍。 喜久拿眼睛梭了一个来回:“哦,你们是天领奉行派下来,调查沢井家案子的吧。” 渔民一起打鱼,屁大点事都能在村里转悠三天,何况是命案这种大事。早几天,就有天领奉行的同心下来调查。一早呢,又听打鱼伙伴讨论,掐指一算,昨天去了原嘊村,今天来自家了。 平藏:“……” 刚刚破了案子。 消息还没有散出去呢。 平藏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喜久说:“我听说,人是那个海魅一样的男人杀的。咦嘿,肯定搞错了!绝对是沢井家有问题!” 平藏:“??” 怎么就知道沢井有问题,喜久这人不当侦探可惜了啊。人在船上坐,破案信手拈来。 平藏稀奇:“沢井家什么问题?” 喜久把鱼筐放好,甩了一把汗,指着西岸方向说:“那附近只有沢井一户人家,你们猜为什么吗?” 沢井家前后不着村落,方圆三两里没别的邻居。 平松崇说过。 他来到这个岛后,结识了沢井老夫妇。机缘巧合他干脆拜作干儿子住了下来,所以说身份隐藏得极好。后来老夫妇相继去世,他接管了下来,成了名副其实的沢井老头。 平藏琢磨:“为什么呢?” 喜久满足地摆手:“那地方离海太近了,离山地又太远,所以没人愿意住那一边。其实啊,咳,就是沢井家有问题——当年我去他家提亲,就知道了。” 平藏:…… 钟离:…… 老太婆开口奚落:“哎哟喂嘿,老沢井不肯把女儿嫁给你,人家就有问题啦?” “就是有问题。”喜久急了。 “哎哟你就惦记吧惦记一辈子了还惦记。”老太婆说着,手头上的鱼往地上一扔,笸箩上原本整齐的鱼刺啦一下子乱了,“你是准备惦记到坟里头是不是?” “诶诶,我怎么说起这个了……” 钟离瞪大眼睛没理清楚怎么回事。 平藏叉着脑门翻白眼。 老太婆先噗嗤一笑,耙着鱼嘟囔:“老了老了,行吧,凑合过吧还能咋办,诶,今天的鱼也这么多啊?” “就说吧,遇上了海魅就有好事发生。”喜久乐呵地回答。 “哦,你前些日子说过。” “就是那个。” 老太婆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两人:“哎哟刚才还聊呢,诶,两个小伙子,你们想问什么来着。” 可算能插进去话了。 平藏叉着脑门,问道:“你刚才说沢井家有问题,怎么回事?” 喜久先看了一眼自家老婆。 见老婆没发火,还一副就这样吧的样子,喜久放下心来,在干布上擦干净手,又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才说开了。 稻妻站16 第40章 不要靠近西海岸的沢井家! 从小,就被告诫。 孤零零一栋房子,杵在那里,不见他家打鱼,院子里晾晒的鱼货却从没空过。那家人,有老有小。老人总是佝偻着背部,面色阴郁;小孩很小,有时三四个有时一两个。 「少掉的孩子,是不听话扔海里了。」 那些小孩都是买来的,当家奴,当小工,不满意就扔海里。不止祖父一人说,村里其他老一辈的人也说,喜久便极少去西岸。 喜久十四岁那年。 打鱼,遇上海雾,船飘到了雾岛的西海岸。他下了船,见是沢井家,跟祖辈们说的完全不同,院子干干净净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在晒衣,身姿纤细,单裙遮膝,露出一截小腿细细的。 「你的裙子真好看,自己做的吗?」喜久隔着矮院墙,冲女孩招手。 「真的吗?」女孩子笑了,「是很老的款式。」 款式老但很飘逸。 「你家的鱼都好大呀,哪里打的?」 于是,女孩带着他去西岸打鱼。海很浅,打上来的鱼却又大又肥。 回到家,他立刻央求父母去沢井家求亲,他想娶那个女孩子。那时,这个年龄成亲,稀疏平常。父母耐不住孩子的坚持,还真提亲去了。 「都说什么呢,我们家的孩子不是随随便便嫁的。」老态龙钟的沢井说。 「你意思我家喜久配不上?」 「不错。」 喜久的父母挂不住了:「哎呀呀,咱这岛上也没什么大户人家,您是要把孩子嫁哪里呢?鸣神岛稻妻城吗?那里到处都是当官的呢。」 「海雾神啊。」 「……」喜久父母二话不说,揪着喜久的左耳朵回家。 喜久后来自个儿跑去沢井家好几次,一晃五十年了,喜久从十四岁变成了六十四岁。 钟离听得专注:“后来呢,你娶了她吗?” 喜久:…… 平藏:…… 老太婆绷不住笑出声:“你这小伙子,要气死我吗。他要是娶了,我怎么来的,我还能给他做小吗?他想的美啊!” 喜久嘿嘿直笑。 平藏:“她一定很美吧?” 老太婆撇撇嘴:“真不是我吹,比我年轻时差一些。” 喜久:“嗯,比我家老婆子是差点。” 这两夫妻。 平藏:“为什么沢井家就肯定,她能嫁给海雾神,能被海雾神喜欢上呢。” 老人:“……” 海风吹过,潮潮的,夹杂苦涩,老太婆讳莫如深:“我们雾岛,有一种古老禁术。从海深处取得海雾神的一丝魂魄,豢养起来,喂它喜欢的东西,它会听人的话。” 那东西被称为「海傀儡」,沢井家养着,女孩还能和它通灵。 来了! 平藏立刻追问:“女孩后来呢?” 喜久目视远方:“可能嫁人了,也可能嫁给海雾神了吧。”老太婆也抬起眼眸:“是啊,她在哪里过得很好吧。” ——两个老人在某些事上异常默契。 平藏漫不经心地又问了几个问题,突然来了个回马枪:“那女孩最后去了鸣神岛吧?” 喜久:“是啊,啊?” 一时间错愕。 喜久自觉嘴瓢连忙改口掩饰:“不是不是,我们哪里知道她去了哪里。” 老太婆:“欸。” 平藏打了一个响指:“让我想想!” 真实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主人公不是喜久,而是老婆琴音。琴音偶然间,认识了沢井家的女孩,成了朋友。其后,女孩向她倾诉,可能是「不想嫁给海雾神」,并给他们看了「海傀儡」。 见之令人生畏的东西。 于是,琴音便心生怜悯。她知道沢井家不会同意,就让青梅竹马的喜久去求亲,以此屡次接触到女孩。终于得到了机会,在某一天,他俩成功地帮她逃离出这座岛。 钟离震惊:“你怎么编出来的?” 喜久也震惊了:“老婆子,你刚才说过了吗?” 老太婆:“我没有。” 都是平藏猜的,但与事实分毫不差,喜久佩服得不行:“几十年了,我俩一直隐瞒这事,憋了大半辈子总想说出来。没错,我和琴音送那女孩去了鸣神岛,还有那一坛……「海傀儡」。” 直到今天,喜久和琴音两夫妻也无法遗忘,那个女孩反复述说着恐惧。 说不愿成为海傀儡的一部分。 他俩不信。 听过海傀儡的传闻,但那东西真的存在吗? 终于某一天,那女孩找到了机会,让他俩见到了海傀儡。真是一场噩梦,很久以后,他俩都在腥臭的腐肉噩梦中走不出来。所谓「嫁给海雾神」都是假的,女孩将成为海傀儡的下一个祭品——女孩能和它通灵,这是它亲口说的。 「报官吧。」喜久和琴音惶恐。 「没用,不会有人信,而且海傀儡会报复。」女孩既恐惧又勇敢,拭去眼泪,「海傀儡离开了海就会失去力量。我一定要带着它,去很高的山。」 那天,船刚出海,就起了大雾。女孩抱着那个大大的罐子,闭着眼睛,喃喃地安抚着罐中「海傀儡」。穿越前所未见的大雾,他俩最终目送女孩和罐子走上鸣神岛。 只能送到这里了,以后的路让神庇佑彼此吧。 也许是年轻。幸亏是年轻。 换作现在无论如何都没有这种勇气了,现在想来,心中还隐隐的悸痛。 平藏问:“海傀儡是什么样的?” 喜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有畏惧。老太婆琴音反而勇敢,直面记忆:“它是很多肉块,腐烂的,有眼睛滚动的。可以变得很大,也可以缩到坛子里,蠕动着,很恶心。” 多年前奔出院子狂吐的恶心,记忆尤新。 老太婆握住喜久的手:“我们做得没有错,海雾神也不愿意自己的一缕灵魂变得那么丑陋。” 喜久:“那东西,才不是海雾神的灵魂。” …… “怎么发现的?”钟离悄然问。 “第一次见面就夸裙子,一般是女孩子吧。你多观察,说谎的人表情有微妙的变化。” 行! 跟你混几天,再不愁分不清人类的真实情绪了。 两人再次来到沢井家。 空空如也。 平松崇被关进关押室时,将老婆被托付出去了。 喜久说曾经孩子很多,平藏考虑,要不要挖一挖,说不定院子下都是白骨累累呢——稍等,有个问题被忽视了。 平藏急呼:“钟离你在哪里呢?” “这里。” 钟离在平松崇老婆之前睡觉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床,什么也没剩下——当然,这是人类眼里的情境。在钟离眼里,这里可处处是痕迹。他的手指在虚空中一绕,捻住了一缕痕迹。 平藏催促:“快走!回去提审平松崇!我意识到一个问题!” 火急火燎地奔回收监处。 平松崇被带过来了。 认罪后,平松崇精神状态都变了,很轻松,一副得偿所愿死亦无憾的满足:“罪我都认了,昨天笔录做到大晚上,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平藏:“我问四个问题。” 一、山野纠缠了绫人吗? “没错,我故意误导了大家,山野没说过那些话。”什么「喜欢、别走」之类的都是造谣,平松崇就想给绫人制造个误杀动机。 当时的情形是: 山野反复说着什么,绫人则使劲揉太阳穴,转身离开。山野没办法,喊了一句:「您在这里,就是它的召唤」。 平松崇不解,曾试探问过绫人。 绫人一贯地恍恍惚惚,不知道什么是召唤也无意知道,只想清静。 二、床上躺着的那位是谁? “是我老婆。”平松崇用手指撑了一下眉间,“……曾经是。” 平松崇的老婆则江。 没能从女儿梨沙去世的悲痛中缓过来,采茶时,跌下山崖,摔成瘫痪和痴傻。所幸,所工作的茶厂社长没推卸责任,付了远超判定的一大笔抚恤金,还安排了住所,主动请了护工进行长期护理。 「则江自小在茶厂工作,出了这种事,实在对不起。」 没想到被则江吐槽「性格阴沉,有股腐烂的可怕」的社长意外地有人情味。平松崇感慨命运多舛,为什么都是好人,却总会遇上这些破事。 然而即使躺着,则江也很快老去。 浑浑噩噩了好几年。 平松崇工作之余,定时探望则江。偶尔遇上社长,会去喝上几杯。也是某一次喝酒,社长提起山野佑未在九条阵屋就职:「看到那小子的脸我就想起来了,没想到那样的人渣也能进幕府工作,唉什么世道。」 平松崇听后血液上头,这怎么能忍,这是毁了全家的罪魁祸首啊。 后来寄信不成功,平松崇执意去岛上。 「护工没法跟着去岛上,可就得你自己照顾了。」社长又给了平松崇一笔钱。虽说,再多钱都换不回老婆,可社长付的钱已远超出事故判定的赔偿金,平松崇也没什么理由要求更多。 只是,轮到自己亲手照顾时。 平松崇忽然陌生起来,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之前探望,总是看着则江的脑袋和脸,没掀开过被子细看。如今,亲手照顾,才知道则江变成了这样:手和脸都消瘦如柴,浑身却很臃肿,身上背上长疮,肌肤是可怕的暗红色,一股去不掉的腐烂腥臭味。 诚然如此,他认命照顾着。 如果说完全没想法,也是不可能的。这几年里,平松崇无数次想过「迅速老去到面目全非的则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则江吗。」但他不愿多想,反复告诫自己,唯一的亲人就剩下则江了。若非如此,这日子怎么撑得下去啊。 稻妻站17 第41章 三、老沢井一家有「海傀儡」吗? “海傀儡是什么?”平松崇很困惑。 “说一说你怎么住进沢井家的吧。”平藏换个话题。 抵达岛屿后。 平松崇租住在村庄里,偶然间,结识了年迈的老人老沢井。「我这房子可以免费给你住。没事,家里就我和老伴,多个人有个照应。」老沢井讲得很明白。 海腥味从墙缝中渗出来一样浓烈,平松崇摁了摁鼻子。 是晾晒的海货味吧。 房子不大,艰难地隔出七八个小房间,光线都暗。 住下后他开始清理。 没想到扫出一大堆小衣裳,他粗略地算了算,这么多衣服少说够养十几个小孩子。问时,老沢井耷拉着眼皮,说都是从祖辈留下来的,一代接一代的穿。 老沢井性格不爱说话。 也不爱提孩子。 住三月了,平松崇只知道老头有个养女。有一天,他炖了酒鱼,结果老沢井吃得半醉,倒吐出实话:「以前我家有个老祖宗,爱、爱孩子。」 「老祖宗?」 「我父亲就收养了好几个孩子。」 平松崇咂摸出,这个老祖宗,是老沢井的爷爷或奶奶。收养|孩子,这一家子积德行善啊。 「那些个孩子都没灵性,又送走了。」 「送哪儿了?」 老沢井没接话,伸出筷子夹起一条小鱼,奈何老手一直抖,没能夹到碗里。 平松崇帮他夹了一条最大的。 「到我这一辈,我不想养小孩。但是老祖宗不干,这大家业得有人继承吧。」 「咳。」 您说大就大吧。 方圆三公里数您家最大,因为没别的人家。 老沢井继续絮叨:「我没办法,去买了个丫头当养女。奇不奇怪,以前那么多孩子,没一个有灵性。我随便挑的,倒很有灵性,很得老祖宗喜欢。」 「哦,您这养女,现在是嫁在岛上呢还是岛外?」 「她和老祖宗一起出去了。」 「出去了?」 平松崇觉着自己醉了,理不清个中关系。这养女出岛了,还带走了老祖宗,感情已不能用深厚来形容了啊。 「我原想着,他们肯定走不出这海,没想到竟走出去了。」老沢井咧嘴,像笑又像哭。「难过?呵呵呵呵,是解脱,我是解脱啊!」 「……」 老沢井趴着不动了。 是醉了吧,平松崇起身,扶老头去睡觉。 「唉,会回来的,我知道迟早都会回来的,看见你,我就知道咳咳咳咳……」老沢井咳嗽了一阵,清醒了,「哎哟我尽说什么糊涂话,你都当听故事了。」 没当回事,也没完全忘记。后来平松崇顶了沢井家的姓,再后来,老沢井夫妻离世,平松崇和老婆就占据了这个屋子。平松崇觉着自己就是一只鸠,鸠占鹊巢,却没有一个人来质疑。 四、老婆托付给谁了? “那天你说要把老婆托付出去,托付给谁了?”平藏重复问道。 “茶厂的小广社长。”平松崇回答。 “什么?” 小广社长的家业遍及稻妻,偶尔经过雾岛,就会过来探望一下则江。在平松崇杀掉山野佑未后,小广社长又恰巧来了。 「小广社长,我大概照顾不了则江了。」平松崇的预感吧,杀人偿命迟早的事。 「哦,我接她回鸣神岛。」小广社长没问原因,直接应承下来了。 「过几天再说吧。」 「都行。」 就这么几句话,平松崇苦笑了:“则江出事后,小广出钱又出力。我就怀疑,他跟则江是不是有私情。现在不怀疑了,什么私情,做到这份上都不算私情了吧?” 被送回关押室后,平松崇躺在木板床上,无端浮现出平藏第三个问话「你知道海傀儡吗?」不知道也不想找知道,手刃了仇人就好,现在就很好,他静静地闭上了眼。 …… 平藏提审了平松崇之后,有了一些思路,决定去鸣神岛找茶厂社长小广。 “你一起去吗?”平藏问钟离。 “去,明天浪船那里会面。”钟离今晚回寺里一趟。 一天下来,真假故事收获了一大堆,他还找到了很多痕迹,尤其沢井家,处处是残痕——接触「溾」和「海傀儡」越多,就了解越多,越好下手。 绫人安安静静坐在院子喝茶。 没有烦人的声音。 钟离的心情也好了:“它一到晚上就会睡觉吗?” “嗯。” “不幸中的万幸。” 要是它黑天白夜地聒噪,绫人扛不到现在。 钟离没法暴力祓除,像雷电将军所说的「一岩枪搞定」,一岩枪下去,声音没了,绫人也没了。 钟离开口:“「溾」的意念,寄生在你的脑海里。” “你说过。” “投鼠忌器我没办法直接动手。” 绫人何其聪明,听出重点:“你有间接解决的办法了?” 没错。雷电将军曾说过「溾的意念,能滋长蔓生。那么,应该也能被分割。」钟离的初步办法就是:将岩丝植入绫人的意识,追踪并干扰该意念,伺机攫获和分化,让它分出一缕进入钟离的意识里。 这么做。 钟离是想更精准地找出它的弱点。 “进你的意识里?它会影响到你吗?”绫人问道。 “不会。” “既然如此,就请便吧。” 绫人对钟离的力量毫不怀疑,怎么做都行,重要的是尽快,声音这种持续的魔法攻击他快受不了了。 “嗯,放心,我不会窃取或偷窥你的意识。”钟离补了一句。 “意思是只要你想,还能偷窥意识?” “……” 绫人嗤的笑了:“换作是以前,我是绝不会同意的。此一时彼一时,听过一年魔音灌耳已经不在乎了,你想做什么都行。”底限这东西是灵活的,当痛苦跟痛苦对比,择其轻者。 …… 次日清晨,又是睡到混混沌沌的时候,钟离听到了声音响起: 「咦,噫!」「唔,嘿!」「嗯嗯,诶?」 声音立体环绕。 游走着。 钟离揉着脑袋半睁开眼。 就听见「这是哪」、「啊,附到新人类的身上了」、「新的人」的惊呼声。 ——成功了吗? 钟离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 声音不绝于耳:「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哦也听不到啊」、「呜呜呜不喜欢这个人。」 钟离:? 破防了。 他这么用心化出的人形谁见了不迷糊,这个声音竟然说不喜欢? 算了。 赶紧看看绫人那边什么情况。 钟离金丝绕指,绫人脑内的声音细细沙沙地传过来:「为什么我裂开了」、「嘿,本来就可以啊」、「一直都可以的」、「唔,我还是最喜欢你」、「为什么你又睡下了呀啊啊啊啊」。 ——声音成功分化了! 钟离的颅内激荡着「我不喜欢这个人、我要回去呜呜呜啊啊啊啊」、听着金丝传来的绫人那边的声音「喜欢你喜欢你快醒醒我要看你的眼睛啊啊啊啊」……两个声音同时鬼哭狼嚎,得亏钟离是魔神,魔抗高,不然真的要砸东西了。 “施主,今天起的好早呀。”小沙弥笑着打招呼。 “小师傅更早。” 钟离一合掌,克制住跟颅内声音对峙的冲动,别吓着可可爱爱的小沙弥。 “早饭是梅渍小堇瓜哦,托马施主腌的,酸酸甜甜可好吃啦。” “小堇瓜长得真好。” 钟离一边应答,一边听到颅内声音忽的大起来:「附身小沙弥也比这个人好啊」、「还是喜欢那个人」、「他起床了吗」、「让我过去啊啊啊啊啊」。那一叠啊啊啊乍起,喊出了和声的效果响亮又嘈杂,钟离的脚滑了一下。 “施主小心一点儿。”小沙弥惊呼。 “没事。”脑内打滚似的嚎叫,让钟离只想揪它出来揍一顿。忍住、忍住忍住。 钟离洗漱完毕,敲了敲绫人的窗子:“绫人,成功了!” 那个声音听不见人说话,直接对话也不要紧。 绫人:“啊?” 绫人恍惚坐起来,推开窗子:“你说什么?” 颅内的声音轰的炸开「啊啊啊醒啦啊」、「好看好看好看」、「耳朵好色哦」,钟离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绫人的耳朵,大小恰到好处,但哪里色了? 钟离好气又好笑:“咳咳成功了,我脑子里有那个声音了。” “你没事吧?” “哼,有事的是它。” 不是钟离吹,对付用意念攻击的对手,那是手到擒来,敢进他的意识就是进牢房。先由它聒噪几天,等弱点暴露还不是手拿把掐哼哼哼。 钟离:“我今天跟平藏去稻妻城,你再在寺里呆两天。” 绫人打了个哈欠,从桌上抽出一封信:“昨天从九条阵屋借来的「溾」的史料,我总结出的,还有终末番搜集到的情报,你可以看看。” 太迅疾了,钟离接过信:“你昨晚熬了一夜吧,继续睡吧。” 自己会带来惊喜的。 早餐,不再是腌堇瓜。 是梅渍小堇瓜。 用过斋饭,钟离告别托马,径直去约好的浪船处。平藏早等在那里,活波的少年满是精神气。 钟离递给平藏一坛梅渍小堇瓜:“托马做的。” 好吃到炸。 托马真乃贤妻,普通的食材顶级的美味,尝过后,别的堇瓜都没法吃了。 没想到平藏一看见罐子就捂住嘴巴。 “不喜欢吃?” “拿远,赶紧拿远,不想再见到这种黑不溜秋的坛子罐子什么的,犯恶心。”平藏跑远几步,拿袖子使劲扇风,深呼吸缓过劲来。 “哈原来你也会难受呀。” “……” 昨晚看了许多资料,那藏纳于坛子或罐子的、滑溜溜的、肉质带着腥味的、咕噜咕噜咕咚咕咚嘶嘶滋滋,类似字眼,传输到脑神经,不自觉就想象了出来甚至能闻到,然后胃也跟着就咕咚咚地抽开来了…… 驾驶浪船的渔夫打招呼:“两位运气真好呀,今天没有起雾。” 平藏:“但愿顺利,出发吧。” 钟离跳上船,颅内的声音已经炸了「坐船」、「三个人」、「不想走」、「好大的海」、「啊啊啊啊啊我就是大海的王」。 “你怎么了总莫名其妙地笑?”平藏搓着手臂以示毛骨悚然。 “想起,有趣的事。” 钟离轻敲了一下脑袋,颅内的呐喊小了,成了白噪音背景。作为魔神,总有许多权能是凡人无法企及,比如消减或屏蔽某些意念。 稻妻站18 第42章 一帆风顺,直抵稻妻城。 找到了茶厂在北街巷设立的售茶据点:小广茶寮。 女店长笑容满面地接待他俩。 钟离观察,「被迫营业的微笑」,这种微笑出现在种种营业场合里。 平藏:“您是悠英店长吗?” 店长的微笑上翘:“正是,请问二位有什么需要?” 这位店长妆容精致,跟平松崇夫妻怎么看也不像同龄人。据平松崇说,妻子则江和店长往来虽少,交情不浅,年少时都当过采茶工。也是,人生际遇不同,生活平静才能留驻容颜。 平藏说明身份,直言来意。 店长倒会察言观色,没有多问,在名片上写下小广社长的地址。 小广社长的房产置业遍布全稻妻,近一年,他都住在知代山崖的一处老别馆里,他早年丧妻,无子女,和寡母住,偶尔伴他左右的还有一位年轻情人,现在好像分手了。 平藏收好名片:“您从茶厂调到这个茶寮,有一二十多年了吧?” “不知不觉三十多年了。”店长微笑。 时间对上了。 “您记得则江吗?” “则江?当然记得。”店长微讶,不再微笑。 说来话就长了,平藏单刀直入:“您知道则江和小广社长的关系吗?” 你跟社长至少认识三十年,别说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店长迟疑了: “呃。” “是很了不得的关系吧。”平藏一副「你不说我也知道,但我是天领奉行的侦探,被我说出来你可就不妙了」的样子,他最会诈人。 店长:“其实……是姐弟。” “嗯?” 没想到是姐弟,小广对则江的照顾又合理了起来。 “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他俩的父亲,就是我当采茶工时的茶厂社长。”店长顿了一下,说得更直白,“老社长抛弃则江的母亲,娶了小广社长的母亲。” “则江跟小广社长的关系好吗?”平藏明知故问。 “很不好。” 则江痛恨那母子俩。 “不过,小广社长对姐姐则江还不错,可能出于补偿心理吧。”店长是局外人,看得清楚。 老社长每月给则江零花钱,作为抚养金。他去世后,小广社长接手了几乎破产的小茶厂,很快做大,又扩张了许多产业。但他依然延续父亲的做法,逐月支付给则江抚养费,金额远比比以前大。 「明明痛恨那一家,却不停地接受金钱。」 或许源于这种复杂的心情。 则江隐瞒了身世,告诉丈夫自己在茶厂工作,钱的来路有了说法。也难怪平松崇从没提过,他一直不知道妻子跟小广家的关系。 ——那么则江「因采茶而摔伤」的说辞就可疑了。 ——因为她压根儿不用采茶。 显然,小广社长说了谎,莫非他为了节省每月的抚养费,将则江推下悬崖? 店长犹豫:“未必,则江也许是主动去山崖的。” “为什么?” “这件事一直憋在我心里,说又不知对谁说,正好今天说出来。”带着遗憾,店长说出故事的另一版本,“则江的女儿意外去世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在女儿下葬后,则江久违地来茶寮叙旧。期间特地说,她在女儿身上闻到了一股腐烂海鱼的味道,想去茶厂山崖那边看一看。 “稍等!”平藏让店长稍停。 腐烂海鱼味道有什么说法或来由吗?为什么稻妻城发生的事,则江要跑去北岸的山崖?以及,为什么她会专程找店长说这些事。 一连串问题。 店长干脆从头说起来。 知代山崖。 位于鸣神岛的最北边,俯视茫茫大海。 崖边产药用茶,三十多年前,不知哪里吹来的「少女采茶,茶有体香,药性更佳」的谬闻。 茶厂借着势,招揽了一批少女采茶。 店长便是其中之一。 崖边采茶需吊着绳索采摘,十分辛苦,没几天少女们都受不了纷纷离开。 则江此时来了,她没法独立生活,只能来茶厂采茶,但只采了两天,她便劝说店长不要再干下去了。 “为什么?”店长不怕苦。 “崖上的坑洞那么难闻,你不觉得诡异吗?”则江拧起眉头。 “难闻?” 店长一心采茶,从没注意过。 次日,店长吊绳索采茶,看到一个浅洞。说是洞,就是崖壁凹进去,凹出了一个坑。她想起则江的话,鬼使神差地,脚一蹬,顺势踩进了坑。 这个洞坑只能容一个人蹲着。 她转个身,面向大海。 海浪缓拍岸。 想着昨晚则江说的「难闻的味道」,她皱起鼻子使劲嗅了嗅,是海风夹杂海腥的寻常味道。 没有腐臭啊。 店长凝神,使劲吸了吸鼻子。 此时,就听见则江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都破音了。 店长诶了一声:“我在呢。” “吓死我了。” “咳。”店长顺着绳索爬上去。 “你闻到了吗,就是那种腐烂海鱼味道。”则江急切地说。 “没有啊。” 只闻到海风的味道。 则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你的鼻子是不是有问题啊,这么大的腥臭味……算了,别管了,咱们回吧。” “哦,好,好的。”店长慌忙说。 店长回来想起则江的描述,越想越诡异。恰好,茶厂准备在稻妻城开个茶寮推售茶叶,她主动请求调过去。之后,她定居在稻妻城,再没有回茶厂。 店长原以为,只是年少时的一段插曲。 没想到子女都长到采茶的年龄,又听到-腐烂海鱼的味道-这个词。 「……梨沙的身上有那种腐烂海鱼的味道。」则江拧起眉头。 店长一惊。 她抑住惊讶,找着理由:「……是井里的鱼腥味吧。」 「不,入殓师很用心地清洗过,洒了香水,还铺满玫瑰花。」则江异常冷静,「那天你来跟她道别,没察觉到很难闻的味道吗?」 「确实没有呢。」 店长的头皮发麻,记得告别遗体时,厅堂的玫瑰香水味异常浓烈,浓到忍不住打喷嚏。她心想,就像未曾绽放就提前结束的花期,少女的离逝,让父母如何释怀啊。 「则江,你好好休息一阵子吧。」店长劝慰。 「别人也没闻到那味道。」则江黯然。 「……」 讲述完往事,店长轻轻蹭了一下鼻翼:“我去检查过,我的嗅觉很正常。不过则江说的腐烂海鱼的味道,从没有闻到过。”无论哪一次,都没有闻到过。 得知则江跌下悬崖,她不意外。 则江怀着失去女儿的悲恸,终究还是去原初的地方寻找答案。 平藏和钟离对视一眼。 心中有数了。 “小广社长的为人怎么样?”平藏问。 “怎么说呢,能力很强又性格刻板吧。”店长说得很官方。 “他的体味重吗?” “体味?”店长疑惑了一下,“一般吧。非要说的话,那种中年以后疏于打理自己、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油腻是有的,不算过分就是了。” 起身离开时,平藏问:“你听过海傀儡吗?” 店长:“那是什么?” …… 出了茶寮,钟离问平藏:“刚才,店长说谎了吧?” 一直是营业性的微笑。 偶尔哀伤。 钟离一看到那种微笑就直觉是假的。 平藏食指敲了敲额头:“就我看来,她没说谎。钟离,你是不是分不清人的情绪?为什么每一个人的表现,你都要问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钟离:…… 平藏:“这么说,你能分清神里家主的真实心情吗?” 钟离:…… 咱们还是聊海傀儡吧,那个好懂。 绫人的情报里说:「海傀儡,由「溾」的一缕灵魂滋长而成,可被感知。感知程度因人而异。有人通过嗅觉,有人是声音,还有触觉、直觉。感知度最强的人可与海傀儡通灵,即,可以沟通。」 “则江闻到的应该海傀儡的残留痕迹。”钟离说。 “嗯,你怎么得出的?” “咳咳瞎猜的。” 则江评价小广社长是「身上有腐烂味道的阴沉男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多少跟海傀儡有关。小广现在住址,跟采茶的知代山崖在一条线上。 考虑到距离远近。 两人将拜访小广的行程往后放一天。 先去同在稻妻城的「千加村中学」辖区的警署,查阅一下少女梨沙去世的卷宗。 警署里。 负责此案的同心仍在职,说起来记忆犹新:“那位平松崇父亲大闹了好几次,无论什么证据,不看也不听,就硬说是那个男孩的错,还要杀上门去,直到男孩那一家搬走了这事才算结束。” 当年的调查是否公正? 同心很受伤:“人命关天谁敢含糊,所有证据都是我挨个儿查的。你们别想多,男孩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老奶奶照顾,家里没有任何背景。” 案卷颇为详细。 法医的鉴定书上说,少女跌落井后,头撞上井底的建筑垃圾,被凸出来的钢筋刺中了脑袋的要害,当场身亡。 平藏看完:“看上去是没有什么问题。” 钟离说:“去那口井看看。” 当年的废弃建筑,如今是小商场。水井被很好地装饰起来,旁边栽了一棵绯樱。花落井中,据说极美。 钟离打开屏蔽。 放大了脑子的声音。 也许远离了绫人,声音终于不是恋爱脑了,一路上窸窸窣窣,说着「人好多」、「好烦」、「什么时候回岛上啊」。 到井口附近时声音骤然高了:「好恶心」。 钟离:…… 恶心什么,本是同根生,你们都是「溾」的意念灵魂啊。 钟离扶着井口,探头往下看。 脑子里的声音一下哀嚎起来:「讨厌这个地方」、「啊啊讨厌这里」、「我要爬回岛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钟离的颅内一瞬间激荡着啊啊啊啊。 平藏:“你是什么感想?” 钟离:“它有病。” 在场的第三者-同心脸皮一抽就要发作。 钟离:“咳咳咳,好端端的商场设计一口水井,不是有病是什么。” 同心:“哦,起先设计的是民宅。” 钟离的手指探不到任何痕迹或气息,看来,这声音更能探知到同类逗留过的痕迹。他手一撑,跳下井里,井里被很好地清理过,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井口的两人猝不及防:“诶,你干什么?” 钟离:“找证据。” 钟离眼一闭,打开意念沟通。 「啊啊啊啊为什么跳下来,好恶心,让我爬!」声音凄惨地尖叫,好似恨不能生出七八只手来往上爬。 「别喊了!」钟离说。 一瞬万籁俱寂。 真正意义上的死寂,连呼吸都没有。 「你能和我通灵?」声音仿佛伸出触角试探。 「能!」 「……」 「……」 声音片刻沉寂后又裂开了:「为什么你能通灵,他却不能?我不要你,我要他!让我去找他呜呜呜啊啊啊啊!」 「滚!想得美!」 稻妻站19 第43章 石壁很干净。 钟离手指一划,过往浮现: 咚—— 奔跑的梨沙突兀地摔下井底,头猛地磕在建筑垃圾上,闷哼一声,又试图爬起来。 有人探下了脑袋。 不是少年。 而是两个成年人:一男一女,男的中年,女的依稀是少女。 男人往下扔了一个东西。 瞬间缠住梨沙。 梨沙看清身上的东西,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她双手扒拉着井壁,拼命挣扎,几度站起来又跌倒。她困兽犹斗,拼命挥动双手,试图挥去那东西的纠缠。 井底湿滑。 梨沙脚下一滑,头撞上钢筋,血流如注,当场身亡。 井底的东西游走一圈,缩回井口。那对男女随即迅速离去——这两位才是凶手。 钟离将石头的记忆脑□□享。这样,颅内的声音也能读取这份记忆。 声音感知到后,果然惊呼:「你是谁?你怎么做到的?」 钟离:哼哼。 「我能做的事很多,你乖乖听话,我也能让他跟你说话。」钟离抛出诱饵,很顺利地听到呀的一声。 声音激动了: 「嗯,你说。」 「那个东西是你的同类吗?」 肉质滑溜溜的。 一坨一坨,极其恶心。 声音哼唧几声,十分嫌弃地说:「才不是同类,是异变,就像你们人类身上长出的恶性肿瘤。我的同类怎会拥有形体,应该像我一样纯洁无暇,」 钟离:……纯洁无暇。 钟离爬上井底,说没有发现什么。旁边同心立刻挺直腰背,直说自己秉公办事,当年绝对没有偏袒哪一方。 …… 告别警署,离开稻妻城。 两人马不停蹄地奔到下一站:知代山崖。 沿线,人迹罕至。 两人问当地人借了绳索,想在崖边走一圈,模仿当年的采茶。 钟离在腰部绑上绳索。 平藏转过身,帮他逐一检查绑紧:“你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没有任何安全意识。” 钟离:…… 本地人收了钱,热情地帮忙:“你们到崖边干什么?” “采茶。” “哎唷费这劲干什么,直接去茶园买啊。”本地人指了指小广茶园的方向,“现在都人工培植,味道差不多。说什么药用,生病了吃茶也不管用啊。” 话是没错。 “小广茶厂就是靠这茶发家的吧。”平藏说。 “人各有命啊。”本地人没忍住发牢骚,“挣钱这事,看命呐。早年我老爹见小广家生意好,眼红,也雇了几个人去采茶。哎呦天哪,把家底儿全赔进去了。” “怎么了?” “崖边采茶,人工钱很高的,高就对了,人家挣的是血赔的是命。”本地人说得心窝都疼,“舍了这么大的本,结果呢,卖价又不高,买的人也不多,我爸赔大了。” “同样卖拉面,有人赚,有人赔。” “不是啊,就是邪了门了小广家干什么都很顺。”本地人又觉得自己酸,摸摸鼻子,“唉,可能就是人家能力强吧。” 两人顺绳索下去。 崖上,大小孔洞很多,海风灌进去,发出哨子一般的声音,倒是正常。 平藏用力地嗅了嗅:“什么都没有,你闻到什么吗钟离?” 钟离:…… 钟离想把大脑分享给平藏听,那声音都嚎好半天了:「我不要在这里」、「快走啊」、「好恶心啊」、「你听到了吗快走啊」、「啊,啊啊啊啊好恶心」。 在钟离眼里,山崖蔚为壮观。 几乎每一个坑洞都萦绕了无形的白雾气,全是「海傀儡」的痕迹,这可远超老沢井家那种「小本经营」的规模。钟离顺手一捋,丝丝缕缕的痕迹全绕在手上,打成结。 「啊啊啊魔鬼啊让我爬啊啊啊啊啊」声音堪称凄惨。 「为什么爬?」钟离逗它。 「你还装什么傻!我都看见了!」颅内的声音炸裂了,「你都能抓住那玩意儿,还问为什么!你好可怕,让我回岛上,我还是喜欢他啊啊啊啊啊啊!」 「哼哼。」 那边,平藏看到一株药用茶。 他用力一荡,使劲伸手,堪堪够到茶的叶子,绳子一荡,又荡远了。他脚尖点崖,用了点蛮劲,结果更偏了……总之,很费劲地连茶带根给拔出来了。 难怪采茶人工费用高,也难怪少女们干不了。 平藏:“累死了。” 钟离见状,很随意地荡了一下绳索,脚尖点在崖壁上,轻松松地拔下了一株。怕一株不够,钟离荡到另一边,很随意地搜寻了一下,毫不费劲,三下五除二拔下来七八株。 平藏:“……” 忽然觉得,安全在钟离这里不是问题。 平藏没发觉到异常,准备上去,忽的看见一个大一点的坑洞,有什么晃了一下眼。平藏警铃大作,小心靠近,艰难地跨进去了。 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洞。 它有深度。 洞口不太大,少年身形的平藏能进去。 他一眼看清晃眼的东西:人头骨。他的心一紧,搜罗了一下,洞内只有一颗人头,其余部位都没有。他小心地捡起来,颅骨骨板轻薄,大概率是女性。 …… 看到白森森的头骨,本地人差点吓死:“哇哇呜哇,你们捡上了什么?” “要看吗?” 平藏托着头骨伸过去。 “啊,你别过来,怎么有这东西啊啊啊啊?” “你们本地兴崖葬吗?” “才没有这种习俗,大家都好好地火葬或葬进土里呢。作孽呀,哎唷,赶紧送警署去吧。”本地人浑身发软,就差用手走路了。 经过初步检查: 头骨主人是十七八的女性,去世于二十多年前。 没有下毒痕迹。 法医举着头骨说:“看看这伤口,是被生生拧断的,可见凶手的力道大得出奇,当然,我还要更详细地检查。” 警署的工作人员配合着,找出了对应时期的失踪报备案,那几年可太惨了,有海啸,有大地震,还有山体滑波什么的,报失踪的人不少呢。 平藏:“有在小广茶厂工作的吗?” 工作人员逐一仔细翻看:“这个倒没有呢。” 怎么会? 平藏亲自上手翻,真没有。 这时,法医插话说:“因为都不是正式的吧。茶园里,平常维护茶园的都是园丁。只有采茶季,才会大量地招收临时人员帮忙采茶。据我所知,本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未成年人和家庭主妇都在茶园采过茶,补贴零花用。” 工作人员点头:“我全家都采过。” 平藏:“……” 得,这么浩瀚的工程还是警署来吧,他忙不过来。案子会下崽啊,就这还没见上小广呢。 跑一天,天色也晚了。 两人找民宿住下,打算明天去找小广社长。 入夜后的北海岸荒凉又安静,灯火寥寥,虫鸣唧唧。推开窗子,外边是长势喜人的菜园子,什么蔬菜都有,野草也长得喜庆,突出一个众生平等。 这一天又是入井又是爬崖。 身上脏得不行。 钟离把药用茶株放一边,找到卫浴洗澡。卫浴很简陋,洗发水沐浴露都有。拧开水管,水流温温的。 刚脱下衣服,就听见颅内的声音惊呼:「啊!你要干嘛!」 「……」 没见过洗澡吗? 钟离想起这声音总在绫人耳边说着想抱想亲,绫人怕不是白天黑夜都裹紧衣服,等声音睡了之后才敢去洗澡吧。 水流哗哗。 钟离一手拿着蓬头从头往下淋遍全身,一边把湿头发往后撩。 「身材很好。」声音啧啧评价。 「哼。」 钟离很得意,当然很好了堪称完美。可惜人类不喜欢裸|体出行,他都没机会大大方方展示出来。更可惜声音是意念,没实体,不然他可以传授一些诀窍,怎么幻化出这么完美的身体。 「为什么他从来不脱衣服,是因为人类的羞耻感吗?」声音颇为遗憾。 「因为你没有羞耻感。」 「……」 钟离痛痛快快地洗完澡,走出卫浴室。白浴袍松松地系着,拭干的肌肤布了一层水汽。 平藏瞥了一眼:“外边有小动物,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小动物? 村子里有小兔子小老鼠小青蛙都是正常的吧。 钟离步出门去。 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音,疾速遁走。 钟离一听不对,追着声音奔过去,一直追进菜园里。然后,看到熟悉的身影,欣长俊瘦,与天上的缺月一样瘦。 “绫人?”钟离惊喜。 绫人自认手脚都够迅疾了,没想还是被追上了,他扶着堇瓜架子微喘,尴尬地笑:“呵,很意外吧。”早知道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现在好了,搞得自己像跟踪狂似的。 “你怎么来啦?” “咳,解闷。” 绫人乘坐社奉行的浪船过来的,白天睡了一天,晚上过来,从外头只看到平藏一人在屋里。他有些纳闷,就没打招呼,哪知道平藏早瞧见他了。 “这样啊。”钟离往四下里看,“托马也过来了吧?” “啊,嗯。” 这会儿没在。 绫人有点尴尬,脚步移动碰到了西红柿苗,这块地儿的西红柿果长得磕磕巴巴,大的大,小的小,就很原始。 “这西红柿长得不错。”绫人抄起话题。 “这叫不错?” 大部分没熟啊。 “咳,你不知道这种小西红柿最好吃了,味儿足。”绫人找着词儿。 “真的吗?” 钟离质疑,这么难看的西红柿,一地果儿都找不齐几个圆溜的。他挑着摘了几个,汲井水,洗净,递给绫人。绫人接过来,咬了一口,拿宽袖子挡了一下脸,没忍住笑出了声。 “?”钟离拿起一个小果子咬下。 一口飙汁。 果浆酸甜在嘴巴里唱歌。 “好吃。” 绫人已经酸的说不出话来了:“啊,是吧。”一口一口吃完,一边吃,一边笑,好容易吃完了一个。他见钟离吃得开心,又心痒,伸过手来还要一颗。 钟离摊开手掌让他挑,都有鸟或虫啄过后留下的干疤,丑小丑小的。 绫人抉择不定。 钟离见状,捏了一颗塞他嘴里。 绫人:“唔。” 院子里只有农具,没有坐具,只有一奇高一低矮两个石墩子。钟离跳上高石墩上,睡袍松松垮垮,敞露出干净的锁骨,单腿跌坐,右脚压在左大腿下,线条流畅的左腿顺顺垂下,勾着拖鞋的脚轻轻摇晃。 绫人移开目光:“说起来,我醒来那时候,查了资料,不难知道天星是谁的权能器物。” 稻妻城20 第44章 绫人移开目光:“说起来,我醒来那时候,查了资料,不难知道天星是谁的权能器物。” 现存的魔神原屈指可数。 权能不好判断,但天星之名确凿无疑。 钟离知道瞒不住了。 果然,绫人瞥了他一眼:“查到之后,完全无法相信。不管典籍,还是史料,都说璃月的那位神明庄严峻刻,并不是会捉弄他人的性格。而且历经六千余年世事,再璞石如初,也不可能天真到不谙世事。” 好吧钟离不装了。 “你猜的没错,因为种种不能说的原因,就是现在这样了。”钟离说。 “……” 绫人无语,你这一句话都说了什么? 这不什么都没说嘛。 “我还查到了这样的说法:魔神相斥,就算交好也不会交往过密,除非夫妻。所以,你来稻妻这么长时间,又是为何?”绫人追问。 “不重要啦。” “……” 还是说点什么吧,绫人这人的心思很重,钟离端正态度:“我是谁、我要干什么,这些都不重要。总之,当我做完要做的事,就会彻底离开,不会给稻妻或这世界造成任何威胁,所以你不用担心。” “彻底离开?”绫人一惊,“离开稻妻回璃月吗?” “可以这么认为。” 钟离的糊弄学初见成效,绫人没再问。月色下,两人聊起今天的一路见闻,不知不觉,月上中天,手心的西红柿都吃完了。 次日。 天气明朗。 警署派来工作人员说,已成立专案组调查少女头骨案,有结果了会告诉平藏。平藏也想撂过手,今天有今天的安排,必须去枫丹别馆的小广社长家。 平藏往钟离身后瞄:“那位呢?” “谁?” “还能谁,难不成你跟西红柿聊了半个晚上?” “……绫人白天要睡觉。” “行,走叭。” 两人照着地址,来到一个岔路口。左边,去茶园,俯瞰能看到一片绿油油。右边,去别馆,垫起脚尖,能遥望到九栋枫丹风格的老洋馆群。平藏驻足沉思,他还惦记着少女头骨案。 钟离也沉思,他察觉到脑子安静得诡异,声音沉默好半天了。 「呀,洋馆那边也有痕迹啊,喂,你还在吗?」钟离用意念逗它。 「有好多。」声音说。 「好多什么?」 声音小小的,表现得很厌恶:「就是好多那种东西,我不能呆在这里,我要离开。」 「你怎么离开?」 「……」 「说一说你怎么离开。」钟离心说赶紧交代,绫人能无损摆脱声音是最好的。 「我做不到。」声音难得正经。 「嗯?」 「我应该是自由的,现在就是做不到。」声音说又焦虑起来,「好恶心,你快走,这地方好恶心。」 「呵。」 「快走吧那些东西好恶心。」声音小小声的,「求你了。」 「不走。」 以为声音听到「不走」又会嚎,没想声音鸦雀无声,哼都不哼了。 钟离忽的醒悟:「你很害怕那些东西?」 声音:「……」 同根同源,没想过一方会惧怕另一方。 昨天,感应到井口或崖边的痕迹,它就一直恶心恶心地喊,让钟离误以为它只是讨厌「海傀儡」而已。 此刻它都不敢嚎。 安静如鸡,现在的恐惧远非昨天能比。 ——可见附近的「海傀儡」不再是残留痕迹,而是更强大的实体! ——声音害怕被感知到,所以不吭声。 意识到这一点,钟离心跳漏了几拍。 终于能见到活的了吗? 他平复了一下表情,转向平藏:“平藏,先别打草惊蛇。你去茶园走访老员工,了解一下失踪案有没关系。”支开平藏,让普通人压根儿不走上战场,就是最大的保护。 “啊?”平藏一愣。 “我去找洋馆里户打听一下,说不定能挖出些什么。”钟离给自己也派了活,“咱们中午汇合,到时候再说。” “行,你小心一些。” 比起玄乎其玄的海傀儡,平藏侦探更在意真实的命案。 两人分头行动,钟离踏入右岔路,走向破旧的洋馆建筑群。 九栋洋馆被铁艺栏杆围住,从栏杆缝隙里,伸出野生蔷薇花来,白的红的粉的,重叶披绿,杂乱得好看。钟离边走边看,来到没人看守的大门口,就见蔷薇花旁,有一蓝白相间的人影,长身玉立。 钟离晃了一下眼:“……你不睡觉吗?” “想过来。” “大白天的那声音没烦你吗?” 钟离明知故问。 没猜错的话,绫人脑袋里的声音也吓到不敢出声了。 果然绫人蹙起眉头:“来的时候一直喊着要走,这会儿特别安静。” 钟离不想让绫人跟过来,转念又一想,声音和海傀儡互相感知,假如海傀儡单独找上绫人就更麻烦了,还不如栓在身边来得踏实。钟离改了主意:“紧跟我身边,别离远了。” 绫人莞尔。 洋馆内杂草丛生。 每户铁艺门旁都雕刻着户主名字,大多是枫丹名、仅有两户稻妻名:一户是「小广」,另一户是「×××」,后者的户主牌被暴力破坏过,看不太清字。 绫人仔细看了看,忽的沉思:“枫丹洋馆,怎么有点熟悉。” 不妙啊,钟离头皮一麻:“不会又是凶案吧。” 此时传来簌簌的剪枝声,原来,「×××」隔壁的院子,一位戴草帽的老人正在修剪花园。别看建筑陈旧,花园打理得相当漂亮,玫瑰花开得尤其好,色泽艳丽,花型优美饱满。 绫人指着紫色玫瑰赞道:“这是须弥品种,没想到在稻妻能看到。” 老人抬头:“呀,这位公子识货。” 老人是园艺师,邀请两人进来细细欣赏,花虽稀罕,没人看也怪寂寞的。他的雇主回了枫丹,早都不打钱过来了,他习惯了这老宅子,干脆住下来,一晃好多年。现在,这洋馆群就剩他家和小广家了。 绫人指着隔壁的「×××」:“这户人家是什么姓氏?” “姓宫。” 绫人终于抓住这一脉久远的熟悉:“啊,宫千和!莫非是那位著名咒术师宫千和的家人,当年的事,发生在这里?” “没错就是。”老人默契地点头。 五十几年前,九栋洋馆建成,成为枫丹贸易商人们的聚集地。只是,建成后异事屡生,祛除咒灵或驱魔,均无济于事。 其中最出名的凶案。 是宫家惨案。 彼年,是四十多年前。 保安早起巡逻,忽的闻到浓烈血腥味,循着味道找过去,隔着栅栏,往宫家院子看一眼,只见鲜血满地。保安傻了,好半天尖叫出声。 那现场惨不忍睹。 男主人女主人和儿子身首异处,女儿一息尚存,脸上身上全是血。 当天,鼎鼎有名的咒术师「宫千和」赶到现场悲伤欲绝。原来,被害的这一家,是他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谁能想到,连来自八酝岛咒术师世家的宫家都难避灾祸呢。 惨案数日后。 渔民从坏掉的螺旋桨中,发现了宫千和的尸体,已被搅成一块一块。 世人认为他无法承受丧子之痛自溺而亡。 就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其后,住户们有意外身亡的、有臆想发狂的。大家不敢住了,转手的转手,搬的搬。 洋馆迅速衰败。 绫人之所以了解这一段惨案,是因为社奉行主要负责祭祀和庆典等文化事宜,他对稻妻的民俗、阴阳师、咒术师的各种历史或野史不可谓不熟。 “八酝岛、宫氏家族……”钟离喃喃。 绫人蓦然被点醒:“对了,原嘊寺的第一任方丈也是宫氏家族的人,寺里的石碑上刻有。我看时还纳闷来着,咒术世家的人当和尚,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你再深入想一想。 正要细说时,钟离听见吱呀一声,回头一看:原以为没人住的宫家,大门竟然开了,走出来一老人。她有六七十岁,戴着帽子,提着一个大手提袋,行动迟缓,踩过花园里的杂草。 园艺师老人忙低声说:“她是宫千和的孙女,幸存的那一位。” 她偶尔回来,祭奠父母与兄长。 老太太听见声想动回头看一眼。 脚步停下。 仿佛时间也停驻,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三人,目光暗沉幽深,流连过钟离,最终锁在绫人身上:“神里大人。”声音低哑,苍老得不像话。 忽然被认出,绫人的脊背一凉:“您好,不知怎么称呼?” “您是被庇佑的啊。”老太太答非所问。 什么意思?意识到这老太太或许继承了宫氏世家的咒术,能勘破咒灵等,绫人立刻问道:“呃,抱歉,您可以解释一下吗,为什么我是被庇佑呢?” “唯有你独自活下来了。” 老太太转身离开,留下绫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没经历过大逃杀,不存在别人都死掉他独活的过往。钟离扫了扫老太太的袋子,跟绫人说:“你留这里,我很快回来。” 绫人:“啊?好!” 绫人心不在焉,拾起一根玫瑰枝,琢磨「唯有你独自活下来了」是什么意思,忽觉漫天雾气腾起。 老太太停在「小广」家,按响了门铃。 不久,门开了。 从里走出来一名男子,他五十多岁,身穿休闲的家居服,脸色沉郁,正是小广社长本人。他见到老太太,面色不变。 小广社长开口:“好久不见。” “你母亲呢?” “她去海边散心了,找她的话晚上再来。” “晚上,呵,我等不了了。”老太太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颤抖着。 “您说什么呢?” “别演了,我知道一切,我要你偿命!我要她,也尝到家人丧尽的痛苦!” 老太太猛的一倒提大纸袋,掉出一个坛子,啪,坛子摔得粉碎,飞出一个漆黑的大肉团。小广社长却无惧色,一声口哨,随即从屋子中扑出一个褐色「长蛇」状的东西,撞飞肉团,直冲老太太而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旁等待的钟离袖出石剑,击中长蛇,转身将老太太护在身后。 地上漆黑的肉团,被撞碎成好几团,黑中带血,扭动融合,试图复原,那模样十分惊悚。那条「长蛇」被击得后退,缓了缓,又昂起脑袋冲向肉团,众目睽睽之下,它一口吞掉那几个肉团。 老太太手指发颤:“为什么?我养了这么多年。” 小广社长正了正衣服,阴沉沉地笑了:“因为,您的天赋不够啊。” 一句话,刺中了老太太的命脉,巨大的悲恸令她噗通地跪倒在地:“你!你们!你和她,那个歹毒的女人!你们一定会遭到天谴的!” 小广社长冷笑,朝「长蛇」下令:“杀了他们!” 稻妻城21 第45章 海傀儡「长蛇」闻声,直冲钟离而来——它还年轻,毕竟出世才几十年,还没学会评估对手的实力——钟离心说不自量力,驱动岩之印化作灼焰紫电,朝长蛇直驱而去。 那「长蛇」甚至来不及闪躲,便在空中化作虚无。 没错虚无,连灰烬都没有。 在场的人都惊了。 老太太:“竟然,湮灭了。” 小广社长完全不敢相信眼前一切,跌坐在地,喃喃:“怎么可能?”他豢养了几十年的海傀儡,一瞬间就没了。 却说那边。 绫人只看见一个灰色影子腾空,闪了一下消失了。 绫人:“??” 他克制不住好奇,飞快跑向小广家,就看见了老太太和小广社长对拜着:一个老泪纵横,一个心如死灰。正迷惑着,忽然听见脚步快跑过来。 平藏清脆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为什么都跪着?” 在合适的时候。 侦探出现了。 平藏二话没说利落地铐住了小广社长:“先跟我们走一趟,你到底利用茶园干了多少事!”小广社长也不挣扎,面如死灰。平藏搞定一切,转向老太太。 “这是哪位?”平藏问钟离。 “这位是宫千和的孙女。”钟离回答。 “宫千和?宫,等等,我记得谁姓宫来着?啊!山野佑未的奶奶宫理央,不会就是这一位吧!”平藏惊得,下巴差点没合上,“谁先来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 宫理央,从10岁时开始绝望。 她的咒术天赋不强。 母亲安慰:“理央不要紧,爸爸也是宫家人,甚至看不到咒灵。更别说妈妈,妈妈什么都不懂。生活的幸福很多,我们选择那些不需要天赋的。” 咒力不强也无所谓。 弟弟的出生,打碎了一切。 弟弟极有天赋。 理央第一次知道,待她如公主的爸爸会毫不犹豫地扔下她,抱起弟弟;很少露面的爷爷,会纡尊降贵远道而来抚摸弟弟的脸;妈妈,虽然平分母爱,那也是平分;不止家人,还有众人,她第一次随父母回八酝岛宗族,竟是倚仗弟弟的光。 那么多人一起颂赞弟弟,那些仰慕的目光她从未享受过。理央妒忌到发狂,她想要独占父母的偏爱,想要众人的羡艳,想要那些投注在弟弟身上的目光。 6年。 弟弟6岁,理央压抑了6年。 遇到那名少女,是在16岁,最郁闷最叛逆的年龄。 “呀,你原来是宫氏家族的后代呀。咒术天赋的强弱,重要吗?”少女的光脚拍着海水,一袭半身素裙,小腿细长。 有天赋,就能享受万众瞩目。 宫理央倾诉着苦闷。 不知不觉就聊到夜晚,海上腾起雾,少女忽然说:“我听过一个传说,海雾神会回应许愿的人,你要听吗?” 传说吗。 听一听也没什么。 “……接下来,是闭上眼仔细地感受一下。” “闭眼就可以吗?”理央闭上眼。 许久。 很细微的,从大海深处涌上来的一样像孩子哭泣般的呜咽声。 以为有溺水的婴儿她忙睁开眼。 少女有些遗憾:“只能听到细微的哭声吗,我还以为,通晓咒术的人会更……” “更什么?” 少女没回答,反而安慰「理央,你是有天赋的。」「只是被埋没。」「听说有胎灵咒术,也许你有孩子了会更强。」像细沙迷雾一样,渗透进理央的脑海,理央被指引着、蛊惑着、和不知名的男人怀上了一个小孩。 意识到真的有了孩子。 理央十分惶恐,拼命拍打肚子,但是没有用,肚子一天天隆起来。 母亲察觉:「理央,你变胖了吗。」 6岁的弟弟却抬头:「姐姐肚子里有东西。」 那东西看上去像咒灵,又不是咒灵,蜷在姐姐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年幼的弟弟不确定是什么,没下手祛除,大人们却瞬间明白女儿有了身孕。 父亲失望,母亲责备。 理央痛哭流涕,怨恨弟弟轻易揭穿了她的秘密。 弟弟给她递上手帕,童言无忌:“姐姐肚子里的东西很强大,出来后可以成为咒术吧。”没错,控制胎灵,也可成为强大咒力的来源。 理央扬起脸:“你让它出来吧。” 她以为终于得到上天垂怜,然而,死胎出来的一瞬。 是全家的灭顶之灾。 死亡没结束,当她缩在病床瑟瑟发抖,却被爷爷拖起来痛斥:「那是海的污秽,你把不得了的东西带回了家」,不顾她的虚弱揪到海边祛除,她的悲痛后悔化作愤恨:「假如你们不偏心,怎么会死」,咒怨化作巨浪将爷爷吞噬了。 只是,她未看到海中原本就潜藏的巨物。 ——没错! ——自己是有强大天赋的! 只是,是以血亲的死亡为代价唤醒的。理央带着无限悔恨和一丝不被理解的骄傲,饲养着死胎肉团——强大起来,她将驱动胎灵获得强大咒力,代替血亲活下去。 ——只能自我欺骗,否则何以支撑。 ——即使咒术毫无进展。 然而二十几年后: 她的第二个孩子遭遇车祸:「妈妈,佑未就托付给您了。」她抱着小小的孙子,无声哭泣,绵延不绝的苦难就是对她的惩罚吧。 孙子有咒术天赋。 然而理央并没有培养他,只愿苦难不要延续了。 「奶奶,这个坛子里的是什么呀?」孙子佑未问道。 「是愿望啊。」 「可以实现一切愿望吗?」 「不能哦。」 豢养了这么多年,所以,这东西是什么呢?爷爷说是「海的污秽」,弟弟说是「强大的力量」,对于理央来说,却是「虚妄而无法实现的愿望」。她虚妄地告诉自己: 一切,只是为了强大而已。 佑未渐渐地长大。怎么说呢,在家被骄纵的孩子忽然入学,立刻懦弱起来,又畏生,并不受欢迎。后来有一天,理央看见孙子往坛子里扔鱼虾,连忙呵斥。又过了几年,忽然某一天,一名少女死了。 佑未窝在墙角发抖。 理央质问之下,才知道孙子一直用虚形纠缠少女。 “虚形?”理央震惊了。 佑未爱慕少女梨沙,偷偷跟踪,被发现怒斥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于是向坛子祈求。结果,他得到了虚形的能力,可以夜中隐形。 他屡屡隐形跟踪,梨沙想逃也逃不掉。 扭曲的快乐让他得意忘形,甚至做出了更过分的事。 梨沙恍惚崩溃。 终于那天,在他又一次试图侵凌时,梨沙拼命挣脱开,疯狂奔跑,跌入井中,头破血流。佑未本来想过去救,但是,眼前幻视了十分可怕的东西,他吓得瑟瑟发抖,连滚带爬地跑开了,明明撞上路人,他却只顾跑开,都没喊一声救命。 梨沙死在了井中。 “不是我!是它!是它的错,是它给了我犯罪的能力!”佑未指着坛子,痛哭着蜷成一团。 “……” 理央没法说出真相——这是宫家的天赋血脉,虚形,是佑未自身的咒术能力而已,并非靠祈愿而得的。 如今,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理央紧紧抱住佑未。 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唯一的血亲了。理央第一次全身心地匍匐,向坛子祈求。这一次,坛中物回应了她:多人作证,佑未无罪。理央立刻离开稻妻城,并为孙子改名「山野佑未」。 改一个名字,是想改一种人生。 但过往铭刻罪恶。 山野佑未变得很阴沉,不愿靠近她,也不愿靠近任何人。因为偶然的机会,他得知自己是宫氏家族后人,去了一趟八酝岛。回来后,他失魂落魄:“奶奶,虚形是我自己的能力吗?” “佑未……” “跟愿望没关系,是我自己害死了梨沙。我看到的邪物,其实是我邪念催生出的咒灵吧?” “……” 宫理央想,罪恶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一定是佑未邪念作祟,催生出了咒术心魔,导致一切悲剧。就像当年的她,死胎出来的一瞬,她也出现幻觉,强大的邪物血洗全家——那其实是,邪念意识下驱动的咒术吧。 山野佑未脸色苍白:“我在宫家书殿里,找到了很多湮灭海傀儡的咒术。以您的咒力,在家族中也算中等,为什么还一直养着,不毁灭它?” “……” “您是做不到吧?” 扔不掉的。 会吃人的海傀儡又能扔哪里呢?养坛子里,不让它作孽,就是造福一方了。而且,豢养人在豢养的一瞬,就结上了血契,海傀儡死掉的话,豢养者也会死。 背负这么多罪,她竟还想苟活在人世。 “奶奶,我要去雾岛,那里有一座原嘊寺,是宫氏先祖所筑,我想在那里找到救赎。” “你去吧。” 去了九条阵屋的山野佑未很少来信,背负罪恶的人生,让他不愿跟过往有任何瓜葛。理央渐渐习惯一个人,定时喂养坛子。后来,接到山野佑未的死亡通知书,干涸的眸子已流不出流泪。 「当时的现场很惨烈,法医检查后便焚毁了。」带来骨灰罐子的同心歉意地说着。 「烦劳您跑一趟。」理央接过罐子。 「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当中,可能还会出现变故。」 「哦。」 理央甚至不怎么恨凶手,死亡,对山野佑未也是解脱,正如她一直渴望有人给自己解脱一样。 就这样吧。 此生已走到尽头。 理央将山野佑未的骨灰埋进山林。今天种棵苗,明天移点草,来年此时,孩子会长成一片绿叶吧。人老了,就是累的快,她坐着歇了半天,打开饭盒。 先将一条小鱼扔进坛子里,然后自己吃了起来。 那东西也安静地吃。 海傀儡是贪婪嗜食血腥的,这一只却非常听话。理央想,毕竟是她体内出来的,带着她的血肉,不完全算海傀儡吧。 “你是山野佑未的奶奶吗?”年轻的大男孩突然出现。 “……” 原本透不下阳光的山林,突然就亮起来,这个大男孩仿佛身上自有光。这一瞬间,宫理央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想起了童年第一次看见了咒灵时的记忆。 「爸爸,那个角落里的是什么呀?」她摇动爸爸的手。 「理央看到什么了吗?」爸爸惊喜。 「一个哭泣的人。」 「啊,理央,你看到的是咒灵,你有家族的天赋呢,你做到了爸爸做不到的事。」爸爸激动地抱住了理央,双手轻颤,声音几乎呜咽。宫理央轻轻颤抖,仿若还被几十年前的爸爸紧拥着。 “宫氏家族的人,怎么会豢养那东西?”大男孩瞥了一眼坛子。 “你是谁?”宫理央回过神。 “我这里有一张照片,咳,是你孙子山野佑未的。”大男孩斟酌着合适的词,却还是很直白,“在营地练箭的,你要看吗?” “哦。” 理央有些麻木,接过照片,拉弓射箭的山野佑未,年轻,却没有以后。她颤抖着,照片也颤抖。大男孩伸过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瞬间,她清明了。 ——父母和弟弟死亡的情境重现。 ——那巨大邪物,并非她诞下的死胎,而是另一只强大的海傀儡。 一直以为是自己突然爆发的咒术造就了一切,突然,一切都联系了起来,宫理央终于顿悟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阴谋。 ——「原来,你是宫氏家族的后代呀。」 ——「咒术能祛除一切秽物吗?」 ——「有个海雾神的传说。」 少女漫不经心地说着这些话,借宫理央的手,轻易除掉了最有前途的宫氏一脉。 宫理央一直被蒙蔽,直到垂垂老矣什么都做不了的暮年,她才顿悟,顿悟到那名少女的阴险歹毒。极度悲恸之后,她死死地抱住坛子,她要,去跟那个歹毒的人对峙,无论那是怎么样的邪魔。 稻妻城22 第46章 没有见到那歹毒少女。 复仇失败了。 宫理央,想回到一切没有发生的时候。有什么从身体逸散,与光一体,灵魂离开了躯壳。哦,是了,当人与海傀儡缔下豢养盟约的那一刻,性命就与海傀儡联系在一起。她的海傀儡死了,她也活不久了。 宫理央的恨与悔蔓生。 “姐姐,你怎么才来呀?”弟弟歪着头俯视她,天真未变。 “理央,该走了。”父亲板着脸。 抱歉,假如更有天赋,就不会这样无能为力了。 理央抱住双肩,抽泣着。 一双手抚过她的脸颊。母亲温柔的脸,在光中潋滟:“理央,别哭,天下多的是没天赋的平庸人。幸福,有很多种,我们可以选择不要天赋的幸福。” 有些东西,不需要天赋也能享受:比如,爸爸喜欢早起跑步,妈妈喜欢泡澡看书。 可惜那时没懂母亲的话。 “妈妈,对不起。”理央泪如雨下。 “都过去了。” “还没报仇。” 母亲将她牵起来,为她抚去眼泪:“这种烦心的事,就让那些有天赋的人去做吧。背负这么久,该放下了。理央,走吧,神社的绯樱开得正好呢。爷爷在前边也等很久了,一直抱怨为什么你迟迟不来呢。” 一道光芒撒下来,沉重和悲伤随着光粒散开。 理央身上变得轻盈,她轻呼一声,笑了,提起裙摆飞快地跑上去。 审讯小广社长,就不这么轻松了。 他不交代任何东西。 从宫理央口里,得知小广母亲便是那位少女,这么关键人物她去哪儿了呢? 茶园采茶工作的招聘负责人说:「社长有交代,初来工作的人,假如五感突然感到不适,我们都会特别留意。」原以为是茶厂担心出事的贴心安排,现在看来,是在筛选受害者。 失踪的少女们: 有的听到了呜咽声,有的看到污秽或雾气,有的感觉到心悸不安等等。因为失踪或出事时她们早已不在茶园工作,茶园并未受到怀疑。如果不是深入地调查,怎会知道这些少女的失踪都跟茶园有关系。 平藏把采集到的资料都摔到小广社长跟前: 证据的话,迟早能查出来。 然而无论威逼利诱,小广社长都不为所动,垂着脑袋,阴沉而冷漠,一双眼睛细长阴鸷。 就在平藏暴怒时,一旁观察许久的绫人说了一句:“我来吧。” 钟离一振。 绫人要出手抽人了吗? 只见绫人走到小广社长的跟前,轻笑了一下:“令慈是不是猜到有危险,提前离开了?” “她去散心了。” “她为什么不带您一起走呢?” 五十多岁的小广社长脸皮一抽:“我又不是五岁小孩。” “是哦,不是小孩,但却没法逃脱母亲的束缚呢。”绫人如愿看到小广阴沉的脸愠怒,继续微笑着激怒,“您的母亲心机又聪明,手段果敢。这么一对比,则江就太愚蠢了。” “你说什么!”小广社长终于愠怒。 “则江明知道女儿已死,仅仅为了查真相,就不惜生命为代价跑到厌恶的山崖去调查。她这么做,很蠢不是吗,根本毫无意义还白白送了性命——不过,这就是母亲啊,是不愿孩子死得不明不白,更别说,让孩子置于危险之地了。” 小广社长猛的站起来。 立刻被一旁的钟离给按倒了,小广拼命挣扎了几下,手掌撑在桌面,脸颊涨红浑身颤抖。 …… 从记事起,他就在喂养海傀儡,母亲称之为「海雾神大人」。 他曾问过母亲,海傀儡年纪多大了。 母亲笑说,几百年了。 他掰着指头没数清,几百又是多少呢:「妈妈,我们为什么要一直流浪?」 「寻找能豢养海雾神大人的人。」 海雾神大人被四分五裂。它分化出的灵魂,需要豢养,需要更多养分。如此,最终重新聚拢,就能恢复所有神力。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豢养——需要寻找体质敏感的人,最顶级是能通灵。 他看向角落,那里有个捂着耳朵瑟瑟发抖的女孩:「她能吗?」 「她能听见。」 海傀儡从坛子中爬出,女孩惊声尖叫。数分钟后,海傀儡丧失耐心,忽的张开巨口……他浑身颤抖着,抱住母亲的腿:「为、什么会这样?」 「她出言辱骂,海雾神大人生气了。」 反复经历几次之后,他麻木了:大部分的人当场被吞噬;但也有少部分人,也许天生强悍,也许天生钝感,带走了一缕海傀儡的灵魂。 「妈妈,为什么我也要豢养?」他恐惧着。 「你有妈妈的血,不要辜负了自己的灵性。」母亲居高临下,仅用目光就将他锁得一动不能动。 海傀儡也不断回应着母亲的心愿。 他们无往不利。 那一年,母亲嫁给茶厂的社长,他也多了一个姐姐:则江。 则江从没给过好脸色,还总说他臭。 「不要过来,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则江嫌弃地远离。 「算了,快过来帮你洗。」则江又靠近。 原来,味道是可以洗干净的,或者,用浓烈的香水能遮掩。只可惜,这种时光太短暂了。则江将他洗干净、喷上香水后,又会很嫌弃地说「以后不要靠近我,见你们就烦。」他有点伤心,抹着眼泪离开了。 「那女孩,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啊。」母亲忽然惊喜。 「她很有灵性呢。」母亲又说。 不,不愿意,不要则江被海傀儡撕裂,不能让则江靠近海傀儡。他求母亲不要动手,又想办法,把则江逼出家门,去到茶园。如果看不见,母亲就不会动心思吧。 则江像一棵坚强的树。 从茶园,又挪到稻妻城里蓬勃生长。 小广社长想,这样就很好,总有人能豢养海傀儡,不缺则江一个。小广社长忙碌起来,他在稻妻四处置业,以让母亲各地物色人选的行为变得不那么突兀。至于物色有通灵能力的少女,当然一直在做。 为什么麻木地去做着一切? 谁知道呢。 也许海傀儡早在他的脑子植入了一根名为「行动」的傀儡线,只要提一提,他就不由自主地去做了吧。他没想过反抗,不需要反抗,他现在应有尽有,就这么,一直下去吧。 某天。 平静的岁月终究中止了。 「宫家的血脉怎么样了?」母亲忽然问。 「宫家?」 「宫家是咒术世家,是海雾神大人的天敌呢。」 小广很快查到宫理央与孙子相依为命,生活在稻妻城。 母亲来了兴致:「逃到稻妻了呀,我还是不太放心,他们可是筑起原嘊寺的宫家呢。」 「原嘊寺?」 「原嘊寺是吸引灵魂的地方,海雾神大人的灵魂会控制不住地想去那里。」母亲能与海傀儡意识沟通,知道很多事,「这是几百年前一个宫家先祖使下的计谋。他装扮成方丈,日夜镇守原嘊寺,只要海雾神灵魂入境,立刻用咒术斩杀或祛除。」 「它在哪里?」应该离得远远的。 「不用,因为现在的原嘊寺,已经没有和尚会使用咒术或祓除之法了。」母亲勾起笑,「我和海雾神大人,以前在雾岛、原嘊寺山脚下的海边生活了几十年。」 母子俩来到稻妻城。 果然,佑未也有咒术天赋,好在本人不自知。很快,小广就发现不对劲,梨沙是则江的女儿,而且梨沙的灵性比则江还强,「是罕见的意识通灵。」母亲激动地说,誓要将梨沙骗成豢养者。 而梨沙的体质察觉到身边的危险,她惶惑,慌不择路。 最终被逼入井中。 而在在极度惊恐之下,她撞击到钢筋,不幸而亡——现在回想起来,会这样也不奇怪,这才是普通人见到海傀儡的反应啊。他和母亲才是怪胎,以为海傀儡是正常的东西。 梨沙去世后。 则江察觉不对劲回到知代山崖。 他不确定,母亲有没有出手。总之等发现的时候,则江已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他痛哭流涕,是为她,也是为自己腐朽透了的人生。 母亲说:「她死了,但也能成为海雾神大人的躯体。」 「躯体?」 多么奇怪啊。 则江成为海雾神大人的躯壳。 他觉得自己疯了。 因为,他竟然在渴望这一幕的出现,如果,则江能活过来就好了——这种感情,不是爱情,不是亲情,而是怜悯,对自己腐臭无光的人生的怜悯——之所以无比怀念那个帮自己洗澡的女孩,是因为,怀念当时还没有朽透的自己。 「好。」 「太好了,海雾神大人会高兴的。」母亲皱起鼻翼笑了,清秀如旧。 他看着纤细宛如少女的母亲,偶尔仍会违和,永不老去就是海傀儡给她的回应吧。 不久见到了则江。 那是活着,还是没活着?无法行走的海傀儡大人满不满意呢? 小广社长讲到这里,停了一下:“我想休息一下,待会儿再说。” “行,休息五分钟。” 得了许可的小广社长软软地靠在椅子上,一下子苍老许多。钟离、平藏和绫人三人出门,交流起心得。 “所以现在的海傀儡是一个人。”绫人说。 “是的。” 钟离之前也被误导了,以为海傀儡是不可名状的肉质物体。但经小广社长一说,完全变了。变成究极体的海傀儡,已能驾驭人的躯壳了。 “病床上的则江,就是海傀儡吗?”平藏恍然大悟。 “不全是。” 最开始她是则江,后来被海傀儡占据了;再后来,海傀儡离开了,应该是找到更合适的躯壳;最终躺在老沢井家病床上的,是一团人形肉质。 “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当时不说?”平藏惊讶。 “呃。”钟离无语。 绫人见状替他解了围:“这不是小广说了,钟离才一步步推理的吗,平藏侦探。” “也是。”平藏无语。 这么说海傀儡占据过很多人的躯壳,在一次次更迭中,它在变强——那恐怖恶心的海傀儡,现在已经是人了,混迹于人群之中,也许还打过招呼呢。平藏和绫人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很快,五分钟休息时间过去了。 小广再次讲述: 今日早晨,他一如既往地早起洗漱。透过窗户,望见斜前方的那家,老头又在修剪花园忙忙碌碌的。在他看来,修剪过的花园和没修剪过都差不多。 以花园为半径,画一个圈。 就是老头的一生了。 不过,自己何尝不是以海傀儡为圆心,画一个圈,然后循着重复的轨迹忙碌。 有什么不同。 稻妻站23 第47章 平藏听了半天,敲桌子让他重回正题:“说一说,你母亲去哪儿了。” “呵,还不理解吗?” 老祖宗占据了则江的躯壳不久,母亲忽然说:「老祖宗大人不满意,祂讨厌不能动。」 总是这样。 再找一个躯壳吧。 因为躯壳对灵性的要求更高,陆续找了三四个,海傀儡都不满意,大发雷霆。母亲承受怒火,回来转而发泄到他的身上。 他默默地忍受着。 「以前,我就说则江很合适。」某天,母亲忽然抱怨,「假如在她15岁献祭就好了,她能闻到,能听到,还能看见雾气!她是最好的躯壳!你却一再阻拦,还说她只能闻到,故意放她离开!」 「都过去的事了。」 「怎么能过去!我盯了她几十年,看着她女儿长大,我知道她们的血脉是一样的!」母亲想起又火大,「那一天,如果不是你故意拦着,我早就抓住了她,而不是让她掉进井里死掉!」 他的血倒流。 原来母亲一直窥视着则江一家,那么,一直不愿意猜测的那件事呢。 「则江跌落悬崖时,您也在场吗?」 不自觉就问出口。 几十年唯唯诺诺的语气也蓦的严厉。 母亲一愣。 而后更加愤怒地嘲笑:「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为什么现在才敢问?没错,是我推了一把。怎么,你还想杀我吗?别忘了,你是我生的,你是我的孩子!」 「我是您的孩子。」他重复。 「既然是我生下的孩子,我让你干什么你就该干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我的话?如果当初让则江献祭,今天我就不会受这份屈辱!你知道吗,这么些年,我从没让海雾神大人这么失望过!」母亲愤怒着,将东西砸在地上。 是的,不该让它失望。 …… 长时间的沉默,平藏再一次敲了敲桌面:“后来呢,你做了什么,你母亲去了哪里?” 小广抬眸:“老祖宗大人离开了。” 大家一愣。 平藏最先意识到什么:“难道、难道、海傀儡把你的母亲……” 小广很平静:“是啊。” 他有母亲的血,也能通灵,躯壳互换的仪式更深谙于心。母亲又年轻又有灵性,没有比她更适合的躯壳——那个被老沢井家豢养几百年、被她亲手豢养几十年的老祖宗也很满意。 小广沉沉地笑:“母亲大人夙愿得偿,应该会开心吧。” 那天,目送它离开之后。 他坐在空空的房间,心也空落落的。都走了,带走了名为「行动」的傀儡线。他自己豢养的那只海傀儡嗷嗷待哺,他也不想动,瘫在沙发上,任时光一点一点流逝。 小广社长接着说:“我手里的血债数也数不清,家里有个密室,那里写了我的罪恶。” 他的手抽搐。 手指节一点点变白变枯。 平藏忙喊:“医生,快找医生。” 小广社长摇头笑了:“豢养者的性命交付予海傀儡,它死了,我必死无疑。我的时间不多了,能,和你说说话吗?”小广看向钟离,诚挚地说。 人之将死,就了了他的心愿。 众人悄然离开。 “没人能瞬间湮灭海傀儡,你不是寻常人。”小广社长倾身,眸中阴沉,“能不能告诉我,那女人是我的母亲吗?” “这重要吗?” “重要。” 小广社长被提线一辈子,在生命最后一刻,只想搞清楚这件事。钟离知晓答案,不过,总觉得重要的不是真相——小广到底是希望那是自己的母亲,还是不希望呢? 钟离无法判断。 从小广阴沉沉的脸,无法看出他到底想要哪个答案。 钟离灵机一动,将选择权抛回给小广社长。 钟离:“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 “果然不是啊。”小广的眼睛渐次亮起来。 “嗯!” “果然不是!哈哈哈哈她果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啊!哪有母亲,会逼自己孩子干这些事?哪有母亲,会逼孩子豢养海傀儡?那时我那么小,差一点,差一点就死掉了啊!”小广社长咳嗽着惨笑,笑声渐微,“一直都怀疑,我不是她的儿子,可以,放心地死了……” …… 平藏:“他是捡来的吗?” 绫人:“他是亲生的吧?” 钟离挠头,血缘这东西,本就如此:你看重的话,就会特别特别重要;你要是无视的话,它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钟离的脑海,忽然出现一声笑语:「诶,你一早就知道呀,为什么不干脆一股脑儿告诉他们?」 「这是属于他们的世界。」自己不宜干涉过多。 「你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 声音沉默一下,软软地说:「我也不属于,我想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哪里?」 「外太空呢~」 离谱,外太空都出来了,钟离默默屏蔽脑内的声音。说回正事,海傀儡占据人的躯壳,如果完全摒弃了邪祟气息,成为纯粹的人,钟离可能就忽视它的存在。 接下来。 要找到小广母亲,不,应称之为海傀儡。 她有一张清秀的脸,年轻如少女,喜欢穿薄薄素裙,身姿纤细,小腿细又长——难怪会被店长误认为是情人。素未谋面,感觉却莫名熟悉。 平藏:“当初喜久夫妻送出来的沢井家的女孩,就是她吧。” 钟离:“看来是的。” 女孩出岛,并非想让海傀儡消失,而是换更优渥的环境,让它肆意分化灵魂。强大的海傀儡会吞噬弱小的海傀儡,海傀儡先将灵魂分化散出去,待成熟后,又吞噬回来,快速地完成了聚合成长。 茫茫稻妻,它会去哪里呢? 平藏和绫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 “雾岛。” 为什么。 平藏先解释:“平松崇说小广来雾岛好几次探望则江,他有没有可能,是去探望母亲?” 钟离:“有道理。” 绫人解释:“岛上的原嘊寺会吸引海傀儡,它坐享分化的灵魂上门,一如以前。” 钟离:“很有道理。” …… 穿越重雾回到雾岛。 三人拿着小广母子的合照询问。 第一时间来喜久家求证,夫妻俩惊讶地说:“长得好像,这个是她的孙女吧?” 村庄里,好多渔民也曾目击过:在、海滩上、山下、未经开垦的田边等,女孩在漫步、游泳、看书、或仅仅是注视打鱼的渔民。被目击的时间,无一例外都是两三年前。 近两三年没人再没见过她。 莫非,小广母亲来雾岛后又离开了? 浪船船夫们却一致说:“这男的一年来岛好几次,他有自己的渡船,每回都是一个人来。”这么看,小广母亲上岛后,没再离开,只是没再被人窥见而已。 三人又来到九条阵屋询问。 然而,将士们都在辖域内活动,纷纷说没见过。绫人喃喃:“你们真的不再挣扎想一下吗?”他被脑海里的声音聒噪,开始揉眉心,脸色很差。 钟离提醒:“要不要回原嘊寺?” 平藏和绫人异口同声:“对哦!原嘊寺还没有去过!” 原嘊寺,最初是为了诱捕海傀儡灵魂。常理说,就算海傀儡的禁忌之地了。灯下黑,加之寺内只有三个僧侣,不自觉就遗漏了。 三人奔进去。 小沙弥刚做完功课:“施主,你们回来啦,托马施主没有一起来啊?”有点失望,他一直惦记着托马呢。顾不上寒暄,三人拿出照片让他辨认,小沙弥看了看,说没什么印象。 寺里的其他两人:方丈被山下的渔民请去做法事,大师兄一早去渔村买米了。 正说呢,大和尚挑着米担回来了。 大和尚才瞄一眼,眼睛放光:“来过来过,两年前的六月中旬来的。” “好记性。” “啊哈一年到头没来过几个香客嘛。” “他俩做了什么?” “跟所有香客一样,敬香,拜佛,听了一下午诵经。用过斋饭后,在宿坊休息了一宿。咳咳,小僧还带这位女子参阅了藏经阁,咳咳,就角落里的那个小书房。没几本书,在石桌边,小僧给她泡茶,还聊了许多见闻,嘿嘿女子还会吟诗,声音好听。” “……” 后来呢? 大和尚怅然:“次日我起个大早,准备拿手的小菜招待,左等右等,都不见那父女俩起床。”敲门无人应答,推门进去,人去屋空,两人天没亮就离开了。 “我跟那女子还讲了许多逸闻趣事,需要一一详说吗?”大和尚意犹未尽。 你留在肚子里慢慢回忆吧。 钟离让大和尚带路,一同去渔村找方丈。路上,平藏绫人询问方丈的生活细节,不知不觉走到山脚。 绫人忽觉少一人:“钟离呢?” 平藏:“诶?” …… 佛像、香烛、香火、佛垫,简简单单又应有尽有。小沙弥手拿经书,敲着木鱼,漫不经心念着翻阅着。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走进院子,鸟雀扑簌簌惊飞。 “施主,您回来啦?”小沙弥欢悦地说。 “啊。” 钟离站在门槛处,目光落在小沙弥的手上:“我能看看那本经书吗?” 小沙弥压住经书笑吟吟:“您想看吗?” “……” “您又看不懂。” 钟离笑了:“我不用看懂,就是好奇他们都不太会念经,只有你无师自通,是你格外有天赋呢,还是这经书有什么不同。” 他袖出长风攫掠过来: 《咒术幻图》 钟离运风翻页,书页哗啦啦地翻过,眨眼间全映入他的脑海:“你一边读咒术一边念佛经,不会念岔吗?” 小沙弥笑:“这就是天赋吧。” 钟离将《咒术幻图》往院中一掷,书化作利剑,插|进石桌旁的巨树,树干一劈两半,轰然倒下,树心露出一具尸体,早已腐败不成人形,骨架纤细。 钟离:“她是你曾经的豢养者。” 小沙弥拍起了手,笑说:“小僧还以为永远不会被发现呢,你看,小僧对她是不是很好,树可以活很久很久。” 轻易占据旧日豢养者的躯壳。 又随意抛弃。 因为遇到了更合适的年少躯壳,小沙弥得意洋洋:“就是海雾神大人也无法拒绝命运的邂逅啊。” “你不是海雾神,你只是祂的秽体。”钟离冷静反驳。 真正的海雾神是意念灵体。 没有实形。 小沙弥被说中痛处,脸色骤变,目光沉下:“没想到你非要找死。我还打算放过你们,一个个的不能通灵,尤其是你,石头一样没有任何灵性!” “我的灵性岂能被你探知?”钟离笑了。 稻妻站24 第48章 黑雾一闪而过。 下一瞬,钟离被拽入海傀儡的幻境领域。 钟离站在破碎蛮荒的中心。 目视着,等待着。 刺耳的声音撕裂大地,黑雾骤起铺天盖地,一个巨大的身形从重雾中飞出。 海傀儡龇开獠牙。 獠牙过处,滋啦出尖利的声音:手指甲划过水泥、尖刀刺入钢铁、带尖牙的鼠类爪过、电锯锯到另一个电锯、剧烈而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声声钻耳足以撕裂每个人的耳膜。 然而钟离不是人类。 他唤起岩之印,施展石璋护体,击碎声音攻击继续等待着。 「你不是人类,你是什么?」海傀儡发出质问。 「魔神。」你可是被魔神劈过。 空间中的瞬间膨胀,仿佛鼓满空气的塑料袋,忽然被拍下,啪的一声,瞬间破碎,一切瞬间扭曲。 但钟离如旧。 空间的积压对他来说还能承受,他防御着,依旧等待。 「为什么还不动手?」海傀儡咆哮。 「就算究极体,你也不是我的对手。」钟离将目光投向更远处,「你的本体呢?」 海傀儡被激怒,裹挟时间而来,从碎裂的大地长出许多触手,撕扯着血肉。那些人们以为是传闻的惊悚故事,重复放映,哭喊、恐惧、绝望、情绪爆发……一个个完整的人在时间的拉扯中碎成断肢残腿。 钟离屹立于时间之中,等待着。 「你到底到底在等什么?」海傀儡怒吼。 「现在!」 钟离化形而出,金光拔地而起,穿透蛮荒——在时间和空间的隙缝里、在破碎中、在无数浓黑的痛苦撕喊之上,金光割裂处,无数的白色海雾一刹那喷薄而出。 …… “钟离,你还好吧,我听到了可怕的声音。”绫人扶住寺门。 “没事了。”钟离的手指在虚空中挽了一挽。 “这里也有雾瘴吗?”绫人心惊。 “海雾而已,跟幻境没有关系。”钟离笑笑,指间捻了一捻,做捻灭状。 赶回来的平藏傻了,见到树中的腐烂尸体和已无气息的小沙弥,慢慢回悟过来: 原来,海傀儡夺了小广母亲的躯壳后,来到原嘊寺。第一代方丈是它的死敌,带着复仇心理,它要在旧日死敌的地盘耀武扬威,意外发现小沙弥是绝佳的躯壳。于是,海傀儡故技重施又占据了小沙弥的躯壳。 「钟离,你非常强大。」脑海的声音忽然跳出来。 「哦。」 「谢谢你。」 「哼。」 「真的谢谢哦,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抢得过海傀儡,你知道的,我身为海雾娇柔无力。」声音故意娇滴滴的。 「恶心!」 黑色海雾是海傀儡。 白海雾是声音。 钟离一直等待的时机就是在白海雾冲破束缚的一刹那,他才出手灭掉了海傀儡。因此,声音顺利夺走了海傀儡的所有能力。 也就是说,海傀儡忙活这么多年。 都让声音捡了便宜。 「因为我是海雾神最纯洁的灵魂呀。」声音嗲嗲的。 继续装。 钟离懒得跟这扮猪吃老虎的家伙绕圈子:「再不要污染‘纯洁’这两个字了,你就是海雾本体!」 「啊,被发现了。」 声音收起娇嗲嗲的声音,一转,诉起苦来: 当年它作为本体被雷电将军几刀砍死,又没完全砍死,灵魂重生了。先是一缕灵魂,后来分化许多缕,最终形成了浩浩荡荡的海傀儡祸乱。 雷电将军又来了几刀。 但只砍了海傀儡,顽固的残存灵魂缠上岸,继续「分化、吞噬、分化、吞噬」,以这种循环迅速积蓄力量……事态演变成现在这样,它作为本体也很无奈啊。 ——总不能怪雷电将军的刀不够狠吧? ——灵魂这玩意,就难搞。 声音诚恳地说:「所以,我有一事相求!」 「……」 「请你将我彻底湮灭!当年雷电将军没能做到,你或许能!」声音正经起来。 「为什么想死?」 「不是死,而是湮灭灵魂。」声音变得渺远空旷,「海雾只是人类对我的称呼。我说过的,我来自遥远的外太空,唯有彻底湮灭了灵魂,我才能回到故土。」 毁灭,容易。 彻底湮灭、湮灭到一丝魂儿都不剩下就难了。 找雷神麻烦之前,它也害怕灵魂会死灰复燃,所以,提前教给宫氏家族斩杀海傀儡的咒术,算留了后手。奈何宫氏几经盛衰,又远离雾岛,早把这事不当事了。 「请彻底湮灭我!」湮灭灵魂是唯一的归途,声音诚恳请求。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钟离:「行,我可以帮你,需要点时间琢磨。不过,你先从绫人的意识里出来。」现在它拿回了所有力量,也是究极体,自由得不能更自由了。 「你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 让钟离不反悔,声音自己倒扭扭捏捏:「我不想离开他,我很喜欢他。」 「你还想不想回家了?」 「我们是真爱。」 「你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声音委委屈屈地说:「才不是单方面的,是他主动把我召唤上来的!」 意念一息尚存,便为本体。它沉在海底几百年,对人类来说很漫长、对它来说是打个盹儿的时间。某一日,忽然,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将它活生生地拽出了海底——那是,绫人初醒后万念俱灰,迫切地想重回幻境的精神力。 于是它复苏了,依附在了绫人的意识。 声音委屈:「我是被强迫的。」 钟离:「滚。」 …… 纷纷扰扰了好一段日子。 恢复平静。 平藏带着天领奉行的同僚们处理了海傀儡的那些案件,引起很大轰动。 绫人当回家主。 经历过魔音灌耳的痛苦,幻境破碎带来的灭顶阴影都淡去了。现在的他精力极好,将无序的一切逐一拨回正轨,当然历经那么多,他对世事、人与想要的生活都有了更深的领悟。凡尘有凡尘的世界,他会让凡尘世界更如心愿。 半个月之后,绫人接到钟离的飞信。 赶回雾岛。 钟离坐在晨钟上,冲他招手:“这里这里,绫人,最近怎么样?” 绫人:“还不错。” 多少遍都无法想象眼前是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 不是坐树上。 就是坐大钟上。 不知道方丈和大和尚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呢,也很可爱,像这样吊着一条腿晃荡。 “你笑什么啊,有事让你帮忙。”钟离不满地说。 “什么事?”绫人收回神。 那东西,不知该叫什么,姑且还叫海雾神吧——想要湮灭海雾神的本体,光有魔神力量不够,还需要强大的精神力。而能将海雾神从海底召唤出来的绫人,无疑是最佳人选。 办法就是,绫人重新应用强大的精神力,但不是创造,而是湮灭。 绫人:“湮灭?” 钟离解释说:“也就是让一切意念归于虚无。” 这需要训练。钟离将开启幻境,让绫人手握天星,反复练习湮灭幻境。等绫人熟练掌握之后,两人一个使用精神力一个使用武力,彻底将海雾神本体湮灭。 “重新进入幻境练习,你愿意吗?”钟离小心地问。 “……” 有风拂过。 是海上生起的清风。 海雾神是不属于世界的意念生物,它无善无恶,亦可善可恶。若能彻底湮灭,一是了了它的心愿,二来,人类不再被这种力量所困惑,灾难也会减少许多吧。 绫人笑了:“可以,我很愿意。” 钟离仔细辨别这个笑容: “真的吗?” “我已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幻境和天星给予的力量,以及失落。”绫人想了想,“如果我迷失,记得将我拉回来。” “好!” …… 后来,幻境的2个月里。绫人不断练习湮灭。一开始很费劲,后来能轻松地碎成一片片,某一天,他仅用一念之间,幻境一片虚白,听到惊叹的一声“好厉害啊!”绫人回头,莞尔。 那一日终于到来。 钟离感知到绫人的忐忑,宽慰说:“我补刀很厉害的,别担心。” 其实最该紧张的,是海雾神本人了。 万一又没死透还得重来。 白海雾萦绕绫人,发出小小声音:“我可以抱抱你吗?” 绫人没开口,钟离凉凉地:“你敢!” 一直都有钟离的石璋护体,海雾接近不了绫人。海雾心知钟离郎心似铁,就缠着绫人哀求,只抱一下下。绫人幽幽地说:“我还蛮享受被石璋保护的感觉。” 海雾:…… 一击致命。 海雾捂住不存在的致命伤,飘到绫人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绫人讶然,飞快瞥了钟离一眼。 钟离正纳闷说什么呢,只见绫人眼眸一垂,盖住好看的蓝眸:“好吧……” 海雾欢呼,催促钟离赶紧行动。 既然绫人许可,钟离不情不愿收起石璋屏障,警告海雾不要做过多行为。海雾袅袅,轻轻地拥了拥绫人,短暂而满足,它轻叹一声:开始吧。 那一瞬。 稻妻全域骤然起白雾。 海上、荒原、河流、村庄、城镇……凡大地之上,无处不白雾。但只此一瞬,白雾消散,以至于偶尔注意到的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雷电将军长剑入鞘,好半天说:“做到了我没能做到的事。”有点遗憾,但更激起了胜负欲,精进永无止境。 神里绫人睁开眼,晴空明朗。 神之眼晃呀晃。 绫人抬手,抓住,钟离的脸倒映在视野里,笑容灿烂:“终于醒啦。” “哪里找到的?”绫人坐起来。 幻境破碎后醒来,年少就一直佩戴着的神之眼也无故消失了。 没想到重逢。 “它被幻境雾障污染了,我保存着,现在净化好了。”钟离有点不好意思,半年前的幻境破灭后,绫人的神之眼出现了一脉黑雾,怎么都净化不了,放出去就是祸害,钟离只能藏在自己的空间里。 “这样啊。” 剔透的神之眼,蔚蓝的底色多笼了一层淡淡金色。蓝与金之间,似萦缭一丝丝白雾。 绫人一惊。 “它没湮灭吗?” “别担心,灭得不能再灭了。这只是海雾,真正的海雾。那家伙还算有点用处,就干了这一件好事。”钟离的此行圆满了,“神之眼以后都不会再变质了,你就放心用吧。” “真好。” 失而复得,绫人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你这一次感觉还好吧,不会再崩溃了吧?”钟离很直白地问。 “当然不会。” “这次不能撒谎啊。” “没撒谎。” “那我就放心啦,石璋也会一直保护你的,我要走了。” 绫人的笑容消失,缓缓站起来,无意识地重复:“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 钟离挠挠头:“我也不属于这里。”此身为过去,却来自未来,短暂停留后,将要奔赴到下一个时间线。只能含含糊糊地说这些,相信聪明的绫人能懂。 绫人领悟了,低低地笑:“果然是这样啊。” “别难过,总会遇上的。” “是和你吗?” “是和真正的我啦,真正的我,很成熟很有魅力的。哈,以后遇上,你肯定会喜欢他的。”钟离努力开心地说着,没有人不喜欢岩王帝君的,没有人! 许久,绫人弯起笑:“可以抱一抱你吗?” “当然可以啦。” 轻轻的拥抱,如注视朝颜绽开的转瞬。「我走啦。」「保重。」再次睁开眼,海浪湛蓝,倒影阳光碎碎点点,夏日海滩上的人群喧闹着,笑着。 绫人将手轻轻覆在眼睛上。 手心,神之眼微暖。 废土篇01 第49章 “这玻璃渣够碎啊。” “啊,嘶,啊,啊医生你轻点啊啊啊。” 血,滋地溅出。 伤者被绑在手术台上哭嚎,手术台、手术服、刀、镊子、手套和玻璃器皿很快染上鲜血。谁看一眼,心都要抽抽着疼,祈求折磨赶紧过去。 医生例外。 医生钢铁心肠,胡子拉碴,探过嘴先咂了一口烟。烟,就夹在手术台的机械臂上,不必用手拿。 他刀叉并用,剐出肉里的碎玻璃。 手术室有三个人。 医生、伤者,和旁观的第三人:达达利亚,19岁,橙金短发,坐在角落凳子,右手挡住鼻子,以隔绝满屋子的血腥味和汗臭味。 “达达利亚,递个绷带你总会吧。”医生咂了一口烟。 “开个口你总会吧。”达达利亚砸过去一卷绷带。 咚。 医生单手接住,拇指和无名指一搓,搓开包装:“你是多懒,都不撕个包装。” “别说话,麻利搞定。” 费口舌的劲都够处理七八条腿了,说不快也快,就在患者快疼死过去时,医生清理完了伤口、酒精消炎、敷药、包扎一气呵成。 医生的嘴闲不住:“达达利亚,有趣吗?” “什么有趣?” 医生将嘴巴凑近机械臂,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眼神迷离:“尖刀划破肌肤,鲜血迸出来,染红肌理。年轻的身体布满汗水,胸膛剧烈起伏,在我的手掌之下畏惧,颤抖,喘息声响彻手术室……” “变态!” “这是手术刀的野蛮美学,小达达利亚,你想到什么呀?”医生调侃,“我这双从医二十几年的眼睛,看到的人不是人,而是人体,一块块的人|体组织而已。长期下来,会阳痿。” “啊,所以你阳痿?” 医生气呼呼:“你听话就只听最后一句吗?总之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尼尔克城呆一呆,不为挣钱,只为了重新感受生命的野性。” “就是变态。” 手术台上年轻伤患的耳朵嗡嗡嗡。 虚虚的喘气。 医生收拾完工具,催促说:“还躺着干吗,行了,滚吧。” “唔。”患者只想躺尸。 “这里不是你睡觉的地方,走走走。”魔鬼医生把患者轰出了诊所,转头打发达达利亚,“你也先去外边等着,我要做一下无菌处理。” “……”就骗我不懂什么叫细菌是吧? 达达利亚走出黑诊所。 外头不是街道,而是一个废工厂改造的拳击场。 拳赛刚散场。 血脉贲张的赌客们往外走,燥热的夜晚,个个光着胳膊,脸上泛油光。有兴奋的,有骂的,有冲拳击台吐唾沫的,有比划拳头教拳手打拳的,更有赌中了两眼放光冲向兑奖台兑奖金的。 赢赛的拳手擦拭着鼻血,接过了一纸袋的钱。 输赛的,早不知道被抬到哪个诊所了。 「明天谁上场?」赢钱的赌徒喜气洋洋,恨不能这份幸运立刻下注。输钱的赌徒就一脸晦气,「呸,早知道那是个软|蛋,赔我的钱」一脚踹过去,铁楼梯纹丝不动,脚反而踢疼了啊呀呀直抽冷气。 拳击台围栏的绳子断了一根,有个大块头扛着粗绳走过来。 达达利亚轻巧避开。 这里,是废城尼尔克。 被神明抛弃的废土,没有任何治安而言。 就像荒野的杂草,因为环境恶劣,从石头缝里也要挤出新芽。 反而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尼尔克的人也是。 挨几拳头就可能散架的脆弱人|体组织,在尼尔克,突然变得耐摔耐操起来。只要头还在脖子上,就能拧巴给你活过来。 达达利亚靠着墙壁等待,脚尖不耐烦地点地。 医生一直没出来。 “嘿,哥们,抬脚。”清洁大叔一扫把戳过来,一地的包装袋牛奶盒和烟头够忙活半天了。达达利亚跳了左脚,跳右脚,蹦到废轮胎上才躲过那扫把。 不一会儿,赛场空了,方形赛台上还留有两个人: 教练和拳手。 拳手跟随教练的示范,勾拳出击,手臂上的肌肉纠结成团,遒劲有力。不过,达达利亚清楚,打黑拳光有肌肉可不行,取胜的要素可太多了。 达达利亚百无聊赖。 踩着废轮胎,四下里看。 赛场是废厂房结构,处处裸|露钢筋混凝土。墙上全是大窗洞,月光可以无拘无束透进来,从二楼漏到回字形铁梯。 铁梯的拐弯处。 坐着一人,正在看教练指导拳手。 达达利亚也就是多瞥了一眼,心漏一拍,脱口而出: “钟离先生!” 那人扭头看过来。 “钟……”脸是不是太幼了点儿,意识到这一点,达达利亚的舌头已经收不回了。 “……” 钟离没想到会遇见熟人。 记忆里查无此人,用先生这么别扭的尊称——糟糕,这位橘金发帅哥是正牌钟离的熟人。 是装,还是跑? 基本的礼貌还是要的。 钟离站起身,一撑铁栏杆,右腿一个跨栏,从二楼直接跳到一楼,帅帅气气,脖子上的铆钉项圈甩得叮当脆响。 达达利亚一恍神。 宽T恤,卷边破洞裤,沿耳廓,钉了一圈黑耳钉——钟离先生不可能这么青葱吧? 钟离走到跟前,带一点羞赧地说谎:“你好,我是钟离的弟弟。” “哈?岩之魔神还有血亲?” 钟离尬得脚趾抽筋。 轻易被戳破。 这位金发帅哥知道钟离是岩神,看来关系很好。 更难办了。 小草神叮嘱过,尽量别跟世界线里的摩拉克斯有交集,不然,容易引发不明波动。钟离不去璃月就是这原因,没想到会遇上熟人,说谎还给戳破了。 钟离硬着头皮编下去:“咳,反正我是他弟弟,你是哪位?” “不认识我?”达达利亚眼睛忽发亮,“来打一架吧!” “……” 不是朋友是仇人,钟离转身走。 达达利亚一把拽了回来,挑衅地说:“你别跑啊,是不是怕打不过我吗?” “你确定?” 认识我还敢挑衅我,你确定脑子清醒? 片刻后。 钟离把达达利亚压在拳击台,单膝控住腿和膝,扼住他的喉咙: “你服不服?” “咳咳咳…达达利亚。” “嗯?” “我是达达利亚,至冬来的玩具推销员。”达达利亚一边说一边笑,这一笑,牵得臂膀的伤口发疼,哎呦了一声,帅气的脸皱了起来。 “都受伤了,干吗非要打?”钟离拉他起来。 “因为机会难得啊。”达达利亚爽朗地笑,拍净衣服上的灰尘,“你刚才用全力了没?” “全什么力。” 钟离第一眼就看出这位身上有伤,钟离不是人,但也不畜生,只用了亿点点力。 “就知道你敷衍。”达达利亚不满,“等我养好伤再打一架好不好?” “好。” “这么好说话的吗?”达达利亚逼近钟离,咫尺之间,长睫毛眨巴眨巴,“你其实,是钟离先生的儿子吧?” 钟离:“……” 钟离真笑了。我是我儿子。 达达利亚也噗嗤笑了:“摩拉克斯六千多岁,有个儿子不过分吧。” 钟离:“……你是对的。” 哐当,卷闸门关上了。黑市医生粗着嗓子喊:“达达利亚,人呢?走啦!”钟离正好开溜,摆手:“啊,那回见啦。”才转个身又被达达利亚拖住了。 “我说钟离。” “嗯?” 达达利亚噗的笑出声:“一叫钟离就答应,不管你是儿子还是弟弟,都不对吧?” 钟离木着脸:“我是钟黎,黎明起床刷牙洗脸的黎。” “哈哈哈。” 达达利亚捂着肚子狂笑了一阵:“我是至冬人,分不清你们璃月字的区别,听上去都一样……好吧好吧就当你是他弟弟,钟离,你住哪里呀?” 天下之大皆是家,走哪住哪,钟离:“就住在这里。” “你是不是没钱?” “唔。” 跟钱没关系,虽然也没钱。 达达利亚拍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跟我走吧……犹豫什么,你哥哥总跟我蹭吃蹭喝了。” “??” 真的假的? “是啊,有一个月,我账单的一半都是他的开销,北国银、北国玩具厂的同事都知道。”达达利亚很理直气壮。 “真的吗?” 帝君有点无耻啊。 “无所谓啦玩具厂会报销,钟离,跟我走吧。”达达利亚完全确定,这位跟自己认识的钟离绝对有关系,气息很像,身手也强——出奇好骗的样子,果然是儿子吧? “钟离,你来尼尔克做什么?” “……” 这条时间线,钟离不找神之眼。 要找天然邪眼。 邪眼,通常指愚人众仿造的假神之眼,使用后,会迅速透支人的生命。而天然邪眼,天然孕育而成,威力比一千个邪眼都可怕,最危险的是,会污染纯正的神之眼。 「天然邪眼的持有者是谁?」钟离问智慧小草神。 不想再大海捞针。 「没有人。它是流动的。而且你去的时间线,天然邪眼还没诞生。」小草神展示邪眼的模样,跟神之眼差不多,内核是莹透的黑,「你要处理的,是邪眼产生的源起-在尼尔克城。」 尼尔克,是废城。 这就简单了,钟离建议斩草除根,反正是废土,直接摧毁一劳永逸。 小草神笑着摇头:「你猜它是怎么变成废土的?」 「……」 魔神尘世七执政的某一位,偶然路过尼尔克,注意到此地有巨大的邪恶潜能,遂果断出手,摧毁了一座城,并且明令民众「禁入尼尔克」。哪知道,反而吸引了一大批叛逆的年轻人涌入,在废土上发泄着精力。 根源没有灭,还更强了,最终催生出天然邪眼。 很久以后神之眼污染成灾。 大家追根溯源,才发现彼时就埋下这么大的祸端。 钟离来到的时间线:是尼尔克城被摧毁后的第十五年,天然邪眼已成势,但还没形成实体的时候。他要找到天然邪眼的缘起,然后摧毁。 废土篇02 第50章 在尼尔克城,你随便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收拾,或者不收拾,直接住进去,就是你的了。达达利亚找的半坍塌楼就不错,外墙长满青苔绿藓,曾经是展厅,空间宽敞。 “哎哟,好痛。” “……” 打架的时候那么凶,疗伤的时候这么娇气吗?医生的手没停,奚落:“达达利亚,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再喊,我就不处理了。” “不能来点麻|醉吗?”达达利亚呼气。 “不是能不能,是有没有,你想养伤来尼尔克干吗?”医生没好气。 脑抽了呗。 达达利亚趴在床上哼唧。 从肩颈到背到腰椎,线条流畅,伤痕新旧交错。紫红淤青、小的擦伤,大的刀剑伤,在皙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不难想象其他看不见的内伤骨伤之类。 医生:“完美的身体。” 达达利亚:“不要随便变态。” 钟离扫了一眼,喜欢打架的达达利亚四处挑衅,有伤很正常。只是,有一些是奇器所致,愈合需要漫长的时间。流霞间倒是可以疗伤,算了,不能再让人进入幻境,太危险。 达达利亚侧过脸,眼眸勾住钟离:“……” 钟离:“……” 达达利亚忽然闷笑一声,将脸埋进枕头,瓮声瓮气地催促医生:“你麻利点,我不喊了。” 医生:“谁信。” 达达利亚咬紧牙关,痛苦呻|吟都瓮进枕头里。在疼痛下,浑身血液涌动,肌肉紧绷,颈弯出汗,蔓延到全身,全身都布满了汗,肌肤红透,伤口越发狰狞。 医生手脚麻利,各种药上得飞快:“回至冬去吧,药又好,人还不受罪。” 达达利亚:“我…呼…没打算…久呆……” 药成收工。 听到「好了」,达达利亚瘫了,一动不动,手松松地垂下。连医生说「我走了,两天内不要剧烈运动」都没回应。极度痛楚之后,只是闭眼软软趴着,都幸福无比。 一只手轻轻压住了他的颈弯。 达达利亚一动不动。 手顺着颈弯,滑到颈椎骨,轻揉两下,从脊柱一路顺下去直至尾椎骨。手指到处,一股暖融融的温暖将痛楚化开,像苦咖啡巧克力融在嘴里,涩后越甜。 达达利亚:“……好痛。” 钟离:“痛吗?” 达达利亚抱着枕头模模糊糊地想,如此强大的权能,没任何心机,果然是钟离先生的孩子吧。 - 次日清晨,难得好天气。 阳光洒遍废墟。 坍塌高楼、废弃工厂、裸露的钢筋混凝土、丢弃的齿轮压力阀、锈迹斑斑的遗迹守卫残骸……被摧毁过的「神明钦定的禁入地域」,找不到哪怕一栋完整的建筑。 当然,人们无所谓。 会来尼尔克城的,也不是为了享受。主打的就是叛逆,就是「偷渡」到被隔绝的废土上放纵精力。真的腻了,随时翻出尼尔克城的边界就行了。 “想体验废土,然后成了快递员?” “嗯。” “你真是闲的慌。我?我就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谁让「禁止入内」的边界线那么长呢。”达达利亚拿出一片粗面包,“吃东西吗?” “吃。”钟离咬过面包。 废土什么都没有,最缺的是物资,基本的生活用品都缺。 钟离来到这里后大开眼界。 没有秩序,没有治安,到处充斥着罪恶,堪称犯罪天堂。年轻人闯进来虚掷光阴,颓废着,却又拼命地争抢贫瘠的生存资源,迸发出野性的生命力。 钟离谨记自己的使命: 天然邪眼。 小草神说「已经成势」,他却没有探寻到任何气息。为了这,钟离找了个班上:送快递。专门负责城内快送,能接触到各种人群,方便寻找线索。 工作需要。 钟离从垃圾堆里淘来一辆摩托车。 尼尔克,地处多国交接地,曾经的工业重地,一个喜欢齿轮和压力阀的城市,处处充斥着机械造物。 摩托车是其中之一。 钟离初见摩托,是刚来的那晚。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个黑色家伙从他眼前呼啸而过,碎石飞溅,尘土飞扬,笨重而迅疾地碾过他的心,他瞬间被折服。 当即决心弄一辆。 这辆摩托从垃圾堆里淘出来时,完全散架,他费了点劲修理好。看上去笨重的家伙一旦启动,就是千军万马横冲直撞,十分霸道。驾驭重铁飞驰的感觉,钟离很喜欢。 骑出去的就差点让人抢了。 为了捍卫主权,足足打了三场架。最后一次钟离毛了,将一个小团伙九个人全揍进了诊所——他没用魔神之力,全是人形的战斗力,很自豪。 “漂亮的铁家伙,我也要弄一辆。”达达利亚拍了拍车头。 “垃圾堆里还有。” 好东西都在垃圾堆里了,尼尔克被毁得太彻底,有点儿可惜。不过,能催生天然邪眼的地方,是不该留的。 钟离将达达利亚送到诊所。 “带上雨衣,别看现在天气好,傍晚一准下雨。” 达达利亚不知打哪里变出一件雨衣,塞进摩托的后座箱,挥手道别。 钟离俩到「嘟嘟闪送」。 老板穆尼很激动,今天这大单子非钟离去送不可。 钟离心说,快送屋就咱俩,但凡接件少于三单不都是我去送?所谓的大单子,是一整套手术工具,装在大箱子里。两人合力将大箱子弄到摩托车上,绑得结结实实。穆尼拍拍箱子:“手术刀都比一条腿贵,走吧。” 钟离一出门就收获到不少贪婪目光。 但没人再敢来动手动脚了。 收件地址,是城东萨冈塔井向东二百米的诊所。地址写得含糊,不怪发件人,原有的城市秩序被毁,只能照着残存的地标做参照物。因此,收件人描述得分外清楚:20多岁,病弱男性,半穿半披了一件宽松的风衣外套…… 一见到就能认出。 萨冈塔井,高大醒目。钟离照着地址,塔井往东骑了二百多米,见到一座桥。桥的两头,有四五十个年轻人扛着刀具棍棒,三五成群,站在两旁。 要打群架吗。 钟离停下来观看局势。 “喂!” 钟离扭头,看向声源,是一个额头扎着蓝头巾的瘦小伙:“怎么?” “等我们打完再过。” 谢谢提醒,钟离停一边津津有味地观战。 尼尔克城劫难前,造摩托造火炮造机械兵器;现在打架,全上最原始的刀枪棍棒和石头。过了几分钟,一声号令,开打! 双方呼呼啦啦打开了。 乱砍乱砸,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乱杀了十几分钟后,参战的每个人都挂彩了,没能分出胜负。不知是哪一方先开始,头头们就开始骂战互相撂狠话,撂完狠话,约了下一场群架,各自带受伤的兄弟们哗啦啦地散开后——桥恢复了安静,只是铁栏杆更扭曲了。 这些人邀架就为了受一场伤。 也许是发泄荷尔蒙吧。 钟离见怪不怪了,找不见诊所,也看不见纤弱的收件人。他灵机一动,跟上一伙伤员。这些人头破血流,说笑怒骂着,相扶走进了一栋半塌楼。 刚进去就听见为首的嚷嚷:“哎哟,是你小子!” 小弟们也嚷嚷:“你还敢来?” 钟离朝吵扰的涡心看过去:一位纤细的男子被逼在角落,青绿发色,碎发卷曲,戴无框眼镜。没说话先咳开来,病弱不堪,半穿半披了一件宽松的披风。 一个刺头冲上前,一把扯下披风。 男子手臂全部裸出,手腕上一条小银蛇瑟瑟发抖。 ——小银蛇?男子正是收件人白医生!这小身板,挨一拳要碎成渣,钟离大喊一声:“住手!”这一嗓子把目光都吸引过来。 “哟,又来一个。” “正好我没打过瘾。” 这伙人群殴没占上风,单挑一个可勇了,呼啦的全涌过来。钟离就等着机会,一轰摩托,横冲过去。这一辆摩托就是重型兵器,谁碰谁骨折,大家连忙躲开。钟离冲了几回,这伙人都四散开了。 钟离瞅准机会,一个漂亮的漂移滑到男子身边:“上来。” 男子跳上车,摩托一溜烟跑了。 留下一群人无能狂怒,只能大喊再别回来不然见一次打一次,声音被淹没在尘土里。男子抱紧钟离的腰,忽然笑起来,一笑就咳嗽,一颠簸咳得更厉害,嗓子低哑。 贴着后背都能感受到胸腔发颤,钟离赶紧放慢速度,可别死在摩托上。 “我是白术咳咳咳。” “嗯……” “往前边走,桥那头,有栋半边楼。” 半栋残楼是方圆数公里的小商业聚集地:小卖部、小吃、修理屋、皮革制作、诊所、义肢贩售,往里走,就更乱了,卖什么的都有,窗子还有贴自己照片的。 白术的店面没招牌。 还没收拾停当。 白术下车后,想搬箱子,他的身板纤又弱,手掌薄又瘦。钟离忙说「我来吧」接过箱子,搬进屋里头去。店里四面素白,钟离照着指引放到地上。 白术擦拭脸上的汗,他一个没运动的人,出汗比钟离都凶:“咳咳,请问你跟钟离先生是什么关系?” “……” 又是熟人? 这是什么缘分啊,偌大的璃月港都容不下你们吗,一个个跑这里来。钟离冷汗直流:“我是钟离的弟弟,嗯,在这里签收一下。” 白术莞尔,接过笔签下名字: “你俩长得有点像。” 能不像吗,参考那一位化的形:“同一个爹妈生的嘛。” “你有没有20岁?” “唔。” “看着比钟离先生活泼好多,想不到,能遇上熟人,咳咳我刚到尼尔克城咳咳咳。”白术将单子递回钟离,虚虚地咳,脸色苍白。 “你来这儿干什么?” “学习医术。” 钟离纳闷。 这个废土破城有什么医术可学。 不打麻|醉硬上吗。 白术笑笑,拿剪子划开箱子,里面是锃亮的手术工具:“咱们璃月治病,多用草药,下一剂猛药都要思量。尼尔克不一样,把人当机械,拆开来,只要能拼装回去,就算成功。” 换手、换脚或换心。 人体如零件,不好说是医生精湛,还是病人强悍。 废土篇03 第51章 钟离没有发言权。 对他而言,人都挺脆弱的,白术这种尤甚:“请个保镖吧,在这里,容易暴毙。” “我有长生。” 白术抬抬手腕,腕上的小银蛇蔫头耷脑。 这条蛇是有灵力的,但现在,比主人还虚弱,说不好谁保护谁,或者互为拖累。钟离将绑绳收回后座箱,白术递过了一张雪白手帕插手:“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钟离。”钟离摆手,没接手帕。 “……” “拂晓的黎,钟黎。” 白术笑着咳开了:“咳咳爹妈叫你俩的时候,不会听岔吗?” “啊。” 没考虑过,昨晚现编的。 白术又递来一个小盒子,密封严密,上面写有地址和收件人:“这个快件,麻烦你送一下。非常着急,病人已经躺在手术台上,就等这只眼球了。” “……” 还能切开现等啊? 是病人太着急,还是医生太不靠谱。 以及,这么脆弱的眼球都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吗。钟离小心翼翼放进后箱,轰油门上路,一路狂飙,直奔地址。 巧了不是。 地址是科卡搏击场,昨夜偶遇达达利亚的地方。 收件人,是内场黑诊所格里纳,就是那位不上麻|醉的胡渣医生。钟离很怀疑,真的能把眼睛这么珍贵的器官交给那样的人吗? 钟离一刻没敢停,直奔搏击场。 这会儿没人正冷清。 赶到时,胡渣医生-格里纳跷二郎腿坐着呢:“咦,这么快。” 钟离:“……” 能不快吗,他一路飚过来的,速度堪比晚上的暴走团,创飞多少虫鸟野兔子不说,还从一对嚣张的情侣中间生生穿过,无视其后的怒吼狂骂——不怪钟离,哪有手牵着手横占一条路的。 钟离:“没耽误治疗吧?” 胡渣医生当着他的面拆开快递盒,取出一只很漂亮的蓝色假眼。 钟离:“……” 以为是真眼呢,好生气。 胡渣医生啧啧两声:“比你的真眼还好看,达达利亚。” 给达达利亚换的吗?钟离惊了,扭头,只见暖橘发色的帅哥靠在门上,笑笑地看他:“不能吧,钟离你说,这玻璃球比我本人的眼睛好看吗?”俏皮地眨了一下眼。 达达利亚的瞳色深蔚蓝,是海面与黎明交接处泛光的苍穹色。 眼睛完好无瑕。 钟离松口气,没好气:“……比你好看!” 达达利亚哈哈大笑,又凑前,单眼眨了一下:“你要不要再仔细看一看,我的眼睛,浸润过深渊之血,可是独一无二的。” 这时从手术室传来一句:“格里纳,眼睛来了吗?” 钟离:……行叭,还真是切开来等的。 …… 换上眼球的中年人眨巴眨巴眼皮,适应了一下,放下镜子:“比十年前好多了。” “是说我的医术吗?”胡渣医生调侃。 “得了吧。” 外头油门轰鸣声,像猛兽低吼。中年人左右眼跳,挑开窗帘往外边看。年轻的钟离发动摩托车:「上来呀。」达达利亚长腿一跨,坐在铁物上,脚挪了两下踩到脚蹬子:「出发出发。」油门一轰,车飞出去了,衣服鼓风,车后扬起一阵骤风急尘。 “啧啧他找到新伙伴了啊。”中年人眨了一下眼。 “要不怎么办。” 他跟你我又玩不到一块儿。 “这小破孩,现在长得这么高,我差点没认出来。”中年人闭目,眼球转动,感受到义眼在眼睑下慢慢润起来,“他那性格,见了谁都要掐架,会不会欺负那个快递员?” “不会。” “哦?” “他打不过,至少伤好前打不过。”胡渣医生嘿嘿笑,达达利亚吃瘪让他说不出的幸灾乐祸,“不过,不好说,他是进攻型猎手,会追得猎物逃无可逃。” “……公子回来做什么?” “说是散心,也许,还在找那玩意儿。不说了,走,吃饭。”胡渣医生砸吧一口烟,把烟屁股掐进烟灰缸。 路边的小卖部。 随意地开着,卖的东西很少。 达达利亚买了黑面包,配上酸黄瓜和少得可怜的肉。不是钱的问题,物资太缺了。尼尔克是禁区,物资也不允许运进来。 “我十九岁了,你呢?”达达利亚拿了一瓶火水,出了名的烈酒。 “能喝。” 多少岁不好说但绝对能喝酒。 说到这。 钟离曾尝过腐烂的果实,酿出的酸甜刺激,味道上头,晕乎乎的,抱着尾巴转圈圈——仿佛只是微醉后浅浅地睡了一觉,睁眼夕阳,一同入目还有小草神的忧伤笑容——各式各样的邂逅,从此奇妙上演。 食物虽简单粗糙。 许是饿了,吃起来特别香,黑面包嚼起来麦香味十足,酸黄瓜也爽脆可口,肉太少,没品出味来就下肚了。就是酒太烈太上头,一杯下去,钟离的脸通红,眼睛烧,看达达利亚都是两个。 “你在老家天天喝这个?” “至冬冷,喝这个浑身才有劲。”达达利亚直笑,“你是第一次喝吗?” “嗯。” “你跟你哥一点不像。你哥就很挑剔,非要点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菜。这家伙,是不是只是想花干净我的钱?!”达达利亚皱起鼻翼,抱怨着笑。 “……” 帝君啊帝君你怎么忍心蹭小孩的吃喝。 吃完后,钟离散了散酒劲,继续骑摩托送快递。刚才胡渣医生给了他一份信,让送去城西的某诊所。达达利亚本想一同去,闲着也是闲着,钟离坚决不让。“行叭,晚上见。”达达利亚笑着转身,轻快地跳过建筑残渣,走进拳击场。 此时天色一暗,一个响雷劈下来。 要下雨了。 钟离从后座箱拿出雨衣披上,轰起油门,强劲后坐力带着铁器飞出去。下一秒,雨倾盆而下。达达利亚站在拳击场二楼,目送红雨衣如闪电,消失在暴雨中。 暴雨的好处是路上没人。 钟离风驰电掣,飙到快件上的地址。 翻新的民居楼挂着门牌:愚人众。 有甜甜花的地方就有愚人众,这话一点不假。钟离停到檐下,脱了雨衣进去。诊所在一楼,立了大幅广告,换肝换肾换心脏,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贴着。 正常,尼尔克城没有治安没有法,就谈不上犯法。 楼里干净冷清。 很轻松地找到了收件人,这医生是个急性子,当面拆开信,扫了一眼,立刻转头跟护士说:“公子也回来了。” 钟离:…… 护士:“他回来做什么?” 医生:“不知道。” 见快递员还站着,两人的目光扫过来,钟离递上快递单:“麻烦签个字。”医生潦草签上名,一脸烦恼的样子。钟离拿到签字单,走向出口,外头暴雨噼里啪啦的响。 公子,钟离当然知道。 愚人众执行官末席,嗜好武斗。 说来,愚人众生产邪眼。由于小草神很确信,「天然邪眼」跟「邪眼」一点儿关系没有,因此钟离没过多接触愚人众。他穿越时间线的目的,只为修正大结局。依小草神叮嘱,他会尽量少地干涉人类社会。 钟离拿起雨衣,准备披上走人。 “钟离,咳咳咳咳咳。”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没想到竟遇见白术,钟离愣了。白术被暴雨淋了个透,卷发贴脸,薄衣贴肌肤,都透了,一边咳嗽,脸色苍白幽怜,细长的小银蛇都快缠不住手腕了。钟离心想,尼尔克的医术到底有多强,值得这么不惜命。 “你怎么在这里?”这位是钟离本尊的朋友,又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钟离主动询问。 “来采购一些手术的工具和药物。” “需要帮忙吗?” “那个,咳……”白术用手背抹去脸上的雨。 “怎么?”你就直接说吧。 “咳咳咳咳,我刚到,还没住处。” “……”这大雨天,马上就天黑了。这里旅馆少,普通废楼,不打扫一下没法住,除非有胆跟蜘蛛蟑螂虫子苍蝇睡一起,“我住在朋友那里,地方挺大的,去那儿呆一晚吧。” “谢了,那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白术提着一只小箱子的工具出来,风一吹,身体瑟缩一抖,越显单薄。钟离将雨衣让给他,能扛一点风。一路上,钟离顶着暴风雨,尽量挑平路走,速度也控制得很稳。 抵达公子的住处时,天色已黑。 这栋废楼的外墙被绿色吞噬,最顶上,斜出两三米高的树,在风雨里飘摇。 白术下了摩托,仰望这栋楼:“这地方……” “能住人的。” 外表不怎么,一进里头就惊艳了:高穹顶、拱廊、彩窗,无不暗示旧日富丽。「以前是至冬风格的美术展馆」,达达利亚如是说。一楼的屋檐,往外突出去很多,就算下雨也不容易打进来,缺点就是光线暗。 白术迟疑了一下:“你朋友的家里,我进去合适吗?” “没关系,他很热情的。”钟离将他引到卫浴间。 达达利亚不知从哪弄来的机械,能利用太阳和风运作来加热冷水,洗澡很方便。 “你先洗澡,我去买条被子。” “不用咳咳咳咳……”白术环视屋内,目光凝住墙上的弓,“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废土篇04 第52章 趁白术洗澡,钟离骑摩托去买食物。大暴雨,外头很黑,要不是摩托有灯,都不知道摔残多少次。找到最近的小超市,掏钱的时候,才发现不够,尴尬。 “没事儿,欠着,我知道你不缺钱。”店主很爽快。 “啊?” “你就是那个徒手能拆遗迹守卫的快递员吧。”店主调侃,“骑摩托的不多见,帅的更少。” 钟离:…… 徒手能拆遗迹守卫,没想到这事儿传开了。 嘟嘟闪送,无所不送。 然后有一个客户异想天开,把钟离引到一个古老的人形战斗机械-遗迹守卫跟前:「就把这个扛回去。」 钟离:「……得加钱。」 客户同意了,钟离费了点劲把遗迹守卫揍废,然后,费了更多劲,拆了,弄回客户指定的地方。从此一战成名,远近都知道有一位骑黑色摩托的战力快递员,非常年轻,也非常帅气。 钟离当时答应,是因为那地方邪气很重,以为有天然邪眼的线索。结果只是遗迹守卫,本着「打都打了,不完成有点亏」的想法才完成了那一单,倒不是想出名。 刚回到住处。 钟离发现不对劲。 安静,但气氛异常紧张。他直奔卫浴间,失声喊出:“住手!”只见达达利亚扼住白术的喉咙压在角落,小银蛇被撂得远远的。“快松手,是我朋友。” 达达利亚更使了使劲:“……” 白术嗓子被掐到声响都发不出:“……” 这一下真半条命没了,钟离连忙将白术抢过来。达达利亚脸色阴沉:“他是你的谁啊,我允许了吗,就敢来我的地盘!”钟离将白术抱出去放到自己的床上,匆匆地解释了缘由。 “偶遇?真巧!”达达利亚更火大。 擅自带回来是很冒犯,毕竟达达利亚的地盘,钟离诚恳地:“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就住一晚……” “不行!” “?”钟离没料到他这么介意,有点懵,“……” “让他现在滚!”达达利亚脸色发青。 “???” 钟离也生气了,不住就不住,他气呼呼走向白术。哪知白术被一折腾,极度虚弱,只顾抓着被子发抖。钟离一气之下,连人带被子一同抱起来,要离开。 “行了!住吧住吧!”达达利亚忽的大声说,怒进卫浴间,又喊了一句,“爱住不住!死了别赖我!” 这家伙什么意思,到底让住不让住,白术又是再折腾要断气的样子。钟离放下白术,跑进浴室,水哗啦啦往下冲,只见达达利亚站在蓬头下,衣服也不脱,就扬着脸,任冰冷的洗澡水冲刷下来,脸色铁青。 钟离大步过去,掰到热水一边。 “干什么!”达达利亚热水氤氲,柔和了脸:“随随便便,就敢领人回家。” “你让不让他住啊?” “……让。” “那,你的药可不可以拿给他吃?”钟离得寸进尺。 “……”达达利亚很想骂人,从牙缝里挤出,“他是医生,他会缺药?你撬开他那个箱子直接拿啊。” “里面是手术工具。” “工具个鬼……拿吧拿吧,拿一瓶赔我三瓶!” 钟离满意离开了,从柜子里挑了发烧止痛的,给白术热水服下。白术喝完,半睁迷蒙的眼:“对不起……”钟离捡起小银蛇放回白术的腕上,掖好被子,确保不漏一丝风。 浴室哗啦啦。 达达利亚很快洗完出来了。 看看躺平的白术,又看看忙活清扫的钟离,达达利亚哼了一声,拿毛巾胡乱擦了头发:“你过来。” “怎么了?” 钟离疑惑,走过去。达达利亚也不吭声,绷着脸,就一挑眉毛,眼神看向后背,示意跟昨天一样。 钟离:“……” 这家伙,过分了。 昨天看在本尊旧相识的份上给他疗伤,他还理所当然了,天天想推拿是不是。 钟离伸出手,按在肩胛骨,狠狠一用劲。 达达利亚失声喊出:“啊呀痛。” 钟离:哼。 手滑到脊椎又使劲摁了两下。 达达利亚吃痛,像鱼一样翻过身,一把扭住钟离的手:“钟离,你是不是故意的!”说着憋不住一笑,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钟离也笑了:“你们俩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 那看到白术这样的病弱美人。 应该心生爱怜。 达达利亚的俊脸又绷了起来,每一根睫毛都生气:“病美人?谁喜欢!他连一拳都受不了!” “……” 达达利亚往里挪挪,空出一半床,示意钟离睡这里。虽然钟离无所谓睡哪里,床舒服一点,对人形比较好,他呲溜地躺下来,面对面躺着。达达利亚又嗤的一笑,有点帅气有点憨。 咳咳咳。 角落里白术虚虚地咳起来,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 次日。 达达利亚在洗脸。 白术走进去卫浴间:“没想到,还会遇见。” “别装了。”达达利亚扔下毛巾。 战火一触即发时,「你们谁坐车吗?我去上班了!」喊声从外头传来,两个人同时静下来,没吭声,听外边发动机笨重地轰鸣启动了。 钟离骑在车上。 数着秒。 白术先出来,少不了说感谢的话:“对了,假如有人让你去T-7岛,千万别去。” 钟离:……那就必须去了。 白术婉拒钟离送行的好意,轻步离开了,精神比昨天不止好一点。他走后,达达利亚才晃荡着出来,将银灰色衬衣的衣角往腰带里塞,塞又只塞一半,露出一小截细腰,人鱼线清晰。 达达利亚懒懒地:“快递员先生,你什么快件都送吗?” 钟离:“不送活人。” 噎了一下,达达利亚闷声笑了,长腿一跨,径直上了摩托,下巴磕在钟离的右肩上,压低嗓音说:“不能例外吗?就送一次,不行吗?”语气像逗着玩,又像撒娇。 钟离摆正了后视镜:“……快件先生,你要去哪儿?” 达达利亚:“T-7岛。” 巧了,白术才说不要去,这位就要去,是故意的还是商量好。 “T-7岛在哪?”钟离没印象。 “地下。” 尼尔克还有地下?钟离沉默了。合着他在上边忙活了十几天,力气全用错了地方。那还等什么,赶紧带路,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了。 “啊?让你去你就去,都不怀疑一下我的居心吗?”达达利亚不满。 “你是骗我?” “我不骗,我是怕你被别人骗走换黑面包。”黑面包比钱值钱,达达利亚想起又耿耿于怀,“病美人,哼,你同情心泛滥。” 不提这些拌嘴。 乘着清风,进军T-7岛。 达达利亚就是活地图,指挥着钟离往前开。不多时,摩托停在中心禁区的边界线上。 没错,尼尔克是禁城。 禁城的中心,还有一大片禁区。 堪称「禁区中的禁区」,是被摧毁得最厉害的地方。一大片被烧成焦炭的废墟,毒气腾腾,散发出难闻的致命味道。 废墟上有不灭的火星。 隔近了,听得见噼里啪啦的火灼声。 这是神明特地留下的余威警示,比‘禁入’竖牌和警戒线管用一万倍。别说活物,连鸟都绕开飞。早在第一天,钟离就来这片中心禁区看过,没发现什么。 达达利亚下车,从后箱拿出两身防护服和两个防毒面具。 “你什么时候放的?”钟离问。 “早晨。” 两人穿上防护服,戴上防毒面具,包裹得严严实实。钟离启动摩托,放缓速度往里开,轧到火星上,哔哔啵啵的响。 颠簸了好长路。 直开到一处断裂口,里面幽深幽深。 “只能人进去,摩托撂这里吧。”达达利亚下了车,扯顺了防护服,“这里绝对安全,没人会来,除了死神。” “那你呢?” 达达利亚扶着防毒面具,笑了:“我就是死神呀,带王妃回我的冥王殿。” “……” 这人,不占点便宜,就不会说话。 钟离跟着他钻进断裂口,里面很黯,光亮稀薄,有斜坡伸入地下。两人在坍塌的钢筋水泥中,往深处爬行,大多数地方,仅容一人侧身过,十分逼仄,偶尔还要费力搬开障碍。 黑嘛咕咚里,连钻带爬。 幸亏防护服的质量好,擦过多少障碍物都没破。越往深处,地面的火星哔啵声就越远,直至听不见。 前方,一根废钢筋耸立。 钢筋上缠着灯。 达达利亚停下来:“安全了,上次来这里,还是上次。” “……”真会聊天。 可以脱下防毒装置了。达达利亚找了个能展开手脚的地方,脱下防护服,摘下面罩,一头一脸的汗。他拎起领口扇风,喘息声微急促。 “很累吗?”钟离问。 站的近,微热的体温隔着空气扑过来。 “手臂的伤没好全,不然,这点路不至于。”达达利亚的手在一边摸索,揭开一块水泥板,露出一个木箱子。他拿过钟离的防护服和面罩,一起放进去,“这里是我的秘密领地,以前用来藏吃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年前。” 达达利亚引着钟离钻过一个坍塌的洞,豁然开朗,眼前是一条废弃轨道,两侧有白炽灯。达达利亚指着轨道说:“对了,沿这轨道,往前二十米,就是一个出口。大直路,特好走。” “??” 那我们为什么不走这出口。 “刚才那条路,是我亲手刨出来的。”达达利亚笑嘻嘻地说,“没错,我吃过的苦,必须让你再吃一遍,我才平衡。” “……”变态。 废土篇05 第53章 小变态达达利亚很得意,踩在废轨上,介绍起来。 被毁前,这个地下城已建成。以地下轨为主轴,沿线散落着站台、商业、酒店和地下工厂,照明系统完备,靠太阳能和风能运行,所以至今有的还管用。 那场劫难之后。 地下城的大部分区域也坍塌了,以‘T-7岛酒店’为中心的周边区域,还算残存着。 达达利亚指着前方说:“就是那里。” 钟离:“嗯。” 这个T-7岛酒店,看起来,就是倒扣的一口锅——但难得完整就是了,还有玻璃窗。 达达利亚:“有富人想尽办法来这里住一晚。” 不为别的,就为了,这里是禁区尼尔克中的禁区的地下——的唯一酒店。所以说,人就是奇怪,舒舒服服的日子过久了,非要找点刺激。 钟离:“你来这里干嘛?” 你吃过的苦,硬要我再吃一遍——不会是这种变态的原因吧? 达达利亚:“就是来忆苦思甜一下。” 钟离:“……” 达达利亚遥望T-7岛酒店:“这里重修过,上次,被你嘴巴里的病美人砸得稀烂。” 什么,白术? 就白术的身子骨,不得先死在半路。 达达利亚仿佛听到钟离的心声,奚落说:“那时他身体可好了,也能徒手拆小宝,身体不好的是我。” “……” “都没有哥哥心疼我。” 哥哥?钟离没忍住,差点笑抽过去。脚一歪滑下轨道,一个趔趄才止住笑:“你俩发生了什么?” 十年前。 就是尼尔克被毁的五年后。 有学者以夏令营的名义,组织了几十名小孩,带到犯罪天堂-尼尔克城,实施名为的「陨日计划」的实验。达达利亚和白术,不幸都是其中之一。 陨日计划,就是生存实验。 在最顽劣的环境下,激发最大的潜能,爆发最本质的人性。结果失控了,对于小孩子们,是多么残忍的一段经历。他们面对的,是废土尼尔克的贫瘠和犯罪天堂的成年人们的卑劣。 达达利亚和白术结伴同行,度过很残酷的时间。 后来理念不合,散伙了。 钟离:“什么理念?” 达达利亚:“该怎么解释呢。” 走到铁轨的分叉处,达达利亚指着两条铁轨说:“假如,一条躺着一个人,另一条躺着十个人,你选择轧哪一条?” 钟离:…… 人家选择题是有先决条件的。 达达利亚:“我的做法是,先把一个轧死,再把另外十个轧死,一个都别想活!” “……” “猜猜你的病美人会怎么做?”达达利亚撇嘴。 医者仁心。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他的做法是,把这十一个人全部药倒,摆在铁轨上。”达达利亚踩了踩铁轨,“然后让我来选择,轧谁。” “……” 钟离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 这是比喻吧。 达达利亚愤愤:“等我干掉了所有人,他干掉了我。” 钟离:“噗,咳咳咳。” 他知道不该笑,但忍不住,说一句话能喘三次的白术,干掉了达达利亚,想象不来。达达利亚转头,幽幽地说:“谁当年还不是个病美人?” 钟离:…… 得,病美人这个坎儿过不去了,钟离没忍住:“你那时得了什么病?” 达达利亚:“中二病。” 钟离:……你继续病着吧。 铁轨斑斑勃勃,有的已经锈透了。两人朝酒店方向,走了一截,达达利亚忽然说:“某种意义上,我俩第一次杀人,就在这里。” 起源,是带他俩的那个大男孩。 块头很大,十三四岁,脑子不好使还心善。不愿偷,不愿抢,又不忍白术和达达利亚挨饿,被人骗了。结果很惨,像独眼小宝一样,浑身零件都被拆散了,皮被剥去,摊在桌子上不知道要做成什么。 绝望和愤怒让他俩拿起了武器。 从此再没放下。 达达利亚挑着片段说:“一开始不顺利,我俩被抓住,绑在铁轨上。他们设了赌局,赌谁先被轧断气。”当然反杀成功了,否则,这会儿叙旧的就是鬼魂了。 听说有一种实验,想证明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达达利亚的回答是,本恶。若非本恶,他俩小小的脑袋怎能想出那么多可怕的计划;若非本恶,他手刃那些人时,怎会血涌上头,感到一阵阵痛快。 钟离听得发懵。 安慰,同情,都很无力。 达达利亚声音骤然扬起:“哼,他们一个比一个死得惨,真解气!” 钟离:“……” 又默默地往前走,前方铁轨断了,凹陷下去,积了一滩水。钟离三两步跳过去,走了几步,听不到声响,回头:见达达利亚双手插兜,站在水滩边,低着头出神,肩颈修长。 身上笼一层白炽灯光。 光芒稀薄,显得身形朦胧。倒影在水里的影子,却是漆黑。在纵深而去的废轨背景中,他孑然伫立,融于黑暗,似被过往痴缠。 钟离唤了一声。 达达利亚回过神来,长腿一迈,跨过积水:“就这坑,我砸出来的。” “还会做噩梦吗?” 愣了一下,达达利亚哑然失笑,说做噩梦的是别人,下一秒,语气故意娇起来:“当然会啦,每天都会做噩梦,整晚整晚的睡不着。所以,你就陪我睡吧。” “……”明明昨晚就睡得很香。 绝境,也是风景的一种。 T-7岛酒店即是,处于禁区的禁区,却有顾客就好这一口,专来预约,生意竟然很不错。酒店甚至安排了导游业务,带人游览地下的断壁残垣, 有人,就有娱乐需求。以T-7岛酒店为圆心,修筑了一个小型广场。 钟离忽觉不对劲,有人跟踪。 “达达利亚,我想溜达溜达。”钟离停了下来。 “嗯?” “你先上去。” “行,体验够了就过来,3楼03号房。”达达利亚摸一下后腰,抽出一把匕首,递给钟离,“这里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地方,杀人不犯法。” 钟离故意走向那边的人行天桥。 人影果然跟过来。 天桥是钢板铁皮构架,踩上去,咚咚地回响。站天桥,四下眺望,到处是建筑残渣、碎木板、钢铁残骸。天桥那头,是站台,伸出去的遮雨棚破烂不堪,站台上的长椅积满尘土,长出青苔小草。 窸窣的声音。 很轻微,紧跟过来。 钟离不动声色往里走,坍塌的候车厅,只剩下水泥混凝土支撑。他飞快越过钢筋,一闪,躲进水泥块后边。很快,一个人影出现了,探头探脑,纳闷人去哪儿了。 钟离一脚踹过去。 把人踹出了十几米,撞到碎木块上。 “诶。” 钟离摁住那人,匕首往脖子一按:“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说!” “唔,啊,别别别。”眼看匕首见血,这人慌忙交代,“我说我说、我是公子派来的……” “谁家公子?” “愚人众执行官大人、公子。” 公子,没有交集。 “派你来干什么?” 这人被匕首划破了皮,声带里挤出声来:“暗、暗杀你。” 公子什么毛病,互不认识就暗杀。难道,前几天打架揍到他的愚人众部下吗?钟离继续问,这个人吓尿了,直说自己是小喽啰,只会执行命令。 钟离撬不出线索,收了匕首。 那人得了性命连忙跑开,跌跌撞撞,绊了好几下。 钟离等人跑远,悄然跟踪上去。 他想看看这人的同伙。 拜地下所赐,光源有限,到处都黑漆漆的。那个人慌慌张张,连钻带爬,穿过许多废弃地,最终跑进了一栋坍塌建筑。钟离追到入口处,结果,不见人影。 跟丢了。 这栋建筑穹顶坍塌,仅有几根石柱支撑,地面许多木板残渣。 钟离手触石柱。 释放神力,想从岩石中探寻记忆。 然而岩之印没回应。 他疑惑一秒,旋即恍然大悟:那位魔神摧毁了尼尔克城,又施神力,让上方的火焰绵延不绝,很大程度上破坏了物质的内里结构。也明白了,难怪来到地下后,五感异常平静。 他环视周围,明明是一栋废楼。 却有光亮。 是暗杀者的大本营吗?钟离轻步走进去,靠着稀薄的光,踩过最外围的建筑残渣。前方,又一个破碎穹洞,他刚进去,忽然咔嚓一声,他本能地一闪。 咔哒,一声裂响,子弹穿进墙壁。 竟然是枪。 哒哒哒哒哒,一连数声枪声响起。钟离飞快躲开,幸好处处是障碍,衣服让火星燎了一下。几枪下来,他已分清袭击者的方向。 他捡起地上的石子儿,瞅准右后方,径直甩出——只听一声闷哼,枪哑火,有脚步飞快撤离。 想跑,没门。 钟离飞身追过去。 光线暗,袭击者很熟悉地形,跑得又轻又快——但哪能逃得过钟离的耳朵,他紧追不舍,越到里面,障碍越少。 在拐弯处,钟离猛地掷出匕首,远超寻常的速度,正中袭击者。 只听一声痛呼。 袭击者忍痛跳出窗子。 钟离追过去,刚捡起匕首,忽然又听见一声痛苦呻|吟,就在附近,有些熟悉。抉择了一下,他放弃追人,转而循着声音,找过去。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稀薄的光线下,果然熟人。 确定没有其他埋伏者,钟离出声:“是白术吗?” 白术:“嗯。” 有点意外,细想又不意外——几次邂逅,巧合得稍显刻意——钟离收起匕首,提防着,走过去,这个角落堆砌着许多钢铁零件。白术的腿受伤了,血流一地。 钟离确保没有危险,扯下布条帮他扎紧:“还能走路吗?” 废土篇06 第54章 钟离确保没有危险,扯下布条帮他扎紧:“还能走路吗?” 白术缓了缓:“可以是可以,但现在不能走。” 钟离:“为什么?” 白术没回答这句话,反而询问:“你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里不对劲吗?” 钟离:“嗯。” 很不对劲,他是被人有意地引到这里来的。 白术嘘了一声,两人屏息,不一会儿,有脚步声响起,硬底儿的鞋子,哒哒哒的,脚步有些慌乱。钟离凝神细听,是孩子,呼吸很急促,仿佛在找躲藏的地方,越来越近。 钟离悄声探出头。 稀薄光线下,看不到人。 男孩呼吸声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慌乱,仿佛就在他们身边跑着,甚至,宛在耳边。白术却异常平静,只闭着双眼。此时,男孩嘶嘶地倒抽凉气,仿佛疼痛难忍,脚步停下。 明明很近,甚至仿若就停在钟离的身旁。 却看不到人影。 钟离忽的意识到什么,凝神聚气,释放出神力:果然,没有男孩,也没有声音。此刻,听到的,并非真实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呢?钟离正疑惑时,男孩的呼吸忽然又急促,慌张张地离开了,周围复归一片平静。 钟离开口:“这孩子,不在这个时空吗?” “……”白术没想到钟离这么快就察觉到了真相,低声笑了笑,“是啊,很奇怪吧,他一直被困在这里了。” “他是谁?” “我叫他编号720。” 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平行空间出现缝隙,发生错乱。但编号都到720了,不会七百多人都混乱吧,这也太异常了。钟离起身,想追寻男孩的痕迹。 “他走了,今天不会再回来了。”白术说。 “你怎么知道?” “我听过很多遍,知道他所有的步骤。”白术按住受伤的腿,“我们不能接触到他,但奇怪的是,他可以突破时空,伤害到我们。” “……” 被720打中。 白术的腿就是这样受的伤。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安全,钟离扶起白术:“先出去吧。” 白术:“嗯。” 出了这栋废墟建筑,外头空旷,也不是很安全,而这附近唯一能歇脚的地方就是T-7岛酒店。 T-7岛酒店灯火通明。 怎么说呢,不奢华,很普通。 迎面是一男一女两位前台,面色一本正经。钟离扶着白术进去,两位前台交汇了一下眼神。 “请问您二位预约过吗?”男子开口。 “303房。” “请问您怎么称呼?” “钟离。” “抱歉303的客人只预约了一位钟离先生。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酒店不接收未预约的客户。”男子礼貌又坚决,显然不会轻易让白术进去。 硬闯不合适。 钟离打算让达达利亚下来接人。 此时,白术摊手手掌,展示了什么。男子见后,脸色一变,神情恭敬:“抱歉请原谅我刚才无礼,请跟我来。”这位男子手脚麻利,将两人引到一个房间,却不是达达利亚的303,而是一个没有标注号码牌的房间。 “不需要服务。”白术开口。 “明白。”男子合上门。 房间素白,一床一椅一长柜。钟离帮白术清理伤口,上药,缠绷带,中间没问一句话,搞定得差不多,直起身。 “放心没有大碍,只是看着血腥。”钟离说。 “嗯。” “我走了。” “幸亏遇上了你,谢谢。”白术虚弱地笑,小银蛇躲在他身后偷偷瞄钟离,“T-7岛是绝对安全区域,大家都不会有危险。” “嗯,你休息,我走了。”钟离推门离开。 钟离不太想和白术久呆,因为白术藏着太多秘密,不主动说,甚至会故意误导人——钟离不喜欢被人当成傻子。相比来说,达达利亚就坦诚得多,只要坚持问,就会坦白。 出门,前台男子伫立已久。 专门等钟离出来。 男人将钟离引上3楼,微笑问:“钟离先生,我需要先确认一下您的身份。” 尼尔克没有身份证明。 “怎么确认?” “只需要回答一下,您是303客人的什么人?” “朋友。” 没想到男子驻足一下:“这跟客人留下的答案对不上啊,您再想一想。”露出暧昧的表情。 “兄弟?舍友?快递员?” “……” 好在这个男子没有为难钟离,带到303房前,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又敲了敲。钟离的心忽然悬起,不会出事了吧,刚才不该留达达利亚一个人。 吱嘎,门开了。 达达利亚湿|身出境,一头一脸的水。钟离愣了一下,热气氤氲中闻到了一丝血腥味。达达利亚手一伸,将他拽了进去:“愣着干什么!”前台男人无语,转身离开。 房间很小。 但很亮。 血腥味很重。 钟离联想起白术的伤和自己掷出去的匕首。 “你受伤了?”钟离问。 “哈,怎么可能。”达达利亚走回浴室,合上门。 钟离沿着气味找,窗台上,有一滴血——从窗子跳进来时滴下的吗?不,这个酒店的安全设施非常好,不可能让人轻易跳来跳去。钟离扭头看浴室,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隐隐透透,人体修长,大下午的洗什么澡。 好一会儿达达利亚出来了,脸被热气蒸得红润润的,裹着长浴袍,一点肉没露出来,除了脚。 “刚才前台问我要什么答案。”钟离先抄起话题。 “嗯。” “答案是什么?” “情人啊,能带酒店的,不是情人是什么。”见钟离一脸无语,达达利亚又哈哈笑,“我还说了,答案对不上也无所谓,是长得特别帅气一男的。” 这家伙。 “说到情人,你喜欢什么样的?”达达利亚扔过钟离一瓶饮料,“嗯?别说病美人啊。” “成熟一点的。” “啊?”没料到钟离这么直接,达达利亚乐了,“什么叫成熟?年龄大一些的吗?能控制情绪,会手把手教你的吗?” “……” 达达利亚步到窗前,一身睡袍裹得紧紧实实:“你几岁了,幼稚鬼才喜欢成熟。我就特别烦公司那群老家伙,说话做事,一个比一个心眼多,没一个干脆的。年龄相仿,才好呢,做什么可以玩到一起。” “像你和白术?” 达达利亚绷不住了,回头笑说:“你再提他,把你扔下去。” 废土篇07 第55章 “你认识编号720的小孩吗?”钟离问。 “不认识,那是谁。” 达达利亚的表情很自然,带点儿心不在焉,关注点似乎在窗外,不时地往外看。钟离看过去,发现,能看到最远的地方,正是白术被袭击的那栋建筑,笼在黑暗里,偶尔闪现赤红亮光。 “那栋建筑是做什么的?”钟离问。 “不知道,我是第一次见,觉得很奇怪。”达达利亚耸了耸肩,“我还特地进去看了一下,里面好奇怪。” “你进去了?什么时候?” “咱俩分开后啊。” 刚才进入地下城时,达达利亚的手臂用力过度,伤口裂开了,所以急着进酒店处理。分开后,达达利亚来到预定的303房,刚开窗子,便看见了那栋暗色中闪红光的楼,破旧又陌生。 他对地下城熟得跟女皇殿一样。 这一栋,从没见过。 谁能闲着没事,故意在地下城造一栋废楼?达达利亚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去到那栋废楼。楼的外面很破,到处是废墟残渣,与别的地方一样。 找了一处入口。 达达利亚走进去,里面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靠着腰带的发光装置,稀薄的光芒,他分辨着环境:像迷宫一样的布局,墙壁干净完整,一点儿也不像废墟。 达达利亚摸了几圈。 熟悉了布局。 就在此时,有什么擦肩而过。达达利亚一惊,环视,周围没人,可刚才分明是人的气息。他循着气息追过去,作为一名优秀的近战猎手,他深谙如何贴近对手,即使只靠气息。 两人你追我赶。 突然,气息穿墙而过,达达利亚愣了。他借着薄光,打量眼前的白墙,上面有很多涂鸦:直线、曲线和箭头。他循着这些指引,最终来到一面墙前边。 伸手一推。 墙变成了门一样开了。 房间里,堆着一些机械零件。他一进入,立刻感受到那股气息——那个无形的人,就在这里,而且在躲自己。达达利亚瞅准机会,凝神聚力,甩出了手中的钩子。 “然后呢?”钟离听得正紧张。 “我似乎打中了他,不,绝对打中了,那种手感错不了!”达达利亚耸了耸肩,“但我怎么找也找不见人,就回来了。” 钟离意识到什么,白术的伤,正是钩伤。莫非时空错乱中,达达利亚击中了白术。 “假如在黑暗里互相看不见。”钟离暗示着,“你和白术遇上了,你出手,他能辨别出你吗?” “白术?” “对。” “应该可以吧。”达达利亚倒很客观,“别看他现在这样子,直觉很强,很敏锐。我们以前,偶尔也会有对峙的时候,他能分辨出我的气息——当然,可能是我战斗起来很特别吧。” “那你觉不觉得,那股气息像他?”钟离明示。 沉默片刻。 达达利亚嗤的一笑:“你这么一说,那气息是有点弱,一顿一顿的。不过,我跟他十年没深入接触,不确定。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刚才发生了什么?” 钟离将把所有的遭遇说了一遍。 如果猜想没错的话,刚才,至少有3段时空交错了:720小男孩、达达利亚、钟离和白术。 “时空错乱的空间?白术很熟悉那里?”达达利亚听的一愣一愣的,“他故意跑过去,是想弄死那孩子吗,结果被反杀了?” “也不一定是想弄死吧。” “呵,他这人,绝对不会是好奇,肯定有目的。”达达利亚对白术的性格很熟悉,“你这么一说,我倒挺想再进去看一看了。” “你不如先跟白术聊一聊。” “我跟他,没什么好聊。”达达利亚别扭了一下,警告钟离,“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你,肯定有问题,你不要太相信他。他这人,很坏的,比我还坏!我都坏到骨头里了,他坏到骨髓脑浆里了。” 钟离:……这么说自己,你也是下血本。 说起来,中间有一段小插曲,钟离扔出了匕首,伤到了那个持枪袭击的人——是达达利亚吗? “你受伤了吗?”钟离问。 “没有啊。” “不信,让我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行吧,你要看哪里。”达达利亚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展开双臂。 钟离伸手,掀起睡袍。只见大腿修长,肌肉紧绷,光洁到没有一丝伤痕。他又往上撩了一撩,绝世好腰,很流畅,没有受伤。 “你还要看多久?” “……” 钟离轻咳一声,松手,如此看来,他扔匕首伤到的持枪人,不是达达利亚。达达利亚倒在床上,喃喃‘累死了,睡一会儿’,打着哈欠,侧身躺着,合上眼睛。 钟离坐一边凝思。 他不甘,又悄悄地掀起达达利亚的睡袍,逐一检查那些腰背上的伤痕。伤痕好了很多,是自己疗愈了两次的结果。 “你对我是不是有想法?”幽幽的声音响起。 “没……” 钟离悄悄合上门。 他要去了解一下那栋建筑。 先问的是酒店工作人员。 前台男子很茫然,自他来酒店工作,周围就这样了,那栋闪红光的废楼也一直在。找到了在酒店工作时间最长的保洁大叔,手脚粗糙,面相老实。 保洁大叔也说,那栋废楼一直都在,不是突然出现的。 有意思了。 达达利亚的记忆出误差了。 钟离:“有酒店建成时的照片吗?” 还别说,有,而且很多,本意是向客人展示沧桑历史。酒店保留着许多尼尔克废城前的照片,包括地下铁刚刚开通、酒店还是一个大坑时——钟离一张张翻阅过去。 保洁大叔忽然说:“对,那栋废楼就是这一栋。” 被废弃前,是一栋倒悬的圆楼,设计非常新奇,外墙是钢铁灰色。 钟离问:“这栋楼叫什么名字?” 保洁大叔:“空中乐园。” 然而,虽被建造者称为空中乐园,或悬空舱。却从未对外营业过。 钟离:“这么奇特的楼被毁了,很可惜。” 保洁大叔点头:“是啊,本来跟咱酒店一样,熬过了那场大难。没想到,十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爆炸了。” 钟离:“?”细说。 十五年前,空中乐园初建成,雇人打扫建筑垃圾。彼时,尼尔克城还没被摧毁,这种活,抢着干的人也多。保洁大叔彼时还年轻,很幸运得了机会。 第一次进里头,就震惊了,里面全是机械管道和各种看不懂的机械装置。 管事的催促他们赶紧干活。 保洁大叔老实,让打扫就打扫,也没有注意看别的,只在一张机械椅上,发现了一些血迹。也是这一瞬,他隐隐感觉到,这地方不是正经的乐园。那些装置,怎么看,都像做实验的器械。 一个月后。 尼尔克城被摧毁。 地下,比地上保存得更完整一些。 比如T-7酒店,楼体完好,只有窗子全被震碎,屋顶塌了一部分,后来重修成为了圆顶倒扣。而空中乐园堪称奇迹,几乎完好无损,但也从未对外开放过,许多客人想去参观都被拒之门外。 往后的三四年。 保洁大叔又被叫过去清扫几次,毕竟,在地下城工作的人也不多了。保洁大叔见过最多的人,就是那个管事的,脸长,戴眼镜,面色阴郁,每次都催促他快点干完走人。每次在角落里,都能看到血,大叔只能当做无事发生打扫干净。 最后一次。 发生在十年前。 是半夜,被临时叫过去的,保洁大叔一进,便震惊了:那些机械装置有的被推倒,有的被打碎,椅子凳子都翻倒在地。地上很多血,那么大的血量,能看出不止一个人受伤。 「看什么,赶紧干活。」管事的催促,头部包着绷带,眼角淤青,眼镜碎裂一半。 「哦,好。」保洁大叔赶紧干活。 因为太乱了,大叔忙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弄到一半,管事的忽然跑过来,催促他赶紧走:「今晚,不,明天你再过来。快走快走,快走!」 「哦,好好好。」保洁大叔收拾工具。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砰砰砰的声音,像什么敲击机械。管事的脸色一变,扭头看向声源,那里很多金属管道,黑黝黝的。保洁大叔也慌了,总觉得有什么要从管道里爬出来。 顾不上那些家伙什,他随手抓起工具箱往出走。 忽然,砰的一声。 一个人活生生从管道里掉下来,摔在他的跟前,跟金属地面撞击,鲜血四溅。他吓得腿一软,顾不上别的,连滚带爬地跑了。 当天晚上,他辗转睡不着觉。 忽然听见爆炸声。 空中乐园炸了,连同周围的废土也又炸了一遍。保洁大叔想进去看看,却被警戒线拦住,有人站在线外,阻止人进去。保洁大叔远远地看见,不断有担架从里面抬出来。 好几个月后,警戒线撤了。 保洁大叔再进去看,原来的机械装置大部分都搬走了,只留下少数零件,多了很多建筑残渣垃圾,也就是现在这样子了。 听保洁大叔说完。 钟离更疑惑了。 好楼或废楼,达达利亚至少能见到其中之一,为什么却说突然出现的楼。这事儿得问问白术,钟离上楼,敲门,没有回应。倒是前台男子过来,递给他一封信:“这位白先生给您留了一封信。” 钟离打开信,上面写着: 「他不记得,因为他经历过太多次。」 废土篇08 第56章 讨厌谜语人! 这些人就不能明明白白说话吗? 钟离悻悻回到303房,推门一看,很好,达达利亚也没在,明明嚷嚷着「累死了,要睡个彻底」——这两人真是天作之合,默契得不得了。 钟离仰躺着。 想,一把火点了地下城,烧个彻底,管它什么秘密什么过去! 忽然门开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嗯,你忙完啦?” “你去哪里了?” 达达利亚哑然失笑,将袋子放在长柜上:“你什么口气,怕我跑了吗?我去弄了两把武器,你玩过枪吗?” “你很精神。”钟离坐起。 “都睡了一整天,能不精神吗?” 可是,明明不到一个小时,达达利亚的时间感紊乱了吗?钟离欲言又止,看达达利亚坐在跟前,兴致勃勃地演示怎么组合枪支,橘金色的发丝,闪着光。 钟离悄然捻出自己的一缕意识。之前,他跟「白海雾」讨教了一些方法,意识的分化、聚拢、依附信手拈来,当然,他会极力避免窥视他人的内心想法。 钟离一抚金发。 达达利亚一瞥眼:“摸我头发干什么?” “……” “想做什么就光明正大地做,不要偷偷摸摸。”达达利亚很不满,子弹上膛。 行吧。 钟离的食指一绕,在柔软金发间一捋。 那缕意识粘得密密实实。 达达利亚一愣,斜眼勾住他,眸光灼灼发亮:“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你最好有什么说法!” “我们来地下多久了?” “……” “没太阳,时间很混乱。”钟离远离一些。 “昨天过来的啊,你就不记得了吗,不会有什么黑暗幽闭恐惧症之类的吧。”达达利亚调侃。 果然,达达利亚的时间混乱了。 明明中午才到。 达达利亚把玩了一下枪,琢磨,又拿出短刀:“你还是用刀吧。枪的话,现学来不及,掌握不好更麻烦,擦枪走火,还容易伤到自己人。” “嗯。” “你要是害怕,就跟紧我。” 害怕?钟离笑了:“什么时候出发?去哪儿,打谁?!” 傍晚时分。 地面上或许已落日西沉,地下没什么分别,光亮稀薄。 达达利亚:“你要跟紧我。” 钟离:“……” 你都说三遍了,就傻子也记住了。钟离腹诽,左右观察。与上次来一样,乐园外头,处处是废土残渣。 达达利亚:“这里好多入口,你上次从哪进去的。” 钟离:“那一边。” 说起这,就想起袭击自己的那个人,说是愚人众执行官-公子派来的。钟离越想越奇怪,跟达达利亚讲述一遍:“这个公子-为什么要暗杀我?” “……”达达利亚一脸复杂,“他骗你的,公子绝对不会暗杀你。” “为什么?” “你跟愚人众又没有仇怨,暗杀你做什么。”达达利亚敷衍,“反正,他绝对不会动你就是了。” 钟离走到上次的入口,回头一看,却发现人没了: 偌大的达达利亚不见了。 邪门了。 好在钟离有后手。 钟离凝神,粘在达达利亚发间的那一缕意识闪光,下一瞬,他见到了达达利亚的世界。 达达利亚四下里张望:“钟离?钟离?都说跟紧我啊!” 语气有点生气。 达达利亚找了找,没找见人,便坐在一块残石上,一手抛玩着鹰爪钩,等钟离自己出现。等十几分钟后,达达利亚起身,冲虚空喊了一句:“钟离,你在哪儿?”见没有回应,又喊:“我先进去了!” 说完,踩着残渣,走进废土乐园。 他一进去,场景一刹那变了:宽阔的大厅、整齐的房间、丰富的钢铁器械。钟离愣了愣,昨天进去时,里面全是残渣,哪有这些东西。 达达利亚却没有意外之色,他轻车熟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脚步极轻,动作敏捷,显然是在找着什么。迷宫般的设计,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空气弥散着紧张的气氛。 Duang的一声。 有什么敲在头顶的管道上。 达达利亚忽然一闪,手中的鹰爪钩往前一扔,而后收回——明明没有击中什么,钩尖却有血。此时,达达利亚又接连闪了几下,仿佛躲避什么攻击。 达达利亚在哪里? 钟离凝神,追着那一脉意识,身随念动。 下一秒,达达利亚惊喜,嗔怒:“你去哪里了?” “就一直跟着你。” 有什么从两人中间穿过,达达利亚想追,但没追,一把拽钟离过来:“净说瞎话,一眨眼就不见人了。不要乱跑,这里很危险。” 钟离:“嗯。” 钟离环视周围,各种钢铁装置,宛如试验室——应该是,乐园还没被摧毁之前,跟保洁大叔描述的一致。 “你来这里干什么?”钟离问。 “我要毁了这里。” “为什么?” “这里让我很不舒服。”达达利亚弯眼一笑,“像灵魂被囚禁一样。” 想起白术留的纸条:「他不记得,因为他经历过太多次。」钟离猛然意识到什么,乐园是达达利亚毁掉的吗。 ——达达利亚一次次回到这个时空。 ——然后一次次毁掉这里。 钟离按捺住看破真相的激动,稳了稳情绪。这可能吗?没一点实力,做不到。不过,达达利亚很强,绝不是什么玩具推销员。 钟离试探:“你是谁?” 达达利亚勾了一眼:“现在才想起问我是谁,迟了。” 忽然,疾风掠过。 又有无形的人影袭击,达达利亚飞快闪躲。 钟离有自己的办法,他唤起岩之印,又捻出几缕意识,追踪袭击,数次擦身而过。终于,有一缕意识捕捉到了袭击者,并紧紧地粘了上去——下一个瞬间,钟离看到了被追踪者的世界。 竟然是完全不同的布局。 两个孩子。 一个孩子绑在机械椅上,动弹不得,像放过血一样苍白,脑子上插满了管子。另一个孩子——也就是钟离那一缕意识粘到的人——橘金发,手持利刃,腿上胳膊上都有血迹,是被鹰爪钩钩破的。 椅子上的孩子发色碧绿:“你快走吧。” 利刃孩子:“别说话!” 利刃孩子虽然恐惧于无形的袭击,仍倔强地,不肯放弃,绷紧神经,凭直觉一次次闪躲。每次孩子想靠近椅子,那无形的钩爪就会扔过来,让他没法靠近。 钟离明白了。 钟离回到达达利亚的身边:“走吧。” 达达利亚:“嗯?” 钟离拽着他离开这个房间,转战下一间,达达利亚很不满:“刚才那房子里有人,我能感觉到。” 钟离:……别再为难你自己了。 将达达利亚引离后,钟离又沿着那一脉意识,回到了孩子的时空。 利刃孩子也察觉到‘劲敌’离开,连忙为绿发孩子解绑。奈何,手铐镣铐都是钢铁制成,没有钥匙开不了,用刀也撬不开。 利刃孩子急得满头大汗。 忽然,脚步声响起,他一惊,连忙爬到另一张椅子的下方。不多时,三个人走过来:两边的两人像助手,态度唯唯诺诺; 中间的中年人穿白色大褂,戴眼镜,大发雷霆:“让你们看好!看好!结果呢,人又跑了!” “我们、我们没敢疏忽。”助手惶恐。 “那人呢?” 助手大着胆子辩解:“老师,他能逃出去,是不是意味着——试验成功了?他正是通过那种方式,逃出去的!” 中年人蓦的冷静,思虑了一下,又指着假寐的绿发男孩:“他为什么跑不了?” “……”两助手哑火。 此时,一个助手注意到手铐上的划痕,惊讶,发现很新,遂眼神示意。其他两人见状,顿时静默,眼神往四下看,不约而同地看向唯一能遮掩的地方——那张机械椅子。 中年眼镜男抽出腰间的枪,对准椅子。 其余两人往后退,守住了门。 就在眼镜男要扣动扳机时,绿发男孩忽的暴起,将他踢翻在地,枪踢飞。利刃男孩趁机钻出来,捡起枪,对准眼镜男。一下子,攻势倒转,两个助手慌忙举手,让出道来。 两个男孩将中年男子往椅子上一铐,飞快跑出去。 钟离追出去。 却发现,一切消失了。 他又回到了达达利亚的时空,达达利亚手握鹰爪钩,回头:“钟离,你发什么呆?” “没事,刚刚帮了两个孩子。” “什么孩子?” 钟离没回答,反问道:“你记得跟白术的全部经历吗?” “当然。” “你和他被囚禁在空中乐园的事呢?” 达达利亚微一驻足,讶然:“什么空中乐园,是白术告诉你的吧?我跟你说,他的脑子多少有点问题,记忆紊乱,可能是那时的遭遇太残忍了。” 钟离:“……” 达达利亚往前摸索着,走进一个房间,忽然握紧鹰爪钩。钟离连忙按住他:“别!别再动手!让我先看看!”你跟雷达一样,都快把小时候的自己打傻了。 钟离追出那一脉意识。 果然,那两小孩就窝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钟离也摸出了规律,在达达利亚和利刃小孩同时在场时,他才能追踪到利刃小孩的意识。 利刃男孩轻喘,脸色苍白:“他、他好像进来了。” “……” 绿发男孩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出声。 “他好像又出去了,没事他听不见,呼,你刚才怎么脱手的?” “不知道。” “??” “手上的镣铐忽然就开了。”绿发男孩摸了摸手腕,小声说,“伤也好了,刚才,像有人触摸了我。” 两人挤在小空间里,抱着膝盖坐着。 静默片刻。 绿发男孩开口:“他们说的试验成功,是指,能穿越时间线。” “不可能吧。” “是啊,人怎么可能有神明的权能。”绿发男孩小小声说,“但是,几年前,他们在地下找到了一个将死的魔神。这些装置,连接的是那个魔神的权能。” “不太懂。”利刃男孩嘟囔,“到底,怎么才能逃出去啊?” 废土篇09 第57章 穿越时间? 将死的魔神? 钟离让这么大的信息量干沉默了。因此,十五年前,那位神明摧毁尼尔克,初衷,是封印将死的魔神。而人类,从这时已开始研究时间罅缝——人类的科技真是一团谜,又古老又现代,同期的须弥都尝试人造神了。 钟离触摸装置,没有感觉。 钟离捻出一缕意识,粘在利刃男孩的脑后,如此,便能通过男孩更真切地触碰这个世界。 “嘶。”利刃男孩轻呼一声。 “怎么了?” “晕了一下下。”利刃男孩右手按住头顶,身体往后靠一靠,伴随轻微不适,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直觉,手触碰到了机械装置上,冰冷,机质、带着能量流过的微颤,昏昏欲睡。 “阿贾克斯。”绿发男孩推了推他。 不能睡。 还有事情要做。 利刃男孩-小阿贾克斯挣扎着清醒过来:“白术,我去找出路。” “你都三天没睡了,我去。” “你可以吗?” “没问题,我好像痊愈了,咳咳咳。”绿发小白术撩起裤边,小腿光洁,“看,伤都好了,身体也有劲了,咱俩换着来。” 该休息必须休息,出口不是一鼓作气就能找到的,是持久战。 “你怎么突然咳嗽了?”小阿贾克斯察觉到同伴的虚弱。 “没事,太激动了,放心,神之眼会护佑我,在这里等我。”小白术想起什么,回头叮嘱,“假如试验成功了,就意味着能突破时间线的限制。只要你想,就能离开这里。” 小阿贾克斯手压额头:“头疼,你小心点。”说着,趴到一个嗡嗡的机械轮旁。这里是机要室,据说有辐射,助手们很忌惮这地方,平常绝不愿靠近,更别说停留。 对两小孩来说,辐不辐射无所谓,能躲就不错了。 钟离通过小阿贾克斯的触摸,感受到一股魔神的威压。看来,没错,这些装置依靠魔神权能来运转。 忽然有声音。 小阿贾克斯连忙往里蜷了蜷,让齿轮挡住自己。 暗锁开了,两名助手推门进来,却不是找人,而是来到一个架子前,翻找着什么资料或东西。 “不要紧,他们绝对跑不出去的。”脸上有雀斑的助手安慰,“乐园只有一个出入口,就算到那里,也会被拦下。” “其中一个孩子可能成功了。”另一助手忧心忡忡。 “不可能的。”雀斑助手笑笑,“我以前也和你一样,总以为马上就成功了、下一步就成功了、说不定下一秒开动机器就成功了——但你看,这下一秒就是好几年。穿越时间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也对。” 两人很快找到了东西。忽然铛的一声轻响,像管道触碰的声音。雀斑助手听见,好奇着往里走,视线扫过众多仪器。小阿贾克斯握紧刀子,只要再靠近,就毫不犹疑地突袭。 “干什么呢,快走。”另一助手催促,“这地方多停一秒我都慌。” “听见响声了。” “正常,就是管道膨胀冷缩,挤压出的声响。”另一助手搓手臂上的寒毛,“快走吧,别忘了守则,绝对不要在这里久呆——就算那两孩子躲这里,也活不久。” “嗯。”雀斑助手被说服。 另一助手看见墙上的禁忌符号,嘴快,补了一句:“我也是不理解,辐射装置为什么跟实验室挨得这么近,生怕我们死的慢吗?” “嘘,其实不会辐射。” 两人走出机要室,合上了门。 小阿贾克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令后脑勺麻麻的疼。钟离心疼又犹豫,他当然能救这两小孩。可掺和的话,现在的一切,就有可能改变。小白术会长成白术吗?小阿贾克斯会长成达达利亚吗? 钟离施出神力,为他疗愈。 光芒笼下,小阿贾克斯的四肢力量回复。 忽然,机械声加剧。 齿轮加速运转。 小阿贾克斯一惊,慌忙起身,远离了机械大怪物。忽然,他眼睛大睁,深蓝眸子在黑暗里发亮,他惊慌地看着前方,浑身颤抖。钟离疑惑,循着视线看过去,并无其它的东西。然而,小阿贾克斯跌倒在地,手脚并用往后爬。 显然在躲着什么。 他怎么了?他出现幻觉了吗?就在钟离想窥探小阿贾克斯的意识,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推了出去。 …… 没错,钟离被推出了那空间。 回到现实。 达达利亚正在墙上做标记,在所有可疑的地方都画上三角。钟离掐起意识,但是没用,想回却回不去了——说明,小阿贾克斯被带离了这个位置吗。 钟离平复意识:“达达利亚,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阿贾克斯。” 果然就是那个手持利刃的小孩,钟离想了想,挑明了说:“十年前,你和白术被抓到这里做试验。” “瞎说,我怎么不知道。” “你记得试验吗?” “这个倒有,测试体力耐力还有人性什么的,那群王八蛋。”达达利亚勾完最后一笔,后退一步,“什么试验记不清了,反正就是被绑在椅子上,受各种罪。” “有一个试验是穿越时间。” “穿越时间?这群王八蛋厉害啊,这些,是白术跟你说的吗?” “……” 达达利亚以为钟离默认了,收起笑容,直视钟离,难得正经地说:“别信白术,他是会背弃伙伴的人!如果真有那样的试验,我不可能忘记!” 你真的记得吗? 钟离迫近,达达利亚目光逼视,气氛莫名焦灼。 达达利亚的眼眸一汪深蓝,非常漂亮,但没有折射出高光。是因为光源黯淡吗,不,钟离明白了一些什么:“你上次说,你的眼睛浸过深渊之血。”当时以为开玩笑。 “是啊。” “真漂亮,我能摸一摸吗?” “……” “……” “嗤,干吗这么突然。”达达利亚绷紧的气氛瞬间松懈,眨了眨眼,侧头笑了,“你真是的,我都想好怎么打架了……摸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先让我摸一下!” 这是什么奇特的胜负欲。 钟离:“摸吧。” 达达利亚抬手,抚了一下钟离的眼尾,惊喜笑了:“是天生的啊,我以为是涂的眼影呢。”眨巴眨巴,看着钟离的手一点点靠近,心忽然有一点乱,达达利亚不由得垂下眼皮。 温润的温度,落在眼皮上。 一瞬间。 一滴水落入静湖,荡起涟漪。 时空也如被激荡一般,瞬间更换。达利亚一个激灵,蓦的睁大眼睛——眼前没有人,钟离,消失了——明明,眼皮的余温还在。 “钟离……”达达利亚声音颤抖。 没有回应。 随着水的涟漪扩开,空间的威圧感顷刻间压下。达达利亚来不及多想,也或是直觉,闯进了刚才的房间。一个孩子的哭腔,在脑海回荡:「有人吗?救命!」 达达利亚出声:“你是谁?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 - 钟离来到了深渊。 是的,若这火海不是深渊,那不知何为深渊。 小阿贾克斯哭泣着,光脚踩在火星上,拼命用树枝拨开火星:“有人吗?救命!救命!”钟离知道,就算自己不出手,这孩子也能走出这片禁区火海。 钟离出现。 小阿贾克斯惊喜,拼命跑向他:“这里!我在这里!” 钟离俯身,伸出手。小阿贾克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尽全部力气扑进他怀里。 “你在这里多久了?”钟离问。 “好多天。” “好多天是多少天呢?” 小阿贾克斯死死抱住钟离的脖子,带着哭腔:“不知道,每次一睁眼,就在这里。” 「每次一睁眼」,总是以这里为时间的起点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钟离问。 “是夏令营。” 跟随夏令营的老师来到这里,在尼尔克废城呆了三天,一觉醒来,就看到了这片地狱,然后被困在了这里——钟离明白了,这是刚被骗到尼尔克城的情境。 “老师还有同学去了哪里?我好害怕。”小孩抹着眼泪。 “别怕。” 这孩子还没有经历后来的种种磨难,此刻,只是一个孩子,恐惧了会哭,害怕了会喊,遇见陌生人会紧紧抓住。钟离一步一步踩在火星上,小孩也渐渐平息下来。 “你好厉害。”小孩小小声。 “嗯?” “你不怕火,火会怕你。” “你长大后也很厉害,打架超厉害。”钟离笑着,听到小孩抽噎一下,小声说「真的吗」。不久,钟离来到那个入口,“达达利亚,这里是入口,你曾经带我进来的,要记住啊。” “啊?” 小孩慌忙四下看,努力记住这个地方。看看幽深的入口,心生害怕;再看看大哥哥眼尾挑起的火焰红,又涌出无限勇气:“我会记住的。” 这里没路。 钟离一路拓开,特意留石头做印记。 终于抵达存放木箱子的地方,他郑重地说:“达达利亚,这是你的路。记住,下次醒来,要在这条路上。” “嗯!”小孩用力点头。 从这里,拐弯,穿过废墟洞口就到达铁轨了。 小孩小声说:“哥哥,好痛。” “嗯?” 脚好痛,被火星燎出了好多火泡,火烧火燎的痛。钟离捏捏小小的脚,用神力帮他疗愈——虽然一切不是真实,至少此刻,让他好受一点点。 “不疼了。”小孩脸贴紧钟离的颈弯蹭啊蹭,带点儿鼻音,“哥哥,可不可以一直跟着你。” “……” 钟离:从小就喜欢撒娇啊。 废土篇10 第58章 钟离牵着小孩穿过废墟,以为会看到铁轨。 却见烈焰四焚。 他一惊,快几步过去,只见通天火光里,遥远处,那一座倒悬的乐园建筑,正被火焰吞噬。时空刹那扭曲,钟离连忙回头,想抓住小孩。 - “你去哪里了?” “……” 钟离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达达利亚:与自己一样高,短发飞扬,蓝眸发亮,带着焦急和嗔怒。手心……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达达利亚松开手:“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消失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钟离呆了呆。 “谁知道。” “你把我从哪里拽回来的?” 达达利亚拍了拍画着三角的墙壁说:“墙里!墙壁里的秘境……很奇怪是吧,就是这么说不清……别担心,我很快就能找出这栋建筑的弱点,保证炸个稀烂。” 钟离恍惚。 达达利亚拿着工具,继续地在墙上试探,很快,走近了曾经的齿轮器械运转的地方,也是小阿贾克斯趴过的地方。他很自信地说:“就这地方,绝对有问题!”说着他摆开姿势,挥出一记断流斩。 哗!仿若有湖水倒倾! 钟离恍惚了一下,立刻感受到一股燥热,就像四周有火焰燃起。 “达达利亚,你不热吗?” “不热啊。” 不,这里非常热,仿佛小孩那个空间的烈焰穿越到了这里。 “快走!”钟离拽住他,飞快往出跑。 “诶~” 一口气跑出迷宫,跑到铁轨前才停下。那栋乐园废楼伫立黑暗中,没有任何异常,两人面面相觑。 达达利亚哈哈大笑:“什么嘛,我还以为要爆炸呢。” 有点尴尬。 但直觉不会错。 钟离意识到问题出在达达利亚身上,但当事人不自知,且屡屡回避。有一个人,应该知情:「他不记得,因为经历过太多次」,说出这话的白术。 “你知道白术在哪里吗。”钟离擦了擦汗。 “找他干吗?” “喝茶,都是璃月人。” 达达利亚哂笑:“这破地方,哪里有茶,你们上哪喝呀?” “咳。” “哼他也不成熟啊。” 再聊又偏题了,钟离提议:“说一说,你刚来尼尔克城的事吧。”达达利亚:“那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如聊你喜欢的成熟大姐姐大哥哥呢。” 钟离:…… 忽然,轰的一声。 钟离回头,那栋乐园废墟燃起了熊熊烈焰。 这情境,正如他抱着小阿贾克斯时,连火苗蹿起的角度和样子都一模一样。钟离震惊了,怎么回事,时间错开,为什么燃烧的样子却一样? ——哗!湖水从地底涌出! ——涟漪激荡开来。 - 钟离一晃神,手腕很疼。 达达利亚抓着他,满头大汗:“钟离!你醒醒!” 钟离环视周围,这里,还是乐园废楼,墙壁涂鸦着很多符号:三角形、直线、曲线……不对,上一秒,已经跑到铁轨,怎么又回来了——时空更迭,这么混乱吗。 “发生了什么?” “你忽然不见了,吓死我了!”达达利亚气呼呼的松开手,用鹰爪钩在墙上,钩画出一个三角:“全炸了!这鬼地方,太邪门了!”干活有干活的架势,他卷起袖口,舒展了一下双臂,衬衣牵动,隐隐露出人鱼线。 腰带上,倒扣的神之眼熠熠发光。 钟离一愣,之前没见过:“你有神之眼?” 达达利亚:“邪眼。” 不对。 这就是纯正的神之眼,钟离是行家,不会看错。钟离伸出手,想拿过来细看。 达达利亚一闪:“干什么动手动脚?” “让我看看。” “不让。” “让我看一下嘛。”钟离说着,双手囚禁,不让他走。 达达利亚贴在墙上,俊脸绷不住笑了,好笑又好气,撩起衣角,露出腹肌:“看看看,给你看……看清楚了没,腰带断了,用神之眼粘着呢……”拿走神之眼,裤子就掉了。 钟离抚摩神之眼。 不能再真了。 达达利亚无奈地笑道:“看明白了吧,是邪眼。” 钟离:“质量真好。” 钟离确认无疑,这就是如假包换的真神之眼,为什么达达利亚撒这么明显的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凝视达达利亚的双眸,深蓝中泛出月光的光亮。 达达利亚:“……” 钟离慢慢地打了个响指:“达达利亚,回到真正的时空!” ——很细微的一声‘咔嚓’,像齿轮咬合。 ——时间回到正轨。 -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耳朵先于眼睛听到。 钟离看到白术剧烈地咳嗽着,扶着墙,满头大汗,跟跑了几百米一样——白术打哪里出来的。旁边,达达利亚,也是满头大汗,眼睛瞪得溜圆,嘴角上扬,脱口而出: “钟离!你出来了!” “呃。” 达达利亚一把抱住他,紧紧的,几乎将肋骨锢断的力气,声音颤抖:“吓死我了,不就是互相摸了一下眼睛吗,你就消失了!难道你的本体是眼睛?” “……” 钟离捋清了时间,这是遇见火海里的小孩之前,发生的事。当时,他触摸了达达利亚的眼睛。而后,遇见小孩、废楼重燃,这些都是虚幻——吗? 钟离端详达达利亚的眼睛:漂亮的湛蓝但无高光。 又摸向腰间:无能量是邪眼。 钟离的心放下来,眼眸无高光、腰间有邪眼——这位是现实的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被这一摸,腰一酥,松开手:“你!” 钟离:“你的神之眼……” 达达利亚低头一看,意识到他刚刚摸的是神之眼,更生气了:“你乱摸什么!没错,是邪眼!愚人众发的……咳,伪造的!拿来当发光电筒可好用了!” 钟离:“哦。” 那边,无人理会的白术坐在地上,胸口缓过劲,无意中瞥一眼,只见稀薄光线下,达达利亚贴在墙上,撩着衣裳;钟离近在咫尺,手伸进腰……咳咳,咳咳咳咳……今天他迟早得咳死在这里了。 这地方不能久留。 三人出了废楼。 达达利亚走在最前头,嘟囔他得弄点炸|药来。 钟离脚步稍慢,跟白术走一起,悄声问他,怎么忽然出现了。白术意味深长地说,就是突然被达达利亚拽出来了。 “你那封信是什么意思?”钟离从头说起。 “你不是见到了吗?” “什么?” “是你吧,把我从那张电椅上救下来的。”白术展示手腕,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酷刑的痕迹,“那个孩童时的我,就是现在的我。” 那个绿发小孩,内里是长大后的白术。 钟离更晕了:“从头说吧。” 白术顺了顺胸口,说起来龙去脉。 十年前,被夏令营骗到尼尔克,经历许多折磨之后,历时2个月,他和达达利亚终于逃脱了尼尔克城——他以为。 两年后某天,他一觉醒来,竟又回来尼尔克城。 过去的苦难重复了一遍。 宛如黄粱一梦,梦醒,现实只过了三天。 然而往后的每隔一两年,都会来这么一遭。白术的身体,也因一次次的回溯和折磨,变得虚弱不堪。而在历劫的同时,白术也拼命寻找原因,终于发现: 根源在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每回一次尼尔克城,就会回溯到过去,并将白术也拖回过去。意识到根结,白术反复暗示或明示,不要再回去,不要再触碰这段记忆。然而没用,好友听不进去,反而认为白术有毛病。 这也是两人决裂的原因之一。 白术咳嗽两下:“他回到现实,遗忘一切,力量变得更强——这是他痴恋尼尔克城的原因。他总说我阴魂不散,老出现在他身边。呵,我才是被害的那一个啊,我被他的意识主宰。” 刚才。 达达利亚急于救钟离,也许动用了某些意识,于是白术出现在了这里。 钟离沉吟。 逻辑没问题,但哪里不对。 不是回溯那么简单。真实的达达利亚,就是前面那位。但其他的人呢:光脚踩火星的小阿贾克斯、跟小伙伴躲研究员的阿贾克斯、眼有高光带神之眼的达达利亚——这些全是时空回溯吗? 说不通。 比如反复要炸楼的达达利亚,既真实又虚幻,不像是回溯。 钟离一念闪过:“达达利亚成功穿越过时间吗?” “我想他成功了。” “证据呢。” “空中乐园是全封闭倒悬,除了窗子,没有出口,而救我们的是一场爆炸——你也看到了,现在的他很执着于炸掉那栋楼。”白术冷静地分析,达达利亚从未来穿越到过去,将最初的两个人救了出来。 钟离沉吟了一会儿:“那么,实验改变了你什么?” 白术:“嗯?” 假如实验改变了达达利亚,那也有可能改变白术。白术陷入沉思,好半天,摇头,当局者迷,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达达利亚回头,喊道:“快一点,蚂蚁都让你踩绝了!” “……” 钟离跟上去,闲闲地问:“可以说一说你的眼睛吗,怎么浸润深渊之血的。” “怎么?” “很好看,想更了解你。” “夸我也不顶用。” “说一说嘛。” 达达利亚绷不住了,噗嗤笑出声,而后放纵大笑,半捂住肚子:“钟离,你好爱撒娇啊,再嘛一次来听听。” “……” 废土篇11 第59章 深渊之血。 是绝处逢生: 在经历几十天的地上追杀后,达达利亚和小白术逃到地下城。这里更黑暗、更狭窄、更无处可逃,数度逃脱,又数度被抓,最后一次的绝境里他堕入深渊。 「很残忍的厮杀。」 不止有各种生物、鬼魂、不可名状物、还有活生生的人类。像大逃杀,他从被猎杀,到主动猎杀,直到双眼浸润鲜血,一次次变得强大。 最后他撕开深渊裂缝。 回到地下城,救出了小白术,最终一同逃了出去。 ——他从深渊获取力量救出两人。 ——跟白术所说一致。 不过,唯有这里,存在一个的巨大差异-空中乐园。 “我再说一遍,没有倒悬的建筑。”达达利亚坚持,“我出深渊后,炸掉的是一栋普通的楼,长在地上的,哪来的空中乐园。” “……”钟离失语。 空中乐园当然存在。 白术、照片、酒店保洁大叔、钟离的切身追踪,包括现在仍闪红点的废楼,都证明达达利亚替换了这部分记忆——把空中乐园替换成了一栋普通楼。 “那是一群畜生。” “可不是,我们当时才九岁十岁。”达达利亚踢飞小石子,语气缓了下来,“或许吧,在经历那么多以后,我们多少都有点问题。其实,因为白术有神之眼,他被绑在试验台的时间比我多得多,最长的一次,有52个小时!” 52个小时? 掐得那么清楚,地下城可没有太阳。 达达利亚低怅然一笑:“逼出来的能力啊,我对时间很敏感,他对空间的感知力很强——不然,那么多人,只有我俩活下来了。” 这么一说,钟离意识到,这两人在描述相同的过去时,重点确有差别: ——达达利亚在时间上非常清晰,总是以时间来锚定事件。 ——白术的空间很明确,总是以地点来锚定事情。 这跟分工有关:达达利亚负责干架,对时间把握精准;白术负责想主意,经常躲在暗处,地下城也没时间概念,所以他依赖空间。 - 回到酒店。 分别时钟离为白术疗愈了一下。 “谢谢,感觉好多了。”白术的脸色难得红润,那条小白蛇长生也咬着尾巴,安静地盘在手腕,“钟离,第一次见你,我就感受到一股很强的力量。” “是吗。” 第一次见是混战。 钟离骑摩托带白术逃离战场,当时白术抱住他,特别紧,不是害怕而是试探啊。钟离不介意,自己的力量,就像无法完全密封的瓶子,偶尔会溢出来,被感知到也正常。 “羡慕你和阿贾克斯,我都忘了没病没痛是什么感觉。”白术笑笑。 “可以恢复的。” 只要把一切拨回正轨,就会好起来。小白蛇也扬起头,嘴里叼着的尾巴滑落,一双横瞳对视,水汪汪的。 钟离心念一动:“你这条蛇是怎么来的?” 白术:“从小养的。” 回到303房间。 达达利亚精力旺盛,拿着一张弓瞄准乐园废楼方向——弓是好弓,瞄准的姿势也很帅气。松手,咻的一声,箭离弦而出,消失在夜色。 “来,看我的!”钟离走过去,接过弓。 “嘁!” 钟离手把手地教了一会儿,射出的箭又狠又准。当然啦,就是玩,这距离,没法射到乐园废楼的。 “白术那条蛇哪里捡的?”钟离压了压达达利亚的肩臂,帮他纠正姿势。 “不是捡的,祖传的。” “你好好想想,第一次见到那条蛇的样子。” “嗯?” 达达利亚斜目勾了他一眼,表示质疑他的动机,蓝眸深邃。钟离微笑,伸手,轻轻触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蓝海泛起涟漪。 - 小孩在跑。 被绊了一下,爬起来又跑。 草木异常繁茂,这里是须弥的丛林——不是尼尔克城。钟离看清了让小孩逃亡的东西,是一条大白蛇,脖子那么粗。小孩跑得很快,抓到什么都往后砸。 小白术急促地喊:“长生!停下!” 大白蛇一个S型立起,倏的止步:嘶嘶吐信子。 小阿贾克斯得了喘息的机会,抓紧一块石头,愤怒大喊:“你等着,我迟早把它炖汤!炖三大锅!” 大白蛇:嘶嘶嘶嘶—— 钟离哭笑不得。 不怪大白蛇追你咬你。 此时的长生,没经历过重重轮回,很大很白很精神。手腕肯定缠不下,盘脖子倒还行,就怕把一般人吓晕。而小阿贾克斯,真的勇,也就是手头没趁手武器,不然他敢直接上去干架了。 钟离出现,横在中间。 阻隔了人和蛇。 “……” “……” 小白术是乖乖小孩,赶紧把大白蛇藏在身后——当然藏不住,蛇团起来,比他大多了——他拼命解释:“老师,我、我没有把长生带进帐篷。” 夏令营第一天,除了小孩就是老师。 钟离被误当成老师了。 小阿贾克斯:“骗人!我都摸到了!凉凉的!” 这就是第一天见面的样子吗。 钟离:“白术,让蛇回去,不能再出来,小朋友会害怕。” 白术:“好。” 叮嘱几句,长生溜进丛林里。 白术回帐篷继续睡觉。 小阿贾克斯松了一口气,扬起小脸:“老师,我才不怕呢,我要是有叉子,那条蛇早死了!”气呼呼,斗志昂扬,手脚和膝盖都擦破了,满不在乎地用嘴巴吹一吹。 钟离蹲下:“你认得我了吗,我是钟离。” “??” 看来不认得,钟离将小孩引导溪流边,给他洗净手。小孩蓦的惊喜,好奇地看看手,又看看钟离,蓝海水眸子发亮:“老师,你好厉害,伤口一下子就愈合了。” “这里是起点。”钟离开口。 “什么?” “达达利亚,记住,这里是时间的起点。” “起点?” 钟离微笑着,揉了揉他的橘发:“过去,你从家里来到这里。明天,你们将前往尼尔克城。这里,就是未来的起点。你会遇到很多艰难的事,很多人。别害怕,你是最勇敢的孩子,达达利亚。” “我才不害怕呢,胆小鬼才怕!”小孩声音又响又亮。 “嗯。”钟离笑了笑。 小孩扔掉石头,疑惑地歪头:“为什么叫我达达利亚?” “那是未来的你。” ——哒! ——海水荡开涟漪! 钟离再次睁眼。 这一次,场景是地下铁轨。 顺序不太对,离开夏令营之后,应该抵达尼尔克城,然后在地上逃亡二十多天——不过,也恰好验证了钟离的猜测:达达利亚以时间为锚点,但不是从前到后,而是错乱,他在一个个关键节点里,无序跳跃。 钟离环视周围。 达达利亚曾经驻足停留的水坑,现在,是完整的铁轨。曾绑在上面的两小孩,已大开杀戒,满怀愤怒,血溅当场,胳膊和腿扬得到处都是——虽非深渊,此时此刻即是深渊。 每一个死亡都仿佛慢动作。 当死亡终结一切后。 两孩子哭了。 小阿贾克斯浑身是血,手在衣服上蹭,又没有水擦拭,只能抓起地上的土,与手中的血中和:“……是他们,先杀我们……白术,这是哪里?” “是、地下。” 禁区中的禁区。 小阿贾克斯抑住颤抖:“你,先在这里躲一下。我去前面看看,回来接你。”生怕还有埋伏的敌人。 他沿铁轨向前。 留下的小白术停止抽泣,瘸着伤腿,慢慢走回尸体前,忍着巨大的恐惧。先将所有武器集中起来,随后逐一翻找口袋,摸出了钱包、烟、纸、指南针和若干零食。最后,扒干净的衣服,一边扒,一边无声地哭。 见伙伴还没回来。 小白术翻出遗物中的纸和笔,回忆着,刚才被蒙住眼睛,好在刻意记住了路线,他慢慢地画出了一幅路线图。 也许是智慧,也许是勇气,也许是绝境重生。 一刹那,他获得了垂青。 骤然荧光闪烁,须臾,一颗神之眼出现在图上。小白术又惊又喜,抓过神之眼,紧紧握在手心,期许或召唤着什么。 不久,有白色蜿蜒而来。 小白术欣喜若狂,泪珠扑簌扑簌往下掉:“长生,是不是神之眼引你过来的?” 白蛇嘶嘶。 白术抱住蛇身:“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说着不怕,浑身瑟瑟发抖,还没有从刚才的厮杀中缓过劲来,但能和小伙伴邂逅,又生出无限勇气。 钟离松了一口气,去找小阿贾克斯。 两侧没有任何灯光。 光线很暗。 比伸手不见五指好一点,只能看见五指,仿佛无尽暗夜。钟离凭借超乎常人的耳力,追到了摸索的小阿贾克斯。 沿着铁轨走,很自然地抵达T-7岛酒店。 酒店门口在建广场。 十几个人在稀薄的光线下施工。 小阿贾克斯潜在一边,没靠近,在尼尔克城几十天的经历,已不相信任何人。施工人员一边干活,一边讨论:「刚才那些惨叫……」「听见也当没听见。」「干活干活,赶紧干完回家。」旁边有面包和水,小阿贾克斯咽了一下。 他悄悄摸过去。 手刚碰到,就听见汪汪汪几声剧烈的狗叫。 “什么人!”为首的人大喊,几个人立刻抄着跑过来。 小阿贾克斯抓起就跑。 然而,陌生的地方,哪敌得过这些熟门熟路的家伙。眼看小孩要被抓住,钟离拽过他,将他禁锢在怀里,唤起透明石璋隔绝外人。小孩吓得直踢脚,待看到那几人无法靠近,才安静下来,甚至很识趣地往钟离怀里钻。 “……” 这就是生存直觉吧,难怪他能在深渊活下来。 等那几个人骂骂咧咧离开后,钟离揉揉他的头发:“好了,安全了。” 小孩离开两步。 一手握紧匕首一手抓紧面包。 钟离半蹲下:“记得我吗,我是钟离。” “……” 小孩没说话。 是没有光线看不清吗,钟离捏起一团光亮,照亮两个人,照清满是血污的脸。钟离伸手,给他抹去。小孩慌忙远离一步,别开脸,自己用手使劲擦。 “记得我吗?” “……”小孩绷紧脸,摇头。 ——可见,钟离的介入对过往没有任何影响,小孩都不记得他,明明蛇那次见过。钟离心下了然,直起身。 小孩以为他要走,改口:“认得。” 钟离:“??” 钟离想了想:“你记得自己未来的名字吗?” 小孩:“……” 这小孩,还撒谎,明明不认得,却说认得——在尼尔克城才几天,就变狡猾了。钟离好笑又心疼,揉揉头发:“走吧,找白术去。” 废土篇12 第60章 一听白术的名字,小阿贾克斯放松戒备:“白术让你来的吗?” 钟离笑笑。 小孩放心了,用手蹭脸,偷偷擦那些污渍。 钟离指向不远处的倒悬建筑:“看见那里了吗?” “嗯?” “那栋楼叫空中乐园。” “哪里?” 这么暗的光线,人类看不到那么远。钟离捻了一些光亮:一刹那,建筑亮起来:宛如半空中凝固的绽放烟花——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亮着的空中乐园,钢筋水泥,螺旋向上。 “好漂亮啊,那里安全吗?”小孩惊喜。 “不安全,是噩梦。但是就像人必须睡觉,明知是噩梦,也要闭上眼。” “啊,我懂了。” 不,只有经历才会真正地懂,钟离收起光亮:“一个月后你们就会摆脱噩梦,所以,在那之前……” “我会忍耐的!”小孩坚定又稚气。 钟离心情难受,作为外人,他无法介入,也无法改变。达达利亚为什么不断重复过去的苦难,根源,出在哪里呢。一定要尽快找出来,终结这一切。 两人回去找白术。 一前一后,小孩始终隔两步之遥,紧握匕首。 离刚才的地方还有老远,就听见小白术小小的声音:「我在这儿,阿贾克斯……」连人带蛇,从旁边跳出来。 “诶,长生什么时候来的?”小阿贾克斯惊喜。 “就刚才呀。” “挺好,以后打架多两个人手。” “让长生把他们都吓跑。”小白术看看钟离,以为是找的帮手,“别怕,长生不咬人。” “我才不怕呢。”小阿贾克斯鼓起脸,“诶你手里是什么?” “啊,我有神之眼啦。” 两小孩头抵着头,激动地讨论神之眼,对于他们来说,生存又多了一层保障。小阿贾克斯涌起信心:“说不定,我很快也会有神之眼……”忽然扭头,看见钟离还在,松了一口气。钟离观察着,有些东西,充满违和感。 小白术想起什么,连忙从一旁的洞口掏出收集的零食:“你快吃一点。” 小阿贾克斯也想起攥到干瘪的面包:“啊,我也有。” 少得可怜的食物。 给蛇也分点。 小阿贾克斯拿着零食,舔了一下嘴唇,递给钟离。钟离摆手,说自己马上就会走了。小孩一呆,急得说不出话来,强行塞进他的手心里:“你、要去哪里?” “去…带你们找吃的。” 虽然改变不了,还是想做点什么。钟离运用神力,弄来许多压缩干粮,体积小又顶饱,两孩子吃几个月没问题。就塞到达利亚原先藏食物的地方--当然此刻没有木箱子,只有塌陷物支起的小空间。 两小只看见这些。 高兴得就差抱住钟离亲了。 小阿贾克斯立刻动手,要做一个封闭的盒子,以隔绝虫子什么的。在他兴致勃勃找木板时,忽然时空扭曲,钟离知道,时间又要跳跃了。 他揉了揉小孩的橘金发:“我要走了。” 啪嗒。 长木板掉落在地,小阿贾克斯着急地拽住他:“要去哪里?” “在未来等你。” 小阿贾克斯愤怒了:“你骗人,我才不信!你和他们一样,都是骗子!这里只有杀戮,只有死!要是不想跟我们在一起,你就不要出现!” “……” 没有时间解释了。 “我必须走了,记住:昨天,你在尼尔克城;今早,被绑到地下城;明天或许后天,你们会再次被人抓到,进入一个实验的地方。时间会很艰难,但一定过去的,达达利亚。” “你、你不要走……” ——哗啦啦。 ——大雨倾盆而下。 - 像螺旋过山车般的倒转,头眩晕不止。等钟离彻底清醒时,躺在水坑里,身上,砸着一辆黑摩托车。 这是哪儿? 发生了什么? 钟离用神力推开摩托,愣了:旁边,躺着——成年的白术和小蛇长生——这个时间点,是他将白术带回达达利亚住处的那一个夜晚。 时间。 不是只能十年前吗? 钟离有点蒙,此情此景,强烈的不真实:电闪雷鸣,黑暗大雨倒倾人间。大白术和小蛇静静地躺在那里,纤弱的身体被雨水浸泡,仿佛就像是……钟离探了探鼻息,还好,仍有,他施起神力疗愈了一下。 白术幽幽睁开眼:“咳咳,钟离,咳咳咳。” 钟离:“嗯?” 白术竟然记得自己,那么,达达利亚也应该记得。难道是因为,这段记忆自己参与了吗?钟离带着困惑,将他带回达达利亚的废楼住处。 按照时间,某人很快会回来并对白术发难。 果然白术躺下不久。 达达利亚就扛枪回来了。 “达达利亚,你先冷静听我说,那边是白术。” “……” 达达利亚当即要赶人,钟离哎哟一声,半蹲下来,抱住了腿。达达利亚讶然:“受伤了?是不是傻,也不包扎一下。”扔下枪,在柜子里找药物和绷带:“诶,我的药呢?” 怎么可能。 钟离走过去,一柜子的药。 达达利亚瞥了他一眼:“哼,腿又好了?” “……” “嗤,不会撒谎,就不要撒谎,坐好,让我看看伤在哪里。”达达利亚娴熟地拿着家伙什。 钟离乖乖坐在椅子上让他看。 白术虚虚地咳。 钟离瞅过去,白术挑着眼看他俩,嘴角噙笑,肩膀因咳嗽而耸动。对视上,白术并没移开目光,而是友好地一笑。 钟离心念一动,嘴唇贴近达达利亚的耳边:“达达利亚……” 手一抖,药抹一大片:“干吗!” “呃。” 达达利亚摸了一下耳廓,瞪着他,蓝眸亮亮的:“有什么事直说,不要突然亲我的耳朵。” “我没亲。” “哼,什么事?” “回到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拳击场上。”钟离伸手点在达达利亚的眉心。 “……” 下一秒。 达达利亚笑出声:“你以为我是谁,神吗,想回哪回哪。” 什么都没发生。 时间没变。 钟离满怀疑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达达利亚不情不愿收留了白术,收拾收拾,都睡下。不多时,轻鼾声和轻咳嗽声交织回荡,夹杂暴风骤雨。可能腿上失血过多,钟离有一点点晕,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打雨哗啦啦,哗啦啦…… - 哗啦—— 钟离一个激灵,醒了—— 房子一片汪洋大海,他吓一跳,环视周围,这个住处变了模样:一个破旧的美术展馆,墙上有画,屋顶有洞,哗啦啦往下灌水。他躺着的地方,是一个雕塑石台——这是尚未打扫过的达达利亚住处。 时间,跳到哪里了。 钟离有点麻,收起腿蹲石台上,看水往上涨。 咚咚—— 哐哐当当—— 一阵吵闹声忽的盖过暴雨声,没多久冲进来三个人——抄着刀棍,杀气腾腾,跟钟离面面相觑。 钟离:“你们是谁?” 三人瑟缩一下,看钟离是一人,立刻昂起胸:“你,从这里滚出去!” 还有人送上门来找揍的。钟离正烦着呢,没有发泄的地儿,随手拨出雨线,划成利丝,直刺过去。那三人大惊,躲没躲开,身上的衣服都划破了。 这三人吱哇乱叫。 很快把其他十来个人都招过来。 他们一个个膘肥体壮,披着雨衣,宛如雨夜屠夫一般。为首的那人更是浑身肌肉,张口狂妄:“谁不长眼睛,敢动尼尔克搏击俱乐部的人!” 钟离:…… 搏击俱乐部? 他想起,达达利亚的一个小伙伴曾被骗去打黑拳,下场很惨。再看看这一群拳手,依稀猜到他们是为谁而来的。 就别客气了。 三个是打十三个也是打。 钟离下手又狠又快,不一会儿,就把这个小团伙全撂倒在水里。 钟离特地摁住为首的首领:“这是我的地盘。” 声音低沉。 仿若电流过水,从远古而来,穿透首领的脑髓,直抵灵魂最深处。首领忽的浑身战栗,恐惧倏的遍布全身,这恐惧,此生从未有过,是面对最强大的拳手也不曾有过的恐惧,整个后脑都是麻的,恐惧到连声音都发不出。 “以后还敢来吗?”钟离不耐烦。 “……” 为首的人完全说不出话来,抖着腿,尿失禁,无声流下,跟满屋子的雨水混作一团。钟离嫌弃地站石台上,松开手:“滚!”这人跌坐在水里,动弹不得。就算再迟钝,其他人见状也察觉不对劲,抬着人赶紧跑。 暴雨肆虐。 从屋顶灌下来。 钟离跳到最高的雕塑上,闲闲站着,他倒要看看那两小孩能躲到什么时候去。别看是夏天,一下雨,再刮个风,比冬天都冷。 不一会儿,碧发小孩哆哆嗦嗦出来了:“……” 钟离:…… 小白术小脸尖尖,楚楚可怜,不说话,金褐瞳眸泪汪汪,就扬脸看他。 钟离心都化了,蹲下来:“很冷吧。” “嗯。” “过来。”钟离很自然地去牵小白术的手。 嗖的一声。 利刃从背后飞来,钟离双指夹住:…… 小白术也趁机扔出攥在手心的石头,朝钟离的伤腿砸去。钟离瞬时接住,捏得粉碎,眼睛向后瞄,偷袭者果然是小阿贾克斯。小孩急了,抓起什么砸什么。小刀小石头,钟离尽收手中,毫发未伤。 这两小孩怕了,一边砸一边跑。 不管不顾地冲进暴雨里。 钟离扔出套索先把小阿贾克斯套回来。 又把小白术提溜回来。 两小孩吓得面无血色,以为要把他俩怎么样,钟离无奈:“不许出声!我忙着呢!” 废土篇13 第61章 钟离得了空,竖了一结界,将暴风骤雨隔绝在外,疏通排水,让雨排出去。这里,会成为两小孩未来几天的暂住地——钟离清楚,就算自己离开,时间不会终结,两孩子仍会重复经历那些痛苦。 这个破房子安静下来。 也暖起来。 小白术大着胆子商量:“哥哥,你把我松开,我来帮你。” “跑不跑?” “不跑,这里比外面舒服。” 还算你聪明,钟离解开白术的套索,又挑眼看小阿贾克斯,这小孩很固执,抿紧嘴唇不说话。 “哥哥,你把他也松开吧。”小白术期期艾艾。 “让他自己说。” 说完钟离就后悔了,逗小孩子干什么。果然小阿贾克斯受辱一般,瞪着钟离,眼睛冒火——行吧,先捆着,安省一点,钟离的腿有伤,不方便,不想再分神管这俩。 雨水哗哗地排出去,露出石块铺就的地板。 小白术身娇体弱,搬完石头呼呼吹指头。 毕竟还是孩子。 本该在父母怀里撒娇。 钟离无奈,抓过小白术的手指头,呼呼了一下,痛就飞走了,呼完一笑。短短的今天,用过多少次神力了,钟离漫不经心地想。 小白术惊喜,更大胆:“哥哥可不可以把阿贾克斯松开。” 钟离:“……” 下一秒,套索松开。 小阿贾克斯跳起。 钟离单手制服,扭住小手腕,控在孩子的头顶,自上而下俯视:“我不知道你明天会经历什么,肯定不会好过——总之,过几天,你会被扔在禁区的火焰上,然后进入地下城。” “……”小阿贾克斯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达达利亚,记住,时间必须向前走。”钟离松开手,小阿贾克斯倏的跑开,跑到角落警惕看他。 时间跳跃间隔的越来越短。 这次也长不了。 夜已过半。 钟离弄出干燥的地方让他俩睡下。 小白术走来:“哥哥,我害怕,可不可以跟你睡。” 钟离:…… 他知道小白术不是怕。 而是感知到他身上的强大神力,来汲取力量了。 睡吧,睡吧。 反正一睁眼也不会在这里。 得了允许,小白术开心又小心地躺旁边,不一会儿翻个身,像小猫一样偎进钟离怀里,小小声地喊他哥哥。钟离无奈,释放温柔神力,让他安享一晚美梦。 忽然疾风袭来。 钟离一抬腿,轻巧地避开了突袭。 小刀插进旁边木板。 刺客小阿贾克斯连忙拔小刀,奈何刚才用力过猛,小刀插得太深,拔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钟离:…… 心累,都给我躺下。 钟离捻了一个瞌睡意念,下一秒,小阿贾克斯四仰八叉,睡得比小白术还香,就是手里还攥着小刀不放。世界安静了,钟离堂堂一魔神,在时间线上上蹿下跳,身心也乏了。 时空隐隐波动,他数着时间过去。 等待跳跃。 但又仿佛拉扯一般,时空并没有扭曲。钟离百无聊啦,回忆所有经历,宛如一幅幅画面。忽然,有一帧,卡住了。有什么不一样,他逐帧逐帧地回放。 ——空中乐园。 都是倒悬着,烈焰中燃烧的空中乐园,是普通圆形;而为小阿贾克斯点亮时,看到的是螺旋圆形;还有照片,让保洁大叔指认的照片,外观是带线条垂直向上的圆形。 ——为什么会不同? 雨声沙沙沙。 白噪音反复冲刷耳膜。 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怀中滚烫,原来是小白术发烧了,胡言乱语。 还以为时间跳了呢。 钟离渡入神力,安抚小白术平静下来。 次日。 阳光从屋顶漏下来。 钟离转动眸子,时间没有跳跃,他还在这里,怀里还抱着小白术,头还痛,腿还痛,手臂也还麻。他轻轻抽手臂,小白术醒了,懵懵懂懂:“哥哥……” 怎么时间还没跳跃呢? 钟离很郁闷。 - 现在的钟离有了预期,知道时间会跳,所以不去做耗费时间的事。可时间不跳,他便无所事事,叼着一条牛肉干,坐石雕上发呆。 反观两小孩。 没闲着,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小阿贾克斯堪称人形兵器磁石,也不知道从哪里兜回来好几把短刀短剑短匕首,浑身上下能挂满。小白术正常一点,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一些疗伤药。 他甜甜地说:“哥哥,你的腿受伤了,要不要给你包扎。” 没有必要。 被摩托砸过的腿,神力修复过,又被达达利亚敷了药,不知为何,就是没好。 大概需要时间来疗愈。 “药很灵的。”小白术坚持。 “不需要,你们自己留着,你们还要在尼尔克呆一个多月呢。”钟离摆手。 “哥哥不带我们走吗?”小白术紧张了。 “……” 带不走啊。 钟离都快被跳跃的时间转晕了,也没搞清楚根源在哪。如果说,是达达利亚在不断回溯过去,最直接的办法,是解决掉本人——但人要是没了,就没意义了。 小白术没追问,低头包扎。 技术极好,都比得上成年的达达利亚。 结完漂亮的结。 小白术抬起眼眸:“不走也行,我们可不可以一直跟着哥哥?” 钟离:…… 由不得我。 得看达达利亚的时间。 “我们会听话的,哥哥不要赶我们。”小白术楚楚可怜。 “不会。”钟离笑了,原来只是想找个地方住啊,“你们想干什么都行,让时间决定选择吧。” 小白术开心了。 第一时间给房子四周设置上障碍,拉铁线,挖陷阱之类的。 钟离知道是徒劳。 这两小孩,很快就会被逮进地下城,经历更残酷的事。不过,他心底又期望时间快进,进到空中乐园那一段时间,以及达达利亚堕入深渊那一段,那里是时间跳跃的根源。 钟离坐树上等。 然而,睡了一个午觉后,时间仍未扭曲。 “白术,你在干什么,费那劲做什么?”小阿贾克斯回来,惊讶了。 “我们要在这里呆到长大啊。” “??” 小白术将伙伴拉到一边,小声地解释:“哥哥答应了,随便我们住。阿贾克斯,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你要住这里?” “嗯,接下来只需要找到迈洛尔了。” 迈洛尔,就是达达利亚口中的大男孩,因为照顾他们俩,被骗去打黑拳。在昨晚,钟离就已确定,那孩子死了。两小只还不知道,以为迈洛尔躲藏在哪里。 “这地方很大,我们三个人都可以住下来。”小白术激动地谋划。 “住下?” “哥哥很强,可以保护我们。” “我才不要住这里,他不是好人,你也不要呆这里,等找到迈洛尔,我们一起走!” 树上的钟离:? 我哪里不像好人,打架太凶残吗? “哥哥很好啊。”小白术也纳闷。 “才不是,你离他远点,他肯定是坏人——你忘了,被大人骗去睡觉的同学都成什么样,你也看到了。”小阿贾克斯气得发抖。 小白术沉默一下,小声说:“这个哥哥才不会做那种事。” “你怎么知道,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名字我可以去问他。” “……” 重点是名字吗?钟离又想笑,又无奈。没料到,小白术还真啪嗒啪嗒地找过来,鼓起勇气:“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时间不急不缓。 没有任何跳跃或扭曲的迹象。 越干等,越迷茫。 傍晚时分,钟离决定找点事做。他来到「尼尔克搏击俱乐部」的地下室,找到支离破碎的小迈洛尔——犹记得达达利亚后来说起找到的情境,悲伤和愤怒——这惨状就算成年人类见了也要崩溃,何况孩子。 他手捻烈火,将肢体焚成灰烬。 忽然,金属落地。 他回头。 跟踪而来的小阿贾克斯站在那里,面无血色,浑身颤抖:“迈洛尔……”眼泪和愤怒一同迸发,小孩骤然转身,抓着刀跑向拳击赛场。 悲剧。 在一遍遍重演。 钟离的头忽然剧疼起来,伤腿也剧烈疼痛。时间扭曲,眼前血红一片,下一幕场景即将出现。 哐当—— 哐当当—— 钟离睁眼:肮脏地板、破碎玻璃,竟还在地下室。 时空没有改变。 哐当乱砸的声音,是小阿贾克斯在狂跑,躲避被拳击场的打手们围攻。 救人要紧。 钟离拂去杂念,骤然出现,简单粗暴地挥拳,将十几名打手都打退了。小阿贾克斯也是狠,见攻势倒转,毫不犹豫地回身挥刀,刺中了落在最后的打手的大动脉。 血滋的迸出来,鲜红染了一大片。 钟离一把抓住小孩。 带到外边废墟。 小阿贾克斯被愤怒、绝望、巨大的伤心包裹,拼命忍住不哭,最后还是嚎啕大哭起来:“他们杀了迈洛尔!我要杀了他们!” 钟离:…… 钟离身为魔神。 不会轻易插手人类之间的爱恨情仇,也不会轻易共情。 但此时。 钟离强烈渴望终结。 臂膀中的小阿贾克斯仍绝望地嘶喊:“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们!”被囚在手臂中,挣又不脱,他张口就咬下来。 钟离正虚弱,受伤,被咔嚓狠咬一口,哎哟一声撒开手。 小阿贾克斯跳下就跑。 没跑多远。 跑出一个小孩拖住了他,是小白术。小白术拼命抱住发狂的小孩:“阿贾克斯,冷静一下!” 一个抱一个跑。 两小孩很快扭在一起。 钟离没精力理会,坐一边虚虚地喘气,上身靠着一只巨大的废弃轮胎。头,一阵阵地晕,身体,无比疲乏。人形是怎么回事,需要休息吗,或者,时间马上又要跳跃吗。 ——风呼啸。 ——在耳边肆虐。 “哥哥。”呼唤声忽近忽远,“哥哥别走。” “……”在说什么。 “哥哥快醒醒。” “……”什么人在争执。 钟离捻起一脉神力,强行回到现实:脚的前面,是伸出去的半截钢筋;下方,是十几米的落空。 他回头,两个小孩惊恐地看他。 小白术的嘴唇不断地抖:“哥哥你怎么了?” 钟离:…… 他也想知道怎么了,时间为什么还没跳跃,他为什么最站在这么高的地方。 回到住处。 小白术给钟离的手臂上药,一圈血红牙印。 不久,钟离睡下了。他侧躺着,怀抱一个龙形抱枕,左手折起,手心向上,放在脸侧,一动不动,睡容安静,安静得像没有呼吸。 小白术小声:“哥哥为什么会自杀?” 小阿贾克斯:“……”两眼通红,眼皮肿胀,偷偷盯着钟离。 废土篇14 第62章 小阿贾克斯起身,慢慢靠近,小手放在钟离的鼻子前,心一悬:为什么真的没有呼吸。 小孩慌了,手贴得更近。 修长的睫毛动了一动,丹凤眼慢慢睁开,金瞳灼亮:「达达利亚,不要害怕深渊,送我去那个时间。」 小阿贾克斯:“……” 第二天。 醒来仍是美术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有时睁眼下雨,有时睁眼阳光灼晒,但时间没跳,钟离仍跟两个小孩在一起。每天的日常,有时平静,有时紧张,偶尔跟路人甲乙丙丁打打架。 钟离困惑,按时间早该进地下城了。 更令他困惑的是,人形的伤口迟迟没有修复,经常恍恍惚惚的。好几次,他感知到,时间即将扭曲时又生生停下。 “哥哥,伤很快会好的。”小白术偎进他怀里。 “……” 从小和师父住的小白术很怕孤独,此时白蛇长生又没在左右,只能依偎钟离,才能在暗夜找到安全感。怯怯地喊哥哥,若是被拒绝,眼眶会含着眼泪不落下来。 钟离无所谓。 他清楚小白术在贪恋自己溢出来的神力。 小白术:“哥哥,一直陪着我们好不好?” 钟离:……时间允许吗? 小阿贾克斯的心思很简单。 就是拼命练习武器:「我要快点强大起来,尽快逃离尼尔克城!」 钟离躺在一大捆废弃钢筋上,叼一根狗尾巴草。都几天了腿还隐隐作痛,人形的脆弱,真是无力。太阳暖而不烈,他合眼,沉沉睡去。 “找到了,他在这里!”陌生的粗犷声音。 “上!” 危险迫近,就在此时,两个小孩突然冲出来,挥舞着铁棍迎上去。辉映夕阳,他依稀见小孩拼命护住他,鲜血溅开,迸在脸上,他清醒了。 他唤起岩之印,一刹那昏天暗地。 - 晚上。 两个小孩都离得有点远,估计看到了他爆发的样子,也是怕。 钟离抱着抱枕。 头很晕。 小阿贾克斯忽然跑过来,不顾自己也受了伤,夺过小白术的毛巾,给钟离冷热敷,逞强地忙来忙去。 待入夜了,小阿贾克斯拿开钟离手里的龙形抱枕,径直躺下,霸道地抱住了钟离的腰。 小白术:“……” 钟离:“……” 这是什么奇怪的感情转折,钟离笑了,咫尺,对视上那双深海的双眸:「达达利亚,一起,去那个时间。」 小阿贾克斯:“……” 小阿贾克斯抿紧唇,都快哭了:“达达利亚是谁?” 时间停滞不前。 苦难被遏制,但不会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时空再度出现扭曲迹象,钟离,也再度进入恍惚。但是,这次恍惚的时间更长,让他有机会凝神,唤醒一缕神力意念:这里是,纯黑的时空。 「哥哥,哥哥别走。」熟悉的声音央求。 「让他走!」第一次听清。 「哥哥,快醒醒。」 「停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声音蓦然高昂,且愤怒,「让他走!」 强势的意念挽起狂澜,以断流遏浪之势—— 破开纯黑—— - 混沌,蔓延。 钟离睁眼,看到了一栋倒悬建筑。 不同于以往见到的形象。此刻的空中乐园,整体是倒悬的圆形。裸露的水泥外墙,不是螺旋,也不是直线条,而是褶皱堆叠,如贝壳一般。稀薄的光线,在外墙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建筑无比的真实,远胜以往。 他明白了一些什么。 此刻,是凌晨时分。T-7岛酒店门口的广场,上次看只修了一半,现在已接近竣工——推算的话,两小孩接近逃出离尼尔克了。 “哥哥……” 小白术的声音响起。 钟离起身,右腿巨疼,鲜血淋漓。小白术跑过来,旁边的白蛇长生吐出信子。就在他将要碰到钟离的一瞬,小阿贾克斯跳了下来,惊呼一声,先行隔开了两人。 “钟离,你怎么了?”小阿贾克斯着急地问。 “……” 乍一听自己的名字,有一瞬,钟离很茫然,以前每一次跳跃,小孩都不记得他的——真好,一直努力的不仅是自己。 “去酒店。”小白术建议。 “不行,酒店很危险。”小阿贾克斯断然否认。 “这里很多怪物,你看,哥哥都被咬伤了。”小白术很有信心,“你放心,我有办法让哥哥安全。” “不可以。” 两人又争吵开来。 钟离开口:“我知道一个地方。” 上方的空中乐园。 两个小孩一听,紧张了,连忙摆手。那地方高高地悬在空中,也不知道该这么爬上去。很黑的时候看,还会闪出红光,肯定有吃人的怪物。看着两人,钟离已明了一切。 他捻起一缕石焰,照亮黑夜。 两个小孩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眼神渐渐清明,答案呼之欲出。 钟离注视两人:“你们进过空中乐园吗?” 两人:“……” 小白术:“当然进去过。”语气笃定。 小阿贾克斯不可思议,质疑道:“胡说,什么时候进去过?” 石焰,破开裂痕。 小阿贾克斯指着遥遥在上的建筑,中间是空气,没有通路或台阶:“这么高,爬都不知道从哪爬上去。你说,怎么进去的?” “这不就是楼梯吗?”小白术指着建筑外墙。 他的手指指处。 渐渐地生出螺旋般的铁梯,延伸向上,连接了空中乐园。 “上面是试验室,把你和我都捆绑了起来,还有好多……好多尸体。”小白术不忍回忆,用袖子遮住了嘴唇。 “你记错了!” “什么?” 小阿贾克斯语气坚定,一如以前:“你记错了,白术。咱们被绑住试验的地方,不在那里,而在我们脚下,被我炸成了废墟啊。” 脚下,废墟慢慢呈现。 两个小孩难以置信,跌坐在地。 空中。 建筑倏然瓦解。 逼真的建筑光影化作粒子,融进石焰,令光芒刹那炽烈。螺旋台阶也在消融,发出听不见的哔哔啵啵声。 钟离神力腾起,手心的石焰燃向半空,刹那,照亮深渊之黑。灿若朝日乍现,又若万千星河纷纷坠瀚海:「达达利亚,白术,这里才是你们时空的终点,请直视真正的深渊。」 - 实验成功了。 达达利亚获得了穿越时间的能力。 白术是空间。 但是,他们没能真正逃离尼尔克。此后的十年,一次次轮回,重复地经历纯真、破灭、终至绝望。大部分人熬不过去,总会在某次轮回中献祭性命与灵魂,唯有两人苦苦坚持。 虽坚持。 却也濒临绝望。 最难熬的地方:是终局-实验室。在这里,他俩经历过无数真实或虚拟的战斗与折磨,无比痛苦,泯灭人性。白术知道,假如自己次崩溃,必是源于这里。 于是,白术捏造了一个空间:空中乐园。 用以承载实验的痛苦。 他们以为,再次回来,可以避开实验室,不陷入绝望,保持最初的纯真。殊不知,他们亲手筑造了深渊的壁垒,将自己困在其中。因为,他们再也找不到真正的实验室了。 如果说最初是魔神权能束缚了他俩。 那最后,他们在自我束缚。 束缚白术的, 是空间。 通常,人们以「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来锚定目的。身处特定空间,做特定的事。但是,白术重筑了空间。在其中反复坚固,反复虚构,最终,终局-实验室被完美隐藏。 也就无法找到始作俑者。 束缚达达利亚的, 是时间。 通常,人们以昨日、今日、明日来锚定时间。回想做过的事,决定将要去做的事。但是,达达利亚也因此解构了时间。将时间分成段,在其中反复跳跃,始终无法抵达时间的终点:实验室。 也就无法摧毁始作俑者。 可以说。 时间与空间互为牢笼,最终将两人深囚其中。 好在,纵然迷惘,他们依然变得强大,也并未丧失过渴望。达达利亚自始至终,都没有失去变强的信念,渴望迎击真正的深渊,最终实现彻底的自由;白术,期望获得坚硬的铠甲,期冀外来的力量打破这个僵局。 于是某个空间。 某个恰如其分的时间。 在时间回溯之前,在空间初成之后。终于他们等到了打破僵局的人——钟离——这一次,终于挣脱时空混乱的束缚。 - 「醒醒……」 两人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此刻方为真实。 “钟离?”白术撑起身。 “钟离!”达达利亚的眸中灼蓝。 钟离莞尔,击破旧日幻影,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终局:实验室,一栋平平无奇的建筑。但无论怎么毁灭,回溯的那一刻,它都会复归原位。 “就是这里,没错这里才是真实。”达达利亚起身,欣喜又痛恨。 “嗯。”白术环视不见白蛇,“我的长生呢?” “它从没进过尼尔克。” 白术苦笑,虚妄太久已模糊了现实边界。 “我们毁了实验室很多次了,它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达达利亚皱起鼻翼,对着钟离控诉抱怨,像撒娇一样,鼻音重重的,“每次回来,它都会变得更加顽固,当然我也更加强大。” 钟离笑了:“强大的小孩吗?” 达达利亚失语,歪着头,故意甜腻腻地:“哥哥……” 钟离:…… 鸡皮疙瘩掉一地。 而今,此行终点就在眼前,过往种种也历历浮现。过往,如寒风侵袭。 白术抱住双臂:“这一次可以彻底毁灭它吗?” 达达利亚:“当然可以!” 这个「当然可以」,达达利亚也说过很多遍。不彻底摧毁实验室,他们就会一次次回到这里,重复经历。 钟离闻言,自信地扬笑:“当然!有我在,绝不会再死灰复燃!” 废土篇15 第63章 打破这份虚妄,彻底从深渊挣脱。 钟离唤起刀锋般的岩之印,时空罅缝骤然裂开。 白银利刃,破空而来。 利刃与岩印一同击碎实验室,建筑燃起烈焰,所有虚妄,尽数焚烧。 忽然,一缕石焰冲出,燎向白术。 白术闪躲,石焰却直燎胸口,神之眼光亮骤盛。白术意识到什么,一把扯下神之眼,扔进火中。 达达利亚见状,一手扣下腰带上的邪眼,掷入火墙之中。 一只邪眼一只神之眼,交织成闪电,刺破深渊。钟离腾空而已,身化魔神之形,以千钧之势击碎纯黑的暗色…… 星星火火,终泯灭成灰。 实验室成焦炭一片。 三人回到地面。 禁区的禁区依旧火星点点,摩托车远离火源,依然躺倒在地,又笨重又结实,等待着人将它扶起。 “终于结束了吗?”白术喃喃。 “是的。”钟离肯定。 “那时候太害怕时间向前,才把你拖在记忆里不放,抱歉。”企图汲取短暂的安宁,宁愿窝在壳里不出来。 “这是求生本能,每个人都会这样。” 大部分人熬不到最后,总会在某一次轮回中交出性命与灵魂,这两人能坚持到现在,已是难得, 都结束了,可以回璃月了。白术仰脸,以手遮眼,指缝点点阳光漏下:“在璃月,我还能遇见你吗?” “……能啊。” 达达利亚走过来,浑身是尘土,精神气十足,就是脸上多了几处擦伤,有点狼狈。毁灭实验室,这位可是主力。钟离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伤。 达达利亚倏的跳开,捂住脸:“钟离!” “?” 白术嗤的笑出声:“钟离,你这种行为构成骚扰。” “???” 是好心帮忙疗愈伤口……好吧,钟离很喜欢逗达达利亚——因为达达利亚的反应总是很夸张,脸庞生动,肢体语言丰富,浑身都充满了大清早的朝气。最重要的是,达达利亚本身也爱开玩笑逗钟离啊。 果然达达利亚压根儿没在意,跨上摩托,轻蹭了一下钟离的伤腿:“没想到你也会受伤。” “……” 说明钟离跟人形越来越契合了,越契合则神力隐藏得越好。真正强大的魔神,只要刻意,就能完全隐藏自己的魔神气息,变成另一种生物。 这些跟达达利亚不好解释。 钟离狂飙,先将白术送出尼尔克城。 白术已近极限。 边界,白术刚下摩托,一条大白蛇蹿出来,盘在他的脖子上亲热地嘶嘶。白术迟疑了一下,确定是真实,心中疑云荡然消散。他朝两人挥手告别,和长生一同走上直直的大路。 钟离收回眼神,问达达利亚:“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你猜我接下来要干什么?” “回至冬?” “不,我要查清楚是谁假冒……咳,假冒公子的名义来暗杀你,哼,让我查出来,没他好果子吃。” “我无所谓啦,那就送你去诊所。” “不用了。” 不用送,有好几个人在不远处等待达达利亚,看上去,派头十足,宛如迎接王者归来。钟离看看那些人,又看看达达利亚,这位双手插兜一派悠闲的样子,脚碾了碾废土。 “走吧,不跟我们一起走吗?”达达利亚反问。 “我…去送快递啊。” “那晚上见。” 晚上吗?钟离迟疑一下:“我晚上不一定回去。” 达达利亚骤的转身,凑到脸侧,眯起眼睛压低嗓音:“晚上不回家,要去哪儿,你在尼尔克城还有第二个家吗?” “就是,有事。” “那明天见。” “说不好时间,事情办完我去找你。” “……行吧,那就说好了。”达达利亚往那群人走去,不回头地挥着手,“去吧,再见。” 再见。钟离一轰油门,扬起一股尘土。 - 钟离回到地下城。 只有他清楚,实验室没有被真正摧毁。 将死的魔神才是一切根源所在。 魔神不死轮回不灭。 「穿越时空,人,怎可能有神明的权能。几年前,那些学者在地底深处,找到了一个将死的魔神——布提斯。实验室的那些装置,连接的是那个魔神的权能。」 这是前缘,后续便是达达利亚他们的经历。 实验者有很多。 「魔神布提斯释放权能,将一个个实验者困在记忆里。让他们迷惘、生气、绝望、最终释放出超越自身的强大力量——而布提斯,正是汲取这些力量而苟延残喘。」 白术两人在一次次轮回中变得强大。 殊不知,地底的布提斯也依附于这份抽枝发叶顽固生长的力量,渐渐复苏。想必,天然邪眼,也是祂催生而出的。 十五年前,那场摧城浩劫的源由。 也昭然若揭了。 毁城,是为了封印布提斯。然而,摧城的那位尘世执政并不知道,布提斯没死,遁入地下,奄奄一息。更糟糕的是,不知怎么的被科学家们找到,引出了后来试验等诸多事情。 后来的后来,钟离询问小草神:「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事先没提醒我?」 小草神无辜:「但是,布提斯早就被斩杀在海洋中。」 「……」 「……」 「有没有一种可能,布提斯利用权能,改变了所有关于祂的记忆。”钟离若有所思,“我想,祂完全可能做到,因为我就被影响了。」看见了不存在的小白蛇、受了愈合不了的伤、在时空交叠中恍惚神思…… 这是后话。 回归正题钟离来到T-7岛酒店。 两位前台在闲聊:“刚才又有一位客户取消了预约。” “上面发生什么了吗?” 钟离走进去。 很顺利地定上了303房间,凝视男前台的眼眸:「我要,酒店开营以来的所有入住记录。」意念植入成功。 几分钟后。 一叠手写记录本堆到桌子上。 钟离靠坐在床上,喝着柠檬茶,从最久远的一本开始翻阅。 十五年前,酒店初成,住客寥寥。在毁城浩劫之后,更是惨淡,出现过半个月无住客的记录。熬到某个夏日,忽然天天爆满。 此时,正是实验室开始施工时。 不难找出领头的学者-卡文迪什。 总住豪华套间。 顺着记录,钟离翻阅下去。这十五年里,每一季,卡文迪什总会住上几天,最近一次,竟是三天前。钟离有些疑惑,叫来前台,询问有关卡文迪什的信息。 没想到前台面露奇怪:“您不知道吗?” “怎么?” “卡文迪什不是人,是持有卡文迪什徽章的尊贵客人。” 一枚蛇形徽章。 尾巴蜷号角,嘴巴吊着刀剑。 钟离蓦的想起来,某天,受伤的白术曾向前台展示过一个徽章,然后获得一个特殊房间:“那天,和我一起来的碧发青年,他手里的就是吗?” “是的。还有跟您一起的金发青年,也是持有者。” “……” 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白术和达达利亚为什么会有这个徽章。 钟离忽的意识到什么,猛的后退一步,看向前台:“你叫什么名字?” 前台的嘴角弯起:“布提斯。” 废土篇16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第64章 钟离忽的意识到什么,骤然看向前台:“你叫什么名字?” 前台的嘴角弯起:“布提斯。” 布提斯。 尼尔克的古老魔神。 此刻的布提斯,与人形完美契合,与人类无异,纵然溢出一两丝气息,也与地下城的朽败霉味混为一起。布提斯的表情变得冷峻,带着讥讽,仿佛嘲笑贸然闯入自己的领地的猎物。 魔神之力外溢,古老而强大。 糟糕! 钟离立刻唤起岩之印护体,却在一刹,岩柱纷纷碎裂,成了残渣,力量遁灭。 布提斯桀桀地笑:“你忘了,地下根本没有完整的岩石。” 钟离:“……” 刚才摧毁实验室还使用过岩之力量。 布提斯看破钟离的心思:“实验室是送给你的礼物,如果你开开心心拿着礼物离开,你我都开心……为什么要回来,现在,你必须死!” 他不会放钟离走。 否则,消息散出去,尘世七执政必将联手绞杀一个将死的魔神,毕竟着关系到提瓦特大陆的安全。 布提斯:“摩拉克斯,你不该踏入我的领地。” 钟离:“你,不该活着!” 布提斯,尼尔克的唯一魔神。岁月历久,他垂垂老矣,爬行生物已无法给予他力量。 他等待死亡终临。 然而。 五百多年前,坎瑞亚人来到这里,带来遗迹守卫和科技文明。这些人类驱散爬行生物,祛除邪祟,填平沼泽,开垦无边荒野。将钢铁管道深入地下,探取资源,像触角一样无时无刻不发出低沉的渗入脑髓般的嗡嗡声。 机械启动。 布提斯忽然血脉活络。 原来这些东西也能带来力量,祂贪婪地享受生命之能。可是,好景不长,坎瑞亚国覆灭,那些人旋即离开,只留下遗迹守卫和停止转动的仪器,在风雨中腐朽。 布提斯再度变得虚弱。 但祂已不想死,动用一切能力让机械运转。 几十年前。 勇往直前的冒险家发现了尼尔克城,没有传说中的沼泽,只有一大片荒原,以及横亘荒原上的古坎瑞亚机械零件。人们试探地开拓,很快,受到了土地的热切回应。 这片土地拥有奇特魔力: 机械潜力磅礴。 人们找到坎瑞亚人留下的知识,在这里复制出各式各样的机械,也兴起对机械的崇拜和渴求。机械技术飞奔,荒原变成城市,而钢铁管道和轨道更深入地下,蛊惑着人们继续开拓暗黑的区域。 直到十五年前,某一位执政魔神来到这里。 出手摧毁尼尔克。 这一举彻底摧毁布提斯的命脉,祂仿佛只能死去。但怎么说呢,命不该绝,祂没死,还被科学家发现了,被各种机械的仪管插|入身体。祂借助机械的力量,再度起死回生,惊喜的是,那些实验者的绝望让祂获得更强大力量。 ——自己,就是天命之子吧。 ——布提斯傲视前方。 钟离:“你,不该贪恋。” 磨损是魔神宿命,万物生灵都无法抗拒死亡的结局。或许太年轻,钟离从未思考过磨损加诸于身的宿命,但是,该离去时便要离开,他无惧燃尽烈焰,成为灰烬。 布提斯却嘲笑:“最强魔神,呵,你还年轻,不懂生的美妙死的虚妄。” 钟离:“我可以送你一程。” 布提斯笑了,目光阴鸷:“你还没看清处境呢——到底是没有经历过魔神之战的,年轻的摩拉克斯!”话音未落,他手臂一挥,哔哔啵啵声起,墙壁剥落,露出了或暗灰或黝黑的骨骼。乍一看,如机械仪管道。 仔细一看,是覆着血膜的不可名状物体,飞速游动。 整个酒店。 竟是血肉筑成的活牢狱。 魔神威压,一刹释放,布提斯化魔神之形,一条巨大而丑陋的蛇俯视。一只蛇瞳,眨眼化作千万只蛇瞳,令人见之生畏作呕。钟离躲不及,只能仓促应战。 他身化利刃,试图冲破牢狱。 才一破开空隙,筋骨相连处的翼膜转眼间又复合,生出新的血瞳,形状越加恐怖。 怎么办? 力量被隔绝不说,钟离还不能释放全力。 否则,地下荡然无存,地上的尼尔克城也必将夷为平地,生灵涂炭——虽是废城,上面仍生活着许多人类。钟离一念犹豫,立刻被洞察。布提斯生出千万只蛇尾宛如触手,将钟离紧紧束缚。 巨大的腥臭味。 强大的魔神威压。 侵袭而来的暗黑恐惧,钟离是挣又挣不脱,打又不能全力打,结果就是被布提斯压着打。就在钟离扛不住时,他看到了一只血瞳下,闪出一只邪眼的光芒——303号——此刻,活体酒店跳动的血瞳中,303与邪眼一同扭曲出现。 「只要303房还在,我就会选这一间。」 「你偏爱这个数字?」 「直觉。」达达利亚弯眼一笑,手握利刃,「直觉这个房间很安全,危险来了,随时都能逃脱。」 「什么迷信。」 「你要相信一个出色战士的直觉。」 彼时的对话,再度浮现。钟离身随心动,身化魔神之形,直击303上的血瞳——轰!血雨炸开,钟离挣脱束缚,从沼泽中跃身而出,在晴空下看清了外面的人: 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身穿魔王武装,本已扔进火焰的邪眼,正镶嵌于面具之上,迸射出紫电的光芒。他手执长弓,一记尽灭闪,正中一只巨大的血瞳,鲜血四溅。 ——这家伙。 ——怎敢以人类之躯偷袭魔神。 布提斯愤怒嘶喊,从骨髓中发出的低语,像古神震怒。钟离长尾一扫,卷起魔王达达利亚,一跃而上,腾到尼尔克禁区的半空。地面星火如有感应,烈焰骤燃,将布提斯挡在了地下…… - “你还能撑住吗?”钟离心有余悸。 “呼——” 一身魔装,用尽全力,刺中布提斯命脉,为钟离破出303的逃生通路。此刻,达达利亚半靠着树,被魔王武装透支体力,帅气的脸庞沾满尘土,唇上带血,还弯眼笑:“呼,我刚才那两箭,很帅气吧。” “——帅!” 勇敢是光芒。 眼睛总是会被突如其来的光芒晃到。 钟离晃了晃神,渡入神力,为他疗愈。强大,是双刃剑,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魔王武装带来的体力消耗非凡人所能承受,难怪他总是一声伤。 只是凌厉嗜战如他,能干脆地抛弃一身魔王武装吗。 “你怎么跟过来的?”钟离闷闷的。 “……”达达利亚转移话题,“它为什么没上来?” “禁区是禁锢。” 摧城魔神布下火焰禁锢,阻隔了它的行动;加之钟离冲破束缚重获岩之力,再打,它也不占绝对优势。而最大可能原因,钟离猜,可能是摩拉克斯最强魔神头衔的震慑——因为布提斯提了好几次最强魔神。 “你有了神力,为什么不乘胜追击,跟他干到底?” “你怎么办?” 达达利亚压住胸口,咳着笑:“我有魔王武装,你怕什么……咳,你是谁,是岩王帝君本君吗?” “……”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废土篇16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废土篇17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第65章 “你是谁,岩神-岩王帝君本君吗?” 钟离沉默一下,反问:“你又是谁?愚人众执行官公子吗?”魔王武装一出,再要不认识,就对不起愚人众的盛名了。 “……” 咳咳,达达利亚别开脸直笑,一笑又牵动了胸口。 哎哟哟地嘶嘶疼。 钟离一边为他疗愈,一边警惕着中央禁区里的动静,生怕布提斯冲破禁锢突然蹿出来,吓大家一跳。 但是布提斯没有任何动静。 为什么? 钟离琢磨一下,便又有新思路:布提斯费劲心机,将实验者引到地下;明明优势在他,却不乘胜追过来——只有一种解释:布提斯逃不开地下这片区域,不敢,或不能离开。 一想通,钟离从容许多。 “你们的卡文迪什徽章,怎么回事?”钟离抓紧时间问。 “徽章……” 十年前,达达利亚和白术被抓进实验室,个中苦难就不多说了。他俩迷宫般的实验室寻找出入时,误打误撞,逃进了一个房间,标牌写着303房。 房间堆砌着大量丑陋的蛇形雕塑,全部是钢铁材质。 雕塑中间,坐着一老头。 老头穿白大褂。 头发蓬松,神志不清,口中喃喃着什么。地上有好多空白的纸页,乱涂乱画,全是蛇的图画,无一不是尾巴蜷号角,嘴巴吊刀剑——现在知道,是布提斯的原形。 地上还有许多管线图。 丑蛇的身上插满了繁杂的线路管道,乍一看不像艺术欣赏的画作,而是实验图。 彼时不知老头是谁,只以为他也是被关进来试验的可怜人。 「喂……」 老头听见动静,也没有回头。 还画着管线。 被大大小小扭曲不扭曲的钢铁蛇们注视着,达达利亚毛骨悚然,只想跑出去,奈何外面有保安围追堵截。正犹豫,就听见笃笃的敲门声,两人顾不上邪不邪门,慌忙爬进那一大堆钢铁雕塑的里边。 白术顶着颜料桶,胆儿颤: 「让我们躲一会儿,您千万别说话。」 「……」 老头扭头,脸上的皮肤打皱,枯头发一缕一缕的,眼睛凸出,模样很是恐怖。 两小孩同时打寒颤。 达达利亚悄悄地吐槽:「进都进来了,干吗还要有礼貌。」 三声敲门后。 保安推开门,意外地很客气:「卡文迪什学者,请问两个孩子跑进来吗?」 「……」 「要是您没见着,我也就不进去了。」保安往里随便瞟了两眼,显然也不愿意踏入这房间哪怕一步。 「没、有。」 名为卡文迪什的老头从喉咙管里发出声响。 保安不敢多看,哦一声,如释重负地一般,随即关门,飞步离开,生怕迟一秒就要被满屋子的蛇形铁雕塑拖进去。 待脚步声远了两人才爬出来。 满屋子蛇形,发毛。 老头的模样吓人归吓人,但好歹是人,刚才还好心帮忙。两小孩也不那么怕了,不久凑过去,老头的笔下,是一副更细致的管线布局图,画的中心依然是那条极丑的蛇——这一屋子蛇形雕塑和管线图纸,都是这老头弄出来的吗。 一不留神,就跟老人卡文迪什对视上了。 像激电交流。 老头忽的大惊,手中的笔掉落,盯着两个孩子:「T-1、T-2……」艰难地说出这几个数,就开始呼吸不畅,两手乱抓乱爬。 小白术连忙掐他人中。 好不容易,老头停了下来,脑子似清醒了一点点,嘴巴又开始了:「T-3、T-4……」从牙缝和喉咙管里挤出来的难受的嗓音。 达达利亚都替他急:「您别数了,我替您数,T-5、T-6、T-7,好数完了!」 「T-8、T-9。」 「……」 就在两小孩无语,以为老头要一直数下去时,老头忽的激动,浑身剧烈颤抖,攥紧白术:「T-8,8……」状态疯魔,吓得白术连忙抽出手,还好没秃噜皮。 达达利亚好奇:「T-8是什么?」 老头忽的死死拽紧达达利亚的手,满脸涨红,越发激动得要猝死一般,使出浑身力气:「T-9,9,9…成功了…9……」 喊着不明所以的话,老头塞给达达利亚的手心一个东西: 一枚徽章,也是丑陋蛇形图腾。 达达利亚本能地甩开。 反感这东西。 倒是白术捡了过来,翻看小而精致的徽章:「这是什么?」 「T-7……你们,去那里。」 老头眼白一翻晕死过去。 再后来,历经辛苦,两人逃离实验室精疲力尽,已无力多走一步。看到T-7岛酒店,两人抱着试一试万一中奖了呢的侥幸心理,展示了徽章。 没想到,前台只看一眼,立刻变得恭敬,将他们引向那个特殊房间——专门招待持有「卡文迪什徽章」的人。 “那T-1、T-2是什么?”钟离困惑。 “后来我特意从我们同事-博士那里了解了一下。” 博士对这一段尼尔克城的经历很感兴趣。 不久调查出来。 卡文迪什,知名教令院学者,专门从事坎瑞亚古文明研究,尤擅机械门类。结合将死魔神的传言,不难推断出:卡文迪什学者带领团队,发现了将死魔神-布提斯,并建立起实验室,进行各种令人发指的试验。 看卡文迪什那时的状态,多半是在布提斯的影响下疯了。 T-1、T-2代表什么。 博士不愧是博士,不知从哪找到卡文迪什的实验报告,解释说:「按照卡文迪什的习惯,他喜欢将实验模块分成T-1、T-2……T-1模块是坎瑞亚机械研究,T-2是地理仿真,T-3是动力测验,T-4是受控生命生态……其他模块没有报告,就不清楚了。」 「说重点。」达达利亚听晕了。 「重点就是卡文迪什在进行某种机械动力试验。」博士避重就轻,「T-9,就是第九个模块。」 达达利亚诚邀博士去尼尔克城研究。 博士不愿意。 博士意味深长地说:「公子,也许只有死亡,才能摆脱轮回。」因为达达利亚从来不记得轮回的事,压根儿不懂博士的意思,现在看来这家伙老早就猜到了。 “讨厌谜语人!”达达利亚抱怨。 “就是!”钟离也讨厌。 T-1、T-2……之前,钟离看酒店历史,还纳闷,好好的酒店名字为什么要改成T-7这么抽象的名字。原来,T-7岛酒店是第七大模块。 从博士描述,T系列九大实验模块。 研究的是「坎瑞亚机械如何赋予将死魔神以新生」这一课题,所以,疯老头在画的,正是那些机械装置。 大胆的人类在拿魔神做实验。 达达利亚一听,有意思,问钟离:“那T-9模块是什么模块啊,总不会是复活吧?老头也是谜语人,一个劲拽着我说T-9,有说这话的功夫都能解释三句了。” “……”钟离瞬间了悟。 T-8,是白术。 T-9,是达达利亚。 他们俩本身就是实验模块的组成部分,以时空穿梭的苦难,为布提斯提供源源动力,比机械动力更充沛且绵延不绝——不知死亡了多少个实验者,才熬出了两个成功者。 可是,老头怎么知道他俩成功了——必然是他俩有什么标志,老头才能一眼看出。 钟离一惊,抓起达达利亚的手: 魔神之力驱使,那带着薄茧的瘦长手掌上,隐隐地冒出布提斯的图腾-丑蛇的模样,「只有死亡,才能逃离轮回」,不需要什么实验室,布提斯随时都能将达达利亚呼唤至身边。 因为血脉,已烙上生死圣痕。 老头卡文迪什洞穿了这一点,才交给他们T-7岛的徽章——T-7岛本身就是试验模块,以魔神的血肉筑成,而303房,或许是老头私心留下的逃生之路,命脉般的存在。 “我的手上有什么吗?”达达利亚问。 “没,我能在你的手心打上岩之印吗?”钟离心慌,想做点什么。 “我又不是你的专属物。” “……” “打吧,岩王帝君。”达达利亚清朗一笑,“打上岩之印,就等于猫的一条命了吧。” 两个圣痕会有冲突,达达利亚未必承受得了。 钟离收回手,害怕冒险。 “这么快就打上了吗?没有感觉呢。” “别担心,死亡会终结轮回,布提斯一定会死!”钟离直起身,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彻底摧毁布提斯,“你去组织愚人众撤退吧,等你忙完,我去找你的。” “那就说好了。” “嗯。” 达达利亚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真的是钟离先生吗?” “……” 钟离不想骗他。 也不想告诉他真相,也许以后,该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来解释自己的身份了。 回归正题。 钟离独自来到中央禁区边界,扬起神力,令地上火星化作火焰,向四周流溢蔓延。以此,警告人们尽快离开尼尔克城。同时,魔神之气溢出,也会引发人类不可名状的恐惧,本能逃离此地。 他没有贸然去找布提斯。 地下城和中央禁区,都没有可汲取的岩力,去那里只有挨打的份。而且魔神将死,垂死挣扎的力量将无比强势。要找到,比正面对抗更巧妙的办法。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废土篇17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废土篇18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第66章 地下城和中央禁区都没有可汲取的岩力,钟离进去,只有挨打的份。 坏消息是:钟离不能进去。 好消息是:布提斯出不来。 最佳解决办法:逼布提斯出来应战。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钟离径直去教令院,找到艾尔海森,了解卡文迪什的研究。不愧是大书记官,艾尔海森很快找来几份最高机密的研究报告。报告里,详细地描述了对布提斯进行的种种试验布局。 ——初衷只是想研究魔神的身体。 ——恰是这试验给予了布提斯复苏的能量。 “大胆到令人难以置信,不过,优秀的学者都有一份舍命的好奇心。”艾尔海森敲着资料,“就算没有卡文迪什,也会有其他学者冒险的。没办法,对人类之外的生命体,总是遏制不住好奇。” “呃……” “即使是我,也想有更多机会观测你,抱歉冒昧了。” “没关系我也一样。”钟离无所谓。 没办法,都怪好奇的心理作祟。钟离第一次见到人类时,也是很小心地跟踪观察了很久,生怕这纤弱的生命被惊吓到然后猝死。 艾尔海森莞尔,说回正题:“你也注意到,第一份报告缺失了。” “嗯。” 第一份报告。 记载了发现布提斯的机缘、位置、身体状态、威胁度等。 “不是卡文迪什发现的,没跟那些混在一起。” 发现魔神的,是妙论派专门研究机械的学者,他们根据坎瑞亚人遗留下的机关笔记,意外发现了将死魔神——卡文迪什对此感兴趣,才介入的。 艾尔海森抽出一份报告。 钟离扫一眼: 发现地,不是尼尔克城,而是一个名为斯萨的大沼泽地。 此时书房门开了,一个活泼清脆的声音响起:“咦,艾尔海森,还没到下班时间呢,你翘班了?” 是卡维。 跟艾尔海森已成舍友。 “呀,这位是谁?”卡维受到惊吓一般,做出往后跳的动作,十分可爱。 “……” 有点遗憾。 卡维什么都不记得了。 简单介绍后,卡维恢复了自来熟的明朗:“钟离,念着好熟悉,脸也好熟悉。哈,想起了,你和璃月神明的神像有一两分相似呢。” 钟离:…… 突如其来的掉马。 艾尔海森岔开话题:“卡维,你知道一处名为斯萨的沼泽吗?” “知道呀。”卡维很自然。 “你居然知道?”艾尔海森很惊讶。 竟有学弟都不知道的知识,卡维很得意,头发一撩,以学长之姿态教训起来:“谁都像你一样,一天到晚只会看书,闭门造车,好歹放下书出门看一看呀。” 艾尔海森抱起双臂:“所以,你出门去斯萨沼泽,是以身喂鳄鱼啊,还是搞什么大工程?” “笨蛋,斯萨沼泽不是沼泽。” “那是什么?” “是湖,就是现在赫赫有名的大景点-德尔湖,以前叫斯萨沼泽。” “湖为什么叫沼泽?” 卡维理直气壮:“很奇怪吗,就像杏仁豆腐里没有豆腐,艾尔海森没有海也没有森。” “……” 趁他俩拌嘴的功夫,钟离翻阅完所有资料,告辞要走。 卡维极力挽留。 卡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就像看见了残缺的幻影,好像遗失了很久一样。哈,真奇怪,越努力想,残缺的记忆反而越多,连带看你都不真实了。” 钟离:…… 一同经历过的科姆丘古国记忆,已被抹除。 只余幻影残像。 大部分人不会刻意挖掘脑海中那些偶然闪现的幻影,像卡维这样敏感,捉住只鳞片爪不放的,是少数——或许与卡维特有的艺术直觉有关的——到底是纤弱的人类,易受影响,不像岩石那样牢靠。 不行,钟离必须走了。 再叙旧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卡维挽留不住,看向钟离的腿:“至少,把伤口处理一下吧。”血渗到裤子外,印出猩红点点。 钟离:……这伤口怎么又死灰复燃? 趁那两人翻找药物之际。 钟离拉起裤腿,检查腿上的伤口——最初是被摩托压断,然后穿越几个时间线,先被达达利亚包扎,后被小白术疗愈,用神力修复过。 人形脆弱,加之诸事繁杂,他之前没在意。 如今实验室都没了。 这伤口,却一直顽固地反复出现,这不合常理啊。 伤从腿往上蔓延,意识到什么,钟离干脆脱下长裤子和上衣,对着镜子一看:后背,布满了擦伤,看上去像是那场摩托车事故中造成的。 卡维先进来,哇的一声,退了出去:“……” 艾尔海森拿着疗伤药物后进来,迟疑了一下:“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卡维从背后探头:“好多伤,疼吗?” 不疼,正因为不疼才没注意到,这些被混杂在摩托车擦伤和压伤中,最关键的伤口——是由魔神之力造成的。 ——什么时候,受的魔神之力? ——跟布提斯交战全过程,钟离没受到任何伤。 钟离的脑子飞速运转,身为岩之质,他从未质疑过自己的记忆。只以为,那些是达达利亚和白术的时间线。如今,心中起了质疑的念头,许多违和感瞬间浮上来。 ——尼尔克的地下藏着一个古老魔神。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小草神没告诉过他。 以小草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性格,一定会反复叮嘱他小心行事,而不是让他闷头闷脑地去碰去试运气。 ——假如小草神告诉过他。 ——那此刻的时空,就是被影响过的时空。 还有一个细节: 交战前布提斯说:「到底是没有经历过魔神之战的,年轻的摩拉克斯」——他看破了钟离的来历,如此精准,绝不是靠外表判断——钟离的气息就是摩拉克斯的气息,布提斯怎么看破的? 时间! 能操纵时空回溯的布提斯,跟自己打过交道,所以才会清楚! ——反复回溯的人。 ——除了达达利亚和白术,钟离,也是其中之一! 腿伤反复出现,因为某一次回溯受到了布提斯的魔神之力。也能解释,某个时间点钟离站在钢筋上赴死。原来,被困在时空中回溯的,也有钟离! 「钟离,怎么了?」 「我在想,强大的对手,在你意识不到的地方。」 是的。 交手时钟离还纳闷,布提斯为什么只使用物理攻击。 原来魔法攻击一早就开始了。 强大才能存在。 地处三个国度交汇处,却能在魔神之战中存活下来,至今安居一隅——原因,并非安分守己,而是有一份不动如山的实力。 好在,石的本质脉络分明不易被时空迷惑。 意识一念,钟离回到真实。 - 德尔湖,位于尼尔克城之侧。 曾经的斯萨沼泽。 平静的湖面倒映夕阳,上下,两轮橘色红日。 钟离凝力,唤起岩之印。 湖水倏然沉下。 眼前的古老魔神,丑陋而巨大的蛇形沉重地呼吸着,身上锈掉的管线引向了尼尔克的地底下,仿佛伸出无数触手。祂无法动弹,却曾令无数人在绝望中迸发力量,在时空中最终迷失。 「你还是回来了。」布提斯发出迥异于人类的声响语言。 「呵。」 强大魔神威压已不再令钟离恐惧。 因他已识破对方本质。 「赶紧留遗言吧。」钟离单刀直入。 「你将那种关系称之为契约——我称之为信徒的奉献。你要想清楚,我的死亡将会带走所有与我签订契约的信徒——所有信徒,曾向深渊渴求力量的信徒,都会为我殉葬。」 「你认为,我会在乎吗?」钟离目光冷峻。 「身为最爱惜子民的岩王帝君摩拉克斯,你竟然不在乎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你清楚我是谁。」 来自远古,中立而混沌未开。 布提斯被这冷静震撼:「所有信徒!」 包括那个碧发的善良小孩,那橘金发的倔强小孩,绝望中呼唤着神明的驾临,布提斯回应了他们并赐予力量。 虚空中。 闪现那热情开朗的笑容。 钟离凝望布提斯:「你应该清楚,我穿越时空,只为改变未来!」 「你一点都不在乎眼前时空吗?」 石质不会轻易染色。 他不会轻易改变初衷。 「我,不在乎。」 布提斯难以置信,祂利用时空的反复,精心构筑起人类最珍视的羁绊、魔神渴望的情愫,却听到不在乎三个词。 「你那就让我看一看,你能不能翻出我的时空!」 「你没机会!」 钟离快速出手,阻断了布提斯再次将自己卷入时空。布提斯被重击,发出痛苦嘶吼。下一秒,湖底有一团混沌黑暗,从中,慢慢出现了一个人:魔王武装的达达利亚,所受的伤荡然无存,甚至比以往更强大。 他的胸口,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天然邪眼。黝黑,源源不断吞噬着世间所有的黑暗力量,宛如黑洞。 他是布提斯最强大的信徒。 天然邪眼是年迈布提斯的力量所系。 钟离眼睛生涩:“世界不允许这样的存在。” 达达利亚一步步地走近,声音轻扬:“为了世界和平吗?抱歉,我不会被宏大的理想打动。我一次次从深渊里爬出来,就是为了不被牺牲,世界上有千万上亿的人幸福生活,活下来的为什么不能是我?” 布提斯桀桀地笑:「就是这样,勇敢无畏,只渴望最强的力量!我最虔诚的信徒,我挑选出的黑暗之子,我会赋予你所有力量——所有我从远古积蓄的力量!」 钟离百味杂陈:“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武器往虚空一挥,紫电生激流:“钟离,就让我看一看最强魔神的实力吧,这一次不要再手下留情——不然,你会死!” 钟离多期望,眼前只是虚妄的记忆回溯。 但唯独这次是真实。 是的,本该不在乎,除了目的地不该有别的牵绊。可是,心口忽然生出无法言说的酸涩,让钟离停顿了一下……是叶子坠落枝头的一下;是流水冲破冰冻的一下;也是有人长腿一跨从后边坐上来,摩托车往下一沉,他回过头,气息若有若无擦过脸颊,转瞬即逝的一下子。 达达利亚英姿勃发:“一定要认认真真打一场哦!” 钟离凝神:“好啊!”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废土篇18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废土篇19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第67章 那确实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激战,所有武者都渴望的酣畅淋漓的对决。 只是,钟离最强一击砸下。达达利亚没有任何抵挡,反而手伸进胸口,用力掏出了黑洞一般的天然邪眼,同时挥出最致命的一记狂澜。两股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同轰向漆黑的天然邪眼…… 「世界那么多人,假如要牺牲其中一个才能和平,这样的理由我不接受。但是,我会被更具象的理想打动,比如成为最强的武者,比如家庭,比如可爱的弟弟妹妹,比如……」湛蓝的眸光倒映出钟离。 渐渐暗淡,如夜色临海。 「比如,一场很尽兴的战斗……」 胸口洞开的血流尽,意识碎成片片,与尘消散。 许久的后来,人们还津津乐道当时的情境:与平常无异的某个傍晚,忽然金光千万缕,破开夕阳,破开虚无与真实。在人们纷纷仰望时,忽听海潮般的声音从远古而来,巨大的涟漪荡开。 一刹如灭世前的黑暗,一刹如天地乍开的清澈明亮。 有老者说。 斯萨沼泽中的古老怪物终于破开了封印。 科学家说。 是地壳运动引发的地震,平湖的水渗入到地底下,由此成了巨大的焦土坑洞。 - 年轻人兴致勃勃,蓝眸亮晶晶:“天然邪眼没了,布提斯就死了吧。” “死透了。” “它把所有力量交付给那个年轻信徒,年轻信徒背弃了它,选择了世界——为了世界和平,大家都高兴的结局。” “嗯。” “你带我来这里,就为了讲这么一个勇者斗恶龙的故事?” “就?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劲!” 年轻人嘲笑:“能费多少力气?钻警戒线吗,还做了什么?那些阻拦咱们的志愿者,都是我一个人打跑的好不好——真是的,我堂堂的愚人众执政官陪你来这里胡闹。” “你什么都不知道,哼!” 真的费了很大劲。 一次次回溯那些时间线,找遍每一个角落,将星星点点的意识拼凑起来。重复经历,反复筑牢。 最终才来到了这里。 不过,向他抱怨这些就好像撒娇邀功一样了,不解释也罢。 “诶怎么就走了,哈,你怎么像小孩一样就生气了?钟离,等等我!”年轻人拍去身上的焦土,瞥向湖底深坑,脑海忽的闪过一片残念:黑暗淡去,有人紧紧抱住他,金光闪烁。 是故事太生动吗都自行勾勒出场景了。 两人往出走,新拉起来的的铁网崭新新,在烈日下闪光,可惜隔不远就被扯开一个口子。总有大胆人类揣着好奇,从铁网警戒线钻进去,一窥德尔湖禁区的模样。 “所有事的时间顺序就是这样了,你都记住了吗,达达利亚。”钟离问。 突然发问,让年轻的达达利亚顿了一下,忍俊不禁:“你以为我多大年纪,连这一点事都记不住吗?” 我们以时间来定义自己要做什么。 每次醒来,脑海就以时间建构起了行为逻辑:昨天做了什么,今天要做什么,明天会达成什么。 但解构了时间的人。 会在时间线上永远流浪,无法抵达想到的终点。 “假如给你一个机会,时间倒流,你希望停在哪里?”钟离手托天星,多次回溯,构建时空对他来说是越来越娴熟了,“选择你最开心的那一天。”在过去建立一个锚点,从锚点出发,去向未来。 “遇见你的那天。”达达利亚毫不犹豫地回答。 “哪天?” 钟离不确定,达达利亚口中的你,是自己还是璃月的钟离先生。这么一想,又有点生气,明明辛苦的是自己啊。 “你什么记性啊,就是拳击场那一天啊——不要误会,那天的天气特别好。” “哦。” 忽然开心。 “对了你还没告诉你的真实身份。”达达利亚不满地说。 “钟离的弟弟。” “我怎么就不信呢。” 到底是什么身份比较好呢,坦白吗?不,达达利亚从时间节点再次出发,他不该再被过去牵绊。钟离笑笑,许久说:“我,是钟离,是摩拉克斯,是你一直认识的岩王帝君,是蹭了你很多次饭的……钟离先生。” “……” “所以,重新建立关于我的认知,好吗?” “好。”达达利亚眨眼,如被蛊惑一般,蓝眸如雪峰上的晴空万里。钟离伸出手,慢慢地,弹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荡出一层层雪光。 「我是钟离先生,我是岩王帝君。」 「我们会在尼尔克城,相遇一次,然后,遵循约定在璃月港新月轩再次相见。」 你每一次醒来,就更接近一天。你充满期待,坚定地走向这一天。是约定让你憧憬,还是约定的人让你期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不再徘徊,因为这一天在一次次靠近。 …… 一片片叶子绽放。 一次次朝阳升起。 “你快点出来,我去外面等你。”达达利亚走出诊所。外头,是明亮亮的拳击场,大清早还没开赛呢。拳击台上,勤奋的教练在大声训斥着,告诫拳手提起一万分精神。 又是无聊的一天。 达达利亚的眼球无聊地转动,看向四周。忽感知到一股目光,仰脸。二楼,有人手撑铁艺栏杆,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对视,没来得及想,他脱口而出:“钟离……” 心中鼓满欢喜。 脚步先于思维跑向那个年轻的身影。 那人定定站着,望着他。 跑了上去,达达利亚傻眼了。这个钟离是不是太青葱了,心头一悸,旋即爽朗一笑:“呃,哈哈,我认错人,你跟我的朋友长得好像,你认识钟离吗?” “抱歉,不认识。”钟离微一点头,转身离开。 朝阳晨曦洒下,真实和虚幻在一刹那交织。达达利亚恍惚了一下,追出去,已不见人影,他遗憾一秒:果然认错人了呀,其实长得也不是很像,就,五六分像吧。不要紧,七月二十日那天约好见面的,当成趣事讲给钟离先生听好了。 七月二十日,天气燥热。 入夜了才清凉一些。 达达利亚一路快跑过去,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希望不会让人等太久。 有些狼狈。 但是,迫不及待想见他。 新月轩。 跑到包厢前,达达利亚停下,缓了缓气息,拨拨头发,伸手,推开门,扬起笑容:“钟离,让你久等啦。”伫立窗前赏月的人闻声,回过头,身姿优雅,气度从容,嘴角噙着笑。 “多日不见,公子阁下越加神采不凡了。”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有什么咯噔一声。像齿轮,咔哒一下咬合不顺;像伸出手,却只抓住了清风。不,不该是失落,他一直期待这一天啊,比期待长大还要久。 达达利亚站定,笑得越加灿烂:“钟离先生,我遇到一个和你长相神似的人。” 钟离莞尔:“愿闻其详。” 达达利亚眉飞色舞地讲述起那个年轻版钟离的样子,打扮得好奇怪,但真的青葱四溢,一副很好骗的样子。当时,自己一愣神,追出去时已就不见了人影,好遗憾,想认识他。 达达利亚拧起眉头:“我在周围找了几圈,都没有找见他。” “所谓缘分,恰似时间,不可强求。”钟离凝眸。 钟离想起,某日忽然收到一封请柬:七月二十日,新月轩,请务必赴约。触到请柬的一瞬,便知道,是无法拒绝的邀请。钟离端起酒杯,聊起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比如尼尔克城的中心禁区消失了,掌权的神明也解除禁入令,让这座废城重新开放…… “钟离,呃,我一直期待这一天。”达达利亚醉了,手撑着脸,“想和你再见面,期待了很久。” “阁下醉了。” “没有。” “阁下能认出我吗?” “钟离……” 钟离轻抿一口酒,许久说:“在此之前,阁下称我为先生……” 这句话没有落入达达利亚的耳朵,他跨过时间,宛如跨过了一条小溪,踩过落叶,碾碎冰雪,挽起刚冒出新绿,穿越夏日傍晚的橘红余晖,才抵达这里。他将不再回头,勇往直前地迈向未来,未来不可知,会更有趣吧,一定会的。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废土篇19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德篇1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第1章 「盛夏°露天流星音乐派对」 「凯亚&迪卢克口口出演」 五月的蒙德城外,和平得像躺平晒太阳的无尾熊。没有史莱姆,没有丘丘人,没有行踪诡异的外乡人。 少女安柏巡逻来到晨曦酒庄附近。 葡萄架上紫果累累,饱满的果肉破皮而出一般的热情。 酒庄里,女仆们忙忙碌碌,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怎么了?”安柏热情询问。 “刚才我不小心打翻了花瓶,水漏进储物柜了。”女仆海莉苦恼。 “我来帮忙吧。” “谢谢不用,好在只湿了一点点。” 海莉小心地将沾湿的封面擦拭干净,晾开来晒,旁边的置物架上,奖章、奖杯、运动头带、护腕一字排开,没有沾到水,也都被小心地擦了一遍。 安柏扫一眼:“都是迪卢克老爷学生时代的获奖纪念物吗?” 海莉:“是哦。” 一张颜色爆炸的海报吸引了安柏的目光,她拿起来,念道:“蒙德学院,X年盛夏,露天流星,音乐派对,凯亚&迪卢克……出演,噫!” 被划掉的两个字是什么字? 等等这不是关键。 凯亚&迪卢克? 凯亚队长也就算了,他做什么都不奇怪,万年冰山脸的迪卢克老爷也上阵了吗? 女仆长爱德琳笑眯眯地:“没错,他们俩人是劲歌辣舞,返场5次都不让下台,中间还引发了粉丝骚乱,惊得骑士团都出动了。” 安柏噫得更大声:“迪卢克老爷热舞吗?” “没错哦。” 爱德琳看着两人长大的。 酒庄老板迪卢克。 六年前,还是十六岁的朝气少年,一头红发热情洋溢,经历种种变故后才变成现在的冰山。 凯亚队长倒是相反。 从内敛的少年,一转变成爱开玩笑的腹黑‘小骗子’。 “他俩很厉害的哦,第二天,有枫丹的偶像团经纪人找到酒庄来,想让他们出道巡演呢。”爱德琳调侃着往事,清点物件,翻开一本厚厚的书页,讶然:“书里还夹着一张照片,怎么不见了?” “有吗,都在这里呀。”海莉解释。 爱德琳意识到什么,看向酒庄里头:“迪卢克老爷回来了吧,哦,那就是他拿走了。” “是什么照片呀?” 夏日柔风,煦暖又自由,掠过窗前的大树拂进房中。 房子里家什繁丽,迪卢克脱下正装挂在架子上,换上轻薄的短装,走进隔壁书房,一桌子要处理的酒庄事务,等待他处理。 桌上。 有一张倒扣的照片。 迪卢克坐下,单手支颐,翻开桌面上的照片,看了数秒,又扣了回去。拧起眉头的面容没怎么变,只有嘴角仿佛勾起一丝笑,稍纵即逝。 屋外的大树忽然哗啦啦地翻叶子。 风忽然吹进来。 似乎也想看一看照片——呼——差一点就翻过去了。迪卢克皱眉,伸手,再度扣了回去,手指轻轻点在照片背面,避免再翻过来。 呼—— 风小了,树叶也不翻了—— 屋外的安柏接满一壶的柠檬水,要道别,眼睛一抬,看到一棵绿乎乎的萃华木:“诶,我怎么没印象,晨曦山庄有这么一棵大树呀。” 女仆们不约而同地仰看:“是吗,一直都有的吧。” “啊哈哈,我是热糊涂了吗。” 安柏热情地挥手道别,踏上了回蒙德城的路,心里还想着,学生时代的凯亚队长这么多才多艺吗,回去一定要好好问一问。 夜色降临,万籁俱寂。 那棵树消淡在风中。 迪卢克也睡下了。 钟离化作人形,走进书房里,满怀好奇地翻开了照片——什么吗,还以为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舞台上两个少年背对背一起看镜头笑容灿烂的照片。 钟离坐在高椅子上。 手搭扶手,愁。 - 上次时间线之后,钟离缓了一阵子,兴致不高。小草神洞察了他的情绪,便决定下一条时间线放在蒙德城,风之城,自由之城。 「所有倦怠的灵魂,都会在风中复归轻盈」。 小草神也洞察到他的能力:「你现在能做到时间回溯了。」 「对。」 「这个能力很强大,是纯靠天赋而非科技。不过,你不能在时间线里反复太多次。」小草神微笑,「因为你本身就在我安排的时间线里。」 「嗯。」 「就像两幅镜子相对,互相映照彼此。镜中世界有镜子、镜子里头还有一层镜子……一层一层套下去,终会眩晕。」 「……」 懂。以后少用。 这次任务简单多了。小草神介绍说,蒙德城神之眼的侵蚀起源,脉络非常明确,源头就是: 骑士团骑兵队长-凯亚·亚尔伯里奇。 天胡开局。 答案写在答卷上。 可等进入世界线一接触,答案是有了,怎么处理是个问题。 或许由于凯亚有坎瑞亚人血脉,神之眼从获得那一刻起就带一丝混沌。钟离试了许多办法,没能净化,又不想轻易摧毁凯亚。 钟离回溯了凯亚人生的几个重要节点。 想找出根源。 怕影响到时间线发展,回溯中他化身成树木花草。 结果,没发现哪个节点有问题,又好像,每一个节点都有问题。反复观察后,他将目光投注到凯亚的义兄:迪卢克·莱艮芬德。 ——凯亚18岁前的人生跟迪卢克是捆绑的。 ——凯亚被父亲遗弃在晨曦酒庄,被克利普斯老爷收|养,与迪卢克成了义兄弟。 后来,两人分道扬镳,关系变得微妙:看上去很少联系,私底下又藕断丝连;见了面,针锋相对,但又互留情面;在人生的最后,凯亚在雨中抱着迪卢克,心魂俱碎,对骑士团坦诚自己的神之眼被污染了很久,愿意接受裁决。 也是这场景。 令钟离明知道结局,也没法出手摧毁这个人。 ——神之眼自从得到的一刻就有杂质。 ——根源,应该在获得以前。 钟离拿起旧照细看:少年的两人在热舞之后,额发俱湿,衣服半透,都笑得无比开心,眼睛弯成一条细缝。 就回溯到这个夏天吧。 这一次要更细心。 「盛夏°露天流星音乐派对」 一只金褐色的猫踩在屋顶,居高临下,看蒙德城繁花盛放。 十六岁的迪卢克,火发高马尾,脸庞带着少年的稚气,将传单塞到同学手里,热情洋溢地介绍:“一共有六支乐队参加……你问我和凯亚啊,我们是第七支……放心啦我们练习了很久,是不是,凯亚。” “啊,是。”凯亚回过神。 “地点是清泉小镇,可以一边看流星一边欣赏音乐,记得来参加哦。”迪卢克派完最后一份传单,拎起了地上的书包,往出走。 凯亚还想着什么。 迪卢克弹了一下他的肩膀:“回神,走啦,还要练习呢。” “我们非要上场吗?” “上啊!为什么不上!”迪卢克跳着转过身,笑得灿烂,一缕发丝掠过嘴唇,火焰般热情,“咱俩马上就正式进入骑士团了,以后,很少机会狂欢的!” “可是……” “别磨蹭了,快走。”迪卢克路过杂货店,买了蓝色红色两支气泡水,蓝色的递给凯亚,扬起头看晴空,满怀憧憬,“虽然我们唱的不如科里林他们,但跳得比他们好,是不是?” “你唱的比他好。” “咳,咳咳咳你不能这样凯亚,我会骄傲的。”迪卢克呛着又笑了,“对了,贝西默老师今天有事,不来了。” “他不来吗?”凯亚失语,“可我还没练会啊。” “我教你,我会了!” “啊……” 十六岁的凯亚,性格羞涩,常跟在迪卢克的后边,举止低调,视线经常向下——他有一双漂亮的银蓝眼眸,十字星瞳孔——这是坎瑞亚血脉的星瞳,他不太与人对视,也许是怕人注意的。 少年低调谨慎的性格。 跟成年后的‘腹黑骗子’判若两人。 两人在河边找了一块平地,就开始练习起来。凯亚的动作明显生涩,手和脚经常打架,迪卢克帮他抬腿,压手,手把手给他纠正。 钟离金猫趴在城墙上,看得昏昏欲睡。 忽然听见哎哟一声。 凯亚摔倒了。 迪卢克一把将他拉起来,还要继续练习。 凯亚远离一步,神色尴尬:“我不擅长跳舞,你要不要找别人啊?” “传单都发出去了。” “总共就发了不到五十份传单,我给你全部收回来。” “不要不要,我就要你。” “……” 迪卢克气鼓鼓地说:“我们又不是巡回演出,就是闹着玩的派对,不需要多完美——你要放开来玩,玩就要玩得痛快。进骑士团就忙了,我想跟你一起过一个特别的流星夜。” “啊……” 后来凯亚专心许多。 手和脚都找到自己的位置,感觉也有了。 两人选择的歌曲,是一首劲歌,迪卢克主唱,他让凯亚跟着跳就行了,能唱唱两句,不能唱就张一张嘴。凯亚压力小了点,专心练习跳舞,姿势虽然不太标准,但很舒展。 跳起来也很有力道。 “你的腿很熟练啊。” 凯亚差点又绊倒:“啊、练剑、练剑有这个动作。” “是吗。” “是!” 单手剑需要高抬腿啊,练双手剑的迪卢克也没怎么注意过,倒想起一个事:“凯亚,你先练着,我去取新锻造的大剑。” “好。” 凯亚一个人继续跳着,还打开嗓子清唱。 唱的意外好,显然不是初唱。 不知过去了多久,凯亚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停下来喝水。喝了一小半,忽然察觉不对劲,取剑需要这么久吗,慌忙大喊:“迪卢克!迪卢克!” 没有回声。 凯亚抓起两人的书包和乐器,连忙朝锻造剑的地方跑去。 看到凯亚的剧烈反应,显然是有事儿。城墙上的钟离猫也炸起毛:这个时间点无非唱歌跳舞,对流星雨许愿,还要插空发生点什么意外吗?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蒙德篇1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德篇2 第2章 迪卢克被激战缠住了。 那几个深渊法师见到凯亚跑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迪卢克手持新大剑没追上,气得向虚空挥了一记大招,尘土飞扬,扑了他一头一脸。 “你没受伤吧?”凯亚很紧张。 “没。这群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蒙德城外。”迪卢克拍了拍被燎出好几个洞的衣服,“鬼鬼祟祟的,幸好被我发现了。” “意外吧,别在意。” “才不是意外呢,前两天我在酒庄外头就感觉到。” “你感觉过?”凯亚攥得指节发白。 前几天迪卢克就隐隐察觉,酒庄附近的气息不对,他循着气息,果不其然发现了深渊法师的痕迹。这些家伙狡猾,见他就溜,腿脚快,没逮着过。 今天竟敢跑到蒙德城外,太可恶了。 “什么样的气息?”凯亚更关心这问题。 “说不清,只要空气中存在,我就能感觉得到。”迪卢克接过书包,无心地说,“昨天我感觉你身上就沾染了那种气息,担心你害怕,才没说,你平常要多小心。” “……” “害怕啦?哈,该害怕的是它们,你的实力对付他们绰绰有余。”迪卢克看天色晚了,“回家练吧。” 聊着快到家。 凯亚要顺路去摘点冰雾花,迪卢克接过书包让他快去快回。 凯亚目送义兄进了酒庄,缓步沿路走,往南有条小河,河边常年盛开冰雾花。他一路上神情绷紧,眼睛不断往周围瞟,不久,瞥见树影中有冰蓝身影,正是深渊法师。 他没逃。 反而走近深渊法师。 “都让你们别再找我了。”凯亚克制住怒火。 “您考虑清楚了吗?” “……” “您是坎瑞亚的贵族,流着高贵血脉,不该过草率的一生。” “遗弃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您对令尊的愤怒,不该模糊您的双眼和理智。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渴望您回到坎瑞亚。回来吧,戴上属于您、属于亚尔伯里奇家族的荣耀冠冕。”深渊法师一贯的低哑。 “……” “您已经感受到了,血液的噬毒每一秒都让人发狂,就快抑制不住了吧。”深渊法师的声音带着蛊惑,“要不了多久,眼睛异变就不限于夜晚了。唯有回坎瑞亚,才能不治而愈。” “别说了!” 凯亚的心思混乱,忽的察觉异动,熟悉的火焰热情:“你们快走!”深渊法师识趣,倏的跑远。凯亚捏碎一边的果子,果浆辛辣,混淆空气中的气息。 一边捏,一边飞快地来到河边。 还担心身上沾染到深渊法师的气息。 干脆跳进河里,让水冲刷。 果然迪卢克被强烈的辛辣气息干扰了,追到河边,见义弟在水里扑腾,茫然一秒:“这天气游泳,真有兴致啊,都不脱衣服吗?”嘟囔着,挥着火剑将河边的冰雾花都采了。 凯亚水淋淋上来。 风一吹,直哆嗦,五月的初夏还是凉。 迪卢克:“……” 凯亚:“……” 迪卢克幽幽地说:“别指望我借你衣服,我才不要光着回去……” 凯亚噗嗤:“……” 两人飞快回晨曦酒庄,洗澡换上干爽衣服,吃过晚饭,又练习了好一会儿。女仆长爱德琳涉猎极广,看了一会儿,含笑点评:「凯亚少爷很有唱歌天赋啊,跳舞的话,小时候也一直是佼佼者,多加练习就好。」 时间飞快,转眼入夜。 凯亚正睡着呢,忽的右眼一抽,伴随剧烈的痛疼,被痛醒了。深渊法师说得没错,他正被「眼睛异变」折磨,剧痛的同时还会闪过很多破碎幻象,是坎瑞亚灭国的样子。 太痛了。 他怕喊出声惊动爱德琳,咬住软布,缱着身体,以最小的声音呻|吟。庆幸几年前坚持独睡,不然就被迪卢克发现了。 “凯亚,怎么了?”背后意外的声音响起。 “……” 凯亚浑身冻住一般,才想起,临睡前迪卢克还在他房子里调试琴弦,没想到,竟然直接睡在他床上。 “凯亚,醒醒。” 凯亚急中生智,翻过身:“梦里,被打了,眼睛。”右手捂住右眼,假装刚从噩梦里惊醒。 “喔。” 迪卢克探手想去点灯。 凯亚眼看露馅,忙起身伸手去拦,动作太急没提防压到迪卢克身上。 “……” 静寂如万古长夜。 迪卢克的手被紧紧抓住,仰看压着自己的人,有些茫然:“凯亚……” “唔。” “你的右眼怎么了?” 凯亚浑身冰冷,这么黑的夜,还是被发现了吗,果然该早点坦白,也不至于像做贼一样:“……” 迪卢克:“好亮啊。” 迪卢克似乎还迷糊着,抬起手,拂过凯亚的眼眸睫毛。一瞬,如烈火融冰,凯亚眼睛的痛疼忽的飞走了。 凯亚停顿一秒,从迪卢克身上下去了:“……” 将手搁在右眼上。 迪卢克:“……” 凯亚很绝望,暴露秘密的右眼,想闭也闭不上。既然被看见,就没必要谎言了吧。像迪卢克这样坦诚的性格,一定会受不了,大声喊绝交吧。 自己也会蒙德人驱逐出去。 会被再次遗弃。 但已经是无法挽回了,谁让自己这么不小心,明明一直以来都很小心的。 凯亚:“是的,你没看错。” 迪卢克:“……” 静夜里发出轻鼾,迪卢克已睡着了——凯亚茫然,而后狂喜,原来迪卢克根本没有发现。太好了,太好了。凯亚全身虚脱,而眼睛又开始隐隐作疼。 想起刚才触碰的一瞬。 福至心灵。 凯亚试探着抓了抓迪卢克的手,没醒,睡得很熟,一如从前一样不挂事的睡眠。他往下溜,微蜷,眼睛试着碰碰迪卢克的手——果然疼痛一下子就消减了。 他小心翼翼地贴上去。 是夜平和。 偶尔有慵懒的猫叫打破宁静。 - 第二天的练习突飞猛进。 凯亚精神极好,动作完全跟得上不说,唱歌也不逊色。 贝西默老师为他纠正姿势时,赞道:“凯亚,你私下有练习过吗,基础非常好。是哦,贵族家庭一般会举行舞会,克利普斯老爷是不是为你们请过家庭教师。” 没错。 两人从小就学习各种礼仪。 别看迪卢克性子活泼,对贵族迂腐的礼节嗤之以鼻。可熏陶十几年,礼仪上是绝对优雅,贵公子气质十足。凯亚作为同龄义弟,享受的教育是一样的。 “迪卢克的骨子里很传统。”贝西默老师不经意地说,“蒙德荣耀家族荣誉,都看得很重呢。” “……” 凯亚愣神,头又往下低。 贝西默老师提醒后,见他的动作还没到位,干脆伸手给他扶正了,手指恰恰触到凯亚的眼皮上——可惜凯亚感觉不到任何冰融的感觉。 白天里。 他若有若无地触碰了好几个人。 想试一试,手与眼接触,能不能缓解异变。然而,都不行,就是普通的肌肤触碰。 迪卢克忙完跑过练习。 凯亚找个借口贴贴,果然,眼眸又像冰雪融化一样的舒服。 这么一来,就证实了: 迪卢克的手对凯亚的眼睛异变有奇效。 凯亚找了这么一个解释:也许因为凯亚习的是冰元素剑法,而迪卢克是火元素,相性互补吧。 那天以后,凯亚以「最近总做噩梦」的理由,将迪卢克留下来同睡。每当义兄酣睡时,他就把义兄的手放在自己眼皮上当眼罩。效果奇佳,眼疾再没有发作。 钟离猫趴在猫架上。 十分犯困。 倒不是他有什么偷窥的不良癖好,经验告诉他可能会出事——实际上,什么时候也没发生。可怜的钟离化形猫身,神力受限,晚上没休息好白天直犯困,被路过的小孩送到猫尾咖啡馆。 活活打了一天白工。 钟离猫叼着猫尾老板喂的薪水鱼:“……” 这两个人再不出事,他就要出事了。 中间,只有深渊法师找过一次凯亚,并惊讶他的异变停了,而且有好转迹象。凯亚没告诉它原因,只再次回绝了回坎瑞亚的请求。 转眼六月。 音乐派对如期举行。 从傍晚开始,年轻的孩子们结伴来到清泉小镇,在自然的音符,开启夏天最璀璨的一夜。荧光、烟火棒、花环、欢声笑语,还有背着乐器不请自来的少男少女们。 在自由的风里,在至妙的旋律中。 一同迎接瀑布流星群。 群星璀璨,自由的灵魂也毫不逊色,歌声传到遥远的地方。 即使时空的旁观者钟离猫,也被愉悦感染,从树梢跃下,任自由的风从皮毛间拂过,像乘着滑雪板从高山滑下般流畅。 派对结束,已至深夜。 迪卢克和凯亚还沉浸在欢乐中,结伴行在夜路上。 “你喝酒了?”凯亚讶然。 因为太开心,没留意,迪卢克拍了拍脸:“就一小杯,是果酒啦。”以为是果汁,喝都喝了,也不好责怪兜售果酒的小贩了。 “没醉吧。” “怎么可能,我在酒庄长大的呀。”没到喝酒年龄,也是偷摸喝过酒。 从清泉小镇到晨曦酒庄的路,不知走过多少遍,两人说着笑着,浑然不觉,深林中闪出了不怀好意的深渊法师。 这次凯亚先察觉。 这群家伙又来劝降了吗。 凯亚有点慌:“我落下一个东西,回去拿一下。” “一起过去。” “不用,你先回家。” “又没有多远,这样,我在这里等你。”迪卢克又唱又蹦了一晚上,也累了,坐在路边的石块上,“你快点回来啊。” “行!你哪也别去啊!” 凯亚快步离开,以引走深渊法师。跑了很远,确保迪卢克不会察觉到气息,才停下,转身让它们出来,却只有一个深渊法师冒出头。 “我最后说一遍,不会回去的。”凯亚气喘吁吁。 眼睛不再疼痛,也没有异变的迹象了,凯亚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他又警告深渊法师不要再来打扰自己,不然就不客气了。 “这样吗,那我们走了。”深渊法师倏的没影。 “……” 这次为什么没纠缠,凯亚意识到什么,拔腿往迪卢克那边跑,千万不要。然而,等他赶到的时候,迪卢克已经倒在地上,胸口洞血,似乎没了呼吸。 凯亚连喊都喊不出来。 他忽的想起亲生父亲临走的告诫,忙掏出胸口的挂饰,一枚钴蓝色的带灵力的吊坠,慌慌张张地贴在迪卢克的胸口:“迪卢克,醒醒……”吊坠释放出混沌之光。 从右眼滴出的眼泪。 落在吊坠上,也落在迪卢克血污的胸口,一同在夏夜闪光。 钟离猫静静凝视。 原来如此,这才是根源。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蒙德篇2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德篇3 第3章 休养三天,迪卢克恢复了活蹦乱跳,世界找深渊法师报仇。他10岁就获得了神之眼,实力强到离谱,加之少年气势无所畏惧,所到之处燃尽一切。 深渊法师早溜了,好长时间都没再出现了。 “不要找啦,它们也怕挨打啊。”凯亚捧起溪水浇脸,一束长发从脑后顺顺垂下来。 “这群家伙总有目的吧。” 有是有。 被凯亚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就没了。 凯亚擦拭脸:“你最近的剑力气势越来越强了。” “是神之眼变强了。” “……” 这么谦虚的吗,凯亚笑笑。 迪卢克突然盯住他:“好厉害啊,你刚才只眨了一下左眼,右眼动都没动,这是人能做到的吗?”迪卢克尝试着单眼wink,把自个儿逗笑了。 凯亚都吓变色了。 幸亏蜜色肌肤略黑看不出来,他拎起剑:“快走啦,又要迟到了。”左脚绊右脚,踉踉跄跄,慌忙跑在前头。 “等等我。” 右眼在白天显露了异变征兆,开始时不时地闭不上了。凯亚心慌慌,越慌,眼睛越不适,越怕跟迪卢克对视。 越可能暴露。 他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回事, 路过幼儿园,一群孩子在玩游戏:一个海盗站在扫把上,大声宣布他是这片海洋的王。 “我喜欢当独眼海盗!”凯亚忽然说。 “??” 迪卢克被凯亚的发言震惊了,这个义弟一直过于拘谨腼腆,忽然说什么海盗,迟到的叛逆期和中二期吗? “从今天起,我就是海盗了。”凯亚宣布。 “哈哈,哈哈哈,那我代表正义将你绳之以法!” 凯亚真的找了一个眼罩盖住右眼。 大家跟迪卢克一样,都以为是到了后叛逆期。没想到,那之后凯亚的性格和语气也变得像海盗了。 海盗嘛。 勇敢爱冒险,不是很讲礼节,放荡不羁,极其狡猾善于伪装,偶尔还油腔滑调的。 凯亚越来越像海盗。 其行为与外表意外一致,令人觉得戴眼罩才正常,而不去探究眼罩下的真相。 迪卢克性格单纯,没什么心眼,一门心思惩恶扬善成为荣耀的骑士团成员,没意识到义弟发生变化的本质,偶尔还配合着演戏。等发现凯亚真的变成「海盗」时,已是两年以后的事了。 就说凯亚改变着自己。 但晚上,还是跟迪卢克睡,触碰手以减轻右眼不适。 十六岁转眼十七。 通常凯亚都会先醒来,小心地将义兄的手拿开。 那天,一醒,竟然对上了烈焰的双眸。凯亚心骤然一跳,脸上不动声色,故意说:“不会被我帅晕了吧,义兄,追我的话排队要趁早。” 迪卢克:“……” 迪卢克嫌弃:“油腔滑调,你变了。” 凯亚飞快转过身,假装受伤地捂住眼睛:“我伤心了。星象师说我命中缺爱,我只是想多一个人爱我,不行吗?” 迪卢克让他整无语了:“……” 背过身去。 凯亚立刻转身,从背后抱住他,故意肉麻地说:“对不起我亲爱的哥哥。我知道,那么多人喜欢哥哥,哥哥才不会喜欢我呢……对不起,是我配不上哥哥。” “凯亚!”迪卢克大吼一声,“你再这么说话,我把你扔出去!” 吼完,又笑出声。 凯亚也哈哈大笑,跳下床换衣服,可算插科打诨把这一茬糊弄过去了:“今天骑士团什么安排啊,我的骑兵队长——团里的安排太不合理了,我这个代理庶务长每天很忙,全是瞎忙。” 趁机对着衣镜检查右眼,很好,没有成为异瞳。 只是闭不上。 赶紧戴上黑眼罩。 迪卢克闭着眼睛地嘟囔:“我的代理庶务长,哪里不合理,就自己去改变,不要等着谁给你派任务。” 手指不自在地动了动。 并非完全无知,只是不解,为什么凯亚变得这么腻歪,明明已经过了那种会被噩梦吓醒的年龄。刚想到这里,忽然胸口一下子剧疼,迪卢克惨叫一声,捂住胸口。 “怎么啦?”凯亚只听到声音。 “……” 等父亲克利普斯老爷听到凯亚的呼唤声,跑过来,只见迪卢克满地打滚,使劲用手抠胸口,鲜血流一身,甚至染红腰带上的神之眼。 旁边,凯亚已经吓得流泪,只是机械地呼喊义兄的名字。 在家庭医生的帮助下迪卢克的疼痛才停下。 但奇怪的是。 动静这么大的却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晨曦酒庄的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家庭医生还是忧虑,跟克利普斯老爷说:「迪卢克少爷的心跳不太正常,有很大杂音。就像风在高塔呼啸的声音,跟普通人不一样。」 「有杂音?」克利普斯老爷一惊。 「不错,以及,我在少爷的胸口发现了一处很细微的伤口,可能是形成杂音的主要原因。或许,应该请更高明的医生来看看。」 「未必如此。」克利普斯老爷陷入沉思。 凯亚听见,默然离开。 迪卢克正在练剑,只见凯亚走了过来,没戴眼罩神色黯然:“凯亚,你怎么了?” “如果可以用眼睛换你的心……” “……” “我会毫不犹豫交出去。” 迪卢克抓起大剑掉落的流苏,用力砸过去:“滚!再说这么恶心的话,我真的会把你扔出酒庄!’忍不住又笑出声,眼睛弯弯。 故意的玩笑也无法缓解凯亚的惶恐。 不知该怎么办。 少年海盗走到河边,有愧疚有难受有对命运的愤恨,更多的是忧惧,他不知道迪卢克会经受怎样的异变。 越想越难受,走进河深处。 三月天气还很冷,河水寒冷入骨,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凯亚!你又发什么疯!你是练冰剑练得走火入魔了吗?” 被拖上来。 心情还是充满绝望。 迪卢克脱下外套给他披上,薄衬衣敞露心口。凯亚鬼使神差,伸出手触摸。 迪卢克:“……” 迪卢克:“不疼了,你哭什么。” 凯亚赶紧抹了一下眼睛,发现根本没有流泪,义兄在骗自己:“你……你要不要也当海盗?”如果你的眼睛也异变,我可以给你一只眼罩。 迪卢克:“才不要,臭烘烘的。” 迪卢克曾跟着父亲的车队坐船远行,碰见过父亲的海盗朋友,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闹哄哄又臭烘烘的,满是酒味。 凯亚:“我又不臭。” 凯亚找到了深渊法师。 希望能找到解决义兄病痛的办法。 凯亚痛斥深渊法师干的好事,差点杀死迪卢克。没料到,深渊法师终于逮着机会,辩解说:“殿下,不是我们下的手!去年冤枉我们的时候,就很想解释了!” 那时混战。 迪卢克突发恶疾,倒在地上打滚,用手抓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出现幻觉,竟用神之眼使劲戳他自己的胸口。深渊法师们也傻眼了,恰凯亚赶来,赶紧溜之大吉。 “你以为我会信?”凯亚已经信了。 “殿下把他们几个都叫来对峙,大家都在场的,看我有没有说谎。”深渊法师很委屈,干尽坏事是干尽坏事,但不是自己的锅,也不能乱背。 “迪卢克为什么会那样?” “这我怎么知道。” 回到酒庄。 克利普斯老爷正在翻阅什么,见凯亚回来,询问他脸色为何这么差。簌簌声动。两人同时抬眸,一只金褐色的猫跳下树枝蹿进了草丛,是经常蹲在蒙德城最高处的猫啊。 - 胶着的局势。 不久后被一个意外打破。 影响迪卢克一生的事,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那一天,魔兽袭击了迪卢克与父亲所在的车队……父亲操控前所未见的不祥力量击败了魔物,而后又在邪力的反噬中,死在了迪卢克眼前。」原描述是这样的。 祸不单行。 承受父亲去世巨大打击的迪卢克,又遭遇凯亚主动坦白坎瑞亚间谍身份。决裂的一晚,两人拔剑相向狠狠打了一架。 两人从此分道扬镳。 凯亚也在那个雨夜得到了神之眼。 再后来,又发生了种种,两人关系不再僵硬,但也不复少年时代的亲近,日子不咸不淡地往前。掠过好几个风花节不说,只提结局。 那时,邻国已出现神之眼被污染的事。 骑士团也全城排查。 那一天。 在风龙废墟。 忽然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战斗,等尘土平息。人们惊讶地发现,在焦土遍地的废墟上,还有烈火余焰蔓延:迪卢克浴血身亡,凯亚抱着他,浑身鲜血,已奄奄一息。 最可怕的萦缭他们的,还有一股灭顶的浑浊气息。 “有神之眼被污染了。”有熟悉的人惊呼。 众人纷纷远离。 凯亚摘下自己的神之眼轻声说: “抱歉。” 生命最后一刻,凯亚当众碾碎冰神之眼,抱着迪卢克走向烈焰,焚成灰烬。这便是小草神所说的:蒙德神之眼被侵蚀的源起——即使后来被碾碎了,也依然不能改变曾被污染的事实。 - 钟离猫回溯至此,已彻底理清: 凯亚的神之眼自始至终,从一开始就包裹着一丝混沌,直至最后一刻才污染变质。但是,迪卢克的神之眼不一样。 是的。 不是凯亚,而是迪卢克。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蒙德篇3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德篇4 第4章 迪卢克神之眼的污染,并不是变混沌。 而是相反。 纵有时间回溯,若不仔细观察,也很难发现——神之眼在变亮,而人总会下意识认为,事物变亮是向好的表现。 初次是夏夜: 沾染鲜血的一刻,神之眼亮起了。 第二次是清晨: 迪卢克用手抓出了胸口的血,神之眼也亮了一下。 寻常人是注意不到的,即使持有者本人,也很难察觉到这种亮度的微妙变化。当神之眼污染彻底爆发一刻,已无法挽回。至于凯亚宣称是自己的神之眼被污染,大概,不想让迪卢克的名誉在最后一刻受损吧。 - 钟离回到现实。 即小草神为他设定的时间线上。 迪卢克23岁,长成了冷若冰霜的大人,白天酒庄老板,晚上是带面具肃清蒙德城罪恶的正义人。凯亚则成了骑兵队长,爱调侃的腹黑好人骗子,迪卢克评价他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爱德琳女士,这是我从须弥带回来的礼物。”凯亚难得登门拜访。 蓝色小水滴的可爱礼物。 托在掌心水盈盈。 酒庄人手一份。 “看上去你度过了一场快乐的旅行。”爱德琳女士笑盈盈。 “是的,蜃景童话乐园,我们在里面玩呼呼飞车,鲜花在脸颊开放,一睁眼都是蓝色的水珠精灵,还有落果炸|弹,真是太好玩了。如果我还是8岁的小孩,一定会哭着不肯回家的。”凯亚夸张地比划。 “这么好玩的地方,你会第一时间告诉迪卢克少爷吧。” “啊哈哈,没错,哭着不肯回家的是他。” 聊了几句后,婉拒爱德琳女士的挽留,凯亚轻步离开酒庄。风晶蝶扇动薄至于明的长羽翼,飞向高树。凯亚抬眸,看见,高树上挂着明黄的布料——咦,树上会长衣服吗? 凯亚转过去。 看见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趴在树上睡觉,像猫一样。 少年忽的睁眼,倏的蹿飞。 “……” 速度之快,凯亚都没看清他怎么起来、又怎么蹿上去的,就咻的一下子,影子一闪,到了树梢。可怜的树梢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弯下去。少年蹭的跳下,停在凯亚跟前。 眼尾挑起一抹灿红。 “我是钟离。” “……” 咫尺之间,凯亚看清了:不是少年,约20岁,眉宇间有点稚气;跟自己一样高,嗯,可能要高一点点;璃月长相,极为帅气;但不知为何,举止有点儿让人环视到猫。 “阁下需要帮忙吗?” “没事,认识一下,以后不用再自我介绍。”直率的猫转身离开,走进晨曦酒庄。 “……” 凯亚第三度失语,自己就去蜃景大乐园里玩了一趟,酒庄就新添成员一名吗? 女仆海莉一见钟离脑壳有点麻:“怎么又一身树叶。” 钟离:“……” 他也很烦啊。 魔神化形,人当久了像人,猫久了像猫。 他在时间回溯里猫了这么几年,乍一当回人,什么都不习惯,感官迟钝,眼睛里的色彩也有些不同,下意识就蹿到树上更是常有的事。 又不是有意在落叶堆里打滚的。 他一委屈,海莉一秒心软,托出小水珠:“来看看这个,可有意思了。” “什么?” “凯亚队长出差须弥带回来的礼物,凑近看。” 小水珠滚动。 从里面折射出光芒,光芒里,是一个童话般的乐园。幕布拉开,飞车掠过,童话人物开始表演,树、激流、鸟语花香、可爱的玩具、刺激的过山车穿过水花…… 想去玩。 不行现在要干正事。 迪卢克回书房,看见这样一幕场景:钟离蜷在躺椅上,抱着抱枕,右手抓一本典籍,睡得香甜。迪卢克轻轻踩了踩地面,发出声响。钟离豁的睁眼,看清来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 钟离觉着,自己不开口,这位冰山老爷也不会开口的:“桌子上是骑兵队长凯亚送的乐园礼物,酒庄每人一份,但主要是想送给你一个人的。” “他这么说?”迪卢克皱眉,“信他就有鬼了。” “不是,我猜的。” “……” 相遇就很刻意。 钟离把迪卢克拦住,说想见识一下登龙斩的气势,不见识不让走。两人在野外轰轰烈烈对决了一场,然后迪卢克被钟离的强大震撼了,生出英雄见英雄的欣赏。 钟离自称是流浪在外的野猫。 迪卢克也大方,将他带回晨曦酒庄,没想女仆们都很喜欢逗他,如此不到三天,钟离俨然成了酒庄一员。 迪卢克拆开礼物小水珠。 把玩了一会儿,哼了一声放一边。 “你有病,你知道吗?”钟离忽然说。 “??” “这本家族日记里,有人,跟你症状相同,现在抢救还有治。”不知是莱艮芬德家族哪一位先人的日志,描述了家族某成员从生病到去世的症状。迪卢克的父亲出意外前,曾反复览阅这日志,想找出解决办法。 “什么病?”迪卢克不明所以。 翻开日志,掠过撰写者的日常琐事,只看跟病状有关的人和事: 「2月1日」 毫无悬念,兰斯洛又是第一。有他在,我们这群人就不要妄想了。老七说兰斯洛被偏爱,我无所谓,就让兰斯洛承担该死的家族厚望吧,我才不在乎。 「3月4日」 练剑时,兰斯洛突然发病:抓住胸口痛苦嘶吼,满地打滚,还试图用剑捅心口。我和老五用尽全力才控制住他,父亲让我们保密。我就说人应该劳逸结合,不能太勤奋了。(不对,比他更勤奋的也没这样。) 「3月7日」 兰斯洛活蹦乱跳了。 他说,当时有千军万马踩在胸口,只想用剑划出来。 「3月9日」 爷爷训斥了父亲,说不该大意,祖上也有个剑法很强的人得了这种病,一个月就去世了。 「3月10日」 父亲和兰斯洛去了风龙废墟。 对外人说去寻找先祖的荣誉足迹,在那里,莱艮芬德的先祖助力风神推翻了高塔孤王的统治。不过,还是为了兰斯洛的病吧,我看他挺健康的。 「3月24日」 兰斯洛去世了。 很难过。 「11月24日」 偶遇了一个劳伦斯家族的家伙,趾高气扬的,我教训了他一顿。他像小孩一样诅咒我,还说,兰斯洛本来是有救的,是愚蠢的我们耽误了时间。 抱歉,兰斯洛。 假如当时一起去风龙废墟,会不会不一样。 …… 迪卢克缓缓地冒出问号:“你管这个,叫有治?”从病发到去世才20天。 钟离:“看重点,最后一句。” 风龙废墟,应该有寻找治病的办法。 钟离原以为迪卢克会立刻打包,滚去风龙废墟,寻找救命方法。没想到,迪卢克放下日志,没事人一样,拿起小水珠把玩。钟离提醒他,病,病,病,再不治迟了。 “什么病?”迪卢克疑惑。 钟离反应过来,迪卢克记不得,因为每一次都有凯亚用坎瑞亚黑科技-灵力吊坠为他疗愈,可能这个后遗症,迪卢克下意识地淡忘记忆。 ——最怕病人说自己没病。 ——他们是真敢不治。 钟离没能说服迪卢克,想了想,万事不决找凯亚,这兄弟两互为克星。 - 凯亚刚忙完。 打算去天使的馈赠喝一杯。 “你知道迪卢克快死了吗?”钟离开门见山。 “……” 凯亚很努力地忍住把他打一顿的冲动,似有似无地笑:“再说这种话,我就要给你扣上妖言惑众的罪名了。” “自己看。”钟离递出日志。 凯亚翻书页的手都颤抖,但很快镇定下来,习惯性地诈一诈: “哪里来的小本本?你不是骗子吧。” “……”前两次你都在场,还从深渊法师那里等到证实,还装蒜呢。钟离气结:你俩最好一直锁死,一个不动如山,一个专绕圈子,熬死一个算一个,“你就别信,急的又不是我。” 变猫之后,脾气变大了。 凯亚挡住他,笑眯眯的:“信信信,我当然信啦。不过你怎么知道他的病,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拯救世界末日的使命感。” “嗤……” “因为我喜欢他。”喜欢所以关心,很合理吧。 凯亚一秒变色骤然凶狠,又嗤的一笑转开脸,轻挑地说:“啧啧啧,那他喜欢你吗?” “喜欢!” 当猫太久,已然有种「还有人类不喜欢我?」的猫猫心态。已经脱口而出了,钟离脚趾爪地,也收不回了。 “……”凯亚意外没再戏谑,收起日志,“哦,这事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他不记得自己的病。”钟离提醒。 “我清楚。” 你最好是啦。就凯亚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钟离不是很信。蒙德城溜达一圈,回到晨曦酒庄,发现书房里多了一个凯亚,才放下心来。 风龙废墟。 曾经高塔孤王的王都所在。 如今,满目疮痍,甜甜花和野草从石砺中长出。通往正门的石板路上,可遥见高塔,只余穹顶空壳,破出一个个大洞,爬满青藤,外圈罩着三圈光圈。 钟离提前上到塔顶的最高处。 往下一览无遗。 看见两个别扭的人结伴而来,一红一蓝。不知道凯亚说了什么,迪卢克竟然毫不犹豫地就过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蒙德篇4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德篇5 第5章 空旷如斯。 唯时不时的龙卷风旋过头顶。 红衣迪卢克被吹得长发凌乱:“所以,呜呜泱泱的深渊法师在哪里?” “跑了吧。”凯亚满嘴跑火车。 “……” “咳咳别急有些事你忘了,我帮你回忆一下。” 凯亚换上正经脸,说起夏夜胸口洞血、自己用吊坠帮他续命的往事,莱艮芬德家族遗传病的事,绝非瞎编乱造。 迪卢克听完忽然握起双手剑。 凯亚以为他要暴怒。 迪卢克嘘了一声,悄悄贴进废墟的角落,看见坐石块上翘二郎腿的钟离。 “咳…嗨……”钟离失语。都怪当猫当习惯了,习惯了光明正大的跟踪旁听,忘了这会儿是人形,被发现可不是一句「原来是猫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钟离。”迪卢克收起剑,脸色肃然。 “就等你们啊。”钟离坦然。 “哎呀呀,我还以为又中埋伏了呢。”凯亚扬起笑,一贯地阴阳怪气,“钟离,你在这里藏多久啦,光明正大打招呼不好吗?” 不是,你俩怀疑我干什么。钟离有点疑心,变猫后是不是影响了气质,是个人都要怀疑自己不怀好意。 “你俩在那里叙旧,我冒出去干什么,还打不打算找病因啊。”钟离鼓着脸。 “当然,从哪里找起呢?” 谜语人误人误己误子孙后代,日志里也不说为什么有病要回风龙废墟找答案。好在,时间线熟练工钟离早做了许多准备,发现风龙废墟一些秘密。 高塔不止表面看上去的这几层。 还有一个隐藏空间。 通过独特通道,破除封印才能进去。通道在顶楼,钟离引他俩往上走。高塔附近常年劲风不止,三个人都被吹得发束乱飞,迪卢克散着发尤其乱。 刚到三楼。 忽的一阵迥异的邪风袭来。 钟离敏锐迅疾,翻手一运天星,镇住邪风。凯亚两人没有魔神感知力,但见骤然无风,不免惊讶。 凯亚:“阁下用的什么法术?” 钟离抬手:“别说话,你们俩小心一点。” 呼—— 一股劲风直击天星的透明屏障—— 钟离手化利刃,往上刺去,正中邪风之涡心。只听仿若琴弦迸裂,漩风倏然散开,洒落成清脆脆的笑声。 “老朋友,好久不见。”一名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倏然出现,活泼可爱,笑得灿烂,白衬衣小短裤,一身绿披风,墨绿帽子上别了一朵塞西莉亚花。 凯亚松了口气,打招呼:“温迪,好久不见。” 迪卢克:“……” 温迪是蒙德风神,爱喝酒,不干正经事,不爱以神自居,喜欢伪装成普通的吟游诗人云游四方。凯亚两人知晓他的脾性,平日以名字相称。 温迪委屈:“这么冷淡吗?” 迪卢克以为他在说自己:“您在这里做什么,废墟可没有美酒和听歌人。” 温迪摁了摁鼻子:“可有老朋友啊,我跟了好久哦。” 钟离:“……” 大意了。 当猫太久慵懒了,没注意到有尾巴。 钟离通过气息,辨别出这位原形为元素精灵的风神。而温迪洞察一切的小眼神,显然也认出了摩拉克斯。 钟离依旧提防之姿。 不懂温迪为什么会突然袭击。 凯亚察觉到温迪和钟离之间有暗流涌动,心里一动,卖起队友一点不眨眼:“呀,钟离要带我们寻找高塔的隐藏空间,温迪,你也一起来吧。” 温迪竖琴一挡:“不可以哦。” 钟离:…… 迪卢克:…… 凯亚故意大惊小怪:“钟离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根本就没有什么隐藏空间。” 钟离反问温迪:“你说有没有?” 温迪:“没有!” 钟离:“6” 竟有这么说谎不眨眼的家伙,一把年纪了,还来骗几个小孩子。 凯亚是谁:“是吧,我们也不信。但想着万一真的能对遗传病有用呢,就过来了。对了,温迪,你知道莱艮芬德家族的遗传病这件事吗?” 温迪:“……” 不愧凯亚,把问题抛给了温迪。 你要是回答不知道,那得了,大家一起去找解决办法吧。 果然,温迪停顿片刻:“我知道,是血脉宿命,莱艮芬德家族背负太多。” 一句话证实了所有不愿相信的事实。 凯亚:“现在该怎么办?” 温迪:“抱歉。” 连神明都说抱歉吗,凯亚慌了神:“您也没有办法吗?可日志上说,来风龙废墟就可以——是因为我用吊坠疗愈过吗?” 温迪:“与这无关。” 坎瑞亚黑科技吊坠是双刃剑,为其短暂续命,却渗入血脉,让人最终死得更惨烈。温迪解释完,又强调这病跟高塔没有任何关系。 凯亚不死心:“隐藏空间里有没有办法?” 已认定有隐藏空间了。 温迪苦恼:“真是,非要我说实话。你们说的隐藏空间,是我为了稳固这座孤塔捏造的幻风空间,对治病没有任何用,你们去别的地方寻找答案吧。” 话已至此。 凯亚和迪卢克懂得适可而止,告辞,顺绳子滑溜到塔底。 余下两人。 “解释一下吧,老朋友。” 钟离不慌不忙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最近摩拉克斯好无聊,分出一缕神思,捏了一个年轻的我,代替他看看世界。” “就说不像,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温迪问重点。 “龙卷魔神的封印。”钟离点破。 温迪骗了那俩。 这里并非他捏的幻风空间。 而是封印。 封印的是迭卡拉庇安的一脉残魂。 2600年前,龙卷之魔神-高塔孤王-迭卡拉庇安统治着蒙德。其暴君统治引发子民的反抗,后来被温迪引领的众人推翻了政权。 迭卡拉庇安的一丝魔神残渣,封印在此,凝视祂曾深爱的世间模样。 旧王统治,警醒着今人。 温迪一拂琴弦,无数音符散落:“不要再带他们来了,虽然这一脉残渣很微弱,仍是人类无法承受的。” “不行,我必须救迪卢克。”钟离态度坚决。 “为什么?” 因为世界末日,但我不能告诉你。小草神反复叮嘱过,不能引起世界线的剧烈波动,要尽量将影响力降到最低。如果告知真相,温迪必会有动作,魔神执政者随手一动都轰轰烈烈,只怕末日来临得更快了。 “我想成人之美。”钟离福至心灵。 “??” “相爱的两个人生离死别有多难受,我见不得这么痛苦的事。”钟离越说越顺,这理由太对了,“看到他俩,顺手帮一把,很合理吧。” “……”温迪哑然失笑。 “你没谈过恋爱,你根本不懂。”钟离指责。 “你可以逗我但不能踩我,真是的,说得你历经千帆一样。”温迪笑出声,“啧,一缕神思,老爷子骨子里很多情嘛。” “……” “想救他,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莱艮芬德的血,是被迭卡拉庇安诅咒的。”钟离盯着温迪,“你应该比我清楚,为什么反过来问我?你们蒙德人,都这么爱耍诈吗?” “……会比璃月人更能诈?” 往事虽久。 温迪没有忘记。 一位红发黑衣的战士勇敢地加入讨伐队伍,最终推翻了旧王统治,拥立自己为新神。 这位战士,便是莱艮芬德的先祖。 「吾以龙卷为誓,令汝后代不得安宁……莱艮芬德,汝以法力为傲,汝之最强后代必因强大而早逝。」迭卡拉庇安对莱艮芬德,施下诅咒。 诅咒了。 但是威胁不大。 因为想被这条诅咒反噬都很难。 众所周知,最强后代,至少得胜过前辈吧。但被诅咒的那位莱艮芬德就已经强到离谱了,还想不断突破天际……所以大部分子孙平平安安度过一世。 偶尔出个不世之材,没成年就没了。 就因为死得太早影响力小,这个诅咒反而没起到什么震慑作用。 迪卢克哪怕弱一丁点都能活很长。 “他没多少天了。”钟离坦言。 现在慢慢治是来不及了,只能下猛药了。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你想怎么做?” “我本来打算带他来封印溜一圈,看看有没有反应。既然现在你也在,咱们俩一起打开封印,彻底毁灭迭卡拉庇安的残渣,诅咒可能就消失了。”钟离解释道。 主体若消失。 诅咒应该会随之消失。 之前温迪也提过,残渣的余威很微弱,所以两人联手问题不大。 “这种事我有经验,你帮不帮忙?”钟离询问。 “帮。” 打开封印! 之前,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温迪化作清风下塔,让凯亚二人远离风龙废墟——虽然一脉残渣力量微弱,小心为上——这两人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温迪回来,钟离已经准备好了,娴熟又自信。 温迪心里不由赞叹,不愧最强魔神真可靠啊。 他不知道。 钟离是这么想的:「风神本神都在,还怕什么,干就对了。」毕竟风神都灭过迭卡拉庇安灭一次。 话分两头说。 凯亚和迪卢克看上去离开,但又偷摸回来了。 是好奇心作祟,都清楚温迪肯定瞒着什么,就想着等温迪一离开找钟离询问。钟离看上去也有很多秘密,至少很好骗的样子。 可才一回来。 忽然间天昏地暗,劲风袭来。 两人拔腿就跑。 来不及了。 迪卢克的心口一疼,停下脚步。凯亚心急如焚,抓起他的手拉着往外跑。可是,龙卷疾风岂是人类的脚步能逃,它挟着雷霆之势袭向迪卢克。 千钧一发。 强劲的千风冲破龙卷,裹住了两个人。 「以龙卷为誓」 封印破开,风龙废墟上空,劲风呼啸。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蒙德篇5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德篇6 第6章 钟离和温迪通过非正常通道,来到封印前。 三重封印,保存完好。 “你亲手封的吗?”钟离检查封印。 “是的。” 通常来说,被封印的残魂越强,施加的封印越多。这个封印仅3重,每一层薄如蝉翼,历经两千多年还完好如新。可见残魂真的很弱,都不尝试一下冲击封印。 钟离立起结境隔绝外界。 “作为一缕神思,你意外地很强呢。”温迪活泼地陪聊。 “熟能生巧。” “我有一个小小请求,湮灭祂的时候能温柔一点吗?”温迪开玩笑似的。 “怎么温柔法?”动手前先亲亲抱抱吗。 湮灭残魂,讲究一个心狠手辣,不留余地,要不然反噬回来够喝一壶的了。干脆彻底了无痕迹,才是已逝魔神的最好结局。 “摩拉克斯,你会想见故交吗。”温迪拨一下琴弦,泉水叮咚。 “不想。” 首先钟离没有故交,其次,没有其次。 “我会想。” “你可以去璃月找他玩,他经常在一个露天茶馆看戏。”钟离说的他,是指这个时代的钟离。 “我说的是祂。”温迪指了指封印。 “……” 这可不兴想的,封印里出来的都是祸害,钟离洞察温迪的微妙心情,旧日对手也是故交:“不想动手就直说,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我就是这意思。” “恕我直言,你的气息有点儿虚,是不是力量还没恢复?” “不是,我一直很柔弱的。” “……” 行,也是制胜之道。 当你说自己弱时,对手赢了你没什么荣耀感,输了就奇耻大辱。钟离大概摸清,这位风神又活泼又狡黠,就爱用一张天真浪漫的脸充愣装傻。 闲聊之间。 钟离就将准备工作都搞定了。 “我要开始解除封印了。”钟离暗示温迪别袖手旁观了,一起动手。 “哦,我站远一点。”温迪乖巧离远。 钟离大无语,指望不上,自己先探了探第一重封印的底细。千风萦绕,但有其中几缕不太对。 “你是用神力封印的吗?”钟离疑惑。 “当然。” “有一点奇怪,我感受到了人类残念的气息。” “是吗,你很敏锐。” 钟离一琢磨,温迪领着众人推翻旧日魔神的统治,有人类气息也自然。 遂安心地揭开了第一层封印。 一切无恙。 钟离又小心谨慎地揭开了第二重封印。 有风溢出,尚在掌控。 接下来是最后一层封印,钟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谨慎起见,再度询问:“温迪,你是用神力封印的吗?我破过很多封印,你这个不太像啊。” “我是元素精灵啊。”温迪眨眼。 说不通啊,不是精灵气息。不过都是尘世七执政,又是老朋友,不至于给自己挖坑吧。 钟离果断地破开第三重封印。 一瞬,劲风爆发。 时机恰好! 钟离藉起神力,以陨落星辰之势砸下去,眼看要将劲风湮灭。忽然,千风席卷,与他的神力对冲——竟是温迪的千风。钟离连忙收回神力,巨大力量还是将温迪击倒在地。 ——温迪干什么? ——为什么要偷袭自己? 龙卷残魂趁机撞击石璋结境。 气势汹涌。 钟离急忙运起神力,加固结境控制住了局势。 此时,倒下的温迪再度挥出神力,击出结界一脉隙缝。那一瞬,龙卷之风溢出隙缝,转瞬间,天地变色,风龙废墟再度被裂风侵袭。 ——温迪为什么要帮残魂逃出去? ——糟糕,塔下还有两人。 此时,龙卷残魂循着熟悉的气息俯冲下去,卷起凯亚和迪卢克,高高旋起,狠狠地抛出去。来不及了,钟离运起天星,一刹,筑起时空结界,想让两人落在时空里。 揭开的那三道封印同时散出光芒。 罩住钟离三人。 千风恣意狂乱挥洒,钟离终于看破了三重封印的本质:果然不是神力,而是人的魂魄——温迪竟用人类的残念,封印迭卡拉庇安的残魂。 来不及多想。 钟离、凯亚、迪卢克三人被卷进被时空化的封印残念中。 …… 「属下伊诺珀·劳伦斯,誓死效忠龙卷之神明。」 伊诺珀·劳伦斯。 守护着第一道封印。 伊诺珀身骑战马,一袭华丽铠甲。 剑法精湛,剑指封喉。 好在凯亚也强,能应付过来。几招之后,他注意到这位跟劳伦斯家的传统剑法很像,看出破绽。他以一记霜袭,干脆利落地将伊诺珀打落下马。来不及多看,凯亚跑向倒地的迪卢克。 刚才龙卷袭来。 迪卢克护住了凯亚。 一同落到这个奇怪的空间里,凯亚没什么大伤,但迪卢克受到撞击昏迷了。周围是高墙,风又狂又冷,凯亚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抱起迪卢克向着光亮处奔跑。 跑没多久。 伊诺珀再次杀过来了。 凯亚惊了,拿起剑再度砍过去,很艰难地击败了伊诺珀。 “迪卢克还活着吗?”凯亚呼唤。 “……” 没有任何回应,凯亚心乱如麻,只能抱着人凭直觉继续跑。跑到在一个光亮口,忽见一个人逆光而立,战甲染血——又是伊诺珀·劳伦斯。 凯亚的心情糟糕透了。 这位伊诺珀·劳伦斯到底有什么仇恨。 伊诺珀跟不会累似的,凯亚可受不了这种车轮战,他和迪卢克迟早会耗死在这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取得胜利后,他摘下伊诺珀的头盔,看到一张非常俊美的脸。 “为什么杀我们?”凯亚愤怒地说。 “胆敢擅入禁地者,杀无赦!”伊诺珀比他还愤怒。 什么禁地,出口在哪,人都在哪,凯亚直接上刑。哪知道伊诺珀是个硬骨头,腿打骨折也不说。凯亚给了他左腿一剑,抱起迪卢克往前走,越走脚步越沉。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又看见了那位骑士剑客。 凯亚想代替迪卢克躺下去的心都有了。 如此反反复复。 凯亚最终被刺了一剑,之后,是第二剑第三剑,遍体鳞伤。 人,是敌不过不死身的,凯亚眼看着同样浑身鲜血的伊诺珀·劳伦斯一步步迫近,寒剑闪光,却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迪卢克,至少在我死之前醒一下吧。」 凯亚俯身迪卢克,苦笑。 就在绝望之际终于听见熟悉的呼唤:“迪卢克,凯亚……” 凯亚:…… 得救了,可连回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在钟离飞身下来,迅速地击退了伊诺珀·劳伦斯。 凯亚扬起满是血的脸:“救他……” 钟离:“……” 刚才战斗中天星时空与封印残念碰撞在一起,形成了这个奇妙空间。 也即,守护封印的残魂们的意识空间。 比如这里。 就是第一重封印残魂-伊诺珀·劳伦斯的最后意识空间。 当然钟离没空解释。 现下,两个人都很危险。 “你俩是意念状态,快不行了,凯亚,我把你融进吊坠里。” “……” 随意吧救醒迪卢克就好。 “尽量用你的意念改变伊诺珀·劳伦斯,让他意识到自己守护的是什么。”钟离将手按在凯亚的额心,“想尽快见到迪卢克,就集中意念。” ——史载,劳伦斯家族拥立了新风神。 ——为什么伊诺珀反复吟诵的,却是效忠旧魔神的誓言。 凯亚的意识涣散。 化成粒子,而钟离手心的钴蓝色吊坠骤然一亮,昭示着意念转移成功。 - 伊诺珀·劳伦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累,对手一次次死里逃生。 好在最终击退了来犯者。 “劳伦斯大人,您回来了。”侍卫的声音缥缈。 “嗯。” 伊诺珀脱下铠甲,沐浴更衣,大浴桶中洒满塞西莉亚花花瓣。朋友总嘲笑他,优雅到做作。他不想辩解,每个人都有解压方式,他正是以华美外表来遮掩略显疲惫的灵魂。 是的。 有些疲惫。 日复一日的工作生活,就像不断地磨损同一个手指,生出厚茧来。今天,忽然掉下的陌生人,让死水一潭的日子稍微波动了一下。那位靛青色头发的男子剑法寒气十足,另一位躺着的长发遮脸,惊鸿一瞥有点像好友莱艮芬德。 「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日复一日的。」 忽然一个念头涌上。 伊诺珀低下头,有什么贴在胸口闪光。 一枚吊坠,闪亮的钴蓝色。 什么时候戴上的?啊,是那时吧,未婚妻说要送自己一个礼物。伊诺珀躺在浴桶里,舒展肩背,想着,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明明在昨天却像过了几千年一样。 「你誓死效忠的神明,到底是谁?」 仿佛自省的念头。 还用得着说吗,这里是被高墙围筑起的王国,一年到头,烈风呼啸,吹得人连腰都直不起来。是高塔上的神明给了人们庇护之所,但也禁锢着人们的自由。 自己誓死效忠的,是龙卷之神明迭卡拉庇安。 伊诺珀·劳伦斯沉沉睡去。 伤口不愈而合。 次日。 依照每日行程,伊诺珀一大早觐见神明。 烈风呼啸,他努力站稳。 即使直不起腰也竭尽全力地保持优雅身姿。 这是每日进行的仪式,居于高位的人们齐聚议事厅,一一对神明宣誓,永远效忠,因为是祂给了大家庇佑:“属下……誓死效忠龙卷之神明。”众人说着大同小异的誓言。 当然会永远效忠,伊诺珀心想。 「抬头看一看你的神明。」 心头涌上声音。 谁?哪里的声音?但旁边的人都没反应,一个个地陆续发表冗长的效忠誓言。伊诺珀努力维持镇定,鬼使神差眼眸偷偷向上。 但随即被强大的气压压制,连眼球转动都难。 怎敢直视神明。 这是亵渎。 可是,那个声音就像墨水滴入清水中,黑色晕开,再都干净不了了。伊诺珀被蛊惑着,要不要克服巨大的心理压力看一眼,就一眼。 手肘被碰了一下。 伊诺珀意识到轮到自己了:“……属下伊诺珀·劳伦斯,誓死效忠龙卷之神明……”誓言脱口而出,娴熟得,不像说出来的,而是长在嘴巴里自己就出来的一样。 「看一眼神明吧。」 看着神明说出忠誓的话,伊诺珀仿若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终于抬起双眸,看向龙卷之神明: 王座上,空空如也。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蒙德篇6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德篇7 第7章 震惊和茫然席卷全身,伊诺珀轻轻颤抖——不,是错觉,神明的气息这样凛冽可怕又清晰,怎可能没有坐在王座上。 宣誓完毕。 他随众人一同恭敬地退出议事厅。 伊诺珀的日程是固定的: 早晨,在议事厅向神明宣誓。 中午,巡视新剑队,按既定裁决,斩首一位违背命令爬出高墙的士官。 下午,颁布更严厉的禁出法令。 晚上,夜巡王都。 按行程接下来要去巡视最新成立的骑士剑队第N队。不知为何,他提不起劲来。 「去看看普通的民众吧。」 好吧,去看一看。 没有自由的高墙,民众麻木着,辛劳着,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地臣服于飓风之下。 有小孩张着双臂跑过。 他连忙拉住缰绳。 所幸没有绊倒,孩子拟声呼呼:“我是小鸟,小鸟是我……” 他也曾想飞出这座高墙。 伊诺珀捏住吊坠,因失去的梦想生起强烈的遗憾。他清楚小鸟无法飞过高墙,更清楚没有孩童不向往墙外世界。禁锢的牢笼,带来的更多,还是失去的更多。 不,怎能有这忤逆想法。 他永远效忠神明。 神明迭卡拉庇安,不止筑起了高墙,更曾亲手拯救过他和家人,赐他们以安宁的生活。那时,伊诺珀还是四岁的小孩。神明之龙卷将他们从冰雪中卷了回来,若无神明,他早已冻死在冰雪之中。 神明,即是严父般的存在。 他将以血拥护神明。 旧忆一起,蠢蠢欲动的念头立刻平息,钴蓝色的吊坠也黯淡下来。 吊坠里的凯亚,心中也激起强烈感情:「一个人,无法生生地扯下过往。伊诺珀并非不懂神明禁锢的愚昧,而是无法将生恩摒弃。正如,自己的煎熬,也是做不到无视生父的叮嘱与坎瑞亚的命运。」 两人的心情交叠。 伊诺珀对神明的信仰更坚定了。 他还是沿着既定日程,回去巡视新剑队。但宣判裁决时,注意到违背命令爬出高墙的士官是初犯,停了一下。 「或许可以不那么严厉。」 意念又在提醒。 伊诺珀鬼使神差地,宣布将这位胆大妄为的士官暂时押入监牢。心情惆怅,不自觉,竟走到了牢狱的门口,他听到恼火的怒斥声与鞭打声,遂走进去。 老狱卒的16岁孩子因为试图爬出高墙。 被抓进牢狱。 老狱卒正拿着粗鞭子教训他,忍不住老泪纵横,细数起因违抗命令试图爬墙而被打死的百姓,每天都有,最近愈演愈烈。 鞭下的孩子奄奄一息,却还反抗地说:“您就从没想过,我们也有生活在外面的权力吗?” 父亲痛心疾首:“你会死啊。” 年少的孩子却说:“在高墙之内,多少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伊诺珀抬手,让老狱卒停下。 越来越多人想走出高墙。 以前,只是没什么生路所以破釜沉舟的贫民;现在,连士官都违背命令,冒着斩首的命令胆敢爬出高墙了。高墙是绝望的牢笼,大家为了反抗,甚至宁愿死在外面。 可是啊,怎能背弃? 伊诺珀又一次回想了神明救自己于冰雪。 凯亚也想起了生父,将自己放在晨曦酒庄时的叮嘱和沉重期冀——是啊,怎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将过去彻底决裂。 沉甸甸的心。 对神明的敬畏与愧疚,又凝成了忠诚。 钟离站在高墙上,注意到伊诺珀的残魂气息时而微弱,时而强烈。微弱代表动摇,强烈代表守护旧王的坚持。钟离很纳闷,为什么有凯亚的意念影响,残魂还会变得更顽固? ——这不合理。 ——凯亚这么聪明,应该没会错意吧。 钟离转而审视伊诺珀,这位贵族举止极优雅,随时随地保持着绝美的仪表姿容。袖子里偷偷塞了一把梳子,好及时整理被飓风吹过乱发,有点做作,有点可爱。 ——残魂维持着喜好与性格。 ——维持着信仰。 算了,还是再加一把猛药吧。 幸好钟离早有准备。 下一个转角,伊诺珀看见了红衣人影,狐疑地走过去,看清了熟悉的脸:昨晚被自己追杀的红衣男子,酷似莱艮芬德,虚弱地倒在墙角,眼皮都抬不起。 「快带他回家,不要他死。」 汹涌的意念像潮水一样冲击着心情。 伊诺珀想都没有想,就抱起迪卢克放在马上,其后才隐约想起:驱逐一切外乡人是自己的职责,为什么会枉顾规则。但这一位,可真像莱艮芬德呀,他虚弱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心疼? 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心情。 “你叫什么名字?”伊诺珀问道。 “……” 迪卢克已知眼前这位优雅的残魂是劳伦斯家的先祖,不知何以应对,唯有沉默,淡色中勾出的流畅轮廓。 「如果和迪卢克在一起,宁愿筑起高墙。」 心中忽然生出奇怪的意念。 伊诺珀痴痴靠近,迪卢克疑惑地看着他。 咫尺之间情绪微妙。 ——钟离坐等伊诺珀的意志土崩瓦解。 ——毕竟两员大将上阵。 然后,钟离发现光芒又特么更强烈了——伊诺珀守护旧王、守护高墙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强盛了——钟离真懵了,凯亚和迪卢克两个人加一起都不能动摇伊诺珀的意志吗? 钟离没有用神力。 是怕一用,封印空间就会炸裂。 这三重封印太巧妙了,守护封印的竟是三个人类的残魂,钟离想多研究一会儿,不想暴力打碎。所以,想让守护封印的人自己觉醒,凯亚和迪卢克当助力推一把就行。 ——现在可好。 ——伊诺珀的护主意志竟还变强了。 下午,伊诺珀颁布了更严厉的禁出法令,心情烦躁。 晚上,转眼天黑,夜巡王都。 忽然伊诺珀的意志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与鉴定:他要守护夜,守护王都所有民众的和平,他要成为神明最坚实的盾牌,他要成为劳伦斯家族的骄傲,他要守护所爱的人,守护他的恋人,仿佛几千年没见一般漫长。 为了这一切。 他会忍耐。 夜晚,封印时空骤然浓雾弥散。从高墙外,不断涌进奇奇怪怪的人——我要守护这一切!伊诺珀果断拿起了剑,身骑战马,一次次冲向黑暗。俊美的容颜很快沾上血迹,衣服也变得破损不堪,胳膊和腿遍体鳞伤。 ——不可以放弃! ——为了高墙内的和平,不要放弃! 伊诺珀一次次杀进浓雾,与不知从而来的敌人战斗。身上的血色,令战损的他越发凄美夺目。 他,这样战斗了两千多年前吗? 这样的坚执,令钟离动情,也令迪卢克及吊坠中的凯亚动容。 天际再次泛起明亮,伊诺珀拖着残破的躯体回到宅邸。即使体力不支,也在浴桶中撒上鲜花,才慢慢躺进去。是的,他有一点疲惫,需要用华美来抚慰。 水流冲洗着俊美皙白的身体,伤口渐渐愈合。 「你清楚善与恶,清楚对与错,清楚你需要一个抉择。你在为谁坚持,只是神明吗?」意念再次响起,「再好好想一次吧,是报答神明,还是背负沉重的背叛走向期待你的人?」 伊诺珀愿意战死沙场,报答神明恩情。 但是啊,他活着。 「背叛过往,将怀着沉重的负疚度过余生。但是,换来的是万千自由羽翼。」死是轻松的,活是沉重的——伊诺珀自忖,是否有勇气承受背叛神明的负疚感,背负着罪恶沉重地度过一生——「我们俩,都再好好想一次吧。」 次日。 时间重复。 伊诺珀抬起头,凝视空空的王座。烈阳下,走进剑队,注视着,那个渴望自由的士官,人头落地。夕阳中,他用坚定地口吻颁布了禁出令。晚上,一如既往守护高墙。 「再好好想一次吧。」 夜色浓雾。伊诺珀举起长剑,决然向虚空奋力击去。一次次击杀,一次次虚弱又爬起,终于他跌下骏马。俊美的容颜,在浓雾中沾上血污,用尽全部力气地试图擦干净,却做不到。他平躺着,扬起脸,望着天际慢慢亮起。 “属下伊诺珀·劳伦斯,誓死效忠龙卷之神明。”他在灵魂破碎之际,对着虚空说,“抱歉,这是最后一次说这句话。我的余生,将充满内疚与罪恶地活下去。每一次愧疚就化作一个敌人、每一丝罪恶就化作利剑,像这样刺破我的胸膛。这是,对我背叛的惩罚。” 请原谅,但我仍选择背叛。 我会用永无止境的内疚,守护您的亡魂。 「伊诺珀·劳伦斯,选择自由的羽翼……」一缕千风拂过伊诺珀的睡颜,血污顿消。千风又吹散最后一丝负疚,抚平他的眉宇。天人之姿干净如初,伊诺珀噙着微笑消融于黎明。 这一念消。 第一层封印真正散开。 - 「属下莱艮芬德,誓死效忠龙卷之神明。」 莱艮芬德。 守护着第二道封印。 红发无名战士,下颌有须,爽朗地笑着,凝视着眼前的人:“伊诺珀,怎么受伤了啊,太弱了?” 凯亚按住胸口吊坠:“只会说风凉话的人啊……”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蒙德篇7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德篇8 第8章 莱艮芬德。 红发黑衣的无名战士,下颌有须。 莱艮芬德手执烈焰大剑,爽朗地笑着:“伊诺珀,你怎么受伤了啊,太弱了吧。” 凯亚按住胸口的吊坠:“只会说风凉话的人啊……” 为什么凯亚会变成伊诺珀模样。 钟离解释是,三重封印会排斥外来者,但不会拒绝熟悉的人。因此,钟离将凯亚的意念筑成伊诺珀的模样,欺骗了莱艮芬德。 效果很好。 避免了兵刃相见。 「封印,凝练着守护者最后的残念。三重守护者,各有缘由。解开缘由,封印自会瓦解。」 第二重封印的意识空间。 光线明亮,和风温煦。 一如莱艮芬德豁达的性格,凯亚看不出这位先祖有什么心结。此刻凯亚是战损模样,身体虚弱,极具同情心的莱艮芬德配合着放慢脚步。 “莱艮芬德,你有什么遗憾吗?” “哈哈我能有什么遗憾?” 莱艮芬德的大剑挥过草丛,剑上一朵风花,倒映刃身。莱艮芬德的职责是守护高塔,注视着神明的一举一动。 “我们追随的神明,真的毫无瑕疵吗?”凯亚循循善诱。 “祂瑕疵很多啊。” “……” “但祂依然是为我们筑起高墙,庇护所有人的神明。”莱艮芬德仰望高塔。 为了破除莱艮芬德的盲目崇拜,凯亚带着他走遍高墙里最阴暗的角落,见识了人们艰难的生活、绝望的挣扎、渴望的眼神、天真的孩子、自由的风筝……莱艮芬德面露同情,却没有动摇。 一天下来,凯亚虚弱的幻身都站不住了。 “莱艮芬德,你真的看不出来吗?”凯亚焦躁了。 这些是神明造成的啊。 “我知道,我每天都在看着,我比你更清楚王都的每一个角落。”莱艮芬德忽然开口,将大剑顿在地上,目视被烈风吹得站不起来的人们,“是庇护,也是禁锢。” “为什么不清醒?” 背弃掉你的愚忠,反抗这个暴君的统治啊。 莱艮芬德抽出烈焰大剑,剑身光芒炽烈,随着他力量的注入,越发光彩夺目:“知道吗?我的全部力量,来源于神明。那时,还年少,我有过一段叛逆的时光,遇见了化作人类的他。” 封印,奇迹般变化了情境。 迭卡拉庇安,是乖僻少年的模样。 莱艮芬德,是热情小子。 初次相识时。 迭卡拉庇安有意地避开人,贴着高墙走路。奈何有一个人不长眼,非要挑衅。莱艮芬德恰好看见,很义气的打抱不平暴揍那人一顿,两人由此结识。 莱艮芬德从小就豁达开朗。 对乖僻的人很宽容,被冷漠地对待也不太介意。渐渐地,没朋友的迭卡拉庇安很爱找他玩。 不久,歹人领着人偷袭莱艮芬德。 差点把他打死。 迭卡拉庇安匆忙赶来,暴起,把那一群爆捶了一顿,看得莱艮芬德目瞪口呆。 「迭卡拉庇安,你好厉害啊。」莱艮芬德惊喜。 「他们太无能。」冷漠脸。 「哈哈哈,不要用没有表情的脸说这样的话,可以教我嘛?诶呀,我们是最好的伙伴,你就不要吝啬啦。」就像开启了机关,莱艮芬德缠着迭卡拉庇安教他这么强大的剑法。 央求了两三次。 迭卡拉庇安板着小脸答应了。 「莱艮芬德,吾将赐汝于无尽力量,切勿背叛吾。」迭卡拉庇安忽然拽起了文绉绉的词儿,「若背叛,诅咒将降临汝之后代,切记。」 「哎呀不会背叛啦。」莱艮芬德有口无心,「还有诅咒为什么降到后代身上,降给我不就好了嘛。」 「笨啊,诅咒真的会生效。」 手中腾起火焰。 莱艮芬德惊喜于力量从血脉生出。 也许年纪小,也许脑子缺一根弦。他还以为是魔法,竟然没意识到这位伙伴是魔神,是筑起高墙的暴君。 两人打遍王都无敌手。 一时间人人绕着他俩走路,这样度过了两三年。 「阳光可真好啊。」莱艮芬德抱着后脑勺,仰头看高墙内的天际,「你去高墙外边看过吗。」 「你想看?」 「当然想看啦,哈哈告诉你,我偷偷跑出去过呢,外边是冰天雪地。」莱艮芬德笑着眯起眼,「好想在高墙之外生活啊。我的理想,是自由,是所有人的自由。」 虽然年少。 心中却有所有。 「迭卡拉庇安,别发傻了,我带你出去看看。没事儿,我都爬出去很多次了。」 莱艮芬德带着他跑出高墙。 冰雪里,从冰窟掏出鱼,烈焰生火烤着吃。 迭卡拉庇安的兴致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食盐和佐料,「好厉害啊迭卡拉庇安,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玩意儿」,一玩就是一天。 莱艮芬德挖出一块巨坚硬的冰块。 磨成多棱角的宝石,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莱艮芬德眼眸有光:「迭卡拉庇安,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心上人,你说,我向她表白她会接受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不久,莱艮芬德表白成功,带着恋人跟迭卡拉庇安一起认识了。那真是,一段明艳的时光,无拘无束满是憧憬,莱艮芬德以为岁月会一直这样。 「莱艮芬德,记住千万不要走出高墙,你永远不知道危险。」迭卡拉庇安正色说。 「知道了你无聊不无聊啊。」 根本没有听进去,莱艮芬德带着恋人偷偷跑出高墙,再次来到冰雪里。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才踏进冰雪,天地忽然生变,雪砸下来,将他和恋人都埋在雪里了。等他把雪刨开,恋人已快没有气息,但眼前冰雪阻路,他跪地痛哭不已。 迭卡拉庇安来了。 化形龙卷,将莱艮芬德和恋人卷进了高墙之内。 莱艮芬德第一次意识到,这位性格乖僻的少年伙伴,是高塔之上的孤王。也一次意识到,这火焰的力量,是如此灼热,灼伤皮肤。 「莱艮芬德,誓死效忠龙卷之神明。」 记忆交叠。 封印闪光越加牢固。 “祂对于我来说不止是神明,更是挚友。是无拘无束的记忆,是所有美好时光的最闪光。”莱艮芬德揪起一根马尾草,叼在嘴角,仿佛俯视一生的口吻,“在有了恋人、家庭、孩子以及许许甜蜜的负担责任之后,我偶尔还会做梦有人让我的手心生出烈焰。” 不止是忠诚。 不止是盲目的崇拜,更是那段岁月赋予的光华。 “我认识的祂不止是暴君。祂的行事,有如暴君一样残酷;祂的性情,有时像孩子一样天真;祂坚信,每一个人都发自肺腑地崇拜他仰慕他,正如他爱世人。” 沉默。 即使凯亚也动摇,但必须唤醒这位封印守护者。 “高墙外的冰雪吗?”凯亚(伊诺珀)望向高墙,“忽然很想出去看一看呢。” “行啊,走吧。” 对于平民来说,不可以。 但对于执行禁出令的骑士来说,是可以的,毕竟要将那些走出高墙的人揪回来。 “可以走你和迭卡拉庇安走的那条路吗?”凯亚直呼神明的名字,意外的,没有遭到莱艮芬德的纠正。 “好久没有叫过这名字。”莱艮芬德怀念地笑。 从明艳的王都,转眼入冰雪。 刺骨的寒冷席卷而来。 “我也有一个要好的伙伴。”凯亚(伊诺珀)捂紧衣领,呵了呵手,生出一点点热气,“从小我们在一起。我视他为兄弟,为挚友,为这一辈子最深爱的恋人。只是,从没跟他说过。” “……” 莱艮芬德没有打断好友的话。 只是挥出剑。 融化掉阻路的坚冰。 “我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后,我坦白了秘密,我们分道扬镳。”凯亚站定,雪落满衣裳,“即使明知会分道扬镳,也不后悔当时的选择。年少的那些时光,它们一直都在,但我们必须向前走。” 我们必须向前。 在对与错的边沿挣扎,也还是要向前。 “莱艮芬德,不要被年少记忆所羁绊。再想一想吧,你最终选择的理想是什么。” 和煦阳光倏然崩塌。 化作暴风狂雪。 要将世界吞噬一样的暴虐风雪,莱艮芬德一次次挥出火焰之剑,试图消融冰雪。烈焰中,折射出高墙内的绝望、痛苦、期冀与鲜血。他是都知道的,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理想是……随着一记又一记黎明之焰挥出,火焰雄鹰吞噬了冰雪,焚尽旧日美好。 “莱艮芬德,誓死效忠龙卷之神明。”莱艮芬德眸染烈焰,语气坚定而伤感,“抱歉,迭卡拉庇安,你赋予了我力量。我却将利用这份力量,推倒高塔,眼睁睁看着你……无论如何我背叛了你。” 是为了正义。 是为了自由与青草遍生,请原谅我选择了背叛。 “若需要残念来守护这个封印,请抽离我最快乐的记忆……背叛过去的人,每一分荣耀皆浸透罪恶,不配再拥有旧日欢愉……”莱艮芬德的声音在烈焰中渐熄,“莱艮芬德,永逐自由之翼……” 一缕千风拂过。 冰雪融水,渗如烈焰燃烬的土地上,转眼,春草丛生。 这一念消。 第二层封印真正散开。 - 尘埃落定。 “迪卢克,刚才去哪里了,你就好意思看我一个人忙活?”凯亚开口。 “……” 迪卢克别开脸,散乱长发遮住了表情。 此时,手握天星的钟离出现了:“他一直跟你在一起啊。” “在哪里?”凯亚讶然。 “就是火焰大剑啊。”钟离好心提醒,“没注意到吗,你跟莱艮芬德搭上话后,原来的剑就变了。” “……” 所以,自己跟莱艮芬德的话,他全听到了,凯亚悲鸣一声只觉前途灰暗,生无可恋。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蒙德篇8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德篇9 第9章 太阳透过鱼鳞云层照下来,原野、溪流、清风、崖下海浪声声,海边海鸥扑腾腾飞起。 怎么看,都是令人向往的世界。 “破掉这个第三道封印,是不是要迎接BOSS了?”凯亚装作无事发生,调侃问道。 “重点是封印。” 看这两人都没搞明白状况,钟离解释,三道封印才是重点,封印的残魂反而是其次。就像带包装盒的礼物,大部分情况盒中的礼物是重点,但偶尔也可能,漂亮盒子才是真正的礼物。 而这个封印。 包装盒子-这三道封印,便是重中之重。 现在三人,来到了三道封印中的最后一道。原以为会是血雨腥风,没料到和风温煦。 风景不错适合暧昧。 钟离让两人在此休息一下,他要到处探一探。 迪卢克似乎没缓过来,坐在崖边的萃华木下休息,单膝屈起,手放膝上。 凯亚想离开又怕出意外,呆一起又尴尬。 “啊呀呀,风景真不错呀,有点像观星崖。”凯亚叉起腰。 “嗯。” “刚才为了劝你的先辈,我说了一些子虚乌有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凯亚努力用活泼轻挑的语气,果然见到迪卢克的脸皮一抽,“啊哈,虽然骗长辈很不好,为了离开封印嘛,没办法,我也只能瞎编了。” 迪卢克的脸色更苍白了。 “咳,你别误会啊。” “我误会什么?”迪卢克终于开口,扣住膝盖的指节泛白,声音冷漠,难得说了一连串的话,“你视我为兄弟为挚友为恋人吗?这里面,有哪一个字是真的?” 空气凝滞一瞬。 凯亚扬脸,轻挑一笑:“义兄真了解我,你没误会,太好了。你呆着,我去找点吃的哎呀封印里的人需要吃东西吗。”语速飞快,转身也快,话没说完人都飞远了,生怕多留一秒都收不了场。 钟离回来。 就见迪卢克靠着树干,满脸写着愤怒。 “诶,发生什么了,凯亚呢。”这两人又吵架了吗,钟离不意外,过去世界线里这俩就一直别扭着。 “……” “你们俩可以坦白一点,他都把你当恋人了。” “假的!” “……” 迪卢克爆发了:“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本性。什么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骗,信他一秒都是脑子有坑。我被骗了十几年,什么兄弟挚友,他哪怕有一分情谊,当年也不会在我最伤心的时候离开!”肩膀气到颤抖,别开的脸努力维持冰冷。 钟离:…… 迪卢克不是怨恨,而是怀念,他守在原地等待无法归来的父亲和义弟回家。而凯亚,亲手撕裂这种虚假的期冀,无论对错无论前路光明阴暗,都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钟离擅长打架不擅长劝架:“我看凯亚挺真诚的,那你喜不喜欢他啊。” “喜欢他什么,喜欢他会撒谎骗人吗?”迪卢克气极。 “哦你不喜欢他?” “谁会喜欢成天骗人的家伙!每次见他,我都气不打一处来!他哪怕……哪怕有一句实话,我都当他是亲兄弟!” 钟离:…… 钟离:“有没可能就是实话,等着,我去把他找回来。” 说真的,没我,你俩还得别扭一辈子。 钟离循着气息来到崖下。刚才凯亚就坐在崖下,估计是怕义兄出事,没敢走远又绕回来,上边说什么,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的气息还在,人不见了,海滩上有足迹,踩向大海。 迪卢克随后到了:“……人呢?” 钟离哪知道,总不会跳海吧,不可能,就凯亚的心理素质,只会把别人忽悠得跳海。 两人沿着海边找了一圈,没见着人。 迪卢克也不置气了,转而焦虑,毕竟凶险的第三道封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钟离原地伫立数秒,感知到什么,跟迪卢克说:“你稍等一下,我往前走一走。”顺手摸了一下迪卢克的头发。 迪卢克一愣:“……” 给你的发丝留下跟踪岩丝,钟离:“好了,头发干净了。” 钟离往前走了走,气息越来越弱,悠悠然回过头,迪卢克已没了踪迹了。他没慌,果然如此——这里不是第三道封印,而仅是外层,现在那两人已被封印吸进去了,岩丝还算稳定。至于钟离,当然是被封印排除在外。 这个封印很懂嘛,知道谁才是最该防备的人。 钟离藉起神力,将岩之印钉进封印。骤然狂风起,封印的守护者显现。 “是你啊。” - 只是一恍神。 迪卢克发现钟离消失了。 眼前是一堵高墙——由飓风形成的高墙,龙卷之魔神建筑——这才是真正旧王都的连飞鸟也飞不过的高墙。迪卢克讶然,伸手,仅是一瞬,他被吸了进去。 待回过神来。 这里是另一片天地,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人们。 「终于自由了!」 「听说迭卡拉庇安被封印了」 「感谢风神!」 这是迭卡拉庇安刚被推翻的时候,飓风高墙也消失了,人们终于过上了自由的生活。这里才是第三道封印的情境,迪卢克握紧大剑。 冷静想一想,钟离的实力神秘强大不用担心。 凯亚,也许正面临危险。 迪卢克提着剑,开始沿路寻找。飓风高墙已经消失了,是一副刚推倒不久的模样,旧王都的人们高兴着,忙碌着,为建立新城而高兴。也有热心人看迪卢克迷茫模样,问他要去哪里,找谁。 迪卢克想了想:“劳伦斯家族——伊诺珀·劳伦斯住在哪里?” 伊诺珀是拥立新风神的重要人物,众人皆知。 热心人为他指了路。 迪卢克找过去。 伊诺珀正指挥着众人建设新的城市,无论内心经历如何挣扎,始终优雅且意气奋发。他不认识迪卢克,听到凯亚的名字,也很茫然。迪卢克又找到了莱艮芬德,这位了事拂衣去,带着妻子孩子离开了旧王都。 迪卢克找了许多地方。 都没有。 来到一个酒馆。两千多年前也有酿酒,这么多嗜酒的人,没有凯亚。找了这么几天,迪卢克的气早就消了,越来越担心,再满嘴跑火车也是多年的义弟,说丢就丢了。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蒙德篇9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蒙德篇10 第10章 找不到凯亚。 也找不到出封印的方法。 迪卢克在封印里转悠了一个月后,怀疑自己落入了平行时空:会饿、会困、会累、会需要睡觉恢复体力。 就这样不断找着。 某一天,他走进旧王都唯一的酒馆,为老板展示了高超的调酒技术。 “工资吗,不需要。但请允许我做一件事。”迪卢克在酒单上添了一项「午后之死」——当然,这不是凯亚最喜欢的那种,只是葡萄汁而已。 以1个月期限,假如凯亚再不出现他就离开旧王都,开始新的生活。 即使封印,迪卢克也要重新开始。 酒店的客人不多。 来来去去都是熟脸孔,点的都惯喝的酒。偶尔有人点了「午后之死」,尝后都会说一句:这跟葡萄汁有什么区别? 最后一天,客人寥寥。 迪卢克将杯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你这一把胡子可太帅气。”客人要了一杯「午后之死」,夸道。 “……” 迪卢克顺了一眼镜子。 胡渣很多。 钟离解释过,为了不受到封印排斥,会将他俩融成封印里本来有的事物或人。比如第二重封印里,凯亚化身成伊诺珀,迪卢克化身成火焰大剑。 这也找不见人的原因。 不知道凯亚化身成了什么,贴了那么多张寻人启事都没回应。可能不是人也不是鸟啊猫啊,大概率是不能动的物件,那可就暗无天日了。 “啊呀我说。”客人喝了一口就吐舌头,“你这就是葡萄汁掺了一点点酒吧,行叭,应该带回去给我孩子哈哈哈。”喝完起身离开了。 酒馆空了。 「来一杯蒲公英酒。」 稚气的声音,打断了迪卢克的神思,回头,讶然,这两个十一二岁孩子:一个有点羞涩,模样儿根本就是少年凯亚;另一个非常热情,火红头发像少年迪卢克——也许一模一样,迪卢克看着心里很不爽。 “你们没到喝酒的年龄。”迪卢克冷着脸。 “有这种规定吗?”热情小孩惊讶。 这年代没有限定喝酒的年龄,以蒲公英酒卖完了为理由,迪卢克调了两杯「午后之死」,放在两人跟前。 活泼孩子先尝一口:“呀,这味道……” 像凯亚的那孩子浅浅尝了一口:“酒是这种味道呀,还挺好喝。”这孩子长得跟小时候的凯亚一样,蜜色肌肤,不爱说话,谨慎又聪明,羞涩笑起来的样子非常漂亮。 “你喜欢?”活泼孩子疑惑。 “喜欢。” 活泼孩子转了转眼睛,也开开心心地喝完:“我就说你会喜欢酒的味道,酒也喝了,架也打了,接下来做什么呢。现在外边的冰雪散了,山峦平了,我带你出去玩儿吧。” “我们能出去吗?” 喝完。 活泼孩子牵起小凯亚的手,动作娴熟自然。 迪卢克锁了酒馆,远远地跟在后边。不知为何,小凯亚一直不愿意走出旧王都,怎么说都不愿,好像那一堵飓风高墙仍在似的。活泼少年放弃了,带他在旧王都里打转。 迪卢克想起他和凯亚的类似时光。 傍晚,活泼孩子说:“现在高塔破了,只剩下骨架子,我带你去看。” 小凯亚很乖:“好呀。” 只要不走出去,小凯亚都愿意,两小孩朝高塔走去。 途中,两人来到一处清泉边,活泼小孩呀了一声:“水冰冰的,可舒服了。” 小凯亚洗手:“好凉。” 活波孩子的笑眼弯弯:“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摘一些冰雾花,你绝对从来没有见过的花。”蹦跳着离开了。 小凯亚一个人玩泉水。 很专注。 迪卢克趁机蹲下:“凯亚……” 小凯亚抬眸:“嗯?”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迪卢克想跟他说说话:“凯亚,你记得我吗?” 小凯亚:“你是谁?” 有一瞬,迪卢克感到心被扎了一下。笃定的东西,一眨眼换成了别物;笃定的人,一转眼不在那里;虽然分道扬镳好几年,可凯亚从没消失过。 小凯亚起身,防人似的快步走。 迪卢克跟了想解释。 小凯亚更慌张,走着走着跑了起来,直奔高塔而去。迪卢克心想别吓着孩子,停下来:“你别跑了,我不追你。” “……” 哪知道小凯亚被吓到了,不管四面笼着层雾,就跑进了高塔。 转眼不见人影。 此时,活泼孩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你是……酒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来不及多问,这小孩也跑进了高塔周围的层雾。 这下两小孩都不见了。 迪卢克:…… 迪卢克哭笑不得,只得也走进高塔。外面残留着卷风屏障,里面萦绕着旧王阴森气息,视线暗了下来。他忽觉不妙,飞快找,一边找一边喊着:“喂!在哪里?” 也不知道该叫什么,就喂了一路。 转角处。 他又碰见了那个活泼孩子。 活泼孩子很着急:“你看见他了吗?” 迪卢克:“没。” 忽然有魔邪气息袭来——孤王已死,但此地还横亘着往昔气息——这不是人类能承受的,迪卢克抽出大剑劈过去,烈焰之下,魔邪燃成灰烬。 那活泼孩子惊讶了:“你这是什么?” “剑术。”迪卢克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活泼的小孩没回答,忽然沉默。 大剑的烈焰从第一层,一直烧到最上面一层。活泼小孩也不跑了,反而跟在迪卢克身边,一步不离。 魔邪气息除得差不多。 小凯亚还没见。 站在塔尖,迪卢克忽的想起,最初钟离领着他跟凯亚来到这里,曾说过,先进入一个特别通道,能找到隐藏特殊空间——所以这里还有一个特别通道。 迪卢克找起来,也提醒那小孩:“这里或许有特别通道。” 活泼小孩:“……” 活泼小孩默默地找去了,天色黑了,这小孩似乎怕黑,很快跑回来紧跟迪卢克的左右。毕竟小孩,迪卢克就让他跟着。 迪卢克生起火。 拧起眉,绞尽脑汁想特别通道在哪。 小孩小声说:“好冷。” 迪卢克:“……” 迪卢克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小孩特安静,特别乖。不久,靠墙的迪卢克先睡着了,头歪着。小孩抬眼,映着火光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勾起笑,小小心心地偎回怀里。 次日朝阳照进来。 雾蒙蒙的。 迪卢克才睁眼,小孩冲他招手:“我找到通道了。”所谓通道,是朝阳从破出洞屋顶照下来的一道光芒,沿着这道光芒,自下而上。 小孩说仰脸:“我飞不上去。” 迪卢克以长藤为绳索,抱着小孩沐光而上。 一个空间打开了。 小小的房间里,小凯亚坐在那里,手拿竖琴。 迪卢克惊喜:“凯亚。” 小孩紧紧拽回了他:“迪卢克你说什么。” 幻境破碎。 小凯亚变成了另外一个少年,绿色斗篷,可爱的小辫子,笑容弯起与温迪神似。 迪卢克:温迪? 活泼小孩拽紧他:“不,他是风神大人的年少挚友。”挚友离世后,风神化作他的模样行走人间。 迪卢克低头:“那你又是谁?” 小孩忽然泛起戏谑的笑:“你猜呢?” 不需要回答,迪卢克已然知晓答案,除了凯亚,谁还会这么戏谑的笑。一念破开,活泼小孩变成凯亚的样子,两人的手依旧紧紧相握。 斗篷少年朝凯亚优雅一弯腰:“谢谢你,陪我度过一天。” 凯亚:“不必,这世界的主人期待你看见。” 斗篷少年:“世界的主人?” 凯亚伸出手,终于有风萦过:“你的风元素精灵小伙伴,这里是他为你封印起的世界。或许,你愿意跟着他走出高墙。” 柔风,由远及近。 拥住少年。 少年惊喜:“啊,你来了。” 风声哽咽一下:“抱歉让你等太久,我带你,重新认识这个新的世界吧。” 少年:“好呀。” 风过处,草绿花盛开。 少年与风俱远去。 凯亚:“真好啊。” 迪卢克:“你想去哪里。” 凯亚:“嗯?” 迪卢克:“这个封印撑不了多久,想去哪里。” 凯亚:“想喝一杯午后之死。” 迪卢克:“……” 凯亚轻笑着:“开玩笑的,这样和你看风景,就很好。” 迪卢克:“我一直在找你。” 不习惯直白的表达,凯亚以手撑眉间,调侃说:“迪卢克老爷在封印里也这么有责任心,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也没想着一定要找到。” “哎呀,我伤心了。” “就是每一晚,会把过去想一遍。想到再见不上,有点可惜。”迪卢克别开脸,看向极远处,“甚至怀疑这个封印的守护者是我,怀疑我在重复同一天,重复失去你后的每一天。” “……” “回家吧,凯亚。或者,把我带回去。” …… 钟离手握天星,差不多快支撑不住了。一股柔风从天星逸出,光影交织,深深浅浅的绿意溶溶,过往种种于未来幻梦,尽数消融。 “谢谢腻。”风对钟离说。 「因为过去的选择,他俩饱受内心煎熬。莱艮芬德酗酒成性,伊诺珀忧郁成疾。我不忍心,就抽离了他们的愧疚残念,让他们淡忘曾经的背叛,余生轻轻松松地度过。」 这是第一、二重封印的来历。 「无法眼睁睁看挚友的魂魄消散,无论如何也想留住一丝。」 这是第三重封印的来历。 「我在等,等有人能将封印变成世界。让我再好好看一看这些故人。然后,好好地说一次再见,就像今天这样。」风中少年弯起笑,眼睛闪光。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蒙德篇10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璃月篇1 第11章 飓风消散。 薄雾般的风墙在萦缭两千余年后化作光。 将挚友的灵魂归还过去,孤王的诅咒亦随飓风消散。 有人低下头,胸前空空如也,依稀遗失了某一件故物,随即被同伴「怎么啦」的声音吸引,笑着摇头追上去,并肩聊着天气。悄然伸出手,指间匆匆一触便又倏然松开,仿佛只是风掠过。 “风神的权能好强大,不敢想象这两天的经历。” “意外可靠。” “说起来,我们为什么会来高塔?” “不是你找到了日志吗……” 钟离抛起吊坠,曾经的钴蓝色变成幽色深黑,凝满秽邪。他运起神力,一刹湮灭,了无痕迹,转身离开。从过去而来的风拂掠,将存在过的痕迹全部吹散。莹亮的阳光无拘无束照下来,直直照到塔内的最底层。 绿意晕染,有密密春风拂过,青草萌生。 - 末世镜中,火焰在燃,但小了许多,钟离很高兴。 “你变得更强大了。” “还行。” 智慧小草神莞尔:“是玩的过程让你欢愉,还是结局令你快乐。” “兼而有之吧。” 没什么比看到青梅竹马的伙伴重归于好更让人开心的,钟离想得出神,手中的天星莹亮。 “我有一条想去的时间线。”钟离第一次提要求。 “什么时间?”小草神微讶。 每个人都有少年伙伴,迪卢克有,凯亚有,巴巴托斯有,之前的达达利亚和白术也有,唯独钟离没有。他成年前,除了休眠就是跟其他魔神掐架。 历经六千余年风雨的那位钟离,倒有一位伙伴勉强符合:护法夜叉-魈。 “就是想看一看。”钟离想弥补一下缺憾,年少没有个伙伴,说起来总有点可怜。 “魈吗。”小草神沉吟。 典籍中有记载:魈「被魔神抓住弱点拘为座下大魔,听凭指示,做下大量残忍血腥之事」,后被摩拉克斯解救,并赐予「魈」之名。魈靖妖傩舞数千年不倦,历战无数,铲除的魔神残渣数不胜数。 这样重要的人物,若改变其命运,是从根基上撼动时间线。 绝对不可以。 时间线会立刻崩塌。 钟离很清楚小草神的担心:“放心,我不改变魈的命运,就偷偷瞄几眼。” “一定不能改变啊。” “一定!” 契约之神都做下郑重允诺了。 小草神操作一番:“保险起见,送你到的时间线,魈还没遇上那位食梦魔神。你们俩也年龄相仿,可以吧?”未经历后来种种残忍,无忧无虑的魈。 无事发生的情况下,也就是没有契机。 不会兴起改变命运的念头。 “好!”钟离很干脆。 真的就看一看,不会改变时间线的正常发展。 - 无名水岸。 夜叉枕着流水轻眠。 夜叉薄绡短衫,身姿纤细,侧卧,裸|露的白皙肩头勾勒了几道淡淡的青纹。成年后,夜叉的肌肤会生出颜色来,形成像刺青一样的图案,随年岁生长,图案越发丰富漂亮。 从这位夜叉的浅纹看,刚成年一两年吧。 钟离真心佩服小草神。 作风太严谨了,说要同龄人,她就精准地掐在这个时间点。 夜叉感知到呼吸声,蓦然跳起,飞离几丈远,看清了不速之客:对方也是一位少年,跟自己一样高,轻绡短款,意气奋发,挑起的红眼尾煞是好看。 “我是钟离。”钟离开门见山。 “谁问你了。” 夜叉蹭的跑远了,一道青光闪不见,留下水上波光粼粼也。 “喂……” 钟离哭笑不得,他将自己的身形化得一样纤细,装扮也差不多,指望能亲近一点。为什么魈见了他,却跟弹簧一样倏的蹿没影了。自己的魔神气息没有隐匿好吗,不能啊,技术炉火纯青了。 钟离坐在水边,捏小石子儿投水。 咚。咚。一水一莲花。 不一会儿水里冒出来夜叉的脑袋,青头发湿漉漉,好看的脸凶巴巴:“干吗来我的地盘!” “你又没有划结境。”钟离玩心大起。 咻咻咻,几道青色薄屏障应声立起,将钟离也圈在里头。 “现在有了。”夜叉抿紧嘴唇。 “……” 钟离随手用小石头钉过去,铛,一声脆响,结境被砸出一个小洞。夜叉一惊,倏的钻下水,结界随之消失。过了一会儿,周围悄悄立起更结实的屏障。 钟离瞅准薄弱点。 轻轻一砸,又破出一个小洞呼呼穿风。 夜叉生气了,浮出水面,脸颊气鼓鼓的:“你给我等着!”哗啦啦,好多重结界骤然立起,将钟离罩住了,像一个大透明罩一样。 是有点压迫感。 钟离故意啊的一声,用手敲一敲屏障,假装被困住一样苦恼。 夜叉跳上水,隐隐得意:“让你抢我地盘!” 钟离:“你放我出去!” 夜叉没放,还给结界旁布上密密麻麻的无形刀剑,才安下心来,飞到屏障旁,跟钟离对峙:“下次还敢不敢再来了?” “唔。” “你求饶,我便放了你。” “不求饶怎么办?” “我就……就把你困在结界里饿七七四十九天。” 钟离差点笑出声,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在山洞里一躺就是九九八十一年:“不敢了,你把我放出去。” “算你识相。”夜叉满意地收起结界。 这一闹,夜叉的态度缓和了。 钟离趁机说上话。 “你叫什么名字呀,算了你别说。”夜叉的真名不能被他人知晓,否则会成为致命弱点,钟离想了一下,起名应该影响不了世界线,“魈,我叫你魈吧。” “随便你。” “我是魔神,别怕,我实力很弱的。” 魈质疑地打量:“是吗,弱的话为什么没有魔神气息?” 只有强盛者才能自如地操控气息。 钟离被问住了。 “就别唬人了,你根本不是什么魔神,就是小精怪吧。”魈一脸「我早猜到的」神情,“你也是被那个大怪物赶出来的吧?是就直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啊。”有怪物吗。 魈提起那个大怪物愤愤不平:“等我强大了,一定狠狠暴揍它一顿。” 好凶。 “不用等以后,咱俩加起来,现在就能去揍它。”钟离怂恿。 “不行,两个我都打不过。” “……” 被小瞧了啊。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就说吧,它在哪里。”钟离说到打架就不困了。 魈也被激起斗志,打就打打不过就跑。 他跑路的方式可多种啦。 钟离跟着魈,很快找到了那个据说实力很强的大怪物——不好意思,以前钟离可能也会觉得强,可现在的钟离收拾谁不是一顿饭的事。钟离跟魈两人踢里哐啷一顿揍,把那个大怪物打得哭爹喊娘。 魈立起结境为牢。 让这个怪物对天立誓以后再不来了。 怪物很识趣,让说什么说什么。可是跑出去后,没过多久就领着手下打过来了。 魈气急:“你不说话不算话!” 怪物:“凭什么听你的?” 魈:“我打死你!” 怪物理直气壮:“你才打不过我,刚才是我大意了。” 魈确实单挑不过怪物,气得吐血。钟离不能吃亏,抓起一把成熟的干草捆成扫把的样子,瞅准怪物的脚后跟砸去,砸得怪物啊哇一声乱跳。 不走是吧。 不走就用扫把砸脚后跟和腿,钟离把扫把抡成一个圈,直把那个怪物扫得招架不住。怪物想跑,又跑不出这个圈,活活挨打鬼哭狼嚎。魈则去对付那些手下,倒是轻轻松松制服了。 把怪物打服后,钟离停下,双手叉腰:“来!给我发誓!” 怪物:“说、说什么呀?” 对哦,说点什么呀。 钟离知道未来的自己是契约之神。问题是,现在不是,他也悄悄试过很多次,没用,对方毁约就毁约了,没有受到惩罚——典籍上也没写帝君是用什么方法让契约不可违背。 「契约既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这句话,由现在的钟离说出来,反正是一点威胁力和效果都没有。 到底是用什么,来维系语言与契约的灵力。 让违背者受到惩罚呢。 钟离一时间找不到办法,用干草扫把在地上划了一条界线:“你就发誓,永远不越过这条界限,” 怪物:“……” 魈悄悄地覆耳边:“它刚才立过誓,该来还来。” 发誓对这种家伙没用。 钟离有自己的办法,缓缓唤起岩之印。大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好奇地看着,只见那岩之印幻化成了怪物的模样,两个怪物面面相觑。没过两秒,真怪物爪地,指甲深深掐进了土地里。 钟离板起脸:“越过这条界限,你可想清楚了。” 怪物慢慢地后退:“……” 怪物领着虾兵蟹将跑了,魈担心它还会回来。钟离让他放心,这家伙不会再来的。誓言有用没用不清楚,魔神之力肯定有用。所以,还是要绝对武力值说话。 魈也很清楚。 跟钟离亲近一些,期期艾艾地讨教神力之法。 钟离没答应。他知道,后来的魈很强,成长为「三眼五显仙人」之一,根本无需自己教他神力。更重要的是,万一教得太强影响世界线崩了怎么办。 魈的脸皮薄,性格孤僻,被拒绝后没再要求。 但悄悄地生疏了。 钟离的心思没这么细,忙着清除危险,保证短期内不被打扰。这天忙了一整,不见魈,顺着河岸边找边喊。他眼尖,看见河里,一小撮青色头发竖起来,随风动一动。靠近一点,那一小撮头发就往水里沉一点;离远一点,那一小撮头发就又露出来。 钟离纳闷这家伙在闹什么别扭。 连续好几天这样了。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璃月篇1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璃月篇2 钟离有独特的魈魈诱捕术:杏仁豆腐。 知道魈爱吃,他老早就学会了这道甜点。原料齐全,起火,工序到位,烧沸腾,又放在冰雾花上冰一下,冻住。不多时,盈盈一块杏仁豆腐成形,放在一张绿荷叶上。 “杏仁豆腐放这里啦。”钟离离开了。 “……” 钟离坐在高处,见魈钻出水,游到荷叶上,幻化出勺子舀起一口,放进嘴里小小心心地含住,秀丽的脸颊一动一动,吃得又慢又细致,嘴角翘起。果然很喜欢甜甜的味道,流连每一口。 钟离弯眼一笑。 魈察觉视线,往上看一眼,嘴巴停下,嘴角一点白。 一盘杏仁豆腐就收买了。 魈没再闹别扭了,投桃报李,做了一道用荷叶包着蒸的美食,一股子荷叶清香,十分好闻,就是技术不好,没熟,里边是生的。钟离问他哪学的,魈说见人类这么做过:“我猜你会喜欢。” “为什么?”钟离好奇。 “你虽不是人类,习性很像人类,身上的味道也很像——你其实是人类愿望生出的小精怪吧。” “诶,哈哈。”钟离打哈哈地敷衍过去,魈越发笃定猜想。 一样的年龄。 两人很快熟络了起来。 夜叉以族群生活,很少独来独往的。魈不愿解释,只说玩一阵子就回去——离家出走吗夜叉的叛逆期吧,钟离想。 魈很孤僻。 相处久了也会亲近。 比如,关心钟离白天干了什么,还会悄默默地跟踪。钟离察觉到了,也没揭穿,任他跟着。 钟离每天做的事:挖开封印,清除业障。 众所周知,魔神或妖物就算死去也会有残渣余孽留在人间。强大的残渣需要被封印;弱小的余孽,任其游荡于大地之上,久而久之就没了。 提瓦特上,封印遍布。 钟离通过前几次时间线的扭转,注意到,前几次神之眼异变都跟死亡魔神有关。遂想到一种可能,这些残渣封印是引发异变的根源之一。小草神听后,表示若在时间线里无聊的话,可以试一试,清除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封印小残渣。 现在,钟离就闲得发霉。 这里岁月静好,他天天锄地把地皮都掘三尺深了。 魈则巡逻。 魈的地盘意识很强,又勤快,早晚把小小的小洲水岸巡一遍,悉心照顾洲上的花草和马尾。又从水底拖出一艘被遗弃的小木舟叮叮当当翻修成半新,忙得不亦乐乎。 两人相安无事。 就是吧,钟离偶尔很遗憾:为什么别家的少年伙伴有这么多故事,轰轰烈烈,不死不休。 他跟魈寡淡如清水。 行叭,没事别找事。 只是到此一游。 晚上。 钟离削竹节做笛子。 “你在做什么?”魈坐在竹子上,竹子弯成一道弧。 “笛子。” “哦,见过。” 乐器声能穿越边界,魈被悠扬的声音吸引,偷偷地见识过,人类载歌载舞,弹奏各种好听的音乐。 “你也会吹?”魈问。 “不会,就是想做一支。”钟离喜欢听曲儿,对吹拉弹唱没兴趣。也就是忽然想到,小草神介绍众人渊源时,提过风神温迪曾为魈吹笛子消减业障带来的痛苦。当然,风神的笛子也不是一般笛子,现在的魈还没有任何业障缠身。 钟离也就是漫漫长夜,闲来无事嘛。 笛子做好之后,钟离吹了吹。 像拉锯声。 魔神也不是什么都会啦,钟离入世没几年,琴棋书画里都不擅长,笛子这种古乐器更是没碰过。比较起来,钟离就算学也会学现代乐器,比如架子鼓,萧笛是碰都没有碰过。 。 “笛音好听。”魈侧躺下,纤纤青竹托起他纤细身体。 “喜欢?” “嗯。” 魈果然对笛音毫无抵抗力。 钟离被鼓励了,把笛子细细地修了一遍。再试着吹一吹,节奏一开始很凝滞,直到最后也不成调。魈闭眼听着,手在竹子上画呀画,笛音杂糅流水声入梦。 后来几天的晚上,钟离都在细化笛子。 雕上纹路,凝入灵力。 笛子精致起来,也强大起来。钟离每次忙完都会吹一吹试音,音质绝佳,但吹不成曲子。 魈很喜欢:“比昨晚顺,你每晚练习一会儿。” 钟离挑眼:呜呜-呜-呜呜呜- 第二天,天空蒙蒙雨,钟离依旧下山去。 魈悄悄地跟后边。 却说,钟离直奔人类群居的聚落,站在高处扫视一圈,举着一把幻伞,来到一处人家。这家主人是乐师,雨天无事,坐在屋檐下吹奏乐器,乐声婉转动人。 钟离敲开门,说了些什么后拿出笛子。 那乐师喜出望外,收下。 魈等钟离离开,倏的跳下来。 乐师吓得满地爬,连带笛子都掉地上了,看清是个少年模样的人,才拍着胸脯说:“咳咳咳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诶,你怎么跑我家里来的。” “笛子……” “啊?” “他为什么送你笛子?” “看我顺眼吧,啊呀是真的,我不认识他。”乐师慌慌张张捡起笛子,质感极佳,拿在手里都不想交出去,但眼前这位身上腾青雾就不是善类,“给、给给你……” 魈没接。 身上的青雾浓得发黑。 就在乐师以为人生抵达终点时,少年倏的不见。乐师松了一口气,手心沁汗,笛子亮到发光,迫不及待想试一试音色呢…… 晚上,钟离回到水岸。 魈躺在竹子上,脸庞紧绷。 魈一直是别扭的性子,不爱说话。钟离没多想,今天把地盘彻底肃清,一丁点儿邪秽都不剩,他也可以走了。 “魈,我要走了。”钟离轻松地说。 “啊?” 魈跌下了竹子。 青竹反弹,抖落竹叶。 “要走?” “嗯,我把笛子送给山下的一位乐师,你要想听,就站人家房顶听。” “……” “不想听,这里也听不见。”钟离手指一环,“我在地盘外围布下了神力威慑,短期,不会有魔神妖怪敢来打扰你。不过,夜叉还是要回族群才安全。” 魈没什么反应。 只有脸白了三个色号。 “你要去哪儿?”声音发颤。 找小草神领任务去下一条时间线,这种事没法说:“就是要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 “……” 钟离笑了,他可做不到从时间线里带出任何东西。魈被一笑,脸腾的红了,慌张往后踩了一下,踩到了堆成堆用做竹筏的断竹,竹子咕噜噜滚一地。 “不行,我们那里到处魔神打架,有专门抓夜叉的。”钟离也学会了满嘴跑火车。 “……”魈抿紧嘴唇。 真是的,小伙伴有点冷漠,钟离这一趟不止寡淡还有点心凉。行吧,走了走了,还有不知道多少条时间线等着自己去处理呢。钟离转身离开,魈紧跟身后,不说话。 “你……” “我送你!” 钟离:你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没法表演大活人消失术啊。 - 智慧小草神询问钟离的休假收获。 钟离表示很轻松。 白天锄地,晚上修竹子,这日子过得不能更悠闲了。说起来,钟离未成年时,也是躺在溪水边石块上,卧看朝阳转暮霭,光影流转时光悠然。 “跟魈怎样?” “君子之交淡如水。” 小草神莞尔,安排他去了下一条时间线。 没料到,下一条时间线,意外紧张。钟离的每一天都刺激,每一秒都可能生变,永远在抢救与被抢救的路上。他救完这个打那个,连做梦都不得安省。 攻克下来。 神力耗尽的情况下险胜,钟离的身心俱疲,满脑子嗡嗡嗡的只想清静。 他原想去自己的幻境流霞间休息,转念,又想起了魈的汀洲水岸,那地方真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便跟小草神说了,他的体力条想去那里恢复。 小草神:“……” 小草神一向仁爱,叮嘱:“千万不要做任何改变。” 睁开眼。 脸颊被簌簌的草锯摩擦。 钟离撑起身,风声呼啸,水汽氤氲,满地的荒草肆虐。曾一脚一脚踩出的路,被一茬茬的野草霸占。竹林疯长,密得光线都透不进去。木舟被泥沙淹没了大半,露出尖尖船尾。 嗯,魈离开了。 夜叉本就是族群生活。 钟离叼着一根马尾草走进竹屋,四面透风,竹床上一层灰尘,是很久没人来过了。他吹干净,躺下来,竹床咯吱吱地响。 他是累惨了。 这会儿合上眼,刀光剑影仍在眼皮上打架。 他沉沉睡去。 做梦也在闭眼睡觉。 呼吸重叠,萦在耳畔忽而急促。 水流声渐旖旎。 撩拨脚心,沿着脚踝打圈圈。 好重,身上被压住了,扑上来炽热熟悉的呼吸声。是魈回来了吗,久远以前,两人也会躺得很近。夜叉依恋小魔神的外溢神力,冷着脸不情不愿地靠近。 ——不对劲。 ——身上有什么丝丝缕缕。 钟离没有急于挣脱梦境,而是无声地打开神识,注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魈压在钟离身上,血污衣裳,身上一道道血印,双手被缚,使劲挣扎却离不开。 ——魈的身体被透明的束丝捆缚。 ——钟离身上,也是如此。 有趣。 谁这么大胆,敢太岁头上动土。 钟离的神识审视周围,才注意到空中满是这种透明束线,丝丝缕缕,从屋里飘荡到屋外,像蛛网一样笼罩住整个汀州。 很厉害的妖魅。 竟然能骗得过钟离的眼睛,虽说进来时他精神不济。 再看魈。 越挣扎束得越紧,慢慢喘着气不动了。 魈的表情反应也有点奇怪,他竟紧闭双目,不看钟离。虽说故友贴身相见,此情此景有点难堪,可多少,得表现出一点儿高兴吧。 为您提供大神 糖霜橘子皮 的《[原神]最强魔神在线开挂》最快更新 璃月篇2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