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拿了亡国暴君剧本后》 1、第 1 章 “陛下…陛下……” 耳边的声音打着颤,像是蚊子哼哼一样,不吵人,但是恼人。 江存度感觉自己好似才结束一个通宵的加班,刚刚睡着又要被叫起来工作。 “陛下…陛下……” 恼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头疼的江存度给出回应:“闭嘴……” “扑通”一声突然传来,似是有什么重物落地,惊得江存度眼皮一跳。 江存度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被昏黄烛光点亮的寝殿,寝殿空旷而开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下这张大床,以及跪伏在床边瑟瑟发抖的内侍小太监。 江存度呆坐在床上,尝试在脑中呼唤:【系统?】 【宿主,我在。】系统给出回应,并且贴心地提醒道,【主线剧情已经开始,请宿主按照任务要求推动剧情发展。】 确定了,不是做梦…… 就在昨晚,加班猝死的江存度喜提穿书大奖,穿成了一个亡国暴君,系统告诉他,只要他按照任务要求,走完属于暴君的剧情,就可以功成身退到皇家行宫养老。 在系统的描述中,这是一份自由度高,退休福利又好的工作。 可现在,江存度瞥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他总感觉自己被骗了。 江存度看向跪在床边的小太监,开口询问:“几时了?” 小太监并未给出回应,他的身体抖得像筛糠,显然是吓傻了。 也不怪小太监胆小,他的前任,据说只是因为左脚先进门,就被暴君下令杖毙了。 而他刚才触怒龙颜,不出意外是死定了。 小太监满脑子都是“要死了要死了”,恐慌之下,完全没听清江存度的话。 没有等到回答,江存度直接在脑中询问系统:【系统,现在是什么时间?】 【4点14分。】系统报时,并且强调了一遍当前的任务内容,【请宿主在今日的早朝上,否决召镇安王回京的提议。】 江存度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凌晨四点起床上早朝,这就是你说的工作自由度高?】 【大堇朝官员都是卯时打卡上早朝,又称点卯。】系统解释道,【请宿主按时上朝,完成任务。】 所谓卯时也就是早上五点到七点,在江存度的概念里,这个时间段不用来睡觉就是反人类! 江存度扶着发沉的脑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古人科普一下朝九晚五的概念。 心中有了主意,江存度对着小太监说:“更衣吧。” 小太监没有等来处死自己的命令,心中的惊惧逐渐转为了迷茫,这次他真切地听到了江存度的话。 小太监茫然地抬起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对上了一双沉静孤冷的眸子。 小太监一个激灵,木然的大脑终于反应了过来,刚刚抬起的头又一个俯身拜了下去。 他刚才居然直视圣颜了…… 小太监的身体又开始止不住颤抖,整个皇宫无人不知,新皇乖戾暴虐,稍有不顺心就打杀内侍宫人,自从登基以来,贴身伺候的内侍已经换了三波了。 小太监无依无靠,自从进宫就一直被人欺压,这次调到陛下身边,也是被人推出来做送死炮灰的。 小太监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心中凄苦万分,他在等待命运对自己的审判。 “更衣。” 审判的声音终于传来,却不是预想中的“杖毙”,而是一声略带催促的“更衣”…… 小太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走起路来像是踩着棉花一样,直到服侍江存度梳洗完毕,他的大脑还是恍惚的。 而江存度也是半梦半醒,凌晨四点起床,对于他这个起床困难户来说太具挑战性了,直到坐上龙椅,听到百官齐呼“万岁”,他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江存度的视线穿过冕冠上坠下的垂旒,打量着朝中的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分做两列,分别站在勤政殿两侧,两列队伍的最前方,是如今朝中两大派系的领头人。 江存度坐在整个大殿的最高处,把百官的动作尽收眼底。 右列首位的淮国公手肘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不久,后方有一名官员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本要奏。”出列的官员是现任兵部侍郎。 不出意外应该是任务要来了,江存度打起精神道:“讲。” “陛下,北疆传来军报,镇安王率兵冒进,虽然暂时击退了达朗部落,可我军也损失惨重。”兵部侍郎一开口,就把问题指向了北疆。 略做停顿后,兵部侍郎继续道:“陛下,当初镇安王无旨离京,已是大不敬,如今如此急功近利,就是在用我大堇儿郎的性命换取军功,为免镇安王拥兵自重,臣恳请陛下召回镇安王!” 兵部侍郎话音落下,又有两人站了出来。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江存度看着慷慨大义的三人,他第一次见识到了文官的嘴,好好的一场胜仗,被兵部侍郎一形容,却变成了镇安王急功近利,想要拥兵自重。 如果镇安王不是书中的男主,他说不定还真要信了兵部侍郎的说辞。 至于兵部侍郎口中的无旨离京,也是在给镇安王上眼药。 先皇一共五子,在夺嫡的过程中,死的死,残的残,最终让名声最差,最不被人看好的五皇子,也就是暴君捡了便宜。 暴君突然上位,在朝中连自己的亲信班底都没有,先皇明白朝局情况,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是什么性子,所以临死安排了一文臣、一武将,两名大臣辅佐。 其中的武将便是镇安王,先皇驾崩后,就有人上疏说镇安王有不臣之心,希望暴君能收回镇安王的兵权,结果没等暴君有所行动,镇安王直接率兵去了北疆。 暴君确实没有给镇安王下旨,可镇安王有先皇的遗诏。 暴君气归气,却也无可奈何,这时候与其把镇安王召回京碍眼,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可江存度却觉得,这件事还可以换个思路来看。 虽然兵部侍郎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可也并不是全无道理,最起码召镇安王回京这一条,就是不错的建议。 【系统,我觉得现在召回男主,可以少走许多弯路。】江存度向系统提议道,男主提前上位,他提前退休,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系统:【……】 江存度:【系统,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剧情主线是这个世界存在的基石。】系统严肃告诫道,【请宿主按照任务要求,走完主线剧情。】 江存度严重怀疑,他的系统是个死板的体制系统,否则明明可以一步到位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走完一套流程才能办下来呢? 【当前剧情需要宿主回绝兵部侍郎的提议,请宿主按照任务要求,推动剧情发展。】系统催促道。 江存度略做沉思,向系统确认道:【任务要求只是回绝兵部侍郎对吧?】 系统卡顿了一下,总觉得宿主的话有些问题,但又解析不出来,最终只程序化地回道:【是。】 【我明白了……】江存度结束了与系统的交谈,注意力再次放到眼前。 大殿中,久久等不到回答,兵部侍郎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身体也有些站不住,晃了两晃。 新君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传出了暴虐的名声,如今登基,脾性比之从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兵部侍郎此次上奏也是担着风险的,可是想起上头的允诺,他咬咬牙,又道:“请陛下圣裁!” 江存度没有立刻回应兵部侍郎,而是看向了队伍前列的淮国公。 “淮国公,你怎么看?”江存度出言询问。 淮国公身形一顿,垂着的眼中闪过诧异,他没想到陛下会在这时点他的名字。 没有过多犹豫,淮国公很快出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回禀陛下,北地远在边疆,形势不比京师安稳,老臣觉得,镇安王说不定有什么苦衷。” 淮国公的话说得恳切,不知情的人,估计会以为他在替镇安王说情。 江存度如果没有全局视角,很可能也要被骗过去了,眼前的淮国公就是一个面善心黑的老狐狸。 一句“有苦衷”,看似是开脱之辞,可本质却是坐实了兵部侍郎方才的指控。 这一套说辞,进可攻退可守,比直接抹黑高明多了,不愧是剧情后期,镇安王最大的对手。 江存度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淮国公,缓缓开口道:“淮国公说得是。” 得到肯定,淮国公却没有丝毫放松,而是越发恭谨地一拜,朝中其余大臣也都在暗中警醒着。 暴君的脾气众所周知,众人只觉得陛下在说反话。 先前镇安王离京,陛下就曾发怒处置了一批官吏。 如今这事再次被提了出来,兵部侍郎还帮忙拟好了罪名,接下来,陛下恐怕要震怒,把矛头指向镇安王了。 众人都缩着身体,竖着耳朵,年轻的天子在短暂的停顿过后,果然又开口了:“既然淮国公替镇安王作保,朕便信镇安王一次。” 江存度的话并不重,轻飘飘地落入众人耳中,却冲得众人有些头脑发晕。 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淮国公,此时也忍不住一脸懵。 陛下刚刚说的是什么?? 因为江存度的一句话,朝中出现了短暂的骚动,朝中百官纷纷“眉目传情”,交换着眼色,以此来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听错。 江存度把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待朝中安静下来,他道:“众卿有什么异议吗?” 说完,江存度看向淮国公,又道:“淮国公,你所言镇安王有苦衷,难道是假?” 淮国公神色一紧,他没料到陛下会如此不按套路出牌。 重点是苦衷吗?重点不应该是苦衷背后的贪功冒进和拥兵自重吗! 不管淮国公心里怎么想,听到江存度的诘问,他一撩衣袍,先跪了下来,垂着的眼眸中满是疑惑不解。 据他所知,陛下并不信任镇安王,他刚才所说也是为了加重陛下的猜忌,可眼下,陛下的重心已经歪到脱靶了。 淮国公既不能指责陛下理解有误,也不能承认自己说假话,只能用更明确一些的语言进行暗示。 “陛下明察,兵书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臣才言镇安王或有苦衷。”淮国公先委婉表达出镇安王的不可控性,而后又道,“陛下不若召镇安王回京,事实一问便知。” “召回就不必了。”江存度的嘴角噙着笑意,他道,“朕相信淮国公。” “淮国公说镇安王有苦衷,那便是有苦衷。” 淮国公:“……” 江存度又把目光投向最先站出来的兵部侍郎:“既然镇安王有苦衷,那就是冯侍郎失察了。” 兵部侍郎早在淮国公跪下的时候,就跟着跪了下来,他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听到天子的责问,他俯首而拜,颤声道:“臣……臣……” 此时的兵部侍郎心中满是懊悔,他不知事态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好处还没捞到,先惹了麻烦上身。 陛下和淮国公,哪一个都是他开罪不起的。 兵部侍郎在心中权衡利弊,最终一咬牙,颤着声认下了:“臣失察……” 失察并不是什么大错,最起码情况比他胡乱攀扯要轻。 “既然失察,你便写一封认罪书,向镇安王认罪吧。”江存度一锤定音说道。 江存度的原则是能摸鱼,就绝不增加自己的工作负担,镇安王的对手,还是留给镇安王自己解决吧。 他让兵部侍郎写认罪书,目的是给镇安王一点压力,让镇安王知道,朝中有人针对他,想要保命,就快点回来夺权篡位。 催完镇安王那边的进度,接下来最紧要的便是调整工作时间,否则每天都凌晨四点起床,江存度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到镇安王回来。 江存度看向下方的文武百官,准备向大堇朝的官员们科普一下,什么才是健康的工作制度…… 2、第 2 章 江存度正思考着如何改掉点卯,下方又有一名官员站了出来。 “臣听闻陛下待内侍宫人极为严苛,稍有过错,便施以责罚。”梁太傅虽已年过七旬,说话却铿锵有力,带着一股侃然正气。 “陛下,恣行无忌非明君所为,厚德宽仁才是圣贤之道啊!”梁太傅出言劝谏道。 江存度看着下方出列的梁太傅,先皇驾崩前,曾留下遗诏,钦定一文臣、一武将辅佐新君,其中的武将是镇安王,文臣便是眼前的梁太傅。 早年,梁太傅就曾教导过几位皇子,帝师的身份没有丝毫水分,再加上有先皇遗诏在,对上这位老太傅,就算是暴君也得退让两分。 江存度回想梁太傅刚才指出的问题,系统给的剧情梗概,大部分都是和男女主相关的剧情,其余支线剧情并没有详细描述。 暴君打杀内侍宫人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原委。 江存度代替暴君推动剧情是工作,而任务要求之外的事情,不在工作范围。 江存度不想给自己增加工作负担,也没有杀人取乐的爱好,所以他点头应承道:“太傅说得是。” 天子虚心纳谏,梁太傅十分欣慰,又站回了队列。 今日江存度的表现让百官惊疑不定,众人忍不住在心中猜测,陛下难道是改了性情,想要效仿先皇,做个明君圣主了吗? 想到此,一些心中有抱负的臣子,不禁红了眼眶。 他们这是要有出头之日了吗? 江存度不知百官有怎样的心思,朝臣发言完毕,也该轮到他了。 “朕觉得卯时上朝太早了,以后改成巳时。”江存度直接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巳时是早上九点到十一点,九点才是科学的工作时间啊。 江存度的语气十分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以至于朝中大臣愣了好几瞬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听到的是什么。 才站回队列的梁太傅又站了出来,表情比刚才进谏时还要激愤:“请陛下收回成命!” 江存度看着梁太傅,并未言语。 梁太傅继续慷慨道:“细数历代君王,得贤名者,无不勤政为民,昔日先皇励精图治,御笔写下‘勤政’二字,挂于殿前,就是在告诫后人,为君者应当勤勉于己,勤修己身!” “江山社稷系于陛下一人之身,陛下万不能辜负天下黎民,也不能辜负先皇的苦心啊!”梁太傅言辞激昂恳切,最后一撩衣袍,跪下道,“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慷慨陈词完毕,梁太傅俯首拜下,大有江存度不收回成命,他就不起来的架势。 梁太傅之后,文武百官纷纷出列跪拜:“请陛下收回成命!” 江存度看着这满朝文武,他没料到文武百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就好像他今日改了早朝时间,明天大堇朝就要亡国了一样。 江存度垂眸沉思,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是古人和现代人的思想差异,对于他来说,只是调整工作时间而已,可对古人来说,这是关乎朝纲,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 他更改的不是上朝时间,而是千百年来人们早已固化的认知,他撼动的不仅仅是祖宗成法,还有烙印在每个人意识深处的封建钢印。 看着俯首跪拜的满朝文武,江存度突然笑了,有些时候,遵循惯例并不是稳妥,而是固步自封,时代想要发展,便需要革旧从新,采纳更先进的制度。 早朝时间,他改定了,这不是原则的问题,这是关乎睡觉的大事! 江存度从龙椅上站起,一拂袖直接离开了勤政殿。 从勤政殿出来,江存度抬手按压隐隐作痛的眉心,他的大脑整个都酸胀不已,这是凌晨早起的后遗症。 这种状态下工作,怎么可能会有效率?用点巳取代点卯,是眼下势在必行的事。 想到此,江存度停下,看向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的年纪不大,看起来很是瘦弱,江存度乍然出声,小太监激灵了一下,本能反应,先跪下了:“回、回陛下,奴才叫小乐子。” “小乐子?”江存度眉毛微挑,又问,“你的本名就是这个吗?” 小太监似是有些犹豫,感知到江存度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他不敢再迟疑,颤着声道:“奴、奴才本名叫食乐……” 这句话出口,小太监的脸色又白上了几分。 母亲临死前曾说,食乐是希望他衣食无忧,可是入宫之后,管事太监说他的名字容易冲撞贵人,让他改叫小乐子。 可现在,整个皇城最尊贵的人,问他的本名,他不说是欺君,说了又怕冲撞。 小太监不知道什么是冲撞,他只知道宫里的规矩很多,想要活命就得守规矩、听话,所以他不是食乐,他是小乐子。 “奴才现在是小乐子。”小太监又补充了一句。 “食乐,是个不错的名字。”江存度却说,“你起来回话。” 食乐的眼睛不敢上瞟,他只注视着眼前,眼前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十分炫目,晃得他眼睛发酸…… 食乐叩首谢恩,红着眼圈站了起来。 江存度扶着额头,对着食乐说:“朕头疾犯了,回去后,你去太医院请一名太医过来。” 江存度不知道暴君有没有头疾,反正他江咸鱼肯定是有早起就会头疼的顽疾。 “是。”食乐应诺道,眼中不禁浮现担忧的神色。 江存度继续向前,回寝殿的路上,顺便查看了一下任务进度。 发现当前任务还在进行中,江存度问系统:【我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当前剧情并未结束,所以任务还需要继续。】系统解释道。 江存度疑惑,剧情没有结束,难道是指还有人要针对镇安王吗? …… 皇帝离开,也就意味着散朝,留在勤政殿的大臣们陆陆续续起身,有人摇头,有人叹息。 群臣本以为陛下改了性情,没想到陛下是憋着大招,一出手便要撼动祖宗成法。 陛下才登基就如此懒怠,百官只觉前程堪忧啊! 出了皇宫大门,淮国公走向自家马车,身后鸿胪寺卿跟来,拱手一礼道:“国公爷,下官腿疾犯了,不知是否顺路载下官一程?” 淮国公对外向来与人为善,听鸿胪寺卿如此说,客气回道:“严大人客气了,都是回衙署办差,有什么不顺路的。” 说罢,便请鸿胪寺卿上了马车。 马车帘子一放下,鸿胪寺卿就换了一副面孔,压低声音,急切道:“国公爷,陛下是什么意思?” 昏暗的马车内,淮国公的神色也不复之前的温和,而是显出了几分晦暗。 今日,江存度的行为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尤其是计划落空的淮国公,他也一直在思考原因。 “陛下心里装着大事,自然也就无暇顾及旁的了。”淮国公说出自己的推测。 结合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鸿胪寺卿很快就理解了淮国公的意思。 淮国公是想说陛下贪图享乐,一心只想更改早朝时间,所以没把镇安王的事情放在眼中。 想明白这些,鸿胪寺卿又问:“那咱们……” “咱们做臣子的,自然要替陛下分忧,有些事情不得不重视。”说到这里,淮国公看向鸿胪寺卿,又道,“之前我嘱咐你,宫里的事情不能怠慢,你都安排好了吗?” 让兵部侍郎弹劾镇安王,本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淮国公以防万一,还是谨慎地做了两手准备。 “还是国公爷稳妥。”鸿胪寺卿先奉承了一句,对上淮国公深沉的视线,他给出保证道,“国公爷放心,这次绝对没有意外!” …… 皇宫内,江存度正在思考任务的事情,他还没有想出结果,答案便已经送到了他眼前。 就在回寝殿的路上,江存度遇到了一队搬运东西的小太监。 遇见皇帝出行,小太监们自然要避让,可好巧不巧的是,这群小太监搬运的是送往养牲处的活物。 更不巧的是,其中一只鹦哥,在江存度路过的时候,开口说话了:“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镇安不出意外指的就是镇安王,而嘉正正是当今的年号。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一出,在场的内侍宫人,像是下饺子一样,呼啦啦全跪下了。 江存度停在原地,转向鹦哥的所在…… 精致的鸟笼内,巴掌大的小鸟歪着脑袋,丝毫没有被眼下的紧张气氛影响,还在欢快地说着:“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江存度走过去,对着匍匐在鸟笼旁边的小太监问:“哪里来的?” 小太监抖如筛糠,头低得像是要扎进地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皇宫里,有两个忌讳,一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二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但凡沾上一条,那就离死不远了。 在场的内侍宫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觉得自己头上的脑袋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许久没有等到回答,江存度回身看去,发现食乐还跪在他刚刚驻足的地方。 “食乐。”江存度唤了一声。 听到这声呼唤,食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着发软的双腿向前。 走路的过程中,食乐感觉自己的脑袋摇摇欲坠的,应当说,从他被派到陛下身边开始,他的脑袋就一直在晃荡,此时此刻,他的脑袋还能安然无恙地长在脖子上,似乎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了。 食乐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最起码他现在是“食乐”,就算是死,也不算是无名的野鬼吧。 食乐走到江存度身边,鹦哥的叫声更加清脆了:“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腿软的食乐站不稳,又要跪下,只是还没等他的膝盖触到地面,一道清朗的声音便自上方传来:“把这只鹦哥送到御书房养着。” 食乐茫然地立在原地,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食乐怀疑自己幻听了,为了确认,他用余光悄悄瞄向陛下。 年轻的天子身着玄色龙袍,气质尊贵斐然,冷傲的凤眸微微下瞥,盯着脚边的鸟笼,想象中应该板着的嘴角,此刻却是出乎预料地向上扬着…… 陛下居然在笑?? “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这鹦哥说得可真好听啊,镇安兴意味着男主可以快点回来,嘉正衰意味着他可以早日退休。 成为暴君以来,江存度第一次遇到这么高兴的事,就连早起的头疼都缓解了不少。 把这只鹦哥养起来,时不时听上一听,生活都有盼头了呢…… 3、第 3 章 把大逆不道的鹦哥送去御书房后,食乐匆匆赶去了太医院,他怀疑陛下被气坏了。 陛下有恙,出诊的自然是太医院最有资历的院使。 现任的院使名叫李佑德,刚上任没两天。 得知要给陛下看病,李佑德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恨不得病的是自己,也好有理由告假。 前任的太医院院使,就是因为说暴君有病,最后直接去地府找阎王爷报道了。 而现在又轮到他李佑德了…… 李佑德提着药箱,跟在食乐旁边,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陛下不是病入膏肓,今天他的诊断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龙体安康。 一路跟随食乐来到帝王寝殿,李佑德抬眼一瞄,就见陛下歪在榻上,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 李佑德心中开始打鼓,陛下不会真的病重了吧?他到底要怎么诊断? 李佑德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前,拿出脉枕小心翼翼地放在陛下手边。 眼见陛下把手腕枕到了脉枕上,李佑德先抓住身侧的官袍使劲蹭了蹭,等擦去手上的冷汗后,他这才一脸凝重地上手把脉。 平稳有力的脉象,通过指尖传递过来,李佑德沉重如上坟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虽然心中已有结论,但谨慎起见,李佑德又把了一会儿,确定判断无误后,他这才收回手,换上一脸喜色道:“臣恭贺陛下,陛下龙体安康!” 江存度掀开眼皮,瞥向道喜的李佑德:“你再给朕看看。” 李佑德心中一咯噔,身上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难道把错了? 李佑德颤抖地伸出手,再次摸上陛下的脉。 与刚才无二的脉象传来,李佑德不禁茫然,这脉象平稳有力,确实没病啊…… 李佑德心中不解,陛下总不能是没病找病吧?如此一定是有原因…… 李佑德想到因说陛下有病而被处死的前任院使,突然明悟,陛下难道是觉得他说得不够好听? 收回手,李佑德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再次开口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的脉象沉稳有力,就犹如那大河涛涛;陛下的体魄气壮如牛,就堪比那雄浑山岳;陛下的精气龙精虎猛,就好比那百战之师!” 江存度:“……” 听了这番虎狼之词,江存度觉得头更疼了,他一手扶住额头,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臣李佑德。”李佑德恭谨地回道。 “李院使,朕听闻太医看病,都需望闻问切,你刚才可有望闻问?” 听到这声质问,李佑德只觉五雷轰顶,一个俯身叩拜了下去:“臣有罪……” 李佑德心中叫苦不迭,“望”他哪敢直视圣颜啊,“闻问”这脉象又没问题,他说多错多,不是更惹陛下不快吗? 李佑德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陛下会觉得他敷衍。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下他恐怕是要去地府和前任院使团聚了。 李佑德心中万分凄凉,脑中已经开始上映走马灯,而就在这时,上面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再给朕看一遍。” 李佑德茫然抬头,他刚刚听到了什么?陛下还让他看? 李佑德感觉自己好像被架在了火上,按照陛下的意思,他需要望闻问切,可他就怕自己一望,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他还是要去地府和前任团聚。 眼前两条路,不管怎么选,好像都是死路,李佑德犯了难。 不怪李佑德多想,实在是暴君的残暴太过深入人心。 宫内无人不知,暴君刚刚登基就大开杀戒,据传那几日,内侍宫人的鞋底都是红的。 “今日早起,朕便觉得头隐隐作痛。” 太医不发问,江存度便主动说起了自己的症状,并且重点强调了病因是“早起”。 江存度可不想再听这李院使信口开河。 “李院使,您再帮陛下看看。”食乐也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今日被鹦哥冲撞了,怎么可能没事呢。 李佑德的脑袋总算反应了过来,他第三次搭上了陛下的脉。 结果和前两次无异,可陛下又对前两次的结果不满意…… 李佑德眼皮微抬,余光瞄到陛下扶着额头…… 李佑德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试探着开口道:“陛下的龙体……可能或是……有些欠安……” “嗯。”江存度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示意李佑德继续。 李佑德回想陛下刚刚说过的话,又道:“臣给陛下开一副安神的汤药……” “单喝药就可以了吗?”江存度又问。 李佑德心中一突,脑筋转得都快要拧成了麻花,最终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陛下要多休息,保重龙体,不要太过操劳……”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江存度满意地点头,放过了李院使。 从皇帝寝殿出来,李佑德先扶了扶自己的脑袋,他感觉自己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谁又能料到,陛下传召太医,居然是想给自己找点病啊…… 李佑德又抬手摸了摸鬓发,给陛下看诊,太耗费心神了,再多来几次,李佑德怀疑自己可能就要英年早秃了。 重新回到太医院,李佑德不敢耽误,先写了一张安神药方出来。 一名院判凑过来,问道:“李院使,可是替陛下诊脉去了?” 李佑德收起药方,看向来人:“张院判不知道太医院的规矩吗?” 泄露皇上的脉象可是大忌,李佑德好不容易才保下自己的性命,可不会在这种地方犯错。 张院判碰了个钉子,也不恼,只感叹道:“下官只是觉得李院使福大命大。” 听出来人话中有话,李佑德眼睛一转,道:“张院判,你同我去一趟御药房,我有一味药需要你帮忙参详一下。” 张院判一笑:“正好我也要去御药房。” 两人一路同行,去御药房的路上,李佑德从张院判嘴中得知了鹦哥冲撞帝王事件。 江存度只拿走了鹦哥,并没有处置养牲处那些内侍宫人,所以这件事的知情人有不少。 就在李佑德给江存度看诊的这段时间,事情已经迅速在宫里传开了。 传言经过多次加工,最终衍生出了两个版本,一个版本说有鹦哥传镇安王造反,陛下怒极大开杀戒,而另一个版本也提到了鹦哥和镇安王造反,只是结局有所不同。 在第二个版本中,陛下气到极致,被冲昏了头脑,居然让人把那鹦哥养了起来。 总之不管是哪个版本,陛下肯定是被气到了,并且气得不轻。 得知鹦哥事件,李佑德总算知道张院判为什么说他福大命大了,这次他给陛下看诊,可真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啊! 李佑德劫后余生,决定回去就给祖宗上几炷香。 临近御药房,草药的气味传过来,李佑德却突然停在了原地。 不对啊,他刚刚给陛下把脉,陛下的脉象十分平稳,一点也不像动了怒的样子啊! 李佑德茫茫然立在那里,从医几十年,他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事情在暗处悄无声息地发酵着,等消息传到宫外时,又多了一层加工,变成了陛下得知镇安王造反,急火攻心,回去就请了太医。 随着消息的扩散,整个皇城好像都笼罩在了一片阴云中,风雨欲来。 得到消息的人心中都产生了同一个想法,那就是明日早朝恐怕要难过了。 不管外面如何风起云涌,宫内的江存度自岿然不动。 在寝殿补过一觉后,养足精神的江存度来到御书房,开始了正式办公——批奏折。 大堇朝新立不过数十年,传到暴君这里不过二代。作为开国之君的先皇出身微末,是个勤政爱民的明君,大堇朝在先皇的治理下,可以说是欣欣向荣,一派祥和。 御书房内,江存度一连批阅了几本奏折,内容都大同小异,全部是地方的请安折子。 请安也就罢了,让江存度头疼的是,古人说话委婉,在陈述正题之前喜欢用起兴,先扯一些有的没的,最后再道明真实意图:xxx感念皇上恩德,给皇上请安…… 十几本奏折看完,江存度觉得自己眼都要花了,他放下手中朱笔,望向北方。 食乐一直侍奉在江存度左右,眼见江存度眸光沉沉地盯着北方,他心中突然一紧。 如今,那只鹦哥就在御书房的外殿放着,陛下过来的时候,那鹦哥好巧不巧又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而陛下此时这般,定是恼了镇安王。 食乐心中惴惴,矛盾不安。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食乐怕自己被波及,又担心陛下动怒气到自己。 两种纠结的情绪在食乐心中,最终还是担忧占了上风。 虽然跟随陛下的时间不长,可食乐的内心深处隐隐觉得,陛下并不是外人所说的那样残暴,否则他又如何有命站在这里? 食乐壮着胆子上前,奉上了一杯茶,劝慰道:“陛下才请太医看过,不要太操劳了。” 江存度回神,看着递到手边的茶盏,他端起饮了一口。 眼见陛下饮下自己奉的茶,食乐七上八下的小心脏逐渐平稳了下来。 江存度放下茶盏,看向食乐:“你先下去吧,不用一直候在这里。” “是。”食乐应诺道,“奴才去外殿候着。” 食乐恭谨地退了出去,来到外殿的门边,一眼就看到了羁押在此的鹦哥。 在食乐看来,陛下只是临时把鹦哥养在此地,稍后肯定还是会处理掉的。 而鹦哥在鸟架上蹦蹦跳跳,对此却毫无所觉,眼见食乐出现,还歪着头与食乐对视。 见此情况,食乐迈步走了过去。 说来也怪,这鸟平时不声不语,一见到陛下,嘴就像开了闸的河水一样说个不停。 想到此,食乐开口对着鹦哥说道:“你怎么能如此多嘴多舌,说什么不好,偏偏要说陛下。” 鹦哥张开羽翼,煽动了两下,不知是不是在回应。 看到鸟儿灵动的模样,食乐忍不住叹道:“你惹下了大祸,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镇安兴,嘉正衰……”鹦哥突然开腔,食乐吓了一跳。 回过神,食乐赶忙回头看去,里面的书房没有任何动静。 此处是外殿门边,距离里面的书房有一段距离,陛下应该是听不见的。 食乐提着的心又放下了,再次看向眼前的鹦哥,他忍不住道:“可不能再这样说了……” 食乐想了想,又道:“你应该说‘陛下吉祥,陛下安康’。” 鹦哥:“镇安兴,嘉正衰……” 食乐:“陛下吉祥,陛下安康。” 鹦哥:“镇安兴,嘉正衰……” 食乐不信邪,瞪着眼睛,开始与鹦哥对线。 然而他说一句“陛下吉祥”,鹦哥就回一句“镇安兴”,他说一句“陛下安康”,鹦哥又会回一句“嘉正衰”。 一人一鹦哥,像是稚童斗法,谁也不肯服谁,开启了无限循环模式…… 御书房内殿,江存度还不知道他的“生活盼头”正在被人改造,此时他也在看“鹦哥”,或者说是与鹦哥有关的奏折。 这封奏折是兵部尚书呈上来的,奏折中提到北疆地区出现一祥鸟,进献给了宫中。 奏折中同时出现“北疆”和“祥鸟”,江存度可不觉得这是巧合,他手中的朱笔悬停在奏折上方,脑中想的是早朝时弹劾镇安王的兵部侍郎。 驱使兵部侍郎如此做的肯定是利益,升官或者发财,发财暂且不说,想要升官是需要时机的,比如身为上司的兵部尚书出事,那么兵部侍郎是最有可能顶替上去的。 有关那只鹦哥,养牲处的内侍宫人明显是不知情,被推出来的炮灰,现在看来,被算计的不仅仅是宫里的人,还有前朝的兵部尚书。 如今的朝堂,以梁太傅为首的一派掌管着礼部和户部,以淮国公为首的一派则掌管着吏部和工部,剩下的兵部和刑部属于两不粘的中间派。 先皇在时能镇得住这群老臣,三方之间还算和谐,现在新君才登基,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借暴君的手打破平衡了。 本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务,没想到背后还藏着一出连环计。 江存度笑了笑,朱笔落下,在兵部尚书的祥鸟奏折上批红道:「朕甚悦。」 4、第 4 章 午时,江存度揉着发酸的手腕走出御书房。 食乐立刻恭迎过来:“陛下可是要回养荣殿?” 江存度看向食乐,目露疑惑:“你的嗓子怎么了?” 食乐:“……” “回、回禀陛下,奴才只是嗓子有点干……”食乐支吾着回道。 江存度批了多长时间奏折,食乐就与鹦哥对线了多久,最终结果算是两败俱伤。 食乐哑了嗓子,鹦哥也没好多少,这会儿见到江存度,鸟喙张了又张,只发出了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怎啊生…假真刷……” 听到鹦哥的声音,江存度忍不住皱眉,这鹦哥是水土不服了吗? 食乐有些心虚,但又忍不住得意,虽然他没有把鹦哥的话纠正过来,但也算给鹦哥禁言了。 “稍后,你去养牲处问问,这鹦哥要怎么养。”江存度对着食乐说道。 食乐面露诧异之色,之前陛下说把鹦哥送到御书房,他以为陛下的意思是把鹦哥暂时关押在御书房。 而此时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长久留下? 食乐惊讶忘了反应,江存度看着鸟架上有些打蔫的鹦哥,解释了一句:“鸟是无辜的。” 小鸟又有什么坏心思呢,小鸟是给他报喜的祥瑞啊! 只是如今这鸟看起来病殃殃的,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到此,江存度又说:“去养牲处问明白了,一定要把这鹦哥养好了。” 现在也只有这鹦哥能给他点盼头了。 “是,奴才回去就问!”食乐说着,不禁红了眼眶。 之前,食乐不停纠正鹦哥的话,何尝不是想救这只鹦哥。 在食乐的眼中,他们这些卑贱之人和不能自主的鸟是一样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人在乎他们是不是无辜,是不是被利用,上位者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定夺他们的生死。 宫中人都说先皇仁德,新君残暴,可在如今的食乐眼中,天下再没有比陛下更仁德圣明的君主了。 想到此,食乐突然跪了下来,双手举着一个荷包,忏悔道:“陛下,奴才有罪……” 江存度垂眸看向食乐。 而食乐已经下定决心,他继续道:“方才,崔公公过来,给了奴才这个……” 崔公公就是把食乐调到江存度身边的人,方才,江存度在内殿批阅奏折,崔公公过来了一趟。 崔公公向食乐打听江存度传太医的事情,食乐虽然没有什么心机,可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面对崔公公的询问,他三缄其口。 崔公公软硬兼施,先是用一通歪理威胁食乐,说陛下的事是关乎天下的大事,食乐要是隐瞒不报便是包藏祸心。 威胁过后又许诺好处,只说食乐要是肯透露,他可以给食乐重新安排一个好去处,最后还给食乐塞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的是沉甸甸的银锭子。 食乐不想调离陛下身边,也不想要银子,可不等他把话说明白,崔公公留下一句让他好好考虑,便离开了。 弄明白事情原委,江存度开口道:“你起来吧。” 说完,江存度看着食乐手中的荷包,又道:“银子你收着,下次有人来问,你就说朕有头疾,需要多休息。” 江存度正愁怎么把自己需要多休息的事情传出去呢,没想到他这边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还有那个给他送来鹦哥的人,也很合他的心意,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用完午膳,江存度休息了半个时辰回血,下午继续批阅那些让人头大的奏折。 下午的奏折和上午的差不多,大部分都是请安折,还有一些地方进献土特产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恭贺新皇登基的折子,不知是路途遥远才送过来,还是暴君没有处理,积压在此的。 江存度手握朱笔,开始批复,一开始回复的内容还是:「朕晓得了」,「朕甚安」,「知道了」…… 后来乏了,干脆全部一「阅」了之。 一连批阅了十几本,江存度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看着奏折上的“阅”字,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日后需要他批阅的奏折不会少,每一本都这样批阅也是不小的工作量,他不如刻一个章,像是请安折这样没什么实质内容的折子,直接盖章就可以了。 这样比他每个折子都亲笔书写,有效率多了。 有了想法便实施,江存度拿出一张空白宣纸,在上面写下一个“阅”字。 放下笔,江存度正欲唤外面的食乐,食乐却刚好在这时候进来汇报。 看着食乐手中多出的新荷包,江存度开口询问:“是崔公公?” 食乐:“回禀陛下,是兵部的尚书大人。” 早晨发生在宫中的鹦哥事件,经过大半日的发酵,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其中最心焦的,无疑是当事人之一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还抱有侥幸心理,养牲处有那么多各地进贡来的奇珍异兽,闯祸的鹦哥也不一定就是他奏折中提到的那一只。 费了一些功夫打听,当兵部尚书得知养牲处就那一只鹦哥的时候,彻底死心了。 心如死灰一般,死得透透的。 事到如今,兵部尚书已经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当初地方进献鹦哥的人求到他头上,让他美言的时候,他本不欲理会,可那人拿出了一套前朝传下来的黑白玉棋。 温润的玉子落在棋盘上,那声音进了兵部尚书的耳朵,响在兵部尚书心里。 兵部尚书此生唯一爱好,那便是下棋,碰到这么一套极品棋具,他实在是心痒难耐。 一朝没能抗拒诱惑,结果就是着了他人的道。 兵部尚书在家中苦叹了半日,连午饭都没吃,就急急赶来了宫中。 早朝时,江存度提出要把早朝时间改到巳时,而巳时对于习惯了卯时上朝的官员来说,已经是半个上午了。 这个举动,在所有官员看来,就是陛下懒怠的表现。 兵部尚书也是这样认为的,既然陛下如此懒怠,说不定对于奏折之事,也是不上心的,如此他便可以趁着陛下批阅奏折之前,把自己的折子拿回来。 这便是兵部尚书贿赂食乐的原因了。 从食乐口中得知兵部尚书的意图,江存度在自己批阅过的奏折中翻找了一阵,找出兵部尚书的那个折子,递给食乐道:“是这本,你给兵部尚书送出去吧。” 食乐出来的时候,兵部尚书正焦急地伸着脖子,见到人,他急于知道结果,又怕惊动其他人,急得在原地踏步。 人到近前,兵部尚书急不可耐地开口:“食公公,怎么样?” 食乐从袖中拿出奏折,递过去说道:“大人看看是不是这本?” 兵部尚书一把接过,翻开后,发现果然是自己递交的奏折,心中不由得大定。 只是这安定并没能持续多久,当兵部尚书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奏折上属于陛下的朱笔御批时,整颗心脏刹那停摆。 兵部尚书张着嘴,好半晌才喘上一口气,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 不然他怎么可能看到“朕甚悦”三个字呢? 一定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兵部尚书定了定心神,再次看向手中的奏折。 醒目的红色字体,“朕甚悦”三个字,再次清晰地映入兵部尚书眼中。 兵部尚书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中凄凉地闪过一行大字:完了,全完了…… 「朕甚悦。」 兵部尚书可不觉得陛下是真的高兴,这三个字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大写的讽刺,每一笔每一画都如刀锋一般锐利。 兵部尚书脑中幻想陛下咬牙切齿写下这三个字的模样,恍惚中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陛下懒怠,如何就批了我的奏折……” 食乐忍不住皱眉:“尚书大人。” 兵部尚书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找补道:“食公公,我的意思是陛下勤勉,也应当注意休息才是……” 话说到这里,兵部尚书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陛下已经批了他的奏折,那食乐又是如何把奏折偷拿出来的? 看着兵部尚书摇摇欲坠的模样,食乐实在不忍心说这奏折是陛下亲手递给他的,只道:“陛下并未在意。” 兵部尚书只以为是陛下没有注意到食乐的行为。 眼下这奏折陛下已经批红,他不但不能拿,还得在陛下发现前,再让食乐送回去。 想到此,兵部尚书摸了摸身上,他只准备了一份银子,之前已经给了食乐。 兵部尚书尴尬地搓着手:“食公公,这奏折能否再送回去,待到下次……” 食乐接过奏折,摆手道:“大人无需客气。” 食乐又把奏折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而兵部尚书又一脸挫败地回了尚书府。 回到家后,兵部尚书把自己关在书房中,看到桌上的冷茶,他拿起茶壶一口气灌下,发晕的头脑总算冷静了一些。 兵部尚书在书房内转悠,开始思考此事的应对之策,在朝为官多年,他要是没点本事,也不可能安稳地做中间派了。 眼下或许还不到绝境,兵部尚书脑中思考着陛下朱笔御批的“朕甚悦”。 起初他觉得这三个字是对他的讽刺,可现在他觉得这三个字大有深意,尤其是结合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 陛下想要推迟早朝时间,百官跪求陛下收回成命。 在这种情况下,陛下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支持者啊! 想到这里,兵部尚书眼前一亮,他以拳击掌,对着外面喊道:“来人,备车!” 他要进宫去面圣,在朝为官者,最致命的不是奸,而是不能体察上意。 兵部尚书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线生机,他又匆匆赶回了宫中。 再次见到兵部尚书,食乐有些诧异,开口问道:“尚书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劳公公通报一声,我要见陛下。”兵部尚书郑重地说道。 “大人稍等。”食乐转身进去通传,很快就有了回复,“大人,陛下有请。” 听到这个回答,兵部尚书满面肃然,他先整了整衣冠,而后提起一口气,这才抬步迈进了眼前的御书房…… “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休息了半日,缓过来的鹦哥又开始说唱,声音清脆,丝丝入耳。 兵部尚书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马趴…… 5、第 5 章 “大人小心。”食乐从旁扶住了兵部尚书。 “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鹦哥还在欢快地唱着。 自从和鹦哥斗法过后,食乐已经对这两句话麻木了,换句话说就是已经脱敏了。 可兵部尚书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他扶着食乐的手忍不住颤抖,嘴巴开开合合,却说不出话,最后把整张脸都憋红了。 食乐感觉兵部尚书好像随时有可能晕过去,他出言关切道:“尚书大人,您还好吧?” 兵部尚书张嘴喘了一大口气,用颤抖的手指着鹦哥道:“这……这……” “是陛下吩咐养在这里的。”食乐解释了一句。 兵部尚书:“……” “大人要是无事,就随我进去吧,陛下还等着呢。”食乐提醒道。 兵部尚书却盯着鹦哥,眼神有些发直。 陛下在他的奏折上批红说甚悦,又把鹦哥养在了这里…… 兵部尚书突然发觉,自己之前把陛下想得太简单了。 陛下如此做,肯定还另有深意…… 短短时间,兵部尚书的脑子已经转过了十八道弯。 食乐再次出声催促,兵部尚书勉强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公公说得是,是本官失态了。” 说完,兵部尚书整了整头上摔歪的乌纱帽,重新提起一口气,跟随食乐进入了御书房内殿。 刚一进门,兵部尚书就跪下了,声音哽咽地哭诉道:“陛下,臣有罪,臣辜负了陛下的圣恩啊!” 兵部尚书这一嗓子,嚎得江存度眉心一跳,他看着跪在下方的人。 兵部尚书留着一撮山羊胡,两鬓的黑发中隐约可见几缕白丝,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 江存度耐住性子,对着食乐说道:“给齐尚书看座。” 食乐搬来一个矮凳,放到了兵部尚书身旁。 兵部尚书却跪得越发坚定了,还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一眨眼两行老泪便落了下来:“陛下厚爱,臣实在是受之有愧!” 见兵部尚书如此,江存度也不勉强,只问:“齐尚书所谓何事?” “臣有罪……”兵部尚书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老泪纵横地开口道,“臣一时失察,受小人蒙骗,这是罪其一;臣失察,却惊扰陛下,这是罪其二;陛下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而臣领朝廷俸禄,却不思替陛下分忧,这是罪其三。” “臣实在是愧对皇恩啊!”兵部尚书说得情真意切,泣涕如雨,“请陛下治臣的罪!” 兵部尚书先是把大事化小,又以退为进,看似是给自己罗列罪名,实则是向陛下表忠心。 兵部尚书泪眼朦胧,又一番恳切的陈词,看起来十分让人动容,可江存度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不喜食生姜,因此对生姜的味道比较敏感,而这兵部尚书也不知在帕子上抹了多少生姜水,隔这么远他都闻到味了…… 兵部尚书卖力表演了半天,一直没人搭戏,心中便忍不住开始打鼓…… 事已至此,兵部尚书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他又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两行泪瞬间落了下来…… “请陛下治罪!”兵部尚书再次恳切地请罪道。 江存度把目光从辣眼睛的兵部尚书身上移开,他拿起御案上一本奏折,递给身边的食乐。 食乐接过奏折,转手递给了兵部尚书。 熟悉的奏折再次回到手中,兵部尚书一时拿不准陛下的意思,只两眼泪汪汪地开口:“陛下……” “齐尚书如果指的是这份折子,朕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江存度开口说道。 得了回复,兵部尚书的脑子立刻飞快转了起来。 陛下说折子没有问题,可却把鹦哥留在御书房,还特意让他看到听到……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这件事可以按下不表,但是要留下他的把柄,看他日后表现。 想通这一点,兵部尚书立刻叩首表忠心:“承蒙陛下不弃,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兵部尚书这番话,倒并非全是演戏,新君登基后,众臣表面不敢非议,可心中自有一杆秤,来衡量先皇与新君。 先皇越仁德圣明,就越发衬得新君残暴无为,许多曾经追随先皇的老臣,心中难免有些不平衡。 可今日,陛下这番不动声色的恩威并施,彻底让兵部尚书叹服了,虎父怎会有犬子?陛下性情或许乖戾了些,但绝对不是庸碌无为之君。 “扶齐尚书起来吧。”江存度对着食乐说道。 食乐上前搀扶,这次兵部尚书没有推辞,顺着力道站了起来,不过仍然没有落座,而是拱手一拜道:“陛下可是在为早朝时间烦忧?” 江存度看向兵部尚书,淡淡开口道:“这件事,朕自有计较。” 兵部尚书一人改口,并不能改变满朝文武的反对,江存度已经做好了计划,他要的是文武百官都无话可说,并且主动对此表示支持。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实施,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待,等事件发酵到一定程度,再收网即可。 兵部尚书正需要表现机会,听陛下如此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江存度却接着开口道:“朕确实有一件事,可能用到齐尚书。” 鹦哥事件发生,剧情也该往前发展了,按照任务要求,江存度需要往北疆派个监军,之前他还在思考用什么人合适,眼下兵部尚书上门投诚,刚好替他解决了人选问题。 与兵部尚书交谈完,外面的天色已经转暗,江存度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这一天,各方势力轮番登场,连环计、反间计、苦肉计,接连在江存度面前上演。 江存度与百官周旋的同时,还要完成系统任务,一天下来颇为耗费心神。 回到寝殿后,江存度直接歪在了软塌上。 “陛下。”食乐端来了一碗汤药,“该用药了。” 江存度放下按压额头的手,目光落到食乐手中黑乎乎的汤药上,他一时有些迟疑。 食乐又把药碗往前递了递:“陛下,这是李院使送来的安神汤药。” 江存度:“……” 在食乐的殷切目光下,江存度最终还是拿起汤匙,浅尝了一口。 江存度深刻体会了什么叫“自找苦吃”,一勺药入嘴,他的舌头都苦麻了。 江存度放下汤匙,拒绝再喝第二口,这安神药,他不喝才能神安。 “陛下……”食乐端着药碗,欲言又止。 江存度偏过头,开口道:“朕要喝茶。” 食乐无奈放下药碗,给江存度倒了一杯茶。 江存度饮下茶水,冲淡嘴中苦味,眉宇这才舒展开。 临睡前,江存度嘱咐食乐:“明早,晚一刻钟叫起。” 他的头疾只是表面上的借口,为了防止封建入脑的朝臣们反应过激,早朝时间改革,还需要温水煮青蛙,江存度决定先从一刻钟开始,让百官适应。 一夜无话,第二日凌晨,江存度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叫起声:“陛下…陛下……” “陛下…陛下……” 江存度眼皮颤了颤,挣扎着撑开了一条缝隙。 寝殿内烛火昏黄,寝殿外天色黑沉,江存度周身的怨气浓烈,堪比外面的黑天。 如果怨气能修炼,江存度觉得自己能原地渡劫飞升…… 江存度用极大的毅力支撑着自己从床上下来,然后半梦半醒地任由内侍宫人服侍他梳洗,坐到铜镜前束发的时候,他干脆闭上眼睛小憩。 食乐遣退其他内侍宫人,亲自替陛下束发。 食乐的动作轻缓,江存度的意识渐沉…… 在彻底陷入沉睡的那一刹,江存度的头重重点了下去,而他的头发还在食乐手中,这一点头,瞬间把江存度拽醒了。 食乐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他脸色一白,瞬间跪下了:“奴才该死!” 因为食乐松手,江存度半拢的头发重新散落了下来。 长发披散在身后,江存度抬手捏了捏眉心,他对着食乐说:“不怪你,继续吧。” 食乐重新拿起了梳子,江存度也再次闭目养神。 只是这一次,食乐几次伸出手,都没敢再触碰陛下的头发,他的手止不住颤抖。 食乐心有余悸,迟迟不敢再动手,直到他的余光瞥见铜镜中陛下的身影。 铜镜中,陛下双目闭合,神情淡然宁和。 看着这样的陛下,食乐颤抖的双手不知怎么突然就稳住了。 重新定下心神后,食乐很快就帮陛下束好了头发,戴上了冕冠。 江存度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铜镜中的人。 铜镜中的人,除了是古装扮相,与他在现实中的长相一模一样。 江存度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问系统道:【你选中我,是因为我和暴君的相貌相同吗?】 不知是不是才上线,系统的回复有些延迟:【宿主和原身的命格相同。】 江存度瞥了一眼外面的昏沉天色,忍不住道:【都是劳碌命吗?】 系统:【……】 结束与系统的交谈,江存度赶去勤政殿上早朝。 江存度有意为之,今日晚了一刻钟。 而按照惯例早到的百官,没有等来陛下,便忍不住交头接耳攀谈了起来。 谈资自然是昨日的鹦哥事件,有消息灵通的,这时候便忍不住偷看兵部尚书。 而兵部尚书一派从容,任由众人打量。 兵部尚书还没有查出来是谁在算计他,他此时的表现,也是做给幕后之人看的,想要算计他,可没那么容易,他现在是陛下的人。 兵部尚书十分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一步投靠了陛下。 “陛下驾到!” 圣驾一到,交头接耳的朝臣瞬间归位站好,动作之灵敏,一点也不像几十岁的人。 江存度目不斜视地进入勤政殿,踏上御台后,落座到了龙椅上。 因为昨日的鹦哥事件,今日的早朝格外安静,众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唯恐一个不小心触了陛下的霉头,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只除了一人。 梁太傅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慷慨发言道:“陛下因何迟到?” 江存度看着殿中鹤立鸡群的老太傅。 梁太傅是大儒出身,经常把仁义体统挂在嘴边,是个绝对的封建礼教拥护者,也是阻碍他改制的强有力反对者。 江存度有理由相信,他要是敢无视百官劝谏,一意孤行地把早朝时间改到巳时,这老头决计会当着他的面,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梁太傅虽是一人,可他的背后却是天下读书人。 江存度只想完成系统任务,然后退休养老,他既无心权力,也不在乎名声,早朝的事情,他采取怀柔的方法,是因为有些时候,迂腐和忠义很难分辨开。 梁太傅是绝对的封建礼教拥护者,但也是这满朝文武中最有担当和气节之人。 系统给的剧情梗概中,镇安王最后率兵回京,包围了整个皇城,最终是梁太傅的长子,打开城门把镇安王等人放了进来。 梁太傅的长子在暗中投靠了镇安王,凭借这层关系,镇安王登基后,作为当世大儒,梁太傅的地位依然稳固。 可就在镇安王登基的那日,梁太傅自绝于家中,并留下一封血书。 书中言他愧对先皇的托付,陛下的过失,盖因他失职,没能尽辅佐之能…… 新帝登基,所有人都唾弃暴君,梁太傅大可以跟着说一句孺子不可教也,可梁太傅没有如此做,他把暴君之过揽于己身,共担这份骂名,这份担当,岂可用一句迂腐来概括。 思绪回到现在,看着眼前正气凛然的老太傅,江存度缓缓开口道:“朕近日犯了头疾,太医院的院使劝朕要多休息,可朕想到太傅昔日的劝谏,不敢荒废朝政,终是勉力起身……” 说到这里,江存度轻叹一声,继续道:“奈何朕有恙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才迟了。” 江存度的意思很明显,朕已经在努力了,奈何有头疾拖累,所以才迟到的。 梁太傅瞪着眼睛,嘴巴张了又闭,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梁太傅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进退两难,继续劝陛下勤勉,那就是不顾圣体安康,劝陛下保重身体,又像是默认了迟到行为。 望着无言的梁太傅,江存度再次开口道:“日后,朕定会黾勉从事,勠力以赴。” 今日迟到了,明日他会继续努力,至于努力的方向就不一定了。 梁太傅只觉自己一把钢刀砍在了棉花上,软软被卸了力道,嘴巴翕动半天,最后只道:“陛下,政不可废,也应珍重自身……” 江存度眼底闪过笑意,开口道:“太傅说得是,朕晓得了。” 梁太傅重新站回朝臣队列,整个大殿再度陷入沉寂。 朝臣们各个神情专注,盯着自己手中的笏板,脑中却各有各的盘算。 有人从陛下的头疾,联想到昨日的鹦哥事件,觉得有些人要倒大霉了。 有人感叹梁太傅位高权重,在这般紧张的时刻站出来直言进谏,却还能全身而退。 还有人觉得眼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陛下心中一定怒火高涨,只等爆发了。 就在众人各自盘算的时候,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一事要奏。”说话的人正是兵部尚书。 见到兵部尚书出列,百官忍不住惊讶,尤其是消息灵通的一些官员。 作为帝师,梁太傅有出头的资本,而兵部尚书虽然也是朝中重臣,但分量明显比不上梁太傅,更何况,兵部尚书和鹦哥事件还有脱不开的关系,此时站出来,不是往陛下的枪口上撞吗? 众臣心中无不疑惑,屏息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兵部尚书开口,底气十足:“陛下,镇安王奉旨镇守北疆,然北疆地远,消息传递多有不便,未免小人生事,扰乱军心,臣奏请陛下派监军前往北疆,用以协理军务,督查将帅,稳定军心!” 兵部尚书的话出口,朝堂之上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兵部尚书牵扯鹦哥事件,此时这般针对镇安王,难道是想撇清关系吗? 可就算兵部尚书如此,恐怕也难以抵消陛下的怒火,毕竟那鹦哥之言,如果往重了说,可以等同谋逆。 朝臣们一边在心中定夺此事,一边竖着耳朵,等待陛下的反应,好印证自己的猜想。 天子高坐于御台之上,声音不疾不徐地传下来:“齐尚书所言有理。” 这短短一句,比兵部尚书刚刚那一段引起的骚动还大,百官忍不住交换眼色,互相传递的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陛下居然认同了兵部尚书的话? 江存度不管百官作何感想,他接着道:“齐尚书可有人选推荐。” “臣家中次子稳重自持,愿替陛下分忧解难。”兵部尚书毫不谦虚地举荐了自家人。 “既如此,任兵部尚书之子为监军事,克期启程前往北疆赴任。”江存度即刻准奏,速度之快百官都没反应过来。 系统也没反应过来:【宿主,你应该任命兵部尚书之子。】 江存度:【我任命的就是兵部尚书之子。】 【不s*#&……】系统卡出了乱码,【宿主应该先罢免兵部尚书,然后提拔兵部侍郎为尚书,再任命监军事!】 江存度看着大殿中同样骚动不安的百官,他道:【可兵部侍郎今日告病,没来上朝呢。】 昨天,江存度不但否了兵部侍郎的提议,还让兵部侍郎写了一封认罪书,兵部侍郎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今日告病了。 【可这样就跳过了一段剧情……】系统总觉得这样不对。 【系统,你应该把重心放在剧情主线上,当前主线是暴君疑心,派监军去北疆试探和监视镇安王。】江存度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再者,你之前发布任务,只说兵部尚书,却并未指明是哪个尚书,眼下这种情况,算不算是你的系统漏洞?】 系统:【……】 【系统,你觉得咱们是继续谈论漏洞的问题,还是省略掉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呢?】江存度又问。 系统:【……】 解决完系统的问题,江存度把视线投向殿中文武百官,幽然开口道:“众位贤卿良臣有什么异议吗?” 6、第 6 章 “众位贤卿良臣有什么异议吗?” 凉淡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原本有些骚动的百官,瞬间沉寂了下来。 镇安王率兵镇守北疆,陛下身为天子,自然有权派遣监军督查将帅,尤其是近期还发生了鹦哥口出祸言事件。 这件事极为敏感,又发生在宫中内廷,没有人敢拿到明面上说,可百官都心知肚明,陛下定会针对此事有所行动。 如今陛下只是派遣监军,并没有殃及其他官员,已然是十分难得,众臣只要还没有老糊涂,就知道不该在此时提出什么异议。 理想情况应该是这样,可这次的事件,从兵部侍郎弹劾镇安王,到江存度偶遇鹦哥,并非是巧合,而是一系列的人为算计。 如今因为江存度的两句话,所有阴谋诡计都要化为泡影。 背后之人又该作何选择? 朝中,属于淮国公一派的官员,目光不自觉看向了淮国公。 江存度的目光也有意无意看向百官首位的淮国公。 淮国公身形不动如山,此刻的他好似只是一个局外之人。 然而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淮国公眼底闪过了诸多情绪。 此次行动,淮国公除了针对手握兵权的镇安王,还想顺便拿下兵部,可从结果来看,镇安王依然手握兵权,至于兵部,不但没能拿下,反而让兵部尚书倒向了新君。 淮国公虽心有不甘,可也明白,眼下并不是出头的好时机。 淮国公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后,他最终选择了默认当前的结果。 淮国公一派的官员没有收到指示,自然也是按兵不动。 没有人提出异议,兵部尚书之子任监军之事,就此尘埃落定。 这场博弈,虽不见敌人,可兵部尚书就像斗胜的公鸡,迈着昂扬的阔步回到了百官队列。 兵部尚书从没有像今日这般觉得自己明智,因为他的机智选择,此次危机事件,他不但没有获罪,还因祸得福。 兵部尚书家中三个儿子都已成年,长子已经有了差事,轮到次子,兵部尚书正愁没有好差事可以安排,陛下就给了机会。 有陛下亲自任命,家中次子去边疆走这一圈,妥妥的就是镀金,将来回京定能青云直上。 兵部尚书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然而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是夜,国公府,书房的门窗紧闭,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淮国公坐在书案前,跳动的烛火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鸿胪寺卿坐于下首,神色有些忐忑不安。 早年间,鸿胪寺卿曾是跟在淮国公身边的亲信,后来淮国公一路高升,鸿胪寺卿也跟着水涨船高,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可以说鸿胪寺卿是最知道淮国公底细的人。 之前鸿胪寺卿信誓旦旦,在淮国公面前保证计划不会出问题,可结果还是出了问题。 谁都没料到陛下会如此轻易揭过此事,他们一通忙活,不但一点好处没捞到,还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国公爷……”鸿胪寺卿觉得煎熬,忍不住出声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如果让镇安王在北疆站稳跟脚,对咱们来说就棘手了。” “接下来先不要轻举妄动。”淮国公开口说道,“先等北疆那边的回复。” “陛下这两日和以往有些不同,是不是察觉……”鸿胪寺卿的话没有说完,淮国公的目光骤然看过来,让他止住了话头。 淮国公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不给任何人留下把柄,哪怕是心腹,说话的时候,也很少直白地挑明。 鸿胪寺卿自知失言,便不敢再言语。 而淮国公摩搓着手上的扳指,许久他开口道:“陛下的事情要多上心。” “是。”鸿胪寺卿下意识应承道。 “最近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个内侍是什么人?”淮国公看似不经意地询问。 “是个新人。”鸿胪寺卿答道,顿了一下,他又出言解释了一句,“之前的几个内侍都是咱们的人,可那几人不知因何缘由触怒了陛下,全部被处置了。” 提到这个,鸿胪寺卿就忍不住皱眉,如果能在陛下身边安排人,那他们做事就会便利许多,可他们派去的人,去一个死一个,最后倒是让一个新人留下了。 “新人可不贴心啊。”淮国公开口,似是有些不满。 “国公爷说得是,不过这人曾是崔公公的手下。”鸿胪寺卿连忙补充道,“人虽然没什么经验,但胜在好控制、听话。” 听到这里,淮国公缓了神色,开始打起了感情牌:“咱们从跟随先皇到今日,有诸多不易,如今先皇故去,咱们这些老臣,想要在新君面前得些体面,就是要多费些心思。” “是,还是国公爷通透。”鸿胪寺卿应声道。 …… 北疆边城内,经过几日快马加鞭,兵部侍郎因弹劾镇安王而写的认罪书,终于递到了当事人手中。 镇安王谢行珏拿到这封认罪书,第一反应是不解。 先皇驾崩,新君继位,上面权力更迭,下面也面临着权力洗牌,而镇安王谢行珏在这个过程中拿到了兵权。 受命于先皇,也是为了避新君锋芒,谢行珏于匆忙之中赶来了北疆。 他知道,他走后,朝中定然会有眼红的人,借机弹劾他,他也做好了防范,只是他没料到,他的反击还没出,对手的认罪书先到了。 兵部侍郎既然弹劾他,必然是对他有敌意的。 而能让兵部侍郎写下认罪书,并且通过官方驿站急递过来的,估计只有当今陛下。 令谢行珏不解的是,陛下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早年,谢行珏的父亲老镇安王曾和先皇一起打天下,并且几次舍身救下先皇的性命,也因此获封异姓王。 老镇安王去世后,先皇感念其恩,破格让谢行珏原等袭爵,继承了镇安王的封号。 能获得如此殊荣,也是因为老镇安王行事为人十分低调,颇受先皇信任,可新君与先皇不同。 谢行珏可以肯定,新君并不信任他,所以眼前这封认罪书,就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谢行珏干脆找来军师陆寻山一起参谋。 看到认罪书,军师陆寻山也很诧异,在排除了几种可能后,他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陛下此举或许是想敲打王爷。” 谢行珏凝眉沉思,虽然他还有些疑虑,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只是如此一来,粮草的问题就难办了。”陆寻山有些忧虑。 有先皇的遗诏在,谢行珏镇守北疆就是正当的,可现在当政的是新君,调集粮草需要新君首肯才行。 如今,新君明显对镇安王有意见,恐怕会在粮草之事上多加为难。 “粮草还能撑一段时间。”谢行珏说着,不自觉望向了北方,“我更担心的是达朗那边。” 达朗部落以游牧为生,部落中的人多善骑射,并且骁勇好战,可自从上次两军交锋,达朗部落落败后,便没了动静。 谢行珏觉得达朗部落有些反常。 “王爷用兵如神,达朗那边估计是有所忌惮,所以才选择按兵不动。”陆寻山说道。 谢行珏不置可否,只微蹙着眉。 陆寻山观察着谢行珏的神色,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听说王爷收留了一个女子?” 听到陆寻山的问题,谢行珏严肃的神色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他稍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承认了。 “王爷,如今北疆形势混乱,收留身份不明之人恐有不妥。”陆寻山劝谏道。 “本王自有分寸。”这件事谢行珏明显有自己的主意,并未采纳军师的建议。 …… 京城皇宫,御书房内。 江存度例行公事,批阅今日的奏折。 与之前相比,这几日的奏折内容丰富了一些。 之前,江存度提出把早朝时间改到巳时,随后就患上了头疾,但恰逢宫中出现鹦哥之祸,所以百官虽然心中存疑,但也不敢断定陛下是在装病。 如今眼看鹦哥之事已经翻篇,陛下的头疾却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每天雷打不动地迟到一刻钟,这怎么看都像是有意为之。 先皇励精图治,朝中也多能臣,即便新君残暴名声在外,也总有清流官员不惧生死,上折子劝谏帝王。 江存度翻开一本折子,发现又是劝他按时早朝的。 三两眼扫完,江存度熟练地批红道:「嗯,朕会努力。」 批完放到一边,江存度又拿起一本,这次是梁太傅的。 翻开折子,笔锋刚劲的一行字便映入眼中:「朝会不是儿戏,陛下不可轻慢待之……」 江存度没有丝毫意外,让江存度没想到的是,梁太傅居然在奏折末尾附上了一个养生方。 江存度有些哭笑不得,这几日早朝,他没少和梁太傅斗智斗勇,梁太傅大概没见过如此滚刀肉的帝王,连珍藏多年的养生方都祭出来了。 江存度看了一会儿,下笔批红道:「朕会养好身体,太傅也多加保重。」 面对梁太傅,江存度的态度一贯都是:你说得都对,寡人也在努力,但寡人有疾,寡人也有理。 把梁太傅的奏折放到一边,江存度放下笔,他觉得百官差不多适应了,他的头疾或许可以更进一步了。 江存度正思考着进度问题,外殿的食乐突然进来通传,太医院的院使李佑德求见。 江存度疑惑,他没宣太医,这李院使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存度的视线转到眼前劝他按时早朝的奏折上…… 难道是前朝的官员买通了李院使,想要揭穿他头疾之事? 这几日,李佑德过得很不好,宫里都在传陛下被鹦哥气病了,当初陛下让他诊脉的时候,也说自己有病。 陛下或许会装病,可那鹦哥之事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九五之尊的帝王撞见这种事情,就算没有急火攻心,也不可能毫无波澜,乃至心平气和吧? 可那日,他李佑德就把出了这种脉象…… 李佑德可以为了活命说假话,可医术是他的毕生信仰,他无法接受自己的信仰被动摇。 所以在挣扎了几日之后,李佑德主动来给陛下请平安脉了。 今天就算是死,他李佑德也要弄明白,陛下到底是不是在装病,又或者是他学艺不精,把脉出了错! 食乐从内殿出来,传达陛下召见的口谕,李佑德提着药箱,视死如归地迈步进了御书房。 “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清脆的鸟语从旁传来,李佑德脚下一滑,手中的药箱都差点被他扔出去…… 11、第 11 章 偏僻的铃玉殿内,江泠姝得知了陛下的行踪,接下来她要准备去面圣了。 而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正式面见帝王,也是她的父皇。 江泠姝心中既有惶恐不安,也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各种情绪揉杂在一起,让她变得有些慌乱。 “云藜,我是不是应该重新梳妆?” “云藜,我这身衣裙是不是太旧了?” “云藜,你说父皇会见我吗?” “云藜……” “公主,这只是一次尝试,如果……”云藜开口回应着,其实她并不看好这次面圣,她怕公主失望,只能提前宽慰道,“如果不能成,公主也应该放宽心。” 云藜一番话,让江泠姝突然沉默了下来。 江泠姝知道自己不应该抱有太多期望,可她就是无法抑制,对心中那个幻想了无数次的形象产生期待。 “我知道了,云藜。”江泠姝轻声道,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让云藜帮她重新梳妆。 梳妆完毕,又拿出最好的衣裙换上,江泠姝站在铃玉殿的门边,举目向外望去。 江泠姝望着皇宫深处,最金碧辉煌的地方,她的双手握了又松,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开口对着云藜道:“云藜,咱们走吧。” 江泠姝平时很少出来走动,或者说,她的活动范围仅限铃玉殿附近一小片区域。 这是江泠姝第一次走出熟悉的领域范围,直面这座宫城的繁华与富丽堂皇。 越往前走,宫城建筑越是宏伟壮观,给人一种威严的压迫感。 江泠姝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察觉江泠姝的异常,云藜开口唤了一声:“公主?” 江泠姝似乎在走神,并未给出回应。 云藜抬头望了望天,今天的天色不是很好,有些阴沉,似乎是要下雨。 如此想着,云藜又看向江泠姝,开口说道:“公主,咱们快些吧。” 江泠姝出神地望着眼前繁华又陌生的环境,直到云藜再次呼唤,她才缓缓回神。 江泠姝看着云藜,开口询问道:“云藜,前面还有多远?” 云藜先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抬手指向前方一处宫殿道:“绕过那里,就能看到御书房了。” 江泠姝望着云藜指的方向,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很快了……” 这句话似乎是回应云藜,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之后的路,江泠姝加快了脚步。 绕过云藜所说的宫殿,她们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御书房就在前方,江泠姝抬眼望去,她清晰地看到了御书房门前立柱上的盘龙,还有两旁的雕花门廊,以及低调奢华由汉白玉铺成的石阶。 与宫中其它殿宇相比,御书房的外表似乎并没有那么华丽,可却处处透着别处没有的庄重与威严。 许是已经把犹豫丢在了来时的路上,此刻见到御书房,江泠姝没有再迟疑,就那么直直走了过去。 然而此行注定不那么顺利,她们才行至御书房门前,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出现,拦住了去路。 “什么人!” 听到这声喝问,江泠姝一时怔在了原地,她望着眼前拦路的人,眼中有错愕,还有一丝迷茫。 平日,江泠姝除了被云藜称呼“公主”,还从未在外人面前使用过这个身份。 一直以来都名不副实,如今第一次被正式询问,江泠姝才发现她竟有些说不出口。 梁青墨奉命守卫御书房,见到两个陌生人突然靠近,他自然要进行盘问,眼见两人回答不上来,他心中越发起疑。 “这是公主殿下,我们是来面见陛下的。”云藜上前一步,给出了回复。 公主? 梁青墨眼中诧异一闪而过,很快他利落地行礼道:“属下参见公主!” 御书房内,食乐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查看情况。 见到门前的人,食乐疑惑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藜前几日来探察情报,曾远远见过食乐几次,她认出食乐就是跟在陛下身边的人,便开口解释道:“公主是来面圣的,还请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公主?”食乐下意识看向江泠姝,也是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奴才见过公主殿下!” 见礼过后,食乐又转向云藜,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还请公公帮忙通传。”云藜又说了一遍。 食乐点头,暂时压下心中想法,他对着江泠姝说道:“殿下稍等片刻,奴才这就进去通禀。” 食乐转身回御书房,向陛下通传此事。 食乐离开后,江泠姝也找回了自己的状态,她看着还在行礼的梁青墨,开口道:“这位将士不必多礼。” 梁青墨脸上并无表情,江泠姝发话后,他便退到一旁,尽忠职守地继续他的护卫工作。 而食乐进去后,很快便又出来了。 “陛下有请,殿下跟奴才进来吧。”食乐对着江泠姝说道。 听到这个回答,江泠姝一直勉力维持的思绪开始变得飘飘悠悠,她终于要见到父皇了…… “殿下,御书房养了一只多舌的鹦哥,一会儿进门,您留心不要被鹦哥惊到了。”进门前,食乐十分贴心地提醒了一句。 之前来御书房面圣的人,多少都受到过来自多舌的惊吓。 食乐见公主身形单薄,说话也很轻柔,他怕公主没有准备,被鹦哥惊到。 食乐的出言提醒,让江泠姝飘忽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多舌的鹦哥? 江泠姝看向食乐,心中很是疑惑。 江泠姝不知多舌的含义,不过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 “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江泠姝才跟食乐进入御书房,清脆的鸟语便传了过来。 江泠姝怔在原地,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公公……这……” “是陛下的意思。”食乐看向鸟架上的多舌,开口解释道,“陛下说鸟是无辜的。” “无辜的……”江泠姝轻声呢喃着这三个字。 之前,江泠姝在外人那里听到的有关陛下的传言,大多都是冷硬的负面评价,今天是她第一次听到如此温柔的正面形容。 江泠姝心中星星点点的微弱希望突然有了燃料,燃起了一簇火苗,她的眼睛也逐渐明亮了起来。 江泠姝望着御书房内殿,不待食乐提醒,便主动向前走去,她心中的期待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浓烈。 过了一道门,御书房的内景映入眼帘。 江泠姝的眼睛不敢乱瞟,她只觉眼前的书房很敞亮,最能吸引她注意力的,便是书房中央的御案,以及坐在御案前的天子…… 江泠姝的手紧张地握着,她垂着眼,福身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 平淡得让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江泠姝的心情忍不住忐忑起来,不过她依然按照规矩先谢了恩:“儿臣谢过父皇。” 公主突然求见,让江存度很是意外,暴君没有养过孩子,他也没有养过,眼前的情况,对于他来说,比面对朝中那群老狐狸还要棘手。 看出公主有些局促,江存度转头对着食乐说道:“给公主看座。” “是。”食乐很快从旁搬来一个圆凳,放到了公主身边。 “儿臣谢父皇。”江泠姝又一次谢恩,这才小心地坐下。 御书房内的三人同时沉默,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因为紧张,江泠姝搭在膝上的双手开始不自觉收紧,她努力回想来之前预演过的台词,可思绪却已然乱成了一团。 “公主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最终是江存度开口打破了沉默。 听到这声询问,江泠姝一下子从圆凳上站起,她下意识向上看了一眼,又飞快垂下头:“我…儿臣……儿臣不想去和亲……” 这句话说出口,江泠姝已经跪了下来,她的脸上血色全无,情急之下,她竟是直接把目的说了出来。 “儿臣想留在宫中,陪伴父皇左右,求父皇成全……”江泠姝声音颤抖,做着补救,最后一句说完,她俯身拜了下去。 江存度忍不住发怔,他看着下方的清瘦身影,脸上第一次显露了迷茫的神色。 也不怪江存度反应不过来,毕竟他没有养孩子的经验,江存度努力思考问题的所在,很快他便意识到,之前可能是他把问题想简单了。 这次的和亲事件,从结果来说,对多方都是有利的。 这是他纵观全局的视角,而身在局中的人,却难免会因为看不清前路而心生忐忑。 想明白这一点,江存度对着食乐道:“扶公主起来。” 等江泠姝被食乐搀扶起来,江存度再次开口,他控制着声调,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和缓:“此次和亲,并不存在危险,路上朕会多派一些甲士护送,等到了北地,也会有人护你周全。” 到了北疆地界,镇安王就会劫了和亲队伍,到时候江泠姝会去到女主夏清岚身边,在女主的感召下,江泠姝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跟在主角身边,有主角光环庇佑,总胜过困在这死气沉沉的皇宫里。 14、第 14 章 早朝过后,食乐又去了一趟公主和皇子的住所,安排新宫殿的事情。 这次食乐出去,很快就回来了。 “陛下,两位殿下都觉得当前宫殿很好,并未选择新的宫殿入住。”食乐回禀道。 正在批复奏折的江存度手下一顿,他道:“既如此,就随他们的心意吧。” 眼见食乐还立在旁边,江存度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陛下,皇子殿下过来谢恩了,现在就候在御书房外。”食乐说道。 听得此言,江存度放下手中朱笔,下意识按住了眉心,他颇为无奈地开口道:“请进来吧。” 食乐出了御书房,再回来时,旁边跟着一位年纪不大的小皇子。 “儿臣多谢父皇赏赐!”小皇子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平身。”江存度看向食乐,“扶小皇子起来。” “儿臣多谢父皇!”小皇子又行了一礼,这才被食乐扶起来。 江存度视线瞟向御书房角落的圆凳,食乐立刻意会,把圆凳搬到了小皇子身后。 “殿下请坐。”食乐开口说道。 小皇子似是有些无措,他想向上看,但又不敢,最后只对着食乐问:“我可以坐吗?” 先前那两句利落的谢恩,应该是有人教导,此时遇到突发情况,小皇子瞬间原形毕露了。 “殿下,这是陛下赐座,您当然可以坐。”食乐说道。 小皇子点点头,想起什么,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儿臣谢过父皇。” 谢过恩,小皇子手扶着圆凳,食乐想要帮一把,小皇子却自己踮着脚坐到了圆凳上。 小皇子入座后,御书房内就安静了下来。 江存度没有应对小孩子的经验,面对梁太傅时,他可以口若悬河,辩到对方无话可说,可此时,他脑中万千词汇,竟没有一个能用的。 御书房内的气氛凝滞,江存度突然有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来工作的,而是来还债的,上辈子,不,应该是上上辈子,他一定欠了不少债,否则系统为什么偏偏绑定了他,让他接连两世都如此劳心劳力。 江存度不开口,下面两人也不会主动说话,沉默持续蔓延着…… 小皇子一开始还能端坐着,很快便有些坐不住了,垂在凳子前的两条小短腿,开始不自觉晃动了起来。 还没晃荡两下,小皇子似是意识到了这是哪里,又立刻停下了动作,眼睛怯怯地向上瞄。 江存度把小皇子的动作看在眼中,终于让他在脑中找到了一个能用的词汇:“去玩吧。” 听到可以去玩,小皇子立刻从凳子上跳下,眼中闪着明亮的光:“我可以出去玩了吗?” 江存度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他道:“嗯,去玩吧。” “多谢父皇!”小皇子立刻谢恩,转身向外,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又停下了。 小皇子回身,望向江存度,十分认真地说了一句:“父皇,你是个好人!” 江存度愣了一下,再回神,小皇子已经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看着小皇子离开的背影,食乐不禁红了眼眶,终于有人理解陛下了…… 江存度瞥见食乐抹眼睛,出声询问:“怎么了?” “奴才就是觉得高兴了。”食乐说道。 等情绪缓和下来,食乐回想小皇子机灵活泼的样子,觉得小皇子如此聪慧,一定很喜欢读书。 如此想着,食乐出言提醒道:“陛下,两位殿下的衣食起居,奴才都依陛下的意思安排好了,只剩下两位殿下的学业,还需陛下亲自安排。” 听了食乐的话,江存度抬手扶住了额头。 江存度突然发现,工作就是一个永远也做不完,而且还会自行繁衍增殖的反人类存在! 江存度盯着御案上堆积的奏折,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真的要生出头疾了。 思及此,江存度抬眼望向了北方,他是不是应该催一下进度,给身为主角的镇安王一点来自反派的压力了? …… 此时的北疆,已经收到了来自朝廷的休战和亲圣旨。 早在这之前,和亲的消息就已经传了过来,如今看到圣旨,众人并没有多少意外。 只是齐锐曾传过陛下主战的口谕,两相矛盾之下,众人一时拿不准陛下的真实意思。 镇安王谢行珏和一众将领,聚在营房内商讨此事,意见产生了一些分歧。 有人受齐锐影响,觉得陛下的意思是主战,有人则觉得齐锐不靠谱,朝廷就是要休战和亲。 “这圣旨都下来了,和亲还能作假不成!”络腮胡子杨副将忍不住质疑道。 “这或许就是陛下的将计就计。”一名身佩长枪的将领说道。 “再怎么将计就计,也得给王爷一条暗旨吧。”额角有一道长疤的将领反驳道,“如今只有这一道明旨,让王爷如何行事?” “暗旨不就是那小齐监军传的口谕?”长枪将领说道。 “口谕能作数吗?”长疤将领质疑道,“王爷如果按照口谕行事,事后陛下不承认,追究王爷的责任怎么办?” 这句话出口,众人一时沉默了下来。 “王爷,可还记得之前那封认罪书?”军师陆寻山突然开口道。 “如果陛下当初意在敲打,那么如今没有暗旨,恐怕是陛下对军中有所不信任。” 陆寻山话说得委婉,谢行珏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陛下恐怕不只是对他有所猜忌和不信任,眼下休战和亲的明旨,和齐锐传的口谕,或许是一个引诱他犯错误的圈套。 除了将计就计,陛下或许还想要一石二鸟,顺便收回他手中的兵权。 如果真是这样,那情况就有些棘手了。 谢行珏皱眉想着对策,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将军,不好了!” 来人进门后,先停下喘气,杨副将见此,忍不住出声催促:“怎么了,快说!” “齐…齐监军说他不信和亲之事,骑着马出了城,向草原那边去了!” 听闻这个消息,众人不禁一愣。 “谁给他开的城门?”陆寻山开口追问。 “这……”前来汇报的将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齐锐虽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可自从来了北疆,他从来没摆过架子,不但和边军一起住在营房内,还时不时招呼大家一起去喝酒吃肉,几次下来,便和军中将士混熟了。 见将士吞吞吐吐,谢行珏又问:“齐监军几时出的城?” 追责的事情可以稍后处理,眼下当务之急是把人追回来。 “大概有一炷香时间了。” 出去这么久,想要追上恐怕有些困难,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任。 “派人去追,一定要把人找到!”谢行珏下令道。 “是!”将士立刻出去传令。 “王爷不用太过担心。”陆寻山看着桌案上的圣旨,开口道,“如今正是和亲的重要时期,达朗那边不会轻易动刀兵。” “如果对方动了呢?”长疤将领皱眉质疑,这是对敌人的不信任。 陆寻山一笑道:“那咱们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眼下他们正纠结圣旨与口谕相矛盾的问题,如果达朗敢在此时动兵,那就是撕毁和亲协议,他们也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 京城皇宫,江存度还不知北疆的事态发展,他刚刚收到消息,他亲封的明空公主病了。 食乐亲自带着李佑德去铃玉殿看诊,回来复命的时候,李佑德也跟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江存度主动开口询问,“怎么会突然病了?” 李佑德:“……” 李佑德现在一看到陛下,就忍不住心里发怵。 前任院使的死因,让李佑德再度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李佑德暗中翻看了前任院使留下的脉案。 让李佑德没想到的是,前任院使留下的记录中,并没有陛下的脉案。 如此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陛下的脉案被人提前拿走了,二是前任院使有问题,他死得不冤。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他这个小小院使能过问的。 李佑德想起此前种种,尤其是陛下的深不可测,他觉得整个皇宫内,恐怕都没有事情能瞒得过陛下,被赐死的前任院使就是最好的说明。 李佑德很是担心,他担心自己调查前任院使的事情,已经传到了陛下的耳中。 只要一想到此,李佑德就忍不住悔恨,他恨自己怎么就没忍住,非要翻看前任院使的脉案。 心中有鬼的李佑德,每次面见陛下,都感觉自己被看穿了。 陛下说东,他是绝不敢往西啊! 而此时,陛下询问明空公主的病情,李佑德心中煎熬万分,根据陛下没病要说欠安的习惯,现在公主病了,他是不是要回答万安? 李佑德不敢开口,江存度只以为公主的病情不乐观,他又开口道:“你实话实说,朕不追究你的责任。” 听到这句指示,李佑德如蒙大赦,开始陈述公主的病情:“应是前两日暴雨的缘故,公主殿下受了寒,寒邪入里,这才发了高热。” 听李院使的描述,公主应该只是感冒了,不过想到现在的医疗条件有限,江存度不敢轻视,又问:“可好医治?” “臣已经开了药,殿下喝了药,退了热,应当就无碍了。”李佑德说着,有些迟疑,“只是……” “只是什么?”江存度忍不住蹙眉,“实话实说,否则朕治你的罪。” 李佑德:“……” “只是……殿下的病根应是在心,臣给殿下把脉时发现……”李佑德边说,边用余光觑着陛下的反应,“发现……” “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江存度不耐催促道。 “是。”李佑德连忙应声,说出了最终诊断结果,“臣发现,殿下情志不畅,郁结于心……” 李佑德离开后,江存度盯着眼前的奏折,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的脑中满是李佑德对公主的病情诊断—— 情志不畅,郁结于心…… 之前公主求见的时候,他已经把利害关系讲清楚,为什么还会发展成这样?江存度不知这是原本就该发生的剧情,还是因为其它什么。 因心中存疑,江存度决定亲自过去看一看。 江存度走出御书房,食乐在旁引路,主仆两人向着铃玉殿的方向而去。 铃玉殿的位置很偏,几乎要穿过大半个皇宫。 平日除了必要的工作,江存度是能不动就不动,活动范围也仅限寝殿、勤政殿和御书房。 此次去铃玉殿,也算是江存度走得最远的一次。 江存度没什么心情欣赏皇宫内的景致,只一路沉默着,直到进入铃玉殿。 铃玉殿的内侍宫人见到江存度,纷纷叩拜行礼。 “都起来吧。”江存度开口,对着眼前一名宫人询问,“公主怎样了?” “回、回禀陛下,殿下刚刚用了药。”宫人答道。 一问一答间,云藜扶着江泠姝走了出来,两人见到江存度,第一反应也是行礼。 江存度连忙抬手道:“不必多礼。” 看到江泠姝苍白的病容,江存度又对云藜道:“扶公主回房间休息,莫要再着凉。” “多谢父皇关心。”江泠姝低声道。 “是。”云藜应声,又扶着江泠姝回了房间。 江存度和食乐跟在后面。 进入房间后,江泠姝和云藜拘谨地站着,见此情况,江存度无奈道:“扶公主坐下。” 江泠姝入坐后,江存度的视线被房间内两株特别的花吸引了。 眼前的房间内,其余摆件都很光彩华丽,只有这两株花,清新淡雅,别具一格。 看着这两株有些格格不入的花,江存度突然开口道:“北地或许有不同的风景。” 听闻这句话,江泠姝蓦然抬眸,望向江存度的方向,因为发热,她的头脑有些混沌不清。 如今她的封号都已经定下来,和亲的事情,应该再无转圜,可她还是想说:“儿臣不贪恋外面的风景……” 江泠姝也看向那两盆君影草,又道:“对儿臣来说,此处心安之所,便是最美的景致所在……” 江存度突然愣住了,之前想不通的问题,此刻好像有了答案。 剧情中的那条路,对于江泠姝来说,一定就是最好的出路吗? 他尚能把咸鱼视作目标,又凭什么认定江泠姝愿意舍弃眼前的一切,去追寻一个飘渺的未来呢? 只为了一个飘渺不定的未来,就要罔顾现在最真实的意愿吗? 作为长辈,他自以为看得更远,就可以替晚辈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短视。 “我明白了……”江存度恍然,他看向江泠姝,开口道,“日后,你安心留在宫中,和亲的事情,朕会解决。” 江存度这番话,让在场的人很是震撼,而反应最大的是系统: 【宿主,你要做什么!】 15、第 15 章 【宿主,你要做什么!】系统的电子音急得都要劈叉,鉴于上次任务中出现的意外,它总觉得江存度刚刚说的话很危险。 【系统,你不要太过紧张。】江存度却很从容,好似刚刚的话只是随口一说,【工作中,最忌带入个人情绪。】 系统:【……】 系统忍不住强调道:【和亲是重要主线剧情,请宿主按照任务要求完成!】 【我的任务不是同意和亲吗?】江存度却反问道,【从任务要求来看,我之前在朝会上同意此事的时候,任务应该就已经完成了。】 系统:【……】 【上次你出现漏洞的事情,我就不说了,这一次你不要告诉我,你又疏漏了。】江存度徐徐开口,与系统讲道理,【系统半路追加的条款,我应该有权拒绝吧?】 系统:【……】 【当前主线是通过和亲,间接给镇安王送粮草,如果不和亲,男主就弄不到粮草,后面的剧情便无法推进……】系统苦口婆心,尝试说服江存度,【宿主你真的不能乱来啊!】 【我没有说不和亲。】江存度的语气很是无辜,他刚刚只是说要解决和亲中出现的问题,可从来没说过不和亲。 【系统,是你杯弓蛇影,太紧张了。】江存度忍不住劝道,【你应该多休息,让自己放松下来,不然漏洞会越来越多的。】 系统:【……】 宿主随时准备搞事,它哪敢放心休息啊! 【宿主刚刚不是说让公主留下吗?】系统质疑道。 【系统,你要不要再审一次题?】江存度提醒道,【任务要求是同意和亲,任务目的是间接给镇安王送粮草,这两个,不管哪一条,都没说和亲队伍中必须要有公主吧?】 系统:【……】 它就知道宿主不会老实! 【没有公主怎么和亲?】系统感觉自己的cpu很累。 【公主只是一个身份。】江存度却道,【在这场和亲中,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公主。】 【既然如此,我觉得可以换一个更合适的人选。】江存度说出自己的想法。 【剧情不该是这样的……】系统总觉得这样变数太多。 【系统,我觉得只要结果圆满,过程中的漏洞是可以忽略的,你觉得呢?】江存度问道。 系统:【……】 系统想自闭…… 【总之,我会保证镇安王得到需要的粮草。】江存度最后说道。 解决完系统的问题,接下来该轮到朝中的文武百官了。 第二日早朝,江存度不等梁太傅出列与他“辩迟到”,便开门见山,直言自己的最新决定: “朕决定另选和亲之人。” 江存度没有用公主生病做理由,因为公主和亲并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从筹备到和亲队伍出发,至少也需要月余时间。 这么长时间,除非公主得的是重病,否则怎么也该痊愈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用病重束缚江泠姝。不和亲,便只能让公主装病,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朝中大臣被江存度突然的决定弄懵了,待到反应过来,立刻有人出列道:“陛下,可是明空公主出了什么意外?” “明空公主并无意外。”江存度实话实说道,“只是最近偶感风寒。” 听到这句,心情紧绷的朝臣们,又放松了下来。 “陛下可是担心公主因病延误和亲?”鸿胪寺卿出列道,“鸿胪寺与达朗部落交涉需要时间,同礼部和户部协调也需要时间,可以让明空公主多休养一段时日,想来应该不会延误和亲之事。” “严寺卿说得有道理。”江存度开口道,“可是朕想换和亲人选。” 鸿胪寺卿愣了一下,开口询问:“明空公主既无大碍,陛下为何要更换人选?” 江存度瞥向下方的鸿胪寺卿,只道:“朕想换,严寺卿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吗?” “这……”鸿胪寺卿一时语塞,“陛下,和亲之事关系重大,如此轻率视之,恐怕……恐怕会令大堇与达朗的关系恶化,到时候只怕又要起战事!” 言罢,鸿胪寺卿跪地叩首道:“臣恳请陛下三思!” 江存度无视鸿胪寺卿,看向其余百官:“众卿也是如此想的吗?” “陛下,大堇已与达朗交换和亲文书,此时换人恐有失信之嫌啊!”礼部侍郎又站出来说道,“请陛下三思!” “你们呢?”江存度看着剩下的人。 “陛下!”梁太傅也站了出来,脸上端的是严肃之色,“常言道,君子一诺千金,更何况帝王乎?陛下因私欲而弃国事,岂不是失信于天下人?”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天下君父,更应省身克己,平心持正。”梁太傅字字恳切,句句肺腑,劝谏道,“岂不闻,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陛下今日任性恣情,实则后患无穷啊!”(1) 江存度没有回应梁太傅,而是看向与梁太傅一样居于首位的淮国公:“淮国公觉得呢?” 淮国公顿了一下,出列道:“陛下,臣觉得梁太傅等所说具是肺腑之言,和亲关乎边疆安稳,如战事再起,必将劳民伤财,乃至生灵涂炭啊!” 淮国公满脸赤忱,一撩衣袍,跪地请求道:“臣恳请陛下为万民计!” 淮国公此言一出,朝中百官跟着跪了下来:“臣恳请陛下为万民计!” 一时间,勤政殿内还站着的大臣,只剩下了兵部尚书一人。 兵部尚书看着周围的同僚,他一时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他要是也跪了,岂不是说和朝中百官一样,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 可如果不跪,此时只剩下他一人站着,怎么看都很突兀。 最后,兵部尚书悄悄往旁边移了两步,然后也跪下了。 隔开两步,这样陛下就能理解,他和群臣不是一伙的! 江存度看着满朝文武,冕冠垂旒后的眸光沉静如潭,不见任何波澜。 他从龙椅上站起,凉淡的声音传至勤政殿每个人的耳中:“朕如果连一人都庇护不了,又何以庇佑天下万民。” 说罢,江存度拂袖离开了勤政殿。 回到御书房,江存度坐到御案前,手撑着额头沉思了起来。 食乐见此,默默倒了一杯茶,放到陛下手边,然后便安静地退到了外殿。 外殿门边的鹦哥多舌见到食乐,扑腾了两下翅膀,随后出言道:“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多舌啊多舌,你怎么能学奸臣和陛下作对呢!”食乐想到早朝发生的事情,在心里替陛下抱不平。 在食乐眼中,陛下永远是对的,凡是和陛下作对的大臣都是奸臣! “陛下仁慈,留你在这里,你如果知道感恩,就应该为陛下祈福。”食乐开始教育多舌,“陛下吉祥,陛下安康,这样说才是!” 多舌:“镇安兴,嘉正衰……” 食乐:“陛下吉祥,陛下安康……” 多舌:“镇安兴,嘉正衰……” 食乐:“陛下吉祥,陛下安康……” 正在御书房外值勤的梁青墨:“……” 听着食乐与鹦哥不停斗嘴,梁青墨的脸上逐渐浮现了疑惑之色。 上次听到食乐与崔公公的谈话,梁青墨心中就有些不解,通过他的观察来看,食乐似乎对陛下很是忠心,这和宫中大部分内侍对陛下的态度截然不同。 陛下登基之初,处理了大批内侍宫人,曾一度引起宫内恐慌,以至于许多人谈陛下色变。 梁青墨对此事印象深刻,因为当初执行陛下命令,处置内侍宫人的正是他统领的禁军。 作为禁军统领,梁青墨的职责便是执行陛下的命令,他无权质疑陛下的决定,却不代表他的心里不会产生想法。 可如今,通过食乐的言行反应来看,陛下对待内侍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苛。 梁青墨心中疑惑,陛下为什么会有如此转变? 很快,梁青墨就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御书房这边过来了。 梁青墨心中一惊,待到看清为首的人,他的脸上浮现了错愕之色。 此时来御书房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朝会上没能说服陛下的百官。 以梁太傅和淮国公为首,百官来到御书房门外,集体跪地请命,请求陛下收回改换和亲人选的旨意。 梁青墨不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可百官长跪不起这种事,历朝历代时有发生,大多是帝王独断专行,臣子以此举进行劝谏,以及表达抗议。 眼下时节已经入秋,早晚寒气都很重,梁青墨看着跪在白玉石阶上的老父亲,只觉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沉闷。 更让梁青墨担心的是,他怕百官此举触怒陛下,到时候陛下出动禁军,宫中恐怕又要发生流血事件了。 如此想着,梁青墨眉头不禁深锁了起来。 御书房内,食乐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一看,也忍不住心惊,待到反应过来,他立刻转进御书房内殿,将情况上报给了江存度。 听了食乐的通禀,江存度开口询问:“都来了吗?” “奴才匆匆一瞥,来了大部分。”食乐答道,“为首的是淮国公和梁太傅。” “朕知道了。”江存度出神望着外殿方向,明显是在思考。 “陛下……”食乐很替陛下担心,也很想替陛下分忧,他想了想说道,“梁统领还守在外面,不如让禁军把朝臣们劝回去。” 江存度回神看向食乐,他道:“确实需要出动禁军……” 江存度对食乐吩咐了几句,食乐先是不解,随后惊讶,最后神色转为了纠结复杂:“陛下,这样会不会……” “去吧。”江存度开口道,他看着御案上的奏折,又道,“既然他们不让朕得闲,那他们也别想躲懒。” 食乐从御书房出来,先唤来两名小太监吩咐了几句,然后便径直走向禁军统领梁青墨。 眼见食乐来找自己,梁青墨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陛下难道真的要出动禁军对付群臣吗? 想到梁太傅也在其中,梁青墨的脸色逐渐下沉。 “梁统领。”食乐一心想着陛下的吩咐,倒是没注意到梁青墨的异常。 食乐简洁迅速地把陛下的口谕说了一遍,却发现眼前的人没有反应。 “梁统领?”食乐疑惑开口,“禁军这边可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梁青墨平时都是板着脸,面无表情,今日大概是他脸部肌肉运动量最大的一天。 梁青墨难以抑制脸上的错愕,他忍不住确认道:“陛下的口谕是什么?” 食乐没想到这梁统领看起来高高壮壮的,耳朵却是不好使,他又耐心重复了一遍:“陛下说,禁军脚程快,让梁统领派几名禁军去各部衙门,帮众位大臣把公文带过来。” “梁统领要是听清了,就吩咐下去吧,别耽误众位大人办公。” 梁青墨:“……” 梁青墨看向那群跪在御书房外的朝臣,刚好瞥见不远处一队内侍抱着一摞东西走了过来。 待到近前,梁青墨发现内侍抱的竟是一个个软垫。 食乐走过去,对着抱着软垫的内侍吩咐道:“把软垫都发下去,每位大人发三个。” 说完,食乐站到百官面前,宏声道:“传陛下口谕!” “众卿是朕的股肱之臣,是肩负重任的国之栋梁,须知郎中一日散漫,延误的是一县的政令;侍郎一日懒怠,影响的是一郡百姓的生计;尚书一日怠惰,妨害的是一州百姓的民生。” “众卿都是视民如子的好官,望众卿能克服万难,不管在何种境况下,都能把黎民百姓放在首位,做到恪尽职守,不令私情延误公事!” 众朝臣:“……” “朕知众卿忧国忧民,大堇的百姓也离不开众卿,所以朕特赐软垫,望众卿能保重身体……” 口谕传到这里,食乐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凡因今日之事,致使明日告病不能来朝、延误百姓之事者,一律扣除双倍俸禄!” 众朝臣:“……” 16、第 16 章 “拿开,老夫不用此等东西!”梁太傅十分有骨气,拒绝接受陛下特赐的软垫。 梁太傅是当朝大员,一把年纪也不小了,拿着软垫的内侍不敢使用强硬手段,只能回禀食乐,而食乐也很为难,只好将情况上报给江存度。 江存度听了,笑道:“梁统领不是在外面,借两个禁军帮忙,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从御书房出来,食乐再次找上梁青墨。 梁青墨绷着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梁统领,还要再劳烦一次禁军的将士。”食乐开口道。 梁青墨扫了一眼群臣中倔强的老父亲,开口问食乐:“何事?” 食乐凑到梁青墨身边,低语了几句。 梁青墨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应下了。 梁青墨转头唤来了两名禁军将士,禁军将士过来后,他自己却一个闪身,躲了起来。 食乐带着两名禁军将士走向梁太傅。 梁太傅梗着脖子,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两位将士轻一些,务必不要伤到太傅大人。”食乐嘱咐了一句。 两名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把梁太傅架了起来,抱着软垫的内侍趁着这个时机,把三层软垫铺在了梁太傅身下。 梁太傅:“……” 食乐看着吹胡子瞪眼的梁太傅,又对两名禁军说:“劳烦两位将士守在这里,一会儿说不定还需要两位将士帮忙。” 梁太傅:“……” 见到这边的情况,朝臣中和梁太傅一样刚烈,不肯接受软垫的人,都默默地接受了。 很快,去各部衙门取公文的禁军也回来了,食乐让内侍按照部门分发下去。 拿到公文,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中想的却是陛下刚刚传下的口谕,虽然陛下有点阴阳怪气,但也不是全无道理,他们集体跪在这里,衙门里的事无人处理,可不是要瘫痪吗?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接下来肯定是一场持久战,而公事确实不宜长久耽误。 如此想着,许多大臣还真就开始了就地办公…… “公公,可有笔墨?”刑部侍郎对着食乐询问。 食乐一挥手,立刻有一批内侍送来了笔墨纸砚。 食乐十分贴心,又说:“众位大人还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我说,陛下说了,黎民百姓能否安居乐业,全看大人们的办公效率,所以众位大人如有需要,一定要开口,万不能耽误了公务。” 朝臣们:“……” 朝臣们来此跪请,大部分人的出发点确实是忧国为民,这些人入朝为官,多是心怀理想,抱着满腔热血,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可此时不知怎么,被陛下这么一鞭策,他们突然有种情怀破灭,被压榨的感觉…… 公文在手,旁边还有伺候笔墨的内侍,朝臣们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化身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开始处理公文…… 碰到需要和其他部门协商的问题,正好部门负责人都在这里,转个身就能交流问题,这么看,大家聚在一起办公,还挺方便的…… 江存度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朝臣们在御书房外办公,看这和谐地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君臣相宜的佳话呢! 梁青墨远远望了一眼,确认老父亲无事后,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这一日,君臣在僵持中度过。 第二日早朝,朝臣们再次针对和亲人选之事劝谏陛下,江存度置之不理,回御书房批奏折。 朝臣们也是有恒心,本着法不责众的想法,再次集体出动,聚到了御书房外,这次不用劳烦禁军跑一趟,众朝臣自己主动带上了公文。 来到御书房外,看到早已备好的三层软垫,朝臣们抽了抽嘴角,各自选好跪位。 没一会儿,就有拿着笔墨纸砚的内侍过来,和昨日相比,今日还多了奉茶的,哪位大人要是口渴了,茶水也是管够的。 朝臣们:“……” 御书房内,江存度看着翻了倍的奏折,也忍不住嘴角抽搐,他随手翻看了两本,发现多出来的奏折全部是劝谏和亲之事的。 江存度把有关和亲之事的奏折全部挑出来,放到一边冷处理。 这一日,君臣的僵持仍然在持续。 第三日,又是一套相同的流程,早朝、劝谏、下朝、君臣分别在御书房内外办公。 与昨日相比,今日的御书房外,又多了一名坐诊的太医。 一些老臣,到底是年纪大了,天天这么来,身体容易出问题,而万一身体病了,可就要耽误工作了。 食乐站出来传达陛下的口谕:“众位贤卿良臣,都是社稷之器,国之栋梁,所谓栋梁者,乃房屋之主木,故此,万望诸卿保重身体,勿要让病痛蛀空大堇的顶梁木,让百姓失了遮风挡雨的房屋!” 朝臣们:“……” 被陛下这么一说,他们的身体突然就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变成了建设大堇的一根木头。 虽然顶梁木挺好,但陛下如此形容,就是感觉不怎么对味…… 李佑德不知朝臣心里怎么想,每次被陛下召见,他都觉得心中忐忑。 自从发觉前任院使的死不简单,李佑德就日日担心,唯恐陛下哪天召见,突然对他说一句“你知道得太多了”,然后他就要去阎王殿和前任院使团聚了。 幸而今日被召见,不是给陛下看病。 李佑德在心中庆幸着,很快又警醒了起来,以陛下之深沉,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召他过来,陛下让他呆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深意。 李佑德盯着御书房外办公的百官,陷入了沉思…… “咳咳…咳……” 正拿着公文翻阅的刑部侍郎突然咳了两声,他招手想要一杯茶,然而奉茶的内侍还没有过来,提着药箱的李院使先闪现到了他眼前。 刑部侍郎有些发懵,他问:“李院使可是有事?” 李佑德观察着刑部侍郎的脸色,突然开口道:“这位大人,我觉得你的咳声不简单!” 刑部侍郎一愣,随即脸色突变。 刑部侍郎的咳嗽确实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期间也请外面的大夫看过,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而平时除了咳嗽,刑部侍郎又没有其它不适症状,因此他也就没继续求医问药,没想到今日会被太医院的院使看出问题。 刑部侍郎忍不住开口询问:“李院使,我这病可严重?” 李佑德皱着眉摇头:“不好说……不好说……” “咳咳…咳咳咳……” 看到李院使这般模样,刑部侍郎突然觉得嗓子很不舒服,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李院使,能否请您给在下看看?”刑部侍郎十分谦虚地开口道。 太医院的太医又称御医,都是专门给陛下,和宫中主子看病的,一般的臣子除非得了陛下的恩待,否则是请不到太医的。 如今陛下特召太医院的院使过来坐诊,刑部侍郎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大人言重了,陛下请下官过来,就是给众位大人看病的。”李佑德表现得也很谦逊。 “如此就有劳李院使了。” 刑部侍郎伸出手,让李佑德把脉,就见这李院使时而皱眉,时而展颜,时而垂眸思索,时而又看他两眼…… 刑部侍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忍不住胡思乱想,自己不会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眼见李佑德收手,刑部侍郎立刻出声询问:“李院使,我这病可还能治?” 李佑德没答,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往年大人可会如此咳嗽?” 刑部侍郎想了想,摇头道:“往年只在冬日天干时偶有咳嗽……” 刑部侍郎说着,脸色都开始泛白了:“李院使,我这患得到底是何病?可有医治方法?” “找到病根,自然就好治。”李佑德回道。 “这病根要如何找?”刑部侍郎虚心求教。 李佑德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就需要大人好好回想一番,今年与往年有什么不同?” 刑部侍郎皱眉思索,实在想不出今年有什么不同。 “大人屋中可添了什么新物什?”李佑德提醒道。 有了方向,刑部侍郎又想了想,才恍然道:“去年府中得了几匹薄纱,今春做成纱帐,挂在了房中……” 说到这里,刑部侍郎开口询问道:“可是那薄纱有问题?” “是也不是。”李佑德先卖了一个关子,才不紧不慢地道,“大人可知,薄纱轻薄透风,便容易沾染灰尘,时日久了,灰尘积在上面,而大人又长期居住在这纱帐之中,难免会吸入这纱帐上的灰尘。” “原来竟是这般原因……”刑部侍郎恍然,接着询问道,“摘下纱帐,我这咳症是否就可以痊愈了?” 李佑德摇头道:“如果下官没猜错的话,大人的症状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刑部侍郎连连点头,现在他对李佑德只有信服:“依李院使来看,这病要如何医治?” “大人莫急,我给大人开一张润肺的方子。”李佑德想了想,又认真嘱咐了一句,“不过,大人平日也要多注意休养,否则这病容易复发。” “休养?”刑部侍郎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向李佑德请教,“这休养当如何是好?” 李佑德看着周围的空旷环境,深沉地开口道:“大人近期还是少见风,多在屋舍内休养为好。” 刑部侍郎若有所思地点头,最后对着李佑德一礼道:“有劳李院使了!” 李佑德给刑部侍郎看诊的时候,有不少人都支着耳朵听着,毕竟年纪大了,谁还没点小毛病呢,太医院院使亲自看诊这种好事,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眼看刑部侍郎这边完事,又有一名官员凑了过来,十分客气地开口道:“李院使,能否劳烦您给在下看看?” 李佑德转身看去:“这位大人,您的症状是?” “近两年,我这腿脚越来越不好了……” 听完患者的症状描述,李佑德依照刚才给刑部侍郎看诊的流程,又来了一遍,最后在患者一脸信服的表情中,开了一张药方,又给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休养建议:“大人,您的腿可不能再耽误了,像是久坐久跪都不好,尤其是……” 李佑德向下瞄着地面:“在这寒凉之地。” 这位大人谢过李院使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就在这时,又一位朝臣凑了过来…… 这一日,最忙碌的不是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的江存度,也不是在御书房外办公的群臣,而是前来坐诊的院使李佑德。 第四日,江存度得知来御书房外的官员少了好几个,好奇之下,他询问食乐:“昨日发生什么事了吗?” 食乐把李佑德坐诊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 江存度没想到李佑德还能起到如此作用,只是把人劝回去,也是治标不治本。 江存度看着御案上只增不减的奏折,这件事情想要解决,还是得让朝中大臣彻底死心才行。 江存度开始翻阅奏折,凡是提到和亲的,他都挑出来放到一旁。 一连往旁边扔了好几本,江存度突然停住了动作,把刚刚放过去的一本又拿了回来。 重新翻开奏折,江存度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本奏折的署名是齐锐。 这个齐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他派去北疆的监军。 方才扫到和亲二字,他顺手就把奏折扔到了一边,如今确定这份奏折来自北疆,江存度认真地翻看了起来。 看完后,江存度若有所思,他想到了一个打破眼前僵局的方法…… 17、第 17 章 今天是君臣僵持的第五日,经过李佑德的坐诊,来御书房外办公的官员又少了一些,但仍然有不少人在坚持,因为其中最关键的两个领头人,梁太傅和淮国公都还在。 君臣双方如此僵持,不过是向对方展示决心的一种手段,也可以算是正式出招前的试探。 经过这几日的试探,想来双方都意识到了,对方不会轻易妥协。 江存度已经有了计划,接下来他打算采取行动,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陛下,宫中多了一些传言……”食乐向江存度汇报,言语间颇有些犹豫。 江存度皱眉:“传言说什么?” “传言说……说陛下更换和亲人选,是因为公主拒绝和亲……”食乐吞吞吐吐地开口,“还说……说如果陛下放任如此,恐生祸乱……” 江存度忍不住冷笑:“少了公主和亲,就要生出祸乱,大堇如此不堪一击,不如就任它亡了。” 食乐沉默着,不敢接这话。 江存度平复心情,对着食乐道:“你亲自去一趟铃玉殿,让铃玉殿的内侍宫人谨言慎行,不要让这些胡言乱语,影响了公主养病。” “是!”食乐立刻领命,向御书房外而去。 不过眨眼功夫,食乐又回来了,开口通传道:“陛下,梁太傅求见。” 看样子,大家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在今天行动。 “请梁太傅进来吧。”江存度对着食乐说道,本来他也打算见一见梁太傅。 食乐又回到御书房外:“太傅大人,陛下有请。” 梁太傅先正了正衣冠,而后一脸肃穆地迈步进了御书房。 多舌就像是一个自动感应的迎宾器,每当御书房有访客,就自动播报:“镇安兴…嘉正衰……” 梁太傅愣在原地,一脸茫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他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镇安兴…嘉正衰……” 这声音又来了,内容好像是…… “镇安兴…嘉正衰……” 梁太傅:“???” “镇安兴…嘉正衰……” 梁太傅:“!!!” 梁太傅转头,就见御书房外殿摆着一个三层的华丽鸟架,鸟架上有一只五彩斑斓的鹦哥,那鹦哥正欢快地说着:“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梁太傅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手指颤抖地指向鹦哥:“这……这成何体统!” “这是陛下仁慈,养在这里的。”食乐却如此回道。 看着梁太傅不敢置信的模样,食乐轻叹了一声,催促道:“太傅大人,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陛下还等着呢。” 他还得去铃玉殿,不能一直在这里浪费功夫。 听了食乐的回答,梁太傅也不再多言,他直接迈步向着御书房内殿而去。 “臣参见陛下!”进门后,梁太傅先行了一个君臣礼。 “太傅不必多礼。”江存度平静地开口道,“给太傅看座。” 食乐搬来了一个圆凳,等太傅入座后,江存度对着食乐摆了下手,食乐便退了下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了江存度和梁太傅。 梁太傅刚刚遭受来自多舌的冲击,此时顾不上原本的计划,他先开口询问:“陛下的御书房为何养着一只鹦哥?” 之前的鹦哥事件,梁太傅也有所耳闻,陛下低调处理,并未让事态扩大,他还曾为陛下处置得当感到欣慰。 结果却不料,陛下居然把这只鹦哥养在了御书房。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江存度张口就来,“朕养鹦哥正是为了磨练心志。”(1) 听鹦哥说话,有益于身心健康,而身心健康,心志自然强大,江存度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合理。 梁太傅却忍不住发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他觉得陛下说得似乎在理,但又莫名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太傅过来,可是为了和亲之事?”江存度直接转移了话题。 提到正事,梁太傅暂时把心中的怪异感压下,他道:“陛下,为君者应重视臣子的谏言,海纳百川才能泽被四海,肆行无忌恐为祸四方啊!” “臣与朝中百官,日日来此请命,万望陛下以大局为重,收回改换和亲人选的旨意。”梁太傅恳切地劝谏道。 “朕从不觉得让公主和亲,便是以大局为重。”江存度开口道。 “陛下……”梁太傅突然站了起来,显然是有不同的看法。 “太傅,”江存度不待梁太傅说出下文,便先行出声打断,他看着下方年迈的老太傅,神色前所未有的端正,“今日朕拒绝送出公主,来日大堇要是亡了,不是公主无勇,而是朕与朝中诸卿无治国之能!” 江存度平时说话很少带有情绪,今日这番话却说得极为郑重,就宛如巨石投入了湖中,激起了阵阵涟漪,梁太傅一时被镇住了。 梁太傅虽然身为帝师,可长久直视陛下也是失礼的行为,因为君臣关系要在师徒关系之上,可平日最尊礼守法的梁太傅,竟是在此时忘了礼节,他直愣愣地盯着江存度。 刚刚那一瞬,梁太傅好像在陛下身上看到了先皇励精图治、威震天下的影子。 先皇驾崩前,将辅佐新君之事托付给他,可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先是懒于朝政,后又在和亲之事上一意孤行,实在是没有明君的样子,梁太傅一把年纪,心力交瘁又无可奈何。 而此时的陛下,不见了往日的散漫,身上显露出了一代帝王才有的锋芒。 两代君王的身影在梁太傅眼中重叠,他的眼眶竟是微微湿润了。 望着眼前的老太傅,江存度缓下了语气,又道:“太傅常劝朕深仁厚泽,可如果朕对公主都不能仁慈,又何以厚泽天下人?” 谈到和亲,梁太傅还是有自己的主张,他动了动嘴,正欲开口,江存度却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太傅可曾听过信使难题?”江存度问道。 想要说服梁太傅这样的人,硬讲道理是不行的,得另辟蹊径。 梁太傅博览群书,熟知各种寓言典故,可他却从未听说过什么信使难题。 “不知陛下所说的信使难题谓何?”梁太傅谦虚地请教道。 “信使难题是说两国交战,有一个重要情报需要送往城主府,一个信使骑马疾驰入城,然而城中奸细为了拦截,在信使必经的道路上绑了五个孩童,马匹疾驰,已来不及停下,马蹄向那五个孩童践踏而去,关键时刻,信使想要拉动缰绳,让马头偏向街边,可不巧的是,街边也有一个无辜的稚童……” “太傅如果是这个信使会怎么选择?”江存度陈述完问题,开口询问,“是让马踏向那五个孩童,还是拉动缰绳,让马匹冲向街边的无辜稚童。” 梁太傅从未听过如此刁钻的问题,他因年迈而下垂的眉眼,几乎全部皱在了一起,显然是在冥思苦想解决办法。 梁太傅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胡子一抖,开口道:“臣会拼了命地勒住缰绳,让马匹停下……” 江存度笑了,他道:“太傅明知不可为,还是要选第三条路。” 梁太傅显出几分赧然,他的回答确实有些取巧了。 梁太傅又回想了一下刚才的问题,还是觉得很难解,最后他向江存度问道:“陛下会作何选择?” “朕与太傅的选择一样。”江存度说道,“看似只有两个选项的问题,未尝没有第三种尝试。” “公主和亲与否,就是这样的两个选项,太傅觉得呢?”江存度反问道。 梁太傅怔住了,他没想到陛下在这里等着他呢…… “朕只是想选择一条更两全的路径。”江存度最后说道。 梁太傅在所有人都投靠镇安王的时候,选择自绝于家中,以全忠义,面对这样的梁太傅,江存度不想采用强硬手段。 该说的他都说了,江存度希望梁太傅能理解:“太傅在信使难题中也做了相同的选择,想来应该能理解朕此刻的心情吧。” 梁太傅嘴巴微张,沉默良久后,开口询问:“陛下所谓的两全路径是指?” 江存度没有明说,只道:“明日早朝太傅便能知晓了。” 看出梁太傅面带疲色,江存度又道:“太傅这几日也乏了,就不要守在御书房外了,一会儿朕让梁统领送太傅出宫。” 提到梁青墨,梁太傅瞬间板起了脸:“就不劳烦禁军了。” 这几日,梁太傅因为拒绝陛下的软垫,被禁军架来架去,显然是对禁军没有好感。 虽然身为禁军统领的儿子没露面,但梁太傅心里门清,架他的那两个禁军,绝对少不了梁青墨的授意。 想到此,梁太傅忍不住横眉瞪眼,不孝子敢对老子动手,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 此时和儿子置气的梁太傅,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江存度眼底闪过笑意,没有继续勉强。 食乐刚好在这时候回来复命,江存度让食乐送梁太傅出去,同时把淮国公请进来。 接下来,他要好好解决一下和亲的问题了。 18-20 第18章 淮国公平时行事谨慎, 但他更看中自己的名声,这次的和亲事件,百官占着大义, 淮国公就算没有自己的目的, 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退缩。 就像是兵部尚书,因为倒向了陛下,私下遭到了不少官员的唾弃。 淮国公不会做自毁长城的事情,更何况这次百官请命, 算是集体事件,再加上前面还有一个梁太傅顶着, 他的存在并不算突兀。 既不用做冒头的那一个,又能博得美名, 最后还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是淮国公的计划。 梁太傅从御书房出来, 没有再回百官队列, 而是一脸忿忿地出了宫。 御书房外的群臣见此情况,不禁面面相觑, 淮国公也是若有所思。 看梁太傅的模样, 应该是没能说服陛下,对此淮国公并没有太过意外,他想着自己的底牌, 很快又淡定了下来。 淮国公想继续隐在后方,可江存度却想找他好好谈一谈。 “国公大人,陛下召见。”食乐传达江存度的旨意。 听到陛下召见,淮国公心中诧异, 不过他很快收拾好了情绪,从软垫上站了起来。 起身的瞬间, 淮国公的左眼突然跳了两下,同时心里有种发紧的感觉。 往常形势不利的时候,淮国公也会有这种感觉,只不过以往碰到灾祸,他跳动的都是右眼。 今日虽然心中发紧,可跳动的却是左眼,这让淮国公一时有些分不清,前方到底是福,还是祸。 淮国公心中想着各种可能,脚下却没停,跟在食乐旁边,迈步进了御书房…… “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来自多舌的迎宾语适时响起。 淮国公脚下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 淮国公如此淡定的反应,倒是让食乐感到惊奇。 之前来御书房的人,听到鹦哥之言,就算不追问,也会震惊侧目,可这淮国公仅仅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 外界都说淮国公海涵地负,岳峙渊渟,如今看来,淮国公的胸襟果然不一般,食乐不禁在心中想着。 进了御书房内殿,食乐便退到一旁,淮国公则对着上位的帝王行礼:“臣参见陛下!” 江存度打量着谦恭行礼的淮国公,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淮国公不必多礼。” 虽只有短暂的停顿,可这也算是给了淮国公一个信号。 陛下召见臣子,最好的情况是不等行礼完毕,便免了臣子的礼节,而一般情况也是即刻免礼,像此时这种有所延迟的,大多是对召见之人有所不满。 淮国公垂着眼,在心中揣度陛下此举的深意…… 淮国公正思考着,只听上方帝王的声音再次传来:“赐座。” 食乐已经提前来到了圆凳旁边,听到陛下发话,立刻便把圆凳搬到了淮国公身旁。 食乐已经总结出了规律,凡是来御书房的,陛下都会赐座,都说淮国公虚怀若谷,梁太傅厚德渊博,可在食乐眼中,二者都不及陛下。 这几日,朝臣日日来御书房外请命,想要迫使陛下改变主意,可陛下见了朝臣,却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赐座。 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人的胸襟与气度能比得上陛下! “国公大人,陛下赐座。”眼见淮国公还站着,食乐便出声提醒了一句。 淮国公不是不坐,而是在弄清楚陛下的心思前,他不敢轻易入座。 免礼前,陛下的停顿似是对他有所不满,可随后的赐座又是优待,两相矛盾,陛下突然召见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此想着,淮国公以退为进,试探道:“臣上不能替陛下分忧,下不能解眼前之困局,实在是心中有愧。” “淮国公不必妄自菲薄。”江存度却道,“朕今日召见,就是觉得淮国公能替朕解忧。” 听到这番话,淮国公忍不住蹙眉,心想陛下难道是要策反他,让他像兵部尚书一样,无条件支持帝王? “能替陛下解忧是臣之幸。”淮国公顿了一下,又道,“忧国奉公也是臣的本分,陛下有命,尽忠报国,臣在所不辞!” 淮国公这话说得巧妙,替陛下解忧是幸事,可后面还有忧国奉公的本分要遵守,看似迎合了陛下,其实是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江存度早已看穿淮国公的为人,自然也听出了淮国公的小心思,他轻笑了一声,只道:“朕不会让淮国公为难。” “眼下有一件既能替朕解忧,又能让淮国公为国尽忠的事情。” 淮国公明显有所迟疑:“不知陛下所说的是何事?” “朕听闻淮国公家中有一子?”江存度却突然说起了一件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 淮国公不知陛下打得什么主意,心中虽有诸多顾虑,但事实不容他否认,只能道:“臣家中确有一子。” “淮国公世子可有婚配?”江存度又问。 淮国公的左眼又不受控制跳了两下,联系之前一系列事件,淮国公终于得出了结论,陛下要另择和亲人选,为了堵住百官的嘴,所以便想在和亲之前给公主找个驸马。 而陛下召见他,又询问世子是否婚配,明显是选中了他的儿子…… 淮国公第一次觉得如此棘手,他心中闪过万般想法,最终道:“犬子顽劣,臣怕误了别家贵女佳人,因此还未给犬子婚配。” 江存度笑了:“淮国公过谦了,朕这里有一门好亲事,可以介绍给淮国公世子。” “陛下,犬子实在是顽劣不堪,恐会误了贵女佳人啊!”淮国公恳切道。 “淮国公不必如此忧虑,淮国公世子不会误了任何一位贵女佳人。”江存度看着下方的淮国公,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因为,朕打算让淮国公世子去和亲。” 淮国公:“???” 淮国公整个人都懵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现了问题…… “陛下,您刚刚说的亲事是?”淮国公不得不再确认一遍。 “朕觉得淮国公世子是最合适的和亲人选。”江存度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 淮国公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此时,他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荒唐! “陛下,这……”因为太过颠覆,淮国公竟一时有些词穷,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这实在是不成体统啊!” 前朝曾盛行过男风,并暗中传为风雅,可再怎样,也没有人堂而皇之地摆到明面上,更别提是让男子去和亲了,淮国公实在是觉得荒唐至极! 江存度却拿出了齐锐的奏折,让食乐传给淮国公:“淮国公看看这份奏折再说。” 那日,和亲的圣旨传到北疆,齐锐不愿相信事实,所以他骑马出了城。 来到北疆后,齐锐空有满腔上阵杀敌的豪情,可却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陛下主张北伐征讨达朗。 齐锐觉得自己只要等待,总有时机能上战场,可等到最后,他等来了停战和亲的圣旨。 齐锐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挥动马鞭,疾驰在边城外的旷野上。 齐锐虽然性格跳脱,可他的行为却不是无脑冲动,当初他敢李代桃僵,顶替二哥齐铭来北疆,一是因为他知道齐铭不想离家,二则是他从齐铭口中得知,父亲已经投靠了陛下。 既然有陛下当靠山,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干就是了! 齐锐想要大干一场,然而事实却是壮志难酬。 一路在城外奔驰,齐锐逐渐吐出心中的浊气。 这还是他来到北疆后,第一次如此酣畅地纵马驰骋,齐锐望向草原的方向,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深入草原。 此举并不是冲动,既然圣旨说达朗部落想要求和,那必然不会在这时候对大堇出手,他即使深入草原,遇到危险的概率也不大。 最主要的是,齐锐实在是心有不甘,他想要看看和亲之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就像当初一往无前来到北疆一样,齐锐又一头扎入了草原之中…… 齐锐这一去,还真让他碰到了达朗部落的一个营地。 营地周围有几个站岗的人,大概因为此处是草原腹地,又或者现在正是和亲时期,站岗的人看起来很松散,齐锐都已出现在近前,还没有人示警。 齐锐还是第一次见到草原部落,他正好奇打量着,身下的马匹却突然嘶鸣了一声。 “咴——”的一声长鸣,瞬间惊动了站岗的人。 “什么人!”一名站岗的达朗士兵出声质问,另一名士兵跑进营地去汇报情况。 齐锐丝毫不慌,反而扬着下巴反问:“你觉得小爷我是什么人?” 齐锐的嚣张,让站岗的士兵有些迟疑,他见齐锐只有一人,又穿着大堇朝的服饰,不禁猜测道:“你是堇朝派来的使者?” 齐锐只哼了一声,剩下的让对方自己去脑补。 很快,达朗的营地内走出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这名男子扎着满头小辫子,身穿精致的兽皮胡服,身后还簇拥着几名随从,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人。 “你是什么人?来我达朗部落有何目的?”小辫子男子出声问道。 “问之前,你不该先自报家门吗?还是说你的身份拿不出手?”齐锐反问道。 小辫子男子愣了一下,随后如齐锐一般,扬着下巴倨傲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达朗部落的小王子乌恰诺。” “原来你就是达朗小王子。”齐锐恍然道,和亲圣旨中有提到,达朗部落的和亲人选正是达朗小王子。 “你来此到底有什么目的?”达朗小王子质问道,他见齐锐一人前来,也猜测齐锐是前来送信的使者。 “我来自然是替我们大堇的公主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齐锐答道。 达朗小王子有些不悦,他觉得齐锐太过傲慢了,不过想到和亲的事情,他还是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怎么样?”达朗小王子的脸上满是自信,他自诩在同辈人之中,算是佼佼者。 “不过如此。”齐锐给出评价。 “你……”达朗小王子显然被气到了。 “你们草原就你一个王子吗?”齐锐又道。 达朗小王子不想忍了,他对着手下道:“牵马来。” 说完,达朗小王子又转向齐锐:“今天我要让你见识一下草原勇士的厉害!” “见识什么?”齐锐看着簇拥在达朗小王子身边的人,眼睛一转道,“如果要比骑术的话,我可以奉陪,要是你对自己的骑术没有信心,那就算了。” 几次被轻视,达朗小王子已然被激怒,他道:“口出狂言的小子,我让你先行一步,你也赢不了我。” 齐锐却笑了:“这可是你说的,我先走一步了啊!” 话落,齐锐便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而达朗小王子这边,手下才刚刚把马牵过来。 达朗小王子一把夺过缰绳,说了一句“让开”,便飞身上马,追着齐锐的方向而去…… 前方,齐锐一边挥马鞭,一边想,这达朗小王子的气度明显不行,回去他就给陛下写奏折,不能把公主嫁给这样的人。 而眼前这场闹剧,最终以大堇援兵赶到为终结。 看到接应的人,齐锐也不跑了,他调转马头,看向紧跟在后面的达朗小王子:“那什么小王子,你别追了,再追小爷我也看不上你!” 达朗小王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大堇这边的骑兵听了,再看小王子满头小辫子的装扮,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达朗小王子后知后觉意识到齐锐说的是什么,他的脸瞬间就绿了,比草原上的草还绿:“你们欺人太甚!这就是你们大堇和亲的诚意吗?” “我们当然有诚意,没有诚意,小爷我也不会亲自过去考察你。”齐锐上下打量着达朗小王子,又道,“只是你们的诚意似乎有些不足……” …… 事后,齐锐针对此事写了奏折,为了让陛下改变和亲的想法,他也是煞费苦心,在奏折中添油加醋: 「陛下,你不知道,那个达朗小王子扎着满头小辫子,跟在后面,追了我一路,我都说对他没意思了……」 「陛下,我觉得这个达朗小王子不行,居然对着我一个男子穷追不舍……」 「陛下,咱们大堇的儿郎都很勇猛,我也能上战场的……」 淮国公拿着奏折,他的脸也绿了,和达朗小王子的一样绿…… 等看到最后的署名是齐锐,淮国公忍不住咬牙,兵部尚书想要投陛下所好,这是毋容置疑的,可齐锐这封奏折来得也太巧了。 淮国公想起上次齐铭落水事件,他觉得这是齐锐,或者说是尚书府的蓄意报复。 江存度不知淮国公心中所想,他见淮国公已经看完了奏折,便开口道:“朕觉得既然要和亲,那就要拿出诚意,而最好的诚意当然是投其所好。” 江存度看着僵在原地的淮国公,最后询问道:“淮国公觉得呢?” “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妥……”淮国公的话脱口而出,然而不等他陈述完理由,便被打断了。 “那日朝会上,淮国公曾劝朕要为万民计,今日轮到淮国公为民出力,怎么再三找借口推脱?”江存度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就是无端让人觉得脊背发凉,“还是说,淮国公的忧国奉公,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听到这番话,淮国公当即跪下道:“陛下,臣绝无假公营私之意,臣一片赤心只图报国,还请陛下明察!” 说完,淮国公深深叩首,又道:“还请陛下容禀,并非是臣不舍犬子,而是和亲事关两国,如果派出一个男子,这要让世人如何评说陛下与大堇?” “臣实在不忍陛下被世人误解啊!”淮国公说着,眼中隐隐闪现泪光,看起来十分让人动容,“所以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原来淮国公是在替朕忧心啊。”江存度似笑非笑,开口道,“朕这里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以免去淮国公的担忧。” “朕听闻,淮国公还有一女,也是才貌双全,只因身体不好,自小养在了祖宅,今达朗有意和亲,淮国公之女大义,愿意身赴北疆,为国解忧。” 江存度既然要行动,自然做好了调查,淮国公确实有一女,只是这一女早已进了宫,正是如今在静怡殿清修的先皇太妃。 而他此时所说的还有一女,自然是杜撰,是用来应付外界的说辞。 和亲之事,还是要淮国公世子去,到时候穿上嫁衣,盖上盖头,谁又知道,去和亲的是淮国公世子,还是淮国公之女呢? “朕会册封国公之女为公主,国公之女远嫁,国公世子作为使者同行送嫁。”江存度看着怔住的淮国公,悠然开口道,“如此,淮国公便不用替朕忧心了。” 淮国公:“……” “淮国公还有什么问题吗?”江存度又问。 【宿主……】系统有问题,【淮国公世子是后期剧情关键人物,他不能去和亲啊!】 【你也说了是后期。】江存度却道。 后期是镇安王回京,淮国公一派倒台,严格来说已经不属于他这个暴君的负责范畴了。 系统给的梗概很简略,但也透露出了一些内容,那就是淮国公一派倒台,是因为关键时刻淮国公世子帮了镇安王一次,只是令人惋惜的是,淮国公世子沈拾之最后并没能活下来…… 【让淮国公世子去北疆,可以提前和镇安王熟悉。】江存度又道,【这样他们后期合作的时候,也能更顺利一些。】 系统:【……】 【我这是提前铺路,这样后期主线的发展才会更顺滑。】江存度顿了一下,又道,【要是像你一样,总是突然跳出来追加条件,这样很容易出现漏洞。】 系统:【……】 它跳出来,还不是因为宿主总是突发奇想? 【宿主,你这样不符合要求。】系统心累道,【当前的任务是和亲……】 【我现在就是在解决和亲的问题。】江存度忍不住开口道,【是不是因为你们的要求太多了,原本的暴君才罢工不干的?】 【……】 系统好像掉线了,突然没了声息。 江存度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他对着淮国公道:“‘国公之女’的大义,朕和大堇百姓都会铭记在心的。” 江存度明显做了充足准备,提前封住了淮国公的退路。 而没有准备的淮国公则陷入了两难,此时他正在心中权衡利弊,当想到自己手中的底牌时,淮国公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不到最后一刻,和亲人选便不会真正确定下来…… 如此想着,淮国公俯首拜下:“能替陛下分忧,能为大堇效力,是臣和犬子的荣幸。” 此时的淮国公,看起来倒真像是一个为国为君分忧的贤臣。 江存度笑了,对着食乐道:“把大堇的功臣扶起来。” 淮国公从御书房出来后,也没有再回群臣之中,而是像梁太傅一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剩下的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人心浮动。 他们不知陛下分别对两位朝中大员说了些什么,单从结果来看,两位大员似乎在和陛下的交锋中败下了阵,否则怎么会接连离开呢? 如今,两位带头的大员都走了,剩下的他们怎么办? 是跟着离开? 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死磕? 又或者和梁太傅与淮国公一样,面见陛下据理力争? 再不然来个撞柱,以死明志?这次的和亲怎么看都是能载入史册的大事件,仗义死谏说不定能搏一个名垂千古。 一时间众人像是没了领头羊的羊群,找不准方向…… 而就在这时,食乐从御书房内走了出来。 食乐来到剩下的朝臣面前,他先看了看天色,而后开口道:“各位大人,今儿天色不好,一会儿恐会下雨,陛下说了,在场的诸位都是大堇朝的顶梁,不管病了哪一个,都是大堇朝的损失。” “所以列位忧国忧民的大人,为了大堇朝,今儿个也请先回去吧。” 说到这里,食乐叹了一声,又道:“哪位大人要是不方便自己走,也可以请禁军帮忙……” 群臣想到这几日被禁军架来架去的梁太傅,心想他们要是像梁太傅一样被禁军架出皇宫,那估计也没脸在朝为官了。 为了保住脸面,剩下的朝臣们就着天气不好的这个话题,互相打着圆场。 “今日的天色确实很阴沉……” “看这样子,估计要下雨了。” “要是下雨公文可就要淋湿了!” “不行,我这公文可不能打湿了!” “依我看,咱们今天不如先回衙门办公……” 有了合理的台阶,剩下的朝臣们也都陆陆续续起身离开了。 等朝臣们全部离开后,食乐吩咐内侍把软垫都收起来,很快御书房外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可今天却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日子。 京郊有一个乌鸢湖,因湖边开满乌鸢花而得名。 此时的乌鸢湖上,昳芳院的两艘画舫正缓缓荡开波浪行进着。 悠扬的乐声从画舫内传出来,一红衣公子凭栏而立,出神地望着岸边早已过了花期的乌鸢。 红衣公子样貌俊秀灵逸,眉目间自带一股舒朗的风流气,置身在这轻歌曼舞的画舫上,成了一道安静又独特的风景。 “世子爷!世子爷!”焦急的呼唤声突兀传来,瞬间扰乱了此处的幽静。 听到呼唤声,红衣公子回眸看去,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前来传话的仆人一路小跑过来,喘了一口气道:“国公爷说让您立刻回府!” 红衣公子也就是淮国公世子沈拾之,他看着眼前的仆人,不解地询问道:“到底什么事?” 仆人摇头道:“国公爷没说,只说很急,让您务必立刻回府!” 沈拾之和淮国公有着不同的待人处事理念,父子二人也常因此产生冲突,沈拾之向来不耐烦父亲的说教,所以他时常躲在外面,不愿回家。 此时,仆人匆匆找来说有急事,沈拾之第一反应是回想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这几日,他除了游湖,什么都没有做。 既然他没做什么,眼下这么着急叫他回去,又是为了什么? 沈拾之想不通,看出仆人很急,他猜想或许是府里出了什么意外…… 沈拾之不再犹豫,带着仆人下了画舫。 上岸后,沈拾之没有乘坐仆人驾驶的马车,而是骑着自己的骏马,先行一步回了府。 国公府。 淮国公正一脸沉郁地坐在厅堂中,他旁边坐着一名美妇,正是如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柳兰嫣。 “老爷,这件事已经定了吗?”柳兰嫣蹙着眉,脸上是明显的忧虑之色,“世子要是知道了,恐怕无法接受……” “自然不会就这么定了。”淮国公开口道,他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 这一次的和亲事件,淮国公本没打算动用什么手段,可是接连发生的意外,让淮国公不得不拿出底牌。 想到此,淮国公的双拳不自觉收紧了…… 而就在这时,有仆人进来通报道:“国公爷,世子回来了。” 淮国公长出一口气,他松开紧握的双手,开口道:“让世子过来见我。” 沈拾之赶来淮国公所在的正堂,淮国公见世子进来,便挥手遣退了下人。 见此情况,沈拾之忍不住出声询问:“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刚才回府,一路走来,沈拾之并未发现府中有什么异常。 淮国公的视线停在沈拾之身上,他突然叹息了一声,开口道:“陛下想让你去和亲。” 沈拾之没反应过来,他问:“什么和亲?” 淮国公是当朝大员,沈拾之作为世子,就算不特意关注,朝廷上的事情,他也总能听到一些。 沈拾之知道最近朝堂上因为和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世子,老爷的意思是,陛下选定你为和亲人选。”坐在旁边的柳兰嫣解释道。 “哈?”沈拾之愣在那里,神情发懵,似是还没有回过味来,主要是这事一般人也很难想到。 “谁去和亲?”沈拾之忍不住确认道。 淮国公又叹了一声,没有说话,还是柳兰嫣又解释了一遍:“世子,陛下选定了你。” 沈拾之惊讶地张着嘴,他的视线从柳兰嫣护着小腹的双手上一扫而过,最后转向了淮国公:“父亲,这是你的意思吗?” 不怪沈拾之这么想,从小到大,但凡他和别人起冲突,他总是被要求道歉的那一个。 在沈拾之眼中,他的父亲是一个为了贤德之名,可以罔顾事实正义的人,沈拾之对此无法认同,但又摆脱不了,他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变得玩世不恭,整日放浪形骸于红尘之中……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除了无条件道歉,还要去和亲? 沈拾之又看向柳兰嫣,他问:“是因为有更合心意的继承人了吗?” 淮国公子嗣单薄,膝下只有沈拾之一子,可近日柳兰嫣有了身孕,府中难得要添新丁,全府上下都非常小心地伺候着。 “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淮国公忍不住训斥了一句。 “什么时候姨母也能称为母亲了?”沈拾之嘴角向上勾起,看起来颇为嘲讽。 “逆子!”淮国公的手重重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向你母亲认错!” “父亲……”沈拾之注视着淮国公,目光平静到漠然,“母亲从来不会让我认错。” 沈拾之所言的母亲,是他的生母,也是记忆中给他温暖,对他影响最大的人。 “你……”淮国公看着沈拾之的脸,一时说不出话。 沈拾之不在此纠缠,转身向外走去…… …… “轰隆隆——” 雷鸣声突然从天际传来,地面上开始有斑斑点点的雨滴坠落。 一个身穿碧色衣裙的宫娥跑到一处宫殿的廊檐下躲雨,一个撑着伞的内侍路过,也在此处停了下来。 撑着伞的内侍不知说了些什么,碧衣宫娥的脸色有些苍白。 雷声隆隆,撑着伞的内侍又离开了,碧衣宫娥却仍愣愣地停在原地…… 铃玉殿内,两名宫人把君影草从窗边搬进屋内。 江泠姝看着两人,开口询问道:“云藜还没有回来吗?” 两名宫人摇头。 江泠姝忍不住蹙眉,这几日,她一直在偏僻的铃玉殿养病,所以还不知道御书房外发生的事情。 那日江存度说让她安心留在宫中,因为发烧,她的头脑昏昏沉沉的,便误以为陛下的意思是让她安心养病,等到事后身体好转,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向云藜求证。 当得知她不用去和亲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再三确认后,她才恢复清明的头脑,又被狂喜冲晕了。 江泠姝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过,可高兴过后,她又隐隐有些不安,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旦拥有了,就忍不住小心翼翼,唯恐再度失去,重回一无所有的境地。 如果她不去和亲,陛下要怎么解决和亲的事情,江泠姝控制不住去想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铃玉殿的内侍宫人,内侍宫人都很沉默,没有给她答案。 江泠姝想要知道答案,所以她让云藜出去打探情况,可此时外面已经下雨,云藜却还没有回来,江泠姝便忍不住担心。 江泠姝看着外面越来越密集的雨点,正当她等不及想要派人去寻的时候,云藜终于从外面赶了回来。 “公主……”云藜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江泠姝看着云藜身上被雨水打湿的碧色衣裙,却先催着她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云藜换好了衣服,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云藜,和亲的事情怎么样了?”江泠姝主动询问道。 看出云藜的迟疑,江泠姝忍不住又问:“没有打听到吗?” “公主……”云藜微微摇头,开口道,“奴婢打听到了一些……” “打听到了什么?”江泠姝盯着云藜,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而云藜却移开了目光,看着房间内的两株君影草。 “陛下要另选和亲之人,朝中百官觉得换人之事不妥,已经在御书房外闹了几日了……”外面的雨声渐大,云藜的声音混在雨声中,并不是很真切。 所幸两人离得很近,江泠姝还是听清了,她下意识问道:“那父皇怎样了?” “陛下一直与群臣僵持,直到今日召见了百官之首的梁太傅和淮国公……”云藜又道,只是语速越发迟缓,让江泠姝忍不住心焦。 “后来呢?”江泠姝追问。 “后来……梁太傅和淮国公愤然地从御书房离开,外面有传言说陛下……说陛下恐怕是选中了两家的小姐去和亲……” 江泠姝有些出神,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样,原来她不去和亲,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江泠姝回想这段时间的种种,记忆最终停留在那日陛下来铃玉殿看望她,那日她头脑昏沉,隐约听到陛下对她说话的时候,用了一个“我”字。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身为帝王的父皇自称一直都是“朕”,可此时,她的头脑无比清明,将那日的一切都清晰地回想了起来,她没有听错,父皇确实说了一个“我”。 父皇是在以一个“父”的身份,而不是“皇”的身份,应允她留下,不去和亲。 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翻涌,江泠姝的眼睛很快便笼罩了一层雾气…… “公主……”眼见江泠姝落泪,云藜连忙拿出帕子,心怀愧疚地道,“奴婢不该多嘴的……” 江泠姝却摇头,她看向外面的风雨,眼中虽有泪,但更多的是光芒:“云藜,我要去见父皇,我要去和亲。” “公主……”云藜似是想要劝说,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也望向外面,最终开口道,“公主的病才好,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江泠姝又摇了摇头,她道:“我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 她已经明白父皇从不曾厌弃她,也知道父皇为她承受了许多。 她不想父皇为难,也不想牵连无辜的人。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缺失已经得到了补全,现在也该轮到她去弥补他人的缺失了。 江泠姝不再困于过去的牢笼,也不再畏惧未知的风雨,她要去肩负属于自己的责任。 “云藜,你帮我重新梳洗一下,我要去见父皇……” 与此同时,世子沈拾之拿着腰牌进宫,到静怡殿拜见了先皇太妃沈昭兮。 侍奉的宫人都退下后,沈拾之开口唤道:“长姐。” 沈昭兮日常不理事,只在静怡殿清修,时日久了心绪淡然,很少再有波澜。 可今日,当她从沈拾之嘴中听闻了和亲之事,漠然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愕然之色…… 沈昭兮望着沈拾之,许久轻轻叹了一声,她无奈开口道:“这件事情我无法做主,你或许可以去求见陛下。” 御书房内,江存度正在处理奏折,他要的“阅”字印章已经刻好。 如今再看到请安折,他只需拿起印章一盖,便能轻松批阅完毕。 江存度正熟练地盖着章,食乐突然进来通禀道:“陛下,淮国公世子求见。” 江存度手中动作一顿,他抬眼望向御书房外的方向。 淮国公世子此时过来,目的大概只有一个…… 都说主角光环有感召能力,人才都会不自觉被吸引过去,可现在,他想往北疆送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今日这场雨又不知打湿了多少人的心情。 沈拾之跪在御书房外的白玉石阶上,他倔强地望着御书房内,任凭雨水冲刷,他身姿傲然如松。 沈拾之在等一个答案。 耳边的雨声有些吵闹,可沈拾之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宁静,闭上眼睛,他甚至能分辨出雨滴是落在了瓦片上,还是落在了随风摇摆的枝叶上。 哗哗啦啦……窸窸窣窣…… 漫长的等待中,沈拾之分辨着各种声音,突然一道特别的声音由远及近,闯入了他的感知世界。 雨丝坠落,带来的回响很特别,不像是落在了瓦片或枝叶上,像是……像是落在了伞面上…… 有人过来了吗? 沈拾之心中升起这样的想法,很快他的想法便得到了证实,一抹月蓝色的身影从旁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月蓝身影似是顿了一下,不过很快便走了过去,向着御书房内而去。 沈拾之望着那撑着伞的背影,而那人影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了过来。 月蓝身影去而复返,走到他面前,伸手递出了伞:“你拿着。” 沈拾之抬头看去,倾斜的伞下,他对上了一双如烟雨般清湛的眼眸。 眸子的主人眨了一下眼睛,似是有水波流转,伞又递过来了一些,同时轻婉地催促声传来:“快拿着。” 沈拾之下意识接了过来,伞面遮蔽了视野,月蓝色的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如果不是手中多了一把伞,沈拾之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诶呦,公主殿下!”出来传话的食乐见江泠姝冒雨跑进来,忍不住惊呼道,“殿下的病才好,怎么没打伞就过来了!” 食乐说着,连忙拿来巾帕给江泠姝。 御书房外,听到食乐的惊呼,沈拾之才恍然…… 原来赠他伞的是公主…… 沈拾之看着手中的伞,油纸伞上绘着一株淡雅的君影草。 铃铛似的花朵,低垂着坠在花茎上,好似是被风雨摧弯的,可细看便会发现,这花从未因风雨而动摇,谦逊内敛的形态,或许正是其应对风雨的最坚韧姿态。 沈拾之盯着伞上的君影草出神…… 另一边的御书房内,这是江泠姝第二次来此。 这一次,江泠姝不再害怕,也不再迷茫,她的语气果决而坚定:“儿臣愿往北地去和亲!” 江存度怔了一下,他看着江泠姝,出言询问道:“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江泠姝摇头,只道:“是儿臣想明白了,儿臣不仅仅是皇城中的公主,也是大堇的公主,黎庶百姓奉儿臣为公主,儿臣愿为黎庶百姓去和亲。” 江存度望着眼前坚韧无畏的江泠姝,他没想到,命运的齿轮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 食乐从御书房内出来,他走到沈拾之旁边停下。 “世子请回吧,此次由公主去往北地和亲。” 沈拾之匆匆地来,又恍惚地离开,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他回身望了一眼高耸的宫门和城墙。 隔着一层雨帘,眼中的景物有些朦胧和失真,就像今天发生的一切,恍若梦一样不真实。 沈拾之没有回国公府,而是来到了昳芳院,大概因为下雨,今日昳芳院的客人并不多。 沈拾之来到琼颜的雅阁。 琼颜见沈拾之浑身湿透,连忙让人弄来炭火、巾帕和姜茶。 沈拾之一边用巾帕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坐在小火炉前烤火。 “让琼颜姑娘见笑了。”沈拾之开口道。 琼颜真的掩嘴笑了一下:“沈公子这般,确实难得一见。” 沈拾之望着炭火出神,只道:“今天确实难得……” 沈拾之的表现,让琼颜感到好奇:“沈公子可是有心事?” 沈拾之垂眸看着手边的油纸伞,看到伞上清新淡雅的君影草,他脑中不禁浮现了那个在御书房外一闪而过的月蓝色身影。 “今得一人赠伞,却不知该如何报答。”沈拾之说道。 琼颜也看向那把油纸伞,她想了想道:“或许赠伞之人,并未想要公子报答。” 沈拾之愣了愣,道:“你说得是……” 沈拾之的视线重新落回油纸伞上,伞上的君影草,让他想起了一句古人之言,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沈拾之沉默了下来,只有眼中倒映的炭火,忽明忽暗地跳动着。 身上的衣衫差不多烤干了,沈拾之突然起身道:“我要离开了……” 琼颜看着沈拾之,她总觉得沈拾之这句告别似有深意。 窗外的天色比之前透亮了一些,雨势似乎是小了,琼颜并未做挽留,她只道:“那便祝沈公子前路万安。” 沈拾之从昳芳院出来,街上只零星飘着几许雨丝,天上的云层薄了许多,雨云的间隙甚至有光束透了下来。 沈拾之望着天边的光束,回想着今日这梦幻的一天。 之前朝中因和亲之事僵持,他这个局外人,还曾猜想此事要怎么收场,结果不料,原来他也是局中人。 这京师之地,他原本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 御书房,江泠姝已经回去,江存度处理完奏折,从御书房出来。 看着外面放晴的天空,江存度突然对着食乐道:“你去查一查,今日的铃玉殿可曾有人出去过。”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巧合,他才选定淮国公世子去和亲,公主就改变了主意,江存度不得不多想。 食乐愣了一下,道:“奴才这就去查。” “暗中查探,不要惊动公主。”江存度又嘱咐了一句。 食乐去查铃玉殿的事情,等他回来的时候,江存度已经在寝殿的软榻上睡着了…… 食乐放轻脚步,走到软榻前,陛下虽然已经睡着,脸上的表情却不见放松,像是仍然在思虑着什么,看起来很是紧绷。 食乐没有叫醒陛下,而是拿来了一张毯子。 张开毯子,食乐正欲给陛下盖上,可就在这时,陛下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惯常冷淡没有什么情绪的凤眸,此刻却盈满了杀机,锐利的视线投射过来,犹如带着寒芒的刀锋,让人不寒而栗。 食乐猛地僵住了,不敢再有任何动作,而陛下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似乎看清了是他,眼中的情绪逐渐淡去,眼睑缓缓闭合,又重新睡了过去…… 食乐依然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窒息般的惊惧中缓过来。 食乐拿着毯子,心中很是纠结,他看着榻上什么也没盖的陛下,最终还是放轻动作,一点点把毯子盖到了陛下的身上。 万幸,这次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食乐长长舒出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陛下,他又轻手轻脚地转身,退到了殿外。 食乐守在寝殿门边,不让任何人靠近打扰陛下休息。 …… 昨日一场秋雨,今日虽然放晴,天气却多了几分寒凉。 江存度越发觉得两刻钟的懒觉不够用,去往勤政殿的路上,他开始考虑再增加一刻钟…… 正如此想着,他望见前方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公子正候在路旁。 红衣公子见到他,跪地行礼道:“臣沈拾之拜见陛下!” 看着眼前的人,江存度有些诧异,他道:“平身吧。” 沈拾之却没有起来,而是平静地陈述自己来此的目的:“臣愿代公主去北地和亲。” 沈拾之早已对身边的一切感到厌倦,或许此行去北地,能找到一些新的意义,最起码能还了那一伞之情。 江存度沉默看着沈拾之,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道:“你的心意朕已知晓,和亲之事,朕会重新考虑。” 说罢,江存度带着食乐,继续向勤政殿而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江存度想起昨天让食乐调查的事情,他问:“昨日铃玉殿有人出去过吗?” 食乐似是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说道:“昨日公主身边的云藜曾出去过。” “不过据说是听了公主的吩咐。”食乐很快又补充了一句。 “是这样吗……”江存度沉思着,难道只是巧合吗? 江存度望着眼前直通勤政殿的甬道,突然开口道:“食乐,你觉得让谁去更合适?” 食乐认真想了想,回道:“北地路途遥远,环境又不比京师皇城,公主身体单薄,恐难适应,所以,奴才觉得让沈世子去更稳妥些。” 勤政殿就在眼前,江存度没有再开口,一步踏入,今日的早朝正式开始了。 昨日,陛下接连见了梁太傅和淮国公,不出意外的话,僵持了五日的和亲之事,就要有结果了。 朝臣们十分有默契,没有人站出来奏事,大家都静待陛下发言,就连每日都与陛下“辩迟到”的梁太傅,今日也难得没有站出来。 江存度的视线在百官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淮国公身上。 第19章 在群臣屏息凝神的等待中, 江存度缓缓开口,说出了最终决定:“昨日朕与淮国公商议,得知淮国公之女大义为国, 愿意前往北地和亲。” “朕甚感欣慰, 决定册封淮国公之女为艳阳公主,令艳阳公主择日前往北地,与达朗小王子和亲。” 江存度的话音落下,百官瞬间骚动了起来, 许多人都把视线投向了淮国公。 而淮国公立于百官首位,不动如山, 好似是默认了陛下所言,可他袖中紧握的双拳, 以及眼底闪过的惊诧,无不说明着, 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淮国公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他明明已经做了安排,为什么还是这个结果…… 淮国公心中万般想法, 明面上却不漏分毫, 百官打量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便又把目光投向了梁太傅。 这时候, 梁太傅是不是该站出来了? 梁太傅心中确实有一些想法,不过并不是在想和亲之事,此时的梁太傅还在纠结信使难题,他在想这个难题有没有完美的第三个选项…… 百官看完右边, 看左边,两位朝中大员都没有动静, 众人便忍不住开始“眉目传情”,用眼神交流了起来。 朝臣们没想到淮国公会献出女儿,有人觉得淮国公这是大义之举,解了当前的僵局;但也有人认为淮国公此举是走了兵部尚书的路,投靠了陛下。 不管众人如何猜测,这场让君臣僵持了数日的和亲事件,总算尘埃落定了。 大概是众人心中都装着事,今日的早朝没有再议其它事情,早早下了朝。 陛下离开后,百官边向外走,边讨论…… “不对啊!”一位与淮国公还算相熟的官员突然开口道,“淮国公府上还有女儿吗?” 此话一出,其余官员也反应了过来,同在朝中为官,为了巩固关系,官员之间通常会互相联姻,谁家儿女多大,是否婚配,大家心里基本上都有数。 淮国公家里只有一女,并且早已入宫成了先皇的妃子,除此之外,淮国公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了? 众人心中十分疑惑,有和淮国公关系不错的,直接出声询问道:“淮国公,你家中还有一女?” 淮国公本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被人点名询问,他被迫停了下来。 淮国公转身,看向疑惑的群臣,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谦和表情:“府上确实还有一女,只是小女自小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在老家祖宅养病。” “原来是这样。”群臣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说起来国公府的世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吧?”有人顺着话题,提到了世子。 淮国公脸上的表情不变,他礼貌笑了两声,对众人一拱手道:“众位,府中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在下先行一步。” 众人想到即将和亲的艳阳公主,以为淮国公要去处理此事,都识趣地不再多言,只说着恭送的话:“淮国公慢走。” 淮国公先一步出了勤政殿,等看到候在殿外的沈拾之时,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恍然,他的计划之所以会失败,恐怕与此时出现在这里的沈拾之有关。 淮国公动了动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一路沉默回了国公府,沈拾之跟在后面,也是一路无言。 父子两人先后进了国公府,来到国公府的正堂,淮国公在太师椅上落座,他看着立在堂中的沈拾之,手重重拍在了桌上:“你给我跪下!” 淮国公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比起计划失败,他更恼怒的是来自家人的背叛。 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怒火,沈拾之突然意识到,最初让他去和亲的,或许并不是父亲。 沈拾之怔愣了片刻,很快便又释然了,因为是不是都无所谓了,就算这次不是,不代表以后不会是,不代表以往不曾发生过…… 就像当初,长姐不想进宫,却依然被送进了宫…… 想到此,沈拾之自嘲笑了一下,他道:“我没错。” 淮国公气得手发抖,他指着沈拾之问:“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沈拾之一脸坦然之色:“做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 “你……”淮国公看着沈拾之与生母肖似的脸,后面的话突然堵在了喉咙。 柳兰嫣听到消息赶过来,看到对峙的父子二人,她走到淮国公身边,劝慰道:“老爷,您别动怒,有话好好同世子讲就是了。”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淮国公恨铁不成钢地道,“他……他居然主动要去和亲!” 柳兰嫣诧异看了沈拾之一眼,见淮国公动了真怒,她连忙安抚道:“老爷,事已至此,责罚世子也于事无补。” 顿了一下,她又道:“世子如此做也是出于孝心,不想老爷为难。” 淮国公哼了一声,道:“他要是有孝心,就不会总和我对着干了!” 淮国公的语气虽然还是很强硬,但心中的怒气却逐渐平息了下来,事情已经发生,冲动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不如冷静下来,思考应对之策。 想到此,淮国公瞪向沈拾之:“从今天开始,你给我留在府中,一步也不准离开!” 禁了沈拾之的足,淮国公叹了一声,又看向怀有身孕的柳兰嫣:“你也下去休息吧。” 柳兰嫣看出淮国公心中烦忧,本想再留下劝慰几句,不料门房在这时来报,鸿胪寺卿来访,说是要与国公爷商讨和亲之事。 鸿胪寺和礼部负责和亲之事,如今和亲人选换成了出身国公府的艳阳公主,此时鸿胪寺卿过来倒也合理。 有外客来访,柳兰嫣不再久留,顺势下去休息了。 进了国公府书房,鸿胪寺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此时的鸿胪寺卿也是一头雾水,从昨天陛下找淮国公谈话,到今日不过短短一天时间,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淮国公怎么突然多了一个女儿,并且还要代替公主去和亲? 鸿胪寺卿不清楚这是意外,还是淮国公的计划,所以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时的淮国公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看出鸿胪寺卿的疑惑,却并未做解释,只道:“计划需要调整,先给北边去信吧。” …… 艳阳公主既然已经被封为了公主,那便是真正的公主,只是此事关乎两国和亲,临时换人说出去不好听,朝臣们商讨过后,最终决定对外只说换了公主封号,并未宣扬改换人选之事。 艳阳公主和亲之事定下来后,朝堂上难得风平浪静了几日,直到礼部拿出此次和亲的嫁妆单子。 礼部侍郎呈上奏折后,又进行了简单的陈述:“依照陛下的意思,礼部众人商议过后,在礼单中加入了十万石粮食。” 江存度翻开手中奏折,看着列在最后的十万石粮食,他道:“不够,和户部协商一下,加到三十万石。” “这……”礼部侍郎觉得有些夸张了,十万石已经相当不少了,和亲队伍中如果加入三十万石粮食,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要以为是往北疆送军粮的呢。 “粮草运输不易,路途中总有损耗。”江存度却道,“且北地环境苦寒,总不能让艳阳公主去了北地饿肚子。” 礼部侍郎嘴角抽搐,心想陛下可能对粮食的多少没有概念,三十万石粮食,让艳阳公主一人吃,吃到下辈子也吃不完…… “此事就这么定了。”江存度不容置疑地说道,三十万石他还觉得少呢,如果不是怕引人怀疑,他想直接送一百万石过去。 之前因为和亲人选的事情,君臣对抗了好几日,这几日才刚缓和下来,百官也有些乏了,如今大堇的国库还算充足,陛下想多陪嫁一些粮食也不算坏事,最起码能彰显大堇的繁荣昌盛。 如此想着,百官也就默认了陛下的决定。 此事定下后,江存度不禁望向了北方,希望镇安王打劫和亲队伍的时候,对看到的粮草感到满意。 至于和亲队伍中的“艳阳公主”,公主不是重点,就希望镇安王不要太过惊喜吧…… 随着嫁妆单子敲定,一份授官圣旨传到了淮国公府邸,江存度任命沈拾之为鸿胪寺少卿,让其作为和亲使者一同前往北疆。 拿到任命圣旨,沈拾之从禁足中解禁了出来。 解禁的第一时间,他便出了府。 离开国公府,沈拾之再次进了宫,这一次他是来还伞的。 有关和亲人选,江存度最终确定沈拾之,一是因为他看出江泠姝和亲是为了责任,以及不想牵连他人,并非是在完全自由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二是他看出沈拾之与淮国公不同,沈拾之有一份为他人的赤诚之心,所以他让沈拾之去和亲,去北疆提前结识镇安王等,希望沈拾之能摆脱原有的死亡结局。 做出这个最终决定后,江存度便告知了江泠姝真相,即将和亲的艳阳公主不是淮国公之女,而是淮国公世子沈拾之,而去和亲是沈拾之主动要求的。 江泠姝并不知那日御书房外遇到的人就是淮国公世子,对于沈拾之主动去和亲的事情,她心中有许多疑惑,所以当她听说沈世子求见,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考虑到公主的身份,沈拾之并没有直接见江泠姝,他先来静怡殿拜见了长姐沈昭兮,让沈昭兮帮忙向公主转达了想要见面的想法。 江泠姝带着云藜一起来到静怡殿,先见了先皇太妃沈昭兮。 沈昭兮平日清冷惯了,只简单与江泠姝寒暄了两句,便遣退了下人,把空间留给了江泠姝和沈拾之。 当见到红衣公子出场的时候,江泠姝忍不住惊讶道:“是你……” 沈拾之躬身一揖道:“参见公主。” “沈世子不必多礼。”江泠姝连忙回道。 沈拾之拿出那日江泠姝所赠的伞,双手奉上道:“多谢公主出手赠伞,沈某一直铭记在心,今日求见多有冒昧,还请公主见谅。” “沈世子言重了。”江泠姝看着沈拾之手中的伞,想到沈拾之主动要求和亲的事情,她又道,“应是我感谢沈世子才对。” 沈拾之却一笑道:“我原本就想离开,去北地对我来说也算是一个逃离的机会,所以公主不必谢我,倒是公主的伞,确实为在下遮蔽了风雨。” 沈拾之神情坦荡,没有丝毫勉强之色,江泠姝相信了他的话,转头看向身边的云藜。 云藜上前,接过了沈拾之手中的伞。 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沈拾之准备告辞离开,可当他注意到云藜的时候,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 “这位姑娘,我可曾见过你?”沈拾之总觉得云藜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云藜低着头,并未看沈拾之,她只道:“沈世子应当是认错了,奴婢一直在公主身边,不曾出过宫。” 听到这个回答,沈拾之也不再纠结,伞已经归还,他便拜别了公主。 …… 秋日总是很短暂,北边的风一来,天气很快就转为了严寒, 不知何时起,外面都开始结霜了。 天气一冷,起床困难户江存度,起床越发困难了,他无视梁太傅的激愤之词,硬生生把早朝时间往后延迟了四刻钟,也就是半个时辰。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朝中的大事,除了筹备和亲,就是江存度与梁太傅“辩迟到”了。 江存度一再迟到的行为,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了,除了梁太傅,也有不少官员日日上奏折说早朝的事情。 江存度对此的态度一贯是:你们说得都对,朕也在努力了,奈何天寒地冻,朕的头疾又严重了…… 朝臣们常常对此憋闷不已,要说陛下抵死不承认错误,他们大不了可以死谏,可关键是他们每次谈及此事,陛下都会虚心地说会改、会努力,结果转天就是头疾又严重了,朕很无奈,也很无辜…… 除此之外,江存度登基已经有不少时日了,开始有官员提到后宫之事。 意思无非是后宫无主,建议江存度选秀扩充后宫。 江存度每天的睡觉时间都不够用,哪有时间应付后宫之事? 也许是因为在早朝之事上吃了亏,百官在后宫之事上占住理后,开始紧抓不放,催婚程度比之现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大堇海晏河清,时和岁丰,陛下又正值壮室之年,选秀纳妃,充盈后宫,正是眼下当务之急,望陛下重而视之!”礼部侍郎站出来奏道。 “臣附议!”户部尚书紧跟着站了出来,“陛下自登基以来,后宫一直空设,正所谓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为了稳定人心,巩固江山,陛下也应当早做打算啊!” “臣也附议!”吏部侍郎也站了出来,“时下大堇千里同风,四海升平,陛下应广纳佳丽,延绵皇嗣,以稳社稷!” 几名官员一开口,便直接上高度,把选秀纳妃之事和江山社稷绑定在了一起。 江存度看着下方出列的官员,他难得没有反驳,而是笑吟吟地开口道:“众卿说得有理。” 得到陛下的赞许,出列的几位官员神情也难得放松。 通过之前的早朝时间,还有和亲事件,百官已经深刻意识到了,想要说服陛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朝中百官大多都支持选秀纳妃之事,此时听到陛下认同,不禁都显露了欣慰的神色。 作为天子眼前的近臣,如果不能彰显自己的职责与作用,是要被外人诟病的,眼下他们总算劝陛下做了一件正确的事,百官欣慰地同时,心里也油然而生了一种微妙的成就感。 而御台之上,江存度放松身体,向后倚靠在了龙椅上,他懒懒散散地开口道:“朕听闻,前朝的征平帝后宫有佳丽三千之数,那征平帝日日芙蓉帐暖度春宵,歇在后宫不早朝,此时听诸卿谈起后宫之事,朕甚向往之啊!” 听到这番话,百官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那征平帝是前朝的最后一位皇帝,正是因为独宠后宫美人,罢朝不理朝政,最终导致整个朝廷上下一片混乱,以致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陛下……”最先站出来的礼部侍郎忍不住开口,然而却被江存度打断了。 “程侍郎,你和赵侍郎等刚才所奏之事,朕准了。”江存度看着出列的三人,又道,“三位卿家方才也说了,我大堇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繁盛是远胜前朝的,既如此,朕的后宫佳丽,怎么也不应少于征平帝的三千之数。” 说到这里,江存度的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吏部侍郎身上:“赵侍郎,从即日起,你统计一下朝中诸卿家中未婚嫁的女儿,看看可够三千之数。” 吏部侍郎:“???” 江存度略停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不够的话,各地州郡县官家未婚嫁之女也统计在内,登记成册之后,给朕递交上来,三千之数,只可多,不可少。” 江存度的态度很明确,劝他充盈后宫,好啊,那他的后宫怎么也不能比前朝的末代皇帝还差吧? 吏部侍郎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如果真的按照陛下所说做了,那他,以及今日劝陛下充盈后宫的几位官员,估计都要成千古罪人了! “陛下……”吏部侍郎听不下去了,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又被江存度打断了。 “赵侍郎无需多言,众卿的心意,朕已经明白了。”江存度慵懒地倚在龙椅上,语气颇为遗憾,“之前是朕忽略了后宫之事,日后朕定会把先前错失的部分,全部弥补回来。” 吏部侍郎:“……” 梁太傅抬眼瞥到江存度懒洋洋没正形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站了出来:“陛下,古人云,君子当立如马,坐如山,陛下何故身形不正,歪在龙椅上?” 梁太傅面色肃然,先是指出江存度的坐姿问题,随即话锋一转,开始针对后宫之事发言:“另,后宫之事不可……” “太傅,”江存度不等梁太傅说完,便接过了话,他道,“方才赵侍郎几人所言甚得朕心,朕心欢喜,是以才忘乎所以。” “今日难得是个好日子,太傅就不要过于拘泥礼节了。” “至于后宫之事,太傅也常劝朕从谏如流,朕今日便听从众卿的意见,他日朕的后宫充盈,佳丽无数,都是众卿的功劳啊!” 江存度话语不停,他瞥向傻在原地的吏部侍郎,嘴角轻扬,又道:“赵侍郎,朕的三千佳丽就交于你了!” 说罢,江存度又扫向殿中同样懵掉的百官,不等百官反应过来,他直接起身,结束了今日的早朝:“无事就退朝吧。” 留下一句退朝,江存度转身便离开了勤政殿,速度快得好像生怕百官会反悔一样…… 而留下的百官是彻底傻了眼,甚至有人用幽怨的目光看着最开始提出选秀之事的三名官员。 眼下后宫无人,陛下的早朝,就已经一迟再迟了,等到后宫进了人,还是三千之数,陛下恐怕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吏部侍郎三人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再说了,劝陛下选秀纳妃,不是大家达成的共识吗? 怎么这会儿,只埋怨他们三个? “这可如何是好啊!”有官员不禁哀叹了一声。 前朝灭亡不过数十年,如今他们的陛下却要步前朝君王的后尘,而他们这些臣子都是间接的怂恿者,他日被载入史书,今日在场的每一位,恐怕都要跟着遗臭万年了。 “不然再劝劝陛下?”有人想办法道。 听到这句,众人都沉默了,之前和亲人选之事,他们也劝过陛下,可结果呢,陛下让他们在御书房外办公,就是不听劝…… 这一次难道要让他们集体撞柱,以示清白吗? “不然先拖上一拖,眼下和亲日期就要到了,各部应该把重点放在和亲之事上。”户部尚书出主意道。 “我看可行,陛下又没限定日期,三千佳丽登记起来,怎么也得一年半载。”户部侍郎应和道,“赵侍郎大可以拖上数载,陛下的心思说不定就淡了……” 听到这话,吏部赵侍郎满脸愁苦:“陛下如果怪罪下来怎么办?” “那就换个吏部侍郎接着拖……”刑部侍郎接了一句。 百官赞同点头,死道友不死贫道,牺牲几个吏部侍郎,能让陛下淡忘三千佳丽,也是值了。 道友·吏部侍郎:人言否? …… 另一边,江存度出了勤政殿,发现今日的食乐出奇安静,他瞥过去,就见食乐一脸凝重,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怎么了?”江存度开口询问。 食乐正在心中数着皇宫内的各处宫殿,听到江存度询问,他下意识说道:“陛下,不够啊!” “什么不够?”江存度越发疑惑了。 “宫殿不够。”食乐忧心道,“三千位娘娘要是住进来,宫殿怕是不够分配……” 江存度愣了一下,不禁朗笑出声。 “陛下?”食乐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宫殿不够,陛下为什么笑了。 “宫殿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江存度脸上带着笑意,他道,“今日之后,朝中百官不会再主动提起后宫之事了。” “啊?”食乐呆呆地望着陛下。 “朕只是不想听他们一直喋喋不休。”江存度说道。 搬出三千佳丽,可以让百官闭嘴。 只是,事情既然已经提了出来,想要轻松收场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日后,他得多催催进度,让百官体验一下被反向催婚的恐怖。 第20章 “陛下, 和亲的日子要到了。”早朝结束,回到御书房后,食乐说起了和亲之事, “宫里最近多了一些传言。” 食乐在宫中没有什么背景, 跟江存度之前,时常被人欺压,可自从来到江存度身边,一切就都变了。 一些想要打探陛下之事的人, 会给食乐塞好处,还有一些像食乐一样受人欺压的内侍宫人, 会来向食乐投诚。 食乐推己及人,对宫中那些遭人欺压的内侍宫人多行照拂, 时日久了,食乐便多了一批追随者, 这些追随者分布在宫中各处, 虽说做不了什么大事,但却是不错的消息来源。 宫内甚至宫外, 发生了什么大事小事, 都能很快传到食乐耳中。 而食乐又总会在第一时间向江存度汇报。 “什么传言?”江存度开口问道。 “传言说淮国公之女明德惟馨,为边疆安稳,甘愿远赴北地去和亲。”食乐顿了一下, 又道,“还说只有淮国公这样高风亮节的贤德之人,才能教养出如此深明大义的子女。” 和亲之事既然无法改变,那便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 再博一波好名声吗? 看透传言背后的真相,江存度笑了笑, 只道:“朕知道了,淮国公确实是个人才。” 食乐总觉得陛下这句夸赞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想不通其中关键,食乐干脆放下了,反正他只需要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即可,陛下总不会出错的。 眼见江存度拿起了奏折,食乐便安静地退到了外殿。 内殿只剩下江存度一人批着奏折。 近期的奏折没什么大事,除了一些有关和亲流程的事,需要他首肯以外,剩下便是劝他勤政,按时早朝的。 有关和亲的奏折,江存度仔细看过后,用朱笔批红回复了,剩下劝他按时早朝的,他拿起旁边的“阅”字印章,盖章了事。 除此之外,江存度还发现有几本奏折是劝他选秀纳妃的,应该是今天早朝之前递上来的折子。 江存度笑了,全部用朱笔批红,回复说他定会好好听取群臣的建议,让后宫充盈,不再空设。 把批复完的奏折放到一边,江存度又拿起了一本,这次他才看了一个开头,便忍不住挑眉。 这本奏折是都察院,一个名叫孟哲的小御史递交的。 这位孟御史在奏折中谈及,他对比了近期的几份奏折,发现陛下批红的“阅”字,笔迹竟然分毫不差,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因此询问陛下是否用印章代替了批红? 言语中颇有指责陛下偷懒的意思…… 江存度看着手中的印章,他觉得自己这明明是提高工作效率,怎么能是偷懒呢? 江存度略思考了一下,放下手中印章,拿起了一旁的朱笔,在这位孟御史的奏折上批红道: 「孟御史的观察很仔细,但没有用在正途,与其把心思浪费在朕身上,不如多思多想,如何把自己的才能用来安邦利民。」 批复完,江存度合上奏折,随手放到了一边。 江存度又拿起新的一本,还没有翻开,食乐突然从外面进来通传道:“陛下,兵部的尚书大人求见。” 江存度手中动作一顿,放下奏折,开口道:“请进来吧。”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这次兵部尚书总算没有一进门,就哭嚎着掏手帕了。 规矩地行礼问安过后,兵部尚书神神秘秘地道:“陛下,臣有秘事要奏。” 说完,兵部尚书的眼睛瞟向了食乐。 江存度也看向食乐,他道:“食乐,你去外殿守着。” “是。”食乐领命退下。 御书房内殿只剩下君臣二人,江存度开口道:“说吧,有什么事?” “陛下,吏部侍郎等人决定阳奉阴违,拖着陛下的三千佳丽之事不办。”兵部尚书打小报告道。 江存度还以为兵部尚书有什么大事要禀告,没想到是早朝上所议的后宫之事。 对于百官的反应,江存度一点也不意外,如果他显露真实意图,明确地拒绝选秀,那么百官一定会一劝再劝,最后只会令他不堪其扰。 可如果他反其道而行,对此表现出浓烈的兴趣,甚至想要效仿前朝的亡国君时,两相对比之下,百官们便会发现,维持现状让后宫空置,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就是百官想让他开窗,他却发现了拆屋子的乐趣,百官为了保住屋子,便不敢再提开窗之事。 兵部尚书汇报完,本以为陛下会震怒,为此他提前在袖子里藏了生姜手帕,他都想好了,如果陛下动怒,他先掏出帕子催泪,然后再趁机表一波忠心,告诉陛下,他和那群阳奉阴违的官员可是不一样的! 可他等了半天,发现陛下淡定得毫无反应,他的表演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兵部尚书猜不透陛下的心思,只小心地试探道:“陛下,此事要如何处理?” “齐尚书,你家中次子如今可有差事?”江存度却谈起了另外的事。 兵部尚书有些跟不上陛下的思路,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回道:“回禀陛下,还未有差事。” 之前江存度要往北疆派监军,原本指定的就是齐尚书家中的次子齐铭,可是半路被齐锐顶替了,所以齐铭至今还赋闲在家。 “既如此,让他进吏部历练吧。”江存度说道。 “陛下的意思是?”兵部尚书下意识询问道。 江存度看向兵部尚书,只道:“吏部的人员该调动一下了。” 听到这句,再联系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兵部尚书首先想到的是,陛下要动吏部侍郎了。 今日早朝,三名官员陈奏后宫之事,吏部侍郎明明是最后站出来的,可陛下却偏偏指派了吏部侍郎负责三千佳丽之事,现在看来,陛下应是早有谋划。 如此也能解释,陛下得知百官阳奉阴违,为何还能如此淡定了,因为陛下根本就没想要这三千佳丽,这三千佳丽就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惩戒官员的由头…… 这个差事落到谁头上,谁就要倒霉…… 原本选秀之事是百官提出来的,可陛下一句话直接上升到了三千佳丽,转瞬之间反客为主,并以此事来挟制百官,如此手段让兵部尚书叹服不已。 陛下虽然年轻,可才智心计却远胜常人,某些官员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想到这里,兵部尚书又产生了新的疑惑,这吏部侍郎,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淮国公的得力副手。 淮国公不仅是当朝国公,还身兼吏部尚书之职,除此之外,六部中的工部尚书是淮国公提拔的门生,对淮国公很是忠心,可以说吏部和工部,都在淮国公的掌控之中。 尤其是吏部,掌管着官员的任免、考核等事,稳居六部之首,而淮国公作为吏部尚书,为人又谦和有礼,朝中有多半的官员都和淮国公私交不错。 淮国公一派在朝中可谓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而淮国公本人的威望,也丝毫不弱于当朝大儒梁太傅。 之前的和亲之事,淮国公献女为陛下解忧,兵部尚书还以为淮国公也暗中投靠了陛下,他原本还有结交之意,现在看来,事实好像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兵部尚书看不清陛下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站队,不管在什么时候,跟着陛下总是会有肉吃的。 就比如这次,陛下暗示他让家中次子提前进吏部历练,那么日后吏部侍郎如果下台,接替的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思及此,兵部尚书开口向陛下表忠心道:“陛下英明神武,才智无双,臣对陛下的敬仰,就如有那滔滔大河,延绵不绝啊!” 说到这里,兵部尚书的生姜手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掏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再开口时,兵部尚书已然热泪盈眶:“大堇有陛下,是臣之幸,也是朝中百官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啊!” 江存度:“……” 江存度盯着兵部尚书手中那条散发着生姜气味的手帕,他道:“齐尚书要是没有其它事,就退下吧。” “是,那臣就先告退了。”兵部尚书的表演可谓是收放自如,帕子一收,眼泪就止住了。 兵部尚书离开后,江存度抬手按了按眉心。 淮国公是男主镇安王的对手,他一点也不想增加自己的工作负担,可如果有碍眼的枝杈伸到他眼前,他不介意顺手修剪掉。 江存度饮了一杯茶提神,正当他准备继续批阅奏折的时候,食乐又进来通传说明空公主江泠姝求见。 江泠姝此次前来,是想求一个恩典,和亲的日子要到了,江泠姝想出宫去送行。 不管沈拾之和亲是出于何种目的,都是帮了她,所以江泠姝想要亲自去送行。 对此,江存度觉得并无不可,他让禁军统领梁青墨带着几名禁军随行保护,便准了江泠姝出宫的请求。 嘉正元年,冬月初一,宜嫁娶。 和亲队伍从大堇京城出发,行至京郊长亭整顿队伍,一辆由禁军护送的马车远远驶来,停在了和亲队伍前。 一个戴着帷帽的轻倩身影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名拿着伞的侍女,主仆二人来到和亲公主所在的车马前。 梁青墨跟在后面,拿出禁军腰牌,遣退闲杂人等后,他自己也带着手下,退到了数步之外。 车马上,红色喜轿的轿帘被掀开,里面是熟悉的红色身影,只是与前两次相见相比,今次红衣身影头上多了一块红色喜帕。 江泠姝头上戴的是白色帷帽,两人虽隔着两层相见,交谈的语气,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熟稔。 “我听说北地多风雪,这把伞赠予沈世子,望沈世子此行顺利,无风雪侵扰。”江泠姝从云藜手中接过伞,递给轿子里的红衣身影。 沈拾之伸手接过:“如此便多谢公主了。” “沈世子不必言谢。”江泠姝望向京郊之外的荒野,她道,“沈世子令我免去流离之苦,岂是这一伞能报还的?” 沈拾之垂眸,从喜帕的缝隙看着手中的伞,他忽地开口道:“公主既挂怀,沈某有一事相求。” 江泠姝帷帽后的眼睛一亮,她道:“沈世子但说无妨。” “沈某在京城有一故人,此次沈某离开,这位故人恐生存多艰。”沈拾之停顿了一下,又道,“公主如若得闲,不知可否帮忙照拂一二?” …… 短暂的休整过后,和亲队伍正式向北地出发了。 江泠姝也乘坐来时的马车,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回京城。 这还是江泠姝第一次出宫,对于京城内的一切,她都感到很好奇。 云藜也好奇地透过马车帘子观察街道上的景致,她出言询问道:“公主,咱们直接回宫吗?” 江泠姝想到沈拾之所托,她道:“咱们先去一趟锦绣坊。” 云藜愣了一下,点头应是,随后掀开马车帘子,对着外面驾车的内侍吩咐了一句。 京城繁华,街道纵横交错,江泠姝乘坐的马车,一路穿过最繁华的闹市中心,最终停在了闹市边缘的一家铺子面前。 江泠姝从马车上下来,她抬头向上望去,一眼便望见了字迹娟秀的锦绣坊牌匾。 江泠姝驻足了片刻,这才带着云藜走进眼前的铺子。 随行的梁青墨向铺子内望了一眼,发现是一家出售成衣和首饰的铺子,他让手下等在外面,自己一人跟了进去。 锦绣坊的掌柜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见到一主二仆奇怪的三名客人,她稍愣了一下,随后行礼道:“民女琼颜拜见公主殿下。” 昳芳院已有新的花魁出现,这锦绣坊的掌柜便是已经赎身的琼颜。 江泠姝很是惊讶,她没想到眼前人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琼颜姑娘不必多礼,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江泠姝好奇地询问道。 琼颜的目光扫过锦绣坊内的成衣,最后看着江泠姝身上的衣服道:“我对衣料有些了解,公主身上这身衣服的料子,不是寻常能见到的。” 说完,琼颜又扫了一眼江泠姝身后身穿甲胄的梁青墨,她以前在昳芳院见过不少人,其中不乏达官显贵,梁青墨这身甲胄与京中一般兵卫不同,想来应该是宫中的禁军。 穿着不简单,又有禁军护送,还是一名女子,琼颜能想到的,只有宫中的公主了。 “原来是这样。”江泠姝恍然地点点头,目光不自觉被锦绣坊内的成衣吸引。 琼颜不知公主为何突然来访,她心中带着疑惑,出言询问道:“铺中简陋,不知公主缘何来此?” 江泠姝看向琼颜,如实相告道:“我是受人所托。” 琼颜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她道:“琼颜身份卑贱,何德何能有幸得到公主与世子的照拂。” “琼颜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能开起此间铺子,已非常人能比。”江泠姝说得是真心话,她已从沈拾之口中得知琼颜的身份。 以前她一直生活在宫中,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如今见了琼颜这般落入风尘,依然能自立自强的女子,她心中只觉敬佩。 听出江泠姝语中真意,琼颜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她注意到江泠姝似乎对铺子里的成衣感兴趣,便上前一步,主动介绍了起来。 江泠姝初次出来,对什么都感兴趣,听琼颜说起民间的衣服款式,她觉得很新奇,时不时还会主动询问一两句。 等琼颜谈到近期京中流行的衣着打扮,云藜也忍不住加入了进来…… 三名女子聊得兴起,一旁的梁青墨尴尬地杵在那里,只盯着柜台内的首饰看。 等江泠姝从锦绣坊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上了马车,江泠姝还有些不舍,她看着手中出宫的令牌,不禁开口道:“也不知下次还能不能出来……” 云藜也看向那块出宫令牌,她道:“公主如果开口的话,陛下应该会应允。” 经过这次的和亲事件,云藜已经对陛下彻底改观,陛下对公主的宽容厚爱,在一般人家都是少见的。 马车外,梁青墨对着四名随行的禁军手下交代了两句,便转身折回了刚刚离开的锦绣坊。 见到梁青墨去而复返,琼颜还以为是公主遗忘了什么东西,不想梁青墨走到摆放首饰的柜台前,指着柜台里的一支乌鸢花簪说道:“这个多少银子?” 琼颜诧异,看了一眼神情紧绷的梁青墨,十分通情达理没有多问什么,只报了价格。 梁青墨掏出银子,收了簪子,全程板着脸,只最后离开时说了一句:“谢谢。” 再次从锦绣坊出来,梁青墨很快追上前面的马车,平安护送公主回了宫。 回宫后,江泠姝先来御书房,交还出宫的令牌。 江存度看着江泠姝手中的令牌,并没有收回来,他道:“这牌子你拿着吧。” 江存度估算了一下江泠姝出宫的时间,便知道她除了去送行,应该还在城内逗留了一些时间。 江存度拥有现代人思维,他并不认为女子就该足不出户,既然江泠姝对皇宫外面的事情感兴趣,多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 听到可以留下出宫令牌,江泠姝立刻欢喜道:“多谢父皇!” 看着江泠姝的模样,江存度沉默了一瞬,又补充了一句:“课业别落下了。” 之前,经过食乐的提醒,江存度从翰林院给公主和皇子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傅。 然而老师傅却说不能同时教公主和皇子,按照老师傅的说法,公主应该学《女则》和《女诫》等,和皇子所学不同。 江存度觉得老师傅一把年纪还要上班,着实辛苦,所以格外开恩让老师傅告老还乡了,换了一个能公主皇子一同教学的新师傅。 如今,公主和皇子每天都要上课,江泠姝年长,再加上之前曾习过字,所以进度更快一些。 学习之余,去外面走走也没什么不好,可如果完全被外面的世界吸引了注意力,荒废了学业,那就得不偿失了。 听出江存度的督促之意,江泠姝立刻端正态度道:“是,儿臣知道了。” …… 另一边,静怡殿。 沈昭兮正在桌案前抄写佛经静心养性,从小便跟在她身边的侍女琅翠从殿外进来,递上了一个锦盒。 沈昭兮看过去,疑惑询问道:“这是什么?” 琅翠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支精致玲珑的乌鸢花簪…… 看到这支乌鸢花簪,沈昭兮不禁有些出神,手中毛笔墨汁滴落,她都没有察觉。 桌案上字迹规整的佛经被大片墨汁浸染,瞬间乱成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沈昭兮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她道:“还回去吧。” 琅翠合上锦盒,却道:“梁统领已经离开了。” “……” 自从和亲队伍离开,京城连续阴了几日,灰蒙蒙的天色笼罩着,总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几日的朝堂上也分外安静,和亲之事了结,大家的心情难得松弛,只有梁太傅,每日雷打不动地就早朝迟到的问题与江存度辩论。 梁太傅:“陛下,君子当信以立身……” 江存度:“太傅说得是。” 梁太傅:“可陛下日日言改,日日迟……” 江存度:“太傅说得对。” 梁太傅:“近日朝中官员多有迟到者,多因陛下立身不正,以致朝纲不正!” 江存度:“朕已经罚他们当日俸禄了。” 梁太傅想到近期有越来越多的官员迟到,他的语气变得愈发激愤:“陛下应以身作则正朝纲,如此才是正道!” 江存度依旧心平气和:“朕已经在改了。” 他的“点卯”改“点巳”计划,一直都在进行中啊! 梁太傅横眉怒目,最后问:“既如此,陛下明日能按时早朝否?” 江存度瞥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色,不是很确定地道:“朕会努力,但还是要看天意。” 梁太傅:“……” 朝臣们想着这几日的天色,心想看天意的话,陛下恐怕又要往后推迟了…… 今年冷得比往年早一些,这几日一直阴天,想来是要下雪了。 之前几次,陛下往后推迟早朝时间,都是用天气不好,头疾严重做借口。 看天意,如果明日下雪,陛下怕不是要再往后延迟两刻钟…… 今日的早朝,在百官摇头叹息声中结束了。 江存度来到御书房,完成每日的日常工作——批奏折。 近期的奏折并不是很多,主要是少了一些劝他按时早朝的折子,百官发现根本就劝不动后,许多人也就放弃了,如今还坚持每日上折子的也只有梁太傅了。 江存度翻到梁太傅的奏折,熟练地在上面批红道:「太傅所言甚是,朕定会勉力而为。」 把梁太傅的折子放到一边后,江存度又处理了一些琐事。 最近朝中没有什么大事,需要特别关注的也只有北疆那边。 两日前,江存度曾收到一封来自齐锐的奏折,齐锐说他发现镇安王和一众将领似乎有异动。 有异动是正常的,毕竟和亲队伍已经出发,接下来便是镇安王和一众心腹假扮山匪打劫和亲队伍了…… 江存度还在考虑怎么委婉地回复,让齐锐不用理会此事,没想到今日又收到了一封来自齐锐的奏折。 这次的奏折,齐锐更正了上一封奏折的内容,齐锐说镇安王和一众将领都很安分,之前是他误会了…… 江存度看着这份最新的奏折,齐锐的言辞如此前后不一,只能是两种情况。 一是,他派去的监军已经被镇安王等控制了起来,这封奏折并非出自齐锐本意。 二是,他派去的监军已经成功混入镇安王的队伍,决定一起参与打劫行动。 不管是哪种情况,应该都不用他再回复了。 江存度放下奏折,看向北边,希望镇安王能打劫愉快,得到粮草后能尽快推动剧情,让他早日从这累人的皇位上退休…… 冬日天黑得早,江存度完成一天的工作,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宫中各处已经掌灯。 江存度抬头望天,天上的云层很厚,整个天都黑压压的,几乎看不到星星。 已经阴沉了好几日,这雪应该是快来了。 如此想着,江存度对着食乐道:“如果下雪的话,即时告诉朕。” “是,奴才晓得了。”食乐应声道。 是夜,江存度换了寝衣,准备入睡,食乐匆匆来报:“陛下,下雪了!” 听闻这句,江存度散着头发,趿着鞋就来到了窗边…… 打开窗,外面鹅毛大的雪正纷纷扬扬地飘落…… 江存度伸出手,沁凉地雪花落在掌心,他忽地笑了。 食乐望着陛下,上次他见到陛下这么笑,还是遇到多舌的时候。 “陛下,明早要再晚一刻钟吗?”食乐开口问道,他日日跟在陛下身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陛下有多辛苦。 有好几次,他都见到陛下伏在御书房的御案上睡着了。 朝中大小事务都压在陛下一人身上,陛下日理万机,朝中众臣不但不体谅,还总给陛下找事,食乐觉得,就应该让那些奸臣再多等一刻钟。 “不。”江存度的嘴角依然噙着笑意,他道,“明早寅时叫朕,朕要准时早朝。” “啊?”食乐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确认道,“陛下明日要准时早朝?” “对,准时。”江存度肯定道。 他铺垫了那么久,放任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想要的“东风”。 明早,他就要改了这延续了千年的封建点卯。 40-50 第41章 有关工部案件, 最终审理结果是主犯工部尚书死罪,其余涉案从犯,被江存度打包发配到边城劳动改造去了。 工部之案了结后, 剩下需要处理的, 便是补足工部的官职空缺。 江存度直接提拔孟哲为工部侍郎,孟哲检举有功,受到提拔也是应当的。 江存度也想过直接让孟哲接任工部尚书之职,可六部中的其余五部尚书, 都是先皇时期的老臣,在资历不足的情况下, 强行让孟哲坐上这个位置,对孟哲来说只有害而无利。 孟哲还需要历练, 眼下工部尚书的人选让江存度有些为难。 首先淮国公一派的人是不能再用了,其次梁太傅一方的人江存度也不考虑。 因为如果用了梁太傅一方的人, 日后江存度再有什么出格的决定, 遭受的阻力可能就会多上一分。 所以,最合适的人选, 是既有资历胜任尚书之职, 又不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妨碍他的人。 江存度考虑了一圈,最后锁定了一人,那便是樊阳县暴发洪水时, 捐献了一千金的晔王,也就是先太子江承奕。 听江存度说出晔王的名字,朝臣们无不震惊。 “陛下,这……”梁太傅想要说些什么, 却也一时语塞。 众所周知,先太子江承奕自从双腿落下残疾后, 便一蹶不振,把自己关在了王府内,再也没有出过门。 可如今,陛下却要让晔王接任工部尚书之职。 “陛下,这是否有些不妥?”梁太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 “先皇在时,晔王就曾协理过朝政,如今只是接管工部,晔王难道不能胜任吗?”江存度反问道。 听了江存度这番话,众臣不禁回忆起了曾经。 先太子江承奕也曾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天妒英才,如果没有曾经的变故,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明君圣主。 思及此,百官不免又想到了陛下,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再小觑陛下的治国能力,毕竟前不久送上勤政殿的万民伞可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陛下又丝毫不忌讳先太子的身份,让晔王接管工部,单论这份胸襟与气度,就非常人能比。 百官最终默认了陛下的这个决定。 晔王府。 江承奕听了属下的汇报,不确定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陛下在今日早朝下达了任命,让殿下接任工部尚书。”乔竹又重复了一遍。 江承奕:“……” 江承奕垂眸思考了一瞬,突然道:“五皇弟这是没人可用,把孤推出来当挡箭牌了吗?” 乔竹是江承奕的心腹手下,听江承奕如此说陛下,他只垂头不语,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江承奕瞥向乔竹,又问:“听说五皇弟把早朝时间改到了巳时?” “是。”这次乔竹倒是很快给了回答。 江承奕轻笑了一下,道:“五皇弟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也难为他坐上那个位置了。” “那明日早朝……” “不去。” 不等乔竹把话说完,江承奕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江承奕的双手抓着毫无知觉的双腿,他不禁自嘲道:“勤政殿的台阶太高,孤的轮椅怕是上不去。” “殿下……”乔竹有些担心。 “从明天开始,日日都去给孤告病。” …… 国公府,书房。 淮国公坐在桌案前,面沉如水地看着手中一封书信。 看完后,淮国公起身走到烛火前,将书信引燃后,放到了一旁的铜盆中,直到书信完全烧成灰烬,他才移开目光,重新坐回桌案前。 “国公爷……”早已等候多时的鸿胪寺卿忍不住开口道,“要如何回复?” 淮国公并未立刻给出答复,他抬手按压着太阳穴,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意外接连发生,眼下的事态明显有失控的趋势,当务之急是及时止损,以及尽快把窟窿堵上。 如此想着,淮国公瞥向鸿胪寺卿:“咱们这边不宜再有大动作。” 鸿胪寺卿:“那回信的事……” 淮国公眯眼望向北方,他道:“告诉他们,咱们至多帮他们拖上一段时间粮草。” 鸿胪寺卿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想到前不久死去的工部尚书,他又闭上了嘴巴,点头道:“属下明白了,回去就写信告知他们。” 短暂沉默了片刻,鸿胪寺卿再次开口:“那个孟哲要如何处理?” 这次的工部之事,全因孟哲而起,他们这边损兵折将,孟哲却步步高升,想想就觉得很气闷。 “处理?”淮国公反问,“你想怎么处理?” “国公爷对这孟哲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可这孟哲非但不感恩,还坏了咱们的事,着实可恨。”鸿胪寺卿先踩了孟哲两句,而后道,“如今他一个新人坐上侍郎之职,定是有不少人眼红,咱们只需稍加运作,就够这孟侍郎喝一壶的了,这工部侍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你还没有看清当前的形势吗?”淮国公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鸿胪寺卿不明所以,谦虚请教道:“还请国公爷明示。”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淮国公极其冷静地做着分析,“只盯着眼前这点得失,只会令满盘皆输。” 淮国公深知,争一时之气,只会做多错多,此时按兵不动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对那孟侍郎,咱们非但不能打压,还要与之交好。”淮国公隐忍着说道。 “可是……”鸿胪寺卿有些不甘。 “没什么可是。”淮国公打断道,他抬眼望向皇宫的方向,“眼前输掉的,日后再拿回来便是。” 收回视线,淮国公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看向鸿胪寺卿:“告诉淮原郡那边,最近都安分点。” 陛下不知因何原因盯上了淮原郡,此时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 “那还要继续限售粮食吗?”鸿胪寺卿问道。 北疆收购粮食的事情已经被淮国公等人察觉,淮国公已经知会下去,禁止淮原的粮商再对外出售粮食。 “年景不好,无粮可售不是很正常吗?”淮国公说着,不禁想到陛下让他筹集赈灾粮的事情。 给淮原郡的赈灾粮,按理来说应当和北疆扯不上关系,可近日淮国公的右眼总是跳,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眼下绝不能再出差错了,淮国公凝眉沉思,这筹粮之事是他自请来的责罚,推是绝对不能推掉的,但是却可以拖上一拖。 理由也有现成的,那就是受水灾影响,粮食难收。 淮国公这边刚打定主意,第二日早朝,江存度就询问了进度。 淮国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禀陛下,臣已经筹集了购粮的钱财,也联系了京中的一些粮商,只是……” 话说到这里,淮国公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继续道:“只是受樊阳县洪水影响,粮商手中的粮食并不充足,想要筹集三十万石,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今年的年景确实不好,淮国公找的理由很是充分,朝中一些官员听了,不自觉点头表示理解。 江存度也表示了理解:“此事还需淮国公多费心,尽快将粮食筹齐。” 淮国公躬身俯首,谦恭地回道:“是,臣定会把筹粮之事放在首位,尽快收购足数粮食,送去淮原郡。” “筹粮之事紧要,确实应当放在首位。”江存度轻轻颔首,而后话锋一转,开口道,“从今日开始,淮国公便不用再来朝中办差了,什么时候粮食筹齐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淮国公:“???” 由于太过出乎预料,淮国公整个人都懵了,他在原地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让他停职去筹粮…… 淮国公险些没控制好表情,他垂首掩饰自己的情绪,待到平复下来后,他手臂微动暗示手下发言。 “陛下,”吏部郎中站了出来,开口道,“吏部诸事还需淮国公操持,如果淮国公离开,吏部的差事恐会耽误。” 淮国公经营吏部多年,左右逢源,尤其是在官员考核的时候,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满意,所以朝中有不少官员都承淮国公的情。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也出列道:“陛下,筹粮之事虽然紧急,可吏部的事也延误不得,不若增派筹粮人手,这样既能尽快筹粮,也能另淮国公不耽误吏部的差事。” 左都御史才刚说完,兵部尚书就站了出来:“陛下,臣觉得卢都院所言不妥。” 兵部尚书瞥了淮国公一眼,又道:“这筹粮之事,乃是淮国公自请的责罚,既然是责罚,又岂有请他人帮忙的道理?” 听了兵部尚书这番话,朝中其余官员也反应了过来,因为工部案件,淮国公再三向陛下请罪,才有了如今的筹粮赈灾之事。 既然筹粮是处罚,那么请他人帮忙,确实有些不妥。 “陛下圣明决断,臣也觉得应让淮国公专心筹粮,至于这吏部的差事,可以提拔一名官员,暂代吏部尚书之职。”兵部尚书再次开口,言语颇有针对淮国公的意思。 之前的工部案件,曝出了前兵部侍郎暗中勾结工部之事,而这前兵部侍郎又和当初的鹦哥事件有关。 当初如果不是兵部尚书机智,选择了投靠陛下,如今这尚书之位恐怕早已易主,而他退位后,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前兵部侍郎。 作为既得利益者,前兵部侍郎肯定不清白,而一个小侍郎敢暗中坑害尚书,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这次的工部案件让兵部尚书看清了,给前兵部侍郎撑腰之人很可能就是工部尚书。 而工部尚书虽然在临死前撇清了和淮国公的关系,但真实情况谁又能保证呢?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兵部尚书怀疑鹦哥事件的真正幕后主使是淮国公。 有了这个怀疑,现在的兵部尚书是越看淮国公越不顺眼,所以也就有了刚才的发言。 当然,兵部尚书如此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追随陛下的脚步。 既然陛下有意针对淮国公,那他跟着总是没错。 其余朝臣虽然不明真相,可通过兵部尚书的言语,也能大致品出一些内容来。 朝中之事瞬息万变,这权力一旦离手,想要再收回来可就难了,兵部尚书提议选人暂代吏部尚书之职,这明显就是想挖坑埋了淮国公啊。 当然也有一些人认为兵部尚书此举有营私之嫌,因为如今的吏部侍郎正是兵部尚书之子齐铭,如果淮国公下台,这齐铭肯定是受益人之一。 “淮国公并无过失,如何就要另选吏部尚书?”吏部郎中忍不住出声道。 “吴郎中此言差矣。”齐铭也站了出来,“我爹……兵部尚书大人的意思是选人暂代吏部尚书之职,并不是顶替淮国公的位置。” “更何况此事的重点也不在吏部,而在于如何快速筹集粮食。”齐铭指出问题的关键,“如果淮国公能尽快筹集粮食,那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经齐铭这么一提醒,百官也回过味来,眼下最该解决的是如何筹粮的问题。 可具体该如何做,没有做过生意的朝臣一时也拿不出什么章程。 今日的朝会陷入了僵局。 江存度把百官的反应看在眼中,他出言打破僵局道:“朕相信淮国公的能力,既然淮国公能把吏部打理得井井有条,那定然也能寻到筹粮的方法。” 江存度的视线投向淮国公,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朕便给淮国公七日时间,如果七日之内,淮国公不能筹集三十万石粮食,那这吏部尚书之职,还是交给更有才能之人来胜任吧。” 第42章 早朝结束, 淮国公几十年的涵养险些破功。 之前工部尚书的事情曝光出来,淮国公为了撇清关系,曾自请革职。 在无过错的情况下, 淮国公深知他定然会没事。 可他却没有料到, 陛下会用淮原郡水灾为由让他筹集粮食,更没料到,陛下会进一步把筹粮之事和他的能力,以及吏部尚书的职位联系在一起。 现如今, 淮国公被逼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不能七天之内筹集粮食, 那便要让出吏部尚书之职。 此前,淮国公一直把手握兵权的镇安王视作最大的对手, 而当今陛下,自登基以来, 诸多表现都像一个能力不足的新君, 因此淮国公并未真正重视暴君的存在。 直到此刻,事实摆在眼前, 淮国公才意识到, 他最大的对手,除了手握兵权的镇安王,或许还有羽翼渐丰的帝王。 陛下早已不是当年的五皇子了, 手握帝王的权力,必然要有帝王的手段,否则又如何能安稳地坐在龙椅上? 淮国公在吏部经营许久,与朝中诸多官员都有人情往来, 陛下想要罢免他的官职并不容易。 可人情不经用,一旦用了也就没了, 淮国公不想在此事上浪费好不容易积攒的人情。 所以,眼下筹粮之事,恐怕不能再拖了。 淮国公经过了一番权衡利弊,最终决定按时筹粮。 淮国公联系了淮原郡的粮商,调了一批粮食过来,在第六日的时候,筹集了三十万石的粮食。 粮食筹齐后,淮国公再度回到了朝堂上。 江存度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他道:“淮国公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啊。” 淮国公的态度变得越发谦虚谨慎:“替陛下解忧,为百姓解难,都是臣份内之事。” “淮国公能有此心,朕很欣慰。”江存度开口,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依淮国公来看,派何人去淮原郡赈灾合适?” “但凭陛下做主。”淮国公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陛下不问,淮国公或许还会想办法运作一番,派一个自己人,可陛下明着问了出来,淮国公便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江存度很满意淮国公的回答,他的视线在朝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吏部的齐铭身上:“淮原郡有灾,想来淮国公也很挂心,如此便指派一名吏部的官员前往吧。” “齐侍郎,此事交于你,可能办妥?”江存度开口询问。 齐铭当即出列,领命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把差事办妥。” 淮原郡赈灾之事,就此定了下来。 下朝后,江存度回御书房办公。 昨日,镇安王请求朝廷调拨粮草的奏折就已送到,今日解决完赈灾粮的问题,也该回复镇安王了。 江存度找出镇安王的奏折。 奏折中,镇安王客观地陈述了大堇与达朗的对峙现状,最后言明如果粮草充足,他定能率领边军一举挫败达朗部落,镇安王所言几乎是在立军令状了。 这封奏折,江存度昨日已经看过一遍,今日他直接翻到最后,落笔批红,写下四个字:「库无余粮。」 按照系统的任务要求,除了拒绝镇安王,他还需下发一道申饬圣旨。 江存度让食乐研墨,亲笔书写道: 「今朝多灾,淮原等多地被波及,朝有贤臣筹粮赈灾,尔等何故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却不见民间疾苦?」 写完,江存度特意问系统:【我的用词准确否?】 系统:【……】 “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不见民间疾苦”,宿主确实进行了明确申饬,没有含糊其辞,系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关键问题在于,宿主要往淮原郡送赈灾粮…… 考虑到宿主的种种前科,系统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宿主,原剧情里,朝廷并未往淮原郡调粮赈灾。】系统忍不住提醒道。 淮原郡虽然出现了水灾,可是并不严重,再加上国库吃紧,所以,原剧情中并未发生朝廷调粮赈灾之事。 【这和任务内容不冲突吧?】江存度却反问道。 任务要求是下旨申饬镇安王,以及不能以任何理由往北疆送粮,他的粮可没往北送啊。 系统:【……】 用“任何理由”都没能防住宿主夹带私货,系统很自闭。 【这世上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事物,也不存在没有bug的系统。】江存度好心安慰道,【系统,你要看开些。】 系统:【……】 系统不想说话,系统下线了。 江存度无声笑了笑,把系统确认没有问题的申饬圣旨放到了一边。 除了镇安王向朝廷请求调粮的奏折,近日,江存度还收到了一些弹劾镇安王的奏折。 弹劾内容大多是说镇安王狼子野心,还说大堇与达朗的关系紧张,都是因为镇安王想要拥兵自重所致,甚至还有人提到了之前和亲队伍被劫之事。 在这些人的描述中,好像镇安王马上就要反了似的,虽然江存度也希望如此,可镇安王还要等北疆平定后才会回京。 所以,这次北疆能不能得到粮草支援,关乎着剧情能不能快速推进,也关乎着他能不能早日退休。 而这些弹劾镇安王的奏折,目的都是为了阻止朝廷往北疆调拨粮草。 碰到这样的奏折,江存度都会敷衍一个「阅」字了事。 处理完奏折,江存度来到御书房窗边,望向北方。 这个时候女主夏清岚应该已经动身前往淮原郡,而他的赈灾使者,也应尽早动身才是。 只是,从系统给的剧情梗概来看,淮原郡的水应该很深,如果有什么预料之外的情况发生,就怕齐铭一人会镇不住场面。 江存度垂眸沉思,他觉得此行,除了齐铭,应当再派一个有身份之人一同前往。 可纵观整个朝廷,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 江存度考虑了一圈,最终想到了江泠姝。 之前江泠姝在樊阳县的表现,有些出乎江存度的预料,不过想到江泠姝在原剧情中的表现,他又觉得理应如此。 眼下淮原郡的事情,江泠姝或许也能够胜任。 如此想着,江存度让人把江泠姝传了过来。 见到人后,江存度言明了赈灾之事,也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最后对着江泠姝说道:“如果你愿前往,朕会派一队禁军随行,听你调令。” 江泠姝眼睛明亮,没有丝毫犹豫:“儿臣愿往!” 樊阳县的事情,让江泠姝意识到,她除了做公主,也能做到其它力所能及之事。 不管是替父皇分忧,还是帮百姓解难,对江泠姝来说都是以前人生中不曾有过的体验。 与治理整个天下的父皇相比,她的能力或许有所不足,但她愿意尽力去尝试。 “儿臣定会完成父皇的嘱托,不让父皇失望!”江泠姝坚定地说道。 与初次来御书房那个胆怯的公主相比,今日的江泠姝变得自信了许多。 江存度很欣慰能看到这样的改变,他派出江泠姝,也确实是有所期待,可他不希望这种期待,有朝一日会变成束缚江泠姝的枷锁。 江存度看向江泠姝,开口道:“尽力了,便是完成了。” 江泠姝一愣,眼眶忽然有些发酸:“是,儿臣一定尽力……” …… 江泠姝离开后,江存度又传召了赈灾的主要负责人齐铭。 对于齐铭,江存度只有一句话要嘱咐:“把粮食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乍然听到这句,齐铭有些不解,此次去淮原郡,粮食不是用来赈灾的吗?难道还有其它需要用粮的地方? 齐铭想不通其中的关键,便开口询问:“陛下,臣愚钝,不知何为最该用的地方。” “朕把差事交于齐侍郎,便是信任齐侍郎。”江存度开口道,“到达淮原郡后,齐侍郎觉得何处最需用粮,用在何处便可。” 江存度调粮去淮原郡,确实是希望能间接支援北疆,加快剧情的推进,可他不清楚淮原郡的具体情况,只能多做准备,然后让齐铭见机行事。 听了陛下的话,齐铭若有所思,虽然他还不知道淮原郡到底有什么,可通过陛下的态度来看,他也能大致猜出,此行恐怕不简单。 想到此,齐铭不禁开口道:“陛下,此次去淮原郡,臣可否带一人同行?” “何人?”江存度问道。 “家中长姐有些武艺在身,臣想让长姐跟随,或许能照应一二。”齐铭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形容可能过于谦虚了,他怕陛下不同意,又补充了一句,“家中的武师父都败在了长姐手中。” 江存度本就没有拒绝的意思,听了齐铭的解释,他开口问道:“可需朕安排职务?” 职务? 齐铭有些发懵,心想自己不是已经有职务在身了吗? 又回想了一遍陛下所言,齐铭才反应过来,陛下问的可能是长姐。 齐铭在家中行二,不上不下最容易被忽视的位置,幼时为了博取家中长辈的关注,他惯爱耍一些小聪明。 家中长辈也多夸他聪慧,时间久了,齐铭也自诩才智过人,难免就有些恃才傲物。 最开始得知父亲投靠陛下的时候,齐铭还有些不以为意,因为在那时的他看来,天子也不过如此。 可自从入朝为官,见识了陛下执掌朝局的手段,齐铭的心态彻底转变了。 他的小聪明在陛下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 真正有才识和远见的人,就应该如陛下一样从容内敛,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 齐铭早已在暗中把陛下奉为榜样,而今日陛下所言,再次令他叹服不已。 陛下之开明实属前无古人,赋予女子职务,在陛下看来,似乎是一件十分稀疏平常的事情。 齐铭躬身而拜,诚挚开口道:“臣替长姐谢过陛下,此事臣不好替长姐决定,还需问过长姐才能答复。” 回到家后,齐铭第一时间把此事与齐金钰说了。 齐金钰还未做出反应,兵部尚书先忍不住开口道:“胡闹!” “陛下让你办的差事还没办,你却先跟陛下讨要了好处?”兵部尚书开口斥责道。 “不是我讨要的,是陛下主动提出来的。”齐铭辩解道。 “陛下岂会如此儿戏?”兵部尚书笃定道,“定是你说了什么!” “怎么就儿戏了?”齐铭不服气,“阿姐既然有本事,为何不能领职务?” “朝中当差的都是男子,金钰混在其中,你让外人怎么说你阿姐?”兵部尚书显然不能认同此事。 “爹,你好歹也是追随陛下的老臣,怎么一点也没学来陛下的开明?”齐铭突然问道。 兵部尚书瞪眼看过去。 齐铭觉得自己占理,继续出言道:“爹,你难道忘了,上次阮监正帮咱家看祖坟,都说过哪些话了?” 这阮监正,就是曾经认同陛下行宫选址的春官正,徐监正被罢免后,阮监正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任钦天监监正。 之前兵部尚书非要找人看祖坟风水,齐铭觉得外面的江湖术士都是骗子,所以便找了阮监正帮忙。 阮监正看过后,说他家祖坟暗合龙脉,有从龙之象。 齐铭不知阮监正是有真本事,还是有意说好话,总之,这套话术刚好可以让他拿来反驳兵部尚书。 “从龙不就是向陛下看齐吗?”齐铭又道,“爹,你跟不上陛下的脚步,小心被陛下嫌弃。” “别在这忽悠老子,陛下岂会是过河拆桥之人?”兵部尚书嘴上仍然强硬,可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陛下难道真的有这个想法? 齐铭转向齐金钰,寻求认同道:“阿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齐金钰手握长枪,一副淡然的模样:“可以提前告老还乡。” 齐铭一愣,随后笑道:“还是阿姐有办法,提前告老还乡,免得被陛下嫌弃。” 兵部尚书扯动了一下嘴角,转头就开始寻找趁手之物。 齐铭见状,连忙躲到齐金钰身后:“爹,我还要给陛下办差,你把我打坏了,可没办法向陛下交代!” “陛下开明,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兵部尚书狞笑道,又看向齐金钰,“金钰,把你的长枪给爹用用。” 齐铭:“……” “阿姐,救命!”齐铭向家中武力值巅峰寻求庇护。 齐金钰手握长枪不动摇,对着兵部尚书说道:“长枪锋利,容易伤到人。” “这个不孝子,伤了也是咎由自取!”兵部尚书咬牙道。 齐金钰一脸为难:“父亲,我是怕你伤到自己。” 兵部尚书:“……” 齐铭想笑,但还是努力忍住了。 “咳咳……”齐铭清了清嗓子,说起之前的正事,“我觉得阿姐可以领了陛下给的职务,如果有人敢非议,阿姐大可以出手教训他们。” 齐金钰:“我不喜欢欺负弱小。” 齐铭嘴角抽搐,开口道:“阿姐不放在眼中更好……” “陛下才智气度远超常人,阿姐给陛下做事,也算是一条出路。”齐铭真心建议道。 齐金钰:“不去。” “为何?”齐铭是真的疑惑了。 齐金钰看着眼前的父子二人,自从兵部尚书投靠了陛下,家中的生姜就消耗极快,后来齐铭也入朝为官,厨房管事便时常感叹生姜不够用…… 齐金钰有些嫌弃地开口道:“我用不惯生姜味的帕子。” 兵部尚书:“……” 齐铭:“……” 第43章 齐金钰同意随行护卫齐铭的安全, 但却拒绝了职务安排。 对此兵部尚书倒是松了一口气,齐铭虽觉得可惜,但也尊重齐金钰的选择, 向陛下回禀了此事。 江存度给齐金钰安排职务, 只是觉得这样更方便办差,既然齐金钰无意如此,他自然不会强求。 所有赈灾人员都聚齐后,接下来就要动身前往淮原郡了。 而淮原郡在京城的南方, 走陆路不如走水路轻便,为了尽快把赈灾粮送到, 朝廷出动了近百艘漕运船只。 出发前,江泠姝和云藜、齐铭和齐金钰, 还有两千名禁军一起登了船。 因为归期不定,禁军统领梁青墨留在了宫中, 此次率领禁军出行的是副统领乔笋。 上船后, 众人向江泠姝见礼。 江泠姝看着众人,开口道:“明空此行与众人一样, 都是为了淮原郡赈灾之事, 今后大家一路同行,都无须再多礼。” 在场的都不是拘谨之人,听江泠姝如此说, 也就都放松了下来。 船只缓缓开动,载着三十万石赈灾粮,一路向南驶去。 赈灾的船队离开后,朝中难得风平浪静了几日。 主要是之前的工部案件太过震惊朝野, 百官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在之前的案件中,整个工部有近半的官员获罪被发配, 这段时日,吏部从下面调拨了好一些官员补缺。 官员陆陆续续地补上来后,工部也重新运转了起来。 只是,新任的工部尚书日日告病在家,而孟哲这个新任的工部侍郎又经验不足,对于一些公务的处理,有些拿不定主意。 孟哲向江存度询问意见,江存度让孟哲把工部的公文送去晔王府,让晔王江承奕处理。 如果把整个朝廷比做公司,那么皇帝就是董事长,各部尚书相当于部门经理。 现在是董事长天天日理万机,部门经理却在家偷闲,岂有这样的道理? 江存度觉得,在其位,就该谋其政,江承奕既然做了这个工部尚书,就应该把工部的事情处理好。 就算是居家办公,也得把公办了! 孟哲按照陛下所说,拿着公文来到了晔王府门前。 江承奕多年不出门,晔王府也常年大门紧闭。 孟哲站在紧闭的大门前,他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抬起手,准备敲门。 而就在手即将敲下的瞬间,孟哲又猛地收了回来。 孟哲收手,紧张兮兮地整了整身上的官服和官帽,然后又把收在袖中的公文拿了出来。 做好这一切后,孟哲再次抬手准备敲门,这一次,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红漆大门,抬起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孟哲心中纠结,一会儿如果见到了晔王,他是应该称呼晔王殿下,还是称呼尚书大人? “晔王殿下”和“尚书大人”,两个称呼在孟哲脑中打转,而孟哲本人也开始在原地转圈。 社交是孟哲最不擅长的,如今碰到这种难题,孟哲急得鼻尖上出了一层薄汗,他甚至都有些想要退缩了。 可很快他想到,陛下把工部的事情交给他,就是信任他,而他绝对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 孟哲停止了转圈,他看着手中的公文,最终决定称呼尚书大人。 因为他此行过来,是为了工部的事,用工部的称呼更正式一些。 解决完称呼的问题,孟哲长出一口气,他再一次站到了晔王府门前。 这一次孟哲没有再犹豫,他闭着眼睛,抬手便敲了下去。 吱呀一声,门突然打开了,孟哲的手敲了一个空。 孟哲懵在原地,呆呆看着眼前打开的大门。 而门内,负责守门的门房探出头,盯着孟哲打量。 从刚才开始,门外就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门房这才开门一看究竟。 眼见孟哲穿着一身官服,门房开口询问道:“这位大人,你来晔王府有什么事吗?” 孟哲回神,握紧手中的公文,他道:“劳、劳烦通传一下,我…我要见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听到这个称呼,门房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道,“这位大人,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里是晔王府。” “没…没错,我是来送公文的……”孟哲说着,把手中的公文往前递了递。 “公文?”门房扫了一眼,看到上面的工部字样,才恍然想起自家王爷现在还有一个工部尚书的头衔。 弄明白情况,门房利落地说道:“大人稍等,我去通传。” 门房这一去,很快便回来了,对着孟哲回道:“大人请回吧,王爷今日病了,不见客。” 孟哲看着手中的公文,很是为难,他问:“王爷的病很重吗?什么时候能痊愈?” 听了孟哲的问题,门房只摇头叹息,自从双腿落下残疾,他们的王爷就一直病着,至于痊愈,谁能说得准呢。 孟哲不清楚内情,他只道:“那我明日再来。” 接下来的几日,孟哲日日过来,日日得到相同的回复:“大人请回吧,王爷今日还病着……” 一连几日都被拒之门外,孟哲却丝毫不见气馁,大有见不到人,就一直坚持下去的意思。 门房很是佩服孟哲的这份定力,把情况和乔竹说了。 乔竹是江承奕的亲信,他一直都希望江承奕能重新振作起来。 这次陛下把工部交给江承奕负责,乔竹觉得是一个机会。 王府的鱼池边,江承奕正在此处喂鱼。 乔竹走过来,停在江承奕的轮椅前,他道:“殿下,那位孟侍郎又来了。” 江承奕把手中鱼食撒出去,鱼食落水,泛起阵阵涟漪,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波澜,好似没有听到乔竹的话。 乔竹看着湖中的涟漪,又道:“殿下不如见一见吧。” 听到这句,江承奕停下手中动作,他瞥向乔竹:“那孟侍郎给了多少好处,让你替他说话?” 乔竹不见慌乱,只道:“殿下觉得实心眼值多少银子,属下就收了多少。” 江承奕默然,望着池中抢食的鱼,他道:“孤只见过心眼如筛子的朝臣,还从不知道实心眼是什么样。” “属下把人请进来,殿下见过便知道了。”乔竹说着便转身向外。 江承奕动了动嘴,他望着乔竹离开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把人叫回来。 晔王府的大门打开,这一次孟哲终于被请了进来。 王府内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参差错落,乔竹在前面引路,孟哲紧紧跟在后面,唯恐跟丢了,在王府里面迷路。 似是看出孟哲的拘谨,乔竹主动开口道:“殿下许久不见外人,还请孟侍郎莫怪。” “不、不怪……我、我是来送公文的……”孟哲舌头有些打结,每次来到新环境,他就会控制不住紧张。 乔竹瞥了一眼被孟哲拿在手中的公文,他又开口道:“劳烦孟侍郎走这一趟了。” “不、不麻烦,是我处理不好,还要多请教尚书大人。”孟哲实诚地回道。 听了孟哲所言,乔竹又想到江承奕对朝臣的评价,他也不禁感慨了一句:“朝中倒是难得见到孟侍郎这样的人。” “是陛下信任我。”孟哲不假思索地说道,他看着手中待处理的公文,神色变得有些落寞,“可我总是做不好。” “孟侍郎能拿着公文进到王府,已经做得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了。”乔竹说道。 孟哲却摇头道:“我能来此,都是陛下指点。” 陛下? 乔竹有些惊讶,他倒是没想到孟哲来此是陛下的授意。 两人边走边谈,很快就来到了江承奕所在的鱼池边。 乔竹先行一步上前,向江承奕通传道:“殿下,孟侍郎过来了。” 江承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把手中最后一点鱼食扔下水,便开始旁若无人地看池中的鱼抢食。 而孟哲并未察觉气氛的异常,他见乔竹通报完,便双手拿着公文,郑重地走上前。 走近后,孟哲发现,晔王的侧颜与陛下有几分相像。 似是察觉了孟哲的视线,江承奕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凤眸清冽冷厉,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压。 孟哲没有防备,心中一惊,脚底一滑,整个人突然失去重心,向前扑了过去。 乔竹眼疾手快,伸手一搭,便把孟哲扶了起来。 重新站稳后,孟哲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乔竹则瞥向了孟哲的脚下,鱼池边的这段路是石子铺成的,为了方便江承奕出行,乔竹曾建议把池边的石子路换成更平坦的石板路,可江承奕却坚持要维持原样。 这些年,江承奕时常来池边喂鱼打发时间,时日久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竟也被轮椅碾磨光滑了。 乔竹收回视线,出言提醒孟哲:“孟侍郎小心脚下。” 孟哲后知后觉地点头,视线再次转到了江承奕身上,而江承奕也正打量着他。 “你来见孤,何事?”江承奕开口,目光在孟哲身上一扫而过,最终瞥向了他手中的公文。 “我…下官见过尚书大人。”孟哲先躬身行了一礼。 听了孟哲的称呼,江承奕微微挑眉,他开口道:“这里是晔王府,不是衙署。” 他这是暗指孟哲的称呼不对。 然而孟哲却双手递上公文,认真而郑重地道:“下官是为了公事而来。” 江承奕看着孟哲手中的公文,突然道:“是五皇弟让你来的?” 孟哲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承奕口中的“五皇弟”指的是陛下。 “天地君亲师,大人应该称呼陛下。”孟哲出言纠正道。 江承奕笑了,他道:“按照你的说法,你也应当称呼孤殿下,而不是尚书大人。” 孟哲:“……” 孟哲憋得脸色涨红,只道:“下、下官是来谈公事的……” 江承奕的视线又转回了鱼池,饱食过后,池中的鱼悠闲地游着,看起来好不自在。 “孤告病在家,不谈公事。”江承奕疏懒地开口道。 孟哲蹙眉,显然是没料到江承奕会不配合。 孟哲抿着唇思索,当想到陛下的话时,他眼前一亮,开口道:“陛下说,在其位,谋其政,大人现在是工部尚书,就应尽尚书之责。” 江承奕似乎来了兴致,他又转了回来,问:“五皇弟还说了什么?” 孟哲张着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继续纠正江承奕的称呼,而是答道:“陛下说,大人不上朝可以,但是不能不办公。” 江承奕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 旁边,乔竹一直关注着江承奕,见到江承奕如此反应,他不由得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大人……?”孟哲却不明白江承奕为何会发笑。 江承奕未做解释,只是突然改了主意,他伸出手道:“把公文拿给孤看看。” 孟哲虽然心有疑惑,但见江承奕肯配合,立刻把公文递了上去。 江承奕接过,扫了两眼后,他不禁抬眼望向孟哲:“就这些?” 孟哲坚持不懈,日日来访,江承奕还以为工部有什么大事需要他处理,结果不料只是一些日常事务。 在江承奕看来是如此,可孟哲才调入工部不久,又一下子从底层提升至工部侍郎,许多事情根本就不知是怎样运作的,而新任的工部尚书又日日告病在家,孟哲想要寻人请教都寻不到,所以工部的大大小小事务便积压了下来。 似是看出了孟哲的窘迫,江承奕也没有再多问,而是就着公文上的内容谈了起来:“宫殿修葺,先算出大致预算,然后交由户部批款,批款下来后,先从损坏最严重的宫殿开始动工。” “为何?”孟哲下意识问了一句。 “因为到后面,批款通常会不够用,剩下不严重的可以留待下次。”江承奕解释道。 “做预算的时候,为何不多算一些?这样就可以全部修缮完了。”孟哲又问。 “多算一些,到了后面还是会不够。”江承奕却道。 孟哲深深皱眉,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江承奕瞥向孟哲,他没料到,孟哲还真是一个不懂潜规则的实心眼。 “等你在工部待两年就知道了。”江承奕开口,语气有些讽刺,“不管最初的预算是多少,到最后都会不够用,因为人心不足。” 听了这番话,孟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发问。 江承奕却问:“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下官知道。”孟哲肯定地回道,“陛下说,胎死腹中的正义没有现实意义,要和光同尘。” 江承奕突然一怔,他有些出神,片刻后,视线才重新落回眼前的公文上。 江承奕抬手一翻,揭过了刚才的话题,谈起了下一份公文上的内容。 “城防工事,往年都是直接征调劳役。”说到这里,江承奕顿了一下,“孤听说,五皇弟给劳役发了工钱,这次如果也发工钱的话,那就先去户部批款。” 江承奕看着手中的公文,又道:“接连两件事都需要批款,户部那边可能不会轻易给。” 原本修路,修补城墙等工事,都是无偿征调劳役,如今多了工钱支出,户部那边多少应该都会有些意见。 想到这里,江承奕的视线转到孟哲身上,他道:“如果户部拖欠工款,那你便拿出来王府拜访的执着,多跑几次户部衙门吧。” 孟哲:“……” 接下来,江承奕把余下公文的处理方法全部讲了一遍。 孟哲十分认真地记下,等他从晔王府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时。 孟哲没有回工部衙门,而是先进宫向江存度复命。 江存度察觉孟哲欲言又止,主动询问道:“晔王为难你了?” 孟哲连连摇头道:“大人帮忙处理了公文,臣受益匪浅。” “如此便好。”江存度颔首道,“日后的公文,也都送去晔王府。” “是……臣、臣知道了。”孟哲应道。 江存度看着仍然立在这里的孟哲,目露疑惑:“孟侍郎可还有事?” 孟哲急得鼻尖冒汗,他想说晔王对陛下的称呼问题,可他又觉得晔王没有恶意。 向陛下禀告,他怕陛下误会晔王,可不说,他又觉得是对陛下的隐瞒。 “陛、陛下与晔王殿下关系可亲近?”想了半天,孟哲问出了这句,他觉得晔王既然用皇弟称呼陛下,那么关系应该是亲近的。 江存度不知孟哲为何会如此问,系统给的剧情梗概中,并没有提到暴君与其余几位皇子的关系,不过据他推测,以暴君的性格,应该不会主动交好其他皇子。 “不熟。”江存度如此说道,他看着孟哲,又问,“可是晔王说了有关朕的事?” “没……”孟哲没料到陛下与晔王不熟,察觉陛下的视线,他紧张地握着双手,解释道,“晔王殿下用‘皇弟’称呼陛下,所以臣以为陛下与晔王殿下关系亲近……” 江存度稍愣了一下,随后不在意地笑了。 一个称呼而已,江存度并不放在心上,如果江承奕对皇位有想法,想要篡位,那他绝对第一个支持。 不过,他觉得江承奕如此,应该只是太闲了。 如此想着,江存度对孟哲道:“下次去王府,你替朕传一句话,告诉晔王,皇兄如果实在闲得慌,可以来御书房批奏折。” 孟哲:“……” 第44章 开往淮原郡的赈灾船只上, 经过几日相处,同行的众人都已经相熟。 无所事事的齐铭,拉着禁军副统领乔笋聊天:“乔兄, 你的名字是我见过最鲜嫩的。” 乔笋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看起来很是阳光:“我娘喜欢吃竹笋,所以我哥叫乔竹,我叫乔笋。” 听了这个回答, 齐铭非常有共同话题地接话道:“比我家好点,我爹是觉得金子结实抗揍, 所以给我们取名都带‘金’。” 乔笋认同地点点头,视线不自觉转向了长枪不离手的齐金钰, 他道:“看出来了,你家人也都挺喜欢兵器的。” 为了方便行动, 此次跟齐铭出来, 齐金钰穿的是男装。 齐铭没有刻意介绍齐金钰的身份,再加上齐金钰英气十足, 众人只当齐金钰是齐铭的兄长。 乔笋能当上禁军副统领, 自然也十分好武,之前,他见齐金钰在甲板上练枪, 早就手痒了。 这几日,大家已经相熟,乔笋便忍不住上前,对着齐金钰抱拳道:“这位齐兄, 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齐金钰看向乔笋,视线从乔笋腰间的佩刀, 转到自己手中的长枪上,她一时有些迟疑。 通常来说,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齐金钰不知乔笋深浅,她怕刀枪无眼伤到人。 乔笋看出齐金钰犹豫,只当对方是怕输,他又出言道:“咱们点到为止,我可让齐兄先出招。” 齐金钰握着长枪的手收紧,她抿了下唇道:“不用你让。” “乔兄,你不用相让。”齐铭也跟着说了一句,显然是对齐金钰很有自信,毕竟他亲眼见过武师父在齐金钰手下挨打的模样。 “乔兄,我觉得你可以尽全力。”齐铭又补充了一句。 听齐铭如此说,乔笋意识到齐金钰可能武艺不凡,如此他更期待能与之切磋了。 “是我唐突了。”乔笋再次抱拳,眼神明亮地说道,“齐兄,还请多多赐教了。” 齐金钰也没有再推辞,她手握长枪,与乔笋来到甲板宽敞的地方。 有比武可以看,江泠姝和云藜也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还有在这艘船上护卫的禁军,也都赶了过来围观。 齐金钰眼见乔笋拔刀摆好了架势,她出言提醒了一句:“我要出招了。” 这句话音落下,乔笋只觉眼前寒芒一闪,他手中的刀便被挑飞了出去,插进了一旁的桅杆里。 乔笋大张着嘴,他看看自己空空的手,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围观的众人也没料到比武这么快就结束了,一名禁军突然开口道:“乔副统领今天是不是没吃饭?” 乔笋:“……” 乔笋强行挽尊道:“我刚刚没准备好,可否请齐兄再赐教一次?” 齐金钰神色淡然,点头应下。 乔笋拿回了自己的刀,这次再面对齐金钰,他谨慎了许多,然而,他手中的刀在长枪面前明显短了一截,再加上实力的差距,谨慎也只是延长了些许落败的时间。 长枪在齐金钰手中仿若活了过来,灵活得像一条苍劲的游龙,而乔笋除了被动防御,根本就寻不到反攻的机会。 这一次,乔笋坚持了五招,手中的刀便又一次被挑飞了出去。 乔笋:“……” 乔笋在原地怔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他匆匆对齐金钰抱拳一礼,而后连刀都顾不上收回,便灰溜溜跑回了船舱。 作为禁军副统领,他居然在下属面前输给了一个外人,真是没脸见人了。 乔笋溜走后,围观的禁军也唏嘘着散了。 同样观看了整个比武过程的江泠姝忍不住感叹:“齐公子好厉害。” “公主,这位齐公子没有喉结。”一旁的云藜出声提醒道,“恐怕并非男子。” 听了云藜的话,江泠姝的眼睛更亮了。 察觉江泠姝的视线,齐金钰转头看去,对上江泠姝闪亮亮的目光,她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齐金钰在原地愣了几秒,而后有些僵硬地颔首,算是见礼打招呼。 江泠姝主动走上前,邀请道:“齐姑娘,不知可否邀请你一起喝茶?” 之前,江泠姝一直有意避嫌,如今得知齐金钰是女子,她便想邀请齐金钰一起喝茶吃点心。 齐金钰喜欢习武,与一般女子不同,以前她从未参加过闺阁女子之间的聚会,所以眼下这种场面,她不知该怎样应对。 齐金钰的第一反应是想拒绝,可江泠姝望过来的眼眸中满是期待与真诚,真的很难让人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短暂犹豫过后,齐金钰点头应下了。 眼见齐金钰应下,江泠姝不由得展颜一笑,立即让人准备茶点。 南下的船只上,众人其乐融融,而另一边的北疆边城,随着江存度的申饬圣旨送到,气氛却一片凝重。 「今朝多灾,淮原等多地被波及,朝有贤臣筹粮赈灾,尔等何故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却不见民间疾苦?」 谢行珏与一众将领看着这道申饬圣旨,沉不住气的杨副将率先出声道:“陛下这是何意?到底给不给粮?” “这都下旨申饬王爷了,如何还有粮?”额头有一道长疤的薛副将回了一句。 “如今北疆局势紧张,陛下不给粮,是糊涂了吗?”杨副将心直口快地说道。 “杨副将,慎言!”陆寻山出声提醒道。 “怎么会不给粮呢?”齐锐走到众人前面,他拿起圣旨反复查看,“会不会是有人假传了圣旨?” “这上面盖着陛下的御印,应该假不了。”陆寻山开口说道。 “难道……”齐锐看向众人,突然道,“陛下被人挟持了?” 众人:“……” “如果陛下被人挟持,咱们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薛副将开口道,“我看就是陛下不信任王爷。” “倒也未必。”陆寻山突然开口,他看向谢行珏,“王爷应该也看出这道圣旨的问题了吧?” 自从收到这道圣旨,谢行珏就在思考,如陆寻山所说,这道圣旨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首先,今年确实多灾,但最严重的应当还是京郊的洪水,可陛下的圣旨上却没有提及此事,反而提到了淮原郡。 谢行珏等人并未听说淮原地区出现了严重灾害,可陛下却特别在圣旨上点出了淮原,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如果没有之前的和亲事件,谢行珏可能还不会如此多想。 可在之前的和亲事件中,陛下派了两个明显有所偏袒的钦差过来,如此可不像是不信任他的表现。 除此之外,陛下在回复齐锐的奏折中言明,和亲嫁妆充作军饷,从这一行为来看,陛下也应是有主战的意思。 既然陛下并非不信他,而且也有主战的想法,那么为何不给军中补给粮草,反而在圣旨中提到淮原郡赈灾之事? 谢行珏想到去淮原郡筹粮的夏清岚,他隐隐觉得,问题的关键可能就在淮原郡。 而此时的淮原郡,夏清岚已经到了两日。 北疆局势紧张,谢行珏要留下镇守,所以此次随夏清岚出行的,是她招揽的几名善于经商的手下,除此之外,还有祖籍在淮原郡的沈拾之也跟了过来,一行人伪装成了外来商队。 夏清岚一行人到达后,对淮原郡的情况进行了调查。 淮原郡确实也出现了水灾,但是并不严重,最起码还不到影响粮食产量,以至于整个淮原郡的粮商都无粮可售的地步。 那么粮商拒绝售粮给他们,定然是另有原因,就在夏清岚等人想要继续深入调查的时候,朝廷派来的赈灾船队到了。 淮原郡的水灾不严重,可朝廷赈灾阵仗却不小,不仅派了钦差过来,还出动了明空公主。 而不管是赈灾的钦差,还是公主,都代表着朝廷,淮原郡的官员自然不敢怠慢。 早在赈灾船队到达的数日前,淮原郡的官员就在准备接驾了。 首先是戒严,限制和排查进城的百姓,其次是派出衙役,在郡城内各处巡逻,维持治安。 在淮原郡官员的有意安排下,整个淮原郡,最起码在表面上营造出了一种和谐融洽的氛围。 等朝廷的赈灾船只到达这日,淮原郡的大大小小官员早早就等在了岸边渡口。 船只缓缓靠岸,船上的众人一眼就看到了前来接驾的人群。 云藜找出帷帽,问江泠姝:“公主,可要戴帷帽?” 江泠姝看着云藜手中的帷帽,缓缓摇头道:“此次咱们是为了赈灾而来,戴着帷帽行走,多有不便,还是收起来吧。” “是。”云藜转头又把帷帽收进了箱笼里。 船只在岸边停稳后,江泠姝和云藜走在前面,率先从船上走下。 齐铭和齐金钰紧随其后,剩下乔笋率领的禁军,拱卫在几人周围。 等所有人都下船后,早已等候多时的淮原郡官员,整齐有序地行礼道:“下官恭迎明空公主驾临!恭迎钦差大人莅临!” “都免礼平身吧。”江泠姝开口道。 “大家不必多礼。”齐铭也开口说道,“赈灾的工作,还希望众位大人能多多配合。” 听到齐铭的话,淮原郡的高郡守对着京城的方向一拜,开口道:“陛下心念淮原郡灾情,下官等感激不尽,自当尽心竭力办好差事!” “如此甚好。”齐铭跟着说了一句客套话。 高郡守转向江泠姝,又是一拜道:“公主驾临,郡中百姓本应前来接驾,可日前郡中出现水灾,下官不忍惊扰百姓,故此下官擅作主张,只携郡中官员前来,还请明空公主见谅。” 江泠姝看向高郡守,神色和缓,开口道:“郡守大人心系郡中百姓,明空又岂会怪罪?” 寒暄的话说完,高郡守在旁引路,一行人向着郡城内而去。 众人行进的路上,有不少衙役巡视,百姓见此情况都主动避让,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也不敢靠近,都是远远地围观。 临街的一家酒楼里,夏清岚和沈拾之等人花大价钱,在二楼订了一个包间。 众人站在窗边,看着下方通过的钦差队伍。 “这淮原灾情不重,朝廷都下放了赈灾粮,边城险要,朝廷应该更重视才是。”夏清岚手下的一名商贾开口说道,“夏姑娘是否要去信询问一下,如果朝廷给了粮草,咱们这边也能轻松些。” “如果朝廷往北地调拨粮草,王爷会派人给咱们送信。”夏清岚开口说道,她与谢行珏早有约定,此时没有消息,只能说明,情况并不乐观。 “这真是奇也怪哉,朝廷如此,不是本末倒置吗?”另一名商贾跟着说道。 夏清岚也有些想不通,她看向倚在窗边出神的沈拾之,开口询问:“沈公子,可是有什么发现?” 沈拾之回神,看向众人,他微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并未有什么发现,只是看到了两个熟人。” 来之前,沈拾之从未想过,能在淮原郡见到江泠姝和齐铭。 第45章 淮原郡的高郡守十分周到, 给江泠姝和齐铭安排的休息府邸,就在淮原郡衙门旁边。 到达落脚的府邸,稍作休整后, 江泠姝和齐铭便转到了郡中衙门, 向高郡守了解淮原郡的受灾情况。 高郡守似乎早有准备,听到问题,他流畅地答道:“与京郊的洪水相比,淮原的水灾并不算严重, 下官上折子,也是尽臣下的本分, 想着陛下免了今年的赋税,就是开恩了, 是下官愚钝,未能领会到陛下的圣明仁德, 如今陛下拨了粮下来, 下官和淮原郡的百姓都感激在心,如若不是职责在身, 下官定亲自进京, 向陛下叩首谢恩!” 高郡守一番话,确实不作假,往年地方出现小灾害, 都是地方官衙自行放粮赈灾,事后朝廷再减免个赋税就算了事,今年他上折子,打得也是让朝廷减免赋税的主意, 可他没料到,陛下竟会如此小题大做, 不但派了钦差,还拨了粮下来。 如今钦差和赈灾粮都到了淮原郡,淮原郡就算不缺粮,也得缺粮了,不然他之前上的折子,岂不就是欺君了? 高郡守心中有鬼,所以在面对江泠姝和齐铭的时候,格外谨慎,他把假话润色过后,和真话一同讲了出来,听起来很是诚挚恳切。 江泠姝和齐铭不知高郡守心中的弯弯绕绕,两人此行,想的都是办好差事。 齐铭想到陛下对他的嘱咐,开口询问道:“郡中受灾之人,高郡守可有统计出来?人数有多少,又需多少钱粮救助?” “下官已经统计出了名册。”高郡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册子,递给了齐铭。 齐铭接过,三两下就看完了,因为这册子上根本就没登记多少人。 齐铭把名册转递给江泠姝,而后对着高郡守询问:“为何册子上登记的都是世家大族?淮原郡难道没有百姓受灾吗?” “公主殿下和钦差大人有所不知……”高郡守先叹了一声,一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的模样,“这些年,淮原郡虽然没出现过什么大灾,可也时不时闹上一两场小灾,这灾害不甚严重,又有郡中大族帮忙赈灾,下官也就没有惊动朝廷。” “高郡守可否详细说说?”齐铭开口说道。 高郡守略沉思了一下,点头道:“就拿今年来说吧,原本郡中也有一些百姓的田地被水淹了,田地被淹,没了收成,百姓的日子自然难过,这时候郡中大族出面,用粮收购了百姓手中的灾田,百姓得了粮,自然就能度过今年的难关,至于来年,百姓可以租种大族的田,生活也能得到保障。” “大家族底蕴丰厚,即使遇到灾年,蒙受些损失,也能承受得住,而百姓没什么家底,遇到什么小灾小难,日子就会变得难熬,大族出面收田,也算是替百姓承担了风险。” “幸而今年有朝廷赈灾,有了这批赈灾粮,郡中大族的亏空也能补回来一些。”高郡守观察着江泠姝和齐铭的脸色,又道,“日前得知公主和钦差要来,郡中大族还同下官说要亲自来谢恩呢!” 淮原郡受灾的只有大族,如此不合常理的情况,自然要解释清楚,而自从得知陛下派了钦差,高郡守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把此事圆过去。 经过几日冥思苦想,高郡守自以为想出了一个绝佳的理由,那便是大族做慈善收了百姓的灾田,这样所有灾田都在大族手中就很合理了。 至于郡中大族,高郡守已经提前知会过,不管有粮没粮,各家的粮仓必须是空的。 高郡守的一番话粉饰得很漂亮,如果是何不食肉糜的官员,很可能就被糊弄过去了。 可江泠姝自从得了出宫令牌,时常在民间走动,所以对民间之事她并不是一无所知,此时听了高郡守的话,她觉得很是违和。 江泠姝蹙着眉思索,齐铭也正在琢磨高郡守的话,很快两人便想到了问题的所在。 百姓今年用灾田换了粮,来年没了田,谁能保证租种土地可以得到足够的收成果腹? 眼下高郡守明显偏袒郡中的世家大族,江泠姝和齐铭无声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再继续追问。 “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齐铭开口,对着高郡守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和公主殿下风尘仆仆赶来,也有些乏了,其它事情,等稍后再谈吧。” 高郡守躬身垂首,赔罪道:“是下官思虑不周,殿下和大人尽管去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唤下官。” 齐铭笑了笑,道:“我们会在淮原逗留一段时间,有需要自然不会与高郡守客气。” “殿下和大人能用得到下官,是下官的荣幸。”高郡守恭敬地送走了江泠姝和齐铭。 回到落脚的宅邸,齐铭与江泠姝商讨了一番,两人决定先进行调查,再决定要不要放粮赈灾。 第二日一早,江泠姝与云藜,齐铭和齐金钰,四人带着二十名禁军,一起出了门。 刚一打开宅院的大门,众人便看到了两辆马车,以及早已候在门外的高郡守。 “下官参见公主殿下、钦差大人。”高郡守先见礼,而后侧身显出身后的马车,“殿下和大人是否要出行?下官已经备好了车马。” 齐铭看过去,这高郡守岂止是备好了车马,就连车夫也帮他们找好了。 高郡守的体贴周到很是让人受用,可就怕这些体贴周到都是别有用心。 不管高郡守有何居心,他们出行确实需要马车,而且初来乍到,也需要本地车夫领路,所以齐铭和江泠姝并未推辞,接受了高郡守的好意。 江泠姝和齐铭各自上了一辆马车,两人首先走访的,便是高郡守名册上那些世家大族。 公主和钦差来访,郡中的世家大族态度都很谦恭。 齐铭问到受灾损失,世家大族也都答得有理有据,还打开见底的粮仓给齐铭和江泠姝看。 江泠姝和齐铭又见了一些大族手下的佃户,佃户们谈到租土地给他们的大族,说的也都是好话。 一日走访下来,除了印证高郡守所说,江泠姝和齐铭没有丝毫收获。 回到落脚的府邸后,齐铭忍不住感叹:“这淮原郡的水,果然很深啊!” “那高郡守应是有所隐瞒。”江泠姝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齐铭肯定地点头,整个淮原郡,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在世家大族手中。 大族掌握如此多的土地,怎么会因为一年收成不好,就让粮仓见了底?最主要的是,那些大族之人,一个个都油光满面,怎么看也不像是缺粮的样子。 齐铭想到来之前陛下的嘱咐,他不禁又感慨了一句:“还是陛下料事如神,陛下应是早就察觉了淮原郡的问题,所以才派咱们过来赈灾。” 谈到陛下,江泠姝的眼中闪着微光,她道:“明日,我还想再出去一趟。” 齐铭了然地问:“殿下可是要调查淮原郡的内情?” 江泠姝点头,齐铭想了想道:“明日我也出去,让禁军驾车,咱们分成两路行动。” 接下来,齐铭与江泠姝商量了一番,简单制定了一个调查计划。 翌日一早,江泠姝和齐铭走出宅院,这次他们没有再看到高郡守。 高郡守大概也知日日出现容易惹人嫌,所以十分有分寸地没有再露面,只派了两个车夫过来。 “今日,我与殿下随便在城内逛逛,不需要你们领路。”齐铭对着两名车夫说道。 两名车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殿下和大人想去哪里,尽可以吩咐小的,城内各处地方小的们都很熟悉。” 齐铭不想与两人多做纠缠,他直接摆出了官威道:“本官说不用,都让开,别在这儿碍本官的眼!” 齐铭态度强硬,两名车夫不敢再多言,赔罪过后,便回了隔壁的衙门,大概是向高郡守汇报情况去了。 遣退车夫后,江泠姝领着云藜上了一辆马车,齐铭和齐金钰上了另一辆马车,两辆马车各自选了一个方向,驶了出去。 淮原郡城内,有不少巡视的衙役,想要打探消息,最起码得避开这些衙役。 给江泠姝驾车的是乔笋,乔笋知道江泠姝和齐铭的目的,他驾着马车,专门往没有衙役的地方行驶。 行驶的路上,除了衙役,乔笋还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些来自暗处的窥探视线。 作为禁军副统领,乔笋自然有些本事在身,他对身后车厢中的江泠姝嘱咐了一句,便一扬马鞭,加快了行驶速度。 也许是因为有衙役巡视,也或许是被告诫过,城内的街道上十分冷清,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乔笋驾驶着马车,七拐八拐穿过了好几条街道,最后一路向着偏僻的城郊方向而去。 甩开所有的窥探视线后,乔笋放慢了速度,缓缓停在了一个小村庄面前。 马车停下,江泠姝和云藜从车上下来。 乔笋望向前方的村庄,开口向江泠姝请示道:“殿下,可需属下前去打探?” 江泠姝也望着眼前的村庄,与城内的繁华不同,村庄内的房子多是茅草屋顶,看起来居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富裕。 江泠姝轻轻摇头,对着乔笋还有随行的禁军说道:“你们留在这里。” 江泠姝想亲自去查探,她带着云藜,走到村口一户人家门前。 这户人家门前,有一名妇人正在浆洗衣物,妇人身形干瘦,脸色蜡黄,看起来生活很是困苦,可当江泠姝问起,妇人僵硬地笑着,只说:“日子很好过。” “这位娘子,你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云藜开口询问。 “我……我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自小就这样,没、没有难处……”妇人不愿再多说,抱着木盆,回了屋子。 江泠姝和云藜继续向村内走去,可村内的人见到他们,要么门窗紧闭,要么便是回答:“日子好过,没有难处……” 就连江泠姝说出公主的身份,坦言大家如果有难处,她可以帮忙做主,仍然没有人改口。 整个村子都过得很好,可江泠姝和云藜却忍不住心中发堵。 回到村外的马车处,乔笋看出两人脸色不好,便知调查不顺利,他主动开口道:“殿下,不若让禁军前去审问。” 江泠姝看向乔笋,微微摇头道:“莫要为难那些村民了。” 江泠姝回身望了一眼,又道:“还是换一处地方调查吧。” 江泠姝和云藜上了马车,乔笋重新驾上车,向着城郊另一处村庄驶去。 马车内,云藜见江泠姝愁眉不展,便出言宽慰道:“那些村民虽然没有完全说实话,可日子应当也是过得下去的,否则也不会拒绝公主的好意了。” 江泠姝心中明白,她觉得沉闷,是因为她发觉,现实情况与书中所教不一样。 书上多教治世济民之术,可却很少提到民众拒绝被救济时又该如何做。 江泠姝回想起那些面黄肌瘦的村民,她开口询问:“云藜,他们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云藜默然,如果可以,那些村民何尝不想摆脱眼前的困苦,可是公主会离开,钦差也会离开,村民却只能留在淮原郡,继续在淮原郡官员治下谋生存。 云藜想到身不由己的自身,她不禁开口道:“他们或许是别无选择吧。” 江泠姝看向云藜,曾经她困在铃玉殿,也是别无选择,可是如今,她已经走出来了。 “不会只有一条路,父皇派我过来,派齐公子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大家,还有别的选择。”江泠姝突然坚定地说道。 云藜有些发怔,望着江泠姝出神。 而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 云藜回神,立刻扶住了江泠姝,她对着外面问:“发生了什么事?” 乔笋没有立刻回应,云藜掀开车帘,江泠姝也探头向外望去,这一望,她望见了一个熟人。 江泠姝眨了眨眼睛,很是惊讶:“沈世子?” “公主,不知可否让在下和友人避一避?”沈拾之有些急切,开口便直奔主题。 江泠姝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出于对沈拾之的信任,她没有多问,便点头应下了。 得到应允,沈拾之和夏清岚当即上了马车。 就在两人上车后不久,外面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惊扰公主车驾!”乔笋喝问的声音传来。 “这位大人,我们正在追两个贼人,并不知道公主在这里啊!” “贼人?”乔笋眯眼打量眼前拿着棍棒的七八人,他的手握住腰间佩刀,冷声开口道,“我没见到什么贼人,倒是觉得你们很可疑。” 随着乔笋话音落下,随行的禁军纷纷拔出了刀。 利刃当前,手持棍棒的几人连连告罪:“大人勿怪,小的们也是心急,怕贼人伤了公主殿下!” “那贼人定是绕到他处跑了,小的们这就告退!” 追击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外面又安静了下来。 “多谢公主帮忙解围。”沈拾之开口言谢。 江泠姝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多谢,她对着两人道:“外面的人可能还没有走远,两位不如先随我回府再离开。” 事发突然,江泠姝决定先回去一趟,给沈拾之两人打掩护。 第一次见到公主,夏清岚有些许好奇,尤其是眼前的公主,不问缘由就出手相帮,更让她生出了几分好感。 “多谢公主好意,我们便却之不恭了。”夏清岚开口道谢,她眉眼带笑,看起来很是明媚。 江泠姝的视线也被夏清岚吸引,她出言询问:“这位姑娘是?” “我姓夏,名清岚,是一个商人。”夏清岚介绍了自己的身份,随后向江泠姝建议道,“未免引人怀疑,公主回府前,不如先在城中逛一逛。” “夏姑娘说得是。”江泠姝觉得夏清岚说得有道理,她让乔笋先驾车在城内逛了一圈,路过点心铺子的时候,还特意停下买了几份点心。 等到回到落脚的府邸,留守的禁军打开大门,马车直接驶了进去。 齐铭和齐金钰的调查也不顺利,两人已经先一步回来。 见到江泠姝的马车,齐铭出来,对着乔笋问:“怎么样,有收获吗?” 乔笋神色有些古怪,他道:“应该算是有吧……” “什么叫算是?”齐铭不解,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江泠姝和云藜从马车上下来后,又有两人走了下来。 见到其中的一人,齐铭瞪着眼睛,惊讶道:“沈拾之,你怎么在这里?” 沈拾之的表现倒是很平静,回了一句“齐公子”,算是打过招呼。 众人进到房间内,云藜把新买的点心摆出来,又沏了一壶茶。 齐铭好奇打量着沈拾之,他道:“你不是留在了北疆建设边城吗?怎么会到淮原来?” 沈拾之也看向了齐铭,想到这几日查到的内容,他不禁开口发问道:“朝廷赈灾的准则是什么?” 齐铭先是一愣,随后笑了,他道:“当然是哪里缺粮,就赈哪里。” “那齐公子觉得淮原郡缺粮吗?”沈拾之又问。 齐铭没有回答,他的视线在沈拾之和夏清岚身上转了一圈,出言反问道:“你们知道内情?” 江泠姝也看着两人,开口道:“沈世子、夏姑娘,除了赈灾,我们也想查明真相。” “我们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夏清岚看向江泠姝和齐铭二人。 北疆形势紧张,夏清岚来淮原只是为筹粮,可现在见到公主和钦差,她便产生了新的想法。 夏清岚作为一个穿越的现代人,她看得比在场的人都要透彻,整个淮原郡的情况,就是世家大族兼并土地,把拥有土地的农民,变成无田的佃户。 只是这里的世家大族更会伪装,也更加可恨。 夏清岚和沈拾之调查到,早在几年前,淮原郡的世家大族就开始收购百姓的土地,放出的诱饵则是让百姓投献。 世家大族有各种渠道可以减免赋税,百姓把田地投献到大族名下,只需交少许地租即可,不需要再向官府缴纳赋税,这样便可以赚到实惠。 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那些世家大族得到土地后,便开始逐年涨地租,到后来,百姓缴纳的地租,竟是比给朝廷的赋税还要多。 当然,并不是所有百姓都愿意投献,可那些不愿投献的,地里的庄稼总会遭遇各种意外,不是被地痞流氓拔了苗,就是被不知哪里来的野猪撅了根。 无奈之下,许多百姓都投了献。 这些年,淮原郡的赋税减少,并不是灾害多了,而是百姓手里的田少了,粮食都被世家大族和其背后的官绅把持了。 整个淮原郡的太平表象之下,其实是世家大族和官绅沆瀣一气,盘剥百姓。 听了夏清岚的讲述,齐铭少有的出现愤慨之色:“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这淮原有灾,但不是水灾,而是‘鼠灾’。” 第46章 从夏清岚口中得知了实情, 又知晓两人此次来淮原,是为了给北疆筹集粮草,齐铭直言道:“灾田在大族手中, 我们运来的粮食发下去, 也只会养肥大族家中的老鼠,既然北疆需要粮草,那些赈灾粮食,你们运走吧。” 听到这番话, 夏清岚和沈拾之诧异看向齐铭。 “齐公子,朝廷派你来赈灾, 你把粮食给了我们,回去后要如何交差?”夏清岚询问道。 夏清岚想要粮食, 可却从没想过打赈灾粮的主意,在她的计划中, 是用自己带来的商品, 敲开本地粮商的大门。 “来之前,陛下曾给了我一道口谕, 当时我还不理解, 此时我懂了。”齐铭看向众人,他道,“陛下说‘把粮食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现在,我觉得北疆,比淮原更需要这批粮食。” 夏清岚和沈拾之同时一怔,两人都没料到, 陛下会有此言。 夏清岚垂眸思索,不管是之前的和亲事件, 还是这次的粮草事件,陛下虽然没有直接表示支持,可却间接地向北疆提供了帮助。 夏清岚不清楚其中原因,但她可以肯定,陛下绝非传言中的暴君。 本以为要费一番波折才能筹到粮草,没想到三十万石赈灾粮直接送到了眼前。 北疆需要粮草,可缺粮的不只是北疆,还有淮原郡的百姓。 想到那些兼并土地的世家大族,还有辛苦劳作却依然生活困顿的百姓,夏清岚突然对着众人道:“我有一计,或许可以破解当前淮原郡的困局。” 投献的事情,淮原郡的世家大族表面上做了许多遮掩,他们收百姓的田,都是正经从官府走的手续,所以想要单凭投献之事给世家大族定罪很难。 此外,投献是双方行为,如果紧抓投献之事,世家大族为了自保,很可能会牵连到无辜百姓。 淮原郡的情况复杂难解,江泠姝和齐铭对如何破局还没有头绪,此时听夏清岚有办法,两人同时眼前一亮。 “要如何做?”江泠姝询问道。 夏清岚看着江泠姝,似是有些迟疑,她道:“可能需要用到公主的身份。” “明空来此,正是为了赈灾。”江泠姝说道,“夏姑娘但说无妨。” “整个淮原郡的上层关系盘根错节,就是铁板一块,而想要瓦解他们,就需要打入他们内部。”夏清岚分析着淮原郡的形势,稍作停顿后,她看着江泠姝,又道,“而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必然会产生一些利益往来,如此,可能会对公主的名声有碍。” 江泠姝愣了一下,随后释然地笑了,宫中也有许多人传陛下是暴君,可在江泠姝眼中,陛下是她所知的最开明仁慈的君主。 “如果好名声要用百姓的血汗来换取,那明空情愿背负骂名。”江泠姝神色很是坚定。 沈拾之下意识望向了江泠姝。 此次沈拾之跟来,是因为沈家的本家就在此地,并且因为淮国公的原因,沈家算是淮原郡最具声望的大族。 来到淮原郡后,沈拾之并没有回沈家,而是和夏清岚一起调查了淮原郡的情况。 在调查的过程中,沈拾之特别留意了沈家的情况,结果发现,沈家并没有参与投献之事。 沈家虽然没有参与,可淮原郡的现状,沈家会不知情吗?换个说法,淮国公会不知情吗? 沈拾之从淮原郡粉饰太平的假象,想到了淮国公的行事作风,他觉得有些无颜面对淮原郡的父老乡亲。 这世上,有人为了名声,可以牺牲一切,而也有人愿意牺牲一切,去换取正义。 此时,听到江泠姝的话,沈拾之也终于有了决断。 这边,以女主夏清岚为中心,众人针对淮原郡的情况制定了一个计划。 系统一直暗中关注着剧情发展,眼见剧情发展成如今模样,它整个统都不好了。 【宿主,你是不是早知道会如此?】系统质问罪魁祸首。 【我知道什么?】江存度反问道。 江存度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是神,做不到事事料事如神,他能做的只是结合现有线索,进行利益最大化的推测和布局。 【女主不但要在淮原郡收粮,还要联合公主和钦差,一起整治那些兼并土地的世家大族。】系统颇为怨念地说道,【这个支线应该是镇安王登基后才做的事情。】 上次的工部案件也是,两个支线都提前了,系统很怕主线会受到影响。 江存度也有些沉默,他往淮原拨赈灾粮,确实是想给夏清岚行方便,北疆如果有粮草支援,就能快点结束战事,而他也就能早日退休。 可如今来看,事情可能要闹大了。 这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提前退休,就得承担额外的工作。 江存度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想到淮原郡接下来可能会爆出来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找个帮手。 【系统,多谢你的提醒。】江存度对着系统道谢。 系统:【……】 感谢完系统,江存度让人把孟哲传了过来。 工部交到江承奕手中后,被江承奕打理得井井有条,江存度觉得,以江承奕的才能,只负责一个工部,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孟哲过来后,江存度出言询问道:“上次朕说的话,可传给晔王了?” 孟哲有些支支吾吾:“陛、陛下……臣已经传过话了……” 江存度轻轻颔首:“晔王有说替朕分忧吗?” 孟哲:“……” 看出孟哲的犹豫,江存度又问:“晔王难道不愿替朕分忧?” 孟哲:“……” 孟哲很想说,来御书房批奏折这种越俎代庖之事,比起分忧,可能用谋权篡位来形容更合适。 可是陛下问得很认真,而晔王的回答也很正式,孟哲觉得,这也许是皇家兄弟交流感情的一种方式吧。 如此想着,孟哲如实回禀道:“晔王殿下说,在其位,谋其政,是陛下亲口所言,陛下既为天子,就应处理好奏折等事务……” 说到这里,孟哲瞄了陛下一眼,又道:“晔王殿下还说……说他确实很闲,但是不慌,因为……因为他有一个好皇弟,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江存度笑了,很闲是吧,正好土地兼并之事全部交给晔王负责。 江存度看向孟哲,开口道:“替朕转告晔王,朕不忍皇兄才华荒废,即日起命晔王兼任户部主事。” “让晔王把历年各地的税收统计出来。”给了职务,江存度立刻就安排了差事,“顺便,再替朕问一句,税收逐年递减,是天灾,还是人祸?” 工作这种事情,就是别人多做一点,自己就可以少做一点。 把差事安排下去后,江存度立刻觉得清爽了许多。 然而江存度并没能清闲两日,朝中又发生了一件事。 左都御史的夫人温文华,状告其夫左都御史收受贿赂。 京中的官司,原本该由京兆尹来受理,可被告左都御史是朝中大员,而原告温文华又是京兆尹之女,这件事,也就被搬到了朝堂之上。 到了勤政殿,温文华依然没有丝毫畏惧,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控左都御史收受贿赂。 “如此徇私枉法、品德败坏之人,臣妇不耻与之为伍,请陛下明察,允许臣妇与之和离。”温文华不卑不亢地陈述完事实,又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温文华的话出口,立刻引起了朝堂骚动。 一些大臣觉得妻告夫有违夫纲,便忍不住站出来替左都御史说话:“你状告卢都院之事,可有证据?平白污蔑朝廷大员可是重罪。” 温文华脊背挺直,回道:“家中的伶人小倌就是证据。” “这……” 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百官的意料,一时间众人看左都御史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而左都御史早已冷汗涔涔,他出列跪到温文华旁边,为自己辩解道:“请陛下明察,臣绝没有收受贿赂,内人所告均是子虚乌有……是臣治家不严,日前与内人闹了些矛盾,这才惊扰了陛下!” 左都御史说完,看向旁边的温文华,又道:“莫要胡闹,那人并非是什么伶人小倌,而是借住在咱们府上的客人,快向陛下认罪!” “客人?”温文华忍不住冷笑,出言反驳道,“你说那小倌是远方表亲亡故留下的孤子,可我怎么从没听说你有这样一门表亲?” 左都御史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继续辩解道:“许多年没有走动,你没听说过也正常,再说我这表亲与窦寺丞府上妾室娘家有姻亲关系,那日你见过窦寺丞,不是都说清楚了?” “那窦寺丞就是在帮你遮掩,你们之间定是有什么交易。”温文华语气笃定,她看着左都御史,嘲讽道,“而且,你所谓的照顾客人,就是日日饮酒作乐,夜夜畅谈吗?” 听到这番爆料,不少朝臣发出了吸气声,众人都盯着左都御史,心想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而左都御史早已汗流浃背,可他面上却仍然是一副强硬的模样:“人家客居在府上,不热情招待,难道要故意冷落吗?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我平日对你百般忍让,没想到你却越发骄纵任性,为了此等小事,就要闹到陛下面前!” “大堇的律法不是儿戏,妻告夫会判处徒刑两年,只为了一点小矛盾,你就要让自己身陷囹圄吗?”左都御史软硬兼施,想要让温文华改口。 当初那窦寺丞找上他,说可以帮他解决小倌的身份问题,他一时鬼迷心窍,就应下了,而作为交换,在调查工部案件的时候,他帮忙行个方便。 这件事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可却不想家中后院起了火,左都御史没想到温文华会如此敏感多疑,更没想到温文华会把事情做绝,宁愿自己服刑也要告发他,他真是悔不当初啊! 温文华不再看左都御史,她面向御台上的帝王,叩首道:“请陛下明察,臣妇所言非虚!” 江存度看着下方两人,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在朝堂上处理臣子的家务事和离婚官司。 这件事要如何处理,还需调查过后再做决定,江存度的视线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身上。 “此事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调查审理。”话落,江存度看向左都御史,又道,“左都御史停职听候调查,都察院暂由右都御史代理。” 听到这句,左都御史身形不稳,瘫坐在了地上。 第47章 淮原郡。 经过一日的走访调查, 毫无收获的江泠姝和齐铭,好似已经认定了淮原郡并无问题,第二日就把三十万石赈灾粮全部下放给了田地被淹的“灾民”。 而这也给了淮原郡的世家大族一种错觉, 那就是公主与钦差似乎有意交好。 郡中大族试探着给江泠姝和齐铭送了请帖, 邀请两人赴宴。 而江泠姝与齐铭没有丝毫推拒,不管是谁邀请,他们有宴就去,送礼就收。 短短几日, 他们落脚的府邸,就摆满了各种价值不菲的礼品。 而世家大族见江泠姝和齐铭收了礼, 变得越发热情起来。 毕竟这收了礼,就是有了往来, 大家就算没有在同一条船上,也算是在同一片海域, 将来要是起了风浪, 总要互相帮扶一二。 在摆宴送礼过后,世家大族又派出了自家的公子和小姐, 让家中小辈陪着江泠姝和齐铭玩乐。 而江泠姝和齐铭是来者不拒, 两人被世家大族的小姐和公子簇拥着,上街游玩。 路过一家首饰铺的时候,江泠姝想到琼颜的锦绣坊, 好奇之下便多看了两眼,立刻有小姐相邀看首饰。 江泠姝被众位小姐簇拥着进了首饰铺子,坠在后面的公子们见此情景,纷纷看向了齐铭。 “齐大人, 这首饰铺也有男子的玉佩出售。”有人提醒了一句。 齐铭此时扮演的是浪荡公子,听了这话, 他手中檀香扇一摇,开口道:“那就让本公子看看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一众人都进了首饰铺子,江泠姝在最前方,她的视线扫到哪里,立刻就有人吩咐掌柜的把相应的簪钗环佩拿过来。 江泠姝随便选了两个,掌柜的只说公主大驾光临是他的荣幸,不肯收钱。 江泠姝扮演的是骄矜奢靡的公主,听掌柜的如此说,她微扬着下巴道:“买东西不付银钱,你当本公主是什么人?” 掌柜的立刻惶恐赔罪,而就在这时,有世家公子出面说这家铺子是他家的。 这位公子出手也是阔绰,让掌柜的把江泠姝看过的所有首饰全部包了起来,只说:“公主殿下和钦差大人亲自来淮原赈灾,我等如果拿这些小玩意赚公主殿下的钱,那可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这次江泠姝没有拒绝,她收了首饰,随手就分给了随行的小姐们,自己只留了一个祥云簪。 祥云簪玉质清透细腻,有种藏秀于内的淡雅温润。 江泠姝拿出一颗为了凹人设随手把玩的金珠子,坚持要自己买下这支祥云簪。 公主已经收下了其它首饰,剩下一个簪子自己付钱,众人只当公主这是充面子的表现,也便没有人再抢着付钱。 江泠姝买下祥云簪后,递给了一直默默跟在她身边的云藜。 云藜望向江泠姝,神色带着些许诧异,她没想到公主会送簪子给她。 江泠姝眨了一下眼睛,维持自己的人设道:“这是本公主给你的。” 见江泠姝如此,云藜咬唇掩饰笑意,她垂首配合道:“是,奴婢谢公主。” 看完首饰,一行人又前簇后拥出了首饰铺。 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前方许多人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些什么。 江泠姝等人也很好奇,几名世家公子让手下小厮过去清场。 很快围观的人全部被驱赶走了,原来前方有两名商贩摆了一个摊位,而摊位上摆放的竟是四盏精美华丽的琉璃宫灯。 琉璃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更何况是如此精美的琉璃宫灯。 在阳光的照射下,四盏琉璃宫灯闪着璀璨的光芒,十分夺人眼目。 饶是见多识广的世家公子和小姐,也忍不住惊叹连连。 江泠姝带头走上前,对着两名商贩询问:“这些宫灯如何卖?” “这位小姐好眼光。”面对眼前明显来头不小的一群人,两名商贩也没有丝毫惧色,而是从容地介绍起了宫灯的来头,“这四盏宫灯分别代表四个季节,寓意正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听到这个描述,江泠姝眼睛一亮,她道:“这些宫灯若能进献给父皇,定能让父皇高兴,你说个价钱,这些宫灯本公主要了。” 江泠姝亮明身份,两名商贩先行了一礼,而后不卑不亢道:“还请公主殿下见谅,小人这些宫灯不卖。” 江泠姝蹙眉,旁边立刻有一名世家公子出面道:“公主殿下看上你们的东西,是你们的荣幸,本少爷奉劝你们不要不识抬举!” “本少爷出一千两黄金,这些宫灯,你们卖不卖?”另外一名世家公子跟着说道。 两名商贩的立场十分坚定:“贵人们莫要为难小的,小的们也是替东家办事。” “你们东家是什么人?”齐铭出言问道。 商贩看了齐铭一眼,解释道:“我们东家从南沂而来,此次来淮原是为了购粮。” 另一名商贩叹了一声,补充道:“没想到淮原也遭了灾,许多粮商都不对外售粮了,我们东家拿出这些宫灯,只为求一个购粮的机会。” “如果哪家粮商能售粮给我们,我们东家愿意将这些宫灯无偿赠送。”两名商贩你一言我一语,说明了缘由。 “淮原无粮,你这宫灯可用其它东西置换?”江泠姝询问道。 两名商贩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道:“我们东家只求购粮。” “此地是大堇,不是你们南沂。”一名世家公子厉声道,“在大堇,尤其是我们淮原郡,货物既然摆了出来,就没有不卖的道理!” “贵人多担待,我们东家说了,收不到粮,这宫灯就是砸了也不会卖。”两名商贩也很硬气,一副随时准备掀桌子的架势。 见此情况,江泠姝冷下脸,一拂袖直接离开了。 眼见公主恼了,一名世家公子出主意道:“那两个南沂人真是不识好歹,不若派人拿了他们,收缴了那宫灯。” 江泠姝瞥过去,冷声道:“你们是想让本公主把抢来的东西进献给父皇吗?” 世家公子自知失言,连忙赔罪。 江泠姝被扫了兴致,回了落脚的府邸后,开始闭门谢客,对外只说在淮原呆够了,要回京。 世家大族得到消息,只觉不妙,如果让公主就这么离开,那么他们之前的交好可能都要白费了。 世家大族聚在一起商量此事,有些人想采取强硬手段。 毕竟那南沂只是一个依附大堇的小国,完全不足为惧。 更多人则是觉得不妥,一是因为投鼠忌器,他们怕那两个商人真的毁了宫灯,二则是如公主所说,抢来的东西献给陛下怎么看都不光彩。 最终有超过半数的人觉得卖粮换宫灯,是很划算的买卖。 毕竟那琉璃宫灯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物,进献给陛下,公主再美言几句,陛下对淮原也能留个好印象。 可难办的是,沈家曾放话,禁止对外售粮。 而这沈家虽然表面不参与淮原郡的一切事务,可因淮国公的原因,沈家如若开口,就连淮原郡的郡守都要卖沈家的面子。 眼看公主就要负气离开,几个世家大族也没时间多考虑,最终决定派人去问一下沈家的意思。 当天,沈家以给公主和钦差饯行为由,送来了请柬。 之前郡中几个世家大族轮番宴请江泠姝和齐铭,只有这沈家一直没有动静,如今眼看两人就要离开,又出了宫灯事件,这沈家终于是坐不住了。 江泠姝和齐铭自然要去赴宴,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计划,那两个商贩其实是夏清岚的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诱使本地粮商,或者说是粮商背后的世家大族松口卖粮。 傍晚时分,江泠姝和齐铭的马车停在了沈家的门前。 这几日,江泠姝两人没少赴宴,而那些世家大族宴请两人,最开始的时候,还知道收敛,可自从两人收了重礼,那些世家大族也就放开了,再次宴请时,是怎么豪奢怎么来。 而沈家的晚宴,与其他世家大族相比,低调了许多,朴素得倒有些像是平常的家宴。 江泠姝这边,是沈家主母和府中小姐作陪,齐铭那边则是沈家家主和府中公子作陪。 开宴前,沈家主母看向跟在江泠姝身边的云藜,颇为和蔼地开口道:“这位姑娘也下去用餐吧,这里有沐儿她们布菜。” 江泠姝也看向云藜,这几日为了迷惑世家大族,她们没少四处走动,想来云藜也很是疲惫,她便点头道:“云藜,你也去用餐吧。” 云藜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碍于在场的人,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云藜被领到了下人用餐的偏房,一个老嬷嬷出现,遣退了房间内的人。 老嬷嬷走到云藜身前,拿出了一个金锁。 看着老嬷嬷手中的金锁,云藜脸上逐渐褪去了血色…… 今日这场晚宴,表面上一派祥和,背地里却各怀心思。 饭后,江泠姝和齐铭没有久留,只说要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回京。 而沈家也不知试探出了什么,并没有过多挽留。 回去的马车上,江泠姝注意到云藜有些神思不属,她出言询问道:“云藜,有人为难你吗?” 云藜从呆怔中回神,她望向江泠姝,开口解释道:“奴婢只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菜。” 江泠姝笑了笑,安慰道:“以后咱们不来吃了。” 云藜愣了一下,也笑了:“奴婢也不想再吃他家的饭了。” 回到落脚的府邸后,夏清岚和沈拾之从房间出来,询问情况:“怎么样?” 夏清岚和沈拾之因调查淮原郡的事情,被世家大族追查,而江泠姝和齐铭落脚的这个府邸,内外都有禁军把守,外人根本就进不来,所以这几日两人一直躲在这里。 听到夏清岚的询问,齐铭摇头道:“说不好。” “不顺利吗?”沈拾之又问。 齐铭脸上挂着疑惑:“我觉得这沈家好似挺平常的,今日这晚宴,除了正常吃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试探。” 说完,齐铭看向江泠姝,开口询问:“殿下那边有情况吗?” 江泠姝也摇头:“只是普通吃了一顿饭。” “那就奇怪了……”齐铭看着同样陷入沉思的众人,他反而看开了,对着众人道,“成败就看明天了,如果败了,大不了就用备用方案,以调查投献为由,先让禁军把赈灾粮收回来。” 夏清岚已经联系了边军前来接应粮草,等待边军赶来的这几日,就是他们的行动时间,如果计划失败,他们只能执行备用方案,先收回赈灾粮供给北疆。 众人也知多思无益,再加上天色已晚,便各自回了房间。 庭院里只剩下了乔笋,以及守夜的禁军。 乔笋巡视了一圈,也打算回房休息,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突然扫到了一个人影。 乔笋疑惑过去查看,发现是行色匆匆的云藜。 大晚上的,云藜不在公主身边,出来做什么? “云藜姑娘,”乔笋直接把人叫住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藜没料到会在此地撞见乔笋,她的神色有些慌乱。 乔笋皱眉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藜下意识摇头否认,察觉乔笋的打量,她从袖中拿出一支祥云簪,开口解释道:“白日公主送我的簪子掉了,我方才是在找簪子。” 乔笋看着被云藜拿在手中的簪子,他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天色晚了,云藜姑娘快些回房吧。”乔笋又说了一句。 目送云藜离开后,乔笋摇了摇头,也准备回房。 然而才走出两步,乔笋突然察觉了一道视线,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凉亭中,手握长枪的齐金钰正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乔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自从比武输给齐金钰,乔笋就一直躲着齐金钰走。 而齐金钰从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在船上的时候,时不时就和公主一起喝茶吃点心,乔笋自然也就知道了齐金钰其实是女子。 而自从得知齐金钰是女子,乔笋自我怀疑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每次见到齐金钰,都像老鼠见了猫。 乔笋也离开后,齐金钰从凉亭中走下来,她来到乔笋和云藜刚刚站过的步石小路上。 齐金钰沿着步石小路向前,最终来到了庭院中的小花园里。 齐金钰左右望了望,借着月光,她找到了一处被动过的土地。 齐金钰将手中长枪插入泥土中,轻轻一挑,松软的泥土就被重新挖开了。 月色下,被挖开的泥土中静静躺着一枚金锁。 齐金钰目露疑惑,她将金锁拾了起来。 拂去泥土,精致玲珑的金锁上,清晰可见两个字:靖和。 这两个字,不像人名,倒有些像某种封号…… 齐金钰收了金锁,将脚下土地恢复原样后,也转身离开了此地。 夜晚重归安静。 第二日,也许是怕公主离开,世家大族一早就派人上门,送来了好消息。 传话的人说,淮原郡的粮商手中还有些存粮,这些粮商愿意与那南沂商人交易。 …… 京师皇城。 有关左都御史收受贿赂一案,已经有了进展。 刑部和大理寺通过温文华提供的线索,从那伶人小倌的身份入手,逐一走访京中的戏园子,一遍排查下来,那伶人小倌的身份很快就被证实了。 伶人小倌的身份曝光出来,鸿胪寺的窦寺丞帮左都御史遮掩之事,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那么这窦寺丞为何要帮左都御史遮掩?而左都御史承了窦寺丞的情,暗中到底行了哪些方便? 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提审,左都御史却始终保持沉默。 “卢大人,你也算是三司衙门的人,你应该清楚,早些招认,对你我都好。”刑部尚书劝说道。 左都御史自然清楚,可他哪敢招认啊! 当初那窦寺丞帮他,是想让他在调查工部案件的时候行个方便。 而那工部案件牵扯甚广,他此时要是认了,说不定会被当成原工部尚书的同党。 所以左都御史是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刑部和大理寺审问无果,又开始提审窦寺丞,而窦寺丞只坚持了一天就招了。 窦寺丞招认,他接受了家乡族亲的投献,把族亲的田地记在了自己的名下,以此来帮助族亲避税。 窦寺丞坦白,自从接受了族亲的投献,他心里总是不安,所以才有意交好左都御史,想着将来要是东窗事发,可以请左都御史网开一面。 就在窦寺丞招认后不久,左都御史也招认了,招认供词与窦寺丞一致。 至此,案件似乎没有什么疑点了,可是刑部尚书总觉得这案件了结得也太容易了。 心有疑虑的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商讨:“你说这卢都院和窦寺丞,真的只是为了投献这点小事吗?” 自古以来,投献一直都是很暧昧的行为,毕竟那田地是正经八百买来的,还是投献记名,很难说得清楚。 再加上谁都有几门子亲戚,当了官,有亲戚上门投献,总不好全部拒绝。 所以,在人情社会下,这种事多是民不举,官不究。 如今,窦寺丞和左都御史主动爆出此事,很像是为了掩盖真相,故意拿此事来当借口。 听了刑部尚书的怀疑,大理寺卿拿出装糊涂、和稀泥的本事:“罗大人,咱们衙门办案要讲证据,如今这两人都招认了,供词也一致,投献行为也证实了存在,到这里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该由陛下定夺。” 大理寺卿最后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刑部尚书,案件不明确,找陛下裁决啊! 刑部尚书同意了结案,他把结果呈递给陛下,同时向陛下陈说了自己的怀疑。 刑部尚书只是有所怀疑,可江存度却看得很清楚,左都御史和窦寺丞借投献之事遮掩的应是之前的工部案件。 工部案已经结案,左都御史明显不知内情,单纯是被收买利用的,至于窦寺承只是鸿胪寺的一个小官,借两人继续深查工部案,恐怕也不会有再多结果。 而两人牵扯出的投献之事,倒可以作为一个整治土地兼并的由头。 思及此,江存度说了自己的裁决:“卢都院和窦寺丞革职处理,命晔王接任左都御史之职,继续调查投献之事。” 江存度的话音落下,百官产生了一些骚动。 当然,此时的百官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陛下调查投献,群臣只以为陛下是想抓个典型,走个形式,给这次的案件做个了结。 朝臣们人心浮动,是因为晔王。 陛下之前已经任命晔王为工部尚书,后来又给了一个户部主事的头衔,现在竟是连监察百官的都察院也要交到晔王手中。 陛下如此放权给晔王,难道就不担心晔王生出什么心思吗? “陛下,晔王已经身兼工部尚书和户部主事,再领左都御史之职是否有些不妥?”户部尚书出列提醒道。 “有何不妥?”江存度反问。 “这……”户部尚书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要让他说,晔王手中权力大了,容易滋生野心吗? 先皇在位时的夺嫡之争,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如果再来一次先太子夺权,恐怕又要引发朝局动荡了。 而陛下虽然偶尔任性了些,但每每遇到大事都能英明决断,如今在晔王之事上,怎么就没有一点危机感呢? 江存度不知户部尚书所想,他只道:“晔王是朕的好皇兄,朕相信以皇兄的能力定能替朕分忧。” 江存度这句话说得极为诚恳,毕竟目前能替他分担工作的也只有晔王了。 至于晔王得了权产生野心,江存度觉得,但凡他犹豫一秒让位,那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而江存度的态度,给了百官脑补的空间。 陛下平日很少褒奖人,如今这般推崇晔王,看样子是真的对晔王很信任啊。 百官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众人感慨天家还能出现如此兄友弟恭的情谊,倒是没有人再出言反对晔王接管都察院之事。 曾经的王钦差,现任的王副院左右看了看,他见没有人再出言反对,便出列向陛下请示道:“陛下,都察院的公文是否也要送去晔王府?” 晔王的能力毋庸置疑,可因腿疾之故,晔王日日告病在家。 孟哲拜访王府送公文的事情,王副院也有所耳闻,如今都察院也被晔王接手,王副院觉得,日后他可能要和孟哲结伴去王府了。 既然任命晔王为左都御史,那么都察院的事务自然是要交由晔王处理,江存度点头应道:“有处理不了的事务,尽都送去晔王府。” 王副院退下后,刑部尚书又站了出来:“陛下,如今卢都院之事已经查明,那温氏该如何处理?” “既然左都御史收受贿赂是事实,那便应其诉求,准其和离归家。”江存度道。 刑部尚书并没有立刻领旨,他觉得陛下可能对律法不熟悉,便出言提醒道:“陛下,按照大堇律法,妻告夫应服徒刑两年。” “哪条律法?”江存度问。 刑部尚书略做思考,答道:“是刑律,第二卷,第廿三条。” 江存度不做犹豫,直言道:“废除。” 刑部尚书没想到陛下这么果决,一时愣住了。 礼部侍郎在这时站了出来:“陛下,大堇律法是先皇命人编修后,颁布天下的,如此轻易废改是否有所欠妥?” 江存度看向礼部侍郎,出言反问:“程侍郎觉得此条律法的存在合理?” “这……”礼部侍郎有些犹豫,不过仍然回道,“自古夫为妻纲,妻告夫有违纲常。” “那依程侍郎来看,国事先,还是家事先?”江存度又问。 “自当国事先。”这次礼部侍郎没有犹豫。 “既如此,温氏告发左都御史,为国除害,有错,还是有功?” “这……”礼部侍郎再次陷入了犹豫之中。 江存度看向朝中其余官员:“众位卿家,还有谁觉得此条律法不当废?” 百官暗中交换着眼色,自古以来,革新的最大阻力,往往都是既得利益者,在夫为妻纲这件事上,在朝的每一位官员都是受益人。 试想一下,要是没有这条律法约束,日后家中后院要是发生什么矛盾,妻室来一句“我去告发你”,那还不反了天了? “陛下,功过不能一概而论。”梁太傅出列道,“那温氏的功过,应依律法奖惩。” “太傅认同此条律法?”江存度出言询问。 “陛下,礼法不可乱,律法也不可轻废。”梁太傅说道。 梁太傅虽然也持反对态度,但他的出发点与其余朝臣并不一样,在梁太傅看来,礼法是自古传承下来的规范,很大程度上维持着社会稳定,如果任意改动,可能会引发社会动荡。 听得梁太傅此言,许多官员都点头表示了赞同。 江存度看着百官的反应,他突然笑了:“觉得此条律法合理的都一起站出来。” 殿中有不少朝臣互相使着眼色,似乎是打算一起出列,然而他们才迈出一只脚,就听陛下又开口道:“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把出列之人都记下来,回去后重点调查一下,至于三司衙门的官员,彼此之间互相调查。” “调查过后,如果能证实支持此条律法的官员都并非卢都院那般贪私受贿之人,朕也好安心留下这条律法。”江存度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准备出列的官员,在听到这番话后,身体不由得一僵。 这年头,谁家里还没点阴私之事,哪禁得起三司衙门调查啊?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要是被三司衙门公开了家中阴私,日后莫说入朝为官,估计都要没脸见人了。 如此想着,那些已经迈出了一只脚的官员,又默默地把脚收了回去。 大家十分有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江存度一句“记名调查”,让想出头的官员都收回了脚,勤政殿中央,只剩下了最开始就出列的礼部侍郎和梁太傅。 礼部侍郎额头冒汗,他开口道:“陛下,臣愚钝,经过陛下点拨,臣已经想通了,此条律法确实存在不合理之处,理应废除。” 说完,礼部侍郎就迅速退回了百官队列,唯恐晚了会被三司衙门记名调查。 至此,只剩下了梁太傅一人还坚守着。 江存度看着坦荡无惧的梁太傅,他出言道:“太傅时常劝朕不可乾纲独断,今朝中诸卿都觉得此条律法当废,太傅对此事怎么看?” “是依然孤行己见,还是认同朕与朝中诸卿?” 孤家寡人梁太傅:“……” 梁太傅瞪向手下的清流官员,他没想到手下人居然会如此不争气,只因三司调查就退缩了! 而被梁太傅盯视的官员,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梁太傅。 梁太傅势单力孤,无力扭转局面。 刑律,第二卷,第廿三条,妻告夫服徒刑两年,就此被废除。 温文华告发前夫左都御史之事,不但没有受到处罚,还收到朝廷嘉奖的一百两银子。 判完这桩离婚案,江存度发现,这几日他出入御书房的时候,梁青墨看他的眼神产生了一些变化。 梁青墨看他的时候,似乎很是纠结,又好像带着一丝期待,总之是十分古怪。 江存度想了想,如今主线已经过半,莫非这梁青墨已经和镇安王联系上了? 将来镇安王回京,还要靠梁青墨开门,这可是临门一脚的重要关卡。 如今看梁青墨的表现,这一关卡应该是稳了,江存度对此很是满意。 第48章 晔王府。 继工部和户部之后, 都察院的公文也送了过来。 江承奕看着堆积在桌案上的各种公函文件,他忍不住出声道:“孤的书房都快变成御书房了。” “孤只是说了一句很闲,五皇弟就接连往孤身上加头衔, 依孤来看, 他这是盼着孤夺权呢!” “陛下这是信任殿下。”乔竹开口说道。 这几日,江承奕日日在书房处理公文,都没时间喂鱼了,不过人虽然忙碌, 精神却变好了,没了以往那种百无聊赖的颓靡感。 乔竹觉得这都多亏了陛下, 所以便替陛下说了一句话。 江承奕瞥向乔竹,开口道:“你还是不了解孤的五皇弟。” “当年父皇给五皇弟指派差事, 五皇弟都敢拖着不办,父皇责问, 五皇弟直言前面有四个哥哥, 轮不到他。”回想起曾经,江承奕脸上少有地浮现了追忆之色, “后来, 五皇弟的差事,还是孤给办的……” 想到这里,再看眼前堆积的公文, 江承奕气得想笑:“五皇弟这是把孤当成了曾经的太子啊!” 看到王爷与陛下关系好,乔竹是打心里高兴,他开口道:“陛下也只有殿下一个兄长了。” “你说得对。”江承奕想起另外几位皇子,他的神色突然转冷, “早知道孤就该留下他们几人的命,如今这些差事也不至于没人分担。” 见江承奕如此, 乔竹有些担心:“殿下……” 江承奕的手搭在膝上,感受到双腿的无力,他又道:“算了,留下那几个东西也只会碍事。” 江承奕的视线落回眼前的桌案上,他拿起都察院送来的案宗,又找出前几日整理出来的各地税收情况。 把两份资料放到一起后,江承奕突然道:“五皇弟倒是出乎孤的预料,居然想动土地之事。” 江承奕的手敲在眼前的资料上,又道:“只是五皇弟太高看孤的能力了,居然把这件事交给孤来办。” 乔竹也看着桌案上的资料,他知道自家王爷只是嘴上说说,不然这几日也不会忙着整理这些资料了。 如此想着,乔竹开口道:“殿下,可需要属下做什么?” 江承奕把手下的资料往前一推,他道:“这些还不够。” 土地在历朝历代都是国之根本,想要借左都御史和窦寺丞投献之案整改土地政策,火候恐怕还不够。 江承奕皱眉思索,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对着乔竹问:“孤记得你之前说过,乔笋被派去了淮原赈灾?” “是。”乔竹应道,“去了有一段时日了。” 江承奕突然笑了,他道:“接下来咱们等等看吧。” 没过两日,一封请罪的折子递到了京中。 这封奏折是沈拾之写的,奏折中,沈拾之供述说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走了朝廷拨给淮原郡的三十万石赈灾粮。 有关粮食的去向,沈拾之没有详说,只重点检举了淮原郡的世家大族。 淮原郡的世家大族明明不缺粮,却收了朝廷的赈灾粮,并且转手卖了出去,如此行为实在是恶劣至极。 原本淮原郡的世家大族卖不卖粮是他们的自由,可是朝廷既然大张旗鼓来赈灾了,那么作为田地被淹的“灾民”,世家大族就算有粮也不能卖了。 夏清岚就是抓住这一点制定的计划。 想要通过投献之事给世家大族定罪有些困难,而且还有可能会牵连到无辜百姓,可买卖朝廷赈灾粮就完全不同了,此事一旦查明,不但能惩治世家大族,其背后的官绅也难逃关系。 至于作为买方的沈拾之要被牵连,这件事也很好解决。 自古刑不上大夫,甚至有专门的八辟制度,减免高官显贵的罪责。除此之外,还有赎刑制度,也就是说在非重罪的情况下,可以花钱赎罪。 沈拾之是世子,还有陛下授予的鸿胪寺少卿官职,事发后,他自己主动请罪,再加上是因不知情才买了赈灾粮,这些因素加起来可以减免不少罪责,剩下的部分,沈拾之只需要花点钱赎刑,就可以全身而退。 所以当得知夏清岚的计划,沈拾之主动要求做了买粮人。 对于沈拾之来说,就算此次行动不能全身而退,他也甘愿拉着淮原郡那些盘剥百姓的世家大族一起下水。 沈拾之的折子递到京中后,引起了朝中震荡。 而不久后,高郡守申辩的折子也递到了京中。 高郡守替世家大族澄清,在奏折中陈说他亲自去确认过,赈灾粮全部在仓库里,一分不少。 而事实也是如此,世家大族的存粮又岂止三十万石,他们想要卖粮,又何须动用那点赈灾粮。 可淮国公世子沈拾之宁愿自己请罪,也要指控世家大族卖了赈灾粮。 两方说法不一,朝中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沈拾之不会无的放矢,另一派觉得高郡守言之有物,卖粮之事定是有什么误会。 事实到底是什么?究竟谁对谁错?朝中两派争执不下,江存度决定派钦差前往淮原郡调查。 调到都察院的王副院,还有调到大理寺的周少卿,再次担任了钦差,除了两人,江存度还另加了一个刑部侍郎,也算是凑齐了三司衙门的人。 钦差才刚从京中出发,此事的结果还未可知,可对相关人来说,此时已经风雨欲来了。 国公府,淮国公一脸沉郁地步入正堂,管家像往常一样,沏上一壶新茶,端了上来。 淮国公的胸膛起伏,他看着桌案上的茶壶杯盏,突然一拂袖,把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 哗啦一声巨响,管家大惊,当即就跪下了,他还从未见过淮国公如此失态。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夫人柳兰嫣那里。 柳兰嫣听说淮国公震怒,她微蹙了一下眉,把襁褓中的幼子交给奶娘,亲自赶往正堂查看情况。 刚一进门,柳兰嫣就看到了满地的茶壶杯盏碎片,她小心地绕过,来到淮国公身旁:“老爷,这是怎么了?” 淮国公也正盯着满地的狼藉,听到柳兰嫣的话,他先深呼吸了一下。 等情绪稍微平复后,淮国公才开口道:“无事,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壶,让你担心了。” 柳兰嫣扫了一眼淮国公的脸色,眼见淮国公眉间一个川字,她便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表面这样简单,不过她也没有再追问,而是吩咐下人,把这里收拾了。 等正堂重新收拾整洁后,淮国公对着柳兰嫣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下去陪满儿吧。” “是。”柳兰嫣应了一声,“老爷有事再唤我。” 柳兰嫣离开后,淮国公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他看向府中管家,开口道:“给淮原那边去一封信……” 话说到一半,淮国公突然顿住,改口道:“你亲自走一趟,告诉淮原沈家,彻底断干净。” 管家躬身应是,淮国公紧跟着又道:“还有,就说是我的命令,把那个逆子给我扣下来,你回来的时候,一并带回来。” 最后一句话,淮国公是咬牙说的,显然沈拾之这次是踩到他的底线了。 …… 淮原郡。 当世家大族得知自己被沈拾之状告的时候,确实慌乱了一段时间,几家一商量,集体求见了江泠姝和齐铭。 这段时间,世家大族没少在江泠姝和齐铭身上下功夫,送礼、陪玩这些都是人情,再加上他们卖粮,可是为了换那进献给陛下的宫灯。 不管怎样,江泠姝和齐铭都不应该对他们的事情坐视不管。 而江泠姝和齐铭确实没有避而不见,当世家大族求他们做主的时候,两人出言保证,说绝对不会让无辜之人被冤枉。 这话听在世家大族耳中,就是公主和钦差要保他们。 吃了定心丸,世家大族又镇定了下来。 而另一边,江存度指派的三位钦差马不停蹄,用了不到三日时间就赶到了淮原郡。 与上次去北疆查案不同,再次被指派为钦差的王、周二人,这次明显积极了许多,赶到淮原郡的当日,甚至都没来得及喝口茶,就直接进了衙门,准备升堂。 第一次做钦差的刑部侍郎扶着腰,苦着脸道:“这一路上都快颠死我了。” 王钦差揉着屁股道:“早知道选水路了……” 周钦差也活动着快散架的筋骨道:“水路不稳定,还是骑马更快些。” 得知钦差要来,早早候在衙门的高郡守见此情况,立刻出言道:“三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已经备好了接风洗尘的酒席,大人们不如移步到舍下,边休整,边听下官介绍案情,如此便能公私两不耽误。” “多谢高郡守好意,我们已经在路上吃过了,这酒席就免了吧。”王钦差开口说道。 “早点把案子审明白了,我们早点卸下差事,这才是真的公私两不耽误。”周钦差跟着开口说道。 刑部侍郎十分赞同地点头道:“没错!” 三位钦差来之前,可是特意向刑部尚书请教过了,而刑部尚书又得兵部尚书真传,知道陛下这次是要整顿淮原郡。 这办差如果能明确圣意,那就可以事半功倍,就像上次,王钦差和周钦差去北疆调查和亲之事,两人像是公费旅游一样走了一趟,回来就升了职。 而这次陛下意在严查,那他们便不能按照上次的套路来。 依照陛下的意思,把淮原郡查办了,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高郡守见三位钦差如此态度,面色不由得有些沉重,不过,他很快又收拾好了表情,陪着笑道:“三位大人说得是,还是办差要紧……” 话说到这里,高郡守停顿了一下,出言试探道:“不知三位大人想要从何处开始调查?” 三位钦差互相对视了一眼,王钦差开口道:“先传当事人问话吧。” “是,下官这就让衙役把人传过来。”高郡守表现得十分配合。 然而等人传过来,却只有世家大族派来的几位代表。 世家大族的代表一见到三位钦差,就开始喊冤。 “请大人明察,我们都是被冤枉的啊!” “朝廷放粮下来,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卖粮!” “如今那三十万石赈灾粮就在仓库里,大人可以亲自去验看。” “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还我们清白啊!” 世家大族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义愤的表情看起来倒不像是作伪。 这也是高郡守的目的,他让世家大族的人先出场,就是想先入为主给钦差留下一个好印象。 书吏把记录好的口供递给三位钦差大人。 三位钦差传阅了一遍,王钦差突然对着堂下的世家大族代表询问:“你们说了这么多,有人证吗?” 世家大族:“???” 几名世家大族代表被问懵了,他们没做过的事情,怎么让他们拿出人证证明? “大人,那三十万石粮食如今就在仓库里。”程家代表忍不住提醒道。 粮食就在仓库里,卖没卖不是一目了然吗? “这么说你们没有人证了?”周钦差又问。 世家大族:“……” “大人我们可以替彼此作证,赈灾粮一直在仓库,没人动过。”武家代表自辩道。 刑部侍郎摇头道:“嫌疑人不可互相作证。” 世家大族:“……” “大人,高郡守曾亲自去粮仓看过,高郡守可以替我们作证。”程家代表再次提供新的人证。 三名钦差同时看向高郡守,高郡守点头认同了程家代表所说。 王钦差皱着眉,很是为难的样子:“高郡守去粮仓看过,也只能证明仓库里有粮食,但是不能证明你们没卖过粮啊!” 世家大族:“……” 几名世家大族成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憋屈过,武家代表开口道:“大人,那粮就在仓库里,我们确实没卖啊!” “这一点我们已经了解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人证能证明你们没卖过。”周钦差又开口说道。 世家大族:“……” 因为缺少关键的人证,案件审到这里僵持住了。 刑部侍郎看向高郡守,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另一方当事人?” “下官已经派人去传了。”高郡守开口道,眼见三位钦差显露不耐,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兴许是路上出了意外,下官再派人去催一催。” “不用了,人已经来了。” 一道声音突兀传了进来,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堂外来了几人,而为首的是齐铭和沈拾之。 齐铭率先走进衙门大堂,上前与三位钦差打招呼,大家同在一朝为官,又都是陛下一派的人,所以关系还算热络。 简单寒暄过后,齐铭看向高郡守,笑吟吟地说道,“高郡守,这边升堂,咋没通知本官啊!” 高郡守眼见齐铭和沈拾之一起出现,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官是怕打扰齐大人休息。”高郡守解释了一句,而后视线转到沈拾之身上,出言试探道,“不知齐大人怎么会同沈世子一同过来?” “只是恰好在路上遇到了。”齐铭开口应付道。 高郡守仍然心存疑虑,可在场的世家大族代表见到齐铭,则像是见到了救星。 “齐大人,我们真是冤枉的啊!”世家大族代表开始对着齐铭喊冤。 “诸位放心,有本官在,绝不会让无辜之人被冤枉。”齐铭出言保证道。 得了这句保证,世家大族的几位代表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相关人都已到场,案件重新开始审理,三位钦差仍然是主审,齐铭算是旁听。 “沈世子,你说你买到了赈灾粮,可有证据?”王钦差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沈拾之拿出了与粮商交易的买粮契约,交易数额是三十万石,不多不少。 三位钦差看过证据后,齐齐点头:“看样子,这买卖赈灾粮之事是真。” 世家大族的人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方才审问他们,三位钦差死活要让他们提供人证,怎么到了沈世子这里,随便一点证据,就要定案? “大人明察,与沈世子交易的是粮商,与我们无关啊!”程家代表喊冤道。 王钦差看向沈拾之:“沈世子,对此你怎么看?” “大人有所不知,这淮原郡的粮商与世家大族关系密切。” 沈拾之瞥向在场的世家大族代表,他冷声开口道:“元氏粮行的管事是武家三房的小舅子;盛临粮行的管事是孙家女婿的堂弟;赵氏粮行的管事是程家二房表亲的三叔……” 沈拾之一一列举,淮原郡的所有粮商,都与世家大族沾亲带故,整个淮原郡的粮食市场,都是世家大族在掌控。 百姓辛辛苦苦种地,大部分粮食却要上交给世家大族,粮食不够果腹,只能从外面购买,可世家大族却暗中操控粮价,想要把百姓手中的最后一点余钱也压榨干净。 淮原郡作为鱼米之乡,百姓本应该很富裕,可最后却连温饱都很难做到。 听了沈拾之的指控,世家大族代表慌忙替自己澄清道:“还请大人明察,淮原郡就这么大地方,互相之间难免有些亲故关系,可那些粮商所做之事,我们确实不知情啊!” “众位不知粮商卖粮,那可知粮商的粮是从哪里来的?”沈拾之问道。 “这……应是那些粮商自己存的……”程家代表坚持狡辩道。 “沈世子,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武家代表质问沈拾之,“沈世子如此做,就不怕污了沈家的名声吗?” “沈某所做无愧于心。”沈拾之却道,“如果沈家的名声要靠违心才能维持,那这名声不要也罢。” 几位世家大族代表没料到沈拾之连沈家的脸面都不顾及,一时被怼得词穷…… 刑部侍郎拍了一下惊堂木,对着世家大族的人询问道:“沈世子方才所言,列位与粮商的亲故关系是否属实?” “这……大人,我们与那粮商虽然有些关系,但是平常并不往来,对于卖粮之事更是不知情啊!” 世家大族代表咬死不承认,想到方才三位钦差让他们提供人证,孙家代表突然灵光一现,对着三位钦差大人说道:“大人如若不信,可以传粮商过来问话,粮商可以证明我们所说不假!” “对,粮商可以替我们作证。”世家大族的人仿佛看到了希望,都跟着附和。 然而,上方的钦差大人们却齐齐摇头,周钦差开口说道:“你们方才也承认了,那粮商与你们有亲故关系,既然是亲故,难免有包庇之嫌,证词自然无效。” 世家大族:“……” “大人,这沈世子也没有证人啊!”武家代表不服气地指出来。 三位钦差看向沈拾之,王钦差开口询问:“沈世子,你所言可有证人证明?” “自然是有。”沈拾之肯定道,“那日我购了粮,三十万石粮食在码头装运,不少人都看见了,大人寻人一问便知。” 刑部侍郎拿着沈拾之方才递交的买粮契约,对着另外两位钦差道:“如此说来,此案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眼见三位钦差又有定案的趋势,世家大族代表绷不住了,程家代表对着沈拾之道:“沈世子,买卖赈灾粮是重罪,你如何就断定自己买的是赈灾粮?” 沈拾之没有看世家大族代表,而是回身望向了大堂外的方向,江泠姝和夏清岚已经赶了过来。 方才,江泠姝和夏清岚没有一起过来,是因为两人又去了一趟城郊的小村庄。 江泠姝再次见了那些村民,这一次,她没有再向村民打听什么,也没有要求村民作证,只是邀请村民过来旁听今日这场三司会审。 如果公主的分量不够,那么就让事实来证明,淮原郡是有出路的。 沈拾之对着江泠姝和夏清岚轻轻颔首,而后看向两人身后那些面黄肌瘦的村民,他道:“如果我买的不是赈灾粮,如果淮原郡的赈灾粮如实发放,那淮原郡的灾民为何还会无粮果腹?” 世家大族的人被沈拾之问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才是明面上遭灾的民众。 “沈世子,你口口声声说买走了朝廷的赈灾粮,可如今那些粮食分毫不少的存在仓库里,你污蔑我们是小,不能污蔑齐大人啊!” 眼前三名钦差明显有所偏袒,世家大族代表见势不妙,直接搬出了齐铭。 “朝廷的赈灾粮可是齐大人亲自发下来的,如今齐大人还在这里,对赈灾粮也有监管之责,你说你买走了赈灾粮,难道是要指控齐大人监管不利吗?” 话说到这里,世家大族代表看向齐铭,程家代表开口道:“齐大人,这段时日您在淮原郡逗留,对我们几家也多有了解,您应该知道,我们是万不会做出那贩卖赈灾粮之事的啊!” 程家代表这番话有两重含义,一是暗指齐铭收了他们的礼,和他们有往来,二是暗示齐铭他们不缺钱,又岂会卖赈灾粮? 齐铭自然听出了这番话背后的深意,他笑了笑开口道:“我对众位确实多有了解……” “齐大人明断,还请齐大人替我们做主!”世家大族代表连声说道,他们真的不想再被三位钦差审理了,只能寄希望于齐铭。 齐铭点头应下,而后看向三名钦差:“三位大人,这案子想要结案,自然不能有疑点,既然几家代表都说赈灾粮存在仓库,我看咱们不如派人去验看一番。” 听齐铭如此说,几名世家大族代表连连点头:“大人尽可派人去看,赈灾粮绝对分毫不少。” 三位钦差互相对望了一眼,王钦差开口说道:“齐大人所言有理,可这粮食又不会开口说话,如何能证明仓库里的粮食就是赈灾粮?” “非是我们故意为难,方才我们就同几位世家之人说过了,这件事缺少关键的人证。”周钦差紧跟着开口道。 刑部侍郎也点头道:“没错,办案要讲人证物证俱全。” 齐铭皱眉,似乎很是为难。 见此情况,程家代表连忙出声道:“齐大人,您要替我们做主啊!” “齐大人,那粮是您亲自发下来的,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们绝对没有卖过赈灾粮啊!” “齐大人……还请齐大人替我们作证!” 世家大族的人突然反应了过来,最佳的人证不就在眼前吗? 世家大族的人看向齐铭,异口同声地说道:“请齐大人替我们作证!” “这……”齐铭似是有些犹豫,“本官也算是钦差,你们请本官出面作证,恐怕多有不妥……” “我们相信齐大人定能秉公办案!” “对,我们只相信齐大人!” 几位世家大族代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齐铭身上,此刻,他们无比庆幸自己提前结交了齐铭。 听世家大族如此说,齐铭开口确认道:“众位当真要让本官做证人吗?” “齐大人来淮原这段时日,我们对齐大人的为人有目共睹,我们相信齐大人定能还我们公道!”程家代表说道。 齐铭笑了,他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出面做一次证人。” 话说到这里,齐铭看向主位上的三名钦差:“三位大人觉得如何?” “齐大人自然可以做证人。”王钦差开口,又看向世家大族代表,“只是有一点,本钦差需要确认,众位既然请齐大人作证,是否代表认同齐大人的证词?” 几名世家大族代表互相望了望,他们觉得王钦差的话有些多余,他们请齐铭作证,自然就是信任齐铭。 然而还不等世家大族代表回答,高郡守突然出声打断道:“众位,事关朝廷赈灾粮,只听齐大人一家之言,是否会有所偏颇?” 高郡守总觉得眼前的情况不太对,所以他才在此刻站出来暗示世家大族,事关重大,还是谨慎为妙啊。 “高郡守说得有理。”齐铭不给世家大族思考的机会,他直接以退为进道,“日前本官曾受到几家的招待,此案本官理应避嫌才是。” 听齐铭如此说,世家大族代表只以为齐铭不想趟浑水,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连忙开口道:“齐大人,我们相信齐大人定能秉公无私,还请齐大人为我们作证!” 这次齐铭没有着急应下,而是看向了高郡守,他道:“此次来淮原,粮食均是由禁军押送,既然高郡守觉得本官一家之言失之偏颇,不若让乔副统领和本官一起去验看粮食。” “众位觉得如何?”最后这句,齐铭是对着世家大族代表问的。 禁军听命于公主,而公主和齐铭一样,也曾受到过世家大族的热情款待,换算一下也算是己方这边的人…… 世家大族代表很快在心中算好了账,点头答应道:“验看粮食之事,但凭齐大人和乔副统领做主!” 世家大族代表从没想过齐铭和乔笋会说出对己方不利的证词,因为齐铭和江泠姝收了他们的礼,尤其是那琉璃宫灯,可是卖粮事件的起因,一旦他们获罪,那么齐铭和江泠姝也脱不开关系。 抱持着这种自信,世家大族代表向三位钦差保证,绝对认同齐铭和乔笋的证词。 案件审到这里,齐铭和乔笋暂时离开,去仓库验看粮食。 等待的时间,三位钦差从座位上下来,来到衙门大堂门边。 “下官参见公主殿下!”三位钦差对着江泠姝拱手行礼。 江泠姝看着三位钦差,开口道:“众位大人不必多礼,只当明空是一个普通民众即可。” 听江泠姝如此说,三位钦差不约而同看向了江泠姝身后的村民。 跟随江泠姝而来的村民,神情麻木,透着胆怯。 村民不知公主为何要让他们观看这场官司,作为土生土长的淮原郡人,在村民的眼中,互相勾结的世家大族与官吏,就是两座不可撼动的大山。 被压在山底下久了,他们早就忘了该如何翻身了。 而齐铭去验看粮食,在村民眼中也是一种官官相护行为。 这场官司虽然还没有结束,可对于村民来说却早已有了结果,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和官吏,又怎么会有罪呢?府衙大牢里关押的从来都是穷苦之人。 村民们麻木地观看这场官司,从未设想过还会有其它可能。 齐铭和乔笋去粮仓验看过后,很快便赶了回来。 三位钦差重新回到座位上,案件继续审理。 “齐大人、乔副统领,二位大人已经亲自验看过,能否确认粮仓中的粮食是赈灾粮?”王钦差开口问道。 “齐大人,请您一定要还我们清白啊!”世家大族代表紧跟着说了一句。 在世家大族代表看来,齐铭的回答只会有一个,此时他们已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了。 而齐铭环顾在场的人,视线最终停在了几名世家大族代表身上,他不疾不徐开口,说出最终结果:“我和乔副统领已经确认过了,那粮仓中的粮,乃是淮原郡本地粮,并非是我们从京中运来的那一批。” 齐铭这番话落下,整个衙门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几名世家大族代表全部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瞪着眼睛发问道:“这怎么可能?齐大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本官也希望看错了,毕竟这赈灾粮出了问题,本官也难辞其咎啊!”齐铭叹了一声,看向乔笋,“乔副统领也可以证明,粮仓中的粮,确实不是赈灾粮。” 乔笋点头认同齐铭的话:“我们已经亲自验看过了,那粮仓中的粮食乃是本地粮。” 这一点,齐铭和乔笋倒是没有说谎,当初淮国公为了在限期内筹齐粮食,暗中从淮原郡调集了一批粮,而这批粮食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淮原郡。 “怎么可能是本地粮,那些明明是朝廷放下来的赈灾粮啊!”世家大族代表明显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刑部侍郎一拍惊堂木,对着今日到场的世家大族代表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尔等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世家大族的人还没有回过味来,仍然寄希望于齐铭,“齐大人,您最了解我们,我们是决计不会卖那些赈灾粮的啊!” “本官也没想到你们会做出这种事。”齐铭开口道。 “齐大人这是何意?”有世家大族的人听出不对,出声询问道,“齐大人难道也认为我们卖了赈灾粮?” “本官只是说出所见事实。”齐铭开口说道,“既然众位有所怀疑,不如让在场的淮原百姓来评判。” “本官刚好带回了一些粮食。”齐铭举起一只手,而他手中抓着的正是一把粮。 齐铭走到围观的村民面前,把手中的粮给村民看。 “这些是不是你们种的粮?”齐铭对着村民询问。 村民看着齐铭手中的粮,却没人开口说话。 见此情况,世家大族代表松了一口气,程家代表出声道:“齐大人,此次赈灾是陛下下旨,由公主殿下和钦差大人负责,其中如果出了差错,陛下定然会对相关人问责,如此要紧的事,怎么能让几个小民来评判?” 程家代表的这番话,是提醒齐铭,也是对村民的威胁警告。 “你们说得没错,赈灾出了问题,本官确实难辞其咎。”齐铭大方地承认道,“本官已经写了请罪的折子,回京后,自会向陛下请罪。” “齐大人,你如此做,置公主殿下于何地?”武家代表开口问道,此次赈灾可不只是齐铭一人的事,公主也参与了。 听到这番话,和村民站在一起的江泠姝,也开口给出了回应:“明空和齐大人来此赈灾,却未能另赈灾粮发放到所需之灾民手中,明空与齐大人一样,都有失察之罪,回京后,明空也会向父皇禀明请罪。” 世家大族的人是彻底傻了眼,唯利是图的他们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沈拾之、齐铭,还有江泠姝会宁愿自己请罪,也要给他们定罪。 “今日,公主殿下、沈世子、本官,以及三位钦差大人都在此,你们好好看看这些粮。”齐铭举着粮食,再次对着村民发问,“告诉本官,这些大族仓库中的粮,是不是你们种出来的?” 村民的目光不自觉汇聚到了齐铭的手上,他们看着齐铭手中那一捧粮,麻木的眼中一点点燃起了火光…… 高郡守眼见事态发展不妙,悄悄躲到了人群后方,他想要趁人不备溜出衙门。 然而,等他暗中挪到门边一看,发现外面早已被禁军包围了。 乔笋从一旁走过来,笑着同高郡守打招呼道:“高郡守这是要去哪里啊?” 高郡守被这声招呼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眼神闪躲,避开乔笋的目光,出言解释道:“下官……下官内急,想去寻个方便……” “原来是内急啊。”乔笋唤来一名禁军,对着高郡守说道,“茅房在后堂,我让禁军带高郡守去吧,免得高郡守迷路。” 高郡守看着眼前佩刀的禁军将士,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开口道:“多、多谢乔副统领……” 高郡守被禁军将士带去了后堂,而这边村民盯着齐铭手中的粮,眼神越来越炽热。 那些长久以来被压抑,拥堵在心底的不可言说,好似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出口,不知谁先喊了一句:“是我们的粮!” 此起彼伏的声音紧接而来:“是我们的粮!” 随着村民的开口,三位钦差也终于拍案定下了世家大族的罪。 “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啊!”几位世家大族代表连连喊冤。 作为淮原郡的地头蛇,他们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今日还是第一次打如此憋屈的官司,哪怕是指控他们鱼肉百姓,他们也不会如此叫屈,因为贩卖赈灾粮的事,他们是真的没做过啊。 然而在场的人却没人听他们叫屈,罪名定下后,乔笋领了一队禁军亲自去查抄,最终在世家大族家中抄出了上百万石粮食。 查抄出如此多存粮,贩卖赈灾粮的事情已经不是重点。 兼并土地,剥削百姓,谎报灾情,骗取朝廷赈灾粮,每一个都是重罪。 消息传回京中的时候,引起了满朝哗然。 接连两个土地相关案件爆发出来,江存度借机提出了土地政策整改,交由晔王江承奕全权负责。 作为官绅不纳粮的既得利益者,朝中有不少反对声音。 然而江承奕这段时间可不是干等事态发展,自从接手了都察院,他便命人监察百官的动向。 这世上人无完人,更何况是被都察院拿着放大镜寻找错处,朝中百官或多或少,都被拿捏了一两处错漏。 江承奕做事十分有分寸,拿到百官的把柄后,他并没有一下子对所有的反对官员发难。 毕竟把柄只有握在手中才叫把柄,江承奕的目的是推行新政,而不是与百官撕破脸。 江承奕先拿反对最激烈的官员开刀,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新政反对越是激烈,就越说明从旧政中得到的利益越多,而这种官员大多有贪腐问题。 而有幸被江承奕选中的是掌管宗正院的廉郡王。 廉郡王的父亲与先皇是堂兄弟关系,所以廉郡王与当今陛下和晔王也算是兄弟。 先皇吸取前朝宗室乱政的教训,并未给予宗室成员参政的权力,只让宗室成员掌管宗正院,处理一些宗室的日常事务,换个说法就是做个富贵闲人。 可宗室成员到底占着皇亲的身份,外人遇见总要礼让几分,廉郡王就是仗着这一点,平时没少在京中作威作福。 这次江承奕要拿廉郡王杀鸡儆猴,除了让都察院的人搜集罪证,还策反了一个人证。 廉郡王贪财好色,纳了十几房美妾,郡王妃早就受够了,得益于江存度废除了妻告夫徒刑两年的律法,江承奕没费多少功夫,就说服了郡王妃出面作证。 都察院搜集的物证,再加上郡王妃这个人证,廉郡王直接被下了大狱。 廉郡王被问罪下狱,廉郡王的父亲老皇叔放下脸面,上晔王府求情。 江承奕见到人,只说:“皇叔如果觉得孤的处罚重了,不若让廉郡王下去陪孤的几个兄弟。” 江承奕这番话,让老皇叔想起了京中的传言。 先皇在位时,几位皇子夺嫡,自江承奕的双腿落下残疾后,其余几位皇子也先后因意外去世,唯一安然无恙的只剩下了五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 京中曾有传言说另几位皇子全部是死于晔王之手。 此时,听江承奕说要让廉郡王下去陪另几个皇子,老皇叔当即惶恐不敢再多言。 江承奕出手果决毫不留情,拿皇亲国戚开刀过后,再让都察院拿着搜集到的把柄,逐一上门找反对新政的官员谈话。 一夕之间,朝中的反对声音尽数消弭,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土地新政正式推行了下去。 第49章 京中, 江承奕雷厉风行地推行了土地新政。 淮原郡这边,首恶被判了斩决,其余涉案官员和犯事的世家大族, 全部被流放去了北疆, 世家大族名下的田地重新归还了百姓。 剩下的淮原沈家,搜查世家大族的时候,禁军也一并搜查了,结果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证明沈家参与了土地兼并,沈家侥幸逃过一劫。 不过经此一事, 淮原郡上层大换血,淮国公彻底失去了对淮原郡的掌控, 沈家也只能谨小慎微地龟缩起来。 至于无意中买到赈灾粮,引发了整个案件的沈拾之, 江存度特意发了一道圣旨, 赦沈拾之无罪。 淮原郡的事件了结,众人也要各自归位了。 江泠姝、齐铭, 还有三位钦差要回京复命, 而夏清岚和沈拾之也要重回北疆。 众人虽然同走水路,但行进方向不同,一个是往东北, 一个是向西北。 河边渡口临行前,沈拾之对着江泠姝道谢:“多谢公主相助。” 之前案发的时候,淮国公曾让管家传令下来,沈家族老得了淮国公的命令, 把沈拾之扣在了淮原沈家,是江泠姝亲自登门, 仗着公主的身份,强行把沈拾之带了出来。 “沈世子不必言谢。”江泠姝对着沈拾之说道,“此次淮原的事情能顺利解决,都多亏了沈世子。” 沈拾之却摇头一笑道:“兰芳不厌谷幽,君子不为名修,沈某也是受了公主的启发。” 江泠姝愣了一下,她道:“明空也是受父皇言传身教。” 江存度行事随心,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江泠姝正是感受到了江存度身上那种不因外物而动摇的强大内核,她才能坚定自己的内心,去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听江泠姝如此说,沈拾之想到陛下发给他的免罪圣旨,他不禁望向了京城方向:“陛下之恩,臣不能亲自回京拜谢了。” 陛下给他的不仅仅是一道赦免圣旨,没有当初陛下应允他的和亲请求,今日的他或许还被困在国公府中。 在渡口互相道别过后,众人各自登了船。 夏清岚站在船头,望着前方驶向京城的船,她突然好奇问了一句:“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沈拾之首先想到的是有关暴君的传言,但很快他又想到了美名在外的淮国公,只有内心无法示人的人,才需要用好名声来遮掩吧。 “京中多传陛下是暴君。”沈拾之开口道,“不过我觉得,陛下是一个心胸坦荡,不为名声所累的人。” 夏清岚若有所思,而就在这时,船上同行的商贾突然指着岸边道:“你们快看!” 夏清岚和沈拾之望过去,就见河岸边,淮原郡的百姓源源不断地会聚了过来。 百姓伫立在岸边,无声地为远行的船只送行。 眼前的情景,让夏清岚想到了史书绘本上的插图,还有朝廷最新颁布的土地新政,也让夏清岚想到了历史课上老师必划的考点。 夏清岚突然生出了一种自己身在某段历史中的奇异感觉。 纵观历史中的大事件,往往要用后世人的视角观看,才能察觉其中的不凡,而真正置身在那段历史中的人,通常是感受不到当下的非同寻常。 夏清岚突然笑了,她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陛下或许是一个盛世开创之君。” 驶向京城的船上,云藜也指着岸边:“公主,快看。” 江泠姝和齐铭等人也一齐看向了岸边,只见岸边乌泱泱会聚了许多淮原郡的百姓。 百姓沿岸而立,以一种静默无声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 齐铭看着岸边的百姓,他突然心声感慨道:“来的时候百官相迎,走的时候百姓相送,咱们也是不虚此行啊!” 船只缓缓前行,驶出了淮原地界,在河流分支的地方,两艘船分航,驶向了各自的目的地。 与来时带着任务不同,回京的途中,众人明显放松了许多。 江泠姝、云藜和齐金钰,把小桌摆到了甲板上,三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欣赏沿岸的风景。 齐铭和另外三位钦差也在甲板上支起了一个小桌子,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欣赏风景。 只有乔笋为了避免和齐金钰撞见,天天窝在船舱内不出来。 直到船只驶入京城地界,在船舱闷了几日的乔笋想出来透口气,可好巧不巧,他才刚一出来,迎面便撞见了练枪结束的齐金钰。 乔笋脚下一转,想重新折回船舱,身后齐金钰却叫住了他。 “我伤到你了?”齐金钰开口询问。 每次乔笋一见到她就开溜,齐金钰自然有所察觉,她只以为是上次比武不小心伤到了人,所以才有此一问。 乔笋尴尬地停在原地,能做禁军副统领,乔笋的武艺自然不差,京中能胜过他的,除了前任禁军统领乔竹,也只有现任禁军统领梁青墨了。 可此次出来,乔笋又遇到了一个能打败他的人。 齐金钰有真本事,败给齐金钰,乔笋并没有什么不服,只是齐金钰平日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和梁青墨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像,以至于乔笋每次见到齐金钰,总有一种见上司梁青墨的感觉。 乔笋觉得,如果哪天他看到齐金钰穿上禁军统领的衣服在宫中当差,他估计都不会觉得意外。 当然,此时的乔笋只是随便一想,可等日后,齐金钰真的成了他的上司,他只想回到现在打自己两巴掌——没事瞎想什么啊! “那个……”乔笋看着眼前的齐金钰,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我就是想我哥和梁统领了……” 齐金钰不明所以,乔笋却已经脚底抹油重新溜回了船舱。 乔笋再次躲入了船舱,这次直到船只靠岸才出来。 从船只上下来,众人转乘马车,一路驶入京城。 重新回到京中,江泠姝和齐铭先进宫复命。 两人针对在淮原郡设计世家大族之事向陛下请罪。 江存度听了只道:“如果为民请命有错,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正确的事情了。” 江存度并不觉得江泠姝和齐铭有错,反而觉得两人有功当赏,可朝中一些官员却不这样认为。 齐铭回朝第二日,就有人弹劾他。 “陛下,齐侍郎此行去赈灾,却把粮放给腐败的豪绅大族,以致赈灾粮被买卖,实属失职。” “陛下,臣听闻,齐侍郎曾日日与那些豪绅大族宴饮,双方恐怕有什么不当的交易。” “陛下,臣也听闻,那些豪绅大族曾送了不少重礼给齐侍郎,双方来往如此密切,齐侍郎恐怕有收受贿赂的嫌疑,臣恳请陛下严查。” 弹劾齐铭的大多是淮国公一派的官员,齐铭占着吏部侍郎之职,对淮国公形成了不小的掣肘,淮国公一派估计是想要借这个时机,拔出齐铭这颗钉子。 “陛下,臣与周、王二位钦差一同南下查案,都是多亏了齐侍郎协助,才能迅速理清案件关键,让那些鱼肉百姓的官绅伏法。”这次出列的是担任钦差的刑部侍郎。 “齐侍郎如若和淮原官绅来往密切,又岂会出面作证,揭发那些官绅的罪行?”同担任钦差的周、王二人也站了出来,替齐铭说话。 针对齐铭在淮原郡的所做所为,朝中百官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齐铭行为不当玩忽职守,另一派觉得齐铭协助查案尽职尽责。 御台上,江存度看着这两派官员,他突然笑了。 下方的齐铭也笑了,昨日他进宫面圣,君臣二人就曾料想过会有如此情况。 眼看两派僵持不下,齐铭这个当事人主动站了出来。 “陛下,臣未查明实情,就下放赈灾粮,确实是臣失察。”齐铭主动请罪道,“臣辜负了陛下所托,实在是心中有愧,臣自请停职回家反省。” 齐铭一发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百官的视线都集中在齐铭身上,众人只见他从袖子里扯出了一条帕子。 齐铭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然后继续道:“陛下,臣离开前,还有一事放不下……” 言及此,齐铭一眨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看起来颇为让人动容:“昔日,陛下把三千佳丽的差事交给臣,臣日夜奔走,只盼能早日完成陛下的交代,奈何臣一人之力有限,时至今日也才登记不足百数,臣这一走,此差事恐怕也不能继续胜任了,臣每每想到此,就心痛难当……” 话说到这里,齐铭看向殿中百官,又道:“下官走了,这三千佳丽的差事便交于朝中的诸位大人,万望接手此差事的大人千万要上心,也好让下官走得安心啊!” 百官:“……” 百官这才想起,齐铭身上还有三千佳丽的差事,齐铭这一走,这差事可不就没人负责了吗? “淮原郡之事,齐侍郎确实有失察之处。”江存度在这时候开口,肯定了齐铭的话,“既然齐侍郎自请回家反省,那朕便准了。” “至于这三千佳丽的差事……”江存度的视线在殿中百官身上游走,而百官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唯恐这个烫手山芋落到自己头上。 江存度的视线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出列弹劾齐铭的几人身上:“严寺卿,方才你们几人说齐侍郎失职,现在齐侍郎回家反省,那这三千佳丽的差事,便由你来负责吧。” 江存度点了鸿胪寺卿的名字,他道:“严寺卿可要多上心,莫要让朕久等了。” 鸿胪寺卿:“……” “陛下,”鸿胪寺卿忍不住开口道,“鸿胪寺事务繁多,臣恐怕不能胜任如此重任啊!” “严寺卿所言有理。”江存度想了想,道,“既然鸿胪寺事务多,严寺卿不若辞去鸿胪寺的职务,专门负责三千佳丽之事。” 鸿胪寺卿:“……” “陛下,眼下大堇与达朗关系紧张,正是需要交涉的时候,此时换下严寺卿恐有不妥。”淮国公突然出列说道。 江存度看向淮国公,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既如此,这三千佳丽的差事,淮国公可愿接手?” 淮国公:“……” 眼见淮国公沉默,江存度突然叹了一声道:“选秀纳妃之事是诸卿提起,朕听之,可今日朝中诸卿为何会对朕的安排百般推诿?” “臣惶恐。”淮国公立刻出言解释道,“非是臣不愿接手,而是齐侍郎停职反省,吏部诸事恐怕需要重新安排,臣怕是分身乏术。” “鸿胪寺事务繁多,吏部也分身乏术。”江存度看着殿中两人,他的语气突然转冷,“朕安排的差事竟还不如你们手边的琐事重要?” 眼见陛下把话说到这份上,淮国公手臂微抬示意了一下。 鸿胪寺卿一咬牙,开口道:“陛下,臣愿替陛下分忧,接手三千佳丽的差事。” 江存度瞥向鸿胪寺卿,他嘴角噙着笑,开口道:“严寺卿既然领了差事,可千万莫要让朕失望啊!” 下朝后,齐铭十分真诚地对今日弹劾他的官员拜谢道:“多谢众位大人成全!” 虽说有陛下当靠山,但领了差事也不能总拖着不办,今日被人弹劾,齐铭便顺势把三千佳丽的差事转让了出去。 至于停职回家反省,换个说法就是放假休息,等过段时间,风头一过,陛下一句话,他便能重新回来。 没了三千佳丽的差事,还能放假休息一段时间,齐铭能如此轻松,都是多亏了今日弹劾他的人,所以,此刻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谢几人。 而被齐铭感谢的官员则有些绷不住,几人嘴角抽搐,连句客气的话都没回,直接转身离开了。 齐铭丝毫不介意几位好心人的失礼,他对着鸿胪寺卿的背影喊话道:“严大人,名册我已经登记了一部分,回头我给您送过去啊!” 鸿胪寺卿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等重新站好后,他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原地。 齐铭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笑吟吟地感慨道:“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第50章 皇宫深处, 一处无名的宫殿中。 杜公公对着眼前人发问道:“这次去淮原,你跟在公主身边,当真没发现一点异常吗?” 云藜垂着头回道:“奴婢只是照顾公主的饮食起居, 旁的公主也不让奴婢参与。” 杜公公皱眉:“跟在公主身边这么久, 你别跟咱家说你还没有取得公主的信任?公主不让你参与的事情,你不会主动过问吗?” “铃玉殿来了许多内侍宫人,公主对奴婢的依赖不比从前。”云藜回道,“奴婢问多了, 恐惹公主厌烦。” “那你也应该分清轻重缓急,要紧的事情就算惹公主不快, 也该弄清楚。”杜公公又道。 “是,奴婢明白了。”云藜应声道。 “你能明白最好。”杜公公看着云藜, 语带敲打地说道,“沈家收留你, 对你是有再造之恩, 否则你的身份一旦公开,有十条命都不够你活的。” 云藜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低声道:“奴婢知道了……” 杜公公离开后, 云藜也跟着离开了。 两人都离开后,又有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地从暗处出来,发现外面已经没人了, 小太监便一路向着御书房而去。 铃玉殿。 江泠姝见到云藜回来,她轻蹙的眉目舒展,开口道:“云藜,今日咱们出宫去锦绣坊。” 云藜机械地点了点头, 有些魂不守舍。 出宫的马车上,江泠姝察觉云藜心不在焉, 她开口询问道:“云藜,你是不是不舒服?” 云藜回神,看向江泠姝,她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道:“奴婢只是在想香皂的事情,也不知夏姑娘的香皂在京中受不受欢迎……” 此次遇到夏清岚,江泠姝和云藜见到了许多新鲜的事物,香皂就是其中之一。 从淮原郡回来的时候,夏清岚赠送了一批香皂。 这次出宫,两人就是想把香皂带给琼颜,如果香皂在京中受欢迎,那么日后可以让琼颜和夏清岚进一步合作。 “夏姑娘的香皂是宫中都没有的稀罕物,如果在京中售卖,一定能受欢迎。”江泠姝凭着直觉猜测道。 “公主说得是。”云藜点头,看起来仍然有些神思不属。 江泠姝看着云藜,她的手收紧又松开,最后装作若无其事,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 北疆边城,一场战事刚刚结束,大堇边军出奇制胜,达朗部落败退草原。 在淮原郡的时候,有公主和钦差帮忙,夏清岚用计,只用了短短数日就买到了所需的粮草。 就在沈拾之与世家大族对簿公堂的时候,三十万石粮食早已在商队的掩护下悄悄运进了边城。 而达朗部落收到的情报是边城粮草不足,谢行珏利用信息差,先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最后再攻其不备,打了达朗部落一个措手不及。 达朗部落此次落败,损失惨重,短时间应该都不敢来犯了。 边城取得胜利后,谢行珏和一众将领聚在一起开会。 此次与达朗部落交战的过程中,边军发现部分达朗兵卒使用的居然是大堇的兵甲武器。 “达朗手中为什么会有大堇的武器兵甲?”杨副将看着在场的众人,突然道,“难道是有人通敌?” 军师陆寻山点头肯定道:“应是如此了。” “谁?到底是谁通敌!”杨副将瞪着眼睛,手握在刀柄上,“老子要砍了这叛徒!” “杨副将你不要激动,通敌的人应该已经死了。”陆寻山开口安抚道。 经过陆寻山提醒,一些将领也反应了过来,薛副将开口说道:“军师指的是前工部尚书?” 之前工部案件爆发出来,前工部尚书畏罪自杀,其余涉事之人都被流放到了北疆,所以北疆这边对此案也有所了解。 “没错,工部一案虽然了结,可那些兵甲武器的下落一直没寻到,如今看来是暗中买卖给了达朗。”陆寻山开口说道。 “这件事要上报朝廷吗?”薛副将开口问道,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了谢行珏。 谢行珏沉思了片刻,看向了齐锐,他道:“齐监军,这件事就由你写折子上报给陛下吧。”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齐锐拍着胸脯豪爽道,此次与达朗一战,他也参加了。 由于是第一次上战场,此刻他的激动心情还没能平复下来。 领了写奏折的任务,齐锐眼睛放光地望着谢行珏:“咱们什么时候去追击达朗部落?” “齐监军,穷寇莫追。”陆寻山开口道,“达朗部落盘踞北边数百年,根基远比咱们想的要深厚,想要彻底将其打败,还需等待时机。” …… 京城皇宫。 北疆大捷的军报虽然还没有传回京中,但是江存度已经提前得知了这个好消息,这都多亏了系统提供情报。 【这场战役不该这么顺利的……】系统像是电子玩具没了电,声音都变得有些走调,不停地在江存度脑中重复着,【不该是这样的……】 【系统,你应该换个角度,以结果为导向来看待问题。】江存度开口说道,【你所发布的任务,最终都是为了让剧情走向结局,既然如此,过程顺利一些,对结果而言反而是好事。】 系统:【……】 系统:【可现在这样,剧情发展太快了。】 【系统,你对时间的感知可能和人类不太一样。】江存度却道,【镇安王到现在还没有回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系统不解询问:【意味着什么?】 江存度:【意味着在皇位上加班的我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系统:【……】 【请宿主不要消极怠工。】系统干巴巴地说道。 【嗯。】江存度十分积极地说道,【我会尽快推动剧情发展的。】 系统:【……】 系统觉得自己的CPU有些过载了,它的宿主每天都想着退休,有消极怠工的趋势,可剧情却在诡异地加速发展着,这时候它是该劝宿主积极,还是劝宿主不要太积极? 系统的CPU运转得都要冒烟了,也没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系统,你在做什么?】江存度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烫。 【……%*@#404】系统回了一串乱码。 【系统,如果你死机了的话,我的任务是不是可以终止了?】江存度开始考虑现在就召镇安王回京继位。 【请宿主按照要求完成任务……】系统被任务两个字触动,又重新激活了过来。 江存度有些遗憾道:【新的任务内容是什么?】 【拒绝镇安王的赐婚请求,召女主回京。】系统发布了新阶段的任务要求。 接下来这个阶段,剧情发展和男女主感情发展,都将迎来一个小高潮。 剧情上,女主夏清岚通过羊毛贸易拉拢了达朗辖下的一个小族落,通过与小族落里应外合,再加上配出了火药,终于将侵扰了大堇北疆多年的达朗部落彻底击垮。 感情上,镇安王十分欣赏夏清岚的与众不同,暗下决心想要娶夏清岚为王妃,可作为手握兵权的异性王,镇安王的婚姻无法自己做主。 先皇驾崩前,把兵权交给镇安王的同时,还想给他和莞阳长公主的女儿景华郡主指婚,结果被镇安王婉拒了。 彼时,先皇已经处在弥留之际,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做其余安排,而镇安王又是朝中少有的能信任之人,先皇便退了一步,传了一道口谕让镇安王享有皇室宗亲待遇。 先皇为了暴君能坐稳江山也是煞费苦心,单从形式来说,这只是一道口谕,没有任何明旨,日后镇安王如果有过,暴君可以随时收回这份待遇。 而从口谕的内容来说,进一步提升镇安王这个异姓王的待遇,是表达重视和信任,可同时也给镇安王下了一道限制,因为皇室宗亲的婚姻需要通过宗正院审核,最终再由皇帝点头同意。 因着这一道口谕,镇安王想娶夏清岚为正室王妃,只能请暴君赐婚。 暴君如果同意赐婚,也算是对镇安王的安抚与笼络,僵硬的君臣关系也能得到缓解。 可是朝廷这边,镇安王和草原小族落合作,被有心人传成了通敌,暴君对镇安王的信任进一步下降。 而夏清岚又配出了火药这种远超时代的杀伤性武器,可以说得到夏清岚就等于掌控火药,在不信任镇安王的情况下,暴君怎么可能会给两人赐婚。 为了扼制镇安王,也为了把火药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暴君下旨强行把夏清岚召回了京城。 这就是这个阶段的任务,大概了解完,江存度问系统:【这次有额外要求吗?】 系统:【不能给镇安王和女主赐婚。】 江存度:【嗯,不赐婚。】 【要召女主回京。】系统再次申明重点。 【嗯嗯,召回来。】江存度全部答应下来,又问,【还有其它要求吗?】 系统突然没了声音,似乎是在思考。 江存度好心宽慰道:【不着急,慢慢想。】 系统:【……】 系统突然想到上个任务,它用“任何理由”都没能防住江存度,此刻它突然就不想思考了。 如果系统有摆烂程序,它真的很想启动一下。 系统的能量已经消耗过度,最后它干脆放弃了运算,只强调道:【宿主要严格按照任务要求来。】 【嗯嗯,不赐婚,把女主召回京,我会严格完成这两点。】江存度连声答应道。 得了保证,系统没了声音,江存度继续想着任务的事情。 不赐婚很好办,关键是召夏清岚回京,如何确保夏清岚一定会回来呢? 江存度略做思考,很快就有了主意…… 第71章 第71章 谢行珏和夏清岚此次回京, 达朗的新首领犽勒族长也跟了回来,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知道陈年旧事的老人。 和淮国公有合作的是前任达朗首领, 而随着达朗部落落败, 前任达朗首领和其统领的亲信部队,大部分都死在了之前的战争中。 夏清岚和谢行珏请犽勒族长帮忙调查,才找出了几个知情人。 如今有了人证,可以开始正式提审两位嫌疑人了。 通敌案事关重大, 江存度指定了三司衙门共同审理。 三司衙门的主审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还有代表晔王出席的右都御史和王副院二人。 剩下的陪审有三司衙门的副职官员, 还有镇安王和安来王。 案件正式开始审理,首先被带上来的是鸿胪寺卿。 “严大人, 你也算是朝中老人了,如今北疆的证人已经来了京中, 有些话你主动交代出来, 也能给自己留一些体面。”刑部尚书一上来,就先使用攻心战术。 鸿胪寺卿虽然在努力克制, 可在听到北疆证人的时候, 脸色还是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坚持嘴硬道:“本官不知你在说什么。” “严大人掌管鸿胪寺这么多年,真的和达朗一点联系都没有吗?”刑部尚书进一步盘问道。 “本官只是偶然撞见了淮国公的一些私事, 因此才招来了刺客,其余的本官一概不知。”鸿胪寺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借口,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刺客是禁军伪装的。 不过也多亏了江存度让禁军提前行动,否则鸿胪寺卿恐怕真的要被淮国公灭口了。 “严大人, 你可不要信口污蔑淮国公啊。”王副院突然开口替淮国公说话。 “严大人,你还是不要胡乱攀扯了, 禁军已经调查过淮国公。”周少卿跟着开口说道,“沈家庄子里的庄户虽然多了一些,但都是正经农夫,可不是你说的什么私兵。” “淮国公高风亮节,又怎么会做那奸邪之事,严大人,你就算想给自己开罪,也不该污蔑淮国公啊。”王副院又跟着说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鸿胪寺卿瞪着眼睛,一副受到了冲击的模样。 这几日,鸿胪寺卿一直被关押在牢房里,所以他完全不知外面的情况,此时听王副院和周少卿你一言我一语,鸿胪寺卿第一想法便是两人被淮国公收买了。 或者说是淮国公使用了什么手段洗白了自己,而他很有可能成了被淮国公推出来的替罪羊。 不给鸿胪寺卿多思考的机会,周少卿紧跟着说道:“罗大人,既然这严大人不肯招认,咱们还是直接传证人吧。” 刑部尚书看向大理寺卿和右都御史,开口询问道:“二位如何看?” “既然嫌犯不肯招供,那就先传证人吧。”右都御史开口道。 大理寺卿就是一个随风倒的老油条,眼见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同意了,他跟着附和道:“本官也没意见。” 众人意见达成统一,跟随夏清岚和谢行珏一起回京的达朗族人被传了上来。 “几位可都是达朗族人?”刑部尚书先开口明确证人身份。 “回大人,我等均是从达朗而来。”一名年迈老者作为代表回话道。 “鸿明十九年,达朗曾派使者来大堇,那时你们与鸿胪寺可有私下交易?”刑部尚书问道。 “老朽记得那一年,首领曾命族人采集朱丝草,说是要进献给大堇。”年迈老者说完,紧跟着解释了一句,“这朱丝草功效特殊,少量服用可治疗痹病,过量服用则会出现急火攻心的症状。” 听了这个回答,刑部尚书再次看向鸿胪寺卿:“严大人,当年可是鸿胪寺负责接待的达朗使者,可在鸿胪寺的簿录中,并未记录朱丝草的存在。” 鸿胪寺卿此刻心乱如麻,他本能反驳道:“许是下面的人疏忽记错了。” “这么说严大人是承认了,鸿胪寺确实收了达朗进献的朱丝草?”刑部尚书开口道。 “不、不是,本官不知道什么朱丝草的存在。”鸿胪寺卿连忙改口道。 “严大人承不承认都没有区别,毕竟当年这事是鸿胪寺负责,而严大人作为鸿胪寺卿,是第一责任人。”王副院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是这个理,要是没有其他主使的话,严大人便可以直接定为主犯了。”周少卿紧跟着说了一句。 “不……不是……” 鸿胪寺卿想要辩解,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刑部尚书便开始询问另外几位证人。 其中一名独眼的达朗族人盯着鸿胪寺卿看了又看,最终指认道:“就是这个人,当初给我们传信说,只要我们放弃围困埠充城,他们便可以帮我们拖住大堇援军,助我们攻陷边城。” 此话一出,大堂中不禁响起了抽气声,众人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幕。 “你胡说,本官根本就没见过你!”鸿胪寺卿面红耳赤,不知是气愤,还是被说中了心虚。 “你的模样确实变了不少,但我记得你手上的虎口处有一道疤。”独眼的达朗族人盯着鸿胪寺卿的手说道。 鸿胪寺卿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手,他强行辩解道:“手上有疤的人很多,没有证据,你们不要信口污蔑本官!” “证据自然是有。”陪审的夏清岚开口说道,她看向主审的刑部尚书等人,“几位大人,此次除了证人,我们还带回了一些书信。” 淮国公有随手烧信的习惯,达朗首领可没有,达朗部落溃败后,达朗首领落荒而逃,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这次去北疆调查通敌之事,夏清岚和谢行珏几乎把达朗部落搜了一个遍,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他们找到了一些达朗首领与大堇官员的通信。 而淮国公每次与达朗部落联系,都是通过鸿胪寺卿,也就是说他们找到的信件是出自鸿胪寺卿之手。 信件被呈递到几位主审面前,几位主审传阅过后,刑部尚书冷肃着脸问道:“严大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不、不是本官做的!”鸿胪寺卿明显慌了,他不住地摇头否认。 “严大人,眼下人证物证俱全,你再怎么否认也没用了。”王副院开口说道。 “真没想到啊,严大人居然是那通敌卖国的主犯!”周少卿紧跟着说道,并且加重了“主犯”两字的发音。 “犯下如此重罪,严大人除了难逃一死,恐怕也要遗臭万年,受万人唾弃了。”王副院又接了一句。 “不是本官……”鸿胪寺卿再也绷不住了,他高声道,“是淮国公,都是淮国公指使的!” 鸿胪寺卿这句话一出,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一瞬。 主审陪审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刑部尚书开口道:“严大人,说话可要讲证据,你不要为了给自己开罪,就牵扯旁人。” “那些事情,都是淮国公让我做的!”鸿胪寺卿气得脸红脖子粗。 明明一切都是淮国公主使,淮国公还派人暗杀他,结果淮国公一点事没有,却让他背锅当主犯,鸿胪寺卿心里严重失衡,再也忍不下去了。 鸿胪寺卿已经顾不上其它,气愤之下,他只想将淮国公的罪行公开。 鸿胪寺卿从二十几年前,达朗围困埠充城开始揭露,那时天下还未彻底平定,先皇领兵平定内乱,淮国公和当时的老镇安王长子谢行璋在延州拦截南下的达朗部落。 达朗部落绕过了谢行璋镇守的边城,围困住了淮国公镇守的埠充城。 当时的淮国公还没有被封为国公,和谢行璋一样,只是军中一个主将。 作为主将的淮国公和数千将士一起,被围困在了埠充城内,城内的军备并不充足,如果让达朗部落继续围困下去,他们迟早弹尽粮绝,城破人亡。 城中人心惶惶,甚至出现了逃兵,当时只是一个百夫长的鸿胪寺卿也是其中之一。 逃兵想出城逃走,却被身为主将的淮国公提前察觉。 所有逃兵全部被抓了起来,鸿胪寺卿手上的疤,就是被抓的时候留下的。 做了逃兵被抓,鸿胪寺卿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就在他被抓的第二日,淮国公私下找到了他。 淮国公让他悄悄出城给达朗部落送信,只要达朗部落肯放弃围困埠充城,作为交换他们可以帮忙拖住援军,助达朗部落攻下边城。 这是淮国公与达朗部落的第一次合作,因为这次合作,埠充城转危为安,可边城却陷入了险境。 因为埠充城被围困,所有援军都是向着埠充城而来,可达朗部落已经撤走,转向了边城,淮国公故意拖延情报,导致援军没能及时支援边城,使得边城被达朗攻陷。 作为主将的谢行璋和镇守边城的将士全部战死,边城被劫掠一空。 因淮国公做得隐秘,边城失守最终被定性为了意外,毕竟达朗突然撤兵转向边城,是众人都没料想到的。 后来内乱平定,天下一统,论功行赏的时候,淮国公因守住了埠充城,拦住了南下的达朗部落,得以被封为了国公,一时风头无两。 那之后,经过了一段太平岁月,先皇逐渐年迈,被人捧上高位的淮国公想保住自己的风光,所以他暗中参与了夺嫡。 淮国公选定的人选是四皇子,因为四皇子是个急性子,没有城府好掌控,当然淮国公并没有把宝全压四皇子一人身上,而是做了多手准备。 这期间,因为淮国公的行动太过频繁,让先皇产生了怀疑。 淮国公为了自保,再次选择了与达朗合作,也就有了后来的朱丝草事件。 彼时,夺嫡正是激烈的时候,先太子双腿落下残疾后,其余几位皇子也先后因意外去世,因此先皇出现急火攻心的症状,并没有人想到这是中毒的表现。 再后来,便是先皇在弥留之际做的一系列安排,五皇子登基为帝,朝中有梁太傅辅佐,边疆有镇安王镇守。 谢行珏镇守边城,这让淮国公想到了当年镇守边城的谢行璋。 淮国公心中有鬼,唯恐自己哪天会不小心暴露了,再加上兵权握在谢行珏手中,也影响他之后的计划,所以淮国公开始了第三次与达朗的合作。 如此也就有了开局那只整日“镇安兴,嘉正衰”的鹦哥,以及之后的一系列事件。 鸿胪寺卿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讲了出来,整个大堂都陷入了安静之中。 “你方才所说可有证据?”一直无言地谢行珏打破了沉默。 鸿胪寺卿想了想,最终摇头,淮国公对他都是口头吩咐,从来不留下任何书面笔迹。 众人再度沉默,如果没有书面凭证,只凭鸿胪寺卿指认,淮国公恐怕不会轻易认罪。 就在众人感到为难的时候,乔笋送来了一张卖身契。 这卖身契,正是淮国公利用沈拾之送去沈家庄子的那张。 沈家庄子里伪装成农夫的私兵,淮国公可以用不知情狡辩,可这张从国公府书房送出的带着暗语的卖身契,却是实实在在的铁证。 淮国公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在他行动之前,陛下就已经设计把他手下的私兵暗卫全部解决了,也因此留下了这么大一个把柄。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淮国公终于被带了上来。 来到三司会审的公堂上,淮国公一眼便看到了鸿胪寺卿,他的脸色不由得一沉。 鸿胪寺卿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的计划失败了,到底是沈拾之没有把消息传给暗卫,还是暗卫的行动出现了意外,一直被关押的淮国公无从得知,此时他只希望,贪生怕死的鸿胪寺卿还什么都没有说。 淮国公沉着脸,一言不发。 而在场的人,得知了淮国公的所做所为后,也全都面容冷肃。 几位主审陪审,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把鸿胪寺卿刚刚招认的供词拿给淮国公看。 淮国公垂首看着鸿胪寺卿的供词,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许久都没有反应。 见此情况,刑部尚书开口问了一句:“淮国公,鸿胪寺卿供述之事你可认?” 淮国公嘴唇颤了颤,最终看向了鸿胪寺卿,他道:“严寺卿,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污蔑于本官?” “我所说是不是污蔑,国公大人应该很清楚。”鸿胪寺卿咬牙说道。 见过了乔笋带来的卖身契,此刻的鸿胪寺卿对淮国公想要杀他灭口之事深信不疑。 “我所说要是有半句虚言,那便让我断子绝孙。”鸿胪寺卿一开口便直击淮国公的痛点,“国公大人敢以此起誓吗?” 淮国公面皮抽动了一下,他道:“此处是公堂,说话要讲证据。” “既然国公大人想看证据,那么还请国公大人看看,认不认识这张卖身契?”乔笋走上前,他的手中拿着一张卖身契。 看到乔笋手中的卖身契,淮国公伪装的镇定终于绷不住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的双眼不自觉瞪大,死死盯着那张卖身契。 乔笋晃了晃手中的卖身契,又道:“国公大人可知,仅凭这张卖身契和沈家庄子内的私兵,就足以定你死罪?” 听到这句,鸿胪寺卿突然察觉了一丝不对,之前不是说没找到私兵吗? 鸿胪寺卿瞪着眼睛,然而在场的主审陪审却没有人再理会已经画押了的他,众人的矛头全部指向了淮国公。 “淮国公,你若没有通敌,为何要派暗卫刺杀严寺卿?”刑部尚书指出最关键的一点。 淮国公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沉默良久后,他开口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官无话可说。”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国公大人就算否认,也是徒劳。”周少卿开口说道。 “国公大人,你再怎么抵赖,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王副院跟着开口说道。 “你为了一己私欲,出卖边城军民,午夜梦回时,你就不会良心难安吗?”夏清岚也忍不住说了一句。 谢行珏则是沉默,用冰凉的目光注视着淮国公。 听着一句句讨伐,淮国公动了动嘴,最终道:“那便定本官的死罪吧。” 如众人所说,证据摆在这里,认不认淮国公都是死罪,所以他选择了沉默到底。 淮国公被重新关押,三司会审的结果被递到了江存度面前。 江存度的任务是调查通敌之事的真相,随着北疆证人的到来,和鸿胪寺卿的揭露,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所以淮国公认不认,对他都没有妨碍。 而淮国公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江存度最终根据三司会审的结果,定了淮国公的死罪。 淮国公被定罪,国公府的家眷也都入狱接受调查,只有沈拾之,在经过禁军的调查过后,被证实不知情,因而被提前放了出来。 沈拾之第二次来探监,这次他没有见淮国公,而是来探视被关押在此的柳兰嫣和不满一周岁的幼弟沈满之。 柳兰嫣和沈拾之的生母同出身柳家,算是沈拾之的姨母,因着这层关系,沈拾之一直无法接受柳兰嫣成为他的继母。 平日在国公府,沈拾之鲜少与柳兰嫣交流,此时在牢房相见,两人也是一时相顾无言。 沉默了不知多久,沈拾之率先开口问道:“父亲所做,你都知情吗?” 柳兰嫣动了动嘴,最终道:“他真正信任的大概只有自己。” 听到这个回答,沈拾之看向被柳兰嫣抱在怀里的沈满之,他道:“把幼弟交给我,我带幼弟出去。” 柳兰嫣诧异地看着沈拾之。 而负责看守的狱卒,已经过来打开了牢门。 见此情况,柳兰嫣忍不住问道:“你向陛下求情了?” 如今整个沈家,只有沈拾之在外面,联系之前,沈拾之和淮国公关系闹僵之事,柳兰嫣猜测沈拾之应是投靠了陛下。 沈拾之苦笑了一声,他道:“我还有何颜面求情?” 沈拾之无颜求情,只是陛下宽仁罢了。 柳兰嫣沉默,她看着怀中的幼子,似是有万般不舍。 沈拾之走进牢房,他道:“我会将幼弟送去柳家,自此幼弟和沈家便再无关联。” 柳家是书香门第,淮国公选柳家联姻正是看中了柳家的清贵名声。 幼子能被送去柳家,无疑是最好的结果,柳兰嫣不再犹豫,她伸手把襁褓中的幼子交给了沈拾之。 沈拾之最后看了柳兰嫣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等。”柳兰嫣却突然叫住了人。 之前,淮国公曾交给柳兰嫣一封密信,心有不安的柳兰嫣一直随身带着,如今幼子得到安置,她已再无牵挂。 柳兰嫣拿出了密信,递给沈拾之道:“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不过应该是一些重要的东西。” 沈拾之接过了密信,他道:“我会呈递给陛下。” 至于陛下会不会再赦免柳兰嫣,他并不能保证。 淮国公犯下滔天罪行,而柳兰嫣作为淮国公的妻室,她从未想过被赦免,沈拾之走后不久,她便自缢了。 柳兰嫣清楚,只有她死了,才能彻底斩断柳满之和沈家的关联,而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 御书房。 第二封密信,被递到了江存度面前,之前还有一封,是在旌意殿的内侍身上搜出来的。 这两封密信,都用蜡封完好无损地封着,而信封上面写着的分别是公主和皇子生母的名讳。 江存度把两封密信放在一起,他神色淡淡,似乎对信里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陛下,乔副统领求见。”食乐突然进来通传道。 江存度抬眸,视线从密信上移开,他道:“请进来吧。” 乔笋进来,见礼过后,禀明了来意。 原本一直沉默地淮国公,在听说了柳兰嫣的死讯后,终于肯开口了,只不过淮国公表示,他要见了陛下,才肯说。 听了淮国公的诉求,江存度轻笑了一声,他拿起御案上的两封密信,递给食乐道:“食乐,你替朕走一趟吧。” 食乐跟着乔笋,来到了关押淮国公的牢房。 牢房内,淮国公见到只有食乐一人,他微张着嘴,也不知是惊讶,还是失望。 而食乐拿出两封密信,递给牢房内的淮国公,他道:“这是陛下让奴才转交的。” 淮国公伸手接过,拿在手中后,他才发现食乐递过来的,正是他曾经送出去的两封密信。 看着两个信封上完好无损的蜡封,淮国公下意识说道:“怎么会……” 这两封密信既然到了陛下手中,为什么没有被拆开? 淮国公很是不解,他问食乐道:“陛下说什么了?” 食乐摇头,意思是陛下什么也没说。 淮国公怔在了原地。 这段时日,淮国公一直在思索,他到底败在了哪里,他自以为想清楚了关键,所以才提出想见陛下一面。 可陛下没有来,也什么都没有说,只将两封密信轻飘飘地送还给他。 淮国公再度回想曾经,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意识到,陛下或许一直都心知肚明,只是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中过。 淮国公攥着两封密信,他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角有泪滑落。 他可真是失败啊。 曾经,淮国公也有过豪情,也想过建功立业,直到被达朗围困在埠充城内,他的豪情万丈彻底被粉碎了。 建功立业原来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难到要放弃自己的良心信仰。 建功立业原来也很简单,只要肯放弃自己的良心信仰。 淮国公走了捷径,他自以为攀上了高峰,可到头来,却是机关算尽一场空。 一败涂地的淮国公,最终认下了他的罪行。 第72章 第72章 淮国公一案了结后, 朝中举行了皇太女的册封大典,江泠姝作为储君,开始正式步入朝堂, 参与政事。 时间一晃到了深秋, 树上的叶子开始泛黄凋落,在淮国公和鸿胪寺卿彻底倒台后,朝中人员又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动。 梁太傅因为年迈,精力有所不济, 所以告老归家了。 梁太傅退休后,礼部尚书和太傅的职位空缺了出来。 江存度任命教导江泠姝和江沛晏的谭师傅为礼部尚书, 除此之外还另给谭师傅加了一个太女少师的荣誉头衔。 谭师傅原本就是清流一派的官员,接替梁太傅成为礼部尚书后, 自然也就成了新一任清流代表。 日后,等江泠姝登基, 可以进一步把谭师傅的少师头衔提升至太师, 如此也算是新君对清流的恩抚。 至于太傅的头衔,江存度给了夏清岚。 火药、水泥和玻璃都已经问世, 接下来大堇必然要逐步走上改革之路, 而在改革方向上,熟知历史进程、拥有现代人视角的夏清岚更适合担任太傅一职。 江存度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 江泠姝以储君身份入朝,而夏清岚和江泠姝走得近,两人立场也一致,自然而然便成了新的一派。 除了夏清岚, 还有与之绑定的谢行珏,江存度把江承奕暂代的吏部尚书之职分给了谢行珏。 至此朝中形成了新的三派, 一派是以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为代表的帝王党,一派是以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为首的清流众官员,还有一派是以安来王和镇安王为代表的储君势力。 与淮国公在时的明争暗斗不同,如今朝中虽然偶尔有些争端,但大体上还算和平。 兵部尚书等帝王党向陛下看齐,而江存度一心全在培养储君上,所以和另两派没有冲突。 剩下的清流官员和储君势力,处于微妙的相互制衡,相互促进的状态,具体表现为江泠姝和夏清岚想要改革,保守的清流官员觉得跨步太大,无法接受的时候,便会站出来发表反对意见。 有清流官员牵制,江泠姝和夏清岚的改革不得不放慢脚步,而改革进度虽然慢了,但也更稳妥了。 比如开办女学一事,江泠姝和夏清岚原本的打算是直接在全国推广,保守的清流官员觉得若是让后宅女子都去学堂上学,那民间秩序恐怕要乱了套。 两派在朝堂上争论,最终请江存度裁决。 江存度让两派各退了一步,开办女学不是不可行,这就像当初的更改早朝时间,需要慢慢来。 如果一下子在全国推广,民间的观念转换不过来,学堂开了,也要面对没有生源的问题。 所以开办女学可以先在京中,以及一些较为开放的州郡试行,同时开放女子科考名额。 当百姓发现,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乃至光宗耀祖的时候,便会转变观念,女子学堂也可以顺势推广到全国。 只是开放女子科考名额之事,在一些古板的清流官员看来同样是不成体统:“女子应以相夫教子为主,若是人人都出来参加科考,这成何体统啊!” “众位大人如此说,是觉得孤也不该站在这朝堂之上吗?”江泠姝第一个站出来进行反驳。 “还是说,众位大人是怕被考中科举的女子比下去,因此才出言反对?”夏清岚紧跟着站出来发表意见。 朝堂如战场,唇枪舌剑就是武器,这次双方交锋,明显是意在革新的储君派言词更犀利,古板的清流官员不敌,最终败下了阵。 开放女子科考名额之事就此定下,正好和科举改革的差事一起交给谢行珏处理。 除了开办女学一事,储君派还提出了废除贱籍和取缔青楼之事,两派再次在朝堂上争论了起来。 争论到最后,再次请江存度裁决。 废除贱籍和取缔青楼确实是好事,只是在落实此事之前,需要考虑好就业问题。 废除贱籍和取缔青楼后,必然会出现大量失业人员,失业人员如果得不到妥善安置,必定会成为社会隐患。 所以这件事的关键在于如何解决就业问题。 江存度考虑过后,决定正式在朝中成立一个商部,商部尚书由夏清岚这个新太傅兼任,景华郡主担任商部侍郎,其余商部官员,等恩科考试过后,可以逐步补齐。 等商部运转起来,开办国营企业在民间招工,就业问题得到解决,废除贱籍和取缔青楼之事也可以逐步落实下去。 接连几项改革开始推行,整个朝堂上下都忙碌了起来。 …… 东宫书房。 云藜倒了一杯茶,放到桌案上,她道:“殿下,这些奏折也不急于一时,先歇歇吧。” 江泠姝入朝已经有一段时间,如今已经开始帮江存度分担部分奏折。 江泠姝把手中的奏折批阅完,她看向云藜道:“孤想早些处理完,稍后,孤还要与夏太傅商议商部之事。” “之前孤看了商部的生意类别,目前来看还是有些太少了,如果只靠朝廷的商部提供做工名额,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满足废除贱籍和取缔青楼的需求。”江泠姝解释道。 “殿下的意思是?”云藜追问道。 “咱们去锦绣坊时也看到了,街上有许多商铺,民间的商贾才是大多数,孤在考虑可以动员一些民间商贾,如果民间商贾愿意提供做工名额,朝廷可以适当给予一些优惠政策,孤想与夏太傅商议此事,如果可行的话,还要尽早上报给父皇。” 江泠姝说着,视线又落回桌案上的奏折上,她道:“所以孤想快些把这些奏折批阅完。” 听江泠姝如此说,云藜也不再劝,她端起茶碗递到江泠姝手边道:“那殿下先喝杯茶,醒醒神吧。” 江泠姝接过了茶碗,一杯茶过后,她又拿起了一本待批复的奏折。 打开奏折,看到里面的内容,江泠姝神色微怔了一下。 云藜也好奇扫了一眼,当看清这封奏折的内容,她的脸色也忍不住变换。 江泠姝已经回神,她拿起了笔,如常地在奏折上面批复了起来。 眼见江泠姝就这样批复了这封奏折,云藜下意识开口道:“殿下……” 云藜的话还未说完,江泠姝便没有丝毫犹豫地勾选了奏折上淮国公的名字。 每年这个时候,刑部都会把秋后问斩名单递上来,交由陛下复核,只有陛下批准打了勾的人名,才会真正被斩首。 通常为了表示皇恩浩荡,名单上会留一部分不勾选,而有幸没被勾选的犯人便能多活过一年。 今年刑部递交上来的奏折,就有淮国公和鸿胪寺卿的名字。 云藜一直跟在江泠姝身边,她能感觉出来,江泠姝和沈拾之之间是有情意在的,而淮国公是沈拾之生父,如今由江泠姝亲手勾选了这份名单,日后两人怕是要缘尽于此了。 江泠姝好似知道云藜想要说什么,她把已经批复完的秋决奏折放到一边,开口对着云藜说道:“这里本就不存在选择,孤不能替边城枉死的军民原谅。” 云藜也知道,她只是替江泠姝遗憾,所以她刚才是想建议,这封奏折不如交给陛下处理。 然而江泠姝却道:“这封奏折孤都批复不了,日后,孤又如何走出更远。” 云藜默然,她看着江泠姝,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何都说帝王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了。 江泠姝继续批复剩下的奏折,批阅到最后一封的时候,她手中的笔悬停在奏折上方。 这最后一封奏折是沈拾之上的辞官奏折。 淮国公通敌案中,国公府不知情的下人全部遣散了,知情的视情节轻重,分别判了刑。 而沈拾之虽然是淮国公之子,可对淮国公所做所为并不知情,再加上沈拾之曾帮北疆筹集粮草,也算是平定北疆的功臣之一,所以沈拾之并未受到牵连。 只是沈拾之心里无法赦免自己,他曾在边城生活,了解边城历史,他从未想过,原来边城曾经的苦难,是淮国公造成的。 沈拾之无法原谅自己,也无颜继续留在朝中为官,所以他上折子辞去了鸿胪寺少卿之职。 江泠姝看着沈拾之的这封奏折,她沉思了片刻,最终下笔做了批复。 最后一封奏折处理完,江泠姝抬眸望向窗外,深秋的天高远辽阔,一眼望去连云朵都少见,只有大片大片的蓝,略带着几分寂寥。 一阵风吹过,树上仅剩不多的叶子簌簌飘落。 沈拾之踏着一层枯叶,走进曾经的国公府。 因无人打理,如今的国公府内一片荒凉。 沈拾之来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 沈拾之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他想重回边城,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就当是赎罪了。 打包好衣物,沈拾之最后拿起了一把伞,这把伞是他第一次去北疆和亲时,江泠姝所赠,如今重回边城,没想到也仅剩这把伞作陪了。 沈拾之盯着伞出神看了片刻,最终把伞放进了行礼中。 最后沈拾之又拿出了一支铃兰花簪,在边城时,他看到这个簪子,不自觉便买了下来。 只是世事无常,谁都没想到回京后,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如今这个簪子,终究是没有机会再送出了。 沈拾之望着窗外的明空,最终把铃兰花簪放在了窗边的桌案上。 沈拾之提起行礼,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便头也不回地迈步向外走去。 才刚迈出国公府的大门,沈拾之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圣使。 眼见圣使拿着圣旨,沈拾之猜想应是陛下应允了他的辞官,只是辞官这种事情,需要特意下一道圣旨吗? 沈拾之带着疑惑接旨,和他猜想的一样,圣旨中果然收回了他的鸿胪寺少卿之职,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陛下又给了他一个新的任命。 陛下任命他为浥安郡尉,而浥安也就是边城。 沈拾之心情复杂难言,他只深深叩首谢恩:“臣谢陛下恩典。” 圣使把圣旨递给沈拾之,离开前说了一句:“咱家听食公公说,这道圣旨是太女殿下的提议。” 沈拾之神情微怔,等他回神,圣使已经离开了。 沈拾之望向皇宫方向,许久,他轻喃了一句:“多谢殿下成全。” …… 调查通敌真相的任务已经完成,系统再次上线了:【宿主……】 自从得知宿主恢复了曾经的记忆,系统与宿主交流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最后的主线是男女主大婚,宿主只要给两位主角赐婚,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朕知道了。】江存度淡淡回了一句。 如今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谢行珏担心再被陛下禅位,故而还想重回北疆,结果被江存度一个吏部尚书的职位,一个科举改革的差事,留在了朝中。 这段时间,谢行珏很是忙碌,除了办差以外,还要提防情敌。 此次跟随几名证人一同进京的,还有犽勒族长。 犽勒族长再拜见过大堇的陛下后,并没有立刻回达朗,而是暂时留在了京中。 在原剧情中,犽勒族长也算是一个重要配角,他除了是达朗的新首领,还是夏清岚的追求者。 留在京中期间,犽勒族长日日都去安来王府拜访,而住在对门的谢行珏,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黑。 再又一次撞见犽勒族长从安来王府出来后,谢行珏暗戳戳上了两封奏折。 其中一封奏折,谢行珏谈到了北疆的情况,说犽勒族长不应长久逗留在京中,应该尽快回达朗稳定局势。 而另一封奏折,谢行珏第二次提出了赐婚请求,意思大概是臣年纪也不小了,求陛下赐婚。 第一封奏折,江存度以“来者是客”为由拒绝了。 第二封奏折,江存度也拒绝了,至于理由嘛,夏清岚是当朝安来王,想要赐婚,请两人一起上折子。 眼见宿主再次拒绝了赐婚,系统忍不住上线提醒道:【宿主,任务……】 【朕没说不赐婚。】江存度开口道,【任务要求是给两位主角赐婚,那么给男主和女主赐婚,和给女主和男主赐婚,不都是一样的吗?】 系统:【……】 系统怎么也没想到,这么简单得任务要求,宿主也能玩出花样来。 系统不禁回想曾经,它这一路走来,真是无比坎坷,从第一个任务开始,到如今这最后一个任务,宿主完全是把“不按要求”完成任务贯彻了始终。 江存度也觉得自己有始有终,按照要求完美完成了每一个任务。 至于这最后一个任务,他绝对没有因为谢行珏拒绝接受禅位就故意刁难,领结婚证,要求两人一起上折子,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而谢行珏本以为这次十拿九稳,没想到再次被陛下驳回了。 看到陛下的批红回复,谢行珏迫不及待跑到对门找夏清岚商议。 而夏清岚眼见谢行珏风风火火地跑来,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得知是想让她也上一封折子后,便有些哭笑不得。 早在谢行珏第一次请求陛下赐婚的时候,便征求过她的意见,而那时她便已经同意过了。 夏清岚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好巧不巧降落在了河边,撞见了在河里洗澡的谢行珏。 那时的谢行珏见到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她不小心撞见了美男出浴,自觉不能白占人家便宜,便下意识说了一句:“我会负责。” 后来随着日渐相处,夏清岚发现谢行珏不仅仅是徒有其表,在能力和人品方面也是她欣赏的类型。 总之,她对谢行珏各方面都挺满意的,结个婚也不亏。 现在陛下让她也上一封折子,夏清岚觉得只是走个程序的事,便点头应下了。 而谢行珏怕夜长梦多,当场给夏清岚磨墨,亲眼看夏清岚写了折子才放心下来。 这一次,江存度收到夏清岚请求赐婚的奏折,痛快地下旨给两人赐了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安来王才德兼备,镇安王仪表堂堂,二人携手平定北疆,实乃金玉良缘,佳偶天成,今朕特赐婚于二人,望二人同修百年之好,为黎民百姓,为江山社稷共尽心力。” 赐婚圣旨总算是拿到手了,可是谢行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从圣使手中接过圣旨,谢行珏又仔细看过一遍,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陛下赐婚了,但不是给他和夏清岚,而是给夏清岚和他。 谢行珏与夏清岚一直都是平等相交,他并不在意这种先后的区别,可问题在于,如果安来王的名头在先,那他岂不是成了安来王妃的角色? 谢行珏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望向了一起接旨的夏清岚,而夏清岚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夏清岚说出了第一次见面时,她对谢行珏说过的话:“我会对你负责。” 谢行珏:“……” 不管怎样,求婚心切的谢行珏,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正文完结】 第73章 前朝的一切逐渐步入正轨, 后宫这边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静怡殿的太妃娘娘想要出宫去庙里清修。 如今,通敌案已经成为过去,前朝政务繁多, 也鲜少再有人提及。 可在当下这个时代, 家族观念较重,信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于无法切割血缘关系的沈家子女来说,此案就是一道难以跨过去的坎。 通敌案之后, 沈昭兮每日都很煎熬,她觉得自己无颜继续居在宫中, 所以便找到江泠姝说了此事。 沈昭兮是宫中的太妃,算是江泠姝的长辈, 而长辈的事情,江泠姝不好直接做决定, 所以她便把此事上报给了陛下。 江存度听闻后, 直接应允了沈昭兮的诉求。 沈昭兮出宫后,宫中一切照旧, 江存度本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然而不出几日,他收到消息,梁太傅病了。 江存度派李佑德去看诊, 李佑德回来,将梁太傅的情况如实禀报给了江存度。 江存度得知梁太傅的情况,决定出宫,亲自去太傅府上探望。 因有太女帮忙分担, 江存度很快就处理完了手边的工作,他换上一身便服, 带着食乐一起出了宫。 太傅府距离皇宫不远,江存度和食乐乘坐马车,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从马车上下来,食乐主动上前去敲门。 门房打开门,见到门外陌生的主仆二人,他礼貌地询问道:“不知二位缘何来此?” “弟子听闻太傅有恙,故而来此探望。”江存度答道。 梁太傅作为曾经的朝中大儒,门下弟子众多,所以听了江存度的自我介绍,门房并未感到诧异,而是追问了一句:“不知公子尊姓?” 江存度略顿了一下,回道:“弟子业勤。” 年少时,江存度受梁太傅教导,先皇便顺势让梁太傅给江存度取了一个字。 而彼时不求上进的五皇子是梁太傅最为头疼的一个学生,为了激励五皇子学习,梁太傅便取了“业勤”二字,寓意便是业精于勤。 门房不知这二字的来历,他神色如常地记下,说了一句“公子稍等”,便进去通传了。 门房很快去而复返,再次见到江存度,门房的神色变得恭敬了许多,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贵、贵人里面请。” 门房引路,直接带着江存度来到了梁太傅所在的房间。 江存度进来的时候,梁太傅正让下人搀扶,想要从床上下来给陛下见礼。 江存度快行两步上前,把梁太傅按回了床上,他道:“太傅不必多礼。” 梁太傅仍然挣扎着要起来,见此情况,江存度又道:“梁师如此是要折煞弟子吗?” 听到这句,梁太傅怔然望向陛下,陛下平日多穿庄重的玄色龙袍,今日出宫,罕见地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白色衣衫。 看着眼前的陛下,梁太傅好像看到了曾经的五皇子。 曾经的五皇子无疑是一位问题学生,可是如今,梁太傅不禁望向了窗外。 自从朝中成立商部,水泥和玻璃的经营也提上了日程,如今京中的路面大多铺了水泥,许多人家的纸窗也都换成了玻璃。 梁太傅盯着家中明亮的玻璃窗,他开口道:“臣受命先皇,辅佐于陛下,臣没有辜负先皇所托……” 江存度看着年迈的梁太傅,自他登基以来,朝中大大小小也发生了不少事,而梁太傅从一开始的古板守旧,到后来跳出了思想局限,支持女子封王,乃至后来支持他立公主为储君,梁太傅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江存度点头肯定道:“朕自临朝以来,多有浮躁之处,太傅殚精竭虑,辅佐朕至今,功不可没。” 得到陛下的肯定,梁太傅眼中闪现泪光:“可是臣……臣愧对先皇啊!” 江存度出言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傅应放宽心才是。” 听陛下如此讲,梁太傅知道陛下定是听说了什么,一时间,他只觉羞愤难当。 梁太傅这次生病,与梁青墨有关,梁青墨年纪也不小了,家中几次给他说亲,他都拒绝了,这次沈昭兮去庙中清修,梁青墨便直言自己不娶亲了。 早年间,梁青墨和沈昭兮结识,梁夫人曾打听过女方的家世,想要上门求亲,可最终却得知沈昭兮出身国公府,求亲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梁青墨直言不娶亲,家人如何不知他的心思? 梁太傅觉得自己一世清名,都要毁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了。 江存度继续安慰道:“梁统领在宫中当差,一直都尽忠职守,太傅若是放心不下,不如朕下旨给梁统领赐婚。” 听到这句,梁太傅神情一怔,突然来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陛下不可啊!” 考虑到陛下以往的行事作风,陛下所说的赐婚指的是什么,梁太傅几乎不用思考,就猜到了答案。 “陛下若是如此,日后臣还有何颜面见先皇啊!”梁太傅神情激动,精神看起来都恢复了不少。 江存度:“太傅可以和先皇说,是朕的意思。” 梁太傅:“……” 这两日,梁太傅因为和梁青墨置气,连饭都吃不下,此时听了陛下的作妖发言,梁太傅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能倒下。 梁太傅重振精神,燃起了熊熊斗志。 经过李佑德的诊断,梁太傅这次主要是心病,而陛下刚才的发言,对梁太傅来说,就是一剂强心药。 陛下离开后,梁太傅该吃饭吃饭,该喝药喝药,他决心要养好身体,把家里家外两个不省心的盯住了。 这边,江存度出了太傅府,没有立刻就回宫。 此次出来,江存度也看到了京中的变化,难得有时间,他便带着食乐,在街上逛了起来。 江存度缓步徐行,欣赏着闹市街景,上一次,他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还是当皇子的时候。 那时,他前面有四位皇子,什么事都轮不到他来操心,可真是自在啊。 江存度漫无目的地游走着,走到一家铺子前,他看到了熟悉的三个字,便驻足停了下来。 此时明显还不到打烊的时间,可铺中掌柜却在收拾东西,关闭了铺门。 铺中掌柜走出来,见到铺子外驻足的白衣公子,她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上前无声行了一礼。 江存度望着铺子上方“锦绣坊”的牌匾,他开口询问道:“为何关门了?” “民女准备参加今年的恩科考试,所以暂时关闭了铺门。”琼颜答道。 得到了答案,江存度轻轻颔首,带着食乐继续向前走去。 琼颜望着白衣公子离开的方向,白衣公子闲庭信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惬意,好似是哪家无所事事的公子出来游玩,路过一家茶楼的时候,白衣公子似乎遇到了相熟的友人,被人邀请进了茶楼。 眼见白衣公子的身影隐没在茶楼中,琼颜收回了视线,她转身也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前路。 茶楼雅间内。 江承奕看着身着白衣的江存度,他不禁开口道:“许久不见五皇弟这般了。” 江存度坐到江承奕对面,他道:“也许久不见皇兄出门了。” “不算出门,这家茶楼是孤名下的。”江承奕开口,他看着眼前杯盏中沉浮的茶叶,又道,“老四他们几个巴不得查清孤的底细,只有你对这些事从来不上心。” “几位皇兄难得有上进心,当初你该留下一个。”江存度回了一句。 “孤倒是十分庆幸一个没留。”江承奕转向窗外,带着几分感慨道,“不然就看不到五皇弟治下如此盛景了。” 江存度瞥向江承奕,江承奕拿起桌上的茶壶,亲自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老四一直都觉得父皇偏心你,你明明什么都没做,父皇却时常把你挂在嘴边。”江承奕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轻笑了一声,“父皇临终前曾对孤说,若非危急情况,让孤不要出手。” “父皇应该早就知道,如果有孤相帮,你一定会躲懒去。”江承奕看着对面的江存度,他极为肯定地道,“当初父皇让你继位,从来都不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江存度抿唇不语,江承奕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突然正色道:“这杯敬陛下。” 江承奕的手悬停在半空,江存度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碗,他道:“朕今日微服。” 江承奕笑了一下,改口道:“那便敬五皇弟。” 江存度这才端起茶碗,与江承奕共饮了一杯。 一杯茶过后,谁都没有再谈国事,两人仿若久别重逢,聊着往事叙旧。 江存度从茶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将晚,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却丝毫不减。 行人的说笑声,街边小贩的吆喝声,烧酒的香气,包子铺的蒸汽,各种声像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热闹繁华的街景。 江存度驻足在原地,感知到意识中探头探脑的系统,他开口道:【有话就说。】 系统:【……】 最后的任务已经完成,系统没有立刻离开,是因为它怕宿主做些什么,再把世界搞崩了,所以它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 经过观察,系统发现宿主能闲着就绝不忙碌,完全没有主动搞事的想法,系统彻底放心了下来。 【宿主,我要离开了。】系统开口道。 【嗯。】江存度淡淡应了一声。 【宿主,再见。】系统最后说道。 晚风吹过,江存度的衣摆被卷起了一角,他突然轻笑道:【真的想再见吗?】 系统:【……】 过往的经历一一浮现,系统打包数据,逃也似的离开了。 世界安静了一瞬,很快又被街上的喧闹覆盖。 江存度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他轻语了一句:“再见。” 话落,江存度并入穿行不息的人潮,成了一名与来往行人短暂擦肩而过的普通过客。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