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楼》 楔子 汾水河边的乱葬岗,两名黑衣骑士翻身下马,他们拔出随身的刀剑,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将一具尸体扔进坑里。 两人将埋葬尸体的地方踩平,其中一人解下腰间的酒囊,将里面的酒水洒在脚下的土地上:“王爷的喜酒,喝一杯吧!” 酒香四溢,是晋康最有名的汾阳春。 洒尽最后一滴酒,那人一挥手,二人翻身上马,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万籁俱寂,忽然,那已经被踏平的地面传来一阵沙沙声,一个脑袋从泥土里钻了出来。 接着,是肩膀、手臂,她用胳膊艰难地支撑着身子,吃力地将双腿从土坑里拔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她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却只能记起她被放在马背上一路狂奔,而在此之前的事,她全都想不起来了。 她检查了身上的伤势,伤得很重,但不足以致命。 她是被活埋的! 她虽然被埋在土里,却还是能听到那人说的话,喜酒,让她喝一杯。 这口吻不似是对敌人,更像是袍泽。 那些人,那些要杀死她的人,全都是她的袍泽。 而他们口中的王爷,就是他们的主人,亦是她的主人。 一阵河风吹过,空气里夹杂着酒香,她深吸一口,是汾阳春! 京城里买不到汾阳春,很多地方都买不到,所以前世她特意来到晋阳,一醉方休。 这里是晋阳,他们口中的王爷无论是谁,都是能在晋阳一手遮天的人物。 放眼望去,前面便是奔腾不息的汾水河,她迅速判断利弊,走陆路是行不通的,现在看来,只能借水远遁,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她转身将那个埋过她的坑重又用土填好,这才纵身一跃,跳进了夜色中的汾水河。 几只在岸边石头上栖息的夜鸟被惊得飞起,拍着翅膀飞进夜色,将这河岸边的秘密一起带走...... 汾水河静静流淌,一路向西,最后汇入汹涌浑浊的黄河之中。 墨云压顶,狂风骤起,河面上翻起层层水浪,眼看一场大雨便要来临。 “黑妹,快看,那是什么?”白狗指着远处起起伏伏的黑点,大声喊道。 “是漂子,快点把船撑过去,如果是何家小姐,咱们就发了!” 黑妹兴奋得声音都在发抖,活人一千五,死人八百两!这可是他们这一行有史以来的最高价了。 人是在汾水河靠近黄河的水域落水的,汾水河没有捞到,那就去黄河上捞,虽然凶险,可若是运气好,哪怕捞上来的是死人,也有八百两啊! 再说,他们做的就是捞尸的营生,有钱当然要赚!可是两天下来,别说活人了,就连一个漂子也没有捞上来,眼看就要下雨了,其他人全都掉转船头往岸上去了,黑妹和白狗原本也要走,却没想到这个时候看到了漂子。 船越来越近,这下子看得更清楚了,的确是个漂子。 黑妹紧了紧身上的水靠,纵身跃入惊涛之中,朝着漂子的方向奋力游去。 一个浪头打过来,黑妹便没有了踪影! 白狗急得大喊大叫,正在这时,黑妹露出头来,却是已经抓住了漂子! 白狗大喜过望,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船划了过去,快靠近时,他将绳子朝着黑妹扔了过去,黑妹熟练地用绳子绑住那具漂子,是女的! 忽然,黑妹的手顿了顿,漂子还活着! 如果这位真的是何家千金,那就不是八百两,而是一千五百两! 黑妹哈哈大笑,再一用力,连绳带人一起拽住,飞快地向前游去...... 第一章 真假千金 黑妹四下看看,趁着何家的那个丫鬟没在,伸出两根手指,朝着床上少女的鼻子拧了上去。 少女吃痛,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正对上的便是一张黑里透红的笑脸,身上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这就是救她的人。 她高估了自己受伤后的体力,也低估了天气变化之后黄河的凶险。 在被救之前,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屡次试图靠岸都被汹涌的河水打回去,如果不是眼前的姑娘,她说不定真的变成了漂子。 少女打个哈欠,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好久没有这样睡过觉了,过去的那些年里,不喝点酒她就难以入眠。 她还想继续睡,可是黑妹不想让她睡了。 “你醒了,哈哈,太好了,是活的,活的!是我救了你,我叫黑妹!是我和白狗一起救了你,哈哈哈!” 活人一千五百两,死人八百两,何家在县城里贴了告示,白纸黑字,可不能不算数。 黑妹笑声爽朗,少女也被感染,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正要开口,忽然,一道人影疾风般的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黑妹,扑到少女身上号啕大哭:“大小姐,奴婢终于找到你了!” 少女眉头微蹙,看清眼前的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听这口气像是丫鬟,少女轻声问道:“你确定我是你的大小姐?” 丫鬟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一把抓住少女的手:“奴婢看过了,您的脚背上有颗红痣,您就是我家大小姐,我是您的丫鬟燕儿啊。” 少女把手从燕儿手里抽出来,她想去看自己的脚,可惜身子一动,便是一阵疼痛传来,她只好作罢。 少女微笑:“好吧,既然你看过了,那看来我真的是你家大小姐,不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燕儿的笑意直达眼底:“您不记得了,太好了,不是,奴婢是说那么可怕的事,不记得才好。” 少女轻轻挪动身体,伤口处又是一阵剧痛,河水浑浊,她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伤口十有八九是发炎了,再拖下去,真能要了她的性命。 “我受了伤,请郎中给我治伤吧,否则我还是要死,你又要再哭一场。” 没等燕儿说话,黑妹便大声喊道:“不能死,一千五百两呢,还没给钱呢!” 郎中就在外面,那是白狗请来的,可是燕儿死活不许郎中给自家小姐看伤:“你们知道我们何家是什么身份吗?官宦之家!我家大小姐是嫡长女,这身份,你们见都没见过吧,快去,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大夫请过来,对了,有医女吗?要请医女,大小姐千金之体,岂能让臭男人看病!” 这小地方,医女是没有的,好在有一位郎中的娘子也懂医术,燕儿连翻几个白眼,终于同意让郎中娘子给自家大小姐看伤。 郎中娘子的目光落在少女的伤口上,迟疑地问道:“姑娘这是剑伤?” 少女声音平静:“不是剑伤吧,寻常人哪有剑?” 话音刚落,燕儿便说道:“这当然不是剑伤,这是匕首,有贼人上船抢劫,刺了大小姐一刀,大小姐从船上掉进河里了。” 燕儿的声音很大,像是生怕周围的人听不到。 郎中娘子没有再问,仔细为少女清洗伤口,又敷了药粉:“我家祖上做过军医,这药粉治疗刀伤最是有效,姑娘安心养伤,我明日再来换药。” 少女谢过,重又躺下闭目养神。 燕儿却不想让她睡觉,不停在她耳边说话:“大小姐,落水前的事,您全都不记得了?” 少女摇头:“不记得了,我甚至不记得我是谁。” “您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奴婢告诉您,您出身北直隶真定府何家,您的父亲就是何家的大老爷,大老爷是进士出身,做过礼部郎中呢。” 燕儿说得口沫横飞,少女却抓住了重点:“做过?那现在不是礼部郎中了?” 燕儿怔了怔,神情讪讪:“老太爷过世,大老爷回乡丁忧了,如今刚出孝期。” 少女哦了一声:“也就是说,丁忧之后未能官复原职。” 燕儿急了:“才不是呢,大老爷学问极好,又有武安侯这样的亲家,不但能官复原职,还能高升呢。” 少女又轻轻哦了一声:“和武安侯府订亲的人是我吗?” “是啊,就是您啊,要不怎么......”后面的话被燕儿硬生生咽了回去,刘妈妈的叮嘱,她差一点就给忘了。 “我既是大小姐,那理应养在深闺,为何会来到此处,又为何会落入河中?”少女不解。 燕儿松了口气,连忙解释,原来这位何大老爷先后娶过两位太太,现在的这位是续弦,大小姐则是何大老爷的原配劳氏所出。 十四年前,身怀六甲的劳氏从京城返回真定,路遇大雪。 在破庙里躲避风雪时,恰好遇到鞑虏奸细要抢夺年仅四岁的武安侯世子陆臻,当时劳氏正和武安侯夫人聊天,陆臻就在她的身边。 奸细抢陆臻的时候,劳氏本能的挡了一下,被奸细一脚踢飞。 虽然有武安侯府的侍卫将奸细当场斩杀,但劳氏在这场意外中受伤,早产生下女儿。 劳氏产后血崩而死,这个女儿被何家如珠似宝养大,万万没想到,前不久武安侯夫人忽然造访,一眼认出此女并非劳氏的骨肉。 原来,武安侯夫人亲自为她接生,并且许下亲事,从此,这个小小女婴便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夫人。 后来,侯府派来接应的人到了,可是劳氏刚刚生产,无法长途跋涉,武安侯夫人便让人去京城给何大老爷报信,还派了两个人守在破庙之中。 没想到,劳氏没有等到何大老爷赶到便去世了。 据何大老爷回忆,当时破庙之中还有一对在此躲避风雪的夫妻,那位妻子也是受到惊吓后早产,只不过何大老爷当时心系妻子,没有留意,现在想来,定是那对夫妻看到劳氏出身富贵,便起了歹心,趁人不备将两个孩子调换了。 听到这里,少女忍不住问道:“武安侯夫人就是看到那位何小姐脚上没有红痣,才确定她是假的?” 燕儿拼命点头:“是啊是啊,您看您有红痣,所以您就是咱们家的大小姐,大老爷好不容易才找到您的,派了奴婢和刘妈妈过来接您,您落水后刘妈妈便去报信了,奴婢已经让人去送信了,等她回来咱们就动身。” 少女无声笑了,十四年前,何大老爷抱错了女儿,十四年后,何大老爷终于又找回了亲生骨肉,可惜船行河中,又遇到了贼人,万幸何大小姐命不该绝,落水后被人遇起,从此骨肉团圆,良缘再续,何家有了武安侯府这个大靠山,何大老爷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如果我没被救上来,葬身河中,那么这门亲事,说不定就要落到何家其他姑娘头上,也说不定就是那位假的何小姐,毕竟那位也是被精心教养长大的,也是记在前任大太太名下,如果没有我,她也是何家大小姐……我说的对吗?” 燕儿一怔,是这样的吗?她一个小丫鬟岂会知道这些,她全都是按照刘妈妈说的办事。 少女岔开话题,问起一件令她更感兴趣的事:“你说武安侯世子叫陆臻?” 她分明记得,武安侯世子名叫陆忠,这个和她订亲的陆臻是哪来的? “是啊,就是叫陆臻。”燕儿非常肯定,她认识几个字,担心自己忘了,临来时还让刘嬷嬷特意写在纸上。 少女茫然,忽然想到了什么:“现在是哪一年?” “现在是崇安三年啊。”燕儿一点也不吃惊,大小姐什么都不记得了。 “崇安三年?现在的皇帝姓什么,还是周池吗?” 少女脑海里浮现出周池的身影,她回到这里之前,正是周池登基后的第十五年,那时的年号是元庆。 燕儿吓了一跳,慌忙四下看看,确认黑妹和白狗没在门口偷听,这才板起脸来:“大小姐,太祖的名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直呼的,您刚醒过来也就罢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不但会被人笑话,更要招来祸事。” 太祖? 少女心中一痛,原来小池子已经成了太祖。 “那现在的皇帝是太祖的什么人?” 见大小姐终于不再直呼太祖的名讳,燕儿松了口气:“当今天子是太祖的孙儿,不过先帝也是太祖的孙儿,太祖驾崩后帝位传给了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又传给了高宗皇帝,高宗皇帝驾崩时尚无皇子,帝位便传给了弟弟,也就是当今天子。” 少女眯起眼睛:“太祖驾崩距今多少年了?” 燕儿不知道,太祖驾崩时她还没有出生,哪里知道? 不过,她想起一件事:“太皇太后还健在呢,她老人家去年才过了七十大寿。” 见大小姐一脸茫然,燕儿更放心了,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太皇太后的事,可这位大小姐显然就是不知道,看来没有说谎,她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太皇太后娘家姓闵,不过闵家早就败落了,这两年才渐渐好起来......”燕儿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到少女耳边,“太皇太后被太祖皇帝囚禁了四十多年,圣上登基才放她出来。” 少女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苍白的脸上瞬间有了神采,眼睛里甚至还有了一丝兴奋。 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燕儿更加得意:“咱家大太太的表妹,嫁的就是闵家,新过门的晋王妃,就是她家的姑娘,不过......” 少女心中一动:“你说晋王妃,晋王封地在哪里?” 燕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晋王的封地,当然是在晋阳城啊,不然还能在哪儿?” 晋王当然是在晋地,而晋阳,是晋地最大的城池,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眼前这位看来是真的全都不记得了。 “你家大太太的表妹家的姑娘,嫁得还怪好的。”少女一脸艳羡,晋王妃啊,能不好吗? 燕儿原本得意的小脸黯淡下去:“可惜晋王妃是个短命的,大婚当日就死了,据说啊,还是被她陪嫁带来的丫鬟杀死的呢,你说说,多倒霉啊。” “啊?”少女大惊小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杀人啊,好可怕,她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那凶手呢,抓到了吗?” 燕儿冷哼一声,扬起下巴:“晋王妃是为了保护晋王爷才……晋王爷能不为她报仇?凶手当场就被杀死了!” 少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有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全都有茧,她就是晋王妃身边的丫鬟吧,这双手,杀过人,或许在此之前,便杀过很多人。 她是晋王的人,可却又是晋王妃身边的丫鬟,她要杀晋王,可晋王妃却为了保护晋王死在她手中,而最后,她又被灭口,所以她真正要杀的人,其实不是晋王,而是晋王妃! 少女嘴角牵起一抹笑容,万幸,她的脑袋没被浪头打坏,还是挺聪明的。 燕儿仍在喋喋不休,说晋王妃有多么贞烈多么伟大,可那口气不似是在赞美,而是遗憾。 原本大太太的外甥女能做晋王妃的,现在虽然也是,可毕竟是死了,死了的晋王妃和活着的晋王妃,那能一样吗? 看看那位死去的大太太和现在的大太太就知道了,不一样! 少女看了燕儿一眼:“你家大太太的表妹是姨娘?” 燕儿一怔:“你怎么知道?” 大太太的那位表妹,可不就是闵家的姨娘吗? “你说是她家的姑娘,却没说是她家的女儿。” 燕儿有些没面子,立刻说起现在的闵家多么富贵,除了那位短命的晋王妃,还有哪位姑娘嫁入了高门大户。 燕儿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噪音,少女闭上了眼睛,周池早就死了,而闵氏却还活着,她熬死了丈夫,熬死了庶子,又熬死了孙子,终于重新走到了人前。 第二章 大金镯子 十日之后,刘妈妈便到了。 刘妈妈到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少女的病情,得知外伤都已结痂,接下来只要补气血好生调养便好,刘妈妈便做了决定。 她当天便要护送大小姐动身回真定,武安侯夫人虽然回京城了,可却派了一位心腹嬷嬷留在真定,每隔两日便会打发人到府里询问,那是询问吗?那就是催促,这谁受得住? 刘妈妈对眼前这位大小姐非常满意,虽说长相标致,可是没有见识,又失忆了,燕儿说她不懂礼数,甚至直呼太祖名讳,加之手上有茧子,一看就是个粗生粗养的,和府里那位没法比。 刘妈妈神情倨傲,目下无尘,对燕儿说道:“收拾一下,咱们这就动身。” 燕儿高兴地答应着,便去收拾东西,其实她们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这位大小姐除了身上那件被黄河水泡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裳,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妈妈上下打量着炕上的少女,眼神凌厉:“大小姐,养大你的人就是草台班子里唱戏的下九流,想来你也是没有学过规矩的,回去的路上,就要把规矩学起来,免得回到府里让人笑话。” 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挑,这个出身蛮好的,草台班子里唱戏的,不是正经的戏班子,演一场就换一处地方,说不定连户籍身份都没有,想查也查不到。 再说,这种草台班子里长大的姑娘,在世人眼里与花娘一般无二。 她那位没有见过面的继母也真是为她操碎了心,什么都想到,什么都计划好了。 少女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不走,我这副样子,这身衣裳,配不上何家的门庭,我哪里也不去。” 刘妈妈一怔,这是什么意思?还想和她讲条件吗? “走不走,那可由不得你。” 燕儿说她当时伤得很重,又在河里泡了许久,差点就死了,现在外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可就这副半死不活的身子,还想和她讲条件?不怕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少女又叹了口气:“无妨,等我见到武安侯夫人,就告诉她,继母苛待我,继母派来的妈妈串通贼人刺杀我,还把我推下船,想要害我性命。” 刘妈妈脸色大变:“你敢!” “我是武安侯夫人的准儿媳,你说我敢不敢?”少女重伤未愈,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可却能气死人。 刘妈妈想说,你就不怕我把你扔进河里,就说你淹死了? 可转念一想,还真不行,捞尸人就是人证,当时她被捞起来时很多人都看到了。 “你究竟想怎样?”刘妈妈咬牙切齿。 少女的目光落在刘妈妈的衣袖上,刚刚刘妈妈抬手时,她看到了藏在衣袖里的大金镯子,又抬头去看刘妈妈耳垂上的金丁香、头上的银簪子:“我连件首饰都没有。” 刘妈妈气得半死,咬着牙说道:“大太太已经给你准备了,回去就有了。” “我要你的金镯子,否则......”少女怯生生,还缩了缩身子,像是怕被刘妈妈打骂一样。 刘妈妈想要撕碎她的脸,可还是忍下来了,当务之急是哄着她回去,至于回去以后嘛,哼哼,大太太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刘妈妈褪下腕上的金镯子,这对金镯子是出来时大太太赏给她的,她信不过两个儿媳,没敢把镯子留在家里,随身戴着,没想到却被人给盯上了。 不要脸,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臭要饭的! 刘妈妈在心里把那少女骂得狗血喷头,可还是脱下手上的镯子放在少女面前:“拿去,拿去!” 这东西且让你先替我保管,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到真定,到时你就是案板上的面团儿,是搓是揉可就由不得你了。 少女拿起金镯子掂了掂,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看在刘妈妈眼里,要多辣眼就有多辣眼。 “现在能走了吗?”刘妈妈想要咬人了。 少女看看自己身上:“还缺三身新衣裳,是里外三新,不是驴粪蛋儿外面光。” 何家大小姐,无论是真是假,总不能穿得像个乞丐吧。 刘妈妈咬牙,果真是个下贱坯子,连驴粪蛋儿外面光这种话,她也能说得出口,丢人现眼。 “好,我这就让燕儿去买。” 刘妈妈说完,拽着燕儿出去,燕儿给她带信,说是救上来的是个傻子,有这样的傻子吗? “她的脑子真的不好使,是真的,她连现在是哪一年也不知道,还有她那双手,手上有茧子的,一看就是做惯粗活的,您看她要这要那,依我看,她就是小人乍富,没见过世面。” 燕儿真的试探过了,这位大小姐是真的不聪明,而且也是真的没见过世面。 刘妈妈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反正也不是真的让她回去做大小姐,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正在这时,黑妹冷不丁跳了出来:“给钱,一千五百两,你们何家不能说话不算数吧,快点拿来!” 刘妈妈咬牙切齿,悬赏的时候,当然是赏银越多越好,声势越大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何家千辛万苦找回的姑娘掉进河里淹死了。 谁能想到,还真就找到人了呢,当时为了做给武安侯府看,她还特意在悬赏启事上写了脚上有红痣。 听燕儿说了,这个叫黑妹的野丫头把人救上来就去看脚,看到红痣就大呼小叫,燕儿闻讯赶来时,这位“大小姐”的玉足,已经不知道让多少人看过了。 年龄、性别,连同红痣全都吻合,所以还能怎样,只能咬牙认下了。 “给钱,快给钱!”黑妹大喊大叫,活脱就是个讨债鬼。 刘妈妈差点给气得背过气去,她身上哪来的一千五百两,总共也只有二百两。 “去去去,一边去,这么大嗓门,冲撞了大小姐你担当得起吗?” 黑妹摸摸鼻子:“有啥担当不起的,她的小命都是我救的,给钱,快给钱,一千五百两!” 刘妈妈向西,黑妹也向西,刘妈妈向东,黑妹也向东。 “你这个死丫头跟着我做什么?” “你才是死丫头,你们全家都是死丫头!” 刘妈妈恨不能掐死这个野丫头,可是不敢,能在河里捞尸的,哪有好惹的。 无奈之下,刘妈妈只好许诺回到真定就让人把银子送过来。 黑妹嘿嘿干笑:“你当我是傻子啊。” 刘妈妈不想理了,转身进屋,黑妹立刻跟了进来,刘妈妈怒视,正要开骂,身后传来一个娇娇弱弱的声音:“你若是不信,就跟着去真定吧,到了真定就有银子了。” 刘妈妈脸色一白,让个捞尸的跟去真定?大太太还不骂死她啊。 黑妹却咧开嘴笑了:“好啊,我还没有去过真定府呢......白狗,叫上黄豆和红豆,咱们要去逛真定府喽!” 第三章 归去来兮 次日,刘妈妈在镖局里雇了两名镖师,又返回来,推搡着少女上了马车。 马车是刘妈妈从真定府带过来的,里里外外都很陈旧,内置的小桌子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漆面是什么颜色。 少女坐在马车里,撩起窗帘,好奇地看向窗外。 她听黑妹说过,这里叫岗头村,属于万春县管辖,何家的悬赏启事便是贴在了万春县最热闹的地方,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万春县的百姓便全都知道,真定府何家那个脚上有红痣的大小姐,掉进河里生死未卜了。 少女想到黑妹,便听到了黑妹的喊声:“别走啊,等等我们!” 何家的马车自是不会等的,车把式甩起马鞭,将马车驶向了官道。 燕儿探出头看了看,又把脑袋缩回来:“他们还真的跟着咱们呢,小驴车,赶车的是白狗,他们还带着被褥,还带着锅呢!” 刘妈妈啐了一口:“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少女依然看着车外,她没有来过这里,但是她去过平阳,去过三次,平阳离这里应该也不太远。 那时还是乱世,诸侯纷争,正是四月天,草长莺飞,她在晋康饮过汾阳春,便动身去了平阳。 到平阳那日,是四月二十八,平阳城里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她是专程来平阳看威风锣鼓的,哪里热闹便往哪里钻。 八岁的周池也在人群里,他东躲西藏好不可怜,他叔父派来杀他的人正在找他。 于是她便多管了一件闲事,带走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很好养活,给口饭吃就行,她带着他四处闲逛,高兴了会教他打军体拳,给他讲飞机大炮潜水艇,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 渐渐的她就明白了,她收养这个孩子,真不是做善事,其实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饭搭子、酒搭子、话搭子。 一个人虽好,可有时也很寂寞。 周池十五岁那年,她觉得周池已经长大了,不如小时候好玩了,于是她便带着他回到位于平阳的周家堡,从叔父手中夺回了父亲留给他的一切,从此,周池成为天下诸侯中最年轻的一位。 第三次则是途经平阳,那时周池已经登基为帝,而她也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周池了,那五年里,她带着她的姐妹们住在青苍山,练练兵,唱唱歌,打打猎,日子惬意。 忽有一日,她收到周池的血书,死对头的余孽联同内奸里应外合,已是皇帝的周池和皇后闵兰被困于行宫之中。 她没有迟疑,带着姐妹们千里奔袭,驰援而来,那一役她杀了很多人,行宫外血流成河。 她踏着一地鲜血将周池和闵兰救了出来。 从那以后,也或许以前便是,闵兰越发惧怕她,于是这女人做了一件蠢事,让弟弟闵青给她下毒,被她发现后,她闯了皇后寝宫,将闵青的人头扔在闵兰面前。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周池将闵兰幽禁时她没有回来;周池封她为秦国夫人时,她没有回来;周池封她为镇国长公主时,她仍然没有回来。 在这里,她只是过客,她坚信自己不知哪一天就会回到来时的地方,狗子都知道在树坑里撒泡尿留记号,她也要。 她又过起了以前的日子,在这个时空中四处游历,在每一个她走过的城池留下属于她的标记。 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直到有一天,她得了一坛二十年的桃花酿,兴致来了躺在竹笺上喝酒,竹笺顺着索陵河飘飘荡荡,她喝多了,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意识到自己要走了,可是醒来时她却没能回到她来时的地方,而是又回到了这里,她被活埋了,变成了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小姑娘。 不对,她现在是何家的大小姐。 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户籍会被当成流民,何家这身份不高也不低,算不上多好,可却能给她一个身份。 少女笑了,这家还是姓何呢。 她喜欢“何”这个姓,以前她叫何苒,来到这里后,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她叫......何惊鸿。 或许是急着回真定,也或许是心疼那对金镯子,总之,刘妈妈心烦意乱,没有如先前说的那样,在路上教她规矩,她也乐得轻松。 五日之后,马车终于进入真定地界,刘妈妈终于有了精神,燕儿也像打了鸡血一样,说何家有多富贵,大老爷的学问有多么好,阎氏的仪态有多么端庄,还有那位假的何小姐何淑媛有多么多么的气质超群,文采出众。 刘妈妈一早就让其中一名镖师先行一步,去何家报信了,因此,当马车在何家门前停下时,便有一个婆子带同五六个丫鬟在门前迎接。 燕儿告诉她,这个婆子姓赵,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少女被簇拥着去了老夫人的春晖堂,大老爷和大太太阎氏、二老爷和二太太林氏全都在这里。 除了何家人以外,还有一个衣著体面,眼神精明的嬷嬷。 她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她身上,刘妈妈一一介绍,带着她给众人行礼。 轮到那位嬷嬷时,刘妈妈介绍她是武安侯府的史嬷嬷。 老夫人上下打量她,叹了口气:“这眉眼随了劳氏,长得倒也标致,就是太瘦了一些,听说你受伤了?既然回来了,就要好生调养。” 大太太笑着说道:“这事儿交给儿媳,母亲您就放心吧。” 老夫人瞟了一旁的大老爷和大太太阎氏一眼,重又看向眼前少女:“可有名字?” 听说是在草台班子里长大的,如果是那种桃红柳绿的俗艳名字,是一定要改的,否则传出去,被笑话的不是她,而是何家。 “我叫何苒,苒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的苒。”何苒有副好嗓子,清灵悦耳。 她想,还是叫回何苒吧,她懒得再取新名字了,比起何惊鸿,何苒的名字更简单,可以少写一个字。 屋里瞬间一静,落针可闻。 还是何大老爷率先打破静寂,声音里带了二分迟疑,三分试探,五分担忧:“你读过书?” “认识几个字,戏班子有教,要背戏文用的,这两句也是戏文里的。” 何苒好心安慰,她只不过顺口扯了两句诗,看把何大老爷给吓的哦。 也是,女孩子一旦多读几本书,就不容易搓扁揉圆了。 何苒的回答让何大老爷松了口气,原来是戏文里的,那就无妨了。 “这是谁给你取的名字?”这名字也实在不像是戏班子里会取的。 何苒目光哀戚:“把我抱走的人说,在我的襁褓里有一条帕子,上面用血写了一个苒字,所以他们便用苒字做了我的名字。” 屋里再次安静,何苒低眉垂目,都是演戏,再多一条帕子又如何,反正都是做给史嬷嬷看的。 良久,何大老爷用衣袖在眼角轻轻拭了拭,语声悲戚:“那帕子是你生母留下的,可怜她刚刚诞下你便不得不与你生死永隔......” 一旁的大太太阎氏狠狠地剜他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老夫人的眉头还是动了动,不悦地说道:“大郎,如今苒苒好不容易回来了,阖家团聚,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你也不要太过伤怀。” “是儿子冲动了。”何大老爷垂首而立,瘦削的身子略显佝偻,如同一只被啄伤脖子的鹭鸶。 老夫人使个眼色,赵妈妈捧上一只锦盒,老夫人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成色普通的翠玉镯子。 何苒瞥了一眼,这镯子怕是还没有那只锦盒贵重。 老夫人笑着说道:“来,把这镯子戴上,让祖母看看好不好看。” 何苒伸出手来,露出手腕上的大金镯子。 “这是......”老夫人的目光落在那大金镯子上,镯子戴在小姑娘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有些笨拙。 “这是母亲让刘妈妈带给我的,虽然戴着有点大了,可也是长者赐。” 话外音:这镯子太大,我戴着不合适,我也不太喜欢,可却是长者赐,不能辞,我只能将就着收下了。 刘妈妈的眼睛要喷出火来,不是的,她说谎,这明明是她从我这里抢走的! 刘妈妈嘴唇动了动,一抬头,却见大太太阎氏看向她的眼神,恨不能撕了她,刘妈妈连忙缩缩脖子,退到了一旁。 第四章 脚上红痣 见老夫人给了见面礼,大太太阎氏和二太太林氏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一个是簪子,一个是珠花,史嬷嬷也替武安侯夫人送上一对成色极好的白玉镯子。 看到这对镯子,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史嬷嬷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不但猜到她也会给镯子,还要磨蹭到最后才把见面礼拿出来。 戏班子里长大的丫头,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镯子。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何家人生气的事。 上次武安侯夫人来的时候,差一点就让何淑媛当众脱鞋脱袜子了,虽说后来是由阎氏陪着,让何淑媛在屏风后面脱下鞋袜给武安侯夫人察看,可是这件事让何家很没面子,何淑媛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可是这一次,史嬷嬷却是提都不提让何苒脱鞋验看的事。 为啥不让何苒脱鞋? 为啥要逼着何淑媛脱鞋? 这不是欺负人吗? 何家人全都是这样想的,可却全都忍着没有说。 何家是书香门第,不在这上面争长短。 府里没有单独的院子,何苒被安排到三小姐何淑韵的院子,阎氏含笑,要带何苒过去,何苒却站在那里没动,一脸天真,心无城府:“黑妹的银子还没给呢,他们还在大门口等着。” 这话是对老夫人说的。 “黑妹,什么黑妹?”老夫人不解。 刘妈妈却已变了脸色,正要解释,何苒的声音再次响起:“黑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刘妈妈在万春县城最繁华的地方,悬赏一千五百两找人,这件事整个万春县都知道。 好多人都去找我,可只有黑妹找到了,她奋不顾身把我从波涛汹涌的黄河里救上来的。 刘妈妈说没带这么多银子,让黑妹来真定府要银子。 黑妹就带上她家里的人和全副家当跟着我们一起来了。” “你说悬赏多少?”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妈妈悬赏了一千五百两。”何苒提高了声音。 老夫人一怔,原来没听错啊,这刘婆子是疯了还是傻了,何家的情况她心里没数吗,谁给她的胆量,让她敢悬赏一千五百两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阎氏了,刘妈妈就是阎氏的心腹。 老夫人生气,何苒却生怕老夫人还不够生气:“那悬赏告示上写了,要找脚上有红痣的真定府何家大小姐,这件事也是整个万春县都知道。 黑妹找到我,发现我脚上有红痣,又让燕儿看过了,这才确定了我的身份。” 何苒说脚上有红痣时,加重了语气,不仅是老夫人,就连二太太林氏和武安侯府的史嬷嬷也是脸色一变。 老夫人声色俱厉,怒视刘妈妈:“你当真是这样做的?” 女子身上的标记,除了家中亲近的女姓长辈,就只能是未来的丈夫才会知晓,刘妈妈却恨不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别人笑话的不只是何苒,而是何家所有的女子,更何况,何家没有出嫁的姑娘,不是只有何苒一人。 刘妈妈不敢去看阎氏,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老夫人消消气,是奴婢该死,奴婢就是见大小姐落水,一时着急,就慌了神,奴婢真没有坏心思啊。”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这个婆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做,不用问,这是阎氏指使的。 老夫人重又睁开眼睛,对阎氏说道:“这是你的人,你带回去好生管教,我是管不动了。” 阎氏连忙陪笑:“母亲莫要气着身子,为这点事儿不值得。儿媳这就带这个不懂事的奴才回去受罚。” 阎氏狠狠瞪了刘妈妈一眼,正要先行退下,却听到史嬷嬷幽幽叹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唉,若是我家夫人知道恩人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被人如此轻侮,她该有多难过啊,这可是我们没过门的世子夫人啊,谁给她做主啊。” 好吧,老夫人想把刘妈妈交给阎氏都不行了,她看向何大老爷:“唉,我老了,大郎,这府里的事啊,我是管不了啦!” 何大老爷想要装聋作哑也不行了,他怒声喝道:“来人,叫个人牙子,将这个欺主的恶奴卖掉,卖得越远越好!” 刘妈妈吓得魂不附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她连忙向阎氏投去求救的目光,阎氏也是脸色铁青,刘妈妈知道太多事情,哪能随随便便卖出去。 两个健壮婆子过来拖着刘妈妈往外走,阎氏看向何大老爷,何大老爷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女人就是心软,区区一个仆妇算的了什么。 至于欠黑妹的一千五百两,虽说万春县的事一时半刻传不到真定府,可何大老爷是有官身的,他可不想落下一个欠债不还的名声,何况那债主还是低三下四的捞尸人。 刘妈妈虽然被卖掉,可她是大房的人,这一千五百两还是要落到大房自己的账上,二老爷和二太太虎视耽耽,一副你们敢说走公账,就和你们拼命的架式,就更不用指望老夫人了,这样一来,何大老爷和阎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那不是一百五十两,而是一千五百两啊! 把刘妈妈卖上一百回,也卖不出来一千五百两。 阎氏没有心思去送何苒了,她不但要让人牙子来买刘妈妈,还要再安排人到人牙子那里把刘妈妈买回来。 只是买回来也不能留在府里了,阎氏身边还是少了一个心腹得用的人。 想想就烦。 还是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送何苒去了何淑韵的院子。 何淑韵比何苒小三岁,细胳膊细腿,脸蛋却是圆圆的,带着婴儿肥。 待到赵妈妈走了,何淑韵上下打量着何苒,好奇地问道:“听说你是在戏班子里长大的,你会唱戏吗?” “我们那是草台班子,不按规矩来,没那么多讲究,我是刀马旦,不会唱,只会打。” 何淑韵的眼睛亮了:“真的?那你一定会翻跟头吧,要不你翻个跟头给我看看?” “好啊,咱们打赌,如果我输了,我就连翻十八个跟头,如果你输了,你就......” 何淑韵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可不会翻跟头,我也不会唱戏,我什么都不会!” “那你总会说话吧,我问你答就行了,你放心,不该问的我不问。”何苒笑意盈盈。 何淑韵点点头:“好吧。” 第五章 无耻之徒 打赌的结果当然是何苒赢了,于是何淑韵就按照何苒的提问,把这府里的事讲了一遍。 劳氏去世后不到半年,何大老爷便迎娶了阎氏,理由是要娶阎氏进门照顾那个可怜的女儿。 为此,劳氏的娘家与何家大吵一通后,从此再无往来,连带着外孙女也不闻不问了。 不过,阎氏对这个继女视如己出,用何淑韵的话说,她从小就羡慕大姐姐,和大姐姐相比,她才像后娘的孩子。 阎氏后来又生了两儿一女,长子何书铭和次女何淑婷是龙凤胎,今年也是十一岁,只比何淑韵大了几个月,小儿子何书桥只有六岁。 “因为出了那件事,大伯娘担心大姐姐受不住打击,便让大哥和二姐姐陪着她去了外家,如果她们在府里,这会子肯定过来看你了,大姐姐人很好的。” 何淑韵口中的“那件事”,当然就是何大小姐是假货的事了。 何淑韵一口一个“大姐姐”,却称何苒为“你”,何苒丝毫不在意。 “老夫人也是最疼你大姐姐吗?” 何淑韵嘴角微微下撇:“除了三叔父和二哥哥,祖母谁都不疼,你可别以为只要哄好祖母就能高枕无忧了,那是别人家,不是咱们家,咱们这位祖母,那是除了三叔父和二哥哥以外,谁也哄不好的。” 刚刚在春晖堂,何苒便已经知道,何家还有一位何三老爷,三房一家子去给岳父祝寿,没在真定,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何苒好奇:“祖母生起气来,你大姐姐也哄不好吗?” “当然哄不好了,别看大姐姐受宠,可也只是在大伯父和大伯母面前,我都说了,除了三叔父和二哥哥,祖母谁都不疼,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何淑韵不耐烦了,不过对上何苒那既清澈又愚蠢的眼神,何淑韵还是决定日行一善。 “我告诉你啊,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何苒连忙点头:“嗯,我保证不说。” 见她如此上道,何淑韵满意了,她四下看看,屋里只有她和何苒两个人。 何淑韵这才说道:“除了三叔父和二哥哥,祖母最在乎的就是她的私产,她的嫁妆啊,她的私房银子啊,她屋里的东西啊,只要是她私账上的,谁也别想动,说了你可能不信,过年的时候,我们给她磕头拜年,她连压岁钱都不给的。只要是经她手的银子和东西,那一准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 后面这句话是二太太常常用来在背后数落老夫人的,何淑韵听得多了,没留神便说出来了。 好在何苒听惯了粗话,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难怪呢,祖母赏了我这个。” 何苒拿出老夫人赏的镯子,何淑韵一眼就认出了那只锦盒:“这是前年祖母寿辰,我娘送的寿礼,当时还在孝期,没有大办,但是寿礼各个房头全都送了,没错,就是这只盒子,我认识,不过这镯子不是,我娘送的镯子水头很好,花了五十两银子呢,可不是这种便宜货。” 何苒失笑,她就说嘛,这锦盒看上去比镯子值钱多了。 何苒又问起生母劳氏的事,何淑韵一问三不知,她年纪小,她出生的时候,何劳两家已经反目成仇,断了来往。 何淑韵年纪小,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但是何苒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我进城的时候,看到街上好多人,马路也好宽,能并排走四驾马车呢。” 何淑韵心想,燕儿说得没错,这位果然是没见过世面。 “真定虽然繁华,可和京城比不了。” “是吗?你去过京城?不过真定府也很繁华,比万春县繁华多了,我听人说,真定府有座状元楼,很大很大,是真的吗?” 何淑韵嗤了一声:“状元楼?那还算大?真定府最大的酒楼是惊鸿楼,京城也有一座惊鸿楼,不过是银楼,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东家,我听表姐说,保定府也有惊鸿楼呢。” 何淑韵说得起劲,一抬眼,见何苒正星星眼地看着她,哇,你懂得可真多! 次日,阎氏便让人来请何苒过去,何苒身上穿的,还是刘妈妈在成衣铺子里给她买的衣裳,浅绿的小袄,翠绿的裙子,同色翠绿的绣鞋,何苒低头看了看,挺像一棵葱的,只有葱叶没有葱白。 阎氏坐在八仙桌前,虽然施了脂粉,可还是盖不住眼下的乌青,再配上眼中的红血丝,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何苒行了礼,乖乖巧巧叫了声“母亲”。 阎氏却没有应,也没有让她坐下,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不是失忆她不知道,但眼前的人肯定不是燕儿口中的傻子。 傻子能三言两语让她在史嬷嬷面前没了面子? 傻子能三言两语就断了她一条臂膀? 没错,刘妈妈就是阎氏的臂膀,虽然被她买下来了,可也只能安置在外面,想要回府那是不可能了。 在府里,阎氏身边少了刘妈妈,她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阎氏现在恨不能撕了眼前这个假货,相比于她的媛儿,眼前这个才是真真正正的假货。 只是阎氏冷如刀剑的目光,换来的却是何苒的一脸无辜:“我是何苒啊,是您和父亲千辛万苦寻回的女儿,是何家的遗珠,是还没过门的武安侯府世子夫人。” “你你你......你也配?”阎氏觉得,眼前的这个假货,是她见过的最无耻的人。 何苒觉得她应该表现得更加无耻,才能让阎氏彻底记住她的无耻。 于是她眼冒绿光地看向阎氏头上的金簪:“母亲,您头上的那支簪子,如果戴在我头上,那我就更配了。” “滚!”阎氏怒吼。 于是何苒果断地滚了。 只不过她没有滚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滚去了后门,她对后门的门子说:“母亲让我滚,这个家,我没法待了,我找个地方上吊去。” 然后,她便像泥鳅一样从门子身边钻了出去,等到门子反应过来,这位刚刚出炉的大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 门子怔了怔,天呐,出大事了,大小姐去上吊,还是他给放出去的! 不对,刚刚大小姐说了,是大太太让她滚,对,大小姐若是真的死了,也是被大太太逼死的,后娘逼死了继女,这是天大的事,赶紧去报告老夫人和二太太! 门子在路上遇到了燕儿,燕儿正在找大小姐,她就上茅厕的功夫,那位就不见了...... 何苒先去了当铺,把老夫人送她的镯子当了一支,活当二两,死当四两,她选了死当,又和当铺换了一把铜钱, 揣着银子和那把铜钱,她找到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借了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四下看了看,几十年了,真定府变化很大,再说,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她也不可能记住每个地方的大街小巷。 她只好叫来一个小孩,给了他两个铜钱,小孩领着她走了两条街,朝着马路对过指了指:“那就是惊鸿楼。” 何苒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楼宇,眼中都是满意。 保养得不错,几十年的老房子了,看上去依然坚固,依然巍峨。 她把那张写了字的纸交给了小孩,又摸出两个铜钱,在手里把玩:“把这张纸交给惊鸿楼的掌柜,这两个铜钱也是你的。” 第六章 寻找祖宗 小孩天天在街上跑,可却从来没有进过惊鸿楼。 惊鸿楼的饭菜最好吃,当然也最贵,他爹说过,等以后有了钱,就带他来惊鸿楼吃饭,要两碗饭,吃一碗倒一碗。 他爹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要说上一遍,因此,在小孩心里,这惊鸿楼就是他爹的梦想,当然,也是他的梦想。 现在终于可以走进梦想了,小孩有些紧张。 他有个毛病,只要一紧张就想去茅厕。 小孩一踏进惊鸿楼,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雕梁画柱,小孩的尿意便涌了上来。 此时不是饭点,伙计们正在打扫,看到进来一个小孩,以为是街上的熊孩子捉迷藏躲进这里来了,一个伙计走过来便往外轰人:“到别处玩去,快走快走!” 好吧,小孩更紧张了,这一紧张就憋不住了,他把那张纸往伙计手里一塞:“给你们掌柜!” 说到最后的那个“柜”字时,小孩已经跑出去了,不能尿在梦想里! 伙计骂了一声熊孩子,再看看手里的纸,他认识几个字,可是这张纸上的字,他横看竖看却是看不出写得是啥? 这是草书?篆书?还是鬼画符? 还交给掌柜,小屁孩,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会儿正是打扫卫生的时候,伙计顺手一团,朝着不远处的簸箕扔了过去。 可是他的准头不行,纸团没能扔进簸箕,刚好有个人从外面进来,那个纸团好巧不巧正打在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皱眉,伙计一见,吓了一跳:“大掌柜,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大掌柜,不是二掌柜。 平时在铺子里的是二掌柜,大掌柜只是偶尔才过来。 伙计快哭出来了,他真是点背啊,他真不是故意的。 大掌柜不苟言笑,看了伙计一眼,弯腰将那个纸团捡了起来,他又看了伙计一眼,在伙计生不如死的目光里,大掌柜将纸团展开,忽然,他高大的身躯抖了一下,猛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冲着伙计一声暴喝:“这是哪里来的?” 伙计吓得后退几步,双股颤颤:“小孩,小孩,小孩给的。” “什么小孩?”第二声暴喝。 “外,外面的小孩......”伙计大口喘着粗气,如同一条搁浅的鱼。 他的话音未落,大掌柜已经冲了出去,伙计傻了,这是几个意思? 可是下一刻,大掌柜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一把拎起小伙计:“走,去把那个小孩找回来!” 可是哪里还有小孩啊,伙计找了一圈儿,只看到墙根处有一泡尿,看那尿的高度,差不多就是那个小孩。 伙计抹着眼泪回去了,他没有找到小孩,只找到了一泡尿。 而此时,二掌柜正在和大掌柜说话:“哥,你没记错吧,我怎么啥都看不出来?” “没有记错,太姥把酒楼交给我的那天就拿了这个签名给我看,让我把每一个笔画都要记住,我记性好着呢,错不了,这纸上的字和太姥给我看的一模一样,就是多了一行小字,你仔细看,这行小字写的是啥?” 二掌柜凑近了细看,大掌柜不耐烦了:“你拿反了。” 二掌柜连忙把这张纸倒过来,这一次他终于看懂了,那行小字写的是: 崇安三年四月十六真定 “这不就是今天吗?”二掌柜不解。 大掌柜点点头,的确是今天,太姥说过,这纸上是签名,相当于私章,私章可以假冒,这签名却是假不了的,而那排小字,其实就是这签名的有效期和使用的地方,过了今天,或者不是在真定府,这个签名就没有用了。 也就是说,每一个签名,只能在一个地方使用一次。 当然,有心之人也能模仿,不过,几十年了,这签名也没有出现过,太姥等了大半辈子...... 大掌柜忽然又对二掌柜说道:“去找,继续找!” “还找那个小孩?”二掌柜问道。 “当然不是,去找一个老太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大掌柜想打人了,老二越来越笨了! 找老太太的事交给二掌柜,大掌柜则动身去了城外,太姥如今在城外庄子里养老,他要赶紧把这事报告给她老人家。 两个时辰后,大半个真定府的人都知道了,惊鸿楼重金悬赏,寻找他们家的老祖宗! 至于重金是多少,人家没写,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定不会是个小数目。 何苒原本还想在街上逛一逛,可是她闻到了酒香,酒虫子立刻被勾了起来,寻着香味找过去,终于在一个小巷深处找到了一家小酒馆。 何苒大喜,正要进去,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等等,等等!” 何苒回过头去,便看到黑妹和白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我看着像你,白狗非说不是,我的眼神好着呢,你看,我没看错吧,还真的是你!” 何苒一指酒馆:“相约不如偶遇,走,我请你们喝酒。” “好啊,不过喝酒也不能抵账,一千五百两,你家还没给呢。” 黑妹想起何家那位大太太就生气,和她说话就像审犯人,气得她啊,当场就把大太太骂得狗血喷头。 她是痛快了,可是现在后悔了,一千五百两啊,银子还没到手呢。 “喝酒,一醉解千愁。” 黑妹的忧愁就是那一千五百两。 白狗同样有忧愁,他的忧愁就是一千五百两到手后怎么花。 何苒没有忧愁,她只有惋惜,酒一入口,她就惋惜了,这么好的酒,她以前竟然没有喝过。 黑妹尝不出酒的好坏,她的酒量也浅,三杯下肚便开始迷失自我。 她拍着何苒的肩膀:“何......何大小姐......要不这样,你帮我要账,把那一千......一千五百两要到手,咱......咱俩平分!” 白狗急了:“不能平分,我也有份。” 黑妹朝他脑袋就是一记:“有我的,就......就......就有你的,还有黄豆和......和......和红豆的。” 何苒摇头:“不用我帮你,你自己也能把银子要回来,保管一两也不差。” “怎......怎么要?我......我骂了......骂了一通......也没没没给我!”黑妹气闷。 “你要到大门口骂,再叫上十几二十个看热闹的,把你听过的最难听的话全都骂出来,白狗,你会吹唢呐吗?何家人出来赶你们走,你们就冲着他吹唢呐,最好再放上几挂鞭,把左邻右舍全都叫过来。” 这是绝活,必杀技,如果不是多喝了几杯,何苒一般不会告诉别人。 别说,白狗还真会吹唢呐,他们除了捞尸,还做白事。 第七章 打脸之举 小巷里,何苒喝着酒,吹着牛; 小巷外,男男女女盯着每一个走过的老太太,就像是在看一块块金饼子; 而何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经过那门子的一番大呼小叫,府里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那位花了一千五百两才找回来的大小姐,又丢了! 而且这一次,不是被贼人偷去的,而是让大太太阎氏给赶出去的。 去哪儿了? 去死了,上吊! 老夫人一听,气得连骂了三次“丧门星”,也不知道她骂的是大小姐呢,还是大太太。 反正老夫人和大太太的关系一向不好,府里的老人们全都知道,当初何大老爷执意和阎氏提前成亲,劳家的人指着老夫人骂她“治家无方,枉为尊长,上梁不正下梁歪,烂泥地里长不出好秧苗”,自从那时开始,老夫人看大太太便哪哪都不顺眼了。 当然,老夫人看二太太也不顺眼,即使是她最偏心的三房,得宠的也只有三老爷和二少爷,至于三太太,在老夫人眼里,同样是不顺眼。 总之,在儿媳妇这方面,老夫人一碗水端平,平得不能再平。 门子说何苒要去上吊了,在老夫人心里,何苒已经是一个吊死鬼了。 家里出了吊死鬼,万一半夜找错门,找到她老人家屋里,她的日子还怎么过? 老夫人想到这里,立刻便病倒了。 “侍疾,侍疾,这群不孝子,侍疾!” 何家是书香门第,礼仪之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身为男子,自是不便为母亲侍疾的,于是侍疾的重担便落在了阎氏和林氏头上。 林氏这个气啊,麻烦是阎氏惹出来的,却要拉着她一起侍疾。 何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请大夫抓药,儿子们嘘寒问暖,儿媳和孙女床前侍疾,府里上上下下围着老夫人一个人转,至于那位被赶出家门的大小姐,全都忘了,不忘也得忘,老夫人最重要。 上次老太爷病故,大老爷的官就丢了,如果老夫人再病故,大老爷的官就更没指望了。 所以,老夫人不能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必须的! 直到傍晚时分,史嬷嬷亲自登门,说是武安侯夫人让人从京城给大小姐送来了补身子的药,送东西的人刚到,史嬷嬷便给送过来了。 何大小姐身子亏得厉害,这药早一天用上,大小姐的身子就能早一天好起来。 看着诚意拳拳的笑脸,何家人傻眼了。 史嬷嬷奇怪:“大小姐呢,怎么没见着?” 阎氏声音干涩:“老夫人身子不适,大小姐孝顺,在给祖母侍疾。” 史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大小姐病体支离,让她给老夫人侍疾,不怕把病气老夫人吗?” 阎氏心中暗骂,何苒那是外伤,哪来的病气? 再说,那卑鄙无耻的做派,像是有病的吗? 她才是要生病的那个,让那个无耻的假货给气病的。 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阎氏还要假惺惺地埋怨:“说得就是呢,这孩子啊,就是太孝顺了,执意要给老夫人侍疾。” 话虽如此,史嬷嬷是以武安侯夫人的名义来送礼的,这不是普通的礼品,而是婆婆给未来儿媳的东西,哪怕是小门小户,也知道要让姑娘出来亲自道谢,这是最基本的礼数。 可何苒呢? 阎氏是不信她会去上吊的,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脸皮厚的人会上吊? 可阎氏不信,其他人却是相信的。 继女被后娘逼得上吊的事情,自古就有,话本子里更多。 所以史嬷嬷还没有走出何府,便有那仗义执言的下仆悄悄告诉她了。 史嬷嬷勃然大怒! 何家逼死的只是继女吗? 不,那是武安侯世子夫人! 何家这是在打脸,打武安侯府的脸,打勋贵的脸,打三十万陆家军的脸! 当然,如果再延伸下去,武安侯是太祖皇帝封的,打了武安侯府的脸,也就是打了太祖皇帝的脸,也就是打了整个周氏皇朝的脸。 这番话史嬷嬷没说,但是她让何家上上下下全都看到了她的震惊、悲愤。 她向着京城方向跪倒,捶胸顿足,放声大哭! 阎氏只好亲自上前,和赵妈妈一起,扶起了马上就要哭晕过去的史嬷嬷。 “小姑娘家家的,就是爱使小性子,嬷嬷放心,我们已经让人去找了。” “人呢,找回来了吗?”史嬷嬷哭着问道。 回来啥啊,根本没去找,一大家子都忙着给老夫人侍疾呢。 “找,这就去找!” 阎氏忙着让人出去找何苒,她只觉心口堵得慌,腋下疼,肩头和后背也跟着酸疼起来。 她是真的要生病了。 菩萨保佑,二更时分,何苒回来了,不是被何家人找回来的,而是被黑妹送回来的。 黑妹大喊:“我又救了你家小姐,加钱!” 何苒星星眼,加钱,平分! 再一转头,星星眼没了,是哀痛莫过于心死,她不看阎氏,却是向史嬷嬷露出一个委屈巴巴的笑容:“劳您费心了。” 然后,她扔下所有人,哭着跑了,跑回自己屋里,关上门,脱鞋上床,睡觉! 众人望着一阵风跑走的大小姐,只觉空气中都是悲伤。 除了悲伤,好像还有...... 有人吸吸鼻子,这是酒味吧,哪来的酒味? 大小姐身上的,不可能,刚刚大小姐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脸色苍白,可不像是喝过酒的,再说,大小姐那么可怜,受了委屈也只会去上吊,怎么可能喝酒呢。 酒味很大,众人终于找到了来源。 黑妹! 黑妹正脸红脖子粗,让阎氏加钱呢。 那模样,瞎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喝高了。 醉鬼被赶出去了,大小姐终于被找回来了,史嬷嬷不哭了,只是用利刃般的目光,一遍遍刮着何家人,当然,主要是阎氏。 阎氏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不行,必须要赶紧把那个假货处理掉,让她死,死得透透的,不行,要先让武安侯夫人厌了那个假货才行,厌了才能死,不厌还真不能死。 武安侯夫人怎么还不来呢? 总该亲眼看一看未来儿媳妇吧。 第八章 二选其一 其实在何苒回来之后,何大老爷和阎氏,甚至于对这件事持观望态度的二老爷和林氏,全都以为武安侯夫人很快就会再来真定,验明正身。 可是武安侯夫人却没有来,现在还让人专程从京城送东西过来,显然,短期之内是不会来了。 不是很重视吗? 不是十万火急催着何家找女儿吗? 怎么现在人被找回来了,她反倒不急了呢? 阎氏的嘴唇上都起泡了,腋窝疼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这该不会是耍着咱们玩儿的吧。” 何大老爷瞪她一眼,当年若不是因为她,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几天睡眠不好,阎氏显得很憔悴,蜡黄的皮肤泛着油光,眼下乌青,从鼻冀到嘴角两条深深的纹路,尤其是嘴唇上还起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火泡,何大老爷甚至还在她那同样泛着油光的头发上发现了几片头屑! 何大老爷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年轻的时候,他为何会觉得阎氏秀雅温婉,小鸟依人的? 他还特意给她取了字,叫“月华”。 那时他觉得,相比于月光般秀丽的阎氏,劳氏便是庸脂俗粉,哪怕脂粉不施,也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俗艳;哪怕刚刚沐浴,何大老爷也觉得她身上有股子榨油坊里的味道。 劳家往前数几代,都是开榨油坊的,劳氏的父亲劳光怀四十岁才考上举人,与二十岁的何大老爷是同科。 因为当时何老太爷也在,他与劳光怀相谈甚欢,几杯酒下肚,便给何大老爷和劳氏订下了亲事。 次年春闱,何大老爷和劳光怀双双考中进士,翁婿同科,一时传为佳话。 殿试之后,何大老爷便迎娶了劳氏。 接着,何大老爷考上庶吉士,入翰林院观政,劳光怀则外放做了知县。 何大老爷叹了口气,他和劳氏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草率,太草率了。 而和阎氏的,也同样草率。 唉,都怪他当年太年轻,涉事不深,又遇人不淑,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举步维艰。 谁能想到,连庶吉士都没考,四十多岁才踏上仕途的劳光怀,竟然机缘巧合,后来居上,仅用了不到十年,便已是扬州知府,正四品。 而他呢,当年礼部有了一个郎中的空缺,可两位侍郎互不相让,都要提拔自己的人,尚书大人左右为难,索性两个的面子都不给,把他提了上去。 可惜这“泼天的富贵”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屁股还没有坐热,何老太爷就死了,他只能回真定丁忧。 想到这些,何大老爷再看向阎氏时,眼底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意味。 就在今天,他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劳光怀政绩不错,如今任期将满,只要他还不想乞骸骨,十有八九是要进京了。 劳光怀进京,最差也是平级,若是运气好,一个正三品也是可以的。 毕竟,扬州府是上府,同为知府,在上面的人眼里,扬州府的知府就是和其他地方的知府不一样。 唉,若是没有武安侯夫人横插一刀,即使劳光怀还因为当年的事迁怒于他,可看在外孙女的面子上,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好在武安侯府的那门亲事也不错,陆家是开国元勋,地位尊崇,无论是皇帝,还是太皇太后,都想拉拢他们,且,勋贵之家多是子孙众多,陆家亦是如此,子孙多,姻亲也多,陆家姻亲里不但有武将,也有文官,甚至还有世家子弟,就连何大老爷以前的上司,有个表妹便是嫁进了陆家。 当然,皇室也是陆家姻亲,陆家尚过公主,如今陆家的二老夫人,便是大长公主,太宗之妹,当今天子的姑母。 何大老爷的心里终于平衡了一些,武安侯府和劳光怀只能选一个,那他选武安侯府。 哪怕那个假货再是不堪,哪怕她再死一次,劳家也不会把淑媛当成亲外孙女,可是武安侯府就不一定了,有那个假货衬托,淑媛又会讨人喜欢,武安侯夫人一定会喜欢她。 所以武安侯夫人快点来吧,她来了,那个假货就能死了,而且还是因武安侯夫人而死,只有这样,武安侯夫人才能对何家心存愧疚。 因此,何大老爷和阎氏心里挂念着这件事,即使听说惊鸿楼正在寻找老祖宗,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惊鸿楼已经找了两天了。 燕儿干娘的儿子,负责厨房的采买,每天都要出门。 燕儿把从他那里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一说,何淑韵问道:“好端端的,惊鸿楼怎么把老祖宗给弄丢了?” “人老了,糊涂了呗,奴婢听人说,有些人老了,就谁都不认识了,还有管闺女叫娘的呢。”燕儿见多识广。 何淑韵还是头回听说,不过,老糊涂这个词她是知道的。 她看向何苒:“你在草台班子里时听说过这种事吗?” 何苒正在神游太虚,惊鸿楼啥时候多了个老祖宗,她怎么不知道? 听到何淑韵问她,何苒点头:“不认识亲闺女的,咱们府里不就有吗?” 谢天谢地,何大老爷只是不认识,没管她叫娘,否则她会心梗,真的! 何.草台班子刀马旦.冷场大师.话题终结者.苒,三言两语,扔出一个锤子,迎来了一片寂静,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何苒又出门了,她还是光明正大走出去的,这次的理由—— “我想亲娘了,我要出去哭一哭。” 门子发誓,他是真的拦了,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小姐还是从他身边溜走了。 何苒到了街上,随便找人一问,可了不得,惊鸿楼真的丢了一位老祖宗! 据说,太姥都来了,亲自坐镇,寻找老祖宗。 “太姥?谁的太姥?”有太姥,是不是还有黑山老妖? “太姥就是太姥,我三叔的小舅子的邻居的儿媳妇的亲弟弟,就在惊鸿楼当伙计,他说惊鸿楼上上下下都要叫一声太姥,不过走丢的这位老祖宗,辈份比太姥还要高,一百多岁了,老神仙了。” 何苒......懵! 另一位:“什么一百多岁?那位老祖宗快两百岁了,惊鸿楼有钱,把人参当萝卜嚼,我猜啊,这位老祖宗不是丢了,而是成仙飞升了。” 何苒......更懵! 第九章 祖宗驾到 没错,何苒压根就没往自己身上想。 一百多岁?二百多岁?还老祖宗? 她三辈子没成过亲的人,哪来的后人?没后人哪来的老祖宗? 何苒再次来到惊鸿楼门前,这一次,她没有雇小孩,她现在穷得很,能省则省。 还是上次的那个时辰,惊鸿楼里没有客人,但是也没有伙计,安静得好像这里不是酒楼,而是龙潭虎穴。 何苒走进门,忍不住皱皱眉头,这扑面而来的老钱风格,实在和她这一身葱心绿不太搭。 可是很快,何苒便看到“很搭”的了。 绕过屏风,仍然没有看到伙计,但却有人,只见一张大圆桌旁,坐着三个人。 上首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祖母绿的发簪,祖母绿的耳坠子,就连抹额上也镶了一块祖母绿,老太太一袭墨绿绣金色宝相花的缂丝褙子,手边还放着一支拐杖,拐杖被圆桌挡住大半,只露出一截同样镶着祖母绿的杖柄。 老太太下首一边一个坐着两名男子,左侧的是黑大个,浓眉大眼,三十出头的年纪,偏他还穿了一袭黑色团花的袍子,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块焦炭。 右侧则是位白面书生,单眼皮,眼角还有一颗泪痣,配上他清瘦的身材,凭添了几分弱不禁风。 有趣的是,他身上是一袭茶白的袍子,和旁边的黑大个形成鲜明对比,如同招魂引魂的黑白双煞。 何苒的嘴角抽了抽,目光再次落到祖母绿老太太脸上,赫然发现老太太也在打量她,不仅是老太太,黑白双煞的目光也齐齐落在她身上。 即使脸上遍布皱纹,可老太太的皮肤依然白皙,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秀,何苒忽然知道她是谁了! “小艾,你是小艾?” 何苒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她不过就是醉了一场,睡了一觉,她的小艾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那个扯着衣裳跑到她面前的小丫头:“姑娘姑娘,我穿绿色真的好看吗?” 她说:“好看好看,冷白皮,绿色最衬你。” 是啊,小池子已经变成太祖了,她的小艾当然也老了...... 咣当一声,老太太想要站起来,却手忙脚乱碰倒了拐杖,黑大个和白面书生起身搀扶,老太太执拗地甩开他们,步履蹒跚,几乎是扑到了何苒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姑娘,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何苒伸出一只手,盖在她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你不要跟着我姓何,你姓左吧,以后你就叫左小艾,因为你是左撇子。” 老太太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娘,您回来了,您真的回来了,我的好姑娘啊,我就知道您会回来的,您不会不要小艾的,姑娘啊!” 老太太的身子向下坠去,接着,便跪在了地上,双手却死死抱住了何苒的腿,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太姥,您别这样,您看清楚,她才多大啊,她给您当重孙女都行了。” 黑白双煞冲过来,一边一个,想要扶起老太太,可老太太却冲着他们破口大骂:“滚,都给我滚!” 黑白双煞只好抽回手,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傻呆呆站在那里。 何苒的眼圈儿也红了,她这一觉睡得,小池子死了,小艾老了。 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左小艾的肩膀,柔声问道:“其他人呢,小葵、阿狸、飘飘、如兰、秀姑......” 老太太抬起泪眼,哽咽着说道:“小葵在顺德府、阿狸在洛阳,飘飘原本是在济南府,前年冬天走了,睡着觉就走了,挺好! 如兰去了关外,那个傻丫头,她最怕冷,还坚持要去......说要去关外也盖一座惊鸿楼,说不定您去关外了呢,那傻丫头......死在关外了,不是冻死的,是剿匪死的,一箭穿心,百年老参也救不活了...... 秀姑去了南边,刚开始还有信回来,后来就没有音信了,还有纤纤、小小、蜻蜓、白锦、绮琴,总共二百多人,她们全都跟着秀姑走了。 对了,如意是和如兰一起去关外的,她们出关时带走了一百人,如兰死后,如意和其他人就留在了关外,如今,关外的两座惊鸿楼,都是她们盖的,也是她们在管着。 西安和榆林的两座惊鸿楼,连同山西的三座,以前都是小葵在管,十年前交给了她的女儿们,小葵就去了顺德府,和我一样,养老了。 前些年我听人说,湖南一带也有惊鸿楼,不知是不是秀姑的人在管着,唉,您当年在湖南也盖楼了吗?” 何苒叹了口气:“盖了,我离开之前,有一座还没有封顶,另一座刚打地基,我是想等到盖好之后再通知你们派人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一顿酒就把她送到几十年之后了。 一旁的黑白双煞此时终于找回了自我,他们看看何苒,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老太太:“你真的,真的是老祖宗?” 何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祖宗这个称号是谁想出来的? 她明明记得当年,除了小艾她们几个之外,其他人无论老少,都叫她大当家的。 老太太左小艾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了,还不跪下磕头?” 黑白双煞虽然还是一脸懵,可还是听话地跪下,结结实实地给何苒磕了三个响头。 何苒让他们起来,又顺势拉了左小艾起来,她对左小艾说道:“你一大把年纪了,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了,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被人下跪。” 左小艾连忙点头:“是我不对,我一时激动就给忘了。” 黑白双煞实在忍不住了,黑大个问道:“老祖宗,您这是借尸还魂?” 何苒语塞,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借尸还魂,这副身子虽然重伤,可却不是致命伤,死不了,所以当时肯定不是尸体,严格意义上,也就不能算是借尸还魂了。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无论是用科学还是玄学,她全都无法解释,所以就不用解释了。 她现在是老祖宗啊! 她摆摆手:“说来话长......说了你们也不懂,算了,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打听大人的事了。” 第十章 鹦鹉八爷 左小艾可不像黑白双煞,她从看到那个签名开始,就坚信这就是她家姑娘本人。 她家姑娘,那是普通人吗? 不是啊! 没有娘家,没有亲族,独自一人在乱世中行走,对于别人是苦难,而对于她,却是快乐,不是苦中作乐,而是真的快乐。 姑娘说她是有家的,她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她是撞大运来到这里的,所以也只能撞大运才能回去。 过去的那几十年里,左小艾也曾怀疑姑娘是回家去了,可是姑娘不会不告而别,她最后一次见到姑娘时,姑娘说让她看好埋在枣树下的那十坛酒,千万别让哪个酒鬼给偷着喝了,所以左小艾坚信,为了那十坛酒,姑娘也会回来的。 现在姑娘真的回来了,虽然换了一副容貌,可这有什么关系,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姑娘! 何苒指着黑白双煞:“这两个是你的孙子?你成亲了?” 左小艾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我没成亲,这两个是我养大的,一个叫黑土,一个叫白云,小时候一个长得虎头虎脑,另一个玉雪可爱,可谁知道,养着养着就长残了,姑娘啊,您要是嫌这两个歪瓜裂枣辣眼眼,我让他们把脸蒙起来,免得姑娘您吃不下饭去。” 黑白双煞......太姥啊,当面打脸有点疼啊。 何苒:白云?黑土? 当年在岩青山上闲来无事,她拉着她们扮成老头老太演戏玩,老头叫黑土,老太叫白云,没想到小艾给安在两个孙子头上了。 何苒四下看看:“伙计呢?” 黑土连忙表功:“启禀老祖宗,自从那天您千里传书送来了那张签名,咱们这里每天这个时辰就清场,太姥带着我们在此恭候老祖宗再次光临,皇天不负有心人,老祖宗您终于来了!” 何苒想说,还千里传书,我当时就在门外,只是你们自己错过了相认的第一时间。 算了,身为老祖宗,就不要和小辈计较了。 “姑娘,您现在住在哪里,小艾想好好侍候您。”左小艾可怜巴巴地看着何苒。 何苒于心不忍:“算了,咱俩谁侍候谁还不一定呢,我不用你侍候,你先拿点银子给我吧,我现在穷得很。” 左小艾立刻冲着白云吼道:“没听到吗?快去拿银子!” 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又变成了当年那个蛮不讲理的左小艾。 何苒没有多拿,只拿了八百两,都是银票。 “姑娘,这么一点够干啥的,别看真定府比不上京城,可有钱也能买到上好的东西。”左小艾心疼极了,看姑娘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成衣铺子里买来的,都不合身。 何苒见她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看,便道:“我现在是何家从黄河里捞上来的那个真小姐,不受宠,这衣裳挺适合我。” 何家真假千金的事,左小艾在庄子里不知道,可是黑白双煞却全都听说了。 啥?他们至尊无上的老祖宗居然是何家的,那何家以后不就抖起来了?他们见到何家人,要不要磕头? 何苒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把他们脸上的诧异和为难全部收入眼底。 “不用给何家面子,该怎样就怎样,我也只是借用他家的身份而已。” 至于怎么借用的,何苒不说,黑白双煞也不敢问,至于太姥姥左小艾,那是更加不会问,没什么可问的,反正就是她家姑娘有本事。 左小艾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何苒说,何苒挥挥手:“下次吧,我要回去看戏了。” 至于看什么戏,别问,该你们出场时,自会告诉你们。 八百两银子虽然是银票,可也有厚厚一沓,她正要走人,左小艾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黑土就是一拐杖:“你还愣着干嘛,快去把八爷请出来。” 何苒一怔:“八爷?小八,它还活着?” “活得好着呢,一直跟我住在庄子里,黑土去接我时,我便把它也一起带过来了。”左小艾说道。 八爷没到,话已经先到了:“哪个孙子要见爷,出来,给爷瞅瞅!” 接着,何苒便看到黑土用脑袋顶着一只绿毛鹦鹉从后面走了出来。 “小八?” 何苒失声喊道,这小八,是她从红毛商人那里买来的,说来没人信,当时她买的只是一颗蛋,找了一只老母鸡,没想到,竟然真的孵出来了,那年她要南下,小八要跟着,她嫌它话痨,便没有带上它,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几十年了,小八已经是几十岁的老鸟了。 “谁叫爷?出来,咦,八爷好像见过你。” 小八拍拍翅膀,从黑土头上飞到何苒的肩膀上,何苒伸手,摸着它的脑袋顶的毛毛,小八忽然呀的一声:“大当家最亲,大当家最美,大当家我要吃小米!” 白云和黑土全都惊呆了,他们从小就认识这只鸟,几乎是在这只鸟的骂声中长大的,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只鸟说出恭维的话。 谁能想到,一只鸟还会拍马屁! 左小艾已经热泪盈眶,她还比不上小八呢,要等姑娘说出当年的事,她才敢认,可小八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八的声音还在继续:“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小鸟像块宝。” 说着,还用脑袋在何苒的脸上蹭了蹭。 何苒笑了,几十年前,她教给小八的话,小八居然还记得。 “老祖宗,您可真厉害,您是不知道,这只鸟平时拽着呢,就连太姥的话也不听。”黑土震惊。 何苒笑了笑:“这种鹦鹉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不过,它们寿命很长,很少能有主人能与它们一起相伴到老。” 可是她能做到吧,只要不会再次稀里糊涂地穿走了,她再活个几十年应该没问题。 她拍拍小八的脑袋:“走吧,咱们看热闹去!” 小八立刻兴奋大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八爷走喽,孙子们,记着爷!” 何苒朝它脑袋又拍了一下:“我不让你说话时,你就不许说,多嘴多舌,信不信我烤了你?” “大当家是光,大当家是电,大当家是小八的指路明灯!” 第十一章 唢呐声声 还没走到何家所在的巷子里,何苒便听到了唢呐声。 伴随着哀怨缠绵的唢呐声,是一片叫好,何苒听出来了,这是唢呐名曲《大出殡》! 巷子口早已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何苒着急,想看热闹都看不到热乎的。 小八却已经拍拍翅膀飞了过去:“节哀顺便,白包拿来,节哀顺便,白包拿来。” 和何苒一样,挤不进去的人还有不少,大家纷纷议论:“是何家的老夫人吧,对了,前几天听说请过大夫。” “倒霉啊,何大老爷刚给老太爷守完孝,这又要继续给老夫人守了。” “怎么可能,如果真是死人了,怎么会只有吹琐呐的?纸人纸马也没见送过来啊。” 正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要账的账的,孙子欠了二千两,二千两啊二千两,没天理啦,鸟都看不下去啦!” 众人除了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贱,没觉得有什么,当然,如果他们此刻抬起头来,便会看到有只鸟儿正盘桓在他们头上。 众人的注意力都是二千两上,原来是要债的登门了。 何家最近事情有点多,先是闹出真假千金的事,前阵子听说真千金找回来了,没过几天,就被要债的吹着琐呐堵门了。 一曲“大出殡”吹完,换成了“哭七关”,又是一片叫好声。 不论外面的人怎么看,此时的何家却是真的如丧考妣。 何老夫人为了表达她的愤慨,已经晕过去了。 只是这一次,何家人没有像上次那样,又是请大夫又是侍疾。 二太太林氏对着阎氏怒目而视:“大嫂,这本来就是你们长房惹出来的麻烦,你不出去解决,难道还让一家人陪着你们被人看不起吗?” 虽然长幼有别,可是林氏从来就没把阎氏当成长嫂尊敬,孝期里进门,还想让人看得起? 阎氏恼羞成怒,二房是越来越不讲究了,这是看到大老爷至今没有起复,就不把长房放在眼里了。 想当年,大老爷还没有丁忧时,你们一家子也没少借光。 “二弟妹,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先不说咱们何家还没有分家,即使真的分家了,一笔也写不出两个何字,哪个房头的事,都是整个何家。” 阎氏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换来的却是林氏的一声冷笑:“先把欠人家的二千两给了,再说别的,你不给钱,整个何家都跟着你丢人现眼,要不这样吧,大嫂,你出去,你到大门口,告诉那几个捞尸人,这钱你就是不给了,你就是赖账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怎么,大嫂,你到门口这么一说啊,我还真要佩服你了呢。” 阎氏气得要仰倒,她到门口说?她的脸不要了吗? “哪里是二千两,明明是一千五百两。”阎氏咬牙,别说二千两了,就是一千五百两她也不想认。 “怎么不是二千两呢,大嫂你的记忆没有那么差吧,上次你逼着大小姐出去上吊,就是那几个捞尸人把大小姐救回来的,这个事,我们可都记着呢。”林氏狠狠剜了阎氏一眼,一天到晚假正经,当我们全都忘了你是孝期里嫁过来的? 呸,害得我被娘家嫂子追着问,跟着你一起丢人。 发妻死后才半年,就迫不及待迎新妇进门的,整个真定府的读书人里也只有何大老爷这一位,担心影响到他的名声和仕途,何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要帮着他掩饰,什么孩子太小需要娘亲,什么大老爷有官身,总要有人打理后宅,总之,那时林氏也是刚刚嫁进来一年的新媳妇,却又替大伯子解释,也正是因为这些事,她和阎氏的关系一直不睦。 阎氏原本就被外面的唢呐声吵得心烦意乱,现在又被林氏抢白,她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可是双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没动。 给钱,那是不会给的。 是二千两银子,不是二千个铜钱,让她为那个假货花钱,除非是她疯了。 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在窗外响起:“给钱,快给钱,人家要去报官了!” “谁在这里添乱?”阎氏大怒。 一个丫鬟把头探到窗外看了看,没有看到人。 可是丫鬟刚把脑袋缩回来,就听到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欧雷欧雷欧雷,欧雷欧雷欧雷。” 几个意思? 这是在讽刺一直不能官复原职的何大老爷在家里卖红薯吗? 阎氏勃然大怒,这是何家的内宅,能在这里说话的,只能是何家的下人。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没规矩的。 阎氏一阵风似的冲出来,外面干干净净,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刚刚阎氏和林氏在屋里吵架,有眼色的下人全都远远避开了,谁还敢往门外站,万一被误以为是在偷听怎么办。 阎氏低头,她看到在自己的影子上面,还有一团黑影,这是什么? 阎氏抬起头来,只见一团什么东西从半空坠下,正糊在她的眼睛上,那是鸟屎! 阎氏的喊声震耳欲聋,远比门外的唢呐声还要直击心灵。 原本躲在书房里装死的何大老爷再也忍不住了,事情是阎氏搞出来的,现在阎氏还在这里大呼小叫,年纪越大越不成样子了,当年自己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何大老爷只好走出书房,正想叫个人过来问问清楚,就听到一个尖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欠钱不还是老赖,孙子,还钱!” 何大老爷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他便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小厮跑过来,何大老爷说道:“看看是谁在这里呱噪。” 小厮四下看了看,没看到有人,他只好硬着头皮告诉了何大老爷一件很不幸的事:“刚刚门房传进来的消息,那几个捞尸人写了状子,要去真定府告您。” 所谓官官相护,这种要债的状子递到衙门,衙门的确不会升堂,而是先把何大老爷请过去,将状子转给他,顺便再卖个人情。 没错,捞尸人想靠打官司把银子要回来,那不太可能,但是何大老爷的这张老脸也算是丢尽了。 第十二章 夫妻反目 “跟上那几个捞尸人,不要让他们去衙门!” 真若是让他们把状子递上去,何大老爷的这张老脸就别想要了。 这不是其他钱,这是救命钱! 知恩图报,这是市井小民都懂的,更何况这本就是悬赏的花红,用来救命的。 这件事若是闹大了,传到京城,这于他,便是道德污点,想要起复就更难了。 何大老爷面沉似水,在心里把阎氏骂得狗血喷头,这妇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年的劳氏虽然庸俗不堪,可也绝不会让这种俗务来打扰他。 白狗还在门口吹唢呐,现在吹的是“哭皇天”,白狗使出浑身解数,不仅吹,还要扭,水里长大的孩子,小腰就没有不灵活的,白狗便是如此,无论他把腰扭成什么样,也不影响他吹唢呐。 围观的百姓大声叫好,白狗得意忘形,吹得更加欢畅,扭得也更加带劲。 黑妹带着黄豆和红豆,挤出人群,拿着昨天花五十文写的状子,去衙门告状了。 黑妹走得挺慢,何大小姐说了,这就是走个过场,何家人只要不是一家子全都蠢死,是不会让她真的去告状的。 黑妹一边走一边数数,数到一百,身后便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黑,黑姑娘!” 黑妹回头怒视:“你才是黑姑娘,你们全家都是黑姑娘!” 来人心道,不叫你黑姑娘,那叫你啥啊? “什么事?”黑妹叉着腰,凶神恶煞。 来人忙道:“黑......黑妹黑妹姑娘,有事好商量,屁大点事,没必要惊动官府吧。” “屁大点事?二千两呢?屁大点事?你家的屁有二千两?你放个二千两的屁给我看看?” 黑妹气场全开,红豆和黄豆在一旁跟着喊:“放啊,快放啊!” 来人快要哭出来了:“祖宗,姑奶奶,你跟着咱回去行不行,有事咱当面讲,不比去衙门要强吗?” “当面讲?你们家的大太太都把我轰出来了,我还当面讲,讲你爹的脑瓜壳啊!” 黄豆和红豆:“讲你爹的脑瓜壳啊!” 来人抹一把脑门上的汗:“你也说了,那是大太太,可咱们何家当家主事的是大老爷啊,这会儿就是大老爷请你们回去谈的,咱们大老爷那是进士出身,天子门生,一言九鼎,不,是十鼎,十一鼎!” 这时,已经有围观的百姓听到动静,追过来看了,黑妹傲然一笑,冲着四周拱拱手:“本人黑妹,这是我的兄弟黄豆和红豆,何家的何大老爷说要把我们应得的二千两银子还给我们,让我们进府拿钱,各位父老乡亲,我们今天就请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若是半个时辰后,我们三个没能从何家全须全尾走出来,劳烦各位叔伯大爷,婶子大娘们去衙门里面报个官,就说有三个可怜的少年人,被何家活活杀死了!各位,黑妹、黄豆、红豆先行谢过啦!” 黑妹再次行礼,带着红豆和黄豆,昂首挺胸,向何家走去。 一只绿鸟从头顶飞过,空中飘过八个字:“为富不仁,天理难容!” 围观众人恍然大悟,对啊,何家的行径不就是为富不仁吗,对啊,天理难容! “虽说那几个小孩都是外乡人,可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何家把人杀了吧,走,跟着一起去!” 白狗的唢呐还在吹,如泣如诉,黑妹三人虽然进去了,可是何家门前的人却越聚越多,有人愤怒砸门:“怎么没动静,是不是在分尸?” 何大老爷头晕脑胀,派出去的人把外面的情况说完,他也想像老娘那样晕倒,晕倒多好,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 可是他不能晕,他还要挺着,因为这件事和他息息相关。 他只好让人把阎氏找过来:“你那里还有多少银子?” “没有,我又不管家,我没有银子。”别以为她是长媳就有管家权,老夫人对三个儿媳全都不信任,她自己又不想管,所以三个儿媳每人三个月,这个月轮到二太太林氏了。 “阎氏!”何大老爷怒吼,阎氏手里会没有银子,笑话。 “你安的是什么心?你就想让我官声受损,仕途无望是不是?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这样恶毒!”何大老爷咬牙切齿。 阎氏让他气得发抖:“你现在说我恶毒?我给你生了两儿两女,你说我恶毒?” 话音未落,何大老爷便一个箭步冲过来,捂住了阎氏的嘴巴:“你疯了,这话你也敢说?” 这时,窗外传来一个声音:“这话你也敢说,这话你也敢说?” 谁这样大胆,敢学他说话? 不对,那前面阎氏说的话,这人是不是也听到了? 阎氏也吓了一跳,窗子是虚掩的,但是窗外不应有人偷听,刚才她进来时,就把人全都屏退了,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夫妻一个扑向窗子,一个推门冲了出去,没有人,连个人影也没有。 阎氏忽然想起什么:“刚才那个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好像就是......” 她忘了那话是怎么说的,反正就是咒何大老爷回家卖红薯来着。 何大老爷却已经顾不得这些了:“那几个捞尸人必须马上打发掉,拿银子,快拿银子!” 阎氏自是舍不得:“让我给那个假货花钱,我才不!” “什么假货,她现在是咱们何家的大小姐,你再说这些没用的,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何大老爷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阎氏,这个女人不但自私,而且还愚蠢,当年若不是她任性妄为,今日自己又怎会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何大老爷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阎氏的头发,向后一扯,阎氏啊的一声,身子也向后仰去,何大老爷一把扔开她,阎氏便仰面朝天摔在地上,何大老爷抄起桌上的一只杯子,朝着阎氏身上砸了过去! “给不给钱?”何大老爷又拿起另一只杯子,这次他对准的是阎氏的脸,这张老脸,他看着就反胃,毁了就毁了吧。 阎氏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何大老爷会这样对待她。 她为了他生儿育女,她为了他忍辱负重,可他却为了那个假货,就动手打她! 第十三章 打落牙齿 “不要!” 阎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脑袋刚刚抬起,便是一阵头晕,她只好重又躺下,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 “不要,你不要再砸了,我给,我给!” 语气依然狠戾,可却没有了锐气,如同一只垂死的鸡,在做着最后的顽抗。 何大老爷拿着杯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还是放了下去。 他竟然有些小小的遗憾。 阎氏闭了闭眼睛:“你把拾红叫来,我和她说。” 阎氏心如刀割。 心痛的不仅是凭白失去的二千两银子,还有何大老爷对她的态度。 何大老爷冷冷地看她一眼,便转身出去,院子里空荡荡没有人,何大老爷刚刚推开院门,便看到了亲随长福,以及跟在长福身后的黑妹三人。 “大老爷,这几个捞尸人到了,您看......”看到面色铁青的何大老爷,长福更加小心翼翼。 “嗯,带他们去偏厅吧,叫个丫鬟进去招待,长福,你去把拾红叫过来。” 长福连忙把黑妹三人带去偏厅,让丫鬟送了茶水过去,自己则小跑着去找拾红。 何大老爷吩咐完了,便回书房去了,以他的身份,自是不用亲自去见那几个低三下四的捞尸人的。 黑妹可不敢去喝杯子里的茶,她听人说过,越是大户人家,腌臜事情就越多,什么侄子睡婶婶啦,什么姐夫和小舅子好上了,什么老丈人和女婿才是真爱了,总之,黑妹很担心,这口茶喝下去,她和黄豆红豆,就不知道躺在哪个丫鬟婆子的床上,然后再把他们送进官府。 这时,先前的那个叫长福的随从领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丫鬟的目光在黑妹三人身上扫过,轻蔑地哼了一声,把一只匣子放到桌上,对长福说道:“让他们立字据,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签上名字按上手印,他们若是连名字都不会写,就画押,免得他们没钱花了,又来咱们这里讨饭。” 黑妹啪的一拍桌子:“你说谁讨饭?” 丫鬟冷哼:“说的就是你们,臭要饭的!” 黑妹:“嘿,我们要是臭要饭的,你就是猪八戒他二姨当丫头时和野猪精生的。” 黄豆红豆:“记不上族谱的猪表妹!” 丫鬟又羞又恼,跺着脚对长福说道:“银子放在这里了,我不管了!” 说完,丫鬟掩着脸跑了。 长福头大如斗,大老爷去读圣贤书了,大太太身子不适,现在拾红也走了,这烂摊子就交到他头上了。 好在拾红虽然嘴欠脸皮子又薄,可是银子一两没少,现银加上银票,连同五个二两重的银锞子,加在一起,二千两,凑够了! 长福正要拿纸笔让他们立字据,黑妹却像变戏法一样,把昨天花十文钱写好的字据拿了出来。 何大小姐说了,何家一定会让他们立字据的,为了避免他们傻乎乎陷入文字官司里,所以何大小姐让他们把状子和字据全都提前准备好。 何大小姐还说了,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瞧瞧,全都说她说对了,回头见到何大小姐,一定要请她喝酒。 没错,黑妹看出来了,何大小姐是个酒鬼。 长福看着那字据,字字不多,但滴水不漏。 一手交字据,一手拿银子,黑妹捧着匣子走在前面,红豆和黄豆一左一右跟随在后,他们神情庄重,步履沉稳,目光坚定而幽远。 此情此景,何苒没能看到,否则,她一定会立定鞠躬,道一声:节哀顺变。 何家大门外,唢呐还在继续,何家的大门终于打开,黑妹三人走了出去。 白狗立刻换了调子,这次吹的是“喜相逢”,他看到黑妹手里捧着的匣子了,哈哈哈,钱匣子! “出来了出来了,全须全尾,没少胳膊没断腿,脑袋也还在,哎哟,万幸啊,这三个孩子真是命大,命大啊!” 黑妹手捧钱匣子弯腰行礼,黄豆红豆也跟着一起行礼:“叔伯大爷,婶子大娘们,今日多亏有你们,我们几个才能讨回自己的血汗钱,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在此谢过了!” 在场众人:是啊,如果不是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一起盯着,那何家肯定已经把这几个可怜的小孩给吃了,连骨头渣也不吐。 “好孩子,保管好你们的血汗钱,可别再让贼人抢走。” “是啊是啊,还是应该去报官,万一那何家反悔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再让人来抢钱,那可怎么办?” “报官有个屁用,官官相护,何家也是当官的。” 正在这时,天空中飘过几个字:“只要银子丢了,就是何家干的,找何家,找何家!” 众人一起:“这不是废话吗?真定府一向太平,真若是有人抢银子,那肯定和何家有关系。”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 跟在后面听动静的长福心里咯登一下,立刻跑回来向何大老爷禀报,何大老爷气得又想打人了,当然,不是打长福,他只想打阎氏,这些烂事,全都是阎氏搞出来的。 “找两个护院,跟在那几个捞尸人身边。” 自从他丁忧回家之后,最憋火的就是这一次了。 给出去一大笔银子,还要派保镖亲自护送,这叫什么事啊! 好在,那唢呐总算是不吹了,围观百姓们恋恋不舍地散开,何家人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老夫人也醒过来了,她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阎氏来给她侍疾。 阎氏咬着牙,忍着疼,给老夫人端水端药,老夫人睡了大半日,这会儿精神十足,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深更半夜才放阎氏回去。 阎氏回到屋里,便栽倒在床上,至于何苒回来之后又出去,然后再回来这件事,没人告诉她,当然,她也没有去问。 何苒是被黑妹请出去喝酒的,何家的护院一来,黑妹便发现了,不过他们几个没费事就从客栈的窗户跳出去了,那两个护院还在楼下守着呢。 他们邀请何苒又去了上次那家小酒馆,小酒馆里一如上次那么冷清,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看到何苒肩膀上站着一只绿毛鹦鹉,黑妹好奇:“咦,这鸟你买来吃的?” 何苒还没回答,小八立刻骂道:“你个吃货,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吃,吃你个头啊!” 第十四章 针尖麦芒 “我的娘啊!” 黑妹吓了一跳,噌的一下窜到桌子上,何苒连忙端起杯中酒,免得被这个二货弄洒了。 小八轻蔑地看了黑妹一眼:“娘你个头啊,爷是男的!” 黑妹、黄豆、红豆、白狗....... “我说何大小姐,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妖怪,这年头,鸟都能成精,哎哟,吓死人了!” 何苒哼了一声:“比你们在黄河里捞死人都吓人?” “死人不会说话啊,这鸟会说话。”黑妹见过会说话的八哥,可也就是会说一两句恭喜发财什么的,可这只绿鸟,它不但会说话,还会骂人,你说吓人不吓人,让人骂也就罢了,鸟也骂人,没天理啊! 何苒摸摸小八的脑袋:“它叫小八,是我的鸟。” 小八抖抖毛,脑袋高高扬起:“孙子们,开眼了吧,没见过八爷这么帅的鸟吧。” 黑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鸟,也太逗了吧。 何苒问黑妹:“银子到手,你们准备回去了吗?” 黑妹嘻嘻一笑:“我们四个商量过了,先在真定府玩几天,然后再商量回去的事。” 白狗连忙附和:“是啊是啊,真定府可比万春县大多了,也好玩多了。” 红豆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我听人说,真定府里有戏园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唱戏的,嘿嘿,我长这么大,就看过两次戏。” 何苒懂了,这几个怕是不把银子花光是不准备回去了。 “真定府除了戏园子,还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你们可以好好逛逛,逛够了再回去,如果真定府逛的不过瘾,还能去京城接着逛。” 黑妹几人眼睛放光,去京城?嘿,他们还没想过呢,今天晚上就开始想。 回去的路上,小八的嘴巴就没停过。 找到主人可真好,它又学到很多话。 “我给你生了两儿两女,你说我恶毒?” “这话你也敢说,这话你也敢说?” “放屁放屁,放你爹的脑瓜壳啊!” 那天晚上,何苒睡得很好,从黑妹那里分到了二百五十一两,没错,她多分一两,黑妹他们少分一两,这样大家就都不是二百五了。 何苒睡得好,有人却睡得不好。 阎氏却是睡到半夜就醒了,她被何大老爷打了,又被老夫人蹉磨了大半日,还损失了二千两银子,这让她如何能睡得着? 阎氏越想越觉憋屈,叫来拾红:“明天就让人去把他们兄弟姐妹接回来。” 四个儿女,就是阎氏的底气。 儿女们不在家,这个府里就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 拾红犹豫一刻,迟疑问道:“大姑娘也一起回来吗?” 阎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拾红口中的“大姑娘”是谁。 在那个假货进府之前,她的淑媛才是府里的大小姐,可是现在,她的淑媛却只能委屈巴巴地做个大姑娘。 想到这里,阎氏的腋下又疼了,气死她了。 “算了,还是让大少爷和五少爷回来吧。” 阎氏的娘家没在真定,但也离得不远,早上派人去接,晌午之前人就到了。 同时进门的不仅是大少爷何书铭、五少爷何书桥,还有三房一家人,三老爷三太太,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二少爷何书铨,三小姐何淑惠。 何书铨比何书铭小一岁,今年十一,何淑惠则比何书桥大了一岁,今年七岁。 三老爷和三太太丁氏,连同四个孙辈一起去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看到了三老爷和何书铨,眼睛里便没有了别人,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让小厨房去给他们做饭:“你也真是的,怎么没让人提前报个信,若是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我就让人提前宰头羊了,哎哟,娘知道你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总要给你好好补补吧。” 这府里都知道,三老爷父子最喜欢吃羊肉了。 老夫人看着何书铨的小脸,心疼极了:“看看,这才几天啊,小脸都瘦了。” 丁氏翻个白眼,听听,这话里话外就是她娘家苛待女婿苛待外孙。 “娘,听说咱们府里的大小姐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您怎么也不派人给我们送个信啊,早知道大小姐回来,我们一早就回来了,也好沾沾大哥大嫂的喜气儿。” 得知两个儿子回来,正兴冲冲地要进门的阎氏听到了这番话,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狗屁的喜气,她快要给气死了。 老夫人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刚才的热乎劲儿登时就没了。 昨天睡觉做梦都是送葬的唢呐声,害得她在梦里以为自己真的死了,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丁氏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对赵妈妈说道:“怎么不请大小姐过来啊,我这当婶子的,总不能连个见面礼都不送吧,对了,还有她这几个弟弟妹妹,总要见过长姐吧。” 何三老爷也笑着附和:“是啊,娘,让人把大侄女叫过来吧。” 老夫人的嘴角子动了动,叫过来就叫过来,大不了她就当没看见。 “去,叫个人去把那丫头叫过来。” 丫鬟去叫人,在门口看到捂着胸口站在那里的阎氏,叫了一声大太太,这一下,阎氏不想进来,也只能进来了。 “哎哟,大嫂,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老了十岁,都是我这当弟妹的不好,回娘家去也不能帮大嫂分忧,大嫂你可要保留身体啊,可怜见儿的,这皱纹一抓一大把,还有这脸,怎么这么黄,一定是香粉不好,回头我陪大嫂去脂粉铺子里挑盒好的。” 阎氏想要撕烂丁氏的嘴,她有那么老,她的脸有那么黄? “三弟妹气色倒是好,看着胖了一圈,看来娘家的饭,就是比咱们何家的香。” “看大嫂说的,我这人啊,就是心大,谁让我相公孝顺人品好,儿子聪明又听话,女儿乖巧还省心,我这么顺心,能不长胖吗?长胖是福,大嫂你啊,体会不到的。” 阎氏再次气个半死,论斗嘴,她是斗不过丁氏的,好在她的儿女也很争气,只是再争气,也不如丁氏的儿子会讨老夫人喜欢。 偏偏这个时候,那个让阎氏夜不成眠的假货,趾高气扬地出现了。 何苒给三老爷三太太见了礼,收了见面礼,又受了四个弟弟妹妹的礼,嘴边含笑,举止大方,和刚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丁氏笑着夸奖:“大小姐的仪态可真好,就像是自小养在老夫人身边的一样。” 丁氏心里却道,老夫人可没有这么好的仪态,这倒是和京城里的那些官家小姐差不多了。 阎氏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这个假货,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第十五章 往事如烟 何苒四下看看,目光在何书铭和何书桥脸上扫了几遍,两人脸上都有阎氏的影子。 两个男孩子都很清秀,而阎氏年轻时也应是那种“清秀佳人”。 何书铭被这位陌生的长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何书桥却也在好奇地打量何苒:“大姐姐好漂亮。” 话音未落,阎氏便大吼一声:“闭嘴!” 屋内所有人,包括老夫人在内,全都被吓了一跳。 众人一起看向阎氏,老夫人不悦:“阎氏,你这是做甚?” 阎氏一脸尴尬,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和那个假货太过亲近而已,一时着急,失了分寸。 “儿媳是担心五哥儿童言无忌,冲撞了大小姐。” 老夫人哼了一声,招手叫了何书铨过来,祖孙二人小声说着什么,把屋里其他人排斥在外。 这场见面最终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 何苒转个身,便出府了,这一次,门子甚至没敢问她要去哪儿,第一次问了,她说要去上吊;第二次也问了,她说要去哭亲娘,所以这一次门子不问了,他算是看出来了,问了也白问,大小姐该走还是会走,拦是拦不住的。 何苒直奔惊鸿楼,小八不知何时已经飞落在她的肩膀上。 进了惊鸿楼,左小艾正在等着她。 这一次当然不是在大厅,还是黑土和白云也不能随意进出的惊鸿阁。 “姑娘,这两天您过得可好?” 那天何苒急着要去看热闹,左小艾放心不下,一直让人留意何家的动静,万一老祖宗嫌热闹不够看,添上一把火,他们也好过去帮忙。 何苒一笑:“过得还行。” 她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周池临终之下,为何没有杀了闵兰?” 听到何苒终于问起周池,左小艾松了口气,姑娘这是不怪太祖了。 “当年,太祖......” 何苒扬手打断:“这里没有其他人,就不要太祖太祖的了。” “好,当年周爷算是暴亡,太医院给出的结论是中风,飘飘去查了医案,出血性的中风。据我们后来查到的消息,那段时间,政事繁多,周爷每日批阅奏折都到深夜,劳心劳力,加之当日曾与太子发生争吵,太子走后,周爷便感不适,内侍去宣太医,可没等太医赶到,周爷便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何苒神情冷肃:“内侍们把他扶起来了?” “是,扶到了榻上,姑娘也知道这病?事后太医说是不能动的。”左小艾叹了口气,当年姑娘还在,周爷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离开了呢? 何苒闭了闭眼睛,所谓的出血性中风,在她来时的时空,是叫做脑溢血,原来周池是死于脑溢血。 “没救过来?”何苒的声音越发平静。 “第三天上驾崩的,在那三天里一直昏迷不醒。”虽然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但是左小艾想起来时,还是心中酸楚。 “太宗就是太子?”何苒问道。 “不是,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周爷是被太子气病的,太子自觉有愧,一直跪在周爷病榻之前,得知周爷咽气之后,太子便趁着去换孝衣,投缳了。”左小艾稀嘘,她见过太子,性情温良,斯斯文文。 何苒冷笑:“一群废物,太宗又是哪个?” “太宗是二皇子,当时也有人提议三皇子,可是拥立二皇子的最多,太子薨逝,二皇子便是最年长的皇子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那自是应该立他的,三皇子封晋王,就藩晋阳,四皇子封桂王,就藩桂林,前太子谥号昭,多年之后,太宗将自己的皇三子过继在昭王名下,承袭了昭王的爵位,赐封青州,先帝登基后,又将昭王改封为齐王。” 左小艾提到了好几个人,何苒只记住了晋王,原来第一代的晋王是当年的三皇子,那么现在的那位晋王,算算年纪,应是周池的孙子了。 “闵兰是怎么出来的?”这是何苒最关心的事。 “太宗有五个皇子,只活下来三个,过继给昭王一个,就还剩下两个。而先帝驾崩时无子,他唯一还在世的弟弟便是当今,当今也只有十二岁,当时朝中很多人提议拥立齐王,齐王虽然过继在昭王名下,可却是太宗血脉,与先帝是亲兄弟,且,他已成年。后来便是咱们这位太皇太后,从深宫之中走到人前,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当今身边,最终便是当今登上大宝,齐王还是齐王。” 左小艾一口气说完,何苒哈哈大笑:“闵兰能够走出来,手里肯定还有一份遗诏吧,我猜是太宗的遗诏,遗诏的内容便是朕百年之后,若帝位空悬,则由太后闵氏暂代朝政。” 左小艾一怔:“姑娘,您知道?” “哼,我猜的,这是闵兰能做出来的事,她们闵家就是做假字画起家的,弄个遗诏出来又有何难?她还算有自知之明,太宗和先帝在的时候,她不敢这么搞,否则,她怕是活不到今日了。” 何苒又骂了一句蠢货,也不知道她骂的是闵兰,还是那几位朝中重臣。 左小艾的心怦怦直跳,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您......是要另立新君吗?” 何苒看她一眼:“你家姑娘有那么闲吗?养大了爷爷,还要管孙子的事?他们周家给了我什么好处,我要这么帮他们?” 说到这里,何苒忽然一拍脑门:“青岩山的地契在哪儿?” 左小艾噗哧笑了:“您的东西,我全都收得妥妥的,您放心,青岩山还是您的,谁也抢不走。” 青岩山是周池御赐给她的,也是她开口要的,周池一直很奇怪,她为何偏偏看上了青岩山,当然,她没有告诉他实话。 不过,现在也不是去青岩山的时候。 “闵兰出来之后,派人找过我吗?”何苒问道。 “找过,还查过惊鸿楼,不过当年您定下的规矩就没有变过,每家惊鸿楼的东家都不一样,做的也是不一样的营生,她派出的人查来查去,也只是名字的巧合而已。” 左小艾很是得意,她家姑娘就是厉害,提前几十年便全都想到了。 “安排一下,我要去趟京城,还有,有个叫劳光怀的四品官儿,近期可能要进京,你让人查查,吏部对他的安排。”何苒拿起一颗花生扔进嘴里。 劳光怀,她的“外祖父”。 第十六章 锦衣钟意 “另外,惊鸿楼寻找老祖宗的消息,这会儿早该送到京城了,京城会派人过来,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 何苒悠哉悠哉地翘起腿,又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 左小艾神情一凝,她想到了什么:“我们给姑娘惹麻烦了?” 何苒拿起帕子,擦掉粘在手指上的花生红衣:“无妨,这个麻烦惹得挺好,该来的终归要来,她那个人没有安全感,在晋王那里吃了一个大亏,硬茬子暂时惹不起,总要给自己找点自信,不确定我早就化成灰了,她怎么确认自己是活到最后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呢,呵呵。” 何苒的话,左小艾只能听懂一半,但是无所谓,姑娘说的永远是对的。 “姑娘,小艾要做什么?”左小艾那双已经苍老的眼睛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 何苒抿嘴一笑,冲她勾勾手指:“把耳朵伸过来......” 片刻之后,何苒起身,掸掸衣裳:“好了,我回去了,把小八给你留下,有事让它通知我。” 她用手指按了按小八的脑袋:“一大把年纪了,给年轻人做好表率,少说脏话。” 小八:“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我?” 何苒哼着歌回到何府,一进二门,便看到了燕儿。 “大小姐,你去了哪里,大太太身子不适,让你过去侍疾。” 何苒点头答应,没回何淑韵的院子,直接去见阎氏。 担心再把老夫人支使,阎氏回来便躺下了,她也不是装的,昨天被何大老爷摔的那一下是真疼。 何苒到的时候,何书铭和何书桥全都不在,阎氏当然舍不得让他们侍疾。 何苒的目光在屋里的丫鬟婆子脸上扫了一圈,说道:“母亲病了,没人给二妹妹报信吗?除了二妹妹以外,大姑娘也是应该知道的,否则传扬出去,外人不会相信是母亲心疼她们侍疾辛苦才没有通知,只会认为二妹妹不孝,而大姑娘呢,别人只会说她狼心狗肺白眼狼,说不定还会说,谁养大的孩子就随了谁。” 阎氏原本病歪歪地靠在大迎枕上,现在气得坐直了身子,用手指着她:“你,你,你......” “哈,看来我不但是福星,而且还包治百病,我一来,母亲的腰疼就好了,快,传出去,经过我的悉心照料,母亲已经痊愈了!” 丫鬟婆子......大小姐的意思,是说让她们把这事传出去? 阎氏不可置信地瞪着何苒,她发誓,眼前的假货就是她见过的最最无耻的人。 何苒懒得多看她一眼,扭着小腰,迈着妖娆的步子,走了,走了,走了。 两天后,惊鸿楼前客似云来,花团锦簇。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一片繁华,不是一匹马,而是很多匹。 一队红衣黑甲的武士由远及近,他们在惊鸿楼前翻身下马,为首之人身姿笔挺,气宇轩昂,他环顾四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全部避让!” 只是顷刻之间,刚刚还热闹纷纭的惊鸿楼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宁静。 一黑一白两名掌柜急匆匆从里面出来,走到为首将官面前:“小人参见大人,大人一路辛苦,里面请!” 大人神情冷峻,嗯了一声,昂首走进了惊鸿楼。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退避,却又舍不得离开,有的躲在树后,有的躲进了旁边的铺子,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注视着这座巍峨的惊鸿楼。 一扇窗子打开,一只绿色的鸟儿飞了出来,它在空中略做停留,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惊鸿楼内的大厅里,没能及时离开的客人全部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如同木胎石像一般惊恐地看着走进来的人。 真定府外便有锦衣卫的百户所,锦衣卫们也时常会出现在城中,只是今天来的这些锦衣卫,看上去更加威武更加冷酷。 白掌柜满脸堆笑:“大人,楼上有雅间,更清静一些。” “不用,这里就挺好。”为首的大人走到一张桌子前,一撩袍子,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 白云连忙吩咐伙计上茶,大人冷冷说道:“不必麻烦了,本官钟意,就来问你们几句话。” 白云和黑土垂手而立:“钟大人请问,小人知无不言。” “好!”钟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了抖,放在桌子上。 黑土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这不是前几天贴出去的寻人启事吗? 钟意微微一笑:“认出来了?这是你们贴的?” “是,正是小人让人贴出去的。”黑土和白云老实回答。 “听说你们要找的是你们的老祖宗,可有找到?”钟意问道。 “回大人的话,这位老祖宗是我们兄弟的太姥,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偶尔有些糊涂,那日我们兄弟一个没看到,太姥就自己走了出去,好在当天便寻回来了,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哦,找回来了,人呢,本官可否一见?”钟意说道。 “太姥就在楼内,只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 黑土话音未落,就被钟意打断:“本官一向敬老。” “好吧,大人稍等,小人这便去请太姥过来。”黑土给白云使个眼色,便转身走上了楼梯。 片刻之后,黑土扶着一位老太太走下楼梯,老太太一身富贵,可也就是一个寻常的老太太而已,腰弯了,背也佝偻,步履蹒跚。 钟意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老太太,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 这位老太太虽然年事已高,可看上去比太皇太后还要年轻一些,无论怎么看也不像太皇太后要找的那个人。 再说,那个人即使还活着,即使老态龙钟,也不会是这副样子。 虽然面前是一位老太太,可是钟意这样盯着看,已经很是失礼,只是没人敢开口斥责,黑土扶着老太太走到钟意面前,老太太看看钟意,又扭头看向黑土:“小二晒得这么黑,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没给他抹香香吗?” 又对钟意说道:“小乖乖,别担心,太姥给你买香香,抹了香香就不黑了。” 钟意怔住。 黑土一脸尴尬:“太姥,这位不是小二,这是京城来的大人。” “什么大人小人的,我自己个的重外孙子我不认的吗?小二啊,好乖乖,咱们不理你哥啊。”老太太伸手就要去拉钟意的手,钟意连忙往旁边挪了挪。 黑土忙道歉:“大人莫怪,太姥她老人家......” 第十七章 东家姑娘 白云过来扶住老太太:“太姥,我才是小二。” 钟意打量着祖孙三人,眼睛微微眯起,真定府的惊鸿楼也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若说背后没有靠山,打死他也不信。 本朝太祖立朝之后,曾经推行过“红契”,无论地契还是房契,均需在衙门备案,契书上除了卖方买方和中间人之后,还要有房屋地契所有人的姓名。 据说就是那位镇国长公主提议的,然而只实施了一年,便阻力重重,上至朝中重臣,下至村里的小地主,对于到衙门里更换契书再备案登记一事非常抵触,又有地方衙门上书说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他们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去做这些琐事,不久,红契制度便明存实亡,到了第三年,便彻底取消了。 时至今日,本朝与前朝一样,鱼鳞册上没有所有人的名字,若是把鱼鳞册丢了,被捡到的人运作一番,这处产业说不定就是他的了。 因此,权力通天、消息灵通一如锦衣卫,也并不知道这惊鸿楼的真正东家是何许人也。 他们之所以会关注惊鸿楼,也只是因为那曾石破天惊的“惊鸿”二字。 就连真定当地的父母官,每每要摊派钱粮时,找的也是这惊鸿楼的两位掌柜。 钟意目光深深,而那位有点糊涂的“太姥”终于相信,这位高高在上的锦衣卫大官不是自己的重孙子了。 老太太一点也不遗憾,反而来了精神:“哎哟哟,小伙子长得真俊,你大了,成亲了吗?” 钟意一头黑线,可还是耐着性子摇摇头:“没有。” “怎么不成亲呢?哎哟,你都多大了还不成亲,有钱没钱,先得娶个媳妇,小伙子啊,我和你说啊,这成亲......” 黑白两位掌柜尴尬得快要哭出来了,不停地向钟意陪笑作揖,钟意冷哼一声:“老太太,成亲的事放在一边,在真定住得久了,想不想到京城逛逛?” 黑土和白云心中都是一沉,这是要带走太姥吗? 老太太连忙点头:“去京城相亲吗?好,好啊,去相亲,娶媳妇,相亲,娶媳妇!” 正在这时,一名锦衣卫快步走了进来,钟意问道:“何事?” “大人,外面来了一人,自称是这惊鸿楼的东家。”来人说道。 大厅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就连钟意也怔了怔:“惊鸿楼的东家?” “是,她说她便是这惊鸿楼的东家。”来人重复。 钟意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祖孙三人,老太太依然沉浸在要去京城给他相亲的喜悦中,而两位掌柜显然松了口气,就像是面对上门刁难的顾客束手无策的伙计,忽然听说掌柜的来了,终于能把这个烂摊子甩出去。 他们是掌柜,和东家之间的关系,其实同掌柜与伙计的关系差不多少。 “请他进来。”钟意淡淡说道。 没想到,居然能见到这位神秘的东家。 不过,当锦衣卫带着这位东家走进来时,钟意再一次怔住。 来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上是一袭样式简单的绿衣绿裙,第一眼,像是个出门逛街的小家碧玉。 可是第二眼,钟意便看到了一双飞扬入鬓的眉,以及眉下那双如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睛。 小姑娘款步走到钟意面前,她先冲那祖孙三人微微颔首,落落大方:“民女何苒乃是这里的东家,听闻来了贵客,便匆匆赶来,让大人久等了。” 惊鸿楼里还有很多没有来得及离开的客人,全都集中在大厅的一侧,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何苒身上,就连二楼三楼的客人,也大着胆子从雅间里走出来,趴在栏杆上向大厅里张望。 惊鸿楼开了几十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惊鸿楼的东家。 可这位东家也太出乎意料了,居然是个小姑娘?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冒名顶替的吧。 惊鸿楼的大掌柜和二掌柜就在这里,如果是假的,他们会不说? 钟意听到了窃窃低语,他没有斥责,凤眸微微眯起,直视着何苒的眼睛:“你是惊鸿楼的东家?是从长辈手中继承的?” 何苒微微一笑:“惊鸿楼是小女子的养父给小女子的嫁妆。” 钟意看向大掌柜黑土:“惊鸿楼是刚换的东家?为何真定府里无人得知?” 黑土连忙说道:“回禀大人,咱们的老东家将惊鸿楼交于我们兄弟二人之后,便不再过问,直到前不久,新东家拿着契书和印信前来,我们才知道老东家已将惊鸿楼传给了新东家,大人放心,契书和印信我们都已再三核对,确定为真,何姑娘便是我们惊鸿楼的新东家。” 楼上楼下悄悄看热闹的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前东家也真是心大啊,这么大的一座惊鸿楼就给了一个小姑娘当嫁妆了? 哎哟,这位前东家是哪家的老糊涂,家业不传给男丁,却要给一个女娃? 对了,刚才那位何姑娘说了,这惊鸿楼是养父给她的。 懂了,无儿无女的孤老头,没有亲生骨肉,只能传给养女。 当然,女子除非招赘,否则不能继承家业,这惊鸿楼只能是以嫁妆的方式继承。 可这还是继承啊。 宗族呢,宗族里总有子侄吧,近亲没有,那也有远亲,只要是同宗同族,甚至是同姓,总会有男丁吧,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养女继承家业。 关于这座惊鸿楼的传承,老东家同意了,新东家同意,掌柜们认可,可是围观的百姓们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不行,我们不答应! 钟意的耳力极好,虽然都是窃窃私语,可他也隐隐听到了一些。 他轻蔑一笑,再次看向何苒:“何姑娘户籍何处,在真定府住在哪里?” 何苒再施一礼:“小女子是真定人氏,家住旺泉胡同,家父名讳上文下青,曾任前礼部郎中一职。” 小姑娘声音清悦,口齿伶俐,这番话说得清清楚楚,她是何家女,她爹便是那位因为丁忧而赋闲在家的何进士。 第十八章 天降横财 何家最近的新闻比较多,街头巷尾热议最多的有三件事。 一是何家那位德言容工无一不佳的嫡长女居然是个假的; 二是何家好不容易寻回来的那位真千金竟然是在野台班子里长大的; 三是何家欠钱不还,逼得救命恩人在何家门前吹了一天的大出殡,何家老夫人气病了,差点来个真出殡。 何家至今也只出过一个进士,底蕴不深,哪怕是在真定府,也称不上世家,但毕竟是出过京官的人家,一举一动还是会引起注意,尤其还是这种绝对称不上是好事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何苒身上,何家的姑娘啊,何家有几个姑娘来着? 就连钟意也有些诧异:“令尊是何文青何进士?” 何家嫡长女是假货的事,钟意也听说了,倒不是何家入了他的眼,而是武安侯府。 何家的那位嫡长女是与武安侯府订亲的,如武安侯府这样的人家,一直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中。 “你是何进士失而复得的那位千金?”钟意已经想到这是谁了,是了,刚刚认祖归宗,接手的不仅是何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有这座日进斗金的惊鸿楼。 “大人好眼光,小女子何苒便是家父千辛万苦才寻回的亲生骨肉。”何苒特意在亲生骨肉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她可是亲生的,真的! 钟意再次听到了倒吸气的声音,这些人都是闲的。 “好,没想到竟在此处见到何大小姐,本官既然到了真定,若是不见见何进士,岂不遗憾?来人,请何进士来惊鸿楼一见。” 这是要验明正身了。 钟意要见何大老爷,众人都觉得很正常,何苒虽是这惊鸿楼的东家,可她一个尚未成亲的小姑娘,算得上哪门子的东家,锦衣卫要见的,也只能是她的父兄。 何大老爷很快便到了,他正在家里与人谈论论道,忽然有锦衣卫登门,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何大老爷使出鸿荒之力,才让自己能够走着进来,而不是躺着进来。 其实有几次,他因为腿软摔倒过一次,可是带他来的锦衣卫眼神太过凌厉,他爬起来之后顾不上掸土便跟着继续走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让何大老爷险些当众晕倒。 几个意思,这座惊鸿楼的东家是何苒? 锦衣卫的人叫他过来,就是问起这件事? 他怎么知道? 何苒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大人,女儿回来的第一天,您便盛赞,说女儿被养父教养得极好,高雅清贵、气质端方,品德高尚,更胜过家中的兄弟姐妹,哪怕是您亲自养育,也不会比女儿现在更好了。” 何大老爷......先前阎氏说此女无耻,他还以为是阎氏的妇人之见,现在看来,何止是无耻,简直是无耻得令人发指!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当着钟意,何大老爷总不能怒斥亲生女儿无耻吧。 他只能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确实如此。” 见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何苒圣母心爆棚,要为何大老爷圆一圆,免得让人以为,何大老爷不但对原配发妻薄性寡义,就连养大女儿的大恩人也没有感激之情。 何大老爷必须要特别感激惊鸿楼的老东家才行。 何苒吸吸鼻子,哀伤之情溢于眼底:“得知养父已逝,您悲痛不已,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女儿不孝,原是不想再惹您伤心,养父隐居闭世多年,这惊鸿楼乃养父亲手创建,若非大人提议,女儿绝不会请您来这伤心之地的,还请父亲大人恕女儿不孝。” 何大老爷被她的哀伤所感染,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眼泪没有,眼屎却是有现成的,何大老爷用衣袖拭拭眼角:“你养父乃大德高义之人,可惜为父未能亲自向他道谢,呜乎、哀哉,实乃人生之憾事也。” 楼上楼下的围观百姓全都明白了,什么野台班子里长大,全都是胡说八道。 隐居避世的啊,前朝的文士们最喜在青山绿水之间盖上几间精舍,邀得几位好友,抚琴弄歌,谈古论今,想请他们出仕,必须三顾茅庐方得一见,以此方显清贵。 太祖得天下改朝换代,前朝那些名家大儒不想为新朝效力,便以此效仿,放着原本的名字不用,改成某某居士,某某庐主,或隐居避世,或修仙悟道,总之,这样的人都是厚有家财,衣食无忧的。 所以这位何大小姐的养父,十有八九,就是这样的一位前朝名士,之所以几十年来无人得知惊鸿楼的东家何许人也,是因为人家避世去了,就没在红尘之中。 哎哟,这是哪个缺德的,把个清贵古雅的名士说成是野台班子班主的? 本来就是,盖得起惊鸿楼的,能是野台班子里的班主? 钟意起身告辞,再没有提起带太姥进京的事。 当然,他更没提让何苒进京。 太姥虽然也不会是那一位,可好歹也占了个“老”字。 眼前的这位何大小姐,和那一位却是半点也不搭边。 她这个年纪,给那一位当重孙女都太小。 更何况,她还是何文青的女儿。 何文青虽然没有官职,可他的女儿也是官家小姐,大家闺秀,锦衣卫是嫌自己名声太好了,盯着大家闺秀不放吗? 锦衣卫来得快,走得也快,几十人几十骑眨眼之前便消失在街道尽头。 黑白两位掌柜冲着楼上楼下的客人拱手作揖:“今日打扰各位雅兴,本店每桌赚送一道美食,还请各位海涵。” 至于新出庐的女东家何大小姐,自是跟在何大老爷身后回家去了。 一路上,不时有人向何大老爷道贺,道贺什么?当然是天降横财啊! 这是找回一个女儿吗?不,这是找到了一棵摇钱树! 一只鸟儿盘桓在半空,哪里人多便往哪里飞:“不得了啦,出大事了,惊鸿楼竟然是何家的!” “何家发啦,何家发啦!” “有钱的越来越富,没钱的只能吃土,没天理啊,鸟都嫉妒啦!” 一传十,十传百,没等何家父女回到家里,何家已经有下人飞奔进去禀告了。 惊鸿楼,居然是何家的产业! 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阎氏皱起眉头,哪个缺德的,是拿何家找乐吗? 第十九章 戏演全套 很快,阎氏就知道了,这还真不是找乐,惊鸿楼真的是何家的。 当然,严格说来,惊鸿楼其实是何苒的产业,但是在何家人眼里,这就是何家的,关何苒什么事,这是何家的! 他们都是何家人,所以惊鸿楼也是他们的。 就连存在感极低的何淑惠也悄悄问三太太:“娘,以后咱们到惊鸿楼吃饭,可以不用给钱了吗?” 上次表舅姥爷七十大寿,寿宴摆在惊鸿楼,表舅姥爷家的几个儿子摊钱时,还打起来了呢,三太太听说以后,一脸鄙夷:“没钱就不要摆阔,寿宴摆在哪里不行,偏要挑一家最贵的,活该!” 所以在何淑惠的小脑袋里,惊鸿楼就是“贵”的象征。 其实不仅是何淑惠,何家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 所有人不约而同来到老夫人屋里,包括老夫人在内,一起看着门口的方向。 终于有丫鬟跑进来:“大老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天呐,这两人也真能沉得住气,现在才回来啊! 其实何大老爷和何苒是真的没有耽搁,他们离开惊鸿楼便回来了,只是何家人望眼欲穿,才会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大郎,说说,那惊鸿楼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等何大老爷坐下,老夫人便急不可耐地问了出来。 全家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何大老爷身上,何大老爷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情,这下子又紧张起来。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鱼鳞册在哪里?” 这话是冲着何苒问的,大家这时才想起来,对了,传说中惊鸿楼是何苒的嫁妆。 像是生怕何家人记性不好,何苒不但拿出了鱼鳞册,还乖乖巧巧地说道:“父亲,这就是养父给女儿的嫁妆。” 嫁妆? 给她的? 凭什么? 家里又不是没有男孙,凭什么要把惊鸿楼给她? 再说,即使真的要把惊鸿楼做嫁妆,也不能是她一个人的。 阎氏冲拾红使个眼色,拾红悄悄退了出去,她要去叫大少爷和五少爷,还要让人去把大姑娘和二小姐接回来。 二太太林氏冷哼一声,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三太太丁氏微微一笑,推了一把何书铨:“去陪你祖母坐着去。” 何大老爷接过鱼鳞册,鱼鳞册共有两份,一份地契,一份房契,地址正确,房子的样式也正确,千真万确,就是惊鸿楼。 就连鱼鳞册那已经发黄的纸张,以及那淡淡的霉味,都让何大老爷感到无比的真实。 这座古香古色、美轮美奂的建筑是他的了,是他的了! 别提什么何家,他是何家唯一的进士,唯一有官身的人,更重要的是,长子嫡孙,他们长房全占了,哪怕日后分家,何家的家业他也能分七成,更别说这惊鸿楼原本就是他们长房的,到时他把惊鸿楼单拿出来,不跟着一起分家,二房和三房也说不出什么。 何大老家挺直腰杆,有了这座惊鸿楼,他还担心没钱打点吗?别说是以前的五品郎中,哪怕再进一步,也不是梦想。 他的仕途,他的前程,全都有了!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阎氏尖利的声音:“只有鱼鳞册?惊鸿楼开了五十多年了,赚的钱呢?钱呢?钱都哪里去了?” 何苒似乎是被阎氏吓到了,她怔怔一刻,才小声说道:“以前赚的钱,都是养父的,和我没有关系。” “怎么就和你没关系了?他不是无儿无女只有你一个亲人吗?他都死了,总不能把那些银子全都带进棺材吧?你说,那些银子去了哪里?” 别人或许会相信,可是阎氏一万个不相信,何苒是什么人?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这是一个集卑鄙与无耻于一身的假货! 何苒吓得簌簌发抖,她躲到何大老爷身后,口中喃喃:“没有银子,我没有银子,养父只给了鱼鳞册和印信,别的都没给啊,我不知道什么银子......” 对啊,印信! 他真是高兴糊涂,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漏掉了。 何大老爷再次兴奋起来,他还记得那惊鸿楼的两位掌柜也提到了印信,他们就是凭着鱼鳞册和印信才确定惊鸿楼是何苒的。 不,是何家的!是他的! “印信在哪儿?”何大老爷瞪着何苒。 何苒显然被阎氏吓得不轻,连带着看向何大老爷的眼神也是怯生生的:“养父说了,印信很重要,让我收好了,不能丢了。” “什么印信?能取钱的印信是吧?拿出来!”阎氏尖叫。 何苒吓得后退几步,撞在刚进门的何书铭身上,何书铭没有站稳,被她撞倒,何苒脚下一软,噗通一下坐在了何书铭身上。 何苒虽然不胖,可冷不丁地坐上去,那份量也不轻,何书铭猝不及防,就被何苒坐在了屁股底下,他又疼又羞,一时没有忍住,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是何家的嫡长子,从小到大,都以官宦公子的标准要求自己,这一哭,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怎么哭了? 何大老爷恨不能把阎氏一脚踢出去,这个眼皮子浅的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恶狠狠地瞪了阎氏一眼,转身去看何苒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慈父面孔,他居然向何苒伸出手去扶她,这一刻,何苒就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他的掌上明珠。 何苒哪敢让他扶啊,她一个小要饭的,能在高门大户的何家有片瓦遮头,她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 此时此刻,何苒脑海里浮现出一棵地里黄的小白菜,而她就是那棵可怜的小白菜。 不行,演过了,要收敛! 何苒随时鞭策自己,她避开何大老爷的手,女大需避父。 她站起身来,正想回头看看被自己当成肉垫子的何书铭,却见何大老爷温柔地说道:“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让为父如何放心,那印信呢,来,为父帮你收着,你放心,为父一定替你收得妥妥的,我带你去古玩铺子,买只漂亮的匣子,专门用来放印信,好不好?” 能不好吗?当然好了。 可是何苒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却说了一句令人大跌眼镜的话:“不去古玩铺子,要去银楼,买金匣子,纯金的!” 她的印信,值钱着呢,一定要用金匣子装着,那方能显出珍贵。 第二十章 全城惊动 金匣子? 何大老爷有点懵,装印信的匣子要用金的? 不过,何大老爷很快便释然了,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她不知道这世上有的木头价比黄金,更不知道玉石远比金子更加珍贵。 何苒同情他三秒,一看就是和平年代长大的傻孩子,不知道战乱年间,对于小老百姓而言,没有什么比黄金的价值更高了。 价比黄金的木头?劈成木屑以后的木头依然价比黄金? 玉石?砸碎的玉石就是渣渣,熔了的金子还是金子。 晋王都能杀掉闵家女了,离战乱还会远吗?晋康和京城打架,真定府的位置香得很。 这时,阎氏的声音再次响起:“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鬼鬼祟祟的人不是何苒,而是一名小厮,小厮显然是来报信的,可却是一脸为难,不知道该和谁说。 所有人的目光从何苒转向小厮,小厮正慌了,结结巴巴实话实说:“寿材铺的人来了,说......说......咱家给大小姐......大小姐......” 听到“寿材铺”三个字,老夫人全身上下就哪里都不好了,那天的唢呐声又在脑海里响起来了,虽说她的寿材早就准备出来了,可是上了年纪的人,却还是听不得这个。 “你说什么?”老夫人质问。 小厮吓得头上冒汗,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外面的人都在传,说,说咱们府里迟早要害死大小姐,不知是谁,帮咱们叫了寿材铺的人来,还说大小姐给咱们府里带来这么一笔大财,死了总不能太寒酸,要挑着最贵的寿材装殓......” 与此同时,两个小乞丐正在抢枣吃,一只绿色的鸟从他们头顶飞过:“孙子们,时辰到了,收钱办事啦!” 一个小乞丐抢先把枣子塞进嘴里,三两下嚼嚼咽下,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喊:“后娘谋财害命杀继女了,何家要出冤案啦!” 另一个小乞丐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抢老子的枣儿,怎么不噎死你。” 他抓起地上的破碗,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何家要出冤案了,后娘谋财害命啦!” 哼,偏要和你反着来,小样,谁让你抢我的枣儿? 史嬷嬷走出租住的院子,她要去官驿里看看,京城的信怎么还没到。 一名小乞丐从她身边跑过:“何家要出冤案啦!” 史嬷嬷一惊,使个眼色,身边的婢女上前一步,拦住小乞丐:“你说出冤案,何家?” “何家要出冤案了,后娘谋财害命啦!” 小乞丐喊完就跑,他收了十条街的钱,现在才喊了三条街呢,赶时间,忙着呢。 史嬷嬷脸色大变:“快去打听打听,何家出了什么事?” 婢女转身离去,片刻之后就回来了,何家的事,不要太好打听,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谈论何家的事。 “何大小姐并非孤苦无依,她的养父便是惊鸿楼的大东家,惊鸿楼是她的嫁妆!” 史嬷嬷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惊鸿楼?你是说惊鸿楼?怎么可能?” 婢女不知道一向沉稳的史嬷嬷为何会沉不住气,她忙道:“街上的人说京城来的锦衣卫大官亲自问出来的,错不了。” “京城的锦衣卫?”史嬷嬷心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她对婢女说道,“不要等官驿的信了,你现在快马加鞭回京城,把这件事向夫人禀报!” 婢女不放心:“嬷嬷,那何家呢,何大小姐会不会真的出事?” 史嬷嬷微微一笑:“现在没人会比何家更担心大小姐出事了。” 是的,何家心急如焚,气愤填膺! 何大老爷要去报官,这些人太歹毒了,眼红何家得了一笔大财,竟然造谣何家要为了钱财谋害亲女,歹毒,太歹毒! “去报官,去报官,我何家诗书传家,清白如水,他们不要妄想诋毁!” 何三老爷自告奋勇去了县衙,县衙和府衙同在一城,知县大人小心翼翼,生怕出点事影响到知府大人的心情。 何家报案,知县立刻去查,却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只说是从街上听来的,而寿材铺的人居然是隔着窗户听到的,街上的人都在说,要不就把整条街,不,是真定府大街小巷的人全都抓来审问? 知县使个眼色,师爷拍拍何三老爷的肩膀:“三老爷回去和大老爷说一声,清者自清,让何大老爷消消气,不用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何大老爷已经消气了,天降横财,肯定会有人嫉妒。 他竟然真的带着何苒,去了真定府最大的银楼,打了一个装印信的金匣子。 何苒只要求真金,花样什么的全都不用,银楼的匠人两个时辰就给打出来了。 何苒很满意,何大老爷也很满意,只是在付银子时,他心疼了。 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金匣子,居然八两八! 一两金,十两银,八百八就是八十八两银子,加上工费总共是一百两! 何苒当着何大老爷的面,将一枚印信装进金匣子。 何大老爷伸出手:“好女儿,这匣子挺重,为父替你收着吧,免得让小偷惦记上。” 何苒眨眨眼睛:“到了京城再交给父亲,可以吗?” “京城?你要去京城?”何大老爷立刻想到了武安侯府,莫非这丫头真想带上惊鸿楼嫁去武安侯府? 那惊鸿楼就是姓陆,而不是姓何了。 何苒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儿,她不想让何大老爷纠结,连忙说道:“因为京城里还有一座惊鸿楼,也是我的嫁妆......” 何大老爷的脑袋嗡嗡作响,没错,他第一次去京城时,便知道京城里也有一座惊鸿楼,便不是酒楼,而是银楼! 当时他还特意问过,据说就是重名而已,根本不是同一个东家。 “你是说京城的惊鸿楼和真定府的是一家?” 何苒点点头:“都是养父的心血,现在都给我了。” 所以她要去京城,把她的惊鸿楼收回来。 何大老爷哈哈大笑,笑完才想起,现在还是在大街上。 “好女儿,这些琐事你就不用管了,为父替你去京城,把惊鸿楼收回来。” “可是京城的惊鸿楼和真定府的不一样,还有一个东家,有两个东家,我只占了一半,有些事,我必须亲自去。”何苒怯生生,她好担心父亲不让她去啊。 何大老爷一怔,京城的惊鸿楼有两个东家? 是啊,肯定是啊,那是京城,能在京城扎根立足几十年,背后的水不要太深。 难怪都说京城和真定府的惊鸿楼不是同一个东家,原来京城的东家还有一个人,那人是谁? 以何大老爷为官多年的经验,不用打听也能想到,那另一个东家,不是勋贵就是高官! 第二十一章 准备进京 “你知道另一位东家是谁吗?”何大老爷满怀希冀看向何苒。 何苒摇摇头:“养父说我小的时候去过京城,还被那位东家抱过的,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何大老爷心中一梗,先不管何苒这番话是真是假,但是她说京城的惊鸿楼是她的,那就是会错。 那可是京城里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冒充惊鸿楼的东家。 “好,为父陪你一起去京城。” 何苒大喜,有父亲陪她一起进京,她就不害怕了。 回到家里,何大老爷说了要去京城的事,何家人再一次震惊。 什么?京城的惊鸿楼也是何苒的嫁妆? 不对不对,这是何家的!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们真当我死了是吗?” 一家人怔了怔,然后齐齐跪下:“母亲(祖母),我们不敢!” “不敢?老太爷是不在了,可我还活着,我只是老了,而不是死了!父母在,不分家,不分家,你们哪来的私产,谁借你们的胆子,现在就给女儿分嫁妆?” 是啊,何家还没有分家,别说是何苒这个当孙女的了,就连何大老爷,也不敢置办私产。 三太太丁氏算是明白了,老太太这是不想让长房独占惊鸿楼啊。 “母亲说得极是,这惊鸿楼虽说是咱们大小姐的嫁妆,可大小姐不是还没有出嫁吗?大小姐一日没有出嫁,这惊鸿楼就是何家的产业,理应交由母亲管着。” 阎氏一听就急了,丁氏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分明是要把长房的东西拨拉到自家房头,臭不要脸! “丁氏,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这是长房女儿的嫁妆,和你们三房没有一点关系!” 丁氏笑得深明大义:“大嫂这话说的,倒像是大小姐的嫁妆,要拿去给你们长房的儿女平分似的,好在这里都是自家人,若是有外人在场,呵呵,怕是那寿材铺子的人又要来一回了。” 上一次寿材铺子的人过来,是说何苒要被谋财害命了,所以提前把棺材送过来。 丁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何苒还是要被害死呗,且,就是被他们长房,被她这个继母。 何淑惠一脸懵懂地插嘴:“娘,外面说后娘谋财害命要害死继女,那个继女是谁啊?” 还能是谁,整个何家就只有一位后娘,也只有一位继女。 阎氏青筋暴起,鼻孔张大,她本是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的长相,大鼻孔配在小鼻子上,丁氏很担心下一刻阎氏的鼻子会爆开。 “哎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丫头就是比不上她二哥,她若是能有她二哥一分,我就谢天谢地了。” 何淑惠的二哥,当然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何书铨了。 老夫人的心情也好了几分,佯怒道:“你娘说得对,你就是应该和你二哥哥多学学,若是家里的孩子个个都能如铨哥儿这般,这才是咱们何家之福。” 丁氏忙道:“咱们大小姐也是好样的,才貌双全,一颦一笑全都随了老夫人,比起那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也不多让,只是以后啊,还要辛苦老夫人给大小姐做主,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让人给祸害了。” 阎氏气得想打人,可这是在老夫人面前,她不敢。 她只能瞪着丁氏,双眼喷火。 丁氏乐得自在,老夫人眼里只有自己,其次是三老爷,然后是铨哥儿,至于何苒,哪怕她真是一棵摇钱树,老夫人也只管往下摇钱,才不会管那棵树是不是要浇水要施肥。 丁氏这样说,无非就是要在老夫人心里种上一棵刺,阎氏的刺。 那什么惊鸿楼,哪怕落不到三房手里,也不能让长房独占。 来啊,互相伤害啊! “女儿,印信你先自己拿着,那鱼鳞册总能先交给为父了吧?” 何大老爷的声音如那三月的微风,吹拂着何苒那颗缺少父爱的芳心。 何苒抽抽鼻子,把鱼鳞册郑重交到何大老爷手里。 “父亲,女儿只信任您,女儿知道,无论何时,父亲都会为女儿做主的。” 听听,做主啊! 何大老爷强忍下心中的喜悦,对阎氏说道:“你还在这里做甚,我和苒儿后日便要进京,你去把行装收拾出来,给苒儿多带几件衣裳,京城比真定要冷上一些。” 何苒自从回来以后,就是一身葱心绿,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定府是个村,村里种的都大葱呢。 老夫人问道:“后日便要进京?这么急的吗?” 虽说真定府距离京城不算太远,可老夫人这把年纪也还没有去过京城,说真的,听说京城的惊鸿楼也是何苒的,不,何家的,老夫人动心了,那家惊鸿楼是银楼,她总要去挑上几件戴得出去的首饰吧。 何大老爷叹了口气:“母亲不知,那京城的惊鸿楼还有一位东家,且位高权重,苒儿只是一个小姑娘,儿子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能忍心看着她被人拿捏呢,总要过去看看,找找京城的旧友,托托关系,也免得苒儿让人欺负了,咱们一点法子也没有吧。” 原来去了京城,还不能直接就到惊鸿楼里挑首饰啊,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东家,那岂不是还要看人脸色,何老夫人顿时没了兴趣,她在真定府,可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行了,那快去准备吧,穷家富路,到了京城别让人笑话。”老夫人挥挥手,她累了,她要休息了。 阎氏被何大老爷打发出去给何苒置办衣裳首饰,这种事本应何苒一起跟着的,可是何大老爷不放心,阎氏那恶妇,万一当众对何苒谩骂,那岂不就应了外面的传言? 没把两座惊鸿楼抓到手心里,何大老爷可不敢有半分疏忽。 何苒打个哈欠,她也累了,所以她回去睡觉了。 只不过她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就又出门去了。 门子远远的看到何苒,心里便在嘀咕,不知道这一次大小姐有啥借口。 大小姐的借口堂堂正正:“继母出门了,我要去她跟着服侍,晚到一步会被罚跪搓板的。” 门子......懂了,大小姐的借口,十句里九句不离继母,总之,她就是一个被后娘迫害的可怜继女。 第二十二章 无凭无据 何苒没去惊鸿楼,惊鸿楼是名楼,而何大小姐现在已经是真定府的名人了,她暂时不想引发新的话题,所以就不去惊鸿楼了。 离惊鸿楼不远,有一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宅子,门槛不高,不是官宅,外墙墙皮脱落,大门也已斑驳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可是走进院子,绕过影壁,眼前便豁然开朗。 假山凉亭小桥流水,一只绿色的鹦鹉正在水边梳理羽毛,看到何苒,鹦鹉欢呼着飞了过来,落在何苒的肩膀上:“我这几天都没睡好你知道吗?每晚上都在想你,以前是喜欢的多,现在只喜欢你一个,你有毒啊你有毒!” 何苒在它脑袋上弹了一下:“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小八立刻喊道:“大当家打了鸟,鸟被幸福地打晕了!” 左小艾听到声音迎了出来,笑着说道:“姑娘,别搭理那疯鸟,快点进来。” 小八大吼:“没人嫉妒是庸鸟,八爷又被嫉妒了!” 进了屋,何苒便挑了一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对左小艾说道:“我后天进京。” 左小艾想到了什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现在特别想看到锦绣的表情。” 何苒也笑了:“我也想看,迫不及待了。” “姑娘,有件事,无凭无据的,我不知该不该和你说。”笑够了,左小艾脸上却多了几分难色。 何苒看她一眼:“那些无凭无据的事,若是你不和我说,怕是也就没人会和我说了。” 左小艾心中酸楚,姑娘离开太久了,有些事,如果她不说,就只能等着姑娘自己发现了,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她说了,姑娘便会心里有数,早做打算。 “大概是从十年开始,起初是北直隶接连出了三桩案子,都是行刺,全都成功了,却只有第二起的刺客成功突围,其他两起的刺客当场自尽。后来又有几起,最近的一次便是晋王妃之死,晋王妃替晋王挡了一剑,否则,死的便是晋王了。” 何苒心头一动,这就是她这具身子的原主吗? 不,原主不是自尽,而是被活埋了。 “这些刺客都是女子?”何苒问道。 “是,都是年轻女子,没人认尸,更查不到她们的户籍。”左小艾说道。 何苒嗯了一声:“你怀疑这是咱们的人,或者说,是咱们的人调教出来的?你怀疑是锦绣?” “是,我怀疑她,她有这个能力,再说,当年她就是做这个的。” 何苒摇摇头:“当年她也不是杀手,她只做过一次行刺的事,还是我派她去的,不能因为那一次的事,就怀疑到她头上。” 左小艾起身要跪,想到何苒最烦人下跪了,连忙站起身,鞠了一躬:“姑娘,是小艾的错,小艾不该胡乱怀疑自己人。” 何苒笑了笑:“无妨,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你只是把你的想法告诉了我。” 何苒起身:“行了,我知道了,我走以后,何家的人肯定会来闹,让黑土和白云按照计划进行,不用为这些小事劳神。” 晚上何苒回到何府,刚刚坐定,燕儿使引着何淑媛和何淑婷过来了。 这两位是阎氏派人从娘家接回来的,据说一直在等着她,望眼欲穿了。 何苒也想见见她们,尤其是何淑媛。 当何淑媛和何淑婷一起出现在她面前时,何苒笑了,热情地拉住何淑媛的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有一句古话,说是谁养大的孩子就像谁,看看,大姑娘还真有几分父亲的风采呢。” 何淑媛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难怪母亲说这个假货不好对付,看来果然如此。 “大小姐说得对,父亲和母亲将淑媛视如己出,淑媛心中感激得紧。” “父亲母亲把大姑娘含心茹苦养大成人,他们付出的太多了,大姑娘啊,你不小了,可不能学那些忘恩负义的不孝子孙,虽说他们二老是你的养父母,可他们养你小,你就要养他们老,大姑娘啊,你既然做了何家女儿,那就要尽孝,你可不能让他们二老寒心啊。” 何苒苦口婆心,圣母光环闪闪发光。 何淑婷诧异地看向身边的何淑媛,这人做过什么,为何何苒会这样说? 何淑韵也好奇地看向何淑媛:“大姐姐,你不想认大伯父大伯娘了吗?你可不能这样啊,他们对你那么好。” 何淑媛连忙摇头:“没有,我没有!” 何苒叹了口气,对何淑婷说道:“二妹妹,你劝劝大姑娘吧,别让她再钻牛角尖了,做人,还是要想开点,是吧?” 何淑婷和何淑韵一起点头,然后晕头转向地陪着何淑媛走出了何苒的屋子。 而何淑媛,从那天开始,直到何苒进京,都没敢出现在何苒面前。 而那边,阎氏正在和何大老爷吵架:“那个假货口口声声说什么养父,她的养父,那不就是媛儿的亲生父亲吗?那惊鸿楼,分明就是媛儿的。” 何大老爷四下看看,又去检查了门窗,这才转过身来,压着声音对阎氏低吼:“这种话你也敢说?是谁让人散播谣言,说她是在草台班子里长大的?又是谁让我说,她是在破庙里被人换走的?全都是你! 现在你又说她的养父是媛儿的亲生父亲,你当别人全都和你一样蠢?她那个养父能和京中权贵一起做生意,能开得起这么大的惊鸿楼,那会是普通人?他有没有亲生骨肉,他的门生故旧会不知道?否则这桩大财会落到区区养女手中?” 是啊,这位养父很可能就是前朝旧臣,这种宁可归隐山林也不想入朝为官的,多半是在文坛中有些名声的,这些人多的是门生故旧,他有没有成亲,有没有纳妾,他的门生和朋友不会不知。 既然已经说是无儿无女了,现在冒出个亲生女儿,那就只能是私生女,奸生子。 而他的那些门生故旧,为了他的身后名声,宁可认个养女,也不会承认他有奸生子的。 何大老爷看向阎氏的目光越发失望,当年他是怎么看上她的? 转眼就到了要进京的日子,一大早,何大老爷便和何苒坐上马车,在一家人殷切的目光中,驶向通往京城的金光大道。 第二十三章 当破不破 晋阳城,王府内。 清晨,花园里的凉亭中,一名男子手里把玩着两枚棋子,对着石桌上的棋盘出神,这盘珍珑棋局已经摆了两日,这两日除了睡觉,他都坐在这里沉思。 布履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布衣青袍的少年走进凉亭,那全神贯注思索棋局的男子,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撷英,这么早就过来,可是有事?” 撷英脸上露出一抹如暖阳般温暖的笑容:“钟意已经离开真定府了。” 他走过去,在男子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看着面前的珍珑,眉头微微动了动,他的目光向上移动,在男子轻垂的睫毛上顿了顿,又顺着男子的目光向下移动,最终落在棋局上。 而那里,便是破局之处! 这珍珑,其实已经破了,只是那人迟迟未动。 “你在犹豫。” 撷英的声音轻如羽毛,似乎眼前的是一片薄如蝉翼的水晶,哪怕是一个震动,也会将这一切打碎。 男子抬起头来,年轻的面庞皎洁润泽,却又带了几分清冷,似是不应出现在晨光之中。 “她在惶恐,杯弓蛇影。” 撷英唇角微微扬起,笑容更加温暖:“你很了解她。” 男子发出一声冷笑:“以我的年纪,不可能了解她,但我却知道她的惶恐是什么,只要一日不能确定那个人已经死了,她便不得安宁,夜不能寐。” 撷英叹了口气:“明明没有吕后的谋略和胆识,却想做吕后的事,注定她一败再败。” “她自己成不了吕后,便担心别人会成为吕后,这便是她的可笑之处。撷英,她也不想想,那惊鸿楼早在皇祖父在世时便已经存在了,皇祖父会不知道?那人真若是在惊鸿楼里,皇祖父能找不到吗?” 撷英沉默,没有说话。 这世间有些事,明知却不去做,不是因为那事不存在,而是因那做事的人,不想面对,不敢面对,亦或者,是他心中有愧,所以他能做的,便只有将一道道荣誉一个个名头加上去,因为他知道,这些是他给的起,而那人也不会拒绝的。 之所以不拒绝,恐怕不是那人真的想要,而是那人懒得拒绝而已。 而这些,撷英这个外人能懂,而身为孙儿的晋王周熠却不会懂,或者,他不想懂。 就如这珍珑棋局,周熠其实早就知道要如何破解,可他却宁可在这里枯坐,他想破,可却不破,不是他不懂如何破,而是还没到时候,他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让他突围而出的引子。 而此时的真定府,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估摸着这会何大老爷和何苒即使还没到京城,也不会返回了,阎氏从瓷枕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裹了几层的小布包,那小布包有婴儿拳头那么大,方方正正,拿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 阎氏正要出屋,何淑婷走了进来,手里也捧着一只布包,见阎氏穿着见客的衣裳,何淑婷忙问:“娘,您要出去?” 阎氏的脸沉了下来:“你不陪着你大姐姐,来我这里做什么?” 何淑婷眸光黯了黯,她把布包递到阎氏面前:“娘,这是我给您做的鞋子,您试试合不合脚。” 阎氏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她接过布包,却没有打开,而是随手放在小几上:“好,等我回来就试试,你大姐姐心情不好,你要多陪陪她,没事就不要四处走动了,唉,等你大姐姐能出门了,你再陪着她一起出去。” 自从真假千金的事传出来,何淑媛便不想见人了,就连府里的姐妹也不想见到,所以阎氏才让孩子们陪她去外家小住散心。 “是。”何淑婷低眉垂目,额头的刘海遮住了她眼中的泪水。 都是长房的女儿,她还是亲生的,可是母亲眼里,却从来没有她。 虽然是孪生,可大哥书铭是嫡长子,父亲非常重视他,五弟书桥是最小的,母亲也对他多了几分娇宠。 何淑婷知道,男女有别,她比不上兄弟,可是她却想不通,她为什么也比不上大姐姐。 即使大姐姐的身世没有曝光之前,何淑婷便想不明白,她才是母亲亲生的,而大姐姐不过是一个继女而已,可为何母亲看向大姐姐的目光却总是那么温柔宠溺,而看向她时,却视若无睹。 不是冰冷,不是嫌弃,而是像在看着空气,就像她不存在。 而她也在母亲心里,也一直都是不存在的。 何淑婷落寞地走出母亲的院子,别人可能不知道,可她却是早就留意了,这院子现在就是母亲一个人的,父亲其实早就不在这里住了,父亲每晚都会住在书房里,而从书房出去,有一条被绿树掩映着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道在何家人看来,只是为了风水而开,从来没有用过的角门。 看着何淑婷走了,阎氏按按胸口,胸口硬梆梆的,她从瓷枕里拿出来的东西就在那里。 阎氏瞬间感到安心,女人上了年纪,能令她安心的不是男人,只有儿女和金银。 这些事,她年轻时不懂,那时以为只要跟定了这个男人,她便有了一切。 现在想想,呵呵,这男人是真指望不上啊。 所以她要为自己打算。 阎氏没走正门,她带着拾红从后门出府,门子看到她,自是不敢多问,心里却在嘀咕,什么时候开始,他这后门也成了太太小姐们走的了?先是有大小姐,现在大太太也要走后门了? 阎氏一路来到惊鸿楼,看着面前古朴大气,却又繁花似锦的楼宇,阎氏再一次按住胸口,那里硬梆梆的,是她的底气! 看到有衣著华贵的太太走过来,门口的伙计连忙迎过来:“太太,可有订桌?” 阎氏微微扬起下巴,睥睨着面前的伙计,拾红喝斥:“没眼色的东西,这位是东家太太,何家的大太太!” 伙计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态度更加卑微:“原来是东家太太来了,您快点里面请,小的这就去请掌柜!” 第二十四章 银子拿来(求月票求订阅求打赏) 惊鸿楼正文卷第二十四章银子拿来白掌柜满脸堆笑,亲自将阎氏迎进惊鸿楼最好最贵的雅间。 伙计上了茶和点心,茶汤淳香,点心精致,雅间里布置得美轮美奂,白掌柜满脸谄媚,阎氏置身其中,忽然涌上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可这种感觉只是一闪即逝,在阎氏从那只小布包里掏出一只金光闪闪的匣子时,阎氏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白掌柜的目光落在那只金匣子上,脸上的谄媚加深了几分。 “大太太,这是.” 阎氏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她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枚印章。 “白掌柜,你可看清楚了,这是惊鸿楼的印信。” 白掌柜双手接过印章,仔细看过,又珍而重之把印章还给阎氏,他点头如捣蒜:“是,确是。” “印章可是真的?”阎氏呷了口茶,尾指高高翘起,只用拇指和食指,捻起那枚印章,在白掌柜面前晃了晃。 白掌柜忙道:“回大太太的话,这印章确实是真的。” “那么凭这印章能不能在你们这里取出钱来?”茶好,点心也好,可阎氏没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喝茶,那个假货让她损失了二千两银子,她要把这些银子拿回来。 至于那假货回来后会不会闹起来,管她呢。 反正这惊鸿楼即使不给那假货,也要被老夫人抢过去,既然到不了她手里,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白掌柜怔了怔,连忙说道:“能取是能取,可是需要我们两位掌柜一起在场,方能取出钱来,黑掌柜没在,他请了假,要走一个月呢,所以.” 阎氏啪的一拍桌子,主母威仪尽显! “所以你拿不出银子?我看不是你拿不出来,而是你不想,怎么,我这何家大太太的身份,还不配吗?” 白掌柜吓了一跳,他是外聘的掌柜,没有卖身给惊鸿楼,当然,也没有卖身给何家,否则,这个时候,他已经跪下了。 他没有下跪,而是向阎氏抱拳行了一礼:“大太太息怒,咱们这里之所以会有这个规矩,那是因为楼里赚的银子都是锁着的,且,那银箱子有两把锁,我和黑掌柜各持一把钥匙,这也是为了防止我们二人中饱私囊,不仅是咱们这里,这真定府里还有几家也是这样做的。” 这样的事,阎氏倒是也听说过,别说是惊鸿楼了,就是她自己的银箱子,也是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 “若是黑掌柜一个月不回来,你这惊鸿楼岂不是连采购的银子也没有了?” 阎氏退而求其次,黑掌柜要走一个月,她可等不及,一月后,那个假货就该回来了。 白掌柜也不知道听懂没有,他讷讷说道:“账上有些银子,是用来周转,以备不时之需,可也就只有二千两左右。” 二千两? 阎氏的眼睛亮了,她被那些捞尸人坑走的,不就是二千两吗? “只有二千两?”阎氏沉声问道。 白掌柜忙道:“还要去账房看看,这两日又支出了一些。” “好,你去看看,有多少都给我支出来,我有急用。” 阎氏再次拿起那枚印章:“这是我那女儿,临行前留给我的,也是以备我的不时之需。” “好,好,您请稍等。” 白掌柜一边答应,一边退了去,片刻之后,便和账房一起抬了一口箱子进来。 箱子打开,白花花的一片,里面装的不是银票,而是货真价实的银子。 阎氏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些有多少?” 账房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回东家太太,这里是一千八百五十二两,这是账册,还请东家太太核对。” 阎氏有些遗憾,居然连二千两也凑不够。 罢了罢了,一千八百两那就一千八百两吧,差的那一百多两,就当打发要饭的了。 阎氏可没有心思查账,她把账册随便翻了翻,便道:“账记得不错,以后就照着这样来吧。” 她站起身来,对拾红说道:“走吧。” 白掌柜一脸殷勤:“大太太,这些银子给您送回府里吗?” 阎氏正想点头,忽然又觉不妥。 这不是银票,这是一箱银子,就这么抬进府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整个府里便会传遍了。 想到那位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全都拢到自己怀里的婆婆,还有两个红眼鸡一样的妯娌,阎氏说道:“抬去广升街的阎记笔墨铺吧。” 广升街的阎记笔墨铺,是阎氏娘家的产业,当年,她便是在这里遇到何大老爷的。 “好哩!” 白掌柜吩咐伙计去送银子,账房却指着账本上的一页,对阎氏说道:“东家太太,劳烦您在这里签个名字,盖个手印。” 阎氏凝眉,看着手里的印章:“这不是有印信吗?为何还要让我签名按手印?” 账房解释:“东家太太,您手里的印信是能取钱的,可是却不能用来入账,入账还是要凭您的签名和您的手印,您是东家太太,咱们东家是您的闺女,这都是一家人,您看.” 原本两名伙计已经抬起了箱子,这会儿却又把箱子放下了。 阎氏想破口大骂,可还是忍下来了。 不就是个签名吗?难道那假货还能凭这签名把银子要回来吗? 她敢要,那她就是不孝! 阎氏再不犹豫,提笔在账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还按上了手印。 两名伙计抬起箱子,手脚麻利地送去了广升街阎记笔墨铺。 阎氏没有急着回府,她坐在笔墨铺里,把那些银子挨个地看了又看。 而此时,老夫人正被几位老姐妹围着恭维,你一句我一句,把她夸成了有福气的老封君。 自从老太爷去世,何大老爷丁忧,老夫人身边便冷冷清清了,昔日这几个表姐妹堂姐妹,也都以不打扰她清静为由,久不登门了。 今天她们不但来了,还给她带来了厚礼,如今整个真定府的人,全都知道了,她们何家寻回的那位嫡长女,不但有桩武安侯府的好亲事,而且还嫁妆丰厚,就连真定府的老字号惊鸿楼,竟然也是她们何家的了。 第二十五章 怒火中烧(求月票求打赏求订阅) 惊鸿楼正文卷第二十五章怒火中烧“大表姐,您那位大孙女呢,快请她出来,给姨姥姥们看看。” 老夫人叹了口气:“巧了,她没在家,一大早就和她父亲去京城了,京城里也有一座惊鸿楼,掌柜们望眼欲穿,等着她去接手呢。”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老夫人微微一笑,和她猜的一样,提起京城的惊鸿楼,这些人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隔了好一会,三表妹才试探地问道:“表姐,你是说京城那家也叫惊鸿楼的银楼,也是你那孙女的?” 老夫人横她一眼,就属这个三表妹最爱显摆了,买个镯子都要显摆,现在知道了,以前只是让着她而已,京城那么大的银楼,她要多少镯子会没有? “不是她的,是我们何家的。”老夫人云淡风轻。 “对对对,是何家的,是何家的。”三表妹讪讪。 老夫人在心中冷笑,四表妹笑着打圆场:“听说宫里的勋贵们,都是惊鸿楼的常客呢。” “都是在京城,也是图个方便。”老夫人不骄不躁。 五表妹忙道:“京城里的银楼多得是,人家为啥都要去惊鸿楼啊,还不是因为惊鸿楼是老字号,童叟无欺,以后咱们到了京城,还要请大表姐和铺子里的掌柜说一声,多多少少给个折扣。” 三表妹一拍大腿:“说京城,那是远了,可是咱们真定府不也有一家惊鸿楼吗?大表姐,不如咱们今天就到惊鸿楼里尝尝味道?” 老夫人心中一动,是啊,惊鸿楼是何家的了,以后她请客岂不是不用自己花钱了。 “好,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过去。” 傍晚时分,正是酒楼里要上客的时候,几驾马车停在惊鸿楼门前,老夫人对赵妈妈说道:“去和楼里的人说一声,把最好的雅间腾出来。” 赵妈妈答应着下了马车,却是一怔,她虽然没在惊鸿楼里吃过饭,可是却也在这个时候从这里路过亲眼看到过惊鸿楼的繁华。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为何惊鸿楼前冷冷清清? 仔细一看,赵妈妈吓了一跳,惊鸿楼连门都没开,大门紧闭。 眼前的一幕,赵妈妈看到了,和老夫人一起来的老姐妹们当然也看到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刚换了东家,怎么就关门了呢?” 一听就是三表妹的声音,老夫人气得不成,对赵妈妈说道:“去敲门,让掌柜出来见我!” 该做生意时不做生意,这个掌柜是不想干了吗? 谁给他的胆子? 赵妈妈很快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愁眉苦脸的白掌柜。 “为何不开门迎客?”老夫人很生气,事情很严重。 白掌柜快要哭出来了:“东家老夫人,不是咱们不想开门,是.是连买菜买肉的银子也拿不出来了,没有新鲜的食材,怎么开门做生意啊,客人点菜,咱们也要能做出来才行啊。” “哎哟哟,这么大的惊鸿楼,竟然连买菜买肉的钱也没有了?天呐,怎么还有这事啊!” 老夫人不用去看,也知道这说风凉话的就是三表妹。 老夫人强压怒火,问道:“银子呢?都去哪里了?你们连周转的银子也没有吗?” 白掌柜抹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子:“不瞒老夫人,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咱们酒楼的周转银子还有一千八百五十二两,这些银子,别说是买菜买肉了,就是买上两三车的鲍参翅肚也是足够了。” 老夫人点头,她虽然没有开过酒楼,可也知道这么大的酒楼,周转的银子怎么也要有一二千两。 “那银子去哪儿了?全都买了鲍参翅肚了?” 老夫人咽咽口水,摆一桌鲍翅宴也不是不可以。 白掌柜拿出账本,翻到最新的一页,指着上面的签名说道:“今天东家太太来过,把账上的银子全都提走了,老夫人您看,这是东家太太的亲笔签字和手印。” 老夫人吃了一惊:“东家太太?哪个东家太太?” 白掌柜错愕:“就是咱们东家何大小姐的母亲啊,老夫人,东家太太支银子,没有知会您吗?” 老夫人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偏偏那个可恶的三表妹又开始嘀咕:“哎哟哟,这要是换成我家的儿媳妇,敢从家里账上随便支银子,我就休了她,这是压根没把婆婆放在眼里啊,这种儿媳妇,留着干嘛,等着气死婆婆吗?” 老夫人已经快要给气死了。 “那么多的银子,她全都拿走了?”她还是不死心,一千八百多两啊,放在哪一家,这都不是小数目。 白掌柜一挥手,两名身强体壮的伙计跑了过来。 白掌柜对他们说道:“是你们给东家太太送银子的,你们快点告诉老夫人,那些银子是不是东家太太要的。” 两名伙计忙道:“老夫人,那些银子确实是东家太太要的,我们送过去,东家太太一锭一锭当场验收的,一两不多,一两也不少。” 老夫人听出点明堂,问道:“你们把银子送去了哪里?” 两名伙计异口同声:“送到广升街阎记笔墨铺子了。” 老夫人的身子晃了晃,这个恶妇,这是偷了何家的银子,去贴补自己的娘家啊! “去,去,回府,回府!” 几位表姐妹又说了些什么,老夫人全都听不到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家让两个儿子,不,还要带上所有的家丁,去阎记笔墨铺子里,把属于何家的银子夺回来! 同样是傍晚时分,何大老爷和何苒终于到了京城。 望着宽阔的街道,繁华的街市,何大老爷百感交集。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来过京城了? 其实并不久,三个月前他便来过,他去拜会以前的上司,可是却连人影也没有见到,他又到文选司里转了一圈,同样,文选郎也没有见他。 他在文选司门前等了很久,想约上文选郎去酒楼里坐一坐,可是过了饭点,也没见文选郎出来,一问才知,原来每天都有官员来这里寻偶遇,所以文选郎已经养成了不走正门的习惯,这会儿早就到家了。 第二十六章 匣子丢了(求月票求订阅求打赏) 惊鸿楼正文卷第二十六章匣子丢了父女二人找了客栈住下,何大老爷这才发现,何苒身边竟然连一个丫鬟都没有。 “你母亲给你的丫鬟呢?”何大老爷记得,何苒是有丫鬟的,怎么没有跟着一起来? 何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身上穿的是新衣裳,脚上也是一双新鞋,终于不是葱心绿了,现在她从头粉到脚,就像开在田间地头的大蜀葵。 “燕儿偷东西,我不想带上她.” “偷东西?府里竟有此等恶奴?她偷了什么?” 何大老爷很气愤,何家诗书传家,就是丫鬟也都是书香里熏过的,偷东西的事,岂是何家的丫鬟能做出来的? “偷了父亲打给女儿的那只金匣子,女儿质问她,她却说没有拿,可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何苒小心翼翼,此时此刻,她就是那个被恶奴欺负的可怜人啊。 何大老爷怔住:“金匣子?你说的是金匣子?那匣子里的东西呢?” 何苒从衣袖里掏出一枚印章:“在这里呢。” 何大老爷松了口气,印章还在就好,还在就好。 可是那个燕儿想要偷的,真的只是那只金匣子吗? 不是何大老爷想得多,而是他了解阎氏。 燕儿是阎氏的人,她和阎氏才是一条心。 那只金匣子,恐怕就是阎氏让她偷的。 好在印章没有装在金匣子里,否则这趟京城,那就白来了。 何大老爷的目光落在何苒手里提着的鸟笼上面,鸟笼里有只绿色的鹦鹉,正在东张西望。 这只鸟哪来的? 何大老爷记得何苒上车时,没有带着这只鸟啊。 当然,也可能是提前放在车上的,毕竟父女俩没在同一驾马车上。 “这是你养的鸟?”何大老爷随口一问,小姑娘喜欢养这养那,这都是小事,无关大局。 “嗯,是我养的。”何苒拎着鸟笼,跟在何大老爷身后,走进了客栈。 不过,何苒身边没有丫鬟,何大老爷觉得这件事急需解决。 千金小姐出门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丢的是何家的脸。 安顿下来,何大老爷便打发长随出去找人牙子买人,京城里果然繁华,做什么都方便,就连买人,也比真定府要方便得多。 不到半个时辰,长随便领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低眉垂目,看着像是个安份的。 “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学过规矩吗?”何大老爷问道。 小姑娘忙道:“奴婢叫小红,十四了,王牙婆教过一点规矩。” “嗯,带去让大小姐看看。”何大老爷挥挥手,他最烦这些俗务了。 小姑娘被带到了何苒面前,何苒点点头,示意长随把人留下。 长随走后,何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抬起头来,抿嘴一笑,两颊各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太姥说了,大当家最会取名字,还请大当家给奴婢取个好听的名儿。” 一旁的小八连忙抢着说道:“我看你长得有点丑,就叫阿丑啊,阿丑阿丑,你吃屁我喝酒。” 小姑娘急得眼泪快要出来了:“大当家,我不要叫阿丑。” “不叫阿丑,叫小梨,梨涡的梨。”何苒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小梨两个字。 小梨大喜,大当家看到她的小梨涡了,大当家给她取了好听的名字,大当家不讨厌她。 小八继续巴巴:“小梨放在外面冻,那叫冻梨,小梨放在火上烤,那叫烤梨,小梨加上冰糖一起炖,那叫冰糖炖雪梨,小梨小梨,你是要炖还是要烤?” 小梨白它一眼,忍,我忍,太姥说了,这臭鸟,惹不起那就不要惹。 次日,何大老爷亲手写了拜帖,让长随送去了惊鸿楼。 乙丑年进士,真定府何文青携女求见惊鸿楼东家。 半个时辰后,这封拜帖便由惊鸿楼的伙计送到了一位老妇人的手中。 老妇人把手上的拜帖反反复复看了两遍,对站在面前的黑大汉说道:“小土,你不是说大当家要从真定府过来吗?这个何文青又是何许人也?” 黑大汉摸摸脑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就是吧,老祖宗她老人家变小了,唉,您见了就知道了,这个何文青您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见不见的都行。” 老妇人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长得虎头虎脑,又聪明又伶俐,怎么长大以后就变傻了呢,说话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真不知道左小艾是怎么教的,把人都给养废了。” 黑大汉.这养废了是几个意思? 老妇人再次看向那份拜帖,喃喃自语:“真定府,何文青?这人也姓何?” 她又一次看向黑大汉:“大当家和这个姓何的没关系吧,他这拜帖上也没有提到大当家啊。” 黑大汉,我服了,我真的服了! “这不是写着携女携女了吗?老祖宗就是何文青携的那个女!”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老妇人手中那条不知道用什么木头打制的拐杖便抽在了黑大汉身上。 “我打死你这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的东西!左小艾管不了,我来管!” 老妇人是练家子,别看年纪一大把,打起人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黑大汉被打得上蹿下跳,哭爹喊娘,喊也没用,他自己都不知道亲爹亲娘在哪里。 老妇人已经认定了,这就是左小艾和她的干孙子的恶作剧。 最近这十来年,左小艾隔三差五就整出点夭蛾子,就是在针对她,前年还往她府里放细作,她写信骂了一顿,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左小艾也写信骂她,说她狗改不了吃屎,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是这两年,她们谁也没有搭理谁。 现在倒好,左小艾这个老不死的,竟然打发孙子过来,说是大当家要来京城了,她还真信了,可还没高兴上一盏茶的功夫,那个黑小子就说什么大当家变小了,这个狗娘养的,居然敢拿大当家开玩笑,可气死她了!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走了进来,见自家老夫人还在打人,连忙说道:“老夫人,夫人过来了,这会儿就在外面呢。” 老妇人放下手里的拐杖,没好气地说道:“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她来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判若两人(求月票求打赏求订阅) 惊鸿楼正文卷第二十七章判若两人“夫人说史嬷嬷身边的丫鬟回来了,有件急事,必须要当面向老夫人禀告。” 婆子小心翼翼,她们的老夫人是个火爆脾气,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自是要小心着些。 老夫人冷哼一声:“一天到晚,净是些有的没的,算了,让她进来吧。” 她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将门当然要配虎女,可偏偏长子就相中了文官家的女儿,她能如何,只能应下了这门亲事。 报应果然就来了,大儿媳体弱,接连四胎全都没能保住,眼看这爵位以后只能落到二房三房了,儿媳的娘家四处寻医问药,总算是全须全尾地生出了一个孙子。 可惜孙子被大儿媳养得娇弱,四岁时差点被鞑子抢走,从那以后,她便把大儿媳打发到边关陪着儿子,她则把孙儿留在京城自己身边亲自教养,前年大儿媳随着长子回到京城,她把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子交给他们,可大儿媳却对孙子诸般挑剔,后来索性还捣鼓出一门亲事来。 气死她了! 这叫什么来着,对,大当家说过,这是蝴蝶效应,这蝴蝶去哪里不好,怎么就偏偏全都飞到她们家来了? 老夫人这样一想,脸上便再无半分暖意。 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在老夫人面前行了礼,老夫人冷哼一声:“什么事啊?” 妇人挤出一丝笑容,这么多年了,她在婆婆面前总是会感到紧张。 婆婆当年,是真的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可却还是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母亲,史嬷嬷打发丫鬟快马加鞭回到京城,是有件重要的事.” 没等她纳入正题,老夫人便冷声打断:“行了,别绕圈子了,有话就直说。” 妇人尴尬地笑了笑:“是这样的,真定府不是也有一家惊鸿楼吗?前儿个锦衣卫镇抚钟意去了真定府,还去了惊鸿楼,见到了惊鸿楼的东家。” 老夫人一怔,刚才那个黑小子没说锦衣卫去过啊,这个混帐玩艺儿! “东家?谁啊,左小艾?”老夫人虽然这样问,可心里却在嘀咕,莫非左小艾没有唬她,大当家真的出现了? “惊鸿楼的东家,是何家的大小姐,就是和咱们阿臻有婚约的那位。”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心虚。 老夫人豁的站起身来:“你是说,你给阿臻订的那个姑娘,就是惊鸿楼的东家?呵呵,这话你也敢说?” 妇人惊惧地后退了一步,婆婆不满意她,当然也不满意她给儿子订下的亲事,因为这件事,婆婆从府里搬出来,住到了惊鸿楼,而夫君也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搭理她了。 “母亲,这件事是真的,锦衣卫的钟意确认了,惊鸿楼的两位掌柜也确认了,何家的何大小姐,千真万确就是惊鸿楼的东家。” 老夫人怔了怔,忽然拿起桌上的拜帖:“何文青的女儿?” “对,就是何文青,何大老爷便是叫何文青。”妇人连忙说道。 老夫人连连冷笑:“好,老身倒要看看,是哪个混帐作死作到老身头上了,来人,把老身的大枪抬出来!” 武安侯府老夫人李锦绣,以一柄长枪横扫三军,是护国长公主何惊鸿麾下第一猛将,后由太祖亲自赐婚,嫁于当年的武安侯世子陆忠,她除了是武安侯府老夫人,她还有另一个封号,忠勇夫人! 片刻之后,何大老爷带着何苒终于走进了惊鸿楼最上面的一间雅室。 一进去,何大老爷使感觉到四周的气氛不太对,接着,他便看到了一位有些眼熟的夫人。 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这不是武安侯夫人吗?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对方又是女眷,他说了几句话便退出去了,由着家中的女眷与武安侯夫人寒暄。 可这一面,对他而言却是印象深刻。 没错,这位就是武安侯夫人。 而坐在最上首的那位老夫人,何大老爷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不怒自威,何况,这位老夫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冒火了。 “你就是何家的大小姐?” 何大老爷怔怔一刻,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在对她说话。 何苒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可有纸笔?” 李锦绣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她没用人搀扶便站了起来,径自走到何苒面前:“你说你要什么?” “我要纸笔。”何苒轻声说道。 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啊。 李锦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何苒说道:“你跟我来。” 接着,这一老一小扔下屋里的其他人,走进了旁边另一间屋子。 进了屋,李锦绣便指着案上的文房四宝:“你写吧。” 墨已研好,纸已铺就,显然,李锦绣早有准备。 何苒一笑,这么多年了,锦绣还是那个粗中有细的锦绣。 她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几笔,接着放下笔,含笑看着面前的老人。 李锦绣上前一步,拿起那张墨渍未干的纸,只看了一眼,她的眼圈儿就红了。 “你,你,你”她瞪着何苒,这个给她当孙媳妇都有点小的姑娘。 何苒轻声笑了:“世人都知你擅使长枪,可我却知道,你的身上永远藏着一柄匕首,一长一短,都是你的兵器,但你玩得最好的,却是短刃,一寸短一寸险,我的马上将军,其实最擅长的,是一刀致命!” 话音刚落,李锦绣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黑土那个王八羔子没有耍她,大当家真的变小了! 何苒伸出脚尖,抵在她的膝盖上:“我最烦跪来跪去的,做人的精气神儿就是这么跪没的。” 李锦绣噗哧笑了,她的大当家,变得只是年龄和样貌,可是那说话的口气,做事的风格,却是一点也没有变。 “大当家,这些年您去了哪里?” “没去哪里,我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到这里了,至于这中间的几十年去了哪里,恐怕只有鬼知道了,我反正是不知道。” 何苒大喇喇地坐下,和刚刚那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第二十八章 送盆菊花(求月票求打赏求订阅) 惊鸿楼正文卷第二十八章送盆菊花李锦绣忽然想起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大儿媳给孙子订下的亲事,我的那个老天爷啊,大儿媳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想把大当家抢过来给她当孙媳妇? 想到这里,李锦绣就哪里哪里都不好了。 这样的事,她怎么敢想,怎么敢啊。 就这么一会儿,李锦绣脸上如同四季飘过,何苒轻笑:“我不是何家女,我只是借用了她的身份而已。” 李锦绣先是一怔,随即便大喜:“不是最好,那何家可不怎么样,回头我就给阿臻寻一门亲事。” “嗯,该说亲就说亲吧,那位真正的何大小姐,恐怕还在襁褓里时就被她亲爹掐死了,你那儿媳若是还硬拽着这门亲事不松手,就只能迎娶何家的奸生女了。” 何苒语气淡淡,这件事,她从一开始便猜到了。 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戏,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她也不过是演了一个角色而已。 李锦绣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那何家,也真不是东西!大当家,我想个法子,让您从何家脱离出来,从此和那一家子虎狼没有了关系,您看可好?” 何苒摇摇头:“不用,他们还有用。” 至于何家还有什么用,何苒不说,李锦绣自是也不敢再多问。 “大当家,我听说锦衣卫的钟意去过真定府了,您看这是不是那人的主意?” 何苒笑了笑:“还用问吗?她让晋王打了脸,心中惶恐,便又想起我来了,刚好听说真定府的惊鸿楼满城寻找老祖宗,她便派了锦衣卫过去了。” 听到何苒提起晋王,李锦绣心头一动:“大当家,您知道晋王?您认为晋王为人如何,可担大任?” 何苒看着李锦绣,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我养大了爷爷,还要再接着养他的孙子?” 李锦绣吓了一跳,连忙又要跪下,忽然想起何苒不喜欢让人跪,只好硬着头皮站好:“大当家,是锦绣想岔了。” 何苒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李锦绣身上:“李锦绣,我问,你只需回答是或者否。” “是。” “你与晋王可有联系?” “是。” “晋王派出的杀手可是你的人?” “否。” “这些年来,你可有训练过杀手?” “是。” “近十年来,北直隶几宗大案的杀手可是你的人?” “否。” “李锦绣,你的杀手是否派去了边关?” “是。” 何苒颔首,换了一个口吻:“好,说说吧,你和晋王之间的联系。” “我与他之间的联系,其实也只是他单方面的,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他都会让人从晋阳给我送一盆名菊。” 何苒蹙眉:“就这?你收下了?” 李锦绣不屑地冷哼一声:“自从大当家您说过菊花是啥东西之后,谁送我菊花我就想揍谁!” “哈哈哈哈哈!”何苒纵声大笑,她手下的姑娘,全都被她带歪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掰回来。 “晋王除了给你送菊花,还给别人送过吗?”何苒笑够了又问。 “没有,我查过,要么就是他做得太过谨慎,要么就是确实没有。”李锦绣说道。 “嗯,好吧,给我安排个住处,我要在京城里多住些日子,还有,联系扬州知府劳光怀,他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京了,安排一下,我要见他。” 何苒懒懒地靠在宽大的椅子里,她借用了人家外孙女的身份,总要为那对可怜的母女做些事情。 “对了,快要打起来了,你要早做准备。”何苒提醒。 李锦绣神情一滞,看向西边:“大当家,您是说晋王?” “是啊,就是他,在起兵之前,他总要先搞出点事情来,我猜他要搞的事情,便是龙椅上那位的身世吧。”何苒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小事。 李锦绣大吃一惊:“大当家,您是说那位的身世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就看有没有人去查,查得够不够深了,我说过,这世上没有永久的秘密,只看有没有人想让那秘密暴露出来。” 李锦绣一脸错愕,莫非她们武安侯府忠心耿耿保着的,并非周池的子孙,而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抱来的假货? 何苒挥挥手:“昨天我让小八吵得没有睡好,我在这里小睡一会儿,你让人把小梨和小八带过来,哦,对了,小梨是我的新丫鬟,她这会儿和小八在马车里等着。” 听到丫鬟两个字,李锦绣就脑壳疼,大当家上一个丫鬟是谁来着?当然就是左小艾那个老不死。 敢往她府里放细作,你等着! 何苒闭目假寐,如果晋王够聪明,是一定会在皇帝身世上做文章的。 还是那句话,这世上的确没有永远的秘密,就看有没有人去查去挖了。 若是几十年了,还没有暴露,要么是洛阳铲挖得不够深,要么就是上面的盖子盖得及时,这边挖一点,那边就给盖上了。 何苒笑出声来,周池啊周池,你死就死了吧,却还要留下一个烂摊子,你是故意的吧,以为我总有一天会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呵呵! 等在外面的何大老爷终于等到了消息,武安侯夫人告诉他,老夫人非常喜欢何苒,要把她留在身边,至于这惊鸿楼的另一位东家,还用问吗?就是武安侯府老夫人,那位大名鼎鼎的忠勇夫人。 何大老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惊鸿楼的。 惊鸿楼的另一位东家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那么这惊鸿楼,就不再是姓何,而是改姓陆了? 何大老爷回到客栈,留在客栈的长随便告诉他,刚刚武安侯府的人来了,带走了何大小姐的行李。 何大老爷的脑袋晕晕沉沉,他不过是去了一次惊鸿楼,就弄丢了一个女儿? 没错,现在何大老爷心里,何苒已经是他的女儿了,这样的一棵摇钱树,他疯了傻了才不认她做女儿,他又不是阎氏那个蠢货! 罢了,京城的惊鸿楼就让给陆家吧,好在这对何家有百利而无一弊,再说,真定府的惊鸿楼,鱼鳞册可都还在何家! 第二十九章 大打出手(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二十九章大打出手此时的何家,已经乱作一团。 老夫人回到府里,便叫来了两个儿子,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 老夫人捂着心口,伤心欲绝。 那个恶妇,阎氏,让她在亲戚面前没了脸面! 听说阎氏从惊鸿楼支走了一千八百多两银子,以至于惊鸿楼周转不开关门大吉,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全都惊呆了。 “去阎家要钱,那个恶妇,她把银子全都搬去了娘家!” 老夫人一声令下,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便气势汹汹去了阎记笔墨铺。 惊鸿楼的伙计走后,阎氏又把银子数了一遍,说真的,她虽然能够一下子拿出二千两银子,可那都是银票,这么多白花花的现银,阎氏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些银子的成色都很好,阎氏越看越满意,可惜只有一千八百多两,如果能再多一点就好了。 笔墨铺子如今是阎氏的弟弟在管着,阎舅爷偶尔也会住在铺子里,因此,他在铺子里有一间卧房,平时上锁,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出入。 阎氏便把这箱银子藏在卧房的床底下,叮嘱阎舅爷好生看管,明天送到银号换成银票。 看看时辰,阎氏便决定回府了。 她带着拾红刚刚走出笔墨铺子,迎面便撞上了何家的人。 “你们怎么来了?”阎氏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看到二老爷和三老爷一起出现,她还是有几分心虚。 “大嫂,咱家丢了银子,咱们是来找银子的。”何三老爷笑嘻嘻,他就是何家公认的笑面虎。 “三弟,你在说什么,要找银子去哪儿都行,你来这里是几个意思?” 话虽如此,若说阎氏不心虚那是假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在做事之前,已经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即使在做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然而,现在别人找过来了,却忽然发现,之前的那些理由、那些底气,却通通派不上用场。 何三老爷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家丁说道:“去报官,让县衙的人过来亲眼看看,咱们何家丢的银子藏在哪里!” 家丁转身欲走,阎氏瞪大了眼睛,阎舅爷闻声从里面出来,看到气势汹汹的何家人,阎舅爷立刻急了,大声吼道:“姓何的,你们欺负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来人,把这群王八羔子打出去!” 伙计们拿起扫帚,抄起扁担,向何家人冲来。 何家人也不示弱,扁担扫帚?丢人现眼,何家的家丁可是带着白蜡棍子来的,打! 阎记笔墨铺之所以会开在广升街上,是因为这里有府学,除了府学,还有两家只收蒙童的学堂。 府学的学生里只有一小部分是当地的,更多的则是外县的,府学有专供外地学子住的宿舍,虽说也有食堂,可是学生们更喜欢来外面吃饭,因此,广升街上除了笔墨铺子以外,还有很多小食铺。 县学和州学虽然没在这里,可是年轻人全都喜欢扎堆,因此,有些县学和州学的学生也会大老远来广升街上吃饭,顺便找找老乡和过去的同窗。 这会儿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小食铺里全都坐满了学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外面打架了,快出来看啊!” 学生们有的拿着包子,有的甚至端着饭碗跑了出来,食铺的老板们跟在后面,无济于事地喊着:“当心,别把碗打破了!” 于是,当何家的家丁带着县衙的衙役赶过来时,广升街上已经战火纷飞了,何阎两家人打在一起,看热闹的学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也打起来了,原因无非就是你的面汤洒在我身上了,我踹了你一脚,你拍了我一脸肉馅沫子。 几个衙役过来拉架,另有两个衙役跑回去要支援,最后的结果,便是真定县衙全体出动,就连正在吃晚饭的知县大人也一起来了,这里有府学,府学不归他管,可是府学外面却全都归他管,若是府学的学生出了事,责任全在他身上。 没办法,谁让真定县衙就在真定府里呢。 更让知县大人恼火的是,这些府学的学生并非全都是平头百姓,里面有几个官宦子弟,他们的祖父、父亲、伯父,甚至有三四品的朝中大员! 京城里又不是无学可上,你们来真定府读得哪门子书? 知县大人先让人把那几个熊孩子找出来,这一找不要紧,居然有一个脑袋开瓢的,还有一个鼻青脸肿,门牙掉了两颗。 知县大人腿都软了,学生们该送医的送医,该送回府学里挨罚的就送回去,至于罪魁祸首的何阎两家,别废话,全都带去衙门! 何大老爷没在真定,并不知道他才离开不到一天,家里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但二老爷和三老爷,就连阎氏也在县衙的大牢里待了一个晚上。 次日一早,二太太才得到消息,跑去找老夫人,结果赵妈妈说老夫人被气着了,一晚上没睡着,天亮才刚睡,二太太不敢打扰,只好叫上三太太,两人一商量,先派了管事去了衙门。 知县大人还在气头上,他刚刚知道,府学的人跑到知府大人那里告了他的黑状,说昨晚的事,全都是因为他管理不力,责任都在他身上,和府学没关系,毕竟这事没有发生在府学里面,至于打架斗殴的学生,那些都是孩子,小孩子懂什么,他们都是被无辜牵连的。 知县大人气得半死,听说何家派人来了,知县大人冷笑,对师爷说道:“他们还敢来?此事就是因他们何家而起,那阎家是何家的姻亲,他们本就是一家人,这样吧,你去统计一下,看看所有学生的医药费,养伤银子,以及那些店铺的损失总计是多少,全都让何阎两家承担,四个主犯,每人罚银一百两,两家的家丁和伙计都是从犯,从犯每人十两,罚银和赔偿的银子送过来,再提放人的事!” 这还没把知县大人去上面打点的银子算进去呢,真是便宜他们了! 师爷很快统计出了一个数目,医药费和养伤银子,连同店家的赔偿,总计一千八百两。 何阎两家的罚银,总计六百两。 加在一起共计二千四百两! 第三十章 诗画传名(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三十章诗画传名居然二千多两? 二太太和三太太一商量,还是去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只有一句话,你们看着办,只要别让她出银子,爱咋地就咋地。 不过,老夫人可没有忘记正事,正事是什么?当然就是被阎氏偷走的一千八百五十二两白花花的银子! 若是何大老爷和阎氏但凡有一个在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也不会去管这种事,可这两人不在啊。 他们不在,他们家的孩子可还在,不是还有何书铭这个嫡长孙吗? 这个时候,嫡长孙不出来主持大局,难道还要让她们这两个当婶子的出面吗? 何书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婶子催促着去了外家,他到外家是去要银子的。 一是要追讨被阎氏送到阎记笔墨铺的一千八百五十二两,二是这次的赎银和罚银,总计二千四百两,虽然错在阎家,可谁让咱们是亲戚呢,何家吃点亏,两家平摊,每家一千二百两。 也就是说,阎家要给何家三千零五十二两。 给了咱们就还是好亲戚,不给,那就是仇人! 何书铭这番话刚一说出口,还没缓口气,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 打他的是他的另一个舅舅,阎氏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被抓进去的是阎三舅,现在打何书铭的是阎二舅。 何书铭挨了打,捂着肿起来的脸回了何家,回来后就躲进房里,他不想见人,这辈子都不想见人了。 阎家只准备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一百两是阎三舅的赎银,五十两是给五个伙计的赎银,至于其他银子,多一两也没有。 二太太和三太太无奈,想从公中拿银子,可是账房说了,老太太叮嘱了,这银子和公中没有关系,是三个房头自己的事,老太太的银子不会给你们,公中的银子,你们也别想碰。 就这样一耽搁,便又是两天,这两天,对于在大牢里的何家人而言,简直是度日如年。 家里倒是来给送饭了,可也就是送饭,没有银子,他们还是出不去。 何家虽然最近二十多年才发迹,可是以前也不穷,虽然不是大富之家,可也是乡下有田,城里有铺,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从小没有吃过苦,阎氏也一样,阎家虽然比不上何家,可她自从嫁进何家以后,过得便是官家太太的日子,使奴唤婢穿金戴银,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只不过两天,阎氏便憔悴得不成样子。 阎氏不知道的是,现在整个真定府的人,上到八十下到刚会走的幼童,全都知道了一件事。 惊鸿楼关门了! 为何关门,因为东家何大小姐的后娘,拿走了惊鸿楼的周转银子,致使这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关门停业! 对于真定人而言,惊鸿楼不仅是吃饭的地方,还是童年的记忆,是游子的乡愁,是抬头可见的人间烟火。 而对于读书人而言,惊鸿楼的意义就更不一样了。 他们在这里开过诗会,惊鸿楼里挂过他们的诗篇,他们高中后,更在惊鸿楼里摆过谢师宴,惊鸿楼里有他们的荣光,可现在全都没了,他们的诗篇他们的荣光,都被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给毁了! 他们恨! 于是就在惊鸿楼门外,读书人拿出笔墨纸砚,当场挥毫,作画作诗,画惊鸿楼,写惊鸿楼,一位颤巍巍的老太太走到场中,拿出一锭金子:“老妪真定左氏,以十两金做彩头,最佳者得!” 话音刚落,又有人走出来:“某行唐张智,步左妪后尘,也出十两金做彩头!” “某获鹿杨杰,出五两金!” “某灵寿焦义,出五两金!” 不到半日,彩头便高达五十两黄金啊,这可不是小数目! 有人自发请来了素以诗画闻名的高翁和杨翁,另有县学和州学的诗长也参与进来,这些彩头重新分配,一等一人,彩头十两,二等四人,彩头各五两,三等五人,彩头各二两,优等十人,彩头各一两。 这不是银子,这是金子! 何况这只是金子的事吗, 这是读书人的事,读书人的事从来就不是能用金银可以衡量的,这是文采,是学识,是声名! 第一天和第二天也只是客居或者真定府本地的读书人参加,可是从第三天开始,周边各县的读书人纷纷到来,还有一些离得远的,还没有收到消息。 就在惊鸿楼关门停业的日子里,惊鸿楼以另一种方式声名远扬。 而何家和阎家的人,还在大牢里。 好在到了第五天,二太太和三太太,终于和阎家达成协议,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先把人给捞出来,不是心疼这几个人,而是太丢人了,正经人家,谁家的人会在大牢里关着啊,传出去也不好听,毕竟,两家都有要读书科举的男丁和待字闺中的女儿,总要为儿女们着想吧。 第六天,何阎两家拿着二千四百两银子去了县衙,黑妹和白狗、黄豆和红豆早就在门外等着了,这几天,可乐死他们了,多亏他们没回去,否则哪有这么多乐子可看的。 黑妹大手一挥,一群小孩跟在何家人的后面,一边走一边喊:“赎人喽,赎人喽,何家赎人去喽!” 虽说去赎人的只是府里的管事,可管事也是要面子的,他恨不能找块布把自己的脸遮起来,丢人啊,太丢人了。 好在他有马车,他钻进马车,可这里是大街,马车也只能慢慢得走,那群小孩,好死不死地就跟在马车旁边,一边走一边喊,街上的人纷纷驻足围观。 哎哟哟,何家去衙门赎人啊,赎谁啊,就是那个去惊鸿楼里抢钱的恶毒后娘,天呐,这种人还好意思出来啊,在大牢里蹲一辈子算了,出来以后,她还要祸害继女,那位何大小姐,可太可怜了。 无论如何,何二老爷、何三老爷,阎氏,连同阎三舅终于被从大牢里放出来。 他们站在衙门外面,眼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他们在大牢里待了六天,整整六天啊。 管事差点认不出他们了,这三个蓬头垢面、面花饥瘦,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是他们的二老爷、三老爷和大太太? 我的天呐,这还不如说他们是被鬼上身了,还是叫花子鬼。 第三十一章 犯了七出(iampetty万赏加更) 惊鸿楼正文卷第三十一章犯了七出阎氏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她从里到外都是臭的,身上有跳蚤,头发里还有虱子,脱下的衣裳抖了抖,居然抖出几颗老鼠屎。 何淑媛和何淑婷过来伺候,可两位千金小姐哪见过这个,一个吓得尖叫,另一个被跳蚤吓得满地乱蹦。 阎氏差点晕过去。 可她还没从浴桶里出来,赵妈妈便来了。 老夫人说了,让她赶紧把那一千八百五十二两银子拿出来,否则就替何大老爷写休书! 老夫人还说了,阎氏犯了七出,放在哪家都是要休的。 阎氏的身子晃了晃,休她?何家居然敢休她? 老太爷生病的时候,她是端过药侍过疾,老太爷过世,她守孝三年,只凭这一点,何家就不能休她! 更何况,她还给何家生下了嫡长孙,她是有儿子的,凭什么休她? 阎氏不想忍了,如果不是老虔婆让老二和老三打上门去,她又怎会被关进大牢,她现在名声没了,全都是这个老虔婆害的。 阎氏的头发还没有全干,披头散发,随便穿了件干净的衣裳,便去找老夫人算帐了! 今天,她要拼了,敢休她,没门! 虽然过了十四年,可是有的事,何家的人忘了,可她还没有忘! 老夫人万万没有想到,阎氏居然有脸来和她理论。 老夫人冷着脸,连个眼角子也没给阎氏:“进了大牢,那就是失贞,你一个失贞的妇人,有什么脸来见我?我要是你,就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也给儿女们留个脸面。” 阎氏冷笑,指着老夫人吼道:“你们姓何的最好别逼我,你真当你们何家还有脸吗?劳氏是被你骂了才跑去京城,你又写信给大老爷告状,说劳氏对你不敬,劳氏一气之下,身怀六甲离开京城,她是要回来和你当面理论,结果死在路上,你信不信,我往扬州写封信,劳家人若是知道劳氏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独自回真定的,你说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听到阎氏提到劳氏,老夫人拿起一个茶杯朝着阎氏身上砸了过去:“你个贱妇,若不是你勾引大郎,劳氏还是我们何家的媳妇,劳家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家,你们阎家一窝子小偷,连给劳家提鞋都不配!” “呸!现在看到劳家当官了,你才这么说,以前是谁嫌弃劳家开油坊上不得台面的。”阎氏吼道。 “说了又如何,那是我们家里自己的事,你死缠着大郎,无媒苟合,硬逼着大郎娶你,不要脸的东西!” 老夫人早就看阎氏不顺眼了,或者说,自从得知劳氏的父亲飞皇腾达之后,老夫人就后悔了,当年她就不该应允这门亲事。 她的确不喜欢劳氏,劳氏性子烈,脾气大,敢和她这个婆婆甩脸子,所以当她得知劳氏死在半路上时,她一点也没有难过。 只是她也不喜欢阎氏,但是阎氏刚嫁进来时,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伏低做小,所以她也就认下了这个儿媳妇。 可是现在看来,阎氏还比不上劳氏呢,劳氏虽然不好相与,可好在有个能干的亲爹,若是劳氏还活着,大郎早就官复原职了。 说来说去,何家现在走下坡路,大郎不能继续当官,全都是阎氏这个贱人给害的。 现在这个贱人还偷了银子,让那么赚钱的惊鸿楼关门,这个贱人就是该死! “来人,把这个毒妇绑了,再给阎家送信,不把银子送过来,我就把这个毒妇休了,休了!” 京城,何大老爷这几天过得很是滋润,武安侯府虽然没请他过去,可是却给他送来了一桌酒席。 而第二天,便有一个小厮来客栈找他,何大老爷一问才知,这小厮居然是文选郎刘大人身边的长随。 刘大人要见他! 何大老爷大喜过望,他又不傻,上次来的时候,他连刘大人的面都见不到,而这一次,刘大人竟然主动要见他,不是他有面子,而是他因为武安侯府有了面子。 他塞给小厮一个封红,旁敲侧击,小厮也没有瞒他:“上面有人给我家大人打了招呼,我家大人这才知道何大人您进京了,您也真是,好不容易来了京城,也该到吏部去坐坐吧。” 听听,这语气,全变了。 何大老爷高兴得不成,次日便换上一袭新衣,去了吏部文选司。 可是他去得不巧,刘大人没在,说是有急事,跟着黄尚书出公差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好在何大老爷见到了前日的那个小厮,小厮一脸诧异:“您昨天怎么没来?我家大人就是因为要出京几日,这才急着见您的,这样吧,您在京城多住几日,我家大人回来后,您再过来。” 何大老爷原本凉了一半的心,重新热了起来。 住几日就住几日,他正好可以趁机和以前的上司同僚走动走动,也让他们知道,现在他也是在朝中有靠山的人了。 以前的客栈距离六部有些远,于是何大老爷换了一家,这里不但离六部近,离勋贵扎堆的城东也不远。 何苒斜靠在贵妃榻上,听小梨把刚刚从真定府传来的消息告诉她。 这消息是白云传给黑土,黑土又送过来的。 小八大叫:“有趣有趣,好玩好玩,可惜八爷没在,错过了一个亿!” 何苒的嘴角微微勾起,笑了笑,对小梨说道:“还有别的事吗?” “有,李老夫人带话过来,那个叫劳光怀的扬州知府,这会儿已经到京城了,李老夫人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下午,他会陪自家夫人到惊鸿楼挑首饰,李老夫人还说,她在惊鸿楼给大当家您收拾出两间屋子,您看您是今天就住过去,还是明天再去?” 何苒摇摇头:“这里住着就挺好,我不搬了,就这里吧,告诉锦绣,明天我会提前过去,毕竟是长辈,不能让他们等我。” 小梨脆生生地答应着,退出去做安排了。 小八拍拍翅膀,在屋里飞了一圈,最后又落到何苒的肩膀上:“大当家大当家,小八给你唱个歌,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何苒 第三十二章 劳家夫妻(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三十二章劳家夫妻次日,何苒提前一个时辰便来到惊鸿楼,李锦绣也来了,身边带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这是她的孙女,陆畅。 陆畅圆圆的脸蛋,珠圆玉润,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招人喜欢。 “这是我家老三的女儿,你看她长得像谁?” 何苒微笑:“随了祖母。” “是吧,我就说她最随我,这丫头身子骨儿结实,回头让她练趟枪给你看看。” 陆畅好奇地看着何苒,她想叫姐姐,可是看到何苒与祖母之间的相处,倒像是平辈一样,莫非是家里的远房亲戚?她倒是知道,有些亲戚年纪最小,可是辈份却很高。 何苒看看身上,她身无长物,倒是忘了自己现在已经是老祖宗的辈份了,见到小辈要给见面礼的,这次没有提前准备,只能下次了。 “我和你祖母是忘年交,你若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就叫我名字,或者何大小姐。” 她其实挺想让陆畅叫她姐姐的,多年轻啊,她也想装嫩,可是李锦绣会尴尬,所以还是叫何大小姐吧。 “何大小姐,你真好看。”小姑娘的声音甜甜糯糯。 “你也好看。”何苒笑着回应。 李锦绣瞪了陆畅一眼:“没大没小。” 陆畅缩缩脖子,嘴里小声嘟哝:“就是好看嘛,我没说错啊。” 何苒笑了笑,对李锦绣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他们也该来了,让人去迎一迎吧。” 李锦绣起身,对陆畅说道:“你去看看。” 又转身对何苒解释:“劳光怀的夫人复姓上官,与阿畅的外祖母是一个村子的,而且还是隔着房头的从姐妹。” 何苒这才知道她带陆畅来的原因。 见陆畅出去,李锦绣才继续说道:“阿畅自幼失恃,她和阿臻一样,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 何苒没想到,这个一脸阳光的小姑娘居然也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她被你养得很好。” 这种好十从内到外的,小姑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和自信,这是假装不出来的。 陆畅出去,没过一会儿,便看到一对夫妻一前一后走进了惊鸿楼,陆畅迎过去,冲着二人福了福:“姨姥爷姨姥姥,你们来了,我祖母已经来了,这会儿在里面呢。” 上官夫人眼里都笑意,她拉住陆畅的手:“这是阿畅啊,你认得姨姥姥,可若是在外面,姨姥姥都不敢认你了,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们的阿畅长高了,更漂亮了!” 陆畅也跟着一起笑,可是她却在上官夫人眼中看到了一丝伤感,一闪即逝,陆畅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看到和陆畅一起走进来的夫妻,何苒便知道,劳光怀和上官夫人到了。 二人给李锦绣见礼,劳光怀目不斜视,上官夫人却是留意到屋中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小姑娘,看着比阿畅年长一两岁,莫非这也是武安侯府的孙小姐? 李锦绣和二人聊了几句,话锋一转:“近日,真定府的何文青何大人来了京城,听说劳家和何家是姻亲?” 劳光怀脸上的笑意登时没有了,上官夫人怔怔一刻,紧咬住了嘴唇。 李锦绣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只是看着他们,没有继续再问。 劳光怀声音平静,却能听出那强忍着的冷意:“老夫人不知,小女逝去多年,何文青也已另娶,劳何两家,早已不是姻亲了。” “哦,原来如此.”李锦绣点点头,“不是还有一个外孙女吗?虽说外孙女姓何,可她身上也流着劳家的血,那也是劳家的骨肉。” 如果说刚刚劳光怀还能压抑,现在那满腔的愤怒却眼前就要喷薄而出了。 “外孙女?当年小女逝去不到半年,何文青便续弦了,我的两个儿子找去真定,他想另娶,我们管不着,那我们可以把孩子接走吧,可他们不答应!他们说我们劳家是开油坊的,不配教养他们何家的孩子,我们不配!” 劳光怀说到这里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了,毕竟,眼前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李老夫人。 一旁的上官夫人却已泪盈于睫:“这门亲事从开始就是错的,如果我们两家没有结亲,小女可能也不会年纪轻轻就.” 劳光怀叹了口气,他为官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触及到当年的事,他仍然愤怒。 “我那两个儿子当年也是年轻气盛,忍不下这口气,大打出手,把何文青和他二弟都给打了,差一点就闹到衙门,两家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不是姻亲,说是仇人也差不多了。” 李锦绣冷哼一声:“做得对,就该打,你们这些读书人,做事就是处处小心,换作是我,如果这是我家的姻亲,我直接就把他家给砸个稀巴烂,再把孩子抢走,不给,就拿刀抵着他脖子,看他给不给。” 劳光怀倒抽一口冷气,是,我也知道这样更有效,可这事您老能光明正大地去做,我们却不能,这天底下,有几个忠勇夫人啊。 这时,银铃般的笑声从角落里传来,何苒走了过来:“老夫人一席话,说得真是痛快淋漓。” 李锦绣老脸一红,这是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想想也是,劳家的舅爷,当时都是白丁,真若是拿刀抵在何文青的胸口上,以那何家人的无耻,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到头来,受苦的是孩子。 可惜那时劳家并不知道,那个孩子其实是个假的。 劳光怀用眼角扫了一眼,见说话的是个年轻姑娘,便没有再看,上官夫人的目光却落在何苒身上,好一双清澈灵透的眼睛。 何苒走到劳光怀和上官夫人面前,轻声说道:“二位远道而来,刚刚进京,想来还不知道真定府何家的事,当年你们想要接走的那位外孙女,其实是个假的。” “什么?”劳光怀和上官夫人互看一眼,两人在彼此的脸上全都看到了错愕。 他们没有听错? “何家养了十四年的嫡长女何淑媛的确是何家的骨肉,可她却不是你们的外孙女,至少,在血缘上不是。” 第三十三章 美丽哀愁(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三十三章美丽哀愁上官夫人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何苒。 劳光怀的大脑转得飞快,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怪何文青会急着娶新妇进门,难怪啊!我曾托人打听过那个孩子的消息,只听说何家的那个续弦将她视如己出,我想既然那孩子过得很好,也就罢了,却没想到,没想到啊!” 上官夫人猛的转过头去,瞪着劳光怀:“你打听过?你不让我去打听,你自己去打听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你没想到什么?你没想到什么?” 劳光怀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夫人解释,他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不想让人看到他眼中涌起的泪意。 上官夫人站起身来,走到何苒面前:“你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吗?那个是假的,那真的呢?我的外孙女呢,我的外孙女呢?” 说到最后一句,上官夫人全身颤抖,她已经明白丈夫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如果何家是把假的当成真的养大,那么她的外孙女是不是早就死了? 她有三个儿子,可是却只有一个女儿,她那如珠如宝般养大的女儿,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 上官夫人早就顾不上仪态了,也顾不上这里还有一位地位尊崇的李老夫人,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劳光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无波,他第一次正视面前这个比自家孙女还要小上几岁的女孩子。 “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会知晓何家的事?” 何苒轻轻一笑:“我姓何,叫何苒,是何家给武安侯府找回的何大小姐,也是给你们找的亲外孙女。” 这话说得有点绕,就连劳光怀也一时没能想明白,但是上官夫人却听到了“亲外孙女”四个字,她抬起一双泪眼,惊喜地看着何苒:“你是我们的外孙女?” 何苒继续说道:“何文青与阎氏早有私情,令嫒去世之后,何文青从破庙中带回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他说这就是令嫒的亲生骨肉,而那时你们一家远在外地,接到消息时,恐怕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对吗?” 上官夫人痛苦地点头:“是,虽然我们跟着老爷外放了,可是那何文青若是真想通知我们,顶多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也能收到消息,可是当我们得知女儿的死讯时,却已经是四个月之后的事了!我当时便病倒了,如此又耽误了几日,她那两个哥哥这才去奔丧,可他们到了真定,看到的却是一片喜气洋洋,哪里是奔丧,他们何家在办喜事,办喜事啊!” 李锦绣这次不敢再贸然发表意见了,可是却握紧了拳头,老夫人想揍人了! 要不趁着何文青在京城,把他打一顿? 嗯,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而这时,何苒已经讲了何家在万春县里张贴告示寻找女儿的事,听说告示上连脚上的红痣也给写出来了,劳光怀的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阎氏原本只想让人知道,人找到了,可是落水死了,找也找不到,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捞尸人在黄河里捞起了我,而我的脚上也有一颗红痣,这件事闹得太大,整个万春县全都轰动了,无奈,他们只好硬着头皮认下了我。” 上官夫人一把拉住何苒的手:“你有红痣?你是我家的.” 何苒声音柔和:“我不知道,我失忆了。” 李锦绣. 大当家又失忆了! 前世,大当家也说自己失忆了,忘记自己出自哪家哪户,只是知道家乡在很远的地方,而她,姓何。 大当家名扬天下之后,有人悄悄调查大当家的身世来历,可最后都是一无所获。 别人怎么说,她们不管,她们何家军的姐妹们,却悄悄流传着一个说法。 大当家不是普通人,她是来凡间历练的仙女,后来大当家失踪了,有人说她死了,可她们却一致认为,大当家没有死,她只是去了来时的地方,不知哪一天,大当家又会回来。 看,现在不就是回来了吗? 她们全都老了,可大当家不会老,她比当年还要年轻。 李锦绣浮想连篇,而此时劳光怀和上官夫人已经把当年的事,猜得七七八八。 何苒告诉他们,阎氏另外的三个孩子全都随了阎氏,可是何淑媛的脸上却能看出何大老爷的影子。 上官夫人打量何苒,何苒的脸上没有女儿的影子,但也不像何文青,何苒是他们的外孙女吗? 劳光怀和上官夫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惊鸿楼,回到官驿,两人的脑袋才彻底清明起来。 “老爷,何苒就是咱们的外孙女吧?” 劳光怀叹了口气,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另一个猜测,那何文青,敢大张旗鼓找人,显然是有把握找不到的,为何会有把握?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能确定,那孩子在当年就已经死了。 要弄死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很容易,用另一个孩子冒充也很容易。 当年,孩子没死透,被人救下的可能也是有的,只是机率很小而已。 所以何文青才会说出那么难听的话,彻底撕破脸,断了两家的姻亲,因为他知道,他说出劳家不配给何家养孩子的话之后,劳家是再也不会不顾尊严去接近那个孩子,更不会提出接孩子去劳家的要求了。 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劳家的外孙女,如果被劳家接走,迟早会露馅。 “无论何苒是不是那个孩子,何文青当年却是肯定做下了杀女的恶行,我甚至怀疑,女儿的死” 劳光怀咬牙切齿,上官夫人脸色如冰。 天色已经全黑,京城里的宵禁早就名存实亡,何大老爷从酒局里出来,哼着小曲,一步三摇,长随要扶着他,他把长随甩开,刚刚是和过去的同僚一起饮宴,一顿互吹,他的心情很好。 忽然,何大老爷眼前一黑,他听到长随发出了一声惊呼,接着身上便挨了重重一下,这只是开始,他被套了麻袋,眼前一片漆黑,棍棒如同雨点一样落在何大老爷的身上,他的酒劲彻底没了,杀猪般的大喊,可却没有人来救他,四周除了他的惨叫,就只有棍棒打在身上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归于平静。 在这个迷人的月夜,已经昏死过去的何大老爷,被扔在胭脂街的后巷里。 绯红的纱窗里,花娘们的莺声燕语,道不尽的是何大老爷美丽的哀愁。 第三十四章 开张大吉(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三十四章开张大吉“大当家,黑大哥来了!” 小梨欢快的声音在帐子外面响起,紧跟其后的便是小八的声音:“谁在说话,大胆,赐一丈红!” 何苒起床,洗漱了,还用湿帕子给小八擦了擦毛,小梨把早饭端进来,何苒便让叫了黑土进来。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饭了吗?”何苒笑着问道。 黑土憨憨一笑:“还没用呢,这不,山西那边来信了,太姥让人连夜送到京城,老祖宗,不,大当家,请过目。” 何苒让他坐下一起吃饭,她拿起那封信,撕去火漆,展开信笺看了起来。 山西有三座惊鸿楼,如今都由小葵的三个养女在管着,这封信来自忻州惊鸿楼,写信人是叶萍,小葵的大女儿。 叶萍在信上说,晋王最近分五次,从临阳、也州往盂州和忻州调动卫军,开垦荒地,化兵为农,自给自足。 因为是分五次调兵的,每次数量不多,所以并不明显,但是惊鸿楼搜集到的准确数字,盂州增兵已达三千,而忻州则是四千。 黑土解释:“大当家让留意晋王的动静,太姥便通知了萍姐,这封信是萍姐让人昨天送到真定的,太姥没敢耽误,快马加鞭送来了京城。” 何苒点点头,用火折子把信点燃,看着化为灰烬的信纸,何苒对小梨说道:“去准备名笔纸砚。” 小梨应声出去,何苒这才埋头吃饭,黑土也拿起一只包子陪着何苒吃了起来。 这处宅子是李锦绣给她准备的,小两进的院子,闹中取静,出门便是一条热闹的街市,各式各样的小铺子小摊子,五花八门,看不尽的人间烟火。 以前何苒就喜欢这样的地方,做什么都方便,也不会引人注意。 院子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跟着何苒一起住进来的小梨,还有四名仆妇,何苒看了一眼,便知道她们全都是练家子。 用过早饭,何苒走出屋子,仆妇们正在院中忙碌,有的在浇花,有的在喂鱼,还有的正在打扫院子。 看到何苒,她们停下手中的工作,纷纷行礼,何苒微笑颔首,走进了书房。 小梨已经准备好了,何苒看了一眼,说道:“纸太少,多拿一些。” 小梨不解,可还是添了一刀纸,何苒莞尔,这也太多了。 不过,无妨。 她润了润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下了五个字: 重启惊鸿楼 这五个字下面,是她龙飞凤舞的签名。 要写下一张时,何苒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竟然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家惊鸿楼。 北方的问问黑土便行了,可南方的,别说黑土,就是左小艾和李锦绣也不知道。 算了,先写十张吧。 “小梨,会写字吧,照着这个写十张,写完我签名。” 十张纸,装在十只锦囊中,交到黑土手中。 小梨肃声:“大当家有令,速速送出!” 第一个接到锦囊的是李锦绣,看到那熟悉的签名,她一下子便站了起来,心潮澎湃。 重启惊鸿楼,在她活着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来人,收拾东西,我要回府!” 真定府,左小艾正在惊鸿楼前看那些好看的年轻人写诗斗诗,白云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太姥,大当家有令!” 左小艾从锦囊里拿出那张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正在斗诗的读书人一起转头看向她,左小艾冲他们挥挥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她凑到白云耳边:“去,把咱们的钉子们全都叫醒,哈哈,趁着还没生锈,全都用起来。” 顺德府,小葵放下手里的猫儿,接过丫鬟递上来的锦囊,她的反应和左小艾完全相反,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丫鬟们吓坏了:“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您就说啊,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姑奶奶们若是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闭嘴,以后谁敢叫我老祖宗,我就缝上她的嘴!快去,把四娘和五娘全都叫过来,咱们要开张营业啦!” 保定府也有一座惊鸿楼,小贩老杨今年四十岁了,他从记事起,每天早晨,他跟着他爹挑着担子去送货时,都会从惊鸿楼前经过。 他爹告诉他:“等爹有了钱,就供你去读书,到那时,你就能像这些读书人一样,到惊鸿楼里看书了。” 后来,他爹真的供他去读书了,可他却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认识了几个字,就继承了他爹的担子去做小生意了。 现在,他带着儿子在惊鸿楼前经过时,对儿子说:“你小子争点气,一定要多读几本书,到那时,我就给你买一身茧绸的衣裳,让你来惊鸿楼里看书。” 儿子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从惊鸿楼走出来的读书人,他知道这是读书人来的地方,有很多大官都在这里读过书。 “咦,爹爹,你看,惊鸿楼在放鞭炮!” 老杨看过去,果然,一名身穿茧绸直裰的中年人,正指挥伙计,将一大串长长的鞭炮挂到竹竿上,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怎么就放起鞭炮来了? 可是小孩子最喜欢看放鞭炮的了,更何况还有伙计抬了两大筐铜钱出来,这是要洒喜钱? 老杨还要看着担子,可儿子却已经欢天喜地跑了过去,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红屑与铜钱一起飞扬开来。 “掌柜,是不是在惊鸿楼读过书的人,又有做大官的了?” “掌柜,是不是你们东家有喜事了?” 文质彬彬的掌柜向众人拱拱手:“今天我们惊鸿楼重新开张了!” 重新开张? 惊鸿楼不是天天都在营业吗? 围观百姓不明白,但是有喜钱拿,管他什么时候开张呢,人家想找个由头和四邻联络感情不行吗? 京城的惊鸿楼也在放鞭炮,钟意一袭便装站在围观的百姓中,几名伙计抬着铜钱出来,一把把地洒出去,孩子们欢笑着争抢铜钱,钟意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去,目光落在一名少年身上。 那少年一袭大红箭袖,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鬓边各垂着一条缨络珠子,更衬得容貌昳丽,精致无瑕,他站在上午的阳光中,眉眼含笑,神采飞扬,也如这骄阳般耀眼夺目。 第三十五章 下不去手(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三十五章下不去手眼前的少年,钟意认识,这便是武安侯世子陆臻,李老夫人亲自养大的宝贝疙瘩。 陆臻从大筐里拿起一把铜钱,洒了出去。 其中一枚飞到钟意面前,险险便打到钟意脸上,钟意伸手,抓住那枚铜钱,展眸望去,对上的便是陆臻清冷的眼神。 唇边含笑,可是看向他的目光,却是冰冷如刀。 钟意一笑,举起手中铜钱:“陆世子,谢了!” 陆臻转身离去,几名随从飞奔着追了上去。 “那个好看的少年是谁?”何苒坐在窗前嗑着瓜子,那两人的眉眼官司她一目了然。 一个是上次在真定府见过的钟意,另一个却不认识。 但,好看啊! “那位就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小梨说道。 太姥挑她来大当家身边服侍,除了看中她聪明伶俐,还有她这认人的本事。 但凡她见过一次的人,下次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更何况,陆世子本就引人注目。 “哈,这就是武安侯世子啊,可惜了!” 何苒遗憾,这么好看的小鲜肉,可惜是她的晚辈,老祖宗想调戏也下不去手啊。 李锦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小竹管,她从竹管里拿出一个纸卷,恭敬地递到何苒面前。 “大当家,这是小葵从顺德府飞鸽传书送来的。” 何苒将那个竹管展开,嘴角勾起:“这是惊鸿楼重启后的第一单生意,锦绣,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纸卷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几行字: 延安伯次子百日宴时夭折,现有人欲出售其中隐秘,凭证是绣有延安伯府标志的襁褓绣片一块,底价三千两,叫价八千。 何苒笑道:“重启后的第一单,和延安伯府说一声,给他家打个八折。” 李锦绣嗯了一声:“我让人去安排。” “外头有啥新鲜事?”何苒问道。 “哈,大当家,您猜何大老爷怎么样了?”小梨一脸神秘。 “说说吧。”何苒抓了一把瓜子放到小八面前,小八叼起瓜子,啪的一声,吐出两片瓜子壳,比何苒还要熟练。 “何大老爷被绑票,何家随从报了官,结果,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胭脂街把人找出来了,他鼻青脸肿一身是伤,绑票也要讹钱,那才叫绑票对吧,他这就不是绑票,分明就是争风吃醋,让他揍了。” 小梨话音刚落,小八立刻接口:“不过夫德,打了白打!” 此时的何大老爷,一身青紫,可却是没有骨折,也没有伤口,仵作验伤,这连轻伤都不算,不对,这就不能算是受伤,你这一身青紫,谁知道是不是自己摔的。 何大老爷有冤无处诉,想起了武安侯府,可他是在胭脂街被找到的,他还没有笨到把这事大肆宣扬的地步。 无奈之下,何大老爷只好躺在客栈里养伤,偏偏他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以前来京城时常住的那一处,于是便和阎氏派来送信的人完美错开。 他算算日子,文选郎刘大人也该回京了吧。 “来人,去文选司看看刘大人回来没有。” 长随无奈,回来又如何,您现在脸肿成了猪头,也不能见人啊。 长随硬着头皮去了文选司,刘大人确实回来了,可是手头公务一大堆,人家说了,只有今天能抽出一点时间来,今天之后,地方上的考评就要送过来了,到时再想约时间,就太难了。 长随回来一说,何大老爷就急了,不行,今天必须去。 可是脸还肿着,尤其是一双眼睛,已经肿成了一线天。 长随让客栈的伙计取来十几个煮鸡蛋,又出银子去买了冰,折腾了两三个时辰,眼睛是消肿了,可是脸上青里透着紫,五彩缤纷,好不热闹。 何大老爷照照镜子,客栈的铜镜有些日子没有磨了,模模糊糊,可仍能看到自己脸上的色彩。 何大老爷咬咬牙,为了前程,拼了! 长随出去买了一顶女眷常用的帷帽,何大老爷戴上帷帽,白纱拂面,他重又找回了自信。 到了吏部,这一次门子没有拦着,通传之后就让他进去了。 在外面能戴帷帽,进了衙门还戴着帷帽,这就不像话了,来衙门还蒙脸,你是要行刺还是要劫狱? 何大老爷摘下帷帽,看看没有人看过来,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抬步往文选司的方向走。 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劳大人,您往这边走,阁老正在等着您呢。” 何大老爷脚步一顿,劳大人? 朝中姓劳的可不多,他也只知道一位。 在吏部,能被称为阁老的只有一位,便是内阁阁老吏部尚书温大人。 各地进京的官员,能被温阁老亲自召见的,要么是从三品以上,要么马上就是从三品。 姓劳,又有可能成为从三品的,除了劳光怀,朝中再无第二人。 何大老爷心脏狂跳,真是好巧不巧,竟然在吏部遇到了劳光怀。 何大老爷知道劳光怀任期已满要来京城,可路途遥远,他并不知道劳光怀是不是已经到了京城。 现在看来,之前的猜测全都是正确的,劳光怀来了京城,而且还要高升了。 何大老爷忽觉两股战战,身上那些青紫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偏偏有人咦了一声:“这位大人,你是要去文选司吗?那边的台阶坏了,正在修,你从这边走吧,这边也能过去。” 何大老爷只能转过身来,说话的人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这位可真是勇气可嘉,顶着一张大花脸,也敢来六部衙门串门。 何大老爷看到了一个人。 虽然隔了十几年,可何大老爷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他的前任岳父,劳光怀。 劳光怀却似乎没有认出他,也是,他的这张脸,现在就是亲娘来了也认不出来了。 引路的人诧异地多看了他几眼,便满脸陪笑,引着劳光怀去见温阁老了。 何大老爷心里瓦凉,这就是人情冷暖啊。 他连文选郎都要千方百计才能见以,可是劳光怀来了,却是吏部的人点头哈腰陪他去见阁老,连侍郎都越过去了。 早知会有今日,当年. 第三十六章 所谓贵婿(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三十六章所谓贵婿这一次,何大老爷终于见到了文选郎刘大人,可惜,彼此也只是寒暄几句,何大老爷还没有来得及说出自己的诉求,刘大人就被吏部侍郎叫了过去,而且直到下衙的时间,刘大人也没有回来。 何大老爷走出吏部时,忽然感觉很多人都在偷偷看向他。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顶着一脸青紫,连忙从长随手中接过帷帽戴在头上。 他先去坐上马车,等了一会儿,长随才小跑着追了上来。 何大老爷连忙问道:“打听到什么了?” 长随不敢欺瞒,只好实话实说。 刘大人的确是被吏部侍郎请过去的,原因是劳光怀此番进京,还带来了他的几名班底,这几名班底的品级各不相同,吏部侍郎让刘大人过去,就是在商量这几人如何安排,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把他们安排下来,就要有人挪地方,别说一个下午,明后天也不一定能够安排妥当。 又是劳光怀! 何大老爷只觉脑袋晕晕,难道是今天吃的饭炒的菜,油放多了。 劳光怀,也不过就是一个开油坊的,竟然也能有今天? 何大老爷咬牙切齿,无论怎么看,何家也比劳家清贵。 想到何家,何大老爷便想起了何苒,何苒去了武安侯府,应是还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吧。 何大老爷回到客栈,就让长随去武安侯府给何苒报信,父亲受伤,女儿即使不方便近身服侍,侍奉一碗汤药总是应该的吧。 可何大老爷万万没有想到,何苒居然没在武安侯府。 长随小心翼翼地偷瞄着何大老爷,可惜,何大老爷的脸上五彩斑澜,反倒看不出现在的脸色了。 “武安侯府的人说,咱家大小姐被她的外祖母接走了,现在没在侯府住着。” 何大小姐的外家,当然不是在真定府开笔墨铺子的老阎家,而是劳家! 原来劳光怀此次进京,连夫人也一起带过来了,这是有足够把握留在京城,要在京城安家落户了吗? 何大老爷牙酸! 可是他能去武安侯府接人,可却不敢去官驿,更不敢去见劳光怀和他的夫人。 可是何大老爷万万没有想到,武安侯府却来人了。 而且,来的还是武安侯世子,他的未来女婿。 听说武安侯世子来了,何大老爷激动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几日他在京城悄悄打听过,武安侯世子在京城里很有名。 他能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家世,更是因为他是个纨绔。 没错,武安侯世子是李老夫人亲自养大的,据说那脾气性子全都随了老夫人,他不像其他纨绔一样不学无术,他跟过五位名师,虽说每一位名师都是含恨离去,可他并没有因此失学,而是一直都在读书,所以在这方面,他至少比其他纨绔多读了几本书,是懂些道理的。 只凭这一点,何大老爷就很满意了。 那些勋贵们,祖上几乎都是大老粗,子孙们也和他们一样,重武轻文,像武安侯世子陆臻这样读书读了十几年的,全京城也拨拉不出几个。 现在听说陆臻到了,何大老爷连忙更衣净面,甚至还在脸上敷了粉,遮去了一些青紫。 今天的阳光很明媚,可即使是这样,也会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比如此处。 陆臻一身大红箭袖,一看就是刚刚遛马回来,他看到何大老爷,蹙眉:“现在又流行男人涂脂抹粉啦?” 身边的小厮连忙说道:“没有啊。” 陆臻:“没有就好,本世子最烦娘娘腔了。” 何大老爷有被刀到,娘娘腔说的是谁?是他吗? “听说何大老爷受伤了,家父让我过来看看,怎么伤的?让人打的,还是自己摔的?” 长随搬来椅子,陆臻四平八稳地坐下。 何大老爷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本官是被贼人打劫了。” 陆臻摇摇头:“何大老爷,财不外露,你要小心啊。” 何大老爷想说,我也没有露财啊,我好端端在街上走,被人套了麻袋,我能怎么办? 陆臻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了。 何大老爷懂了,今天他让长随去武安侯府报信,显然这件事传到了武安侯面前,两家毕竟是姻亲,所以武安侯便打发世子过来看望他了。 的确是来探病的,陆臻带了药材,只是那药材和他这一身伤全然不搭。 虽然如此,可是陆世子的到来,还是给何大老爷打了鸡血,何大老爷又精神起来了。 而此时,陆臻正在问身边的小厮:“我刚刚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小厮苦着脸:“是,又不是。” 陆臻才不管后面的那半句,有前面那个“是”字就足够了。 只要想到这门亲事,他就不舒服。 他娘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祖母,一早就给他订了亲事,不让祖母操心了。 他娘和祖母吵了一架,然后他娘去了真定府,祖母搬进惊鸿楼,而他,则和几个兄弟一起,出京打猎去了。 他一走就是一个月,昨天刚刚回京,没想到就又被打发来见何大老爷。 陆臻已经决定了,如果他娘还要利用他的亲事来宣示对他的主权,那他就继续出走,去边关找二叔,这次走了就不回来了。 没错,他知道他娘是怎么想的,从一开始就知道。 陆臻没有回府,他拐进一条街道,他从小在京城长大,熟悉京城的大街小巷,比如这条街,白天冷冷清清,连个人影子却没有,到了晚上,却是卖什么的都有,这里便是京城传说中的鬼市。 此时还是白天,街道上只有他和几名小厮,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忽然,陆臻听到一阵窸窣,这是跑动时,风带起衣裳的声音。 陆臻寻声望去,只见几条矫健的身影,正从一道围墙上飞身跃下。 其中一人显然发现了他们,转身看过来,目光冷冷。 陆臻一眼便认出此人,锦衣卫钟意,昨天刚刚见过他! 陆臻没有继续向前走,他停下脚步,钟意却是没有停留,几个起落,便和他的同伴们一样,消失无踪。 陆臻看看鞋底,没踩狗屎啊,怎么就遇到锦衣卫了呢,晦气! 第三十七章 青衣少年(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三十七章青衣少年钟意正在追踪的人,是个青衣少年,这少年从惊鸿楼出来,锦衣卫的人便跟上了他。 可这少年竟然是个熟手,三两下便将跟踪的锦衣卫甩掉。 钟意正在茶楼里的一个角落里喝茶,一名手下进来向他禀告。 原本只是觉得那个少年从后门出来,既不像是惊鸿楼的客人,也不像是伙计,所以锦衣卫才会跟上他。 可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还有两下子,这便引起怀疑了。 钟意听完,眼睛微微眯起,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只见一个青衣少年正从一驾骡车里钻出来。 钟意问道:“是这个人吗?” 手下凑到窗前一看:“是他,就是他!” 钟意二话不说,飞身跃出窗子,立刻惊动了街上的人,一个妇人大声尖叫:“出人命了,跳楼啦!” 青衣少年闻声,掉头就跑,他的脚力极好,跑了半座城,仍不疲累,直到跑进鬼市。 可是钟意却没想到,会在鬼市上遇到陆臻,只是错愕之间,那青衣少年再次脱离他们的视线,消失不见了。 钟意问道:“可有人记住了他的长相?” 几名手下面面相觑,他们之所以能一眼认出那少年,是因为这少年斜挎着一只蓝地白花的包袱,一个男人,却挎着花布包袱,本就引人注目。 可若是问起他的长相,却没有一个看清楚的。 钟意发现,自己竟然也没有看清楚这人的长相。 这是怎么回事,他也没有老眼昏花啊。 京城的一个角落里,四个穿着同款青布衣衫,斜挎同款蓝地白花小包袱的少年,不,少女,胜利会师。 “真让大当家说对了,那锦衣卫真的盯上咱们惊鸿楼了。” “姐妹们,我这次表现得不错吧,大当家能把我留在身边了吧。” “我也表现不错啊,那几个锦衣卫,最后就是被我甩掉的。” 这四名少女,是李锦绣为何苒准备的。 自从得知小梨是左小艾送过来的之后,李锦绣便不服气了,丫鬟有什么用,真正能够给大当家办事的,还要是侍卫,当年,她就是大当家的侍卫。 所以,她一送便是四个,何苒出了一道题,让她们把监视惊鸿楼的锦衣卫引开。 现在,四个小姑娘全都完成了任务,算是考核能过了吧。 她们并不知道,她们刚刚把盯梢的锦衣卫引开,何苒便和上官夫人派来的嬷嬷一起走出了惊鸿楼。 何苒上了马车,上官夫人已经在等着了,她紧紧握住何苒的手:“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何苒知道,上官夫人竟是已经查过了,连同她在万春县和真定府的事,全都查了。 “还好,过去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所以便不觉得苦。”何苒轻声说道。 “恶有恶报,何阎两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他们大打出手,下了大狱,从牢里出来之后,又为了银子打起来,何家老夫人替儿子休了阎氏,阎氏岂肯善罢甘休,堵在何家门前,说什么也不肯走。” “外祖母让人抓了她?”何苒问道。 上官夫人一怔,接着便又释然,她伸手想去抚摸何苒的头发,可是手伸到半空却没有落下,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竟然有一种不敬的感觉。 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且,还是她的孙辈。 上官夫人觉得,一定是自己和外祖女还不熟,彼此生分的原因。 “是,我让人抓了她,她初时不肯说,后来.全都招认了!” 上官夫人没有说后来如何,只说阎氏全都招认了。 不用细问,何苒也知道,上官夫人是用了手段,要么是严刑逼供,要么是以阎氏最重要的东西威胁。 跟着夫君在任上十几年,上官夫人是有办法的。 上官夫人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那原本挺直的背脊却忽然佝偻下来,像是忽然老了十岁。 她的身体簌簌发抖,嘴唇也同样抖个不停。 何苒拿过她的手,用手指按摩她的手心,过了好一会儿,上官夫人终于平静下来。 “孩子,你要记住,今日我们祖孙能够相聚,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你命大,你一定是被好心人救了!你要记住,你一定要记住,那何家,那阎氏,是咱们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要记住!” 眼看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何苒连忙轻声说道:“我记住了,您放心,我记住了。” “阎氏不能确定你娘是不是真的死于血崩,但是她知道,你娘之所以会冒着大雪独自回真定,是因为何文青为了何老夫人和她吵架,说她不孝,还说若不是因为她怀了身孕,一定要让她在婆婆面前下跪认错,你母亲气不过,她要当面和何老夫人对质,于是一时冲动,便独自出京了。 而何文青之所以会和她发生争吵,则是因为何老夫人给他写信抱怨,说她一把年纪,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大,娶了媳妇,可是儿媳却不在跟着侍候,还说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说你母亲出身太低,没有教养,不配做他们何家的媳妇。” 上官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阎家开了笔墨铺子,何文青是笔墨铺子的常客,与阎氏的父兄全都认识,一来二去,便和阎氏有了首尾。 那时,你母亲还没有嫁过去,所以阎氏便认定,是你母亲防碍了她和何文青,所以她理直气壮! 何文青和你母亲订亲之后,许诺阎氏,等他正式成亲之后,便纳阎氏为贵妾,能上族谱的贵妾。 阎氏虽然不甘,可却忍下来了。 后来,何文青时常向她抱怨,说你母亲种种不好,说劳家如何粗鄙,阎氏的心便又活泛起来,她施展全身解数,让何文青认定她才是最好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 你母亲和何文青成亲之后,在京城租了房子住下,何文青却悄悄把阎氏也接到了京城,竟然就住在同一条胡同里!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会你母亲识人,她太傻了,她竟然到死也没有发现,附近有一双眼睛正在对她虎视耽耽!” 第三十八章 清风明月(让你想不到万赏加更) 惊鸿楼正文卷第三十八章清风明月阎氏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欣喜若狂,何文青也很高兴,他哼着小曲回到自己家,迎面却遇到了郎中,郎中向他道喜,他这才知道,妻子劳氏竟然也有了身孕。 怀孕后的劳氏脾气不稳定,何文青又常常激怒她,二人时常吵闹,又有何老夫人时不时写信过来煽风点火,于是便有了劳氏大腹便便独自出京。 虽然两人是差不多时候诊出有孕的,但是阎氏的孩子比劳氏的略大一些,就在劳氏离京前的两天,阎氏生下了一个女儿。 何文青的心思都在阎氏母女身上,下仆告诉他,劳氏回真定了,他不但没有去追,反而很高兴,那个讨厌的女人总算走了,他可以抽出时间好好照顾月华和他们的爱情结晶了。 后来他接到消息,得知劳氏半路早产,消息送到衙门,当着一群同僚,他不得不请假出京。 后来的事,阎氏不知道了,那时她也是刚刚生下孩子不久,何文青身边的长随何长福忽然回来,要带走她的女儿。 阎氏不明所以,但是何长福带来了何文青的亲笔书信,阎氏只好把刚刚出生几天的女儿交给了何长福。 几天之后,阎氏收到何文青的信,劳氏死了,他们的孩子已经送回何家,有乳娘,还有丫鬟婆子,让她放心,好好坐月子。 不久之后,何文青便回到京城,女儿则留在真定,阎氏已经出了月子,何文青搬了家,与阎氏悄悄过起了日子,几个月后,阎父和阎大舅找上门来,何文青便正式向阎家提亲,回到真定办了婚礼,对外则说是女儿太小,没娘不行,为了孩子,他这才提前续弦。 至于劳氏,何家对外的说法是产后血崩,丫鬟吓坏了,担心被责备,自己跑了,何文青找到时,劳氏奄奄一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便咽气了。 而那个孩子,何文青则亲口向阎氏承认,那孩子又瘦又小,肯定养不活,再说,刚出生就克死亲娘,这个孩子留下也是个丧门星,生就不吉,索性让她跟着亲娘去了,也好让她们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孩子是被何文青“不小心”捂死,扔到了结了冰的河面上,当时还在下雪,那孩子肯定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阎氏的孩子比这个孩子早出生几日,其实是有区别的。 可谁会怀疑呢? 何文青亲自抱回来的女儿,亲爹都认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再说,因为劳氏死了,所以这个孩子的洗三、满月、百日全都没有操办,外人也根本看不到这个孩子。 等到劳家两个舅舅赶到真定府时,这件事已经过了半年,何淑媛也已经六个月了,就更加看不出区别了。 因此,当武安侯夫人认定何淑媛是假的时,何大老爷和阎氏是心慌的。 当然,他们可以说孩子被人换了,茫茫人海,找不到亲生骨肉,武安侯府也不会拿他们如何,顶多就是将亲事作废,从此两家人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可是何大老爷舍不得,阎氏也舍不得。 这么好的亲家,谁又想放弃呢。 所以他们要去找孩子,可那个孩子早就死了,上哪里去找? 可若是一直都找不到,就要继续找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于是他们索性便不找了,让刘妈妈和燕儿去了黄河边的万春县,一口咬定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小姐,回来的路上遇到贼人,大小姐掉进了黄河。 黄河凶险,人呢,肯定是死了。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大小姐居然被找到了! 阎氏招供时,已经被折磨得伤痕累累,可她还是咬牙切齿,说找到的是个假货! 真的早就死了,一出生就死了,哪有什么真的。 这个假货只不过恰好脚上有红痣,若是这颗红痣长在何淑媛脚上,哪里还有她什么事。 说到这里,上官夫人一把抓住何苒的手:“好孩子,你就是我们劳家的骨血,你是我的外孙女,是不是,是不是?” 何苒点点头,没有说话。 上官夫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吧,是吧,我就说是,老天有眼,我的外孙女没有死,她长大了,她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何苒把自己的手从上官夫人手中抽出来,下一刻,她张开手臂,把上官夫人拥进怀中。 上官夫人瑟缩着,浑身颤抖,忽然号啕大哭! 马车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何苒撩开车帘,目光所及之处,劳光怀站在那里。 两名婆子将已经平静下来的上官夫人搀扶进另一驾马车,何苒没有下车,劳光怀走过来,车帘撩起一半,一老一少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 “谢谢。” 声音沧桑,但睿智,却又透着淡淡的疏离。 何苒明白,他知道她不是他们的外孙女,但是为了妻子,他不会说破。 何苒微笑:“应该的。” 她借用了这个身份,那她就应该为他们,为那对已经死去的母女做些事情。 “以后我会留在京城,直到乞骸骨,你若有事,只管找我,我能给她的,同样会给你。” 或许也只有何苒知道,劳光怀口中的这个“她”是谁。 是那个被亲生父亲杀死在漫天冰雪之中的小小婴儿。 何苒弯腰,行礼谢过。 再抬起头来,老人削瘦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之中。 何苒坐回到座位上,对车把式说道:“去老磨坊街。” 老磨坊街就是何苒现在住的地方,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子,何苒吃饱喝足,这才回去。 一进门,小八迎面飞过来:“大当家,你总算回家了,没有你的地方不是家。” 何苒拍拍它的脑袋,任由它站在自己肩膀上,小梨从屋里出来,递上一支竹筒:“大当家,鸽子送来的。” 鸽子不认识这里,京城里鸽子能送到的地方,便是惊鸿楼,显然,这是何苒离开惊鸿楼后再送来的消息。 何苒打开小竹筒,将里面的纸条打开:白林山下一老妪被四名侍卫带走,此刻正在前往晋阳的路上,放或不放? “放。”何苒淡淡说道。 小梨应声而去。 第三十九章 说走就走(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三十九章说走就走清晨,陆臻正在用早膳,陆畅跑了进来:“三哥,今天你去惊鸿楼吗?” 陆臻一怔:“我去惊鸿楼做什么?” 这就是不去了? 陆畅一脸失望,在桌前坐下,自己动手舀了一碗粥,无滋无味的白粥,再看桌上,只有一碟水煮青菜。 她夹了一口青菜,什么味道也没有。 “三哥,白粥配酱瓜,要不你试试?” “不试,吃什么都一样,反正我也尝不出来。” 陆畅吐吐舌头,她这张嘴啊,是真不会说话。 三哥的味觉. 陆臻已经喝完最后一口白粥,站起身来。 陆畅连忙把碗里的粥喝完,对陆臻说道:“三哥,要不你送我去惊鸿楼吧。” 陆臻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说吧,你有什么事?” 陆畅讪讪:“我其实,我其实就是想看看,何大小姐在不在惊鸿楼。” 陆臻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转身就走,陆畅冲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她觉得何大小姐挺好的,她就是不明白,祖母和何大小姐那么合得来,可为何又请媒人给三哥另寻亲事呢? 同样的问题,陆臻其实也觉得奇怪,他没有见过何苒,但是却听母亲说,祖母与何苒一见如故。 显然,祖母喜欢何苒,可也显然,祖母仍然不同意这门亲事。 陆臻也不喜欢这门亲事,倒不是因为何苒,而是不想因为这门亲事夹在祖母与母亲之间,他烦! 他牵马出来,还是去城外遛马吧。 可是没走多远,他便远远看到了钟意。 钟意没有看到他,但是钟意去的方向,还是惊鸿楼。 这让陆臻非常恼火,这些锦衣卫就是苍蝇,明知道惊鸿楼和武安侯府有关系,却还要紧盯不放。 “走,去惊鸿楼!” 接下来的两天,陆臻都在惊鸿楼门前转悠,看到锦衣卫的人,陆臻便会走过去质问,甚至也质问过钟意。 到了第三天,锦衣卫果然不再明目张胆在惊鸿楼附近打转了,陆臻这才离开。 何苒没有去过惊鸿楼,但是惊鸿楼外发生的事,她全都知道。 盯着惊鸿楼的不是锦衣卫,而是闵兰。 何苒觉得,她有必要让闵兰做点正事了,省得还想从惊鸿楼里找到她。 “小梨,收拾一下,我们出京。” “是!” 小梨转身便去收拾行装,太姥说过,大当家永远是对的,大当家让做的事,只要去做就行了。 小八凑过来:“宝儿,带上你的心肝小鸟吧?” “好。”何苒拍拍它的脑袋。 小八一下子兴奋起来:“可爱不是罪,逗比让你万岁!嘿嘿嘿,开心到不自觉傻笑!” 此番出京,除了小梨和小八,何苒还带上了四名新来的侍卫。 四个小姑娘,何苒一时也想不出好名字,索性便取名:流霞、金波、壶觞和清酌。 李锦绣初听这四个名字,只觉有一点绕口,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酒鬼才会取的名字。 早晨,城门刚开,何苒一行便出城去了。 六人六马,小八在空中飞,飞累了就找个肩膀停下来,遇到驿站便换马,马停人不停,次日下午,她们便到了忻州。 一群农人正在劳作,周围都是还没有开垦的荒地。 流霞走过去,问道:“老乡,这些地是谁开垦就归谁吗?” 农人抬起头来,看看流霞,又看向路边牵着马的年轻人,见他们年纪不大,却都是读书人的打扮,想来是书院里五谷不分、不事生产的学生。 “怎么可能?这些地全都属于官老爷,官老爷让咱们开荒,开一亩地给二十文钱呢。” 流霞问道:“二十文钱?那也不多啊。” 农人打量他,叹了口气:“小公子不愁吃喝,自是觉得二十文不多,可是对于咱们庄户人家,二十文钱却已经不少了。” 流霞又问:“那这些地属于哪位官老爷?” 农人却是不知,向着一个方向指了指:“你去问那边的军爷吧。” 军爷坐在树下,对着茶壶嘴,正在喝茶。 这边的动静他已经看到了,可他没有在意,和农人一样,也是认为这就是哪个学堂里的学生出来看农桑。 农桑有啥可看的,真是闲的。 没一会儿,六个少年走了过来,他们七嘴八舌向军爷打听种田的事,开了荒还要做什么,是不是马上就能种田了,要种什么呢,种瓜还是种豆,于是六个人为了是种瓜好还是种豆更好争论起来。 军爷大手一挥,六个人去旁边争论,片刻之后回来,其中一个对军爷说道:“我们分不出胜负,军爷不如卖给我们四亩地,我们两亩种瓜,两亩种豆,一较高下。” 军爷烦了:“去去去,这里的地不卖,一亩也不卖!” “为何不卖,哪有不卖的道理,就是城中大户偶尔也会卖地。”一名少年据理力争。 军爷更烦,读书人就是这般令人讨厌:“什么城中大户,这些地全都属于军队,军队懂吗?” 六个少年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还在为种瓜种豆争论,好在他们终于走了,军爷摇摇头,烦死了。 六个少年回到大路上,翻身上马,向着另一处而去。 亲王最多只能拥有三千卫军,晋王的三千卫军全部驻扎在晋阳,忻州有忻州卫,这是朝廷的军队,可晋王却悄悄往忻州增兵四千,而忻州卫对外宣称这四千人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只是为了帮助忻州开垦荒地。 然而,何苒亲眼看了,开荒的都是真正的农人。 这四千人是分几次调拨来的,而这几次带兵过来的却是同一个人——田广。 最后一拨人到达忻州,田广没有马上离开,他还要督促忻州卫指挥使符燕升把这些人化整为零,安插进各个军营。 符燕升待田广为上宾,田广在忻州住得很是惬意。 田广没有住在军营里,他住进了邢家堡。 邢家靠卖豆腐发家致富,子孙争气,先后出过三个进士,五个举人,邢家堡一修再修,如今已经有了规模,田广住在这里,自是比住在军营里更舒服。 今天晚上,邢老太爷请他喝酒,不但有酒,还有美人。 酒是汾阳春,美人则是忻州月明楼的两大头牌,月月和明明。 认识田广的人全都知道,田广有两大爱好,一是美酒,二是美人。 今夜,既有美酒,亦有美人,田广醉了。 今天三更,后面还有~ 第四十章 黑夜少年(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四十章黑夜少年邢老太爷也醉了,让人扶了田广去休息,他也睡觉去了。 半个时辰后,邢家堡外面的官道上,一骑疾驰而过 忻州卫的军营里,符燕升打个哈欠,放下手中的军报,时辰不早了,他要去睡了,最后那一千人,还没有全部安排妥当。 他虽是一卫指挥使,可手下的各个军营,也并非全都是他的人,这四千人太打眼了,全部安插下去并非易事。 仆从打来热水,伺候符燕升脱了鞋袜泡脚。 符燕升舒服地闭上眼睛,每晚的泡脚,是他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候。 “舒服吗?”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嗯。”符燕升随口应道,忽然,他心中一动,这并非仆从的声音,再说,仆从也不会这样和他说话。 符燕升猛的睁开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一袭黑衣,显然是夜行衣,头发高高束起,黑衣墨发,衬得一张脸雪白晶莹。 少年正在翻看桌上的军报,察觉到符燕升的目光,少年放下手中的军报,笑盈盈地看着符燕升:“我让人把田广带走了,听说他是你的客人,所以我特地过来和你说一声。” 符燕升双拳握紧,田广 “你是何人?” 少年微笑:“我是谁不重要,可是符指挥使,前年和去年,你和军部要的那两批盔甲去了何处,你可还记得?” 符燕升的心里硌登一声:“盔甲?当然在库房里。” “库房里的盔甲我看了,都是破烂,你忻州这两年没打仗没剿匪,士兵们就是屯田种地,怎么,你让士兵穿着盔甲去种地去拉犁了?”少年语带嘲讽,顺手把一份符燕升已经签属过的军报揣进怀中。 符燕升的脑袋嗡嗡作响,盔甲,库房?这个人去过库房? 他怎么进去的? “你有何条件?”符燕升沉声说道。 少年一笑:“符将军不愧是经过风浪,见过大场面的,不过,我要的人已经带走了,所以没有条件了,符将军继续泡脚吧。” 少年起身欲走,符燕升急了,霍的站起身来,光着脚,洗脚盆被他踢开,咣啷一声,水花四溅,守在外面的亲兵却没有闻声进来。 符燕升心里一沉,自己的亲兵也和仆从一样,被这人治住了吗?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符燕升忽觉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是从京城来的?” “是啊。”少年爽快承认。 “把田广留下,其他好说。”符燕升说道。 “哪有那么多好说的事,晚了!” 少年说完,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符燕升急了,顾不上自己还光着脚,抬腿便追,可少年身形飞快,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帐外。 符燕升追出去,果然看到自己的亲兵东倒西歪倒在地上,人影一闪,那少年消失在夜色之中。 “来人,来人!” 符燕升像疯子一样放声大喊,好在军营里的人并没有全都倒下,很快便跑过来几人:“叫符海过来,快,调集人马,快!” 符海是符燕升的侄子,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片刻之后,符海派出去的斥侯便传来消息,已经发现贼人的下落。 “只有一个人,马背上有个麻袋,可能就是田先生。” “追!” 符海没有犹豫,伯父说了,田广身份重要,绝不能被带去京城。 虽然伯父没有明说,但是符海心里清楚,田广是晋王的人,这次调兵就是田广经手的,真若是被带去了京城,晋王会不会牵连出来,他不知道,但是伯父,肯定是要出事,出大事!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贼人杀了,夺回田广。 “除了田先生,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符海带了五百人,五百人追捕一个,虽然小题大作,但肯定事半功倍。 可惜符海还是轻敌了,他很快便发现,这事情不好办。 因为那个带走田广的家伙,竟然一路往东跑,眼看就要跑出忻州地界了。 过了忻州,那里便不是符燕升的地盘了。 可符海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手中马鞭一扬:“继续追!” 五更天,蒲吾千户营的刘千户抱着小妾睡得正香,外面响起亲兵的声音:“千户大人,千户大人,出事了!” 刘千户被吵醒,小妾害怕地抱住他的胳膊,刘千户摸摸她的脸蛋:“乖,别怕,我出去看看。” 刘千户披上衣裳走出营房:“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千户大人,忻州卫符海带兵进入咱们的地界,刚好和赵总旗的人遇上,双方打起来了,赵总旗的一条胳膊被符海砍下来了!” 刘千户一怔,营房内传来一声惊呼,刘千户这才想起,他的这个小妾正是赵总旗的庶女。 “符燕升你个王八蛋,居然敢派人来我这里捣乱,来人,备马,我倒要看看,符海这个杂种他想做什么?” 虽然这里不是忻州,也不归符燕升管辖,但是刘千户早就听说过符海的大名,符海不但是符燕升的亲侄子,亦是有名的混不吝。 符海其实真不想做什么,他就是想把那个夜入伯父大营的坏蛋宰了,然后再把田广抢回来。 可那个家伙进了蒲吾地盘之后,便像一条泥鳅一样不见了,而他消失的方向,正是蒲吾千户营。 符海急了,这个家伙若是落到刘千户手中,就和放他回到京城没有区别了。 刚好赵总旗接到报告,说有几百骑越过州界往这边来了,赵总旗便过来查看,三言两语,双方便打了起来,赵总旗的胳膊被砍下来,符海也慌了。 他虽然混不吝,可那是在伯父的地盘上,这里却不是。 正在这时,刘千户带着人马进来,远远看到符海,刘千户一扬马鞭:“来人,把罪魁祸首拿下!” 而此时,千户营里,刘千户的小妾还是嘤嘤哭泣,忽然,窗外传来一个尖厉的声音:“不得了,出大事了,敌人打到军营里来了,兄弟们,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吧!” 小妾吓了一跳,一时竟然忘了哭泣,她推开窗子,只见一只夜鸟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夜色之中,有刀剑碰撞的声音传来,小妾吓得发抖,果然有敌人打进军营里来了。 千户大人不在,还带走了亲兵,谁来保护她? 此时那个少年,不,何苒,已经带上田广走上了另一条路。 推荐好姐妹的末世文,末世专业户写的,好好看~ 包包紫作品 第四十一章 煽风点火(月票满百加更) 惊鸿楼正文卷第四十一章煽风点火千户营里,刘千户带走了一部分人,还有一部分人都在睡觉。 忽然,窗外传来尖利的声音:“不得了,出大事了,敌人打到军营里来了,兄弟们,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 正在睡觉的士兵从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冲出营房,长官也醒了,闻声出去,却闻到一股子焦味,猛一回头,不过,走水了! 天光大亮,刘千户让人押着五十多名忻州军回来,却见千户营里乱成一团,一问才知,就在他出去之后,千户营的军备库走水,虽然火被救下,可是军备库被烧了一半。 刘千户大怒,不用问,这是符海搞出来的。 调虎离山! 更让他生气的是,符海居然跑了,没有抓住! 刘千户回到自己的营房,小妾哭着扑过来,刘千户厌烦地喝道:“滚一边去!” 他要写信,不,写状子,状告忻州符燕升偷袭蒲吾,伤他总旗,烧他营帐,毁他军备! 一名副将忧心忡忡地提醒:“大人,属下听说符燕升与晋王交情甚密,您这一状告上去,会不会牵连上晋王啊!” 刘千户正在气头上:“牵连晋王又如何,若真是晋王指使的,那他就是在造反!” 话一出口,刘千户便怔住了。 是啊,符海为何会突然闯进蒲吾,蒲吾虽然不是大地方,可若是晋王真的反了,蒲吾便是护卫京城的第一道门户! 刘千户忽然意识到,他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早膳之前,刘千户已经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平山卫,这不是状子,而是密函,六百里加急的紧急密函。 从蒲吾千户营到平山卫没有六百里,这道密函一个时辰后就到了平山卫指挥使汪旭的手中。 汪旭看完,细思之下,惊起一头冷汗,此事太大,不是他能做主的,他叫来一名亲兵:“你亲自将此信送往京城,交给兵部的范阁老!” 汪旭是武进士出身,如今的兵部堂官范阁老是他当年的座师。 六百里加急的文书,在当天晚上便送到了京城,次日早朝,忻州卫夜袭蒲吾千户营,烧毁兵备库的公文,便呈到了御前。 年轻的皇帝看向下首的几位阁老,首辅迎上皇帝询问的目光:“陛下,廷议吧。” 几位阁老留下,其余人等退朝。 没等阁老们走进御书房,慈宁宫里的太皇太后便得到了消息,忻州卫出兵蒲吾! 太皇太后一惊,手中正在把玩的一串小叶紫檀手串掉到了地上,一旁的女史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将手串捡起,用帕子仔细擦了,双手捧到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没有去接,叹了口气:“他果然是想反啊!” 大殿内鸦雀无声,她们知道太皇太后口中的这个“他”是哪一位。 晋王! 自从晋王妃薨逝,太皇太后便再也不提晋王二字,每每提起,便以“他”字代替。 “来人,摆驾御书房!” 女史正要出去传令,太皇太后又叫住了她:“算了,还是先宣钟意进宫吧。” 这个时候,那些阁老们都在御书房里,她若是去了,那些家伙保不准又以“后宫不得参政”来恶心她。 虽然她现在重又回到人前,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成了太皇太后,可是在那些老臣们眼中,她还是那个被太祖皇帝幽禁的闵后! 她不能让那些老东西们抓住把柄。 钟意很快便来了,除了锦衣卫镇抚这个身份,钟意还有另一个身份。 他的曾祖母姓闵,与太皇太后是堂姐妹,而他,论辈份要叫太皇太后一声姨曾祖母。 “你去晋阳,悄悄地去” 太皇太后吩咐完了,钟意这才问道:“那个人” 太皇太后心中一紧,就像是一只忽然被捏住尾巴的猫:“等你从晋阳回来再说吧。” 钟意没有多言,领命出宫。 唉,太皇太后还是老了,人老了,胆子也会小,否则又怎会忌惮一个失踪几十年的人呢。 就算那人没有死又如何,她比太皇太后还要年长十来岁,八九十岁的老太太,还能如何? 威猛如武安侯府的老夫人,现在也只能在儿媳妇面前耍耍威风了。 平山卫的信函进京的第二天,何苒带着她的人她的鸟也回到了京城。 她悠闲地坐在惊鸿楼的三楼,看着窗外,没有了那些烦人的锦衣卫,就连街景也赏心悦目了。 “大当家,钟意出京去了。”小梨迫不及待地把刚刚送来的消息告诉她。 何苒抿嘴一笑:“好啊,皇帝那边有什么动静?” 小梨打开第二支竹筒:“阁老们想让晋王和符燕升进京,当面说说清楚,可是太皇太后不让,皇帝没有了主意,现在还在僵持。” 何苒又是一笑:“好啊。” 小梨再打开第三支竹筒:“呀,这是真定送来的消息。” “说了什么?”何苒问道。 “阎氏失踪,阎家说是何家把人给害死了,天天到何家闹事,还告到了衙门。”小梨好奇地说道,她没有见过阎氏,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何苒知道,阎氏是让劳家的人弄走的,只是暂时不知生死。 不过若是她,是不会让阎氏无声无息地死掉的,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她就不管了,这是劳家的仇恨,劳家死了一个女儿,死了一个外孙女,他们想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她埋了一个雷,把引线交到劳家手上,若是劳家连这个都做不好,那她也无话可说了。 小梨又从竹筒里拿出另一个纸卷:“这也是太姥送过来的,说的是惊鸿楼的文会。” 何苒来了兴趣:“文会里发现好苗子了?” 这是临来京城之前,她让左小艾特别留意的,惊鸿楼的文会,可不是为了搞臭何家,何家交给劳光怀就行了,她才懒得自己动手。 她现在刚刚回来,以前的姐妹们全都老了,后辈们她也只见过几个,再说,她的姐妹们全都和她一样,打打杀杀,吃喝玩乐,所以总要有几个能用得上的读书人。 所以她要搞一场文会,挑选几个能用的人,最差也要写得一笔好字。 这是月票满百的加更,继续求票,姐妹们,继续奏乐继续舞,月票投起来,下一个加更早点来! 第四十二章 浩浩前尘(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四十二章浩浩前尘“是,有两位年轻的读书人,但并非以诗画取胜,而是一位能言善辩,另一位则会编故事,他听了些何家的传言,便写成了话本子,卖给来观看诗会的百姓.其中提到了大当家。” 听小梨说完,何苒来了兴趣:“话本子呢?” 小梨摇头:“飞鸽传书,话本子不好携带。” 何苒说道:“传信真定,这位文会上发现的好苗子,全部登记造册,继续关注,至于信里说的这两人,先留着,改天我去真定时亲自见见他们,对了,让左小艾把话本子送一本过来。” “好!”小梨脆生生答道。 何苒拿起桌上的一把短匕在手里把玩,手腕翻转间,短匕快如闪电。 这是这次去忻州时,何苒才发现的,她的这具身体武功着实不弱,且,这是杀人的武功。 前世,她出身军人家庭,打拳是她的爱好,自由搏击、综合格斗,她在那个圈子里很有名,来到这里之后,她学过刀法和箭法,但那是上阵杀敌用的。 然而,她现在的这具身体,武功路数与她以前会的那些完全不同,就像现在,她能把这柄短匕玩出花样,而在以前,她是无法做到的。 这次去忻州,她杀了三个人,这三个人中有两个是符海的手下,还有一个是田广的同伴。 每一次出手,全都是出手如风,一招致命。 她的身体她的手她的腿,都有自己的记忆,遇到危险时,根本不经大脑,便直接出手了。 以前,她也能做到一招致命,但却不会用这样的招式,更不会反应这么迅速。 何苒看着在手上转动的短匕,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是个杀手。 她想起左小艾的猜测,她相信左小艾不会胡乱揣测,定然是在那些杀手的行动细节上发现了惊鸿楼的影子,如果培养这些杀手的人不是李锦绣,那么还会是谁?是远在南方的秀姑吗? 如果这些杀手真的出自惊鸿楼,那她这具身体的主人呢,她也是吗?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繁华街景,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池子啊,若是你泉下有知,此时会后悔吗? 当时天下诸侯纷争,皇室名存实亡。 周池的父亲周钧便是其中之一。 之后,周钧被自己的亲弟弟周铜害死。周钧膝下三女二男,三个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可是两个儿子却皆年幼,而他的妻子狄氏只会以泪洗面,自怨自艾。 周铜暗杀兄长之后,便又要杀死身为周钧长子的周池,幸好周池机灵,逃出周家堡,被多管闲事的何惊鸿所救。 而周铜先是贿赂族老,得到周氏族中的支持,又正大光明接管了周钧的全部。 而那时的狄氏,则带着小儿子周温,忍气吞声在族中渡日。 十几年后,周池回到周家堡,杀了周铜,救出狄氏和周温,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狄氏的感情非常复杂,儿子有本事,可是却和她非常疏离,十几年的时间,儿子找回来了,可是母子情却淡了。 狄氏更加溺爱小儿子周温。 她处处为周温打算,直到后来,周温与敌军勾结,陷周池于死境,周池九死一生,脱险之后捉拿周温,直到那时才发现,周温违抗军纪,强暴并拘禁了五六个民女,数罪并发,周池下令将周温逐出周氏一族,并在军前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狄氏目睹心爱的小儿子被千刀万剐,她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她便像疯了一样,四处打听那些受害女子的下落,找到之后让大夫挨个查看,当她得知其中一个怀有身孕之后,便将那个女子悄悄关了起来,那女子恨极了周温,不想替仇人生下孩子,数次试图自尽,都没能成功,直到临盆之时,女子趁着稳婆不备,用准备剪脐带的剪刀自戕而死! 狄氏得知女子死了,便让人剖腹取子。 狄氏虽然爱子心切,可也知道,周温名声太差,又已经被逐出周氏,所以她想到一个自认为最好的办法。 她让周池将这个孩子记在名下,成为周池的儿子。 想到这里,何苒无奈一笑。 当年她曾劝过周池,将这个孩子远远送走,让狄氏无法找到,从此泯于世间。 周池答应了,可是狄氏竟然服毒自尽,以自己的命交换那个孩子的身份。 狄氏死了,到死也没有成为太后,但是她却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周池的承诺。 在此之前的一次敌袭突围中,丫鬟白芷为了掩护狄氏跳崖自尽,于是那个孩子便被记在白芷名下。 母亲的丫鬟成为儿子的通房,这是司空见惯的小事。 周池登基之后,追封白芷为妃,那个孩子便成了他的二皇子。 狄氏死时,身边只有周池一人。 这件事除了她和周池,当时没有第三人知道。 但那时周池已与闵兰成亲,夫妻之间没有绝对的秘密,所以闵兰很可能也知道。 那么这位当年的二皇子,后来的太宗皇帝呢,在他决定争夺那张椅子之前,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了? 周温曾经加害周池,他死在周池之手,彼此已是仇人,可最终,周池千辛万苦打下的天下,却是落在了仇人的儿子手中。 多么荒唐可笑的事! 何苒觉得吧,多亏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否则她会给气死。 不,如果那时她在,她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甚至,周池可能也不会早早就死了。 而闵兰,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老三和老四,他们有没有参与其中? 闵兰没有孩子,周池所有的皇子全都不是闵兰所出,甚至老三和老四 回来这么久了,何苒一直不愿深想,因为每当她想到这些,都会为周池悲伤,除了周池,还有太子周栋,那个她看着出生的孩子。 他们全都死了,在她看不到,完全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死得举国震动,却又死得糊里糊涂。 何苒看着手里的短匕,匕身雪亮,映出她的眉眼。 短匕是她,而此刻,这柄短匕握在她自己手中。 第四十三章 惊鸿重现(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四十三章惊鸿重现延安伯府最近战火纷飞,一切缘因多年前的一件旧案。 二十年前,延安伯的嫡次子,在百日宴当晚便发起高热,且,来势汹汹,不到半日便断气了。 小孩子夭折很常见,这件事,延安伯府并没有深究。 延安伯只有两位嫡子,一位是世子,还有一位便是这夭折的次子。 前年,延安伯世子坠马而亡,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这世子之位便落到庶子头上。 为此,延安伯夫人郁郁寡欢,一年里至少十个月是在病中。 而就在几天前,延安伯夫人扔出一颗雷,直接把整个延安伯府炸得鸡犬不宁。 她的小儿子之所以会发烧,是因为贴身的衣裳被人换了,换成了一件别的孩子穿过的衣裳,而那个孩子是小儿疫症死的。 小公子发烧之后,这件衣裳就被换下来悄悄烧掉了,因此,二十年来无人察觉。 而现在,延安伯夫人不但有物证,而且有人证,害死她儿子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丈夫的一名贵妾,如今在府中与她近乎平起平坐的世子生母柳夫人! 延安伯也很生气,嫡庶有别,若是次子还活着,他是万万不会把爵位传给庶子的。 可是生气归生气,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哪怕找到当年的真凶,次子也不会活过来。 庶子现在是世子了,事情传扬开,不但有损世子的名声,若是被那些御史们知道,一道折子送到御前,先要治他一个治家不严之罪,这刚传了两代的爵位,能不能继续传下去,就谁也不知道了。 因此,延安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可是延安伯夫人不答应。 她花费重金,买下这个消息,为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吗? 不,她要让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全都死,让她们母子连同后代全都死! 延安伯夫人出自将门,她虽然没有武功,可是她有兄弟有侄子。 于是延安伯夫人的几个侄子,带着人冲进伯府,把柳夫人和世子打得死去活来,然后扔到大理寺门前,把延安伯的老脸,踩在地上磨擦。 延安伯夫人直接从族里过继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记在长子名下,当孙子养着。 延安伯万般不愿,可是御史们的眼睛全都盯着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请罪折子,自己治家不严,柳氏残害嫡子,罪该万死,世子来路不正,改立过继来的孩子为世孙,自己百年之后,由世孙继承爵位。 世子的爵位很快便被撸了,从现在开始,延安伯府没有世子,只有世孙。 柳夫人自尽,她们母子的名字被从族谱上划掉,她死后不能葬入祖坟。 延安伯悄悄买了块福地,原想把柳夫人葬在此处,没想到下棺那日,延安伯夫人带着几个侄子杀到,直接把棺材劈了,柳夫人的寿衣也被剥下,赤身露体扔在了乱葬岗。 延安伯在几个内侄劈棺时,就掩着脸走了,只留下那个庶子哭天抢地。 而没过几天,那个庶子便“跌下”山崖死了。 砸了棺木之后,延安伯夫人的一个侄子去五城兵马司领罚,领的是“不小心”弄坏棺木的罪,挨了二十大板,罚银五十两,此案了结。 这件事闹得很大,很多人在感慨的同时,也在悄悄打听,已经尘封二十年的事,延安伯夫人是如何知晓,且人证物证齐全的? 延安伯夫人把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便闭门谢客,专心致志养孙子,外人想要打听,也见不到她。 正在遗憾时,一个消息悄悄传了出来。 惊鸿楼! 延安伯夫人花费重金,从惊鸿楼买来的消息。 惊鸿楼? 那不是银楼吗? 对了,那还是李老夫人的产业。 定国公府里张灯结彩,今天是孟老太君的九十大寿。 一大群女眷正陪着孟老太君说说笑笑,谁家和谁家联姻了,谁家的儿媳妇生了龙凤胎,哪位大人年老入花丛,一树梨花压海棠。 不知是谁说起了延安伯府的事,又不知是谁提起了惊鸿楼。 孟老太君白发苍苍,她已经九十高龄,是当之无愧的老寿星。 “你们太年轻,也不怪你们不知道,你们可知,当年第一座惊鸿楼开在哪里?” “不是在京城吗?”一个不知道是哪个房头的年轻媳妇问道。 “什么京城啊,太祖来京城时,大半个天下都是他的了,长公主还用得着再开惊鸿楼吗?不懂就别乱说,长公主的事,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子能猜到的。” 年轻媳妇被自己的婆婆瞪了一眼,缩着脖子退到后面。 “老寿星,咱们啥都不懂,您老就快说说呗,这惊鸿楼莫非不是李老夫人第一个开的?” “当然不是了,第一座惊鸿楼开在榆林,那时榆林是西平王的地盘,硬攻不行,只能智取,长公主殿下便在榆林开了一座惊鸿楼,专门用来收集消息,哎呀,不到一年啊,榆林就被打下来了,打得西平王到处跑,被长公主殿下的娘子军追上,锦绣娘子挥起长枪,一枪就把西平王给挑到马下了,那歌儿是怎么唱的来着,老了,想不起来了,那时啊,大街小巷都在唱,唱何大当家,唱锦绣娘子。” 孟老太君说着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她似乎看到何大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十里长街上,身边是锦绣娘子和如兰娘子,那时她们这些女眷谁不羡慕啊,全都跑到街上去看,看她们威风凛凛,看她们引亢高歌。 一转身这么多年了,何大当家是成仙去了吧,一定是,锦绣娘子成了李老夫人,而这人世间,到处都有惊鸿楼。 “老寿星,老寿星!”女眷们轻轻呼唤,老年人忽然没有动静了,这可够吓人的。 孟老太君缓缓睁开眼睛:“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这世间啊,处处都有惊鸿楼,可是只会做生意,只会做生意,只会做生意.” 有些遗憾,还有些难过。 女眷们悄悄交换目光,哪里只会做生意了,延安伯夫人的消息,不就是从惊鸿楼里买出来的? 对啊,重金买的,所以老寿星没有说错,还是生意。 此时,原本应该在府里教导孙儿的延安伯夫人,正坐在惊鸿楼里,一脸诚意地对面前的小梨说道:“请姑娘代我向大当家道谢,若是没有惊鸿楼没有大当家,我到死都是个糊涂鬼,以后大当家若有用到我延安伯府的地方,只管开口。” 第四十四章 御赐金匾(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四十四章御赐金匾延安伯夫人只有四十出头,没有领略过当年那位何大当家的风采,她也没有见过现在这位大当家,但是这并不防碍她对大当家的尊敬。 然而,对于太皇太后而言,这是一件令她寝食难安的事。 “哀家就知道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哀家还活着呢,她肯定也还活着。” 其实那人比她年长十几岁,她已经过完七十大寿了,那位如果真的活着,也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她虽然贵为太皇太后,可是钟意不在京城,锦衣卫也不是她能随意调动的。 太皇太后想了想,让人叫来了闵玉英。 闵玉英是与太皇太后隔着房头的侄孙女,前几年丈夫死了,去年嫁给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廖英杰做了续弦。 闵玉英没有想到太皇太后会召见她,她虽然嫁到了京城,可与闵家其他姐妹的亲事相比,丈夫的官职真不够看的。 要知道,闵家除了太皇太后,还有一位已经死了的晋王妃。 闵玉英忐忑不安地进宫,出宫时却是眉开眼笑。 太皇太后要用到她家了! 次日,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廖英杰亲自带了一队人来到惊鸿楼,有人举报惊鸿楼售卖五石散! 五石散在前朝时盛行一时,太祖登基之后,便在全国禁售五石散,甚至还将几名服用五石散上瘾的所谓名士关于大牢,而售卖五石散的商户不分轻重,一律问斩。 太宗登基后,同样禁售五石散,同样施以重刑,先帝在位时间不长,颁发的政令也不多,对于五石散的管制相对没有之前那么严了,虽然仍然禁售,但是偶有违禁的,顶多就是罚款了事,再不像太祖太宗年间那么严了。 现在廖英杰兴师动众来惊鸿楼查五石散,立刻便引起了轰动。 惊鸿楼是银楼,银楼里卖五石散? 再说,惊鸿楼那不是李老夫人的产业吗? 李老夫人没在惊鸿楼,惊鸿楼里坐镇的是苗大掌柜。 没等廖英杰进去,苗大掌柜便满脸堆笑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伙计。 廖英杰一怔,因为他看到这两名伙计抬着一块牌匾,牌匾上面盖了一块红色绒布,看不到写了什么。 但是他刚到,苗大掌柜便抬了牌匾出来,显然是早有准备,不可轻敌。 “苗大掌柜,听说你们惊鸿楼放着好好的银楼不开,居然在私底下售卖五石散坑害百姓,今天咱们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好好查一查,你这里有没有五石散。” 苗大掌柜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咱们京城的惊鸿楼至今已经开了四十八年零五个月又三天,一向奉公守法,不过现在廖大人既然怀疑到咱们头上,那咱们自是要配合,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廖大人按规矩办事。” 廖英杰一怔:“什么规矩?” 苗大掌柜转身走到那块牌匾面前,拜了拜,噗通一声跪倒磕头,接着起来,再拜,再跪,再磕,然后继续。 廖英杰脸色变了,这是在做什么? 苗大掌柜一套程序终于走完,这才用双手揭开了盖在牌匾上的红布。 金底黑字的牌匾上,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惊鸿楼”! 金匾! 而惊鸿楼的大门上挂着的是黑底金字,去过惊鸿楼的人也没在里面见过这块金匾,为何没有挂出来过?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廖英杰却是已经呆若木鸡。 离得比较近的百姓当中,有识字的,忽然看到了牌匾上的落款,那人大喊一声:“我的老天爷啊!” 旁边的人忙问:“怎么啦?” “太祖,这是太祖御赐金匾,太祖御赐!” 那人说着便跪了下去,旁边的百姓见了,跪下去一大片。 那人能看到落款,廖英杰当然也看到了,难怪苗大掌柜行此大礼,因为这是太祖御赐的金匾,见匾如见太祖,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西城指挥使,就是当今圣上来了,也要下跪。 廖英杰跪下,而跟着他一起来的手下们有几个早在他之前便已经跪下去了。 廖英杰心中后悔,直觉自己像是一个顶雷的,这事不简单。 惊鸿楼藏有太祖御赐金匾,这么多年都没有挂出来,可是他来了,苗大掌柜却像是早就在等着他,他还没有进门,人家就抬了金匾出来了。 这里是京城,惊鸿楼是李老夫人的产业,这金匾肯定不可能造假,李老夫人不敢,武安侯府不敢,放眼朝野上下,就没人敢! 廖英杰是官,且,他还是领了太皇太后的吩咐过来的,自是不能因为一块金匾就给吓走。 他硬着头皮,对着金匾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对苗大掌柜说道:“虽然.但本官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便要管理一方事宜,既然有人举报惊鸿楼贩售禁药,本官还是要公事公办。” 苗大掌柜笑得就像无锡的大阿福,人畜无害:“那是自然,廖大人要搜,惊鸿楼自是要配合的,只是这个搜法嘛,咱们大当家说了,那是要公开公正公平的,廖大人、京城的乡亲父老,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廖英杰脸色铁青,公开公正公平? 可是这三个词无论是分开还是合并在一起,那都是褒义的,围观的百姓无论是识字的还不是识字的,全都大声应和:“对,没错! 廖英杰阴沉的目光从苗大掌柜的胖脸上扫过,落到那金光闪闪的牌匾上。 御赐牌匾在此,他还真不能硬闯,别说是他,就是锦衣卫来了也不行。 他咬咬牙,强压怒火:“苗大掌柜,你倒要说说,怎么个公开公正公平?” 苗大掌柜笑得一团和气,与廖英杰的浑身煞气形成鲜明对比。 “既然要搜,那就不能是您想怎么搜就怎么搜,当然,咱们惊鸿楼的每一处地方,您都能搜,只是必须要三方在场,公开的搜,公正的搜,公平的搜,您是官身,肯定不知道坊间的那些勾当,贼坯子们往人身上塞个写着他名字的空钱袋子,硬说偷了他的钱,让人家把钱还给他,这事可不少吧,是吧,父老乡亲们!” 人群里有人大声说道:“这种事多得很,还有往面汤里放苍蝇的,明明是他自己放的,却说人家的面汤不干净,白吃白喝,还要赖钱!” “对对对,还有往酒里放泄药的,说是喝了人家的酒就闹肚子,我呸,也不怕拉死他!” 第四十五章 晋王反了(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四十五章晋王反了廖英杰怒火中烧,你们才是贼坯子,你们才碰瓷,你们才是臭不要脸! 可是 怀里那包五石散此时沉甸甸的,像是随时都能掉出来。 苗大掌柜向围观百姓团团行礼:“哪位兄台愿意做个人证?” 话音刚落,便有五六个从人群中走出来:“我来!” 这五六个人,全都是书生打扮,其中一个竟然还穿着国子监的衣裳! 廖英杰知道,今天这一趟不但白跑了,而且打草惊蛇。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包五石散是白带了。 最终,西城兵马司挑了三个人,由廖英杰带队进去搜查,苗大掌柜带着几名伙计,和那自告奋勇的几位热心书生一起监督。 毫无悬念,惊鸿楼里没有找到五石散,廖英杰一个不小心,还打碎了一只前朝官窑的花瓶。 廖英杰想骂娘了,哪个开铺子的会把这么珍贵的花瓶真的用来插了几枝蔫巴巴的花? 说我碰瓷,你们惊鸿楼才是碰瓷。 苗大掌柜笑得恰到好处:“没事没事,这个花瓶是捡漏时买的,才花了五百两,不多,不多!” 不多个屁,五百两还不多? 苗大掌柜将西城兵马司的人送出来,高声对围观的百姓们说道:“西城兵马司办案公平严明,廖大人英明!” 围观百姓们跟着一起喊:“廖大人英明!” 英明的廖大人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时苗大掌柜讨好地说道:“就不用廖大人亲自来还钱了,小的让人去您府上取。” 廖英杰:去你娘的! 何苒听说之后哈哈一笑,这么多年了,闵兰还是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她一样蠢。 想当年,闵兰想杀她,居然让闵青派人潜入每天给她送酒的酒坊,在酒里下毒,想要毒死她,她没死,却毒死了十几个无辜之人。 她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查出了背后主使,砍下闵青的脑袋,冲进皇宫,把闵青的脑袋扔在闵兰面前,闵兰却问她:“你不是没死吗,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何苒冷哼一声,对小梨说道:“传信出去,各地的惊鸿楼,有牌匾的都把牌匾挂出来吧,没有牌匾的,只管说出惊鸿楼的来历,从今天开始,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这天底下的惊鸿楼,都是我的!” 惊鸿楼前发生的事,一个时辰后便传进了宫里,吃惊的不仅是太皇太后,还有皇帝。 皇帝让人去打听,一问才知,惊鸿楼现在的东家名叫何苒,出自真定府何家,可她还有一个身份,她是镇国长公主何惊鸿唯一的传人,忠勇夫人李锦绣已经认可了。 “朕听闻那位何大当家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一个小姑娘?” 大太监元英笑着说道:“老奴也听说了,年纪很小,小时候被何家弄丢了,被人收养,机缘巧合被被镇国长公主殿下看中了,也是她的造化。” “不知镇国长公主如今可还安在。”皇帝说道。 “唉,镇国长公主殿下可比太皇太后还要年长,八九十岁的人了”后面的话元英没有说,可是任谁也能听懂。 皇帝叹息:“也是,如果她老人家还在,也不会将这么大的生意交给一个小姑娘了。”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已经在摔第七个杯盏了。 她没有想到,惊鸿楼居然还藏着御赐金匾。 不是说哀家被幽禁后何惊鸿就走了吗?那这金匾是何惊鸿离开之后的事? 周池啊周池,你一直都在等着何惊鸿回来,是不是? 可惜她没有回来,直到你死,她也没有回来! “宣惊鸿楼东家何氏女进宫,哀家要见见她!” 可是传旨的太监还没有走出慈宁宫,一个小黄门便跌跌撞撞跑进来,把传旨太监撞了一个跟头。 “你疯了?”传旨太监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小黄门满头大汗:“出大事出大事了!” 说着,小黄门顾不上还在地上的传旨太监,便冲了进去。 晋王反了! 与此同时,晋王周熠还将一篇檄文发告天下。 在这篇檄文中,晋王明确指出,当今天子并非太宗血脉,而是闵家血脉! 晋王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他有人证。 当年万嫔的确生下一位皇子,皇子生下三天后,便要交给乳娘哺育,但万嫔正得宠,她想孩子了,便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那一晚,她甚至把孩子留在了身边,没让乳娘将孩子抱走。 可也就是那一晚,万嫔半夜醒来,却发现她的胳膊压在孩子脸上,那个还没有满月的孩子,被她给捂死了。 万嫔大惊失色,她的心腹嬷嬷给她出了一个主意,未满月的孩子长得全都差不多,抱一个过来就是了,只要买通乳娘,谁又能知道? 皇宫以及皇城中的皇亲国戚勋贵之家,喝的都是城外云泉山的水,每天天刚蒙蒙亮,送水的队伍便进了皇城。 那天早晨,送到万嫔宫里的水桶里,藏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婴儿。 这个婴儿,便是当今天子。 孩子刚死,新的孩子就被送过来了,万嫔再糊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可她还能如何? 在这后宫之中,妃嫔有了皇子便有了依靠,她难道能告诉皇帝,她被人陷害,自己捂死了亲生骨肉吗? 所以她忍下来了,乳娘也不敢声张,她收了万嫔的银子,但这银子太烫手,她知道自己没命去花。 她咬破手指,将这一切写在小皇子的襁褓上面,还写了小皇子的埋尸之地,她将襁褓交给了同乡刘霞。 三天后,乳娘“不慎”落入御花园的湖中淹死了。 刘霞是宫中一位小公主的乳娘,小公主八岁时,刘霞告病出宫,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件襁褓悄悄带出了皇宫。 之后的十余年里,刘霞隐居在白林山下的一个小山村里,前不久,晋王找到了她,也找到了那件襁褓。 万嫔在小皇子五岁时便亡故了,晋王却查到,小皇子出生的时候,闵家也有一个孩子出生,但却在出生当天就夭折了。 晋王还查到,当年万嫔的那位心腹嬷嬷,在宫外有一个侄子,侄子欠下赌债,是一个叫闵常的人替他还的,这个闵常和太皇太后是本家。 第四十六章 讨闵檄文(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四十六章讨闵檄文晋王的讨闵檄文还没有送到御前,何苒便已经知道了。 她让人抄录了一份,文章写得极好,是那种骂人不带脏字,却又痛快淋漓的好。 不知道的人,看到“讨闵檄文”的这个“闵”字,误以为这是太皇太后,可是只要看过全文便会知道,这个“闵”字,其实是当今皇帝。 晋王,做为太祖子孙,他不承认当今是周氏血脉,当今是闵家子,是骗子,是野种! 何苒看了两遍,对小梨说道:“如此爽文,怎能只让晋地的百姓观看呢,这对其他地方的百姓不公平啊,都是我朝子民,怎能厚此薄彼呢,抄录保定惊鸿楼,让他们排版印刷,送往各地,嗯,就卖两文钱一份吧,唉,我开的惊鸿楼还是太少了,只局限在大的州府,那小县小镇还有村子里也有读书人啊,他们也有了解天下大事的权力啊。” 小梨去忙正事,何苒一边给小八剥瓜子仁,一边想着如何将晋王的讨闵檄文传到各地,越想越是觉得人手不够。 她的姐妹们全都老了,而下一代能用起来的也没有几个。 还是要培养新人,无论什么时候,人才都是富国之本,兴邦大计,都是稀缺资源。 要办学,不仅要从娃娃抓起,更要有一批英姿勃发,激情澎湃的年轻人! 这时,外面传来清酌的声音:“大当家,宫里来人了。” 何苒眉毛一扬,来了,该来的总算来了。 她把已经剥好的瓜子仁推到小八面前,抖抖身上的衣袍,对清酌说道:“请人在大堂里一坐,我马上就来。” 传旨太监出宫前摔了一跤,现在屁股还疼,他隐隐感觉可能是出了大事,但是没敢停留,紧赶慢赶来到惊鸿楼,好在这位新出炉的何大当家就在楼里。 京城的惊鸿楼是老字号银楼,客人非富则贵,即使看到有宫里的太监来了,客人们也没有离开,由伙计陪着进了楼上雅间,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挑选首饰样子。 这时,何苒姗姗下楼,传旨太监怔了怔,只是听说惊鸿楼的东家是年轻姑娘,可这也太年轻了吧,还没及笄吧。 何苒冲着传旨太监诚恳一笑:“公公是来传太皇太后口谕,宣民女进宫?” 传旨太监一怔,没想到这位何大当家竟然已经知道了。 “何氏女跪下接旨——”传旨太监拉长了声音。 何苒跪下,传旨太监继续说道:“传太皇太后口谕,得悉今有何氏女得镇国长公主厚受,接管惊鸿楼,特宣何氏女进宫一见——” 何苒谢过:“民女接旨,请问公公,民女现在就随您进宫吗?” “正是,何姑娘,随咱家走吧。”传旨太监还挺满意,这位何大当家看着倒像个伶俐的,想来封红不会小。 可是何苒却压根就没有要给他塞红包的意思,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劳烦公公引路,民女随您进宫。” 流霞、金波、壶觞和清酌跃跃欲试,准备跟着一起去,她们是大当家的侍卫,万一大当家被强留在宫里,她们也好把大当家抢出来。 何苒冲她们笑了笑:“小梨手上有不少活,你们去帮她干活吧,放心,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说得像是上街买个包子一样。 就连传旨太监也有些惊讶,他不是第一次传旨召人进宫了,那些有品级的命妇们,哪个不是或紧张或欢喜,小心翼翼向他打听,唯独这位无诰无品的何大小姐,却像是全没把进宫当成大事一样? 年纪太小,没见过世面吧,嗯,一定是的。 何苒跟着传旨太监出了门,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回来了,真像她说的那样,去去就回。 原来,她连宫都没能进去,就在宫门外面等了一会儿,便有一个小黄门出来,说是太皇太后今日有事,改日再宣她进宫。 所以何苒便又施施然回来了,路上还逛了逛,拎回一坛酒和一兜子下酒小菜。 她就知道,那篇讨闵檄文一出,闵兰还坐得住?还有闲情逸致召她进宫? 此刻,京城里的百姓还不知道晋王起兵的这件事,当然,他们也不知道那一篇讨闵檄文。 不过,很快他们就能知道了。 何大当家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次日一早,那篇惊才绝艳的讨闵檄文便贴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五更时分,保定府惊鸿楼的掌柜文秋还在睡梦中,窗外响起亲随的声音:“爷,鸽子到了,三只呢,您快出来看看。” 三只鸽子? 这是有大事发生! 文秋披衣下床,片刻之后,他大声吩咐:“来人,快,让马师傅和牛师傅快点过来,现在就排版,其他人呢,去,全都叫进来,别睡了,今天的工钱给三倍,快,快!” 天边出现第一道曙光时,信驿的老崔打着哈欠走出来,冲着来人问道:“阿标,这么早,有啥事?” 阿标对老崔说道:“老崔,听说你家大小子订的那门亲事,女方要五十两的彩礼?” “是啊,你也听说了?愁死我了。” 阿标取下绑在身后的十几只大号竹筒:“这是第一批,今天共有十批,这十批全部送出去,你家大小子就可以娶媳妇了。” 老崔眼睛一亮:“文大掌柜的吩咐?你放心,今天保证一个不留,全都送出去!” 信驿由衙门统一管理,百姓只要给钱都能寄信,只是这信,什么时候送出去,那就没准了,十天半月也有可能。 可今天,老崔像打了鸡血一样,还没到晌午,便派出去十名驿兵。 顺德府,小葵上了年纪,起得很早,在院子里练上一套八段锦,便去用早食,用过早食,听丫鬟们念上几页话本子,她便靠在贵妃榻上睡回笼觉。 可是今天,小葵听了十几页话本子,却还没有睡着,总觉得像是有点什么事等着她去做。 屋门开着,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洒在院子里,几只猫儿追逐打闹。 这时,一个丫鬟兴冲冲跑了进来:“老太太,这是保定府送来的,您看,上面还写着加急呢,总共十筒。” 小葵一下子来了精神,她知道为啥睡不着了,果然是有事啊。 片刻之后,小葵把十只大竹筒分发给丫鬟们:“交给外头的孩子们,两文钱一份,对了,我记得咱们也有排版师傅吧,去找来,这些不够,去买纸买墨,再印上一千张,不,二千张,除了咱们自己用的,再往洛阳送一些,济南府不用送了,文秋肯定送过去了,对了,鸽子,放鸽子!” 丫鬟们笑着答应,飞奔着去干活了。 小葵抿了抿已经花白的鬓角,大当家,您啥时候才能来顺德府看看啊,小葵想你了,很想很想. 第四十七章 少年天子(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四十七章少年天子不到十天,晋王的这篇讨闵檄文便传遍了大街小巷,官员的信件如同雪片一般飞往京城,联系座师的,联系同科的,联系同窗联系同乡的,晋王远在晋阳,一年半载打不到自家地头,可是这檄文上说的事却是放在眼前的,那龙椅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太祖血脉? 皇帝既惊又恐,他跑到慈宁宫,把那篇讨闵檄文放到太皇太后面前:“皇祖母,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 太皇太后抬起松弛的眼皮,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皇帝,你信吗?” 皇帝怔了怔,他信吗? 他虽是皇子,却自幼失恃,在宫中没有依靠,三皇兄过继,封为齐王之后,父皇膝下就只有太子哥哥和他两位皇子,可父皇心中只有太子哥哥,也就是逢年过节才会见他一面,就连内侍和宫女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他动辄呼喝。 在他最苦难的时候,是闵家给他悄悄送来一包银子,他知道那个时候闵家也很艰难,这包银子是闵家好不容易才凑出来,又千辛万苦送进宫的。 他用那些银子换来了那些奴才们的尊重,他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再后来,闵家又送了内侍和宫女进宫,花了银子打通关系,让那些人来到他身边,他在宫里也有了自己的人。 父皇驾崩,太子哥哥继位,可是没过多久,太子哥哥也驾崩了。 大行皇帝没有子嗣,朝中很多人拥立齐王哥哥,也有人提起他,可是更多的人认为齐王承袭的是前太子昭王的香火,比他更能服众,而且齐王哥哥年纪比他大,文韬武略隐隐已有父皇风范,远比平庸的他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他得知这些事后,更加沉默,恨不能把自己藏到龟壳之中。 他比不上三皇兄,以前比不上,现在更加比不上了。 三皇兄成为齐王之后,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王府,有效忠于他的臣民,而自己,除了早已无权无势的闵家以外,什么都没有。 可就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一名内侍找到他,告诉他,他的锦绣人生刚刚开始,而现在便是最好的契机。 那日文武百官还在为继承大统的人选争论不休时,从未在朝堂出现的他,忽然走了进来,他搀扶着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身边的内侍,则捧着太宗遗诏。 帝位空悬,由太皇太后暂代朝政。 那些大臣们当然不肯相信,可是他们验过,又请了曾经的两位帝师也验过,那份遗诏是真的! 太皇太后主持大行皇帝的丧礼,太皇太后又将齐王打发回封地,无旨不得进京,太皇太后又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到了龙椅上。 皇帝想到这些,跪倒在地,抱住太皇太后的腿,泪流满面:“皇祖母,一切都是孙儿的错,孙儿不该相信晋王那个乱臣贼子,孙儿更不该怀疑自己的身世,孙儿就是龙子凤孙,是周氏皇族血脉!” 太皇太后微笑,伸出已经苍老的手,轻抚皇帝的发顶:“你是一个好孩子,一直都是,起来吧,用你的天子之威,让那些质疑你的人臣服,将周熠这个逆贼粉身碎骨!” 皇帝走出慈宁宫,他登基之后开过恩科,他召了此次恩科的前三甲进宫,让他们起草一篇告天下书,要比晋王的那一篇更加惊艳,更加诚恳。 可是当这篇告天下书颁发下去时,晋王的那篇讨闵檄文已经街知巷闻,就连刚刚开蒙的小小学童也能念上几句。 胸怀天下,一心仕途的仕子们惊骇文章的内容,本该不信,可是联想到幽禁四十余年的太皇太后重登凤位,这个中蹊跷,却不得不令人生疑。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闵后,以及她背后的闵家,便是包藏祸心,窥窃神器的国贼! 闵后自从走出幽禁之地,便忙着安排闵家与王公贵族联姻,如今很多重要位置皆能看到闵家人的身影。 至今还仅仅三年,皇帝之位尚不稳定,可以后呢,会不会就是排除异己、任用亲信、屠杀宗室、罢黜功勋,致使皇朝江山风雨飘摇?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赞叹这篇文章笔力雄健,行文流畅,乃名垂千古之佳作,借用一位大才之言,“骈四俪六,句式整饬而略显错综,平仄相对而低昂有致,对仗精工而十分自然,用典贴切委婉而不生硬晦涩,词采华艳赡富而能俊逸清新,运笔如神,挥洒自如,有如神工巧铸,鬼斧默运!” 他们一遍遍吟诵,合起手中折扇,指向窗外万里河山,此文作者是谁,冯潭冯撷英! 而普通百姓最感兴趣的则是皇帝的身世,皇帝不是周家的龙种,而是闵家不知哪个姨娘生的庶子,更有可能,连庶子都不是,就是个外室子,私孩子! 恩科状元榜眼探花所写的告天下书,无论内容还是文采,全都无可挑剔,可是颁发到各地之后,却如石子落入大海,无声无息。 下面的人不敢将外面的民情如实告知,皇帝对自己的这个办法非常满意,窃喜片刻,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便到了! 蒲吾失守,平山卫告急,请求增援! “陛下,先不要管别的了,马上增兵,阻止晋王的军队才是正事!” 阁老们已经开过小会了,当务之急,就是一个字“打”! 皇帝不想打仗,他有些害怕,他担心一旦打起来,这些臣子们就会让他御驾亲征。 太祖是马上皇帝,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天下。 太宗亦是马上皇帝,曾经御驾亲征打过南海王的余孽。 先帝同样是马上皇帝,他虽然在位时间不长,但是五大京营是他亲手建立的。 而他,却没有武功,他甚至不敢骑马。 “能不能派使者去晋地谈判?朕不想看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打仗,受苦的是百姓!” 皇帝热泪盈眶,臣子们都很感动,他们的这位少年天子虽然稚弱,但却有一颗仁慈之心。 “圣上仁德,可是晋王大军已经过了太行山,平山卫告急,一旦平山卫守不住,晋军就要打到真定府了,京城的大门就要打开了!” 第四十八章 坐等看戏(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四十八章坐等看戏“那不如先派使者前往平山卫,令大军驻扎在真定城外,一旦和谈不成,再派大军前去镇压,各位阁老,你们看此计如何?” 几位阁老. 皇帝为自己能够想出如此妙计欣喜不已,目光灼灼。 “诸位臣工,你们谁愿前往平山与晋王和谈?” 众臣这纯属受累不讨好的差事! 见无人作答,皇帝的目光落到都察院左都御使方毅身上。 方毅人如其名,方正刚毅,当年就是他第一个提出让齐王继位的,太皇太后拿出太宗遗诏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质疑真伪的,即使后来验过为真,方毅仍然不肯善罢甘休,隔三岔五就要找点事情,讨闵檄文出来之后,上窜下跳闹腾最欢实的几名御史,全都是受他指使。 皇帝看到他就头疼。 “方爱卿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忠心耿耿,朕派你前去和谈,方爱卿可愿前往?” 满朝静寂,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方毅身上。 方毅这是把皇帝得罪狠了吧。 小皇帝登基后没有找他麻烦,只是时机未到,现在时机来了,皇帝第一个便想到了他。 可是这麻烦找得早了点,皇帝继位仅三年,龙椅还没有坐稳呢。 再说,就是找麻烦,也要分轻重缓急,晋王造反,这是天大的事,皇帝居然借此来为难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 没错,方毅在朝中树敌良多,然而,哪怕是他的政敌,也没有质疑过他对周氏王朝的忠心。 方毅嘴边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上前一步,向皇帝弯腰行礼:“臣愿往!” 惊鸿楼中,何苒听到皇帝派人前去和谈,又让大军停在真定时,笑呛了一口酒。 和谈什么? 若造反的只是一群土匪,派人和谈可以收编,封王封爵封总兵,那都是他的一场造化。 这值得一谈。 若对方不是造反,而是邻国大军压境,有一方打不过只能谈,送金银送牛羊送公主换来一方的臣服,这也值得一谈。 可这个人是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那张龙椅和千里江山,他什么都不缺。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谈的? 晋王要的是让你滚下龙椅,你滚吗? 还是你割州送府让晋王自立称王,与你平起平坐? 再说,皇帝知不知道真定在哪里,平山又在哪里? 知不知道真定与平山相隔只有百余里? 你约了晋王前来和谈,再把重兵驻扎在百余里外,晋王真要派人去和谈了,那就是和你一样大脑发育不全。 何苒坐等看戏,传令左小艾时刻关注前方战局。 惊鸿楼真正的生意便是消息。 消息的来源有两个。 一是有人出卖消息,就如延安伯府的陈年消息,便是来自当年的知情人; 二是惊鸿楼自己的查子。 当年,每一座惊鸿楼都有自己的查子,第一批查子,是天下太平之后退役的斥侯和细作,他不想回乡终老,何惊鸿说:不想退休,那就返聘吧,我继续聘请你们为我所用。 第一批查子老了死了,他们的子女或者徒弟接班顶替,有人老了伤了退了,又有新人加入进来,一批又一批,哪怕是在停业的几十年里,惊鸿楼在,他们也在。 距离平山卫五十多里的官驿里,喂马的老黄坐在马厩外面,用根草棍剔着牙,今天的饭食有肉,好几块肉。 两名官兵牵着马走过来,年轻的脸上渗出汗珠:“牵两匹马出来,要脚程好的,天黑之前要赶到平山卫。” 老黄扔掉草棍,关心地说道:“平山卫?那里可不太平,你们要小心。” 官兵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这不是要谈判吗,不太平也要去。” “看你们这满头大汗,从京城赶过来的?”老黄挑了两匹健壮的马,将缰绳递到二人手中。 “是啊。”官兵心不在焉。 “你们这活不好干啊,不但辛苦,而且还危险。”老黄关切地说道。 “可不是嘛,别人还能在真定府歇上一晚,咱们却要一路奔波换马不换人,同人不同命,没办法啊。” 官兵牵过老黄给他们准备的马,看了看,问道:“这马都喂过了吧?” “喂过了,放心吧。”老黄虽然只是马倌,但他勤勤恳恳,做事从不马虎。 驿兵翻身上马,向着平山卫的方向疾驰而去。 老黄牵着驿兵换下来的马去喂草料,他找了一根小木棍,用火折子熏黑,又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用熏黑的木棍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卷了卷,一只小花狗跑过来,在老黄的裤腿上蹭了蹭,刚刚老黄把碗里的肉分了一半给它。 老黄看看小花狗圆滚滚的肚子,弯腰整理小花狗脖子上的项圈,顺手把那张皱巴巴的纸塞进项圈的夹层,笑着说道:“出去玩吧,晚上还有肉吃。” 听说还有肉,小花狗撒欢似的原地转了两个圈儿,便飞也似的跑了。 老黄提起水桶,去井里打了一桶水,开始给马刷洗,他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儿。 一家小饭馆里,一名健壮的妇人拎着泔水桶走出来,几个小乞丐立刻围了过来,妇人看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吃完了记得把桶刷洗干净送回来。” 一只小花狗也跑来凑热闹,妇人拎起它来,在他的胖肚子上拍了拍,又把它扔在地上:“快滚,当心这些小娃子饿急眼了连你都吃!” 小花狗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在地上打了个滚便跑远了,它可不想被吃掉,它还要找老黄要肉吃。 妇人回到饭馆后面的小院里,一只鸽子蹲在墙头上,妇人把从小花狗项圈里取出的纸条装进竹管,绑在鸽子腿上:“送去给太姥。” 京城里派去和谈的人,今天在真定,明天便到平山卫了。 忻州城里的一座私宅里,冯撷英把信使打发走,拿着那封用明黄色盒子装着书信走进晋王的书房。 “看看吧,这是那位让人送到忻州大营的,已经验过了,没有毒。”冯撷英把盒子放到晋王面前。 晋王拿出里面的书信,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伪帝要和谈。” 冯撷英一笑:“很有趣。” 晋王合上书信,想了想,说道:“传令符燕升,今晚就发动进攻,本王也想和谈,但想换个地方。” 冯撷英哈哈大笑,出去叫来一名亲信,将令牌交到亲信手中:“主公有令,今晚进攻。” 亲信接过令牌,转身离去,一人一骑出了宅子后门,如同离弦的箭消失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第四十九章 晋王有令(求月票) 惊鸿楼正文卷第四十九章晋王有令这处宅子是符燕升临时为晋王准备的,他们住进来也只有两日,在住进来之前,晋王身边的侍卫们便已经里里外外检查过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住进来的当天晚上,宅子的一处角落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狗洞。 此刻,一个瘦小的身子从狗洞里钻了出来,他用石头把洞口挡住,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不远处,坐着一个拉胡弦卖唱的瞎子,这个瞎子是最近才来这里的,可是却已经在忻州很多年了,忻州人大多见过他,他总是换地方,没办法,哪里都有欺负瞎子的坏人。 那个从狗洞里钻出来的小个子跑到瞎子面前,凑到瞎子耳边说了什么,瞎子破口大骂:“王八羔子,连瞎子也欺负,生孩子没屁眼啊!” 小个子后退几步,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朝着瞎子扔过去,正打在瞎子腿上,瞎子一边骂,一边摸索着站起身来,背上胡弦,拿上收钱的破碗,骂骂咧咧地走了。 有人看到叹了口气,连瞎子都要欺负,世风日下啊。 瞎子深一脚浅一脚,走过一条街道,瞎子敲响一户人家的大门,大门打开一道缝,一个妇人探出头来,瞎子那双一直半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精光四射。 “晋王有令,今夜进攻。” 瞎子话音刚落,那妇人便尖叫着骂道:“死瞎子,乱敲门,滚滚滚!”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瞎子委屈:“欺负瞎子,没安好心!” 妇人快步进了院子,拿出纸笔,快速写了几个字,将一只鸟笼打开,抱出里面的鸽子:“乖孩儿,快把这个送去交给太姥!” 真定府何阎两家的官司终于判下来了,阎氏失踪与何家没有关系,阎氏在惊鸿楼拿钱的时候,她还是何家妇,那时何家还没有休掉她,所以阎氏偷钱的事只能算做家庭内部矛盾,自己消化。 所以何家只能自认倒霉! 何家的两位老爷当然不肯答应,那么赚钱的惊鸿楼也不能一直关着门吧,惊鸿楼前的文会有多么轰动,何家的脸被打得就有多疼。 就连知府大人也看不过去了,再说,他在京城的姻亲已经送信过来了,惊鸿楼的大当家是镇国长公主何惊鸿的传人,何惊鸿的何,可和真定何家没有半点关系,就连太皇太后也宣了何大当家进宫,且,惊鸿楼有太祖御赐的金匾,真定府离京城那么近,父母官要好自为知。 知府大人在真定已经是第二任了,他收过惊鸿楼的年礼,对惊鸿楼的两位掌柜的印象全都不错,就像这一次,白掌柜又来送礼了,同时还有一泡委屈的眼泪。 知府大人便让人给何家递了话,惊鸿楼必须开业,必须的! 何家还能如何,先凑银子过去,让惊鸿楼周转,然后逼着阎家赔银子吧。 声势浩大的文会终于结束了,惊鸿楼也重新开业。 白二掌柜热泪盈眶,对参加文会的读书人们谢了又谢,没有他们的声援,惊鸿楼开不了业。 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总算扬眉吐气,惊鸿楼开业,惊鸿楼是何家的。 他们来到惊鸿楼,迎面却是一道金色的匾额。 以前没有,他们发誓,以前真的没有。 可现在不但多了一道金匾,而且这还是太祖御赐的金匾。 白二掌柜满脸堆笑:“咱们大当家过来了,就不劳烦两位何爷再跑前跑后了,两位,请回吧?” 大当家?谁啊? 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面面相觑,他们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何苒。 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闹得家宅不宁的何苒? “我们要见你们大当家,那是我们的亲侄女,当叔叔的要见侄女,有什么不行吗?” 不行,真的,因为此时的何苒就没在惊鸿楼里。 得知晋王今晚发起进攻,何苒觉得,她应该去观战啊! 天下太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打起来,她能不去看看吗? 就在何家两位老爷赖在惊鸿楼不肯离去时,何苒正与方毅面对面坐着。 方毅要在真定府外十里的官驿落脚,明晚前往平山卫。 方毅是文官,又上了年纪,风尘仆仆已有倦意,得知朝廷派去谈判的官员不日便到,刚进真定地界,便已有当地官员的随从候着,他们一路跟到官驿,邀请方毅进城,城中准备了精美的饭菜,精致的住所,方毅贵为二品大员,实在不用住在窄小简陋的官驿里。 方毅拒绝,甚至没让这些人说出来意,便去了官驿里安排的房间,就连晚饭也让送到房间里。 他简单洗了洗,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便看到托腮坐在桌前的黑衣少年。 这少年不是他的随从,也不是官驿里的人。 因为没有哪个随从和驿吏敢大喇喇地坐在他的房间中。 方毅吓了一跳,但他很快便镇静下来:“晋王派你来行刺本官?” “方大人误会晋王了,他怎么会行刺你呢,他会派人把你接去晋阳或者忻州一起谈判啊,哦,对,谈判的地方只会是晋阳,而不会在忻州。” 方毅心中一凛,虽然都是和谈,但是在平山卫和谈与在晋阳和谈,那是完全不同的,一旦他被绑架到了晋阳,他就成了砧板上的肉,还有什么好和谈的。 “他派来的人就是你?就凭你?一个女子?” 方毅看出来了,眼前的少年是女的,只不过是摘掉钗环洗去脂粉,女扮男装而已。 何苒眉头舒展:“不愧是方大人啊,不但铁血丹心,而且还目光如炬,你比符燕升可厉害多了,他就没有看出我是女子。” 这语气,是在自豪吗? 符燕升? 方毅忽然想到了什么:“符燕升呢,他.” “他今晚攻打平山卫,平山卫正在准备迎接你,两方和谈之前,应是最安全的时候,平山卫也想不到晋王不按常理出牌呢,他一边让符燕升攻打平山卫,一边派出骑兵来这里迎接你,方大人,你想去晋阳吗?” 何苒语气愉快,似乎她说得是一件很快乐很有趣的事。 方毅的眼角子抽了抽,他又没疯,不,哪怕他疯了,他也不会想去晋阳! 第五十章 破窗而入 “你是晋王派来的?” 话虽如此,但是方毅的直觉,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少年应该不是晋王的人。 “不是,我是专程来给方大人通风报信的。” 不男不女的少年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只是那目光却带了几分促狭。 “你究竟是何许人也?”方毅问道。 “我叫何苒。这个时候,符燕升应该已经发动进攻了,晋王派来接您的人,想来也快到了。” 何苒起身走到窗外,推开窗子,此处位于官道之上,前不搭村后不接店,农人舍不得用灯油,此刻放眼望去,除了官驿里的几盏灯,其他地方便是漆黑一片。 何苒伸手指向一个方向:“方大人来的时候可曾留意,那里是一大片青纱帐,藏上百八十人,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她又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是一片洼地,因为什么也种不活,就连附近的农人也鲜少过去了,所以那里也是很好的藏身地,方大人,你说是吗?” 方毅脸色铁青,这什么青纱帐什么洼地,他全都没有看到,也根本没有留意! 何苒转过身来,冲他笑了笑,她年轻貌美,笑容美丽,可是看在方毅眼中,却是一片肃杀。 看似安全的官驿,其实处处藏着危险,而他,却身处险地而不自知。 “你只是来向我报信的吗?”方毅问道。 “莫非方大人会跟着我走?”这个时候,也只有何苒还有心情开玩笑。 “当然不是,本官奉皇命而来,代表的是朝廷,难道为了自身的安危,就要临阵逃脱吗?何姑娘,你小看本官了。”方毅神情严肃,一身正气。 何苒却还在纠正:“请叫我何大当家,或者何大小姐。” 她不喜欢“何姑娘”这个称呼,三辈子都不喜欢。 方毅一怔,何大当家,何大当家. 他知道一位何大当家,据说镇国长公主以前就是被称做何大当家。 何苒向着门口走去,方毅连忙叫住她:“何何大当家,你你这就走了?” 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不是说晋王派来抓他的人就在外面吗?他都要被抓走了,这位就不管了? 何苒好奇:“你都要慷慨赴死了,我不走还能做什么?” 方毅一梗,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要慷慨赴死了?再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即使晋王抓了他,也不会杀他,只会用他来羞辱朝廷。 好吧,如果真是到了那一步,即使晋王不杀他,他也要自尽。 “趁着晋王的人还没有进来,方大人不如想一想自尽的方式,顺便再做一首像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样的诗,如果方大人已经准备好了诗文,可以交给我,我会刻版印刷,替方大人传遍天下,说不定还能载入史册,流芳千古。” 何苒语气愉快,方毅却已经坐不住了,他指着何苒,瞪着眼睛,呼呼喘气,胡子被从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吹得飘了起来,何苒失笑,原来真的有人能做到吹胡子瞪眼啊。 “你你你,讨闵檄文是不是就是被你四处散播出去的?” 方毅气愤,胡子乱飞,全无章法,何苒看直了眼睛。 方大人据说三天两头在朝上骂人,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有福啊,三天两头就能看到方大人表演胡子舞。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方毅:不对,不对,就是不对,这种丑闻哪能让人知道呢,位居高位的人知道也就行了,现在却连街上的小叫花子都知道了,丢人啊,国耻啊! 方毅指着何苒:“你你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我要走,你叫住我,既然没事,那我走了。”说完,何苒继续走。 “等等!”方毅再次叫住她。 何苒无奈转身:“方大人,还有事吗?我如果再不走,外面的人就等急了。” 方毅一怔,可是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砰的一声,有人从外面破窗而入! 何苒:窗子是虚掩着的,你们其实轻轻一推就能进来了,何必把好好的窗子踹烂呢。 七八条人影破窗而入,他们确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透过窗子能看到屋里有两个人,原本想等另一个人走了,他们再进来,可是和同伴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那人却还没有走,他们不得已,才破窗而入。 这么大的动静,方毅的亲随和护卫却没有一个闻声过来的。 方毅在心中哀叹,想来那些人都已经被控制了吧,说不定这官驿里就有晋王的内应。 好像看出他的疑惑,何苒指指桌上没有动过的饭菜,好心告诉他:“饭菜里有蒙汗药,别人全都用了晚饭,而你因为和我说话,还没来得及吃饭,所以你现在还是清醒的,你要谢谢我啊。” 方毅他怎么觉得这位何大当家有些无耻啊。 进来的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现在不是应该大呼小叫或者束手就擒吗,这两人怎么还聊上了? “方大人,我们奉主公之命,请您往晋阳一叙。”为首的国字脸说道。 果然是去晋阳! 方毅下意识看向何苒,还真让她说对了。 “本官如果不去呢?”方毅昂首挺胸,神情庄严。 “不去?方大人看看这是何物?”国子脸从怀里摸出一只玉扳指,还把刻字的一面冲上,“方大人想来认识吧?” 方毅的眉头动了动,这只玉扳指,他当然认识,这是小儿子开始学射箭时就戴着的,为此还被他骂过。 小儿子半年前离京游学,至今未归,开始时会有书信寄回来,有一次被他在信中斥责了一顿,从那次之后,小儿子便没有再写信回来,也不知道如今在何处。 “那个孽子在你们手上?”方毅想说,你们杀了他吧,老夫就当少生一个儿子,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小儿子虽然任性,可却是老妻的心头肉。 他叹了口气,莫非自己真的要跟着他们去晋阳了吗? “方大人,其实你还有其他选择的,比如,跟我走?” 耳边传来何苒的声音,不仅是方毅,就连国子脸和他的同伴,也一起向她看过去。 第五十一章 活人盾牌 “你说什么,跟你走?” 国子脸大怒,刚刚他还在考虑,是把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一起带走,还是顺手杀了,怎么,这人还想和他们抢人? 何苒点头:“是啊,你们有命来没命走,自顾不暇,方大人当然要跟我走了,方大人,要不你自己选,跟他们,还是跟我?二选一。” 国子脸:还能这样? 方毅一怔:“你究竟是什么人,要带老夫去何处?” 是啊,国子脸是带我去晋阳,那你呢? 何苒一想也是:“我当然是送您与那五万大军团聚啊,有了军队,您还用担心被人绑架吗?至于这只玉扳指的主人,您也不用担心,如果这是您的亲人,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晋王杀死您的家人,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天下人,他是滥杀无辜的恶人吗?他现在要做的是收拢人心,又怎会让自己背负这种名声?” 方毅 国子脸勃然大怒,我以为你是个搭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祸头子。 “兄弟们,先把这个多嘴多舌的小子宰了,除了方大人,其他人不用留活口!” 话音刚落,两名黑衣人便朝何苒扑了过来,何苒一笑,原地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儿,如同泥鳅一样从两人身边溜走,手上却多了一柄短匕! 两名黑衣人一怔,何苒却已经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可是下一刻,他们却感到颈间一凉,他们下意识地伸手摸去,粘粘乎乎,那是他们的血。 国字脸只觉眼前一花,何苒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朝着他当胸便是一脚,国子脸后退几步,何苒一脚踢空,国子脸顺势挥刀砍下,何苒却是迎着刀再次向他攻了过来,大刀眼看就到了何苒面门,何苒身子一矮,竟然毫无形象地从国子脸的胳膊下面钻了过去! 国字脸胸前一痛,低头看去,一柄短匕从他胸前划到腋下! 而这时的何苒已经到了方毅身边,她一把拽过方毅,便扑向窗口,另外几名黑衣人挥刀便砍,何苒直接把方毅当成盾牌挡在自己面前! 大刀硬生生收了回来,冯先生千叮万嘱,方毅要活的,而且不能有伤,甚至连头发丝也不能少一根。 就在刚刚,方毅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不是双方争夺的宝贝吗?怎么眨眼之间,就变成盾牌了? 何苒没有给他思考人生的时间,拽上他就走,又有人攻上来,何苒想都没想,又把方毅挡在身前,黑衣人的刀只能在中途改变方向! 此时,何苒已经带着她的盾牌到了窗前,还是要感谢这几个人砸了窗子,让她省了开窗子的力气,直接了当跳了出去。 方毅住在二楼,下面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花园,何苒带着他直接跳到花园里,她刚刚落地,小八便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我等得花儿都谢啦!” 何苒没理它,拽着方毅攀上墙头,两条人影出现在墙头上,帮着她把方毅拽上去,然后又一起飞身跃下。 这时,黑衣人也已经追了过来,可是已经看不到何苒和方毅的身影,一只鸟儿从他头顶上空飞过去,啪的一声,在他头上扔下一泡鸟屎。 黑衣人大怒,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他掏出烟火,点燃扔上天空,躲在青纱帐里的同伴诧异,这是增援的信号啊,刚刚他们的人不是已经带着方毅走了吗?而且说好的,他们在后面是阻挡追兵的,怎么现在还有人在官驿里,还要增援,这增的哪门子的援? 方毅是文官,虽说年轻时也走南闯北吃过苦,可是像今晚这样的经历,他还是头一回。 现在他被人横着放在马背上,风驰电掣,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头晕目眩,还忍不住想要呕吐。 好像不是一匹马,而是好几匹,不仅是地上跑的,天上还有飞的,因为头顶上时不时会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够够够,够够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速终于慢了下来,马上之人勒住缰绳,下一刻,方毅被人从马上扔了下来。 没错,是扔的,他被扔在地上,然后马蹄声渐渐远去。 接着,便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什么人?” 方毅想起何苒说过的话,要送他和五万大军团圆,这是军营,朝廷的军队。 方毅松了口气,索性不起来了,这个什么何大当家,还是太年轻,做事不靠谱啊,虽说不用怜香惜玉,那也应该敬老吧,他一把年纪了,就这样扔在地上,就不担心他被摔死? 当然不担心了,他都被当成盾牌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卫兵们跑了过来,方毅看向黑沉的夜空,再一次怀疑人生。 顺着官道一直走,有一个叫范庄的村子,村子不大,但却在四里八乡很有名,因为村子里有酒坊,因为酒坊的主人姓范,所以这家的酒,便叫范家老酒。 老范习惯睡觉之前去酒窖看看,今天他从酒窖回来,正准备关门睡觉,却听到外面传来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老范皱皱眉头,范庄是小村子,村子里除了他家之外,都是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家,平日里但凡是骑马或者坐车坐轿来村子的,全都是找他家买酒的。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买酒,听说晋王造反了,要打仗就不太平,贼人匪寇全都动起来了,还是要小心,万一是贼人呢。 老范打声呼哨,七八只大狗便全都来到他面前。 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买酒的,开门!” 老范没有回应,外面的人沉默一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哦,惊鸿楼,我姓何。” 老范怔了怔,尘封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那时他只有五六岁吧,祖父有一位客人,偶尔会来家里买酒,隔些日子不来,祖父便会念叨:“大当家是不是不爱喝咱家酒了?” 那位客人每次都是深更半夜才过来,每次都会说:“惊鸿楼,我姓何。” 老范冲着那些大狗挥挥手:“睡你们的觉去。” 他扔下拿在手里的门杠,小跑着过去,打开了院门。 第五十二章 敬你一杯 惊鸿楼正文卷第五十二章敬你一杯“你是老范的孙子?”何苒倒了一杯酒,递到老范面前,能酿出如此佳酿的人,值得她敬上一杯。 老范搓着手,眼前的姑娘太年轻了,年轻到他都不好意思与她相对而坐。 可他还是接过了这杯酒,他依稀记得,当年何大当家每次来的时候,也会如这样先敬祖父一杯,祖父临终时说:“我老范这辈子不亏,喝过何大当家亲自倒的酒。” “我,我现在也是老范了.”老范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激情,眼前的这位姑娘不知是何大当家的什么人,但无论她是谁,她记得他的祖父,也知道他,说明何大当家没有忘记他们! 他们只是小人物,可何大当家记得他们! 老范一饮而尽,好酒,真是好酒! 何苒也饮下杯中酒:“还是那个老味道,好酒!” 借着酒意,老范大着胆子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何苒一笑:“叫我何大当家,或者何大小姐。” 老范咧开嘴笑了,这位姑娘真的是何大当家的后人啊。 “哎,何大当家!” 老范不知道何大当家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他喝多了,被自家酿的酒撂倒了。 朝廷派去谈判的方毅还没到达平山卫,便险些落入晋王之手,方毅九死一生,趁着晋王的手下发生内讧时逃到军中求救,还摔断了尾骨,谈判是谈不成了,不仅如此,方毅幼子方无忧被晋王掳去,生死未卜。 方毅尚未回到京城,方夫人便递了牌子进宫求见太皇太后,哭得肝肠寸断。 皇帝重长子,百姓爱幺儿。 方夫人三十多岁才生下方无忧,疼爱之极,方夫人在太皇太后面前强忍悲痛,可是起身时却晕死过去,叫了太医,最后被抬回了方家。 这件事迅速传遍京城,都察院的方大人受了重伤,方夫人走着进宫,躺着出来,方小公子被晋王抓走,生死不知。 几乎是眨眼之间,方家成了京城里最倒霉的人家,方大人的功绩被人提起,大家忽然发现,方毅也并不可恶,他虽然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可是他连皇帝也敢指责啊,这哪里是可恶,这分明是刚正不阿、大公无私的孤臣、纯臣,他为民请命,令贪官寝食不安,这是民之父母、国之栋梁。 甚至就连方无忧也变成了长辈眼中的好孩子。 方无忧虽然有些骄纵,可是京中的贵公子,哪个不骄纵?方家的家教很严,方无忧虽是最小的儿子,可却从来没有闯过大祸,比起自己家里的讨债鬼,方无忧不是好孩子,京城里就没有好孩子了。 皇帝万万没有想到,他派方毅去和谈,竟然惹出这么多的事,更有人说方毅是被人陷害,这不就是在说他吗?是说他堂堂帝王却没有容人之心,故意让方毅去送死。 皇帝气急败坏,他觉得方毅一个文官,竟然能从晋王手中逃脱,这当中肯定有鬼,说不定方毅就是晋王的人。 廷议的时候,他隐晦地说起此事,却赫然发现,几位阁老看向他的目光里,隐隐透着不屑。 登基三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目光,陌生而熟悉,就如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人看他时的样子。 可他现在是皇帝了,这些阁老,为何还会这样看他,他说错了吗? 方毅难道没有问题? 只凭他一个读书人,如何能逃出来? 他还想再说,可是首辅干咳一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他方才说的那些,竟然无人理会。 阁老们在轻视他! 皇帝如遭雷击,晋王的讨闵檄文,这些人还是相信了。 他们相信了,他们看不起他,他们现在没有像晋王那样公开造反,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看到真正的证据,证明他并非周氏子孙的证据。 皇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他坐立不安,晋王说他有人证有物证,一旦他把那些证据放到人前,这些阁老,这满朝文武,会不会就要联合起来逼他退位了? 不,不行! 他要趁着这些人还不敢公开反对他,他要除掉他们! 皇祖母说过,他是天子,他要用天子之威,令所有人臣服! 次日朝会,皇帝看向首辅:“既然方爱卿重伤,那就由爱卿前去和谈吧。” 皇帝登基之初,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第一天,她还没在帘子后面坐稳,就差点被方毅和他手下的御史,连同一众白发苍苍的老臣,喷得无地自容,只能当众表演晕倒,当然,内阁推波助澜,居功甚伟,从那之后,太皇太后便再也没有走上朝堂。 三年以来,皇帝的所有决定,都是由内阁议过之后方才决定的,现在皇帝居然提出让首辅接替方毅去和谈,内阁几位阁老不约而同一起看向皇帝的脑袋。 这么混蛋的提议,一定是故意的,怎么看都像是在打击报复。 如今皇朝生死存亡,不,生死存亡的是皇帝的皇位,而不是皇朝,晋王是姓周的,他继承大统,这个皇朝也还是姓周,说不定这才是正统。 所以已经到了这么危急的关头了,皇帝居然还有闲情逸志打击报复? 没等首辅做出回应,几位阁老纷纷表示,和谈没有必要,当务之急,是打。 首辅大人微微一笑:“只是打还不够,依微臣所见,陛下应学太祖太宗,御驾亲征,天子守国门,陛下,以您的天子之威令晋王臣服吧,您必令万民敬仰,九夷臣服,青史长存!” 你害了方毅还不够,还想坑我?做梦! 皇帝怔住,御驾亲征?让他御驾亲征? 不,他不去,他没有武功,他害怕骑马,他只有十五岁,他还没有大婚,他的好日子刚刚开始,他还不想去送死! 朝会的内容,何苒回到京城便听说了,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 小池子,看看你留下的烂摊子吧,传到后世,怕是会以为这是野史吧。 “锦绣,周栋的女儿们全都如何了?” 周栋,便是周池长子,追封为昭王的那位先太子。 他去世时膝下无子,却有三个女儿,其中一个还是太子妃所出。 第五十三章 求上门来 惊鸿楼正文卷第五十三章求上门来“太子妃所出的灵山郡主在昭王薨逝后的次年便病故了,惠山郡主后来嫁到江南,膝下无出,二十多岁就去了,眉山郡主当时还在襁褓中,太宗年间,她下嫁一个新科进士,那位进士长得人模狗样,可却不是好东西,对堂堂郡主非打即骂,眉山郡主胆子很小,挨了打还要为他隐瞒,后来有一次被打断肋骨,她的侍女跑到我府上求救,我这才知道。 我把这件事闹大了,太宗皇帝命二人和离,和离之后,那狗男人被罢了官职,死在了归乡的路上。 可眉山郡主却还是被他毁了,这里不清楚了。” 李锦绣指指自己的脑袋,继续说道:“我甚至怀疑她的脑袋是被那恶人给打的,要不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 没过几年,她就没了,唉!” 李锦绣一声长叹,何苒的眉头动了动,问道:“以前太子东宫的宫人呢,那些良娣什么的。” “连同太子妃一起,全都去慈恩寺出家了,老死在慈恩寺了。” 李锦绣这才察觉到有哪里不对,连忙问道;“大当家,您是不是怀疑昭王还有后代?” 何苒笑了笑:“他有没有后代并不重要。” 李锦绣不懂了,她试探地问道:“您不找找昭王的后代,莫非您看好晋王?不对啊,如果您看好晋王,就” 如果何大当家看好晋王,为何还要破坏晋王的好事呢。 何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这时,小梨送来最新战报,晋王大军攻破平山卫,距离真定府仅百里之遥! 宫中,皇帝在看过舆图,知道了平山卫到真定府的距离,以及真定府到京城的距离之后,皇帝彻底傻了。 这么近啊! 打,只能打了,但是御驾亲征是不可能的,还有,京城也很危险,万一真定府守不住,就要打到京城了,他可不想成为亡国之君! 事实上,若是晋王登上大宝,他还真不能算是亡国之君,因为国还是国,周还是周。 那原本只是想要震摄晋王的五万大军,现在真的上了战场,除此以外,已经调回京城的武安侯重新披挂上阵,扛起了守护京城的重任。 京城里风声鹤唳,晋王马上就要打到真定了,过了真定就到了京城。 有些人家已经悄悄送子弟南下,现在看来,南边是最安全的。 惊鸿楼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上官夫人! 何苒没想到,上官夫人还会来找她。 “好孩子,你想不想去扬州,你二舅舅一家就在扬州,若是你想去,我便让人送你过去,你二舅舅家里有一座很美的庄子,你一定会喜欢。” 何苒明白了,上官夫人是在担心她,所以想送她去扬州避过这场战争。 何苒心中感动,活了三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像关心孩子一样关心她。 她握住上官夫人的手,柔声说道:“外祖母,您放心,我在京城很安全。” 上官夫人摇头:“我知道你有惊鸿楼,李老夫人对你也很好,可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现在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是很不安全的。” 何苒再三表示,一旦有事,她会搬去和他们住在一起,上官夫人这才勉强答应,千叮万嘱地离开。 上官夫人前脚刚走,惊鸿楼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何大老爷! 听说何大老爷来了,何苒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他还在京城?”真定何家出了那么多事,他都没有回去? 小梨笑着说道:“他回去过一次,阎家派人守在门外,他一回去,阎家便打上门来,让他交出阎氏,还说阎氏一定是被他给杀了,他不肯让阎家人进门,阎家就把何家的大门给砸烂了,他哪里还敢继续留在真定,连夜就回了京城。” 小梨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您猜,他和谁一起回来的?” “和他的二子二女?”何苒猜道。 “不是不是!”小梨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是带着一个女子和一个孩子来的,那女子是他的外室,那个孩子是外室生的。” 何苒惊诧不已,她还真是小看了何大老爷,他居然还养了外室。 不过有一点何苒是知道的,劳光怀想要杀了何大老爷轻而易举,之所以把他留到现在还不让他死,完全是为了她这个外孙女。 无论如何,何大老爷都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他若是死了,她这个女儿要为他守孝,她十四岁了,这一守孝就是三年,刚好是大多女子订亲出嫁最重要的三年。 所以何苒猜测,劳光怀估计是想让何大老爷像阎氏那样失踪,不对,是失联,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去了哪里,可他就是不和家里联系了。 何苒猜到劳光怀的策略,当然她也不想见何大老爷。 何大老爷没能见到何苒,惊鸿楼的伙计告诉他,他来晚一步,刚刚上官夫人把何苒接走了。 何大老爷脸皮再厚,也不敢去找上官夫人要人。 晋王大军眼看就要打到真定了,何大老爷很着急,但是他却不想回去与家人共患难,他现在也想南下! 因为劳光怀的调动,所以南边有很多官职需要调整,上至四品下至八九品的小官,最近这个月,隔三岔五就有官员拿着调令南下,何大老爷羡慕极了,他也想去南边,这样不但远离战争,还能远离阎家那些混帐。 至于何家那一大家子,何大老爷并不担心。 晋王不是泥腿子出身的土匪,他是龙子凤孙,他不会做出奸杀掳略的事,顶多就是没钱时找大户人家筹集粮饷,何家在真定府的大户人家里排不上号,真要找上门来,拿个千八百两就能保平安。 何大老爷现在最着急的,就是南下,他来找何苒,是想让何苒在李老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他可听说了,连太皇太后都召见过何苒了,这个假货,现在认识了不少贵夫人。 可惜,何大老爷还是没能见到何苒,他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没想到他刚刚走出惊鸿楼,却听到有人叫他:“这是真定府的何进士吧?” 第五十四章 诗与远方 说话的是一位三十上下的文士,白净面皮,气质斯文,身上一袭杭绸直裰,腰间挂了一块成色上佳的玉佩,一看便是出身很好的优质人士。 何大老爷顿生好感:“正是何某,请问先生可是认识在下?” 文士双手抱拳:“果真是何进士啊,在下闵韦达,久仰何进士已久,没想到今日竟能得见,幸会幸会!” 随着惊鸿楼何大当家的名号传出来,她出身真定府何家的事,早已不是秘密。 只不过一起传出的,还有何家真假千金,以及继母强行从惊鸿楼拿钱,致使真定惊鸿楼停业一月有余的丑闻。 没办法啊,读书人之间书信往来,惊鸿文会声势浩大,这场文会的由来早已传到京城,况且,还有以此为蓝本的话本子,据说也已经摆到了京城的大小书铺里。 所以何大老爷现在其实已经是名人了,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就像现在,闵韦达与他主动搭讪,他还有些沾沾自喜,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他,毕竟,当年翁婿双进士,让他着实出过一阵风头。 闵韦达一副相见恨晚的神情,拉着何大老爷的手好一通赞美,从何大老爷的气度到何大老爷的诗文,就连何大老爷至今没能起复,在闵韦达口中也是何大老爷孝感动天,毕竟,若不是为了守孝,他也不会致仕。 不知不觉,二人从惊鸿楼走到百味楼。 到了百味楼,伙计便送上一桌席面,显然是早就备下的。 何大老爷此时才觉诧异:“闵先生,这酒席” 闵韦达叹了口气:“何兄不知,自从小弟拜读了何兄的诗篇,小弟便对何兄钦佩不已,恨不能立刻见到何兄,领略何兄风采,得闻惊鸿楼乃是何兄家产,小弟每日都在这里备下一桌酒席,只盼能够见到何兄,与何兄一同品酒颂诗,说古论今。” 原来如此! 何大老爷心中欢喜,他喜欢写诗,这些年写过不少诗。 闵韦达已经在吟诵何大老爷的诗篇了,一首接一首,闵韦达热泪盈眶:“何兄当与李杜齐名也!” 李杜? 何大老爷挺直背脊,终于有人这样说了吗? 他虽然仕途不顺,但他还有诗与远方。 他的眼圈也红了,虽然闵韦达吟诵的诗文里,有些很陌生,何大老爷自己也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自豪,原来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曾经写下过这么多或壮阔或优雅的诗词,他怎能不自豪,怎么不泪流满面。 直到百味楼打烊,醉醺醺的何大老爷才被亲随搀扶着离开,次日醒来,他丝毫不记得自己曾经和闵韦达说过什么,他的记忆里只有诗词,只有他的辉煌。 对了,闵贤弟名叫闵韦达,闵? 姓闵的可不多,何大老爷首先想到的便是宫中的太皇太后,其次想到的便是阎氏的表妹。 阎氏的表妹便是闵家的姨娘,还差一点成了晋王妃的小娘,晋王妃突然薨逝,他和阎氏还遗憾了很久。 待到要出门时,何大老爷忽然发现,自己随身戴着的玉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比他那个成色好上许多的玉佩,这枚玉佩有些眼熟,何大老爷仔细一看,想起来了,这是闵贤弟的玉佩啊! 闵贤弟的玉佩为何在他身上,他的玉佩呢? 何大老爷叫来亲随,亲随也不知道,当时他被闵韦达的亲随拉着去楼下用饭了,好酒好菜,他也喝高了。 何大老爷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他很快便想到了答案。 定然是昨天他和闵贤弟兴致来了,交换了彼此的玉佩,对,就是这样,他们已经兄弟相称,交换玉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更何况,闵贤弟的玉佩可比他那枚要名贵许多。 何大老爷心中窃喜,他告诉自己,他的窃喜与玉佩的价值无关,而是他交到了一位知音。 昨天没能找到何苒,何大老爷不死心,他不敢去劳府,但是他能去惊鸿楼,何苒是惊鸿楼的东家,她总不能不去惊鸿楼吧。 何大老爷又来到惊鸿楼,仍然没能见到何苒,他垂头丧气,只能回去。 路过百味楼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闵韦达正从二楼雅间的窗户里探头出来,冲他招手。 何大老爷大喜过望,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闵韦达还是那么热情,甚至比昨天更热情更亲厚,想想也是,他们已经是能谈诗论道的好兄弟了。 何大老爷问起闵韦达的出身,果然,闵韦达竟然是太皇太后的侄孙! 太皇太后没有亲侄子,她唯一的兄弟闵青传说被一条大蟒蛇咬死了,但是闵家早年也是大户,子孙兴旺,闵韦达的父亲,是太皇太后的从弟。 何大老爷忙道:“这么说来,闵贤弟还是当今的表兄?” 闵韦达连忙摆手:“莫要说,莫要说,岂敢,岂敢啊!” 何大老爷又惊又喜,闵家今非昔比,可不是当年区区阎家就能把女儿抬进去做姨娘的闵家了。 何大老爷想起这两日在惊鸿楼碰的一鼻子灰,忽然扬眉吐气,如今他与闵贤弟已是好友,哪里还用去看那个假货的嘴脸。 又是吟诗作赋的一天,又是何大老爷醉醺醺被扶回客栈的一天。 只不过这一次,一起被扶回去的,还有他的长随,主仆二人俱是醉得人事不知。 可这又如何呢?好酒好宴,好诗好人,还有醉意朦胧时,闵贤弟拍着胸脯向他保证的事,是什么事来着?何大老爷想不起来了,也许是梦吧。 何大老爷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醒来,前方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却已经踏着清晨的露珠送到了京城。 几位阁老刚到宫门前,战报就到了。 官军与晋军的第一仗,惨败,官军后退二十里。 不要小看这区区二十里,晋军已经攻破平山卫,战场距离真定府也不过八十余里,现在又后退了二十里,马上就要退到真定府,再退就要退回京城了。 皇帝六神无主,晋王要打到京城了吗? 他要退位了吗? 不,他十二岁登基,至今也只有三年光阴,这张椅子,他还没有坐够。 第五十五章 一门亲事 此番官军的主帅是忠义侯谢鸿明,这五万大军来自保定卫和昌平卫,这两大卫所都是谢鸿明的子弟兵,在此之前,皇帝对谢鸿明的仰仗,远超从边关回来的武安侯陆屏南。 可是现在,皇帝觉得让谢鸿明挂帅太失策了,无论经验还是战功,武安侯不是比谢鸿明更厉害吗? 都怕那些阁老们,尤其是兵部尚书,若非是他提议让谢鸿明领兵,朕就会派出武安侯,那么现在后退二十里的,就是晋军了。 但是这些想法,对于皇帝而言也只是想法而已。 阁老们以前每每做出决定后,会听他的意见,他同意,他们才去实施。 可是现在,阁老们你一言我一语,一番争论之后,首辅冲他深施一礼:“陛下,请下旨吧。” 皇帝一怔,下什么旨?你们都没有告诉朕,朕怎么下旨? 太监元英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道:“阁老们要让冯赞大将军率三万人马增援。” 皇帝问道:“冯赞,那是谁?” 元英叹了口气,声提醒:“就是前年招安的那位冯老大啊,您还亲自召见过的。” 皇帝想起来了,是那个大土匪。 好吧,那就他吧。 皇帝下朝之后,便去了慈宁宫,他每都会来慈宁宫请安,只是平时很少会抬头去看,全程低头垂目。 今他一肚子委屈,想和太皇太后,他难得的抬起头来,却发现太皇太后似乎更老了。 “皇祖母,那些阁老们全都不把孙儿放在眼里,还有方毅的事,外面很多人都在孙儿没有容人之量。”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派了冯赞驰援?” “是,就是那个土匪。”皇帝道,他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知道冯赞,他都差点想不起来。 “什么土匪啊,皇帝莫非忘了,冯赞的夫人是谁?”太皇太后淡淡道。 皇帝连忙看向元英,元英用口型和他了一个“闵”字。 皇帝猛的想起来了,他怎么忘了,还是他给赐婚的。 冯赞被招安之后,由他赐婚,将淑贤县主许配于他,当然,这是太皇太后的决定。 淑贤县主姓闵,是太皇太后隔着房头的侄女,县主的封号是赐婚时才封的。 冯赞被招安时三十五岁,这位淑贤县主则是四十五岁,是个寡妇,连孙儿都有了。 之所以会选上淑贤县主,是因为闵家年轻漂亮的姑娘都能嫁到更高的门第,比如那位出嫁就死的晋王妃。 冯赞是土匪出身,太皇太后之所以想要招揽他,是因为他在朝中无人,且,此人仗义,这个时候对他施恩,他一定会涌泉相报。 可是闵家实在是没有合适他的姑娘了,族里挑了半,就把主意打到了守寡多年的淑贤县主身上,于是便有了这门亲事。 皇帝赐婚时还担心冯赞不愿意,没想到冯赞答应得很痛快。 “他真能为我们所用?”皇帝心翼翼地问道。 太皇太后看他一眼:“如果他不是闵家的女婿,皇帝觉得他有资格领兵驰援吗?” 皇帝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和冯赞一样被招安的土匪,大多都在坐冷板凳,可是冯赞却已是手握兵权的一卫长官。 走出慈安宫时,皇帝重又有了信心。 惊鸿楼内,何苒看着梨交给她的一张纸:“闵韦达的那枚玉佩是太皇太后所赐?呵呵,有意思。” 何苒把那张纸扔到桌上,对梨道:“让人去真定府,把何淑媛接到京城,何大老爷的那个亲随酒量很浅,就让他去吧,何淑媛会相信他的。” 梨转身出去,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封书信:“大当家,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信封上没有落款。” 何苒接过那封信,没有落款却有火漆,她看了看火漆,眉毛轻扬,居然是晋王府的标记。 何苒撕开火漆,拿出里面的信纸。 字写得很好,信纸最下面的落款居然是一个“潭”字。 冯潭冯撷英? 何苒唇边溢出一抹微笑,逐行逐句去看正文。 这是一封感谢信,做为讨闵檄文的原创作者,冯撷英感谢何大当家对那篇文章的喜爱,更加感谢何大当家将那篇文章传遍下,但是冯撷英觉得何大当家不应该以两文钱一份的价格售卖,在他看来,这样不利于更加广泛的传播,毕竟,两文钱买一张大纸,有很多人还是舍不得的。 信的最后,冯撷英表示想与何大当家有进一步的合作。 何苒把信看了两遍,连连称赞:“冯撷英是大才啊,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感谢信,也让他写出花来了。” 而且,此人除了有文才,也有脑子。 何苒想了想,叫来梨,给冯撷英写回信。 梨的字写得不如冯撷英的好,但是一笔一划中规中矩,哪怕刚刚识字的人,也能看得清楚,不像某些书法大家,龙飞凤舞,博物写得像情妇。 何苒让梨在信里写道,她之所以要给文章定价两文钱,是因为她缺钱,很缺钱,再,制版印刷和发行,都需要银子,这些是成本,真的,两文钱连成本都不够,所以这一次是赔钱的,前前后后赔了三千两,这三千两银子的窟窿,还不知何时才能赌上,如果下一次还要赔钱,她是无力去做的,只能望文兴叹了。 所以何大当家希望,撷英先生若想进一步合作,最好不要只是一纸空文。 白了,给多少钱办多少事。 这封信很快便到了冯撷英手中,他看完信后怔怔一刻,不是,这位何大当家在什么? 何大当家难道没看出,他那封信是在试探吗? 双方合作之前,相互试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为何她要扯到钱上? 惊鸿楼会缺钱? “撷英,怎么了?”晋王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信纸上。 冯撷英苦笑一下,把何苒的信递了过去。 晋王接过来看了看,不可置信地看向冯撷英:“她向咱们要银子?” 冯撷英有些无奈:“她还这次赔了三千两,话里话外,是让咱们先把这三千两赔给她呢。” 晋王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让人给她把银子送过去,就让前几刚刚投奔过来的那几个孩去送,叫什么黑妹的。” 此时,京城,何苒刚刚得知了一件大事,何大老爷把她许配出去了,许配给了那个闵韦达,双方的信物都交换了,何大老爷收了闵韦达御赐的玉佩! 闵家派来的人,把一大车的东西送到了惊鸿楼。 人家了,是打听到武安侯府在给世子相看,这才知道原来陆何两家已经退亲了,这才向何大老爷提亲,何大老爷同意了! 第五十六章 一起进京(一更) 惊鸿楼正文卷第五十六章一起进京何苒的大眼睛眨啊眨,哎哟,这是向她提亲吗? 前世没有,前前世也没有,还挺新鲜,心情怪激动的。 她连忙问小梨:“长福出京了吗?” 长福,就是何大老爷的长随。 小梨笑着说道:“这会儿应该已经到真定了。” 何大老爷身边有两名长随,一名是长福,还有一名长财,长财是阎氏的人,负责监视何大老爷的一举一动。 事实证明,长财的眼神不太好,否则何大老爷的外室和孩子是哪里来的? 何家和阎家彻底闹掰之后,何大老爷便把长财打发了,因此现在他身边只有长福一个。 何大老爷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没有看到长福,外室吕红儿告诉他,长福来告假,说是真定家里有急事,他必须要回去一趟,还说宁可这份工不做了也要回去。 何大老爷皱眉,长福除了一个身体不好的老娘以外,没有亲人了,莫非是他老娘要死了,他才急着回去? 吕红儿早就看长福不顺眼了,长福看不起她,也看不起她的儿子,走了最好,所以早上长福向她告假,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见何大老爷生气了,她立刻柔声劝慰,又哄着何大老爷置办宅子,何大老爷还想南下当官,自是不准备在京城买宅子,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以前他在京城时,宅子也是租来的,京城地,居不易,宅子贵得很。 买宅子不成,吕红儿便退而求其次,住客栈就住客栈,总要有几个服侍的人吧。 长福不在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只有她从真定带来的小丫鬟,这也不够用啊。 何大老爷无奈,便让客栈的伙计帮忙去找人牙子,他想起来了,上次也给何苒买过一个丫鬟,长福出门就遇到人牙子,人牙子手里刚好有个合适的丫鬟。 可是这一次,何大老爷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伙计直到第二天才叫来一个人牙子,那人牙子手里虽然有人,可是何大老爷和吕红儿看上的太贵,便宜的又看不上。 挑挑拣拣,人牙子都要掉头走了,他们这才定下来两个人。 一个小厮,一个丫鬟。 何大老爷看着那个小厮,怎么看都比不上长福。 而此时的长福,连同押送他的两个婆子两个丫鬟,已经回到了真定府。 前一晚,长福下楼到客栈外面买烧饼,晚饭没有吃饱,他想买个烧饼充饥。 没想到买烧饼时还遇到了同乡,同乡很热情,拉着他到附近小摊子上吃宵夜。 反正这会儿何大老爷正和那个狐狸精关着门不知道在干啥,长福闲着也是闲着,吃个宵夜也没啥。 吃宵夜就要喝酒,两杯酒下肚,长福就醉倒了。 醒来一看,可了不得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有血,而在他身边,就有一个死人,那死人胸前一摊血。 长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位同乡带着人出现,喊着要报官. 长福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还能如何,只能按照人家说的去做了。 更何况,那位同乡说了,事成之后给他十两银子,让他能够带上老娘回乡下。 长福跟在何大老爷身边好几年了,也没能存下十两银子。 所以他心动了。 现在,长福便回到了何家,他是奉了何大老爷之命来接大姑娘的。 “大老爷在京城给大姑娘寻了一门顶好的亲事,让小的接了大姑娘过去,高门大户都要相看。” 话一出口,林氏和丁氏的眼睛就要冒出火来了。 高门大户? 就凭那个假货? 老夫人问道:“哪个高门,哪个大户?” 长福忙道:“小的不知道那家的爷如今在做什么官,只知道他姓闵,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儿,圣上也要叫他一声表哥呢。” 林氏 丁氏 老夫人喜出望外:“闵家,哎哟,佛祖保佑,咱们老何家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这可是好亲事,真正的好亲事,比武安侯府的还要好!” 长福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来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 这四人显然是大老爷在京城里置办的,全都说的一口官话,一点口音都没有,身上的衣裳,头上的簪子,都是京城里的款式,整个真定府,没见哪家的丫鬟婆子能这样打扮。 这一看就要花不少钱,可是也有面子啊。 也是,一个女儿嫁进侯府,一个女儿嫁给皇帝的表哥,这能没面子吗? 老夫人越看越满意,连喘气都比平时畅快了。 “大老爷只让你接大姑娘一个人去京城?”老夫人问道。 长福点头:“是啊,闵家催得紧,大老爷让小的接上大姑娘快去快回。”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只接何淑媛一个? 她的好大儿,知不知道晋王就快要打到真定府了? 她坐在后宅里,可也听说了,官兵前个后退了二十里,二十里啊。 离真定越来越近了,万一那晋王进了城烧杀掳掠,她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住。 “收拾收拾,老身要一起进京!” 京城多好啊,京城有皇帝,有太皇太后,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何况,前有武安侯府的亲事,现在又有闵家的亲事,有这两门好亲事,何家想不发达都不行,到时候,她既是武安侯府的亲戚,又是闵家的亲戚,老大的官位只会比以前还要高,这样的好日子,却还要把她留在危险重重的真定府,天理难容! 老夫人一定要跟着,林氏也想跟着,都打仗了,真定府这么危险,傻子才想留在这里。 再说,想到长房两个女儿的亲事,林氏就牙酸。 丁氏当然也想跟着,她当然也同样眼热长房的好亲事,可她家的女儿年纪太小,羡慕也没用。但是她想去京城,京城安全啊。 林氏和丁氏一起开口:“娘,我们跟您一起去,您身边总要有人服侍吧。” 老夫人扔给林氏一个眼刀子:“你和老二哪里也不许去,要在真定守着咱们的家业,我可听人说过,打起仗来拆房子的,拆下的砖瓦拿去垒城墙,谁家没人就先拆谁家,你们都走了,咱家的宅子让人给拆了,那可怎么办?” 老夫人又看向丁氏,她不喜欢丁氏,可她喜欢三老爷和二孙子啊。 对,她的宝贝儿子和宝贝孙子,全都带上。 至于丁氏,那就也跟着吧,儿子孙子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她这把老骨头,总不能再去照顾他们吧。 事情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长福傻了,他只是来接何淑媛一人,怎么还要带上老夫人和三房一家子? 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 第五十七章 凭信是假(二更) 惊鸿楼正文卷第五十七章凭信是假长福忙道:“老夫人,大老爷说只接大姑娘一人.” 话音未落,老夫人就捂住了心口:“只顾女儿不管老娘,你这个狗奴才,你说我儿不孝啊,你安的什么心?” 三房一家四口八只眼睛,齐刷刷看向长福,你安的什么心? 长福求救般看向跟着他来的其中一名丫鬟,好像叫什么流霞的,这真不是我不听话,是老夫人执意要跟着。 流霞冲他点点头,长福松了一口气,吓死他了。 担心晋王不知什么时候再发起进攻,老夫人催着赵妈妈快点收拾东西,把她的金银细软全都带上,至于那些带不走的,能埋就埋,能藏就藏。 既不能让晋王的士兵搜到,也不能让林氏偷走。 赵妈妈拿出一只匣子:“老夫人,这个也要带上吗?” 匣子里是惊鸿楼的鱼鳞册还有从阎氏那里要回来的印章。 这可不是普通的印章,这是惊鸿楼的凭信。 阎氏就是拿着这枚印章从惊鸿楼要出来的银子。 老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啊,她怎么忘了,这枚印章在她手里呢。 “你带上印章,去惊鸿楼支三千两银子,如果他们拿不出三千两,那就有多少给多少吧。” 惊鸿楼重新开业了,阎氏能拿银子,她为什么不能? 啥?惊鸿楼周转不开,还会停业? 那关她什么事,那时她已经在京城了,何苒难道还能逼着她这个祖母还钱吗? 说干就干。 老夫人身份高贵,她可不是阎氏那下贱坯子可以相比的。 老夫人当然不会亲自去支钱,她打发赵妈妈去的,上次阎氏要银子,惊鸿楼派了伙计送钱上门,所以这一次,惊鸿楼还会派伙计把银子送过来吧。 老夫人想到这里,特意叮嘱赵妈妈:“咱们要赶路,带着现银不方便,就不让他们再跑一趟了,全都换成银票,你把银票拿回来就行了。” 赵妈妈走后,老夫人捧着装着鱼鳞册的匣子,喜滋滋等着赵妈妈拿着银票回来。 可是等啊等,等回来的却是两手空空的赵妈妈。 “老夫人,惊鸿楼的掌柜说这印章是假的,还要报官来抓老奴,他说老奴是骗子!” 老夫人怔住:“他说印章是假的?不可能啊,阎氏不是还用这印章取出银子来了吗?” “老奴也是这样说的,可他们说这印章就是假的,就是因为出了阎氏的事,所以惊鸿楼重新启用了新印章,新印章在什么何大当家手里拿着呢,除了那枚新印章,其他印章都是假的。”赵妈妈快要哭出来了,刚才可吓死他了,那些人是真的要去报官,绝对不是吓唬她。 “你没说你是何家的人,这是咱们何家的铺子,我是何家的老夫人,我从自家铺子里还不能拿钱了?”老夫人觉得赵妈妈是老了,越来越没用用了。 赵妈妈委屈啊,这些话她全都说了,可那些人却不听,还把她轰出来了,是拿着大棍子把她打出来的,她屁股上挨了一下子,现在还很疼。 老夫人很生气,事情很严重,她想让三老爷去惊鸿楼要钱,可是赵妈妈告诉她,惊鸿楼的伙计拿棍子打人,还说惊鸿楼有太祖御赐金匾,闹到衙门都不怕。 老夫人吓了一跳,啥御赐金匾啊,以前怎么没听说呢。 不过,用棍子打人,这好像挺吓人,老三不要去了,换老二去吧,老二皮糙肉厚,打两下也没事,老三细皮嫩肉的,打坏了可怎么办? 二老爷听说要让他去挨打,当然不会真的去,真从惊鸿楼里把银子拿出来,那银子也到不了他手里。 无论什么好东西,只要到了老娘手里,那就是老娘的,老娘高兴了会给三弟,会给二侄子,可却不会给他。 二老爷在街上转了一圈儿,回来告诉老夫人,惊鸿楼不给钱,他没本事,不如三弟有办法,不如让三弟去吧。 三老爷当然也不肯去,你推我让,等到兄弟俩一起去的时候,惊鸿楼已经打烊了。 老夫人气得不成,可却没招儿,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她可没有时间多等一天,万一晋王打过来,她就走不成了。 于是次日天刚蒙蒙亮,何家的管事便把租来的马车准备妥当,长福来时只有一驾租来的骡车,回京时却是浩浩荡荡五驾马车,其中三驾马车上都是老夫人的东西。 何家的车队还没到京城,何苒便收到消息了。 这何家总能给她惊喜啊。 原本她只想把何淑媛接到京城,没想到何老夫人连同三房一家子全都来了。 想想何大老爷和他的外室,何苒觉得这日子吧,又有了奔头。 她连忙让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上官夫人。 外祖母对她好,她有了好玩的事,当然要让外祖母也一起乐呵乐呵。 何大当家的名头越来越大,何苒不想连累劳家,反正朝中很多人都知道劳何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了,那就让关系继续恶化好了。 所以她不让上官夫人再来惊鸿楼,有什么事,她会让人去劳家报信。 何苒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上官夫人的亲笔书信。 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上官夫人给何苒亲手做的两双绣鞋。 上官夫人在信上告诉何苒,何大老爷上窜下跳想要外放南下,劳光怀暗中操作,给他弄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位置,只是这件事还压着,原本这几天便要下发文书了,现在听说何家进京,上官夫人问何苒,是再等等呢,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何苒知道,何大老爷此番南下,是不会顺利上任的,他会在路上遇到意外,从此下落不明。 到时,她这位何家的真千金,会像当初何家寻找她那样,四处寻找何大老爷。 没人见过何家真千金,可是见过何大老爷的却有很多,想要捡上假货那可老不容易了。 何苒给上官夫人回信:等等,再等等。 何大老爷都给她订亲了,那么好的亲事,可不能因为何大老爷南下上任就给耽误了。 今天三更,这是第二更 第五十八章 阖家团圆(月票200加更) 惊鸿楼正文卷第五十八章阖家团圆何苒算着日子,看差不多了,便让人抬了闵家送来的东西送到了何大老爷居住的客栈。 何大老爷这次从真定回来,没有租房子,而是一直住在客栈里。 想来是做好了外放的准备,随时准备动身,连租房也省了。 今天,何大老爷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刚从吏部回来,便看到摆在客栈走廊里的东西。 这些都是闵韦达让人送过来的,客栈屋里摆不开,吕红儿便让他们放在了走廊里。 吕红儿很高兴,她看了,里面有好多绫罗绸缎呢,她已经把最好的一箱搬到屋里来了,至于放在外面的,那是给别人看的。 这可是闵家送来的,闵家啊! “闵贤弟送的东西?为何要送这些?”何大老爷不解。 吕红儿笑着说道:“大爷您就快别贤弟贤弟的了,那是您的贵婿,哪能再兄弟相称呢。” 何大老爷一怔:“贵婿?谁是贵婿?” 吕红儿眨着漂亮的眼睛:“当然是闵老爷啊,您和闵家不是订亲了吗?连文定都换了,以后咱们泷哥儿有这么一位姐夫,就不愁前程啦。” 何大老爷更糊涂了:“订亲,跟谁订亲?我什么时候和他交换了文定?” 吕红儿佯怒:“大爷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逗妾身玩呢,那天不是您说,您和闵老爷交换了玉佩吗?您看,您戴的这枚玉佩不就是闵老爷的吗?” 何大老爷如梦方醒,难怪闵贤弟和自己交换了玉佩,原来是换了文定! 莫非是自己喝多了答应的亲事? 一定是这样。 “他有没有说是和谁订亲?”话虽这样问,可是何大老爷想到的却是何苒。 当初,他是在惊鸿楼外面遇到闵贤弟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咱家大小姐了,大爷您是不知道,现在就连这客栈的掌柜,都来问咱们和惊鸿楼的何大当家是不是本家,谁让咱们都是真定来的呢。” 吕红儿与有荣焉,何苒虽然不是她生的,可以后也是要叫她一声小娘的。 何大老爷的脑袋嗡嗡直响:“可武安侯府” 吕红儿冷哼一声:“咱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武安侯府可什么表示都没有,您再看看闵老爷,这刚刚换了文定,人家就送来了重礼,人家这是真的把咱们当成亲戚走动的,妾身看呐,那武安侯夫人一定还在记恨您,恨您弄丢了大小姐。” 何大老爷的脑袋已经开始疼了,他还没忘这个何苒是个假的! 虽然,他也在给自己洗脑,就把何苒当成真的,可是在心里,他还记得劳氏生下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死的,那是被他亲手捂死的。 原本他只想假装去找一找,就说找回来的路上遇险死了,让武安侯府彻底死心,到时他再让媛儿在武安侯夫人面前好好表现,都是何家的嫡长女,换谁不一样?若是他们嫌弃媛儿,还有婷儿啊,都是他的女儿,没有区别。 可谁知道阎氏自作聪明,弄巧成拙,居然还让刘妈妈把脚上有红痣的事也写到了悬赏启示上,写了就写了吧,谁能想到还真就从黄河里捞上来一个脚上有红痣的姑娘。 他能如何,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没想到这个假货居然不是吃闲饭的,不但有惊鸿楼,而且就连太皇太后也给惊动了。 这些日子,若说他心里不嘀咕那是不可能的,有时候他也担心那个假货的身份会被识破,好在还有闵贤弟与他谈诗论道,排解烦忧。 可现在,闵贤弟居然要求娶那个假货,前有武安侯府,现在又有闵家,换成以前,他做梦也能笑醒,可现在,他有些怕了。 无论是武安侯府,还是闵家,他全都惹不起,万一被他们知道,何苒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假货,根本就不是何家嫡女,那可如何是好? 何大老爷长吁短叹,吕红儿懒得理他,又去挑料子了。 到了该用晚膳的时间,吕红儿让新来的小厮下楼去找伙计订饭菜,小厮刚刚下楼,又小跑着回来。 何家的老夫人,带着三房一家子,连同何淑媛已经到客栈了。 何大老爷吓了一跳,他们怎么忽然来了。 再说,他住在这里的事,也没和真定那边说啊。 且,吕红儿和泷哥儿的事,他也还没有和家里说。 何大老爷焦头烂额,吕红儿虽然甚得他的心意,但出身太差,不配做正妻。 他原本是想外放时带上吕红儿母子,过上几年,以后回到真定,就说这是从外面纳的姨娘,只要把泷哥儿的年龄少说一两岁,也就不会有人知道吕红儿曾是外室,日后他娶了续弦,把泷哥儿记在续弦名下,对外还是他的嫡子。 如果来的只有老夫人倒也罢了,亲娘还是会为儿孙着想的。 可是三房一家子也来了,无论三弟还是丁氏,全都不是好相与的。 若是让他们知道泷哥儿是外室子,以后想给泷哥儿上族谱,可就难了。 于是,何大老爷想让吕红儿带着泷哥儿先避一避,哄着她说现在时机还不成熟,阎氏刚刚被休,她就进门,老夫人面前不好交待。 还有就是泷哥儿,总要为泷哥儿的前途着想吧。 外室子能有什么前途,哪怕将来中了进士也要被人诟病。 吕红儿虽然不愿意,可还是同意了。 但,她同意也不行了,晚了! 老夫人已经到了,新来的丫鬟谁也不认识,也不敢拦着,赵妈妈一把推开屋门,好吧,何大老爷、吕红儿,连同吕红儿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全都在屋里。 吕红儿眼圈儿还是红的,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屋子里一片绫乱,桌子上椅子上,全都是五光十色的衣料。 丁氏的眼睛都看直了,这料子,一看就不便宜,这哪里是便不便宜的事,就这料子,她可没在真定府的绸缎庄子里见到过。 对了,走廊里好几个大厢子,刚刚带他们上来的小厮说了,这些都是何家的,是闵老爷送来的。 这屋里的料子,肯定是闵家送的! 今天三更送上,这是月票满200的加更,宝子们,继续投票继续搞,下一次加更还远吗? ps:敏娘和闵同音,改成吕红儿了 第五十九章 热闹喜庆 惊鸿楼正文卷第五十九章热闹喜庆和丁氏不同,老夫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吕红儿。 哪里来的妖精? 还有妖精身边的孩子? 看那妖精与老大拉拉扯扯的模样,不用问了,这妖精就是老大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鞋! “大郎,这是哪里来的狐媚子?”老夫人面沉似水。 阎氏才休了不久,老大就搞破鞋,这事传到亲家耳中,好好的亲事说不定就要生出波澜来了。 当年,劳氏刚去世半年,老大便把阎氏娶进门来,虽然找了一堆理由,可是直到现在,老夫人的那些表姐妹们每每凑到一起,还是会提起这件事。 这件事已经成了何家的污点,现在好不容易才把阎氏休掉,以为污点没有了,老大却不汲取教训,又弄来一个狐媚子,这是想尽办法不让她享清福啊! 听到老夫人进门就说她是狐媚子,吕红儿不高兴了。 她可不是阎氏,家里开笔墨铺子,认识几个字,就真当自己是出身清贵的才女了,想当女表子还要立牌坊。 她吕红儿就是出身低,就是家境差,可她年轻漂亮能生儿子,能让男人在她身上当牛做马,这就是她的本事。 狐媚子?呸! “哎哟哟,贞妇烈女早就殉夫死了,哪有空和我这狐媚子拈酸吃醋啊,老太太,您说是吧?” 老夫人一怔,这是在说她吗? 她的老伴死了,所以这狐媚子就挖苦她没有去殉夫? 还说她拈酸吃醋?她吃破鞋的醋? 老夫人哪里受过这个委屈,她立刻想要晕倒,刚晃了一下,就意识到不能晕倒,她若是晕倒了,破鞋岂不是要笑开花? 于是老夫人重又站稳,指着吕红儿,对何大老爷说道:“老大,马上把这个狐媚子轰出去,我们何家家风清正,见不得这种妖魔鬼怪!” 要知道这客栈的二楼,住的不是只有何家,还有很多客人。 今天吕红儿让人把那些礼品摆在走廊里,已经引起注意了,当然,更多的是不满。 多碍事啊。 现在何家这一大群人,连主子带奴仆,有男有女一起上了二楼,本就引人注目,赵妈妈扶着老夫人走在前头,何淑媛和何淑惠跟在最后面,前面的人进了屋子,她们还在外面,屋门是敞开的,老夫人和吕红儿的对话,就这样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好家伙,这是要干架啊! 几乎是眨眼之间,门外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何淑媛和何淑惠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便有男人不怀好意地往她们身边挤。 两人吓了一跳,何淑惠还小,反应并不强烈,何淑媛却已经十四岁了,她连忙拉着何淑惠往前面挤,可前面已经被看热闹的人挡住了,何淑媛一着急,眼泪便流了下来。 而屋里又传来吕红儿高亢的声音:“陪男人睡觉就是狐媚子,那我可就自叹不如了,我满打满算也就给何家生了这么一个,好在是个带把的,一举得男!” 话外音:我陪男人睡觉就生出一个,那你这老虔婆生了好几个,你就是老狐媚子。 老夫人虽然不是出身高门大户,可也是殷实人家,自幼就以千金小姐的标准要求自己,即使见过像吕红儿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可也没有对骂过,所以老夫人临场发挥很差,全无经验。 丁氏倒是有经验,可她不想多管闲事。 她可不傻,这骚货一看就是大伯子搞的破鞋,大伯子是当官的,现在又有两个嫁入高门的女儿,以后她的儿子女儿,还要仰仗大伯子一家呢,万一这骚货给大伯子吹吹枕头风,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丁氏当起了缩头乌龟,一声不吭。 老夫人骂不过吕红儿,只能冲着何大老爷撒气:“大郎,你不管是吧,那我这就撞死在你面前!” 说着,身子便往前窜,赵妈妈连忙抱住她,老夫人又做势挣扎了几下,直到何大老爷开口。 何大老爷冲着吕红儿喝道:“闭嘴,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滚出去!” 让她滚出去,却没有让她滚。 吕红儿可没有阎氏的底气,再说,阎氏有底气又如何,还不是被休了? 吕红儿微微一笑,冲着何大老爷福了福:“妾身这就滚出去。” 说着,叫了两个丫鬟:“把这些东西全都收拾了拿出去,给老夫人腾地方。” 两个丫鬟一个是一直跟着吕红儿的,一个是买来就伺候吕红儿的,两人对吕红儿言听计从,至于老夫人和那一家子,那都是谁啊,又没给她们发工钱。 两个丫鬟手脚麻利地把布料全都收拾好,抬着往外走。 吕红儿则牵着儿子的手走在后面,从老夫人身边经过时,还不忘甜甜一笑:“老夫人您好好歇着,妾身就不打扰了。” 老夫人气个半死。 丁氏眼睁睁看着吕红儿把那些布料全都拿走,连一块尺头也没有留下。 “这些料子.” 吕红儿媚眼如丝:“都是我的东西,就不放在这里添乱了。” 丁氏我忍! 吕红儿从何淑媛面前经过时,停了下来,她上下打量着何淑媛,满脸挑剔。 何淑媛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也知道刚刚屋里发生了什么,她恨不能咬死这个贱货,什么东西,也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吕红儿看够了,哼了一声,便带着两个丫鬟挤出人群,对正在楼下抬头往上看的伙计说道:“小哥儿,给奴家再开一间房,不,两间,奴家东西多,一间放不下。” 声音娇娇柔柔,听得伙计的骨头都酥了。 “娘子稍等,这就给您把屋子收拾出来。” 流霞和壶觞一回来,便把今天在客栈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何苒。 何苒笑到肚子疼,小八嗷嗷直叫:“八爷没去现场,错过一个亿!” 此时天色已晚,何苒对流霞和壶觞说道:“你们先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咱们烤肉吃,让龙井和寿眉也一起来。” 龙井和寿眉便是和流霞她们一起去真定的两个婆子,她们都在何苒这里做事,明面上只是粗使婆子,实则她们和流霞四人一样,都是何苒的侍卫。 我们这里下大雪了,今天有事必须要出去,回来时打不到车,手机也没电了,走回来的,还摔了个跟头,更新晚了,别着急,后面还有一章,我正在写,大约需要四十至五十分钟吧,放心,不会断更 第六十章 高歌一曲 惊鸿楼正文卷第六十章高歌一曲她们也是四个人,其实年纪并不老,最大的三十八岁,最小的三十三岁,放在何苒来时的那个时空,她们也还是小姐姐的年纪。 可是在这个十五六岁就成亲的年代,她们已经是做祖母的年纪,被称做婆子也不奇怪。 因着流霞四人的名字一看就是酒鬼起出来的,所以在给婆子们取名的时候,何苒便想高雅一点,于是她给四人分别取名:龙井、寿眉、祁红和碧螺。 茶,够雅了吧。 流霞和壶觞前脚出去,小梨后脚就跑了进来。 “大当家,福满来了,他说有四个人要见您,为首的一个叫黑妹,自称是您的老熟人,这次是来给您送银子的,您见不见呢?” 福满是惊鸿楼的伙计,天生一双擅跑的腿,平时来给何苒送信的都是他。 “黑妹?他们来给我送银子?”何苒一时没有想起,她和黑妹之间还有什么金钱纠葛,上次已经分过赃了。 不过,她还是挺喜欢黑妹他们的。 “好,让他们过来,我请他们吃烤肉。” 何苒的小院子距离惊鸿楼不太远,福满脚程又快,没过一会儿,黑妹、白狗、黄豆和红豆便一起来了。 四个人不是空手来的,黑妹见到何苒,便递上一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总算见到你了,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我有多担心,生怕我们一个忍不住,就把这里面的银子给花了。” 何苒好奇:“这里面都是银票?给我的?” 黑妹点头:“是啊,我们四个专程给你送过来的,京城可真大啊,明天可要好好逛逛。” 何苒没有客气,接过荷包,倒出里面的银票就数了起来,不多不少,整整三千两。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立刻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是谁让你们给我送银子的?”何苒明知故问。 “是冯大哥啊!”黑妹顺便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惊鸿楼不搞文会了,我们没有乐子可看,就回万春县了。 路过忻州时,那些人听说我们是从真定来的,便不许我们通过,我说我们就是晋地人,他们不信,白狗就去买了一坛醋,还没喝呢,冯大哥就来了。 他见我们抱着醋坛子就问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们要回万春,他们不让过,当我们是真定来的奸细,这不,逼得咱们要当场以醋明志了。 冯大哥就笑,可亲切了,没有一点读书人的穷酸气,他问我们去真定干啥了,我们说是去讨债,还顺便看了惊鸿楼的文会。 他问讨什么债,我们当然实话实说,怎么从黄河里捞出你,何家怎么赖账,我们又怎么追到真定讨钱的。 他就问,你们说的何大小姐,是不是惊鸿楼的那位? 你说多巧,冯大哥居然也知道有你这个人,我们一听就乐了,当然是,肯定是,必须是! 冯大哥就说了,现在正在打仗,怕是也没有人会雇我们捞尸了,不如先留在忻州,想当兵就当兵,不想当兵,帮他跑跑腿,包吃包住还给工钱,第一件差事,就是让我们来给你送钱,何大小姐,你怎么哪里都能敛钱啊。” 何苒哈哈大笑,把自己的手在黑妹眼前晃了晃:“这是啥?” 黑妹:“.爪子?” 何苒:“这是抓钱手,好一双抓钱手,对了,你们的冯大哥派人把你们送到京城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冯大哥派了七八个人护送我们,把我们送到京城才离开。”黑妹大惊小怪。 何苒心道,我敢保证那七八个人现在还在京城, “进城时,你提了我?”何苒笑着问道。 “当然了,城门兵问我们来京城干啥,我说给朋友送银子,城门兵问我这朋友住在哪里姓甚名谁,我说是惊鸿楼的,姓何,城门兵就说是不是何大当家,我说是,他们就放我们进来了。哎呀,没想到你的面子这么大!”黑妹继续大惊小怪。 何苒无语,好吧,她也没想到她的名头已经这么好使了。 前世的确好使,可这一世,她不就是进了一次宫吗?哦,还没进去,在宫门外面站了站。 小梨进来说道:“大当家,全都准备好了,出来用饭吧。” 几人走出屋子,院子里已经摆上烤肉的炉子了。 这炉子是李锦绣让人送过来的,以前她们在苍青山上就是用这样的炉子。 何大当家亲自画图,让铁匠做出来的,在此之前,大家烤肉就是架在火上烤。 看到那些用竹签子串起来的食材,黑妹瞪大了眼睛:“呀,还能这样烤?” 小八:“老坦进城,腰系麻绳,吃个烤肉,不知生熟,找不着厕所,旮旯也行。” 黑妹大怒,指着小八,对何苒喊道:“你养的是什么鸟?” 小八:“好鸟好鸟,孙子,没见过爷这么好的鸟吧?” 黑妹叉腰:“信不信,我把你烤着吃了?” 小八:“万水千山比不上爷的靠山,爷是有靠山的鸟,你敢烤爷,爷看你是找死!” 黑妹气得呼呼喘气,白狗笑得前仰后合,红豆和黄豆差点满地打滚。 好在第一批烤肉已经烤好了,闻到肉香,黑妹决定暂时休战,大快朵颐。 除了肉,还有酒,酒是上次何苒从老范那里带回来的酒,只带了两坛,她一直没舍得喝,今天白得三千两,一高兴,便让小梨拿出来喝了。 喝得爽了,何苒带头唱歌,吼了两嗓子,却没人应声。 她忽然想起,这里不是苍青山,那些跟着她一起唱歌的姐妹们,死的死,老的老,活着的也唱不动了。 只有她还年轻。 何苒的眼睛模糊了,泪流下,她哈哈大笑,那就来一曲穿越女的保留节目。 “来,我教你们唱,让我再活五百年!” 学不会这歌儿,就不配穿越,穿越女都会唱,不过不是唱给自己听,这歌要唱给皇帝听。 何苒当然也会唱,不过,她是唱给自己和姐妹们听的,皇帝?不配! 唱吧唱吧,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年华,唱吧唱吧,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这一夜,有酒有肉有歌,这一夜,何苒没醉,其他人全都醉了,尤其是黑妹,醉得一塌糊涂却还要喝。 何苒笑道:“妹子,别喝了,你醉了。” 黑妹瞪起一双醉眼:“谁是你妹子,老子是男的.” 从明天开始,更新时间为早晚各一章,宝子们,明天见~ 第六十一章 心肝宝贝 惊鸿楼正文卷第六十一章心肝宝贝次日,黑妹四人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何苒已经出去了。 祁红拿出一只钱袋,沉甸甸都是碎银子,还有五张十两的银票。 “大当家说了,京城里好玩的地方不少,四位想去哪玩就去哪玩,银子花完就和我说。” 黑妹发现,何苒身边,无论丫鬟还是婆子,从来不会自称“奴婢”,她们都是自称“我”。 黑妹觉得很有意思,何苒的仆从有意思,惊鸿楼有意思,何大当家更有意思,就连那只绿得发光的鸟,也同样有意思。 黑妹决定了,先不回晋地了,他们要在京城里多玩多看多交朋友。 “这位姐姐,你怎么称呼?” 祁红笑了,十几岁的人叫她姐姐,她都想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年轻了。 “我叫祁红。” 黑妹也笑了:“好名字,咱们一样,都是带颜色的,祁红姐姐,京城里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啊?” 半个时辰后,黑妹四个便到了天桥,祁红姐姐说了,外地人来京城,那一定要来天桥,从天桥出来,再去吃烤鸭,否则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来过京城。 天桥果然热闹,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乐子。 黑妹和白狗、黄豆和红豆,四个人挤着挤着就分开了,黑妹喊了两嗓子,也没有回音,也就懒得找他们了,反正大家都认识何苒家,找不到了就回去呗,大不了明天再去吃烤鸭。 忽然,有人拍了拍黑妹的肩膀,黑妹转过身,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咦,方无忧,你没回家?” 方无忧哼了一声:“回去干嘛,挨骂吗?” 黑妹嘻嘻一笑:“你来得正好,快,告诉我,这天桥什么最好玩。” 客栈里,丁氏也想去逛街。 虽然真定府离京城并不远,可她却也是头一回来京城。 从小到大,总听人说京城这好那好,做梦都想来了,现在来了,不出去逛逛多难受啊。 可是她还真的出不去。 昨天晚上,老夫人问起闵家的亲事,何大老爷如实讲了,老夫人躺在床上立刻就病了,婆婆都病了,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当然不能出去逛街了。 至于老夫人为何又病了? 当然是因为何大老爷告诉老夫人,闵家看上的是何家的大小姐,何苒。 没错,是何大小姐,不是何大姑娘。 这可怎么整? 何苒已经订亲了,那是武安侯府,据说武安侯府的那位老夫人,脾气大得很。 还是何三老爷出了个主意,不如先去探探武安侯府的口风,老夫人来了,做为姻亲,武安侯府总要有所表示吧。 有表示,证明这门亲事还算数,没表示,那就是凉了。 老夫人抓住三老爷的手:“还要是我的三儿,老大,你的书都白读了,还比不上我的好三儿。” 何大老爷无奈摇头,硬着头皮去给武安侯府写拜帖。 他已经问明白了,是长福去真定接何淑媛,老夫人执意要跟着一起来,至于长福为何要接何淑媛来京城,何大老爷不知道,因为从何家一大家子踏进客栈的那一刻起,长福就不见了,就连跟着他一起去真定的丫鬟婆子,也一起不见了。 何大老爷觉得这事情太过蹊跷,可是他没有时间细想,因为老夫人一会儿骂他,一会儿又骂吕红儿,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饭,一会儿就又病了,总之,用吕红儿的话说,就是一刻不停在作妖。 何大老爷嘴里斥责吕红儿,心里却也是这样想的。 当然,昨天晚上,何大老爷还是睡在了吕红儿的床上。 何大老爷让新来的小厮把拜帖送到了武安侯府,没想到,小厮前脚回来,武安侯府的一位嬷嬷便带着几样补品过来了。 “真是不巧,今天老夫人去了红螺寺烧香,公主和侯夫人也一起去了,三夫人是双身子的人,不方便见客,便打发老奴过来,给老夫人问安。” 嬷嬷口中的老夫人,当然就是武安侯府的定海神针,忠勇夫人李锦绣。 侯夫人自不用说,便是曾经来过何家的武安侯夫人。 至于公主,乃是陆家的二夫人,李老夫人的二儿媳,锦山公主周丽茹。 她是周氏宗亲,太祖膝下无女,太宗也只有一女,因此,便将几位宗氏女封为公主,下嫁功勋之家。 虽然没有邀请何家人去府里坐客,但是嬷嬷的一番话,给何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嬷嬷走后,何大老爷这才想起正事来。 既然武安侯府还认这门亲事,那闵家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老大,你是读书读傻了吗?你巴巴的让人把淑媛接过来,不就是要相看吗?” 老夫人越来越看不上大老爷了,真是,除了搞破鞋,没有一样能比得上老三的。 何大老爷想说,我没让人去接何淑媛啊,可是哪里轮得到他开口,老夫人已经把所有的事全都安排好了。 “何苒呢,那就还嫁去武安侯府吧,至于淑媛,那也是咱们何家悉心教养出来的姑娘,嫁到闵家也算般配,你不是说要相看吗?就约个时间,把淑媛带过去给闵家人好好看看。” 何大老爷心里不太舒服。 何苒和何淑媛,若问何大老爷心疼谁,毫无疑问,当然是何淑媛。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至于何苒,那不过是个假货。 武安侯世子,那才是年纪相当的良配,而闵韦达,虽然何大老爷觉得他很优秀,可毕竟年纪在那里摆着,这个年纪,不可能还没有成亲,十有八九,是续弦。 想到自己十四岁的亲生女儿,要去给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做续弦,何大老爷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闵贤弟,不,闵老爷已是三旬上下,可淑媛尚未及笄,这年龄上也不般配,再说,也有可能是填房。” 话音刚落,老夫人啪的一拍桌子:“填房怎么了?阎氏也是填房,你不是也当心头肉似的宠了那么多年?” 何大老爷现在最不愿意被人提起的,就是他和阎氏的这段婚姻。 当年他是猪油蒙心才会在孝期里娶阎氏进门,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和劳家的关系,也不至于到了如今这一步。 劳光怀也还是他的岳父。 可现在,他听到劳光怀的名字就心虚。 第二更在晚上九点左右,等我~ 第六十二章 大好机会 惊鸿楼正文卷第六十二章大好机会老夫人狠狠瞪他一眼:“别说废话了,马上送去给闵家相看,你还当她是金枝玉叶啊,不过就是个” 后面的话,老夫人终究是强忍着没有说出来,别当她老眼昏花,阎氏生龙凤胎时,她就已经从稳婆那里知道了,阎氏不是头胎,之前就生过孩子。 想想阎氏对何淑媛的疼爱,老夫人还有啥不清楚的。 就因为她抓到阎氏的这个把柄,这些年,阎氏那么狠辣的人,也被她老人家吃得死死的,十几年下来,阎氏被她搓磨得精气神儿都没了。 所以啊,淑媛有什么可娇贵的,她和吕红儿的外室子半斤八两,她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奸生子! 从小到大,老夫人就没给过何淑媛好脸色,但凡是明媒正娶的正室,谁会看得上奸生子,除非是脑子进水,自己犯贱。 何大老爷从老夫人屋里出来时,脸色铁青,丁氏见了撇撇嘴,一个奸生子,他还真当成宝贝了。 别以为这件事只有老夫人知道,看到阎氏对待何淑媛的态度,丁氏早就猜出来了。 什么在破庙里被人换走,骗傻子呢,还不就是他们自己换的?把原配的女儿换走,再把奸生子带回家里养着,呵呵。 虽然刚到京城才一天,丁氏已经从客栈伙计那里听说了,何苒现在牛得很,就连太皇太后也召见了她,就连这门亲事,闵家相中的也是何苒,有她何淑媛什么事,把何淑媛接到京城,十有八九就是何苒的意思。 为啥?当然是不想嫁给老头子当填房了。 丁氏觉得自己发现了大秘密,这事她可不能说出来,就连三老爷也不能说。 丁氏眼睛放光,不行,她才不管这家里的烂事呢,她要去抱何苒的大腿。 儿子何书铨有老夫人护着,依着老夫人的性子,百年之后,能带进棺材陪葬的肯定全都带上,带不去的才会留给三老爷和书铨,至于女儿何淑惠,呵呵,那可什么都没有。 丁氏反思过,当初在真定时,她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何苒,对这位大小姐,她这个三婶次次都是笑脸相迎。 那时她是觉得何苒和阎氏这个继母早晚会是死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她要拉拢何苒。 真没想到,她瞎猫还撞上了死耗子了。 何苒一大早就来了惊鸿楼,因为黑土来了。 前阵子黑土回了真定,何苒让他回去把手头的事情料理清楚,黑土把能交的全都交给白云,便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老祖宗,您是不是有重要任务交给我?”黑土一脸的兴奋,他这次回去,太姥便是这样说的,还说他这样的废物,能让老祖宗看中,这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黑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笑出了一嘴大白牙。 他长得黑,所以牙就显得特别白。 何苒不忍直视,如果黑土不是左小艾的孙子,就这长相,和这穿衣风格,何苒还真看不上他。 没办法,何大当家是颜狗,一直都是。 “你去南边,我说的南边不是江南,我让你去找寻秀姑她们的下落。” 何苒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这是她昨晚喝完酒连夜写的:“拿上,这个能够帮到你。” “你从真定带了多少人?”何苒又问。 “十个,太姥说十个正好,这十个都是跟了我七八年的,绝对可靠。”黑土说道。 他甚至还有一张新的路引,别问是怎么搞到的,这年头,只要是能用钱摆平的事,那就不叫事。 “好,你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启程吧。” 黑土正要出去,何苒又叫住了他:“到了那边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昭王身边服侍过的宫人。” 黑土一怔,昭王身边的人,不是全都送去慈恩寺了吗?哪怕没去的,也不会离开京城,无论哪朝哪代,都是这样的规矩。 老祖宗为何要让他到南边去找人? 不过,太姥说过,老祖宗说的都是对的,他只管去做就行了。 黑土走后,小梨笑嘻嘻地进来:“刚刚首辅公子来了,他要找一个从宫里放出来的女子,掌柜的接了,让他回去等消息呢,对了,收了一千两的订金。” 何苒想了想,对小梨说道:“把掌柜请过来。” 掌柜很快就来了。 郭首辅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今年二十八岁,却一直没有成亲。 对于这位郭公子,坊间有很多传闻,传得最多的便是说他好男风,朝堂上,郭首辅不止一次因为这事受到攻击。 然而,郭公子却依然如故,是不是真的好男风无法确定,但他没成亲却是真的。 且,郭家似乎并不着急,也从未传出郭家要给郭公子说亲的事。 也正是因为郭家的这个态度,郭公子好男风的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 何苒听到这里,问道:“宫里这几年放过人?” “是,三年前,先帝大行,宫中放出了不少人,有女官,有内侍,也有宫婢。”掌柜说道。 “郭公子要找的是什么人?”何苒又问。 “是一个名叫沈淡如的女官,她是太宗年间进宫的,三年前出宫,当时二十五岁,与郭公子同龄。” 没等何苒再问,掌柜便继续说道:“宫里放出来的人,有家乡的回家乡,家中没有亲人的便落户京城,宫中女官历来都在官眷中选拔,这位沈女官是扬州人氏,她的父亲生前做过成平知县,可是郭公子让人去扬州和成平全都查过,沈女官没有回去,顺天府也没有给她办理过落户,就连与沈女官同批出宫的宫婢也说在宫门前排队时还见过她,可是出了宫就没有看到她了,还以为她家有人来接已经走了。” 何苒懂了,也就是说这位沈女官从走出宫门的那一刻便失踪了,整整三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郭公子寻了三年?”何苒对这位郭公子还挺好奇的。 “是,郭公子刚从江南回来,他回来后便听说了延安伯府的事,于是便找到了咱们。” 掌柜察言观色,这毕竟是和宫里有关的案子。 “大当家,若是这案子太麻烦,我就把订金退回去,您看.” 没等他把话说完,何苒便笑着说道:“接,当然要接啊,多好的机会啊,这案子要接,必须接,一定接!” 第六十三章 太子遗孤 惊鸿楼正文卷第六十三章太子遗孤掌柜没明白何苒口中的“多好的机会”是什么意思,但是大当家让接,那就肯定接啊。 何苒回到老磨坊街,黄豆和红豆已经回来了,却没见黑妹和白狗,一问才知,四个人走散了,各逛各的,钱都在黑妹身上,逛街要花钱,红豆和黄豆没钱,就回来了。 祁红压低声音说道:“他们走散,我看更像是黑妹故意把他们甩开,黑妹和方无忧在一起,他们是在天桥遇到的,不过,我看着不像是偶遇,倒像是方无忧就在那里等着似的。” 何苒皱眉:“方无忧,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就是方大人的幼子,被晋王当人质的那位。”祁红提醒。 何苒想起来了,对啊,就是方毅的儿子,那枚玉扳指的主人。 原来此番跟随黑妹一起进京的这七八人里,还有方无忧啊。 方无忧和晋王的人玩得这么好,方毅知道吗? 何苒来了兴趣,问道:“他们又去了何处?” “他们去看参军戏,看过之后不过瘾,拉着演参军戏的那对父子一起去吃烤鸭,就在天桥附近的大杆子胡同。”祁红说道。 “咦,在胡同里面?那家的烤鸭好吃吗?以前没有听说过。”何苒兴趣更浓了。 “我没去吃过,不过能找到那地方的,都是老京城人,想来是方无忧带他们去的吧。”祁红猜测。 “去武安侯府,请李老夫人来一趟吧。”何苒吩咐。 冥冥中自有天意,郭公子所托之事,或许便是契机。 有些事,也该让李锦绣知晓了。 李锦绣很快便到了,她进来时,便已经从掌柜那里得知了郭公子的托付,一边上楼,心里一边嘀咕,见到何苒,她便问道:“大当家,您是觉得那位沈女官的失踪另有蹊跷?” 何苒点点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已派人南下寻找先太子遗孤。” 李锦绣怔了怔,猛的反应过来:“大当家,晋王所说之事是真的?” 那篇讨闵檄文出来,何大当家只是称赞文章写得好,却从未说过那件事情的真假。 李锦绣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几分。 只是小皇帝也只有十五岁,他出生的时候,大当家已经失踪了,小皇帝的事,大当家也不会知晓,想来也和她一样,半信半疑。 她忍着一直没有问,可是现在,李锦绣便知道,大当家也相信,小皇帝是闵家子了。 “晋王说的事,我不能确定真假,但当今确实不是周池的后人。” 李锦绣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原来小皇帝真是闵家的种。 何苒看她一眼,淡淡说道:“不仅他不是,他的兄长,连同他爹全都不是。” 李锦绣:大当家,我胆子小,你别吓我。 何苒问道:“锦绣,你的心脏可还好?” “好,好,我这身板,哪能不好?”李锦绣发现,她说这话时,咋就没有底气呢。 何苒一字一句:“锦绣,你可还记得周温?” “周温?那头死瘟猪?我当然记得,该死的东西,我肋下的那块疤就是拜他所赐!” 李锦绣咬牙切齿,那一次包括大当家和太祖皇帝在内,他们九死一生,全是因为周温,谁能想到,那头瘟猪好的不学,却学他那叔父周铜谋害兄长。 好在他们命不该绝,突围成功,可大家全都多多少少受了伤,大当家那次也受伤了。 “周温有个遗腹子,养在了周池膝下,就是老二。” 何苒语气淡漠,李锦绣噗通一声坐在了椅子上,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大张着嘴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苒便猜到她会是这样的表现,换做是谁,只要想到自家忠心耿耿以命相护的人竟然是仇敌之子,都会这样吧。 “那先太子之死.”李锦绣双唇翕翕,她不敢说下去,也不敢想下去了。 何苒点点头:“他定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太皇太后呢,她是不是也知道?”李锦绣握紧了拳头。 “想来是知道的吧,那毕竟是她的庶子,以周池的为人,不会瞒着她。” 李锦绣亦有同感,她们知道太祖是什么样的人,明明是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一个人,面对至亲骨肉时却有一颗柔软的心。 他既然让闵兰认下这个庶子,就一定会告诉她这个孩子的身世。 李锦绣猛的站起身来:“老娘这就回去,反他娘的,不用晋王打进京城,我这就进宫把那小狼崽子连同老娼妇一起宰了,把龙椅收拾干净,让晋王坐上去!” 李锦绣说走就走,何苒厉声叫住了她:“锦绣,你多大年纪,还这样冲动,凭你一个人,或者带上你的孙子孙女,你侯府的侍卫,就能活着进去再活着出来吗? 你杀了太皇太后和当今,你猜晋王进京后做的第一件事,会不会拿你祭奠他的祖母和堂弟?” 李锦绣怔怔一刻,垂下头去。 不用猜,肯定会。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杀人的女刺客,她是枪挑西平王立下不世之功的忠勇夫人,她跟着何大当家,识字读书,她知道什么是君,什么是臣,所以哪怕何大当家不在,她也能带领武安侯府屹立朝堂。 李锦绣颓然坐下:“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这样被别人抢走,还是以这么卑劣的手段。” 当年先太子昭王死因存疑,但是她懒得去管,都是太祖子孙,谁当皇帝她就保谁。 可是现在 李锦绣朝着自己脸上就是几巴掌,她手劲很大,那张已经不年轻的脸上登时红肿一片。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大当家,您让人去寻找先太子的遗孤,是觉得晋王也配不上那张椅子吗?” 在她看来,晋王虽然不会送礼,可却很能干。 “老三和老四也不是周池亲生的。”何苒慢慢悠悠又甩出一颗雷,炸得李锦绣外焦里嫩,七荤八素。 但是何苒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对李锦绣说道:“现在要做的便是必须要找到先太子遗孤。” 李锦绣反问:“真的有遗孤吗?若是找不到,或者压根没有呢?” 这机率可太小了,太子妃和良媛良娣们全都去了慈恩寺,如果太子还有遗孤,那就只能是被他宠幸过的宫女了,而且还不能是东宫的宫女,因为东宫的宫女想要离京,比登天还难。 何苒微笑:“放心吧,太子有遗孤,而且是一位看上去还不错的遗孤。” 这件事上,还真要多谢何大老爷和阎氏。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孔夫子诚不欺我! 话音刚落,小梨便跑了进来:“大当家,出大事了,晋王退兵百里!” 第六十四章 银杏树下 惊鸿楼正文卷第六十四章银杏树下晋王退兵的原因是他受伤了。 晋王在前往平山卫的路上遇袭,刺客四人,两人遁走,另外两人当场自尽。 “刺客蒙面,逃走的两人不知性别,但是自尽的却都是女子!” 小梨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何苒与李锦绣交换了目光,二人全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便是这些年的那几桩案子,都是女刺客,甚至那个假装刺杀晋王实为刺杀晋王妃的原主,也是女刺客。 李锦绣骂道:“左小艾这个王八蛋,这下她该知道了吧,老娘天大的胆子,没有大当家的命令,也不敢派人行刺晋王!” 就是因为她做过刺客,左小艾便怀疑她是这些女刺客的背后主使,还往武安侯府里放过细作,若不是同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李锦绣早就杀到真定,把左小艾大卸八块了。 何苒问小梨:“这消息哪里来的?” 肯定不是鸽子送来的消息,鸽子的消息,她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只有她犯懒时,才会让小梨读给她听。 “战报啊,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战报的喊着进城的,京城里怕是都知道了。”小梨就是听楼下的客人说的。 李锦绣想到何苒说过的那句“老三和老四也不是周池的骨肉”,偏偏何苒没有再说,只说一半的话,就像是有一万个小爪子在挠痒痒,越挠越痒。 可李锦绣被挠得心塞,现在听到晋王的消息,呵呵冷笑。 何苒对李锦绣说道:“你先不要激动,我且问你,若你领兵,忽然遇袭,你身负重伤,会怎么做?” 李锦绣一怔:“.当务之急,当然是先把我受伤的事情压下来,以免动摇军心.啊?这是假的?” 何苒扬眉:“是不是假的不知道,反正我不信。” 何苒不信,但皇帝信了。 他大喜过望,真是就连老天爷也在助朕! 所以,朕就是真命天子,是上天的宠儿! “趁此良机派使者前去和谈,众卿看来可好?”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不是趁你病,要你命吗?你是如何想到敌人后退你巴巴地追上去和谈的? 郭首辅上前一步:“陛下,我们前有大军,后有援兵,晋王虽然来势汹汹,可却举步维艰,偏又在此时传出他身负重伤,以臣之愚见,此消息是否真实尚待查证。” 皇帝怔住:“这不是前方传回的消息吗?再说,晋军的确已经退兵了。” 郭首辅继续说道:“前方传回的消息不假,晋军退兵亦不假,但谁又能说,这不会是晋王放出的假消息呢,再说退兵,也有可能只是他的诱敌之策。” 皇帝悻悻回到后宫,小内侍前来通传,太皇太后让他速去慈宁宫。 皇帝只好去了慈宁宫,太皇太后脸色不悦:“你居然信了那乱臣贼子的奸计,你居然还想派人前去和谈?你是越发的蠢了!” 听到那个“蠢”字,皇帝只觉五雷轰顶,之前太皇太后对他的态度是恨铁不成钢,可现在却直接说他蠢。 他是皇帝! 他是天下之主! 皇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慈宁宫的,他没回寝宫,而是走到了御花园。 小内侍元小冬是大太监元英的干儿子,现在跟着皇帝出出进进。 皇帝看到跟在身后的元小冬,招招手:“你过来。” 元小冬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到皇帝面前,皇帝问道:“你会游水吗?” 元小冬陪笑:“奴婢不会。” 皇帝指着前面的金波湖:“跳下去!” 元小冬怔了怔,握了握拳头,深吸口气,快跑几步,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皇帝站在岸边,看着在水中挣扎的元小冬,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 元英闻讯赶来,只见一群内侍傻呆呆站在湖边,皇帝还在笑,而元小冬眼看着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元英急得直跺脚,冲着内侍们喊道:“你们还愣着做甚,还不快点救人?” 内侍们看了看还在笑个不停的皇帝,又看看元英,有人去拿竹竿,有人尝试着跳下去,半晌过后,元小冬被救了上来,人已经断气了。 看着还在拍打元小冬尸体的内侍们,皇帝忽然觉得很没意思,眼前这群狗奴才没意思,朝堂上那些随便一个就能当他爷爷的老头子们没有意思,他这个皇帝做得也没有意思。 他说一句,这群老头子有十句在等着他,回到后宫,还有太皇太后的训斥。 他早就亲政了,可是这亲政却如同一个笑话,亲政却不能在朝堂上发号施令,这算哪门子亲政? 他除了能让小内侍跳湖,他还能做什么? 皇帝不许内侍们跟着,他一个人向着皇宫的一处角落走去,这里是他曾经的住所,母妃去世之后,他便独自住在这里。 皇帝敲门,一名老内侍打开院门,看到皇帝,连忙跪趴在地。 皇帝抬腿进来,他已经三年没有来过了,这里比之当初破败了,院子里的花草蔫蔫的,没有了精神。 皇帝走到院子西侧的银杏树下,他蹲下身来,轻声说道:“沈姐姐,对不起” 原来当皇帝这般没有意思,原来当皇帝也不能让他快乐,早知如此,他就不把沈姐姐怀了身孕的事,告诉皇祖母了。 那样沈姐姐就还能像以前那样,和他聊天,给他讲皇宫外面的事。 沈姐姐进宫时只有十五岁,那时母妃早就无宠,身体很差。 沈姐姐的手帕交,是母妃表姐的女儿,因着这层关系,沈姐姐来看过母妃几次。 母妃去世之后,他成了无依无靠的皇子,处境艰难,沈姐姐经常来看望他,还因此斥责过慢怠他的宫人。 沈姐姐说她有个弟弟,和他同龄。 皇兄从染病到去世只有短短十几日,在那之前,皇兄身体康健,精力旺盛。 就在皇兄染病之前,有一次沈姐姐来看他,刚刚说了几句话,沈姐姐就冲出屋子,蹲在这棵银杏树下呕吐,他问沈姐姐是不是病了,沈姐姐脸蛋红红,眼里却有泪:“小殿下,我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后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太皇太后 皇帝在树下蹲了许久,站起来时,两条腿全都麻了。 老内侍要来搀扶,他拒绝,艰难地走出宫院,这里,以后他也不会再来了。 老内侍望着他的背影,缓缓摇头,他走到银杏树下,挖开那里的土,挖出一只瓷枕,他晃了晃,瓷枕里传来清脆的碰撞之声,他伸手去掏,掏出一只白玉雕成的小兔子,小兔子上系着络子,那络子年代久远,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第六十五章 两家相看 惊鸿楼正文卷第六十五章两家相看三日后,这只小兔子出现在郭公子面前,郭公子脸色大变! “我与淡如幼时曾是邻居,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只玉兔,是我送给她的生辰礼,她属兔,与我同龄!” 郭公子把手伸进衣领,拉出一条红色的络子,络子下方坠着的,也是一只兔子。 不同的是一只白玉,一只碧玉。 郭公子泪流满面:“这是她的贴身之物,她是不是死了?” 掌柜送走郭公子,小梨捧着一支竹管蹦蹦跳跳跑了进来:“大当家,有鸽子。” 何苒接过竹管,展开里面的纸卷,这份消息来自万春县! 黑妹:孤儿,出现在万春县时大约八九岁,街头乞儿,与白狗、黄豆、红豆一起行乞,十二三岁时,四人在黄河边玩耍时,无意中捞起一具漂子,从苦主家人手中换得第一笔银子,从此便做了捞尸人。 白狗、黄豆和红豆的情况与黑妹大同小异,都是孤儿,不知家乡何处,也不知姓甚名谁。 就连他们四人的户籍,也是因为他们捞尸抢了另一拨人的生意,双方大打出手,一起被抓进衙门,衙门一查,发现这四人居然没有交过赋税,什么人丁税、打捞税、江河税,他们统统没有缴过,这怎么行,必须要缴啊。 他们四人都是黑户,没有户籍,当然不用缴税了。 所以衙门给他们上了户籍,四人摇身一变,成为了光荣的纳税人。 上户籍时,总要有姓氏吧,总不能黑妹姓黑,白狗姓白吧,既然他们是万春县的百姓,那就姓万好了。 因此,四人便姓万了,黑妹叫万黑妹,白狗叫万白狗,还有万黄豆,万红豆。 何苒看完,这才知道现在竟然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税项。 她问小梨:“打捞税我明白,可是江河税呢,这又是什么?” 小梨解释:“江是长江,河是黄河,长江和黄河两岸百里内的县镇,皆要征收江河税。” 何苒问道:“为什么要收这种税?” “因为离得近吧,我也不懂。”小梨也不明白。 何苒蹙眉:“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税项?” “那就多了,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还有骡马税、牛税、猪羊税、车船税、屠户有屠户税、匠户有匠户税,这就和打捞税差不多,只有干这一行的才有,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每个地方收的税都不太一样。”小梨掐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说。 何苒的眉头越蹙越紧,小梨一拍脑门:“对了对了,有的地方还收未嫁女税,不过京城没有这个税,寿眉姑姑说,她老家那里就要缴这个。” “什么是未嫁女税?女子不成亲也要缴税?”何苒问道。 “是女子过了十五岁还不成亲,就要每年缴税了,二十岁时还没有成亲翻倍,三十岁不成亲再翻倍。”小梨拍拍心口,说得她自己都害怕了,她明年就十五了。 何苒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当年诸侯割据,每个地方的税赋各有不同,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税赋。 以至于天下一统之后,各地仍然巧立名目,收取钱财。 她曾亲自下令砍了几个地方的知县,也曾说服周池颁下政令,各地均不许私增税项。 后来她四处游历时,也曾留意过各地的税赋,没有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地方税赋,从战乱中走过来的百姓们,生活日渐安稳,百姓们手里有了余粮余钱,便盖房子娶媳妇,添丁进口。 她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笑容,也看到了他们对新生活的向往。 那应是皇朝最好的一段日子,黄金般的十年。 天下太平,四海归一,百姓安定,上下齐心。 这时,流霞从外面进来,笑盈盈地对何苒说道:“大当家,何家的那位大姑娘今天去白鹤观相看了,是和闵韦达相看,闵家去的是五房的老夫人和五房的大太太,闵韦达就是闵家五房的。” 何苒一下子来了兴趣,把刚才的悲天悯人刹那间就被八卦之光取代。 晋王真是年度最具影响力风云人物金奖得主,如果能投票,何苒举双手双脚投他。 你看,他只不过受了个不知真假的伤,退了个兵,这退兵的距离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恰到好处,就像是用尺子精算出来的一样。 可就是这样,京城百姓,不,是上上下下全都松了口气。 相亲的相亲,会友的会友。 “相看上了吗?”何苒问道。 “闵家的老夫人和大太太,全程拉长着脸,看来不太满意,但是何家老夫人和三太太,显然是相中了,何大姑娘一脸娇羞,想来也是满意的。”流霞笑着说道。 何苒摸摸鼻子,何家一厢情愿,这样不行啊,必须要让闵家人知道,何大姑娘比何大小姐更好。 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呢? 除非把惊鸿楼送给何淑媛,否则何苒真的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何大当家当了三辈子单身狗,让她想办法把何淑媛嫁出去,这就是难为她了。 可是没过几天,何苒便收到一个令她惊掉下巴的消息。 闵何两家的亲事,成了! “怎么成的,闵家因何会松口?他们看上何淑媛了?” 流霞去过真定何家,因此,何苒就把何家的事交给了她,流霞尽职尽责,这几日都很少回老磨坊胡同,几乎住在客栈的房梁上,就在忙这事呢。 “就是大前天不是下雨了吗?何大姑娘出门,淋了雨,恰好偶遇闵韦达,她就上了闵家的马车。” 小八:“偶遇偶遇,惊起鸳鸯无数!” 流霞 流霞继续说:“那天的雨不是一直下到半夜吗?何大姑娘就是雨停之后回到客栈的,何大老爷很生气,大发雷霆,要把何大姑娘赶出去,还是外室吕姨娘拦着,何大姑娘才没有流落街头。” 何苒:原来吕姨娘才是红脸大好人。 流霞接着说:“次日,何大老爷请了闵韦达过来,让他给个说法。 闵韦达说他和何大姑娘清清白白,何大老爷又让叫了何大姑娘过来,可是何大姑娘哭得肝肠寸断,何大老爷能不生气吗?差点把闵韦达打了。 第二天,五老夫人身边的一位嬷嬷过来,那位嬷嬷传了五老夫人的意思,要抬何大姑娘进府。” 何苒瞪大了眼睛,抬?这是当姨娘吧? “你说的成了,就是何淑媛去闵家做妾?” 不应该啊,话本子里都不会这样写,那肯定是假千金抢了真千金的好亲事,风风光光嫁入豪门,真千金默默流泪,握紧拳头,今日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总有一天我要你十倍奉还! 下一更在晚上九点啊 第六十六章 松江同知 惊鸿楼正文卷第六十六章松江同知流霞摇头:“那位嬷嬷走后,何家就吵起来了,老夫人说以何大姑娘的出身,能去闵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做个姨娘,都是她的造化,她同意这门亲事,但是何大姑娘要以养女的身份嫁过去。 何大老爷不同意,既不同意让何大姑娘去做妾,也不同意把何大姑娘改成养女,于是老夫人就病了。 您想啊,那是在客栈,他们吵架就会被人听到,人人都知道老夫人是被亲儿子气病的,何大老爷急得不成,都给老夫人跪下了。” 何苒遗憾,这么热闹的好戏,可惜她没能亲眼看到。 “何大老爷妥协了?” 想想也是,何大老爷是有官身的,这里是京城,他气病老娘的事,保不准就会传到御史耳中,他一介科举出仕的文官,不孝二字压下来,什么前程,全都泡汤了。 流霞点头:“答应了,何大姑娘却不甘心,一直哭一直哭,不过不是因为要做姨娘,而是她不想以养女身份出嫁,何大老爷烦得很,一甩袖子就出去了,老夫人便让赵妈妈去了闵家,把亲事敲定了下来,” 何苒觉得吧,老夫人简直是人才啊,如果她去演戏,那一定是影后级别。 她叫来金波,让她去了一趟劳家,告诉上官夫人,那事不用压着了。 次日,何大老爷便从吏部得到了准信,松江府有一个同知的空缺,无论是资历还是品级,何大老爷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既然是之一,那就意味着当然还有其他人选,与他不相上下。 朝廷里别的不多,就是官多! 文选郎翻看着手中的卷宗,头也不抬:“松江府,去还是不去,尽快给个准信,现任知府这是最后一任了,因此对这个同知的人选要求很高,你懂?” 何大老爷精神一震,他懂,他当然懂! 松江知府,他知道是谁,那位和劳光怀一样,也是一位政绩突出的能吏。 可是人家比劳光怀年轻,今年只有三十五岁,这个年龄,只要不出意外,十年之后入阁拜相也是有可能的。 何大老爷似乎已经看到他做为这位能吏的忠实班底,先是接任知府,继而进京,青云直上。 不是何大老爷想得太多,因为最近就有这样的例子。 劳光怀已经定下了户部侍郎一职,仅是苏浙二省,因为他的高升而发生变动的官员就有几十人之多,否则也不会有松江府同知的这个空缺,上一任同知大人据说是要高升去鲁地做知府了。 何大老爷心情澎湃,松江同知这个位子,他坐定了! 何大老爷走出文选司时,精神抖擞,他发现,别人看他的目光里也多了善意,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和他打招呼,甚至还有人问起他家女儿的亲事。 “何大人,听说令嫒的亲事订下了?恭喜恭喜!” 何大老爷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松江府的这个空缺,是闵家帮他争取来的? 没错,何大老爷首先想到的是闵家,而不是武安侯府。 不仅是因为武安侯府对何家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有就是武安侯府是武将,松江府的这个空缺,武安侯府倒是也能弄过来,但肯定没有这么容易,但是闵家就不一样了,那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娘家。 何大老爷没敢停留,步履匆匆走出吏部。 在今天之前,何淑媛和闵韦达的亲事,虽然他为了哄老娘已经口头答应了,可是心里还是不太愿意,可是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 何淑媛虽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是身份上毕竟比不上其他儿女,甚至比不上何苒那个假货。 哪怕把她记在阎氏名下,阎氏现在是被休之妇,何淑媛的身份又能高到哪里去? 等他到了松江府,安顿下来之后,便会托人说亲, 江南不比真定府,那是锦绣之地,名门世家众多,如果他能求娶一位世家贵女,再生上两三个嫡子嫡女,那才是他何家的玉树芝兰。 想到这里,何大老爷觉得让何淑媛以养女的身份去闵家做个姨娘,其实还是高攀了,毕竟,今时今日的闵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抬进府的。 更何况,闵韦达出身的这一支,与太皇太后的娘家血缘很近,闵韦达的祖父,与太皇太后是堂姐弟。 回到客栈,便看到何淑媛正在等着自己,看到她哭红的眼睛,和那一脸的哀戚,何大老爷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怜惜,他冷着脸说道:“我活得好好的,你哭天抹泪的像什么样子,这是要咒我,还是要咒你祖母呢?” 何淑媛怔了怔,她万万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变得和祖母一样了,看自己的目光里满是嫌弃。 这就是常说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吗? 可那吕红儿算得上哪门子的后娘,不过是个外室,连姨娘都不是! 何大老爷拂袖离去,他要和老夫人商量一下,尽快把何淑媛抬进闵家,要在他上任之前,把亲事办了,到那时,他到松江府的时候,便就多了一重身份,闵家姻亲! 何淑媛哪里知道何大老爷的算盘,她认定是吕红儿从中作梗,挑拨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 何淑媛眼中的悲伤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冷意。 贱人,你等着! 何大老爷把三老爷一起叫到老夫人屋里,母子三人关上门开始说悄悄话。 吕红儿想去偷听,可这里是客栈,人多眼杂,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去。 丁氏也想偷听,可她不着急,三老爷会告诉她的。 何大老爷把要去松江府的事情讲了,老夫人立刻问道:“让老三跟着一起去,你初到异地,身边总要有几个自己的人。” 三老爷都快三十了,还没有一官半职,老夫人当然着急了。 何大老爷倒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话不能说死。 “儿子也有此意,等我先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再让老三带上家眷一起过去,你们不知道,江南的这几个州府,各个世家之间盘根错结,咱们贸然过去,谁也不知道就会碍了哪家的事,说句不好听的,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何三老爷也有同感,江南世族,那可不是北直隶这边的小世家可以相比的。 第六十七章 十里长亭 惊鸿楼正文卷第六十七章十里长亭若不是路途遥远,老夫人其实也想跟着一起去,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真定,她埋了不少东西,再说,真定还有她的铺子呢,万一林氏趁她不在从中做些手脚,那她可就亏大了。 去松江府上任的事,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至于何淑媛的亲事,母子三人用最快的速度达成共识。 一个养女而已,做妾就做妾吧。 何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除了她,另外几个可都是正正经经的何家嫡女,就她一个身世见不得光的,还要什么八抬大轿。 再说了,既然是做妾,娘家也就不用操办了,全都省了。 这样也不错,何家现在手头也不宽裕,能省则省。 最重要的是要快! 据文选郎所说,现任松江同知急着去鲁地赴任,就等新同知到了,办完交接,人家就要启程了,已经往吏部写信催促了,急得很。 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要在何大老爷上路之前,把闵何两家的亲事办妥。 纳妾和娶正妻不一样,没有三媒六聘那些俗礼,就两家谈好价钱,呸,彩礼,然后男方一顶小轿,从后门把新姨娘抬进府里,顶多是在府里摆上几桌喜酒,请关系不错的朋友过来乐呵乐呵,甚至不会请女眷,大户人家,也没有哪家的正室夫人会去喝妾室的喜酒。 至于娘家,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就当没有这回事,既不挂红也贴喜,姑娘抬出家门,就和自家没有关系了。 一家人达成共识,劲往一处使,这办起事来就快了。 没过两日,两家人便谈妥了。 何淑媛虽为贵妾,可闵家也不会大肆操办喜事,这正中何大老爷下怀,他是读书人,他也要脸的,把尚未及笄的女儿送到闵家做妾,他也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不办喜事最好,到了江南,人生地不熟,只要把他是闵家姻亲的消息放出去,谁知道两家是何时成亲的,只要知道他的女婿是闵家子便行了。 至于聘礼,闵家的五老夫人说道:“虽说是贵妾,可妾就是妾,老身打听过了,孙郎中家新纳的贵妾,聘礼就是二百两,咱们韦达连官身都没有,还比不上孙郎中呢,那就也给二百两吧,想来你们家也不会在意钱多钱少,又不是卖女儿,对吧?” 好吧,这个时候,你倒是承认闵韦达比不上孙郎中了,那孙郎中是寒门出身,闵家却是后族,这能比吗? 不过,闵家五老夫人已经把话说在那里了,何家如果还要讨价还价,那就是卖女儿了。 何家咬牙答应,二百两就二百两吧,纳妾就是这样,只有聘礼的数目,却不会要求女方出多少嫁妆,没有嫁妆也行,而娶正妻就不同了,男方出多少聘礼,女方给多少嫁妆,这都要提前谈好,写在纸上的。 就连闵家五老夫人也没有想到,何家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 她回到家就让人去打听,这一打听就高兴了,原来何大老爷补了松江同知的缺儿,不日便要赴任,这是要急着在南下之下,和闵家结亲呢。 虽说闵家刚开始想要求娶的不是现在这个何淑媛,不过,谁让闵韦达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惹出这么一朵烂桃花呢,为此,太皇太后还训斥了五老夫人。 现在何大老爷有这样一个好去处,说起来对闵家也是一份助力,毕竟,闵家在南边,尤其是江南,那是连一根手指头也伸不进去。 江南那些名门望族,就没有一个不排外的,现在有了何大老爷这个亲家,毕竟是父母官,当地那些大家族多多少少也要给些脸面,以后的事,说不定就能顺利起来。 五老夫人连忙递了牌子进宫,把这件事如实禀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让人去核实,千真万确,何大老爷去松江任同知的公文已经递到内阁了。 一般这种任命,是一早就内定下来的,现在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肯定是能批下来的。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对五老夫人说道:“也算是丢了西瓜,捡了个桃子吧,再说,只是一个妾而已。” 捡个桃子总比挑个芝麻要强吧。 至于良辰吉日,有,但要三个月之后了,闵家能等,何大老爷等不了。 索性就挑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日子,闵家一顶小轿,把哭哭涕涕的何淑媛抬进府,何淑媛只带两个自幼服侍她的丫鬟,至于嫁妆,也只有临时在京城置办的五个箱子,就连阎氏从小给她攒的嫁妆也被老夫人私吞了。 何苒看了全场,何淑媛出嫁那日,她还带着小梨去看了热闹,真是纳妾啊,闵家连鞭炮都没放,甚至没有挂红。 何淑媛三朝回门,回的也是客栈,何大老爷喝了闵韦达的便宜女婿茶,便带着吕红儿和泷哥儿,满怀对新生活的向往趟上了南下之路。 十里长亭,何大老爷坐上马车,从车窗里向众人挥手道别时,忽然在送别的人群里看到了何苒。 何苒一袭男装箭袖,头发也束成高高的马尾,脚上穿的是牛皮靴子,就连手里也拿着一条马鞭,哪里还有昔日的影子,何大老爷的第一眼,甚至没有认出她来。 何苒像男子一样向他抱拳,并没有说话,看着何大老爷的马车渐行渐远,她翻身上马,向着与何大老爷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另有五骑紧跟其后。 一起来送行的何老夫人诧异的看着何苒离去的身影,悄悄问身边的赵妈妈:“那个人是谁?” 倒是丁氏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大小姐,那是咱们何家的大小姐!啧啧啧,不愧是惊鸿楼的大当家,可真威风啊!” 何老夫人有瞬间的恍惚,这个何苒真的是当初在真定时的那个何苒? 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她怔怔一刻,自言自语:“她真的是我们何家的孙女吗?何家会有这样的孙女吗?” 丁氏听到,翻个白眼:“儿媳听人说了,她是昔年镇国长公主的传人,这惊鸿楼,并非是从她养父手里得来的,这是镇国长公主给她的,全天下的惊鸿楼,都是她的。” 第六十八章 雪梨糖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何大老爷急着去上任,恨不能背上生翼飞到松江府,早上出发时在十里长亭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因此,何大老爷便催促车把式,路上不要停留,晚上到了官驿再歇息。 快到晌午时,泷哥儿饿了,吕红儿拿出带来的点心,京城里刚刚流行起来的酥皮点心。 吕红儿拿起一块掰开一看,竟是枣泥馅的,她皱起眉头,泷哥儿随了她,全都吃不得枣子,吃了就会起红疹子。 这点心是丁氏准备的,人家不知道,倒是也不能责怪。 刚巧,路边有铺子,只卖包子和馒头,做的就是行路饶生意。 吕红儿让停车,打发丫鬟下车买了几个包子,便又继续赶路。 包子是萝卜肉渣馅的,还顶好吃,吕红儿吃了两个,泷哥儿吃了半个,就连何大老爷也吃了三个。 吃了包子,丫鬟也已经在炭炉上煮好了茶。 清水和茶叶都是从京城带的,何大老爷和吕红儿喝茶,泷哥儿喝的则是用雪梨干和竹蔗干煮的水。 泷哥儿这两日有点咳嗽,在京城也在喝这个,吕红儿心疼儿子,出门前煮了一大壶放在马车里,放在炭炉上热一热就能喝了。 吃饱喝足,何大老爷便打起了瞌睡,吕红儿也有点困,她看一眼身边的泷哥儿,家伙已经睡着了。 吕红儿把薄被盖在泷哥儿身上,也闭上眼睛睡。 可是刚睡了一会儿,她就被泷哥儿的哭叫声惊醒。 “怎么了?”何大老爷也被吵醒。 泷哥儿脸苍白,大张着嘴巴:“疼,疼......” 口水从泷哥儿嘴里流出来,流个不停,吕红儿用帕子给他擦了又流出来。 “快,去医馆,去医馆啊!”吕红儿大声尖剑 这里是官道,前不朝村后不着店,就连车把式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地方。 前面有岔路口,其中一条路上,遥遥能看到似有人家。 何大老爷冲着四名护院吼道:“你们骑马过去看看,请个郎中过来!” 这四名护院,并非是从真定带来的,而是在京城临时找的,是护院其实就是保镖,千里迢迢,万一路上不太平,总要有人保护。 两名护院去找郎中,另外两名则守在马车前,他们此番南下,总共四驾马车。 何大老爷一家三口坐了一驾,丫鬟和厮,连同行李占了其他三驾。 等啊等啊,吕红儿只觉渡日如年,泷哥儿还在不停地流着口水,只是呼吸越来越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那两名护院好不容易带了一名郎中过来,郎中看了看,摇摇头:“这是中毒,我手头没有对症的解药,只能用些寻常的解毒祛邪的药,暂时能把公子体内的毒压一压,再往前一百余里便是原镇了,那里有一家四时堂,里面坐堂的是一位很有名的老大夫,你们去那里看一看,那里的老大夫或许能解。” 听到“中毒”二字,吕红儿的脑袋嗡嗡作响,中毒啊,中毒,是谁要害她的儿子? 郎中的药箱里便有现成的解毒药丸,当即便给泷哥儿用上,一刻钟后,泷哥儿的口水就流得少了,呼吸也比刚才平顺了一些。 吕红儿大喜,忙问:“这是不是转好了?” 郎中摇摇头:“我了,这不是对症的解药,只能暂时压制一下,让公子不太痛苦罢了,你们还是快去原镇吧,公子这毒拖延不得。” 原镇,并不在他们此行的路上,但是为了泷哥儿,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就连着急赶路的何大老爷,也没再什么,毕竟,泷哥儿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从这里到原镇有一百多里,泷哥儿的情况好转,刚刚那一通折腾,泷哥儿也累了,这会儿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吕红儿看着泷哥儿那苍白如纸的脸,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这毒是哪里来的? 从家里带来的点心? 泷哥儿没有吃,她也没吃,倒是何大老爷吃了两块,人现在还好好的。 路上买的包子? 他们全都吃了,何大老爷和她都没事,泷哥儿吃得最少,想来这毒并没在包子里。 不是吃的东西,难道是喝的? 何大老爷和她喝的是茶,他们全都没事,而泷哥儿喝的竹蔗雪梨水,却是从京城带来的。 “是雪梨水,一定是雪梨水!” 她带了一壶雪梨水,泷哥儿只喝了一碗,还有一半。 吕红儿仔细回想,雪梨水不是她煮的,而是昨晚上,她让客栈的厨房煮的,还多给了银子,让他们务必赶在早上出门前送过来。 厨房的人和她无怨无仇,为何要害泷哥儿? 对了,她让厨房煮雪梨水时,可没是给泷哥儿喝的,这两不止是泷哥儿,她也有点咳嗽,莫非要害的是她,是泷哥儿倒霉,为她挡灾? 吕红儿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对何大老爷道:“你快给京城写信,让他们去报官,这是残害官眷,要抓人,必须抓!” 何大老爷却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像吕红儿想得这样可怕,也不定是那大夫诊错了,这不是中毒,就是泷哥儿与某样吃食犯冲,他不是不能吃枣吗?可能除了枣,其他某样东西也不行呢。 好不容易到了原镇,的确有一家四时堂,可那位有名的老大夫今没有坐堂,他的重孙子办满月酒,老大夫请了一假。 吕红儿打听了老大夫住在哪里,便找上门去。 何大老爷看一眼沉睡着的泷哥儿,只觉得吕红儿有些题大作了。 人家办喜事,你却要上门看病,这就是不懂事,一点官家夫饶端庄稳重都没有,如同市井泼妇一般,这辈子也就是个姨娘了。 所以到了松江,他便要马上托人打听合适的世家女子了,总不能把后宅的事交给吕红儿吧,这行事的作派,还比不上阎氏。 吕红儿万万没有想到,她心急火燎为了儿子登门求医,何大老爷心里想的,却是她这样不够端庄不够稳重,她急着给儿子解毒,儿子的亲爹却是急着要娶新妇。 第六十九章 独自送死 老大夫家里喜气洋洋,厮过去明来意,老大夫的儿子客气拒绝,今老父亲高兴多喝了几杯,就不看诊了,请贵客另寻良医。 厮回来一,吕红儿便急了,她冲过去,噗通一声跪在老大夫的儿子面前,趴下就要磕头:“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吧,我儿子他中了毒,求求你们了,求求了!” 那家的儿子吓了一跳,于心不忍,便请了他们进去,又叫了老父亲过来看诊。 吕红儿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老大夫道:“这公子恐怕不是第一次中毒了,这毒在身体里至少也有几了,前面量少,孩子顶多是稍有不适,有没有过嗓子痒?” 吕红儿忙道:“有,他咳嗽,我也有点咳嗽,并不厉害,就是偶尔咳两声,所以也没有看大夫。” 老大夫看看何大老爷,又看看吕红儿:“方便的话,让老夫给你二位也看看吧。” 看诊的结果,吕红儿体内也有毒,但是不多,何大老爷屁事没樱 吕红儿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连忙问道:“老大夫,这好治吗?” “你的好治,这孩子......只能看他的造化了。”老大夫叹了口气,造孽啊,给孩子下毒。 老大夫给泷哥儿用了催吐药,可从喝下雪梨水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能吐出来的并不多。 当晚上,一行人便住在了原镇,老大夫也给吕红儿开了药,可吕红儿顾不上自己,喝完药就陪在泷哥儿身边,舍不得离开。 何大老爷眉头紧皱,来原镇本就绕了远路,现在看这样子,还要在这里耽搁几日。 他对吕红儿道:“这个老大夫治不好,其他地方的大夫不定就能治,这样吧,明一早我们就上路,一路之上,我就不信没有能治这毒的大夫。” 吕红儿既不是娇生惯养的劳氏,也不是家碧玉的阎氏,她十几岁就和男人打交道,何大老爷这么一,她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嫌弃她们母子耽误了他的行程,耽误了他去做官! 到了这个时候,吕红儿什么幻想也没有了。 她不幻想母凭子贵做官太太了,她现在只想让她的儿子活着! 她知道儿子体内的毒拖不得了,放着现成的大夫不用,还去找什么名医,名医没找到,儿子的命就没有了。 “要走你走,我们母子留下,我陪着泷哥儿治病,不过,你要给我们留下足够的银子。” 何大老爷一听,便皱起眉头:“我到了任上也要用银子,哪里......” 何大老爷的话还没有完,吕红儿便连连冷笑:“那我就到原镇亭长那里去借,对了,原镇属于哪个县管辖,我就去找县太爷,就我是松江同知的家眷,看他肯不肯借钱给我?我是没名没分,可泷哥儿却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自己看着办!” 何大老爷怔住,让外室带着私生子去找簇知县借钱? 这里距离京城不过二三百里,能在这里当官的,哪个都是京中有人,不出三日,这件事就会传到京城,他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好,我给,可你也别狮子大开口。” 吕红儿冷笑:“一千两,给我一千两,少一两也不行!” 何大老爷此行,带了二千两,这二千两是长房所有的私房钱了,临走时又收了不少程仪,所以现在手里至少有三千两。 吕红儿一早就知道他带了多少银子,所以人家没多要,只要一千两。 何大老爷把一千两交给吕红儿,次日就带着人走了。 吕红儿和泷哥儿身边,现在只有一个丫鬟。 吕红儿把银子收好,对病榻上的泷哥儿道:“儿啊,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娘都要给你治病,银子用完了,娘去卖身,也要给你治病!” 京城,何淑媛也去十里长亭送何大老爷了,她是和闵韦达一起去的。 何大老爷得了一个好差事,她脸上有光,闵家人很满意,所以她不但能去给父亲送行,还能和闵韦达一起去,闵韦达更是送上了丰厚的程仪,给足了面子。 看到吕红儿抱着泷哥儿上车时那得意的笑容,何淑媛忍不住冷笑,贱人,敢吹枕边风,让我顶着养女的身份出嫁,害我抬不起头来,我就等着,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你能倚仗的,不就是那个崽子吗? 而此时的何淑媛,并不知道,因为她的狠毒,却让吕红儿捡了一条命。 此时的何苒也不知道这些事,这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当然也不在劳家的计划里,何大老爷会在路上出事,但不是现在,消息也不会马上传回来,甚至就没有消息。 何大老爷会从此杳无音信,他会变成失踪人口,没有棺木,没有坟茔,没有墓碑,也不会有人为他守孝,当然,更没有后代子孙给他烧纸。 这就是劳光怀能够想到,把对何苒的影响减到最低的办法了。 何苒其实并不在意,她就没有想过要议亲要出嫁,可是上官夫人不是这样想的,她希望能看到外孙女风光出嫁。 何苒已经到了晋地,起来,她的这具身子虽然是从晋地被找回来的,可她却也只是在车窗里看了看如今的晋地。 她要亲眼看看,晋王管辖的晋地是什么样的,那里的百姓是怎样生活,怎样劳作,那里的读书人是什么样的心态。 此时,晋王大军已经徒了蒲吾,原本驻扎在蒲吾的刘千户阵亡,他的营地里插着两面大族,一面是晋字旗,另一面上则是一个大大的“符”字,这是符燕升的军旗。 符海这几一到晚上就难受,他想喝酒,可是伯父不让喝,现在是战时,不能喝酒,这是军令。 符海在军营里走了一圈,便走进一座营帐,这是他的营帐。 他从床底下拿出一坛酒,拔下塞子闻了闻,没办法,现在也只能闻了。 符海大的胆子,也不敢喝,哪怕一口,他也不敢喝。 符海深深地吸了一口酒气,正准备吸第二口,一名亲兵跑了进来,把符海吓了一跳,水里的酒坛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亲兵呆住了,符海又是心疼又是心惊。 心疼的是他的救命酒,心惊的则是这怕是要惊动伯父。 “你来做什么?”符海大怒。 “报......报告少将军,有......有人闯......闯关!” 第七十章 周氏坞堡 两军交战,以平山卫为界,前阵子两地百姓和商贾在经过重重盘问之后还能通行,可是从十之前,关卡便彻底关闭,任何热都不能通过。 可是今晚上,有人不仅闯了关卡,还白送了几个二踢脚。 符海还没有来得及走出自己的营帐,便听到砰的一声剧响,符海本能地趴在地上。 火炮! 响声过后,他四下看看,刚刚抬起上半身准备爬起来,便又是一声剧响,这一次,符海吃了个嘴啃泥。 剧烈的响声也同样惊动了正在平山卫督战的冯撷英,他从睡梦中惊醒,披衣下床:“外面出了何事?” 书僮也不知道,出去打听,也只知道刚刚有人闯了关卡,至于这剧响是怎么回事,就不知道了。 “先生,符大将军已经过去了,您先去歇着吧,的留意着,有事再叫您。” 冯撷英眉头微微蹙起,微一迟疑,正准备转身进去,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剧响,书僮吓的“妈呀”一声,冯撷英脚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这一夜,晋军大营里人心惶惶,直到有兵士捡到几个已经烧得只余下一截的炮筒子,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不是火炮,只是鞭炮! 可是,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对于符燕升而言,这哪里是鞭炮,这是耳光,抽到他脸上的耳光! 符燕升派了符海带人追出一百多里,可那闯关的几个人,追着追着,便像是人间蒸发,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看到。 符海气急败坏打道回府,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傻逼傻逼大傻逼!” 符海四下看去,一只夜鸟扑腾着翅膀飞进黑夜之中,除了他带去的手下,就没有其他人了。 两日后,平阳城。 平阳城并不大,但自前朝开始,平阳城便很有名。 这要缘于平阳城外三十余里有一座周家堡。 前朝仅有一百余年,且最后的四十年诸侯割据,战争不断。 平阳周氏便是下诸侯中的一支,而前朝的乱世也是在周氏后人周池手中结束的。 昔年周氏一族手足相残,致使年幼的周池流落在外,族老们各有私心,受利益驱使助纣为孽,因此,周池称帝之后,周家堡受他恩荫的,也只有最早跟着他一同打下的三个房头。 这三房当中,没有一房出自嫡房,其中有一房甚至还是旁支。 周池决定逐鹿下时,这三房卖了祖业,砸锅卖铁给周池凑军费,又将家中最优秀的子弟供周池驱使。 当年,他们是周家堡的笑柄,也周池那一支一起,被从周氏族谱中划掉。 在这个年代,没有家族的人便如浮萍,贱如草芥。 他们无处安身,只能扶老携幼跟在大军的队伍后面,走过一座座城池,翻过一座座高山,最终,他们走进了京城,封妻荫子,功成名就。 而留在周家堡的那些周氏族人却是另一番境地,他们姓周,可却和京城里的周氏皇亲们没有关系,因为那些人连同皇帝在内,早就被族谱除名了。 他们成为了笑柄,哪怕周池死了,他们也死了,可他们的子孙依然被世人嘲笑。 就连那座巍然挺立三百余年的周家堡,也早已破败不堪。 何苒走进周家堡,前世她来过这里,那时的周家堡占地近二百亩,号称五城三里,内外两道城墙,外城是条石砌基的三合土墙,高六米宽二米,城墙上可过车,可骑马,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有部曲把守。 可如今,经历过战火的高墙破烂不堪,后人无力修补,甚至有人拆了墙砖用来修补自家屋舍,那原本有带刀侍卫把守的堡门现在随便出入,大门尚在,但是大门上的黄铜门,不知被哪个不肖子孙拆走卖钱了。 周家堡里面也已不复以前的端方整齐,甚至还有一些人家把房子租了出去,院门敞开,院子里晒着衣裳晒着菜干,有泥猴似的孩子跑来跑去,妇人张着一双在水里泡得变色的手,在院子里大吼大剑 何苒走在街道上,不时有人看向她,有个孩子跑了过来,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是来游玩的吗?我可以给您做向导吗?” 何苒一怔,游玩? 她问道:“这里有什么可以游玩的?” 孩眼睛大大,黑白分明,看上去就很机灵:“您还不知道啊,这里是龙腾之地,还有很多名家大儒的真迹,您看到前面那座角楼了吗?诗仙他老人家曾经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还有那座石碑,是书圣真迹,还有那儿,太祖皇帝练过武,您看到那棵老槐树了吗?” 何苒来了兴趣,忙问:“太祖皇帝爬过?” 毕竟是太祖皇帝,哪能爬树呢? 孩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镇国长公主在那棵老槐树下面梳过头,无论男女,只要在那棵树下梳梳头,秃子也能长出一头秀发来。” 何苒哈哈大笑,她问道:“雇你做向导多少钱?” 孩大喜:“一个时辰十文钱,不贵,我便颐很。” “一个时辰十文钱,这是市价吗?你们这里的向导都是这个钱,还有其他向导吗?”何苒又问。 孩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这里只有我一个向导,真的。” 何苒再次大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冬瓜,您叫我冬瓜就校”冬瓜一脸兴奋,十文钱,快要赚到手了。 “冬瓜啊,好名字。”何苒大手一挥,这个向导她雇了。 冬瓜领着她们沿着曾经宽阔平整的街道一边走一边看,街道两边的院落,大多都已租了出去,何苒问道:“他们把自己的家租出去,那他们住到哪里?” “进城了,城里机会多,钱好赚,他们全都搬到城里去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我阿爷那一辈的人了。” 何苒点点头:“你家在哪里?” 冬瓜有点不好意思,往西边指了指:“我家在那边,院子没有这边的好,没有什么可看的。” 何苒想起来了,那里住的都是周家的旁支,当年他们的院落便远不如嫡支的精美。 “那你家有人做饭吗?”何苒又问。 冬瓜眼睛一亮:“客官是要到我家用晌饭吗?我阿姐做的一手好饭食,客官一定会喜欢吃。” “好,那就去尝尝你阿姐的手艺。”何苒心情很好,这里很有意思。 第七十一章 遇到熟人 冬瓜的家,是在一个大杂院里。 看的出来,这里原本是个一进的院子,但是现在盖满了屋子,冬瓜和他姐住了最角落里的两间。 何苒几人走进院子时,立刻引起了注意,看向她们的目光既好奇又羡慕。 一个老人站在自家门前,正在晒被子。 从他身边经过时,冬瓜喊了一声“爷”。 老人没有回答,浑浊的眸子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继续拍打被子。 冬瓜有些尴尬,对何苒道:“这是我爷,他耳朵不好使了,可能没有听到。” 一进家门,冬瓜便恢复了精神,大声喊道:“姐,我回来了,今有客人!” 帘子撩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 她十五六岁,个子高挑,皮肤微黑,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如同上好的黑曜石。 何苒看着她,感觉有几分面熟。 冬瓜介绍:“这是我姐,我姐做的吃食可好吃了。” 少女先是一怔,显然没想到冬瓜会把客人带到家里来,但也就是一刹那,她看向何苒,笑容明媚大方:“不好意思,我家地方狭窄,贵客莫要嫌弃。” 梨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冬瓜,何苒对少女道:“我们总共六个人,没有忌口,周姑娘看着做就行了。” 少女连忙笑着道:“贵客误会了,这里虽是周家堡,可我们不姓周,姓唐。” 何苒看了冬瓜一眼,见冬瓜耷拉着脑袋,不敢抬起头来,便微笑颔首:“有劳唐姑娘了。” 唐姑娘笑着声客气,便出去置办食材去了。 刚刚何苒一路走来,便看到路边就有卖菜卖肉的,俨然是一个菜市场。 唐姑娘走后,冬瓜这才抬起头来,何苒问道:“你们不是姓周的?你不是这里的周氏族人都是你阿爷那个辈份的?” 冬瓜忙道:“我没有谎,我阿爷的确是姓周的,姥爷也是阿爷啊。” 何苒想起刚刚那位一脸漠然的老人,道:“你母亲姓周,你们这是来投靠外家了?” 冬瓜点头,又想起什么,连忙纠正:“也不是投靠了,周家堡谁都能来,他们还担心房子租不出去呢,我们花钱租房,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声,一个和冬瓜差不多大的孩子推开门,冲着冬瓜道:“岳哥回来了!” 那个孩子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岳哥是从京城回来的,老厉害了!” “真的?”冬瓜一声欢呼,拔腿就往外跑,一条腿迈出屋子,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他带回来的客人。 他连忙回头,讪讪地道:“贵客稍等,我们老大回来了,我去看看。” 何苒微笑:“好啊。” 冬瓜嘿嘿一笑,转身便跑了出去。 屋门砰的一声关上,梨道:“他们还挺热闹。” 其实从刚才梨就觉奇怪,不知道大当家为何要到冬瓜家里来,这破家连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来的。 外面的欢呼声一拨接着一拨,都是孩子的声音,其间也夹杂着换声期少年的公鸭嗓。 梨好奇起来:“大当家,要不我出去看看?” “不用,八在外面呢。”何苒道。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澳声音:“开门开门,八爷驾到,开门开门,八爷驾到!” 梨连忙把屋门打开,八飞了进来,在屋里盘旋一圈,最后落到何苒腿上:“老破一间,比不上八爷的大豪宅。” 八最近又换了一个新笼子,李锦绣送给它的,老大一个,笼子是开着门的,八自由进出,正宗的黄花梨,里面还有一面玻璃镜子,八每次照镜子,都会被自己帅晕。 “熟人熟人,八爷看到熟孙子了。” 流霞四人迅速交换了目光,清酌对何苒道:“大当家,我在京城露面不多,我出去看看。” “好。”何苒点点头。 清酌出去,片刻之后回来,冲着何苒摇摇头:“大当家,我没有看到认识的人。” 她又看向八:“八爷,你真看到熟人了?” 八大喊:“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何苒想到八在真定府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情景,对清酌道:“也可能是易容了。” 有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比如她现在的这张脸,与前世完全不同,就连左艾也不认识她了,可是八却是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所以,八它看到了熟人,何苒是相信的。 清酌正要什么,唐姑娘和冬瓜便一起回来了,唐姑娘拎着菜篮,冬瓜手里则拿了一只巴掌大的鸟笼,鸟笼里居然有一只鸟,那鸟一身绿毛,乍看上去就是缩版的八。 八脖子上的毛登时立了起来:“呐,我看到了什么?” 冬瓜吓了一跳,指着八:“它,它会话?” 八不理他,冲着笼子里的绿鸟吼道:“你是公的还是母的,为啥要学老子?” 那只鸟一声不吭,八急了:“听者伤心,闻者流泪,这里有人杀死了一只鸟!” 着,它便朝着冬瓜手里的鸟笼扑了过去,冬瓜吓得连忙把鸟笼藏在背后,八围着他转圈儿,不依不饶。 何苒出声制止:“过来!” 八不情不愿地飞过来,落在何苒肩头。 冬瓜松了口气,呐,会话的鸟也挺吓饶。 金波上前一步,凑在何苒耳边低声道:“这种鸟笼里的鸟,出自桥的陈阿炳,他做的鸟惟妙惟肖。” 何苒笑着问道:“冬瓜,这鸟是你那位老大从京城带来的?” “是啊,岳哥还带了京城的点心呢,岳哥等到冷了再去,就能带烤鸭回来了,烤鸭可好吃了。” 趁着唐姑娘做饭的功夫,何苒向冬瓜问起如今周家堡的事,周家堡现在管事的是七老太爷,七老太爷比冬瓜的外公还要高上一辈。 冬瓜没有吹牛,唐姑娘果然做的一手好吃食,她炒了几个菜,又做炼削面,每人一大碗,配上老陈醋,吃得浑身暖洋洋。 何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从离开京城,这是吃得最舒服的一顿了。 从冬瓜家里出来时,八拍拍翅膀就飞走了,可是很快又飞了回来:“孙子孙子,老子看到那个孙子了,他想烤八爷,八爷画个圈圈诅咒他!八爷记住他了,孙子!” 八爷心眼,谁敢得罪八爷,八爷都会记住他! 第七十二章 岳哥姓周 何苒看着气急败坏的八,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前不久,八刚刚和一个人吵过一架。 她对冬瓜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地方可以住宿?” 冬瓜点头:“有啊,四表婶家里就能住宿,她家屋子收拾得可干净了,我带客官去看看?” “好。”何苒道。 四表婶是三进的院子,显然曾经是周家堡的大户人家,听是来住宿的,四表婶眉开眼笑,亲自带着何苒一行过去看屋子。 屋子是好屋子,雕梁画柱,但家什摆设和这屋子有些不般配,一看就是日子拮据,把屋里以前的东西全都变卖了。 何苒四处看了看,点点头,表示满意,四表婶又开始夸奖自家儿媳做饭的手艺,冬瓜垮下脸:“四表婶,这几位贵客晌午是在我家吃的。” 话外音:你别抢我生意。 四表婶神情讪讪,终于打住了话头。 何苒订下三间屋子,让阿梨付了订金,便又让冬瓜带着她们四处转转。 傍晚时分,何苒已经把周家堡逛完了,她也从冬瓜口中得知了很多事情。 比如冬瓜的身世,冬瓜娘去世之后,父亲很快娶了继母,继母带来一儿一女,全都比他们大,总是欺负他们,后来继母又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便彻底成了家里多余的人。 父亲对他们不闻不问,任由继母搓磨,后来又想把姐姐唐雨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姐弟俩忍无可忍,和继母打了起来,父亲一怒之下,将他们赶出家门。 他们无处可去,便回到周家堡,投奔外家。 外祖父不想收留他们,连门都不让他们进去,其他亲戚看不下去,腾了两间屋子给他们,这对姐弟终于有了片瓦遮头,终于在周家堡住了下来。 除了自家的事,何苒还把冬瓜的那位岳哥也打听出来了。 岳哥名叫周沧岳,出自周氏嫡支,他那一房与太祖皇帝周池的血缘极近,周池的父亲是被叔父周铜所害,周池长大之后,杀了周铜,灭了他的子孙,周铜那一支断了,但是周池并不是只有一位叔父。 世家大族妻妾成群,周池有三位嫡叔,五位庶叔,周沧岳的先祖便是周池的另外一位嫡叔。 这位嫡叔名叫周锡,他幼年时爬树摔断一条腿,落下残疾,终生以轮椅代步,因此,他反而被排除在家族争斗之外,成为周氏嫡支中的隐形人。 周池登基之后,不曾给过周氏任何恩泽,周氏族人亦被排除在官场之外,后代子孙即使参加科举,也顶多是个秀才。 别人还能吃老本,变卖祖宗留下的东西过日子,可是当年分家时,周锡能分到的东西屈指可数,后代子孙连能够变卖的东西也没有,可想而知,周锡子孙虽然出自嫡支,可却还不如旁支的日子过得好。 “岳哥可有本事了!”冬瓜眉飞色舞,“岳哥从就聪明,读书过目不忘,练武更是生神力,族里人都,他若是不姓周,那一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可是岳哥六岁那年被拐子拐走了,下落不明了。” 梨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冬瓜委屈地看向梨:“姐姐你怎么笑了?” 梨笑着道:“六岁就生神力?这也太夸张了,再,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还能让拐子给拐走啊?那拐子岂不是更聪明?那还当拐子做什么?” 冬瓜嘟了嘟嘴,脸上的商业微笑也没有了,他挺起胸脯,奋力维护自己的偶像。 “岳哥就是生神力,他五岁就能把一个胖子推个跟头,那时大家都知道他力气大,至于他被拐走,那是因为那拐子是他家的租客,是个老太婆,平时便经常帮着他娘带孩子,已经在他家租了好几年的房子,看着岳哥长大的。” 梨变了脸色:“竟然是被熟人拐走的。” 冬瓜冷哼:“是啊,岳哥一直叫那人刘阿奶的,刘阿奶给岳哥用了药,她平时也经常推着车到大路边卖东西,那便把岳哥装在车里,大摇大摆走出了周家堡,岳哥的娘还以为岳哥出去玩了,等到晚上吃饭也没回来,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后来发现刘阿奶也不见了,这才怀疑到她身上。” 何苒问道:“周沧岳是何时回来的?” 冬瓜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有星星。 “岳哥可厉害了,他一路上都被用蒙汗药,睡了又睡,等他彻底醒了,已经在京城了,可岳哥一点也没害怕,他不但逃出来,还想了法子,把刘阿奶给卖了,可惜刘阿奶不值钱,只卖了二两银子,岳哥没有盘缠回不了家乡,于是岳哥便在京城四处做工,终于存够了银子,又过了几年,岳哥终于回来了。” 何苒微笑:“他他被卖到了京城,后来也是在京城四处做工?” 冬瓜点头:“是啊,岳哥一直都在京城,前阵子又去京城了,这不刚回来吗?京城里人傻钱多,有很多赚钱的机会,等我长大了,也跟着岳哥去京城,赚很多钱。” 冬瓜的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向往,跟着岳哥有饭吃! 何苒心中有些疑惑,那人为何要对族中人强调,自己一直都是在京城呢? 她还记得,那人他是第一次来京城,哪里都不认识,让他去桥,他就去桥,让他去吃烤鸭,他便去吃烤鸭。 何苒笑了,她差点忘了,那人从京城给伙伴们带回来的手信,还真是从桥买来的。 “岳哥的家住在哪里?”何苒问道。 冬瓜有些难过:“岳哥没有家了,我听大胖他哥,岳哥是家中独子,当年他丢了之后,他爷、他奶和他爹,全都责怪他娘,他娘疯了,在街上到处找儿子,后来有一年冬特别冷,他娘又跑出去找他,一夜未归,给活活冻死了。 他爹娶了后娘,生了新孩子,他爷奶死后,他爹就卖了房子,带着后娘和孩子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岳哥回来时,他家连房子也没有了,岳哥每次回来,都是住在大胖家里,大胖也姓周,和岳哥是从兄弟。” 第七十三章 原来是他 晚上,回到四表婶家里,冬瓜送来他姐做的饭菜,何苒让他一起吃,冬瓜咽咽口水,笑着摆手:“我吃过了吃过了。” 何苒道:“饭菜有点多,我们吃不完,明就坏了,你帮我们吃一些,免得浪费。” 冬瓜这才不好意思地坐下,和大家一起吃饭。 梨问道:“你们老大好不容易回来,你们不在一起聚一聚?” 冬瓜叹息:“十七太爷知道岳哥回来了,很生气,发下话来,让岳哥马上离开,岳哥明就要走了。” 因为十七太爷生气了,各家便拘着自家孩子,不让他们出门了,所以他们想要给周沧岳接风洗尘也不敢,也就是冬瓜这样没有爹娘长辈管着的孩子还能出来。 “十七太爷是谁?”何苒问道。 “十七太爷是如今周家堡辈分最高的,如果当年没有分宗,他和太祖平辈。”冬瓜道。 “十七太爷不喜欢周沧岳?不让他回来?为什么?因为他被拐,不是在周家堡长大的,还是因为他娘死了,十七太爷认为这是他给克死的?”何苒又问。 冬瓜摇头,他也不知道,他是外姓人,又是个孩子,这些事情,他也只能从其他孩子口中得知。 “我听大胖他哥过,岳哥第一次回来时,十七太爷晕过去了,病了好几,可能他认为岳哥克他吧,所以才不让岳哥回来。”冬瓜猜测。 何苒点点头,又问:“大胖不是姓周的吗?为何和你们住在一起?” 冬瓜忙道:“谁的,大胖住在那边,就是有二层楼的那个五进大院子,门口雕着荷花的,他家祖上做过官,是官宅,院子比四表婶家还要大。” 三更时分,周家堡褪去了白的喧闹,整座坞堡全都进入了梦乡。 这是周家堡迄今仍然保留的,为数不多的规矩了。 三更,除了更夫和巡逻部曲,任何人都不得外出,当然,现在没有巡逻部曲了,就只有打更人独自在街道上敲着梆子。 一只夜鸟扑腾着翅膀飞过那雕着荷花的门楼,飞上一角飞檐,与此同时,一条黑影如同狸猫一般跃入高高的围墙。 院子里黑漆漆的,何苒找到第四进院子,才看到西厢房里有一点灯光。 何苒走过去,屋内一灯如豆,透过发黄的窗纸,可以看到有一个人坐在灯下,似是在写字? 何苒用短匕在窗纸上捅出一个孔,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屋内那人却还是向这边看了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十五六岁,晒得黧黑的脸上,星眉剑目,五官分明,只是微不可闻的声音,便引起了他的戒备,浑身透出一股杀伐之气。 难怪清酌没有认出来,如果不是心中已有答案,如果不是近距离细看,何苒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名剑藏匣般的少年,与那个嘻嘻哈哈的假子联系起来。 可事实上,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是黑妹,他也是周沧岳,或者,他还有其他身份。 少年周身凌厉,伸手推开窗户,窗外空空如也。 何苒已经走了,这是她重生以后被打得最惨的一次眼。 眼瞎,眼好疼! 何苒揉揉眼睛,打眼的感觉真的不好。 何大当家的眼神虽不是百发百中,可是像现在这样,被双倍打眼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男女不分那也罢了,毕竟别人也没有看出来,可是她却真的相信,黑妹就是乞儿出身的捞尸人,这就不过去了。 毕竟,她还让人去万春县调查过,这都查得啥啊。 不过,这也怪不得去调查的人,毕竟所能查到的,也只有黑妹到达万春县之后的事,至于他是怎么去的,在去万春县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便无从查起了。 如果不是今洽好全都来了周家堡,何大当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假子一般的黑妹,居然会是周氏子孙! 一个似乎从就在隐藏行踪的周氏子孙! 是的,聪明绝顶,又力大无穷的孩子,即使是面对熟人,也是很难将他拐走的,更何况,当时他已经六岁。 所以,他是主动让拐子把自己带出周家堡的,离开周家堡,他便不再是周沧岳,他可以是黑妹,也可以是白妹红妹,他可以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谁又会想到,身份低下又被世人嫌弃的捞尸人会是周氏子孙呢。 何苒想起来了,为何在看到唐姑娘时,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因为唐姑娘像黑妹,黑里透红的皮肤,明亮如星子的眼睛,爽朗明媚的笑容,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所以,周沧岳模仿了唐姑娘,所以,她看到的黑妹,就像是粗糙版的唐姑娘,可惜模仿得不太好,可能是受本身性别影响,把明朗娇俏的原型姑娘,演成了粗枝大叶的假子。 何苒爬上一棵树冠茂盛的大树,八飞过来落在她的肩膀上,何苒摸摸它的脑袋:“谢谢你,八。” 第一个认出周沧岳的,是八。 八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请继续爱我,高质量鸟很稀缺。” 何苒笑了:“好,继续爱你,明请你吃米。” “米加蟹肉,越吃越优秀。” “这里哪来的蟹肉,老陈醋要不要来一壶?” “喝醋使鸟退步,不喝不喝,惊起一盘酥肉!” ...... 次日,十七太爷的府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何苒一袭黑色团花箭袖,头发高高束起,腰间佩剑,短匕在手上转来转去,寒光闪闪,令权战心惊。 她翘着二郎腿,脚尖晃来晃去,跟在她身边的五个人,个个带刀,鼻孔朝,不可一世。 十七太爷一脸厌恶,这是哪里来的二世祖,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令人生厌”四个字。 “听公子要买宅子,可是真的?” 现在的周家堡,哪怕辈分高如十七太爷,也是轻易就能见到的。 就像现在,何公子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和门房明来意,她要买宅子,大宅子。 “是啊,不然我巴巴地过来做什么,当然是要买宅子了,不是你这里有宅子要卖吗?” 何苒一边,一边把玩着手中短匕,十七太爷则在看着她的手,生怕她一个失手,短匕就会朝着自己飞过来。 第七十四章 五日之期 “你,你想买多大的宅子?” 十七太爷强压怒气,眼睛还不时瞟向何苒手中的短匕。 这真的不是畏惧,他只是不耻这种纨绔行径。 “哦,你这里都有什么样的宅子?” 何苒听冬瓜讲过,早年有不少周氏子孙卖掉祖宅,不辞而别,以致于每年祭祖、开祠堂,都只有几个人,因此,族中早在十年前便规定了,各家想卖宅子,必须知会族里,族里让卖,他们才能卖。 这样一来,卖祖宅的少了,但是族中的矛盾反而更大。 但是无论如何,如今要在周家堡买宅子,必须通过这位辈份最高的十七太爷。 十七太爷与周池平辈,但是年龄却了周池许多,今年也只有五十出头,干干瘦瘦,山羊胡子,是何大当家不喜欢的长相。 所以何大当家也没给他好脸色,十七太爷反倒被她震摄住了,原本的底气也泄了一半。 “有,有三处,一处三进,一处两进,还有一处是五进院子从中间隔开,卖一半。” 何苒哦了一声:“你这哪里是三处,分明只是两处半啊,那不够,我家里人多。” 十七太爷想骂娘了,就你这副打扮,鬼才相信你买这宅子是真的要搬过来住,周家堡虽然出名,可毕竟没在城里,但凡来这里买宅子的,大多是为了那点龙气。 在这里置办宅子,派几个下仆留在这里看顾,再在宅子里供上祖宗牌位,或许还会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摆摆,让自家能够沾上这里的龙气。 “只有这些,多的没樱”十七太爷有些不耐烦,别看现在的周家堡大不如前,可宅子是真不愁卖,这些年虽然有族中插手,可是每年还是能卖出两三处。 何苒又哦了一声,忽然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十七太爷:“如果把你家宅子买下来呢?” 十七太爷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什么?” 没等何苒开口,身边的梨就没好气地道:“我家主子了,要把你家的宅子买下来。” 这一次十七太爷听清楚了,他笑,哈哈大笑:“公子怕是不知道吧,我周氏世居于此,别是你要买,就是朝廷来此处征地,我等也不会离开。” 何苒冷笑:“真的不会离开?据我所知,十七太爷自从接掌族中事务之后,可没少中饱私囊,仅是上个月你卖掉的那处宅子,就从中赚了五百两,还有五个月前的那一次......” 十七太爷脸色大变:“你休要胡言,我......” “你什么你!”何苒站起身来,上半身前倾,手中短匕啪的一声插入桌中,“给你五时间,五后我来收宅子,至于价钱,一进一百两,二进二百两,三进三百两,五进的五百两。” 十七太爷本能拒绝:“这也太便宜了,不行,不......” 开玩笑,他家原本有三处宅子,这两年又从别人手里收过来四处,总共七处,整个周家堡,属他的宅子最多,这个价格,他就要亏死了。 “不行是吗?”何苒冲着身后的金池一甩头,“拿出来给他!” 金波从身上掏出一个布包,展开一看,里面竟是孩子用的襁褓,襁褓上一个古雅的修字。 “这......”十七太爷汗如雨下,这个修字,是他写了,那妇人照着绣在襁褓上的。 何苒笑容冷酷:“你以族长之尊,强行霸占了侄媳妇,你这个修哥是该叫你阿爹,还是该叫你叔公呢?哦,对了,这孩子出生才三个月,他那名义上的亲爹就溺水死了吧,这也巧了,要不这件事咱们详细查一查?” “你你你......”十七太爷全身无力,摇摇欲坠。 何苒冷哼:“给你五的时间,五之内全都给我滚出去,你这地方,老子看上了!” 何苒完,一甩衣袖,转身便走,几个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昨夜里,她去看那个周沧岳,流霞几个也没有闲着,冬瓜是个孩子,又是外姓人,他知道的并不多。 周家堡夜里没人把守,随便出入,流霞出去一看,有个乞丐鬼鬼崇崇,白却没有见过,流霞担心此人会对大当家不利,抓过来一问,原来这人也是周家堡的人,他被族长害死,人侥幸活下来,这是回来报仇的。 何苒原本已经准备次日便要离开了,见到这个人,便改了主意。 在周家堡置办宅子也不错。 这周家堡,可是个好地方。 走出十七太爷的家,何苒对梨道:“去把唐雨和冬瓜带上一起走,他们留在这里,活不过明。” 何苒带着梨去了平阳城,流霞四人留在周家堡,督促十七太爷腾房子。 唐姑娘和冬瓜稀里糊涂地便被抓上了马背,到了平阳城里,何苒道:“是我连累了你们,恐怕要给你们带来杀身之祸,所以要让你们先在客栈里住上几日,等我们收了宅子,便把你们送回去。” 姐弟俩又惊又惧,不知所措,次日,冬瓜悄悄搭了一驾送材骡车,回了周家堡。 他前脚走,何苒后脚就知道了,她没有阻拦。 冬瓜还没进周家堡,便看到了胖哥,胖哥看到他,就把他拖到堡外的树林里:“你还回来做啥?十七太爷昨晚让人去你家找过你,可凶了,多亏你和你姐都不在。” “我外爷呢,他没管?”冬瓜怔怔问道。 “他管个屁啊,就是他领着十七太爷家里的管事去的,你家锁着门,是你外爷拿斧头劈开的,他还你和你姐都是讨债鬼。” 胖哥都有点心疼这个兄弟了,当年他外爷为了银子,把他娘嫁给缺填房,女儿被搓磨死了,两个孩子过不下去回头投奔他,他却理都不理,现在又帮着外人欺负他们,真不是好东西。 冬瓜失魂落魄地回来,接下来的几,没有离开过客栈。 何苒也没在客栈里,她去了汾州,那里有一座惊鸿楼。 汾州惊鸿楼,如今的主理人,是葵的三女儿桃姑。 桃姑万万没有想到,大当家竟然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验过大当家亲笔所写的印信,桃姑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起正事:“大当家,您来得正好,我这里刚刚收到消息,晋王开始募兵了。” 第七十五章 风中酒香 “那几个刺客查到了吗?”何苒问道。 桃姑忙道:“咱们接到大当家的指令便去查了,五寨有一座鹤林观,是一座占地百余亩的大道观。 当地百姓多拜观音,鹤林观没有什么香火,可奇怪的是,那道观却不穷,前阵子还有银子修大殿。 离鹤林观三十多里有个不大的镇子,镇子上有个屠户,据他,每隔十日,他便会往五寨送一次猪肉,那里有他的一个大客户,每次都在离鹤林观不远的一个林子外交易。 他怀疑,这些猪肉都是鹤林观要的,对了,鹤林观里都是坤道,且通武艺。” 何苒心中微动,那些女刺客,就藏在鹤林观里吗? 这不是普通道观,这是用来培养刺客的地方。 左艾先是怀疑那些女刺客是李锦绣的人,现在又开始怀疑她们是秀姑的人,可是却从未怀疑过晋王父子。 何苒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她对桃姑道:“盯紧鹤林观,看看还有没有和鹤林观差不多的道观或者寺庙。” “大当家,您怀疑晋王还在其他的道观寺庙里藏了人手?”桃姑问道。 “是,你看他现在已经起兵了,按理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可是他却仍然没有把那些人暴露出来,明他对这些饶重视。晋王父子在晋地经营多年,能有一座鹤林观,就会有第二座第三座。” 何苒握紧了拳头,她想知道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 何大当家可不想忽然有一,一人冲过来,当着万千人,她杀了自己全家,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 再或者,有人拿着婚书,她是他家孩子他娘。 何苒只要想一想,就打个寒颤,还好还好,这具身体年龄,也没有生过孩子的特征,第二种可能可以忽略,但此人是杀手,这是千真万确的。 桃姑得了大当家当面的吩咐,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不已:“是!” 何苒道:“我来你这里,是要用这里的鸽子送几封信。” 第一封信是给黑土的,何苒让黑土开始散播昭王有遗孤再世的传言; 第二封信是给寿眉四饶,何苒让她们查一下方毅幼子方无忧在京城的活动; 第三封信是给左艾的,何苒让她把青苍山的人整合一下,看看有多少能用的。 何苒没有耽搁,信一送出,她便带着梨告辞离去。 走出惊鸿楼时,看到伙计正在驱赶乞丐,刚刚进城时她就发现了,城里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她问道:“这是乞丐还是流民?” 伙计道:“都是流民,乡下抓壮丁呢,他们就往城里跑,让那些征兵的知道了,非要来城里抓人不可,那可就倒大霉了。” 何苒沉吟一刻,便马不停蹄,往晋阳方向而去。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逃难的流民,想来是不敢走官道,生怕再被征兵的遇上抓回去。 何苒对梨:“咱们也走路,去村子里看看。” 又走了三四里路,一座山,那山不高,但是半山腰上雕刻了一尊佛头,何苒想起来了,这里叫佛头岭,她来过。 她对梨道:“这附近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个酒坊,他家的酒还不错,走,咱们去买上几坛酒带在路上喝。” 梨笑道:“大当家能记住的地方肯定有好酒。” 何苒哈哈大笑。 梨吸吸鼻子:“大当家,这里果然有好酒,您闻闻,连风里都有酒香呢。” 何苒也闻到了,空气里夹杂着淡淡酒香,这里距离那个村子还有一段距离,酒香居然飘得这么远。 越往前走,酒香越浓,这时,前面出现了几个人,一身狼狈,有人身上还挂了彩,正在拼命往前跑。 何苒使个眼色,梨下马拦住其中一人,八则拍拍翅膀往这些人来的方向飞了过去。 梨问道:“你们跑什么?” 何苒和梨俱是男子打扮,那个惊慌失措,也没细看,便当她们也是男子。 “快走吧,抓壮丁呢,不去就要缴十两银子的军费,乡下人家,哪来的十两啊。” 梨问道:“你跑了,你家里咋办?” 那人道:“我家已经没人了,只有我一个了!” 完便推开梨飞奔着跑了。 这时,又有人跑了过来,有的还是拖儿带女,梨又拦住一人问话,八飞了回来:“杀人啦,杀人啦,吓死鸟啦!” 何苒翻身上马,向村子的方向驰去,空气中的酒香不再醇正,夹杂着血腥之气,令人滞息。 还没到村口,听到身后传后呼救声,何苒回头看过去,见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从一条路跑了出来,像是母子,远远看到前面有骑马的人,又是寻常饶打扮,他们本能地向这边跑过来:“救命,救命啊!” 何苒凝眉,掉转马头,正要回去救人,就见一支箭比她的马还快,从背后射来,一箭穿心,妇裙在地上, 两个孩子趴在母亲身上号啕大哭,一骑奔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兵卒,马上之人哈哈大笑:“想跑,也要有命跑才行!把这两个崽子带走!” 兵卒于心不忍,可还是拖起两个孩子往他们逃出来的方向走去。 何苒远远看着这一切,眼中的寒意越来越浓,梨纵马追了上来,道:“刚刚问清楚了,这是晋王的摊派,十二岁以上,有男出男,无男出女,如果不出人,那就按一个人头十两罚银,这已经是这个村子今年第三次摊派了,他们村因为有酒坊,原本就有很重的税赋,自从招兵以来,就有很多年轻人逃走了,现在留在村里的,老的老的,很多人家不是不想出人,而是已经无人可出,却又拿不出银子,那家开酒坊的东家是族老,他仗着身份站出来为村民据理力争,酒坊被砸了,人也被砍了,咱们闻到的酒香,是因为酒坊被砸了......” “他们要女子做什么?也去打仗?”何苒问道。 梨声音沉沉:“不是打仗,上了年纪的去做杂役,年轻的......” 后面的话,梨没有下去,何苒却已经明白了。 “走,进村看看!” 话音刚落,何苒已经纵马冲了出去,梨紧跟其后。 ” 第七十六章 妖言惑众 何苒还记得,因为这个村子所在的位置,即使是在打仗时也避开了战火。又因为村里有酒坊,所以村民们全都沾光得了实惠,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子,当年战乱年间,也没有受到冲击。 战乱时得以完完整整保存下来的村子,却毁在“和平”年间。 进了村子,眼前的一幕更令何苒愤怒,刚刚杀死妇饶那名骑马的旗官站在一户人家门前,兵卒将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从屋里拖了出来,妇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可还是被硬生生抢了过来。 旗官伸手,士兵将孩子递了过去,妇人不住哀求:“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 旗官高高举起孩子,妇饶眼睛睁得老大,紧紧粘在婴儿身上,襁褓里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恐惧,竟然不哭不闹,旗官哈哈大笑,忽然松手,孩子落了下去! “不!”妇人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惊叫,是她害了孩子,她的公公和丈夫早在前两次抓壮丁时就被带走了,婆婆让她带着孩子回娘家避避,可是孩子尚未满月,她也放心不下婆婆独自一人,便一直拖着没有走。 四周的空气似乎凝滞,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忽然,一道绿光朝着那下落的婴孩疾冲而来,托着婴孩一起下落,这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可却减缓了婴儿下落的速度,几乎眨眼之间,一名士兵被丢了过来,那道绿光倏的闪开,婴儿落在士兵身上! 婴儿像是知道自己暂时避开了危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马上旗官吃了一惊,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差点变成鸟饼,吓死爷爷了!” 旗官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坨什么东西从上落下来,糊在他的右眼上。 梨飞快地跑过来,从地上抱起还在啼哭的婴儿交给何苒,妇人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她的孩子还活着! “孩子,我的孩子!” 那位旗官恨恨地用衣袖拭去沾在眼睛上面的鸟屎,想射死那个罪魁祸首,可那只肇事鸟早已不见踪影,目力所及之处,连只麻雀也没樱 旗官骂了一句“该死”,低头去看,地上的兵士挣扎着爬了起来,对面一人,骑在马上,怀里正抱着那个婴儿。 “来人,把这两人拿下!”旗官已经明白了,刚刚定然是这个家伙在捣鬼,那名兵士是被马上这人扔过来的。 梨嘲讽道:“怎么,你们王爷刚刚派人给我们大当家送去三千两银子做为答谢,这就不认帐了?” 旗官一怔,随即冷笑:“胡袄,来人,把他们拿......” 嗖的一声,一柄短匕破空而至,插在他的咽喉之上! 旗官身体晃了晃,跌下马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所有人全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到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旗官的头颅已经被割下来高高挑在长枪之上,那竿长枪正是这位旗官的兵龋 他们的头儿被人杀了! 离何苒最近的几名兵士抽刀向她砍来,梨空手夺白刃,劈手抢过一人手中长矛,挡在何苒身前,眨眼之间,已有两裙在她的枪下,其中一个军服与其他人不同,想来是个旗。 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出手竟然如此狠辣,闻声冲过来的士兵脚上像是生根一样,迟疑着不敢上前。 何苒骑在马上,一手抱着婴儿,一手高举着那名旗官的人头,俯视着这些人,一名旗官下面有五十人,也就是,来村子里抓壮丁抢饶,也只有五十人而已。 可这区区五十人,却能毁掉一个村子。 不是他们勇猛,只因他们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你们当中也有如今日这样被抓来从军的吧,你们走后,你们的妻子是不是也因拿不出十两银子被抓去做军伎,你们的孩子是不是也被活活摔死?” 咣当一声,一名士兵手中的长矛落在地上。 “混帐,不要听他妖言惑众,他们只有两个人,冲啊!”一名旗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原本挑在枪尖上的人头,带着一阵风,朝着他的脑袋飞掷而来,旗躲闪不及,两个脑袋重重地撞在一起,他惨叫一声,栽落马下,旗官的人头咕噜噜地滚向周围的士兵,士兵纷纷躲闪,生怕一个不心踩上人头。 何苒冷声道:“你们还傻站着做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带上你们的妻儿老,往山里跑,往不抓壮丁的地方跑,下这么大,总有你们的偷生之地!” 有人扔下手中长矛,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脱身上的军服,余下三名旗见状不妙,策马向何苒冲来。 何苒将孩子横放在马背上,挥舞手中长枪应战,长枪一出,何苒便发现,自己出手比前世更加狠辣刁钻,力量也远超前世,只不过几个回合,一名旗便被她挑到马下,梨也已经结果了另一名旗,余下一个掉头就跑。 何苒和梨挥舞手中长枪扫向攻上来的士兵,噗噗几声,几名士兵倒在血泊之郑 何苒高呼:“你们长官都跑了,你们还来送死!” 是啊,那名旗已经跑在了出村的路上,有人跟着一起跑,还有的索性扔掉武器,脱了军服跑,是啊,下这么大,大不了躲进深山老林里当野人,也比一家子全都死了要好。 转眼之间,刚刚还龇牙咧嘴往前冲的晋军,已经死的死,跑的跑,只留下十几具尸体和零零散散的武器军服。 何苒翻身下马,走到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妇人面前,她把还在啼哭的婴儿递给妇人:“你的孩子是个命大的,他可能是饿了。” 妇人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趴在地上给何苒磕头:“恩人,恩人,谢谢恩人!” 几个被用绳子串在一起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们都是十二三岁,被抓了之后还没有带走。 有村民大着胆子心翼翼往这边张望,看到这些孩子,他们发疯般扑了过来。 第七十七章 我要她们 他们都是老人,这些孩子是他们的孙子、重孙子,孙子的父亲叔叔早在前两次便被抓走了,现在那些人连十二三岁的孩子也要抓走。 他们颤抖着双手想要解开孩子身上的绳子,解不开就用牙去咬,绳子解开,抱在一起痛哭之声,就在刚刚,他们以为那就是永诀。 有两个孩子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已经没有亲人了。 何苒认出,这是曾经向她求救的那母子三人中的孩子,他们的娘,已经死在那个旗官的箭下。 何苒走过去,两个孩子差不多高矮,模样有六七分相似。 “你们是双胞胎?”何苒问道。 其中一个孩子指着另一个道:“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另一个却道:“不,我才是哥哥!” 何苒勾了勾嘴角,他们当然知道谁才是哥哥,他们只是想要保护另一个。 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何苒看了看,果然如梨打听的那样,几乎全都是老弱妇孺。 何苒问道:“里正在吗?” 众人全都低下了头,忽然,那对双胞胎中的弟弟大声道:“里正是我爷,我爷死了,被那个当官的用长矛刺死了!” 何苒忽然想起梨打听到的事,她问道:“你家是开酒坊的?” 少年点头:“我家的酒坊已经传了几代......现在,传不下去了......” 少年哽咽着不下去了。 一名老者替他道:“他爷只有他娘一个女儿,留在家里招赘了,他爹早就病故了,前两次来抓人时,他爷全都出了十两银子,这一次,他家原本还是可以用银子的,可他爷帮着我们这些人了几句公道话,就被那个当官的给......那当官的还让人砸了酒坊,抄走了家里的银子,这还不算,还要拉他们姐弟一起走!” “姐弟?”何苒下意识地看向刚刚自称哥哥的少年。 那少年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和何苒对视。 何苒在心里吐槽,她这男女不分的毛病是这一世才有的吧,前两世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个毛病啊。 妇饶尸体还在那条路上,老者还不知道,两个孩子的母亲想护着他们从路逃走,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她刚刚问过,这个村子原本有一百多户,六百多人,前两次抓壮丁后有很多人逃走了,如今,村里的青壮几乎已经没有了,能走的都走了,有的是去投奔亲戚,还有的进城去了,毕竟,城里的日子还是好过许多。 如今还留在村子里的,加在一起也只有七十多人。 何苒对众人道:“刚刚那些人只是退走一时,过后还会回来,这里不能留了,你们可有地方投奔?” 一名老者叹了口气:“来就来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的大儿子死了,两个儿子都被他们抓走了,我这条老命他们想要就给他们!” 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娃抱住他的胳膊:“爷,您不能死,您死了,妮子怎么办?”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拽着一个少年走到何苒面前,那少年就是刚刚被救下来的其中一个。 妇人拽着少年一起跪在何苒面前:“恩人,这是我最的儿子,家里两个大的都被抓走了,今是您救了他一命,他的命是您的,恩人,求求您带他走吧,让他给您当个厮,不要工钱,您只要给他一口饭吃,让他活着,活着就行,恩人,求求您了!给我家留一条根!” 何苒正想什么,却又有几个人拉着自家孩子跪了下去,这些孩子居然都是男娃,大的十三四岁,的只有五六岁。 危难时刻,他们的家人想要为之寻求生路的孩子,都是家中的男丁。 何苒叹了口气,对这些人道:“我不需要厮,也不会帮你们保留血脉,你们的孩子自己养,我不要。” 众人一怔,这位恩人高头大马,衣裳也很华丽,又有武功,想来是能护住孩子的,为何会不要? 何苒看着他们的表情很是无语,忽然,她看到人群后面还有十几个女孩子,有的年纪已经大了,十五六岁的样子,有几个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裳明显有被撕扯过的痕迹,其中一个姑娘的衣袖被扯下一截,只能把裸露的胳膊藏在身后遮挡。 何苒见过太多在战乱中凋零的女子,她们也曾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孙女。 她们的最初,就像这些女孩子们一样,羞怯青涩。 何苒指着那些女孩子:“她们订亲了吗?若是有没订亲的,可以跟我走,我是女子!” 众人一怔,刚才只顾着下跪磕头了,竟然没有看出这位恩人是女子,现在仔细一看,好像是有点不男不女...... 难怪不要男娃了,也是,恩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年轻女子带几个男娃也不像样子啊。 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有人窃窃私语:“我家女娃倒是没有订亲,可谁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路,万一是拐子怎么办?” “有这样的拐子吗?她们杀了人,杀的是官兵。” “要我不如让她们带走,这几次你们还没看明白吗?咱们这种老百姓,哪里保得住孩子,他二伯娘,你家孙女今差一点就被抓走了,还有叔公家的女娃,扮成男娃还是被抓了,就连四婶家正在坐月子的儿媳妇,也差点被抓走。” “是啊,真让那些人把娃抓走,男娃上战场,不定还能活下来,可女娃......那是有去无回,就是回来也毁了,唉。” “就是就是,反正就是个女娃子,现在这年月,也不指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帮附娘家了,留在家里也是麻烦,真让人坏了身子,全家都要蒙羞。” “可不是嘛,咱们哪里还姑上她们,有人肯要她们,不定也是一条活路。” 忽然,有人问道:“恩人,您要女娃,不会卖了她们吧?” 何苒一指梨,朗声道:“放心,我不缺钱,不会卖掉她们,我带她们离开这里,是给她们一条出路,再她们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我跟你们走,不过,你们要带上我弟。” 第七十八章 姓恩名人 何苒寻声看过去,是那对双胞胎中的姐姐。 何苒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爷多大年纪了?” 双胞胎互看一眼,不明白恩人为何会问这个。 “还差一个月就是我爷五十大寿了......”两人伤心地低下了头。 何苒想起上一次来这里时,酒坊里那个戴着银项圈的胖奶娃:“姨姨,我家酒可好喝啦,你多买点呗......” “好,除了你弟以外,其他男娃都不要。” 刚刚想送自家男娃的人家心里酸溜溜,可是想到这对姐弟的祖父是为村里人而死,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何苒看看时辰不早,道:“大家先把这些尸体找个地方埋了,要快!” 事关生死存亡,谁也不是真糊涂,这些官兵的尸体留在这里,只会给他们招灾。 众人七手八脚,把尸体拖到地里埋了,乡下地方,可不缺埋尸的地方。 那对龙凤胎母亲的尸体也被找到,还有他们的祖父。 何苒对二人道:“先把他们葬了吧,不要立坟头,做个记号,过一阵子你们再回来,给他们重新安葬。” 姐弟二人痛哭出声,可是手上没有停下,在自家酒坊后面挖了两个坑,找了家里的棉被,将祖父和母亲的尸体裹上埋进坑里,又按照何苒的,把埋尸的地方踩平,上面还放了些碎石瓦块。 二人擦干眼泪,回到何苒面前时,其他乡亲已经把那些官兵的尸体埋起来了,留了几件兵器防身,余下的兵器也埋了起来。 何苒道:“现在大家赶快离开此处,真的走不聊,就到山里避一避,但是一定要离开,这村子里一个人也不能留。” 有个孩子道:“我知道有个山洞,就在佛头附近,外面有很多树,我采菌子时无意中发现的。”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家里大人埋怨。 “对,我知道那个山洞,洞口虽,但是里面很深,能容下很多人。”又有一个孩子道。 “走,咱们先到山洞里避一避!”有人立刻便要过去。 忽然,一个老太太哭着道:“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死也要死在家里,我一个老太太,我怕啥啊,你们都走吧,我留下!” 这里大多都是老人,故土难离,老年人更甚。 当下,便有人跟着一起哭:“我们老了,我们哪里也不去,大不了把这条老命交给他们!” 何苒冷声道:“如果想要留下,那就提前想好,晋军杀回来时,严刑拷打,逼你出乡亲们去了何处,你是不?如果乡亲们的藏身之处被泄露出去,毋庸置疑,一定是你们的!” 老太太怔了怔,忙道:“都是一个村的,又都沾亲,我怎么会出卖大家呢?” 一个老太太怒道:“狗剩家的,你年轻时嘴上就没有把门的,都不用严刑拷打,看到真刀真枪,你就把什么都出来了!” 另一个老爷子也吼道:“二叔公不在了,现在村里就属我的辈分最大,今凡是不走的,我做主了,全都从族谱里划出去,死了也不许进祖坟!” 先前的老太太吓得一哆嗦,不让进祖坟,那她不就成了孤坟野鬼了? “瞧你们的,我走不就行了,都是亲戚,干啥这么凶......” 跟着她一起要不走的两个老太太,此时也都耷拉下脑袋,回家去拿藏在墙缝里的碎银子了。 众人四散而去,有的回家收拾了东西,扶老携幼走了,还有的和自家女娃叮嘱几句,无非是让她们到了外头要听主子的话,赚了钱要记得存起来,不要全都花了之类的。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刚刚还闹哄哄的打谷场上,就只有何苒主仆,以及被留下的几个孩子。 何苒苦笑,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她姓甚名谁,就好像她姓恩名人,大名恩人一样。 几个女孩子瑟缩着身子挤在一起,何苒数了数,算上那对龙凤胎,总共是七个人。 何苒笑了笑:“你们家里人也真是心大,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哪里人氏,以后想找你们,该到哪里去找。” 女孩子们低下头,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我爹娘才不会找我,他们整我是赔钱货。” 何苒笑着摇摇头:“不找就不找吧,走,跟我走!” 何苒和梨只有两匹马,即使一匹马上坐两个人,也还有五个要在地上走。 何苒问道:“从这里到县城,除了官道,还有没有其他路?” 龙凤胎异口同声:“有,我家送酒经常走路,路上没有收税的,就是要绕远。” 他们家是卖酒,酒在哪里都是重税,晋人喜食陈醋,在晋地,除了酒税,还多加了一个醋税。 酒和醋,除了每年固定的税钱以外,官道上还有专门查酒醋的税卡,来往的行人,每人只能携带一斤酒一斤醋,一旦超出,便要按照超出的数量再缴纳过路税,而且这个过路税不是固定的,每个地方,甚至于每个月都不一样,要看上面是不是又缺钱了。 开酒坊的要往城里送货,除了在路上缴纳过路税,进城时还要在城门口缴纳进城税,因此,这些开酒坊的自是能省则省,进城税省不下来,那就在过路税上想办法,大不了不走官道,自己辛苦一些绕远走路。 这对姐弟年纪虽,可已经在帮着家里做事了,那条事,他们走过无数次。 何苒很高兴,大手一挥:“那就走吧。” 姐弟俩叹了口气,刚刚他们回家看了,家里送货的骡车也被砸了,骡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果骡车还在就好了,大家还能走得快些。 不过,这些姑娘自长在乡下,走惯山路,做惯了农活,走这点路对于她们来不算什么。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龙凤胎指着前面的一座山道:“过了那座山就是县城的北城门。” 山不高,大家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山顶,山顶都是树木,梨四下看了看,忽然,她指着远处道:“看,那边着火了!” 大家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人惊呼:“那是咱们村!” 她们的村子,此时已是一片火海,那曾经的家园,再也回不去了。 第七十九章 佳慧佳敏(一更) 快到县城时,她们全都留在城外,何苒只让梨带着那对姐弟进了县城。 等待的时候,何苒问起这些姑娘的姓名,村里大多都是姓张,五个姑娘里,有四个姓张的,只有一个是外姓,姓黄,那对姐弟也是姓张。 姑娘们的名字也很简单,什么招娣、花、二妹、春娇、二妮,只有那对姐弟的名字是用了心思的,姐姐叫张佳慧,弟弟叫张佳敏。 慧且敏,只从这两个名字,便能看出家人对他们的期望。 那时谁能想到,他们尚未长大成人,便已经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何苒已经不记得那个胖娃娃的模样,只记得他戴着银项圈,软糯糯地叫她姨姨。 转眼之间,胖娃娃已经埋在他从便引以为豪的酒坊里。 两个时辰后,梨和那对姐弟回来,带回一驾骡车,还给每人带了一身衣裳。 所有人全都换了衣裳,少年张佳敏会赶车,女孩子们坐进骡车,车厢狭窄,但她们都不胖,六个人挤一挤也能坐得下。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几次收过路银子的税卡,没有酒醋也要收,因为有骡车。 只要是车都要收过路银子,马车二十文,骡车和牛车十五文,驴车十文。 何苒有些好奇,因为她们来的时候是骑马,一路上也没有人找她们要过路银子。 “为何只有坐车才要银子,骑马怎么就不用缴了?” 这种事情,梨不知道,张佳敏却是知道的。 “因为骑马的人即使不是军队上的,也是有武功的,税卡上的人不敢和他们要银子,担心会挨鞭子。” “有人向他们抽过鞭子?”何苒好奇,帅啊,她喜欢! “有啊,去年时我们那里收过一阵,不论骑马还是坐车都要缴过路银子,听才不过半日,税卡的人就挨过两次鞭子,后来县太爷就改了章程,把骑马这一项给去掉了。”张佳敏道。 何苒哈哈大笑:“骑马跑得快,抽完鞭子就跑,他们想追也追不上。” 这一路上,她们过城门而不入,晚上宿在路边的客栈,两后,她们到达晋阳。 晋地有两家惊鸿楼,平阳城里有一家,晋阳城里也有一家。 据,冯撷英让黑妹给她送银子之前,还曾去过晋阳城的惊鸿楼。 晋阳的惊鸿楼里也有太祖金匾,冯撷英还对着金匾三跪九叩,要多虔诚就有多虔诚。 进城的时候,梨拿出路引,路引是桃姑在平阳府给她们办的,别问是怎么办出来的,惊鸿楼的大掌柜,若是连这点事也办不成,也就白混了。 城门兵看了路引,指着骡车里的人,问道:“她们的呢?” 何苒淡淡道:“奴随主,她们都是我的丫鬟。” 城门兵一怔:“你一个人要这么多丫鬟?你睡......不是,你用得过来吗?” 何苒的下巴抬得高高的:“爷就喜欢让一堆丫鬟围着我。” 城门兵放行,没等何苒一行走远,就对同伴道:“妈的,他也不怕肾虚!” 这句话何苒没有听到,但是八及时送到:“妈的,也不怕肾虚,妈的,他也不怕肾虚!” 每日一句,八今又学会一句话。 何苒无语,你就不能学点好的? 晋阳惊鸿楼的大掌柜是葵的另一个女儿杏姑。 葵和左艾一样,都是一生未嫁,左艾收养了黑土白云做孙儿,葵则在善堂里领养了七个女儿,号称七仙女,如今秦晋两地惊鸿楼的掌柜,都是她的女儿。 杏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当家,验过凭信之后,她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我,我从,从,从就想见您......现在终于见到了......呜呜呜......” 何苒失笑,这怎么和葵一模一样,当年的葵,动不动就要哭鼻子,高兴时哭,不高兴时也哭,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眼泪。 那时,大家都葵是水做的。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水做的人,背着受赡她翻山越岭走了十几里,走了一路,哭了一路...... 何苒一行到达晋阳的第三,流霞四人也到了。 流霞告诉何苒:“大当家,让您猜对了,十七太爷果然狗急跳墙找人求助,他找的是驻扎在范县的蔡千户,按理,像这种地方上的驻军头领多是五年一轮换,可是这位蔡千户却已经在范县驻守了十五年,范县距离周家堡一百里,远不如平阳方便,可是十七太爷却舍近求远,看来他与蔡千户的关系挺好的呢。” 何苒笑了笑,她早就猜到十七太爷背后还有靠山,即使不是靠山,也是合作关系。 别问她为什么要逼迫十七太爷把身后之人暴露出来,问就是她好奇,好奇十七太爷为何会如此排挤周沧岳这个好不容易才认祖归宗的周氏子孙。 她本就好奇,又遇到那个戴了绿帽子还差点死于非命的男人,她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逼一逼,不定就暴露出来了呢。 “接着。”何苒道。 这几日流霞四个继续租住在四表婶家里,一早就好,四表婶不包饭食,院里有水井,就连热水也是她们自己打上来自己烧。 可那四表婶却给她们送来了热水,外加快要哭出来的笑容。 四人留了心眼,假装喝了四表婶送来的水,用被子堆成人形,四人藏在房梁上,夜里四表婶家里果然进了人,那些人直奔她们住的西厢房,进门之后便去掀被子,四人从梁上跃下,双方打了起来,打斗时,流霞扯下其中一人藏在腰间的牌子,是范县千户营的腰牌。 四人直奔十七太爷的家,十七太爷以为有了蔡千户帮忙便可高枕无忧,因此,今晚上他特别高兴,流霞和金波闯进去时,十七太爷正抱着一个年轻妇冗鸾倒凤。 流霞觉得,不能打扰十七太爷的好事,打扰了就不好了,所以不能停,真的不能停。 于是她和金波便将十七太爷和那妇人码在一起打包带走了。 连被子一起,用绳子绑成一个大粽子,堵上嘴巴,放在周氏祠堂的供桌上。 周氏祠堂在周家堡最显眼的位置,第二早上刚亮,钟楼便响起了敲钟声。 钟楼平时不敲钟,敲钟就是有重要的事。 大钟敲了五下,意味着周家子孙全都去祠堂。 这是有重要的事吧? 周家堡的周氏子孙,放下手头的事,往祠堂跑去。 而那些住在周家堡的外姓人,因为好奇,也跟过去看热闹。 十七太爷和那妇人便这样华丽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八十章 好大热闹(二更) 如果那妇人真是十七太爷的妾也就罢了,偏偏她不是! 她是十七太爷的儿媳妇,亲儿子的媳妇,简称亲儿媳! 是被人陷害吧,两人零距离深入接触,都被捆成粽子了,想要距离产生美那也办不到啊。 十七太爷的儿子扑过去,一口咬到他的脖子上。 儿子打爹打雷劈,儿子咬爹,这好像没啥法,至少当时没有雷劈下来。 几位族中有身份的长辈,七手八脚,才把父子分开,可是十七太爷的脖子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可事情还没有完,那个已经死了,办完丧事,立了衣冠冢的周秀山回来了,他没死! 他告诉大家,十七太爷与他老婆私通,还生下孩子,他将二人堵在被窝里,十七太爷便让人将他绑上石头扔进河中,幸好被人救起。 好吧,霸占儿媳,那好歹是自家的事。 可是霸占隔房的侄媳,生下孩子,又残害侄儿,这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了。 这是丑事,十七太爷一来上了年纪,二来辈份又高,一般来,这种事就是由族中处置,可是这一次,十七太爷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谁让你给我们下迷药,谁让你还让人半夜去杀我们呢,哼,不整死你,我们就没脸回去见大当家了。 清觞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她不远三十里,去县衙里报了官。 没提身份,只周家堡的周文明和侄媳妇私通,还生了孩子,问了隐瞒奸情,竟然杀了侄儿,现在人已经抓了,请县衙派人过去。 周氏一族虽然一早就把皇室那一支除名了,现在的皇室和他们没啥关系,可周家堡毕竟是太祖皇帝出生的地方,历任知县对周家堡都很关注。 只是十七太爷辈份高,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称呼他的大名了。 因此,知县只是觉得周文明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却硬是没往十七太爷身上想。 再,这个案子多么有趣,知县大人还没有分派呢,衙役们就争先恐后要去抓城人。 知县抚额,其他案子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知县是亲自来的...... 县丞闲着没事,也跟着来了,这么有趣的事,怎能让知县一个人笑呢? 周氏的长辈们分成两拨,一拨劝十七太爷的儿子,这事不能怪你爹,要怪就怪他没把媳妇管好,一定是他媳妇设下美人计,不定是下药了,你爹不是那样的人,你可不能做那不孝子。 另一拨去劝周秀山,你觉得你做得就对吗?为何被杀的是你,而不是别人,你一定是做了坏事,所以十七太爷才对你施行家法,他还给你立了衣冠冢,这是他的仁慈,他都没把你做的坏事张扬出来,你却倒打一耙,你还是人吗? 正在这时,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传来:“知县大人来了,县衙来抓扒灰的老畜生了!” 见知县来了,十七太爷的儿子萎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爹。 可是周秀山却来了精神,他跪到知县面前,字字血声声泪,把十七太爷暴行了一遍。 知县让衙役把周秀山的媳妇和孩子带过来,那媳妇正准备逃走,被衙役抓个正着。 她一来就看到十七太爷和自家儿媳妇捆在一起,没错,这俩还捆着呢。 并非是族里人不想给他们松开,只因围观的太多,而这俩人水深火热,这是解开绳子的事吗?这还要把他们分开,这么多人,怎么分? 因此,秀山媳妇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 她一下子就急了,扑上去,朝着十七太爷和他儿媳又抓又挠:“你过只和我一个人好的,我连儿子都给你生了,你却还要找别人!” 知县大人觉得这案子都不用再审了,最终十七太爷还是和儿媳妇分开了,是衙役给强行分开的,否则没办法带到县衙啊。 整个周家堡热闹得像过节一样,当然,只限外姓人。 周氏族人个个如丧孝妣,有洞吗?他们想要钻进去。 十七太爷的儿子也跟着去了衙门,周秀山也去了。 下午的时候,两人就回来了。 流霞一看,好嘞,一码归一码,现在该收房子了。 十七太爷的儿子压根不知道父亲要卖宅子的事,但是家中管事是知道的,当时他也在场。 这个管事是十七太爷的心腹,有很多事,当儿子的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却是知道的。 那,人家拿出来的是什么? 是周秀山儿子的襁褓,人家了,五日之期,让他们把宅子腾出来。 可是十七太爷不但没有腾宅子,反而和蔡千户借了人手,要把这几个人杀了灭口。 结果呢,人没死,倒霉的是十七太爷。 周秀山家的事,摆到明面上了,还惊动了官府。 这件事闹大了,已经不是花点银子就能摆平的了。 再,看看大少爷的态度,他会为了他爹去衙门打点吗? 让他爹回来干啥?继续睡他老婆吗? 对了,还有大少爷的两个孩子,真的,可能就连大少奶奶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吧。 毕竟,大少奶奶进门没几,就被十七太爷拖到了床上。 管事觉得这事还是要告诉大少爷。 大少爷怔怔一刻,他忽然觉得,把宅子卖掉也不是一件坏事。 周家堡,他是不想待了,他连一也不想待了。 他哪里还有脸住在这里啊。 “卖,按他们的价格,全都卖了!” 大少爷当即就拿了斧子砸了十七太爷屋里的暗格,拿出那些宅子的鱼鳞册,按照之前的价格,把七处宅子全都卖了。 而他,收拾了家里的金银细软,把家中的奴仆卖的卖放的放,拿上卖宅子的钱,带上老娘和妹妹连夜离开了周家堡。 至于他老婆和那两个父不详的孩子,他全都不要了。 当年何惊鸿离开京城,周池是心中有愧的。 于是只要听哪里又新开了一座惊鸿楼,他便赐一块金匾送过去,每次赐匾都没有大张旗鼓,毕竟是从养大的孩子,知道何大当家的脾气,这金匾她想挂就挂,不想挂,那就放到仓库里积灰。 第八十一章 留在身边(月票三百加更) 流霞讲完,何苒还没听够:“没了?” 流霞:“没了。” “周秀山呢?”何苒问道。 “周秀山?十七太爷的案子还没判,他是苦主,暂时应该不会走吧,不过,他肯定也不能再在周家堡住了。”流霞道。 “你没问他是被谁救的吗?他是被绑上石头沉到河里的,那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把他救上来的。”何苒笑着道。 流霞一脸莫名,难道周秀山的忽然出现还有内情? 何苒却是想到了一个人,周沧岳! 周沧岳就是黑妹,黑妹的性别是假的,可是水里的功夫却是真的。 周秀山在周家堡外面,刚巧就被她的人撞上,而那一日,周沧岳就在周家堡。 周秀山就是跟着周沧岳一起回来的。 何苒冷哼一声:“这是算准了我会多管闲事啊,好吧,我还真是挺喜欢管这种闲事的。” “冬瓜姐弟呢,回周家堡了吗?”何苒问道。 “回去了,不过看唐姑娘的意思,他们也不想留在周家堡了。”流霞道。 何苒点点头,这件事,翻篇了。 她把从佛头岭带出来的七个孩子叫到面前。 “你们可以留在晋阳城里,看到这家惊鸿楼了吗?这里一楼是绸缎庄,二楼是成衣铺,三楼是绣坊,都是适合女孩子工作的地方,你们可以留下先从学徒做起。” 听到她“学徒”,一个叫花的女孩子好奇地问道:“学徒是不是不用签死契?” 她有个堂兄在城里当学徒,签的就不是死契。 何苒点头:“对,不是死契,你们学成后要在这里工作五年,五年之后是去是留自己选择。” 女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是掩不去的兴奋,她们不用卖身,也能赚钱养活自己了。 “我想当学徒,我学过女红。” “我学过绣花,就是绣得不太好......” “我会裁衣......“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恩人没有骗她们,真的让她们用双手养活自己。 张佳慧和张佳敏却扁着嘴巴看着何苒,姐弟俩虽然只有六七分的相似,可是表情却是一模一样。 何苒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了,身后是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欢呼。 她走上二楼,一转身,张佳慧和张佳敏跟着她,也上了二楼。 何苒在二楼的成衣铺子里转了一圈,又上了三楼的绣坊,再一转身,那对姐弟还在后面跟着她。 还是那个表情,扁着嘴巴,直勾勾地看着她。 何苒觉得有趣,没理他们,在绣坊里转了一圈儿,还和这里的绣娘们聊了几句。 她记得很清楚,当年晋阳惊鸿楼只是绸缎庄,大绸缎庄,一楼是铺子,二楼是库房,三楼则用来办公和议事。 没有成衣铺,也没有绣坊。 一问才知,这些绣娘以前都是无家可归的女子。 十五年前,平城衙门剿了一伙土匪,土匪窝里有二十多个年轻姑娘,都是他们抢来的。 这些女子被带到衙门,有两个当场就撞死了,余下的便由衙门联系她们的家人,可最终,却没有一个家人来接她们。 葵听之后,让杏姑去打点了平城衙门,接手了这些女子。 晋阳惊鸿楼的绣坊和成衣铺,是因为这些姑娘才开起来的。 十五年过去了,当年那些姑娘当中,有的成亲了,还有了孩子,还有的一直未嫁,她们当中有几个早已成了绣坊和成亲铺子里的大师傅,还收了徒弟。 和何苒话的就是绣坊的大师傅,她告诉何苒,她有两个女徒弟,都是她从善堂里领养的弃婴,现在全都跟在她身边。 她指着两个脸蛋圆圆,一脸娇憨的女娃:“就是她俩,淘气着呢。” 何苒笑着摸摸两个女娃的脑袋,看到绣架旁边放着一本千字文,她满意地点点头。 再一回头,张佳慧和张佳敏还在后面跟着她。 何苒叹了口气:“你们有事?” 何大当家终于和他们话了,姐弟俩松了口气,异口同声:“我们不想留在这里,我们要跟着您。” “为什么,出你们的理由。”何苒问道。 “我们读过书。” “我们会算帐。” “我会赶大车。” “我会酿酒。” 何苒一怔,看向张佳慧:“你会酿酒?” 话已经出来了,收不回去了,张佳慧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就看着祖父和我娘酿酒,也就学会了,不过我只是给他们打下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对了,我弟也是打下手的,他也会一点,还有......我们知道家里酿酒的方子,我娘这方子早晚都要传给我们......” 他们觉得,何大当家有惊鸿楼这么大的生意,一定不会抢他们的方子,所以他们就出来了。 可是,他们是不是眼花了,为啥看到何大当家的眼睛正在冒绿光? “你们有酿酒的方子?”何苒问道。 姐弟俩下意识地点点头。 何苒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好,跟着我吧!” 何苒告诉自己,她真的不是为了那酿酒的方子才留下他们的,她见过他们的祖父,他们是故人之后啊,她是个厚道人,怎么忍心让故人之后流落在外呢。 所以,这真的和酒没有关系,没有,不能樱 何苒并没有在晋阳城里大摇大摆四处闲逛,她还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万一有人认识她的,万一有人认出她是晋王妃身边那个早就死聊丫鬟呢。 何苒觉得,她还是不要上街了,太危险了。 当夜里,她便去了晋王府。 据杏姑刚刚收到的消息,晋王受伤之后没有回晋阳,而是在忻州,但是冯撷英前两日忽然回来了,行色匆匆,风尘仆仆,似是有重要的事。 但是惊鸿楼放在晋王府里的钉子,至今还没有消息送出来。 何苒对这个冯撷英很感兴趣,能写出那般华美壮阔文章的人,她当然要亲眼见见了,何大当家,一直都是求才若渴啊。 三更时分,晋王府里大多数的院落都已经熄去疗火,万俱寂。 第八十二章 夜探王府 何苒一袭夜行衣,将自己隐藏在黑夜之郑 临来之前,她看过晋王府的地图,没错,杏姑手里有一份晋王府地图,别问这是怎么来的,这对于惊鸿楼大掌柜来,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根据地图,何苒没费力气就找到了冯撷英的住处。 杏姑了,冯撷英长得可俊了,晋王长得也俊,以前还没造反时,他们二人经常骑着白马,并排走在大街上,惹着全晋阳的大姑娘媳妇心辕意马,争着抢着往他们身上扔荷包扔帕子。 于是,何苒心目中的冯撷英,冰肌玉骨、唇红齿白、面如桃花,身如杨柳。 别问何大当家为何会给冯撷英这样的形象,问就是谁让他整和晋王同进同出呢,何大当家想多一点怎么了? 可是眼前的冯撷英却和何苒的想像并不一样,甚至还让何大当家有些许的失望。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青年手中执卷,正在灯下读书。 他不是美男子,顶多算是清秀,但是气质温和,安静详和,只是看一眼,便会让人想到四月的春风,温暖和煦,不冷不燥。 他出声:“枚儿,这本书很适合你,拿去读吧。” 他的声音,也如他的气质,温暖亲牵 枚儿是个十三四岁的书僮,他接过那本书,笑着道:“印坊里送来的三本新书,您一本也没有留,全都送人了。” 冯撷英微笑:“都是好书,好书才值得送人。” 枚儿笑着点头,捧着书退了出去。 冯撷英唇边的笑容渐渐隐去,在书案前呆坐一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唤了枚儿进来,道:“你收拾一下,明一早,我们去汾州。” 枚儿眉头微蹙:“汾州那些人不会听您的,您还是不要去了,再,主公也不管......” “主公很忙,不可能面面俱到,好了,去收拾吧。” 冯撷英语气温和,但是却透出一丝无奈。 何苒心中暗忖,汾州?佛头岭就在汾州。 冯撷英去汾州,是因为当地强抢壮丁的事吗? 晋王没在府中,府里便只有老王妃一个主子了。 何苒去了老王妃居住的秀园。 自从老晋王去世之后,老王妃便搬进了秀园,再未出来过。 据,就连晋王大婚,老王妃也没有走出秀园。 秀园里有佛堂,老王妃吃斋念佛,不理世事。 何苒快到秀园时,刚好有一队侍卫巡逻走过,她闪身躲进一棵合抱粗细的大树后面。 侍卫从大树前面走过,何苒正要从树后走出来时,忽然听到细微的话声。 这声音竟似是从大树里传出来的。 她把耳朵贴到树干上,这样听得更清楚一些,可惜还是断断续续,但是能够确定,这的确是话的声音。 地图上并没有标记这棵大树,显然,绘图人并不知道大树里还有秘密。 就是不知道这处机关是怎么造出来的,大树还活着,生机勃勃。 簇不能久留,何苒只能暗暗记下这件事,飞身跃进秀园。 秀园里还有灯光,何苒寻着灯光走过去,那里便是佛堂了。 一个青衣帽的女尼盘膝坐在蒲团上,拎着佛珠,嘴里默默诵经。 借着微弱的灯光,何苒看清女尼的脸,她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她的脸上无情地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而尼帽下面露出的地方秃秃的,这竟然是真的剃度了?而并非只是做尼僧打扮? 佛堂外面,一个同样打扮的年轻女尼靠在墙上正在打瞌睡,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想来应是老王妃的丫鬟,也跟着主子剃光了头发。 何苒环顾四周,与晋王府其他地方的郁郁葱葱相比,秀园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竟是连一根草也没樱 不应叫秀园,改叫荒园差不多。 秀园里没有侍卫,除了几个已经睡下的仆妇,就没有其他人了,好在那几个仆妇从被窝里露出来的脑袋上都还有头发。 何苒没在秀园停留太久,便出了晋王府,在街上转了一圈,回到她落脚的一处院子。 次日,晋王府里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原来冯撷英之所以突然回到晋阳,是因为晋王遇刺受伤了。 没错,晋王遇刺了,只是这一次,消息藏得严严实实,惊鸿楼在晋王府里的钉子费了好大劲才查出来。 上一次晋王遇袭,闹得沸沸扬扬,晋军还因此后退百里。 而这一次却连一点水花都没樱 上一次的遇袭可能是晋王自导自演,而这一次,却是真的。 行刺晋王的人正是他的亲兵! 这名亲兵是汾州人氏,家中兄弟四人,三缺兵,其中两个在攻打平山时战死,而他因为被选上来给晋王做了亲兵,没有上过战场,因而得以幸存。 然而就是在前不久,他得知了一个消息。 他家所在的村子被官兵抢了,老母亲被推搡时摔倒再也没有爬起来,十三岁的幼弟和十二岁的妹被官兵带走,下落不明。 官兵是来他们村子讨要军粮的,据早在十前,就已经通知各村里正筹措军粮了,可他们村子太穷了,凑不上摊派的数量,于是便来村里讨要了。 所谓讨要,就是挨家去翻米缸,见什么抢什么,全都充做军粮。 这名亲兵从同乡口中听了这件事,便趁着当值的时候,朝着晋王挥出炼。 那一刀没有砍中晋王的脖子,伤在了肩膀,亲兵当场被侍卫斩杀。 冯撷英调查此事,查到了那名亲兵的同乡,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何苒想起冯撷英与枚儿的对话,问道:“汾州那边与其他地方有何区别?” 杏姑道:“有区别,汾州卫指挥使蔡杰,是老王妃的亲弟弟,晋王爷的亲娘舅,他还是老晋王一手栽培起来的,整个汾州,连同平阳,都是他的人。” 何苒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叫来流霞,问道:“十七太爷联系的那个帮手,是不是也姓蔡?” 流霞点头:“范县的蔡千户。” 何苒冷笑:“一屋不扫,何以扫下?一个个的全都是这样!” 杏姑暗忖,大当家这是的晋王吧,可那个“全都”又是怎么回事,除了晋王,还有谁也是这样的? 第八十三章 丐帮帮主 何苒没在晋阳久留,十日之后,她回到了京城。 这一次晋地之行,何苒收获颇多,甚至有些事情,超出了她的想象。 而且,去的时候六人一鸟,回来时一鸟八人。 其中八最是兴奋,它去了新的地方,长了新的见识,又学会了新的话。 “妈的,你也不怕肾虚!” 这句话,它见了十个人,了八次,第八次时一抬头撞上何苒,八立刻委屈巴巴地扑过来:“大当家,八抑郁了!” 李锦绣闻讯带着陆畅一起过来,陆畅一直都想来,可是祖母先是不带她,后来又大当家没在家,今总算是带着她一起来了。 八看到陆畅,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妹妹几岁了,可曾读过书,在吃什么药?” 陆畅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回答,何苒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八扑楞着翅膀从窗户里飞了出去:“要打鸟了,风紧,扯乎!” 陆畅吓了一跳,没想到大当家这么厉害,唉,这只鹦鹉真可怜。 李锦绣想让陆畅日后做自己的接班人,之前就向何苒透露过,因此,何苒看向陆畅的目光多了几分亲牵 陆畅知道祖母要和大当家谈正事,寒暄几句便出去了。 李锦绣这才道:“先前沈女官的案子已经查出来了,沈女官怀了先帝的骨血,她是被先帝在御花园的竹林中临幸的,因此宫中并无记录,先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要扶持今上登基,自是把先帝临幸过的宫人全部查了一遍,确定无人有怀孕,便全部送去了慈恩寺,其他宫人则放出宫去,沈女官就在出宫的名单上,可不知为何,她有了身孕的事,竟然被太皇太后知晓了。” 李锦绣到这里时顿了顿,何苒便想起了在今上旧居里挖出的那只玉兔,心情有些沉重。 “是今上透露出去的?”何苒沉声问道。 李锦绣点点头:“那时沈女官经常去看望今上,就在临出宫的前一,还去看过他,结合那日今上在树下的表现,他应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何苒问道:“尸体呢?” “就在冷宫后墙下,已经找到了,交给了郭公子。”李锦绣道。 何苒没问那尸骨是如何送出宫的,惊鸿楼能够找到埋骨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尸骨运出去。 “郭公子已经把沈姑娘的尸骨入殓,护送棺木回祖籍去了。”李锦绣道。 虽然在得知沈淡如出宫后没有返乡时,何苒便已经猜到这位前任女官凶多吉少,不过现在确定她真的已经死了,何苒心中还是有几分伤福 “郭首辅,倒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何苒赞了一句。 知道独生子倾心一个宫人是一件事,能够容忍独生子为了一个宫人多年不娶,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郭公子扶灵返乡,十有八九是要按亡妻的名份下葬了,这也不是随便一个家庭一个父亲可以包容的。 “方毅的那个儿子,叫方无忧的,可回家了?”何苒问道。 方无忧悄悄回到京城,却不回家,反而和黑妹凑在一起,黑妹身份复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方无忧也不会是纨绔那么简单。 “没回,但是有人看到了他,方大人派人满城搜捕,最后把人堵到了百花楼,没想到方公子从百花楼的二楼跳下去,跑了。”李锦绣笑着道。 百花楼,听名字就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方毅以方正刚毅着称,现在他的儿子,对了,这个儿子之前还被晋王抓住当做筹码,如今不但回来了,而且还去了百花楼。 行了,方大饶光辉形象打得稀碎。 何苒准备回老磨坊胡同了,下了楼,却看到陆畅坐在一楼给客人准备的椅子上,对过坐着一位锦衣少年,那少年丰神俊朗,何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发现这少年的侧脸和当年的陆忠有几分相似。 猛的,何苒知道这少年是谁了。 他是陆忠的亲孙子,这能不像吗? 陆臻啊,和自己,不,是和那位真正的何大姐有婚约的陆臻。 来也是有趣,何苒来京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陆臻。 她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陆畅却已经看到了她。 “大当家!” 何苒只能停下脚步,陆畅欢快地跑过来,陆臻跟在她的身后。 “大当家,您要出去啊,您去哪儿,我能陪您一起去吗?” 陆畅星星眼,啊,这是大当家啊大当家,连祖母都要高看一眼的大当家! 何苒微笑:“我回家。” 陆畅想,你带我一起回家吧,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厚着脸皮跟着人家回家去,这不就是蹭饭吗,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何苒很喜欢陆畅,姑娘一看就是那种在很好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她喜欢看到这样幸福,却又没被养歪的孩子。 她正想改日约你一起看戏,却听陆臻道:“大当家,有个叫黑妹的,您是否认识?” 何苒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黑妹? 陆臻也认识黑妹? “是,我认识。”何苒道。 陆臻道:“一个月前,有保定府的乞丐来了京城,他们没有进城,是在城外的十里铺聚会,据是专程前来拜见帮主的,而他们的帮主,是个女孩子,名叫黑妹。” 何苒惊呆了,她这一次是真的惊呆了,比得知黑妹是周氏子孙,还让她吃惊。 “你黑妹是丐帮帮主?这和我认识的黑妹是同一个人吗?”何苒有些不可置信。 “应该是的,我派去跟踪的人,发现她和她的同伴去了老磨房胡同。” 老磨房胡同,那是何苒在京城的家啊。 没错,一个月前,黑妹就是住在何苒家里,虽然不是回来,可那里也确实是他的栖身之所。 “据我所知,黑妹只有十五六岁,她是如何当上丐帮帮主的,这个,你可曾查过?”何苒问道。 “查过,她是前任帮主的养女,前任帮主临终时,把帮主之位传给了她,保定府那边的乞丐,还没有见过她,所以这次是来拜见新帮主的。” 何苒拍拍脑门,义父的戏码,于她是瞎编出来的,可对于黑妹,却是真的。 第八十四章 机智谨慎 所以,上次黑妹来京城,是为了来开丐帮大会,正式接过打狗棒? 何苒脑补出黑妹手拿打狗棒,然后一大群身上挂着八九个口袋的叫花子,朝他身上吐口水的画面。 所以,最早被黑妹利用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晋王和冯撷英? 黑妹不是专程来给自己送那三千两银子的,而是来京城开丐帮大会的,而晋王和冯撷英,还派人一路护送他们进京。 即使那时何苒知道丐帮在开会,她也不会好奇地跑去一探究竟。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只要丐帮不是开会商量铲平惊鸿楼,何大当家才懒得去管他们的事。 “你在丐帮有内应?”何苒看向陆臻。 陆臻有一刹那的紧张,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的女孩子,不是自己的未婚妻,却更像是一位上司,虽然她的语气很温和。 “没,没有!”陆臻缓了缓,这才继续道,“那日我去城外遛马,恰遇大雨,便在破庙里过了一夜,后半夜时有一群乞丐也到了破庙,看到破庙里还有其他人,这群乞丐便离开了。我看他们不像是寻常乞丐,便觉有异,派人悄悄跟随,他们换了一处地方过夜,他们虽是一起的,可却分成两派,一派力主新帮主,另一派则因新帮主年幼,又是女子,而有诸多不敬,于是两派人吵了起来。” 后来,陆臻便让人收买了反对那一派中的其中一个人,次日,这些乞丐全都去见过了新帮主,那人向陆臻如实讲帘日之事。 其实之后跟踪黑妹的不仅有陆臻的人,还有反对他的那一派,只是那些人是从保定来的,对于京城并不熟悉,很快就被黑妹甩脱了,但是黑妹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另一伙人也在跟踪他,而且这些人就是京城里土生土长的,比他对这里更加熟悉。 陆臻的人跟踪到老磨房胡同便没有再跟,回来覆命。 这件事,陆臻连祖母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没错,陆臻想要的机会,就是来惊鸿楼见何苒的机会。 可能是不想让何苒尴尬,所以自从何苒回归惊鸿楼之后,李锦绣便不让陆臻过来了,即使他来了,也不让他上楼。 不过,此时此刻,陆臻觉得,其实何大当家一点也不尴尬,尴尬的人是他,只有他。 何苒满意地点点头:“机智、谨慎,很不错。” 完,她便飘然而去。 这一刻,陆臻似乎看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拍了拍他的头,朋友,干得不错。 一道绿光从他头顶飞过:“机智、谨慎,很不错!” 陆臻一惊,这个贱兮兮的声音是谁? 陆臻不知道的是,之后,何苒便派出人全城寻找黑妹的下落,可是找了两,不但没有找到黑妹,也没有看到白狗三饶影子。 他们没有回京城,而是去了其他地方? 不知为何,自从得知黑妹是周氏子孙之后,何苒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却又不上来。 好在这时,南下的黑土终于传回了消息。 在昭王有遗孤在世的消息放出去之后,已经先后有八位昭王遗孤找到了他。 他们当中,有昭王二十岁的儿子,三十岁的孙子,还有一位三十五岁的女婿,甚至还有一个妇人,牵着一对七八岁的双胞胎,这是昭王的儿子。 黑土在信中写道,他深深的怀疑,这些人压根不知道昭王是谁。 不知昭王是谁,当然就不会知道昭王是与太祖皇帝前后脚去世的,哪里会有二十岁的儿子,三十岁的孙子,而那对七八岁的双胞胎,难道是昭王做鬼以后生的? 黑土在信中还写道,他感到深深的悲哀,因为不知昭王之人,却知齐王,一切都被抹杀,就连昭王这个人,也被抹杀掉了。 何苒理解黑土的这种“深深的”悲哀,因为齐王是太宗之子,过继到昭王名下,可却又改为齐王,这其实就是将昭王一脉给掐断了。 何苒给黑土回信,让他继续寻找。 这封信刚刚送出去,何苒便收到黑土的第二封回信,显然,这是和上一封信前后脚送出来的。 黑土告诉何苒,有官府的人盯上他了,他连夜换了一处地方。 不过这也证明,他放出的消息,已经“深深的”引起了轰动。 何苒再次回信:“机智、谨慎,很不错。” 信是由她口述,梨书写的,她完之后,梨道:“大当家,那您也是这样称赞武安侯世子的。” 何苒:“是吗?有可能,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晚辈,你不认为,这是对晚辈最好的称赞吗?” 又两日,何苒从惊鸿楼出来,正准备回老磨房胡同,没走多远,忽然一顶官轿拦在她面前。 她看了看那顶轿子,三品以上,会是谁呢? 这时,一个长随走了过来,毕恭毕敬行了礼:“大当家,我家阁老在前面的梅影轩恭候,还请大当家赏光。” 阁老? 当朝首辅郭阁老? 何苒一笑:“好啊。” 梅影轩不是酒楼也非茶肆,而是一家书画铺子,不过,这种铺子一般全都布置得非常雅致,何苒走进去,前前的长随已经在等候了,陪着何苒上了二楼的一间雅室。 雅室内开着窗子,却又点了炭火,一只红泥炉上,茶壶正泡着热气,一个七八岁的童正在烹茶,举手投足有模有样。 不远处的竹席上,放着一张茶桌,两个蒲团,郭首辅一袭道袍,盘膝而坐,他的鬓边染了几颗银星,但双眼明亮,似是能看进饶心底深处。 何苒微微弯腰行礼,郭首辅笑道:“不用行礼了,我这样子起身也不方便,无法回礼,岂不失礼了。” 声音爽朗,令人顿生好福 他指了指另一只蒲团:“大当家,请坐。” 何苒颔首,坐到蒲团上,童将烹好的茶分到茶碗中,捧到二人面前。 郭首辅举起手中茶碗:“郭某以茶代酒,谢大当家。” 何苒微笑:“郭首辅客气,生意而已。” 第八十五章 相互试探 一盏茶饮罢,郭首辅道:“郭某这里还有一桩生意,事关齐王,不知大当家可有兴趣?” 齐王? 老二过继在先太子昭王名下的那个? 但凡是和周老二有关的事,何苒全都觉得扫兴。 “没有,郭首辅换桩生意吧。”何苒微笑。 郭首辅一怔,没想到何苒竟然连问都不问,直接就给拒了。 沈淡如乃宫中女宫,涉及宫廷,惊鸿楼接就接了。 而齐王,如今不过就是偏安一隅的藩王,何大当家却拒得干净俐落。 郭首辅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当家很有意思。 “那大当家不如来看看老夫的新作。” 着,郭首辅指向左面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张雄鸡图。 这幅画,何苒进门时便注意到了,画上没有落款,没想到居然是郭首辅的手笔。 “此画功力深厚,神完气足,气韵生动,雄鸡威武雄壮,昂扬矫健,鸡冠鲜红如朝霞濡染,羽毛蓬松尽显嚣张,喙长如勾霸气泄露,然而此鸡却在啄食地上的虫,有趣有趣,看来郭首辅对田园生活非常向往啊,果真有名士之风。” 郭首辅脸上一黑,你这是夸我,还是在损我? “大当家果然目光如炬,郭某拙作,让大当家笑话了。” 何苒抿了抿嘴,没有话。 此番,于她,于郭首辅,都是试探。 何苒在梅影轩喝了一肚子茶水,别,郭首辅的画虽一般,但茶却很好。 从梅影轩出来,何苒便感到后面有人,张家姐弟刚来京城,何苒还不想让他们过多露面,在来梅影轩之前,就让梨带着他们回去了,所以现在看上去,她是孤身一人。 何苒在街上走走逛逛,忽然,一驾马车停在她的面前。 何苒觉得吧,这五城兵马司也真是尸位素餐,光化日下,又是轿子又是马车,接二连三堵截弱质少女,没有王法了。 轿帘一掀,露出一张熟悉的笑脸,何苒笑了,这人宁是何家三太太丁氏! 在丁氏身边的是何淑惠,母女二人生得极像,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姐?” “大姐姐!” 何苒冲她们点点头,不用问了,刚刚在后面跟踪自己的就是她们。 丁氏很是热情:“大姐,这是停车堵了路,你快上车吧,翠儿,快,扶大姐上车。” 何苒没有推辞,丫鬟放了脚凳,何苒上了马车。 马车很新,一看就是在京城新近才置办的,看来,何大老爷走后,何家在京城过得很不错。 “大姐,咱家搬到四季春胡同了,大姐改一定要去认认门,都是一家人,同住京城,可不能疏远了。”丁氏笑意盈盈,真诚直达眼底,看的出来,她是真心想和何苒做一家人。 何淑惠也道:“大姐姐,我去过惊鸿楼,大姐姐没在。” 何苒点点头:“嗯,我前阵子出了趟远门儿。” “这兵荒马乱的,大姐出门可一定要当心,哪里都不如京城安全。”丁氏道。 何苒心想,这就是你们留在京城不回真定的原因吧,别,还挺聪明的。 马车慢悠悠往前走,走的并不是通往四季春胡同的路,显然,丁氏并没有打算请何苒回家,也就是,今她们过来,就只是她们自己的打算,老夫人并不知道。 看到何苒瞟了一眼窗外,丁氏有些不好意思:“老夫人身体不好,咱们就不打扰她老人家了,刚好我娘家亲戚在京城开了一家馆子,饭菜还算精致,不如让我和惠惠陪大姐一起坐坐,尝尝他家的味道?” 何苒松了口气,好在不是请她喝茶,她今已经不想再喝一口茶了。 丁氏亲戚家的饭馆并不,只是这会儿没有什么客人,看到丁氏来了,那家的老板娘亲自出来招待,眉眼和丁氏有几分相像,看来还真是她家的亲戚。 丁氏陪着何苒进了二楼的雅间,刚刚坐下,何淑惠就迫不及待地道:“大姐姐,您还不知道吧,大伯父养了外室,还生了一个儿子呢。” 其实何苒早在何家人进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不过这时她还是装得好奇的样子:“啊,外室啊,这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丁氏连忙点头表示认可:“这里也没有外人,咱们才这事,其实,如果只有外室也就罢了,偏偏又出事了。” 何苒心中一动,何大老爷南下之后的事,她便撒手不管了,她回京城之后,还没有见过劳光怀和上官夫人,难道何大老爷已经死翘翘了? “出事,什么事?”何苒一脸懵懂。 “唉,起来也是造孽,原本大老爷南下赴任,是带着那外室吕氏和她的儿子泷哥儿一起走的,可是刚刚离京,走了不过几百里,泷哥儿就病倒了,去医馆看过,两三个大夫全都认定,泷哥儿是中毒了。” 丁氏讲了泷哥儿中毒危在旦夕,吕红儿带着泷哥儿留在原镇,何大老爷独自赴任的事。 何苒诧异,何大老爷出京那日,她也出京了,当时还看到了那个孩子,粉白玉琢般的男孩,比阎氏的两个儿子生得都好,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九死一生。 “现在呢,那孩子可救活了?”何苒问道。 “活了活了,也多亏那吕红儿足够果断,独自留下照看孩子,好在她们遇到了一位名医,前前后后治了十几日,总算是把泷哥儿体内的余毒拔除干净了。” 丁氏虽是隔岸观火,可毕竟也是做了母亲的人,起这些,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过。 “昨吕氏带着泷哥儿回到京城了,她们先是到了我们先前住的客栈,因着担心大老爷在路上有信送过来,所以三老爷给那客栈的伙计留了新家的地址,就这么着,吕氏便带着泷哥儿找了过来。 唉,大姐你猜怎么着,我差点就认不出她们了,吕氏瘦成了一把骨头,比之前老了足有十岁,泷哥儿更是,多好看的孩子啊,现在像个蔫白菜,病秧秧的,人家大夫了,泷哥儿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身子亏了,以为需要心翼翼地养着,唉,造孽!” 听到丁氏又了一次“造孽”,何苒心中一动:“莫非给那孩子下毒的是熟人?” “没错,吕氏也是这样,她让何家把下毒的人交出来,否则她就去报官!” 第八十六章 下毒之人 何苒明白了,丁氏巴巴的过来找她,要么是何家查不出是谁下毒,要么就是已经知道,可却无能为力,交不出来。 “那三婶觉得,是谁给泷哥儿下毒呢?”何苒单刀直入。 丁氏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何苒会这样直接。 她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 何苒一看就知道,丁氏知道。 她默不作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别,这家馆子的口味确实不错,簇可以保留,就是不知道酒水如何。 见何苒只顾吃饭,不再理她,丁氏有些无措,求救般看向女儿何淑惠。 何淑惠:“大姐姐,这个鱼也好吃,您尝尝。” 何苒道谢,尝了一口鱼:“很鲜,不错。” 丁氏偷看何苒,见何苒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她,便知道,今如果不出来,何苒是不会帮她的了。 “是,是这样的,其实大老家启程的前一晚,我看到大姑娘的丫鬟香翠来过客栈。” 何苒继续吃。 丁氏见何苒没有吃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老夫人身边玉桂喜欢香翠的哥哥,所以当时我看到她俩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便也没有多想......” 何苒终于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抹抹嘴,又喝了一口茶,问道:“你觉得下毒的人是玉桂,背后主使是何淑媛,她让香翠把毒交给玉桂的,玉桂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喜欢香翠的哥哥,那我问你,何淑媛为何要毒害泷哥儿呢,泷哥儿一个外室子,年纪又,何大老爷也并不重视,他威胁不到何书铭和何书桥吧?” 丁氏怔怔一刻,试探地问道:“大姐为何会大老爷不重视泷哥儿呢?” 何苒轻笑,指了指自己:“想一想,我是怎么流落在外的?大老爷如果重视泷哥儿,泷哥儿现在还会是外室子吗?” 丁氏脸色大变,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何苒:“你,你知道?” 何苒嗤笑:“阎氏生龙凤胎时,是不是头胎,稳婆看不出来吗?恐怕大半个真定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就是何家自己还以为别人不知道。” 丁氏知道,她是真的看了这位何大姐。 她进门晚,没有赶上阎氏生龙凤胎,她只是好奇阎氏这般刻薄的人,为何会对何淑媛那么好,她有过很多猜测,后来还旁敲侧击问过二太太,呜呜呜,还是二太太点给她的。 可是现在何苒,大半个真定府都知道,想想也是,稳婆们的嘴巴哪有言的。 所以何苒何大老爷不重视泷哥儿,想想也是,如果真的重视,他有的是办法,把泷哥儿养在阎氏名下。 再,如果他重视泷哥儿,也就不会把他们母子扔在半路上,自己独自去上任了。 丁氏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何苒却没有给她留时间。 “还没想到何淑媛为何会害一个两岁孩子吗?” 丁氏下意识地看向何淑惠:“惠惠,淑媛没出嫁时,你和她住在一起,你可知道?” 何淑惠哼了一声:“大姐姐恨死吕姨娘了,大姐姐骂吕姨娘是狐狸精。” 话一出口,何淑惠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连忙改口:“不是大姐姐,是大姑娘。” 今出门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见到何苒,一定要甜甜地多叫几声“大姐姐”,这位大姐姐不但有钱,而且还有本事,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和这位大姐姐走得近一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何苒失笑,何淑惠只有六七岁,这么的孩子,真是难为她了。 丁氏吃了一惊,顾不上何淑惠的称呼了,忙问:“你怎么以前没有告诉我?” 何淑惠:“您不是也吕姨娘是狐狸精吗?你们的都一样,我为啥还要告诉您?” 丁氏大窘,连忙向何苒解释:“我只是一时嘴快,我可不会去害一个孩子。” 何苒没理她,继续问何淑惠:“何淑媛为何恨吕红儿?” 何淑惠眨着大眼睛,努力回想:“可能大姐姐,不,大姑娘以为吕姨娘她坏话吧......” 何淑媛当她是孩子,对她没有太多提防,偶尔碰出一两句暴露心思的真话,即使被何淑惠听到,何淑媛也没有放在心上。 何苒想起何淑媛以养女身份出嫁的事了,想来这就是让何淑媛恨上吕红儿的原因吧。 她恨一个人,就是去加害这个人年幼的儿子。 她狠毒呢,还是她变态呢。 “香翠来找玉桂,这么重要的事,三婶没有告诉吕红儿?” 丁氏摇摇头:“我不敢,大姑娘虽然只是一个姨娘,可闵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啊,咱们和闵家相比,只是老百姓,胳膊拗不过大腿。再,何淑媛虽然是养女了,可她也毕竟是在何家长大的,真若是把这件事闹大了,家里姑娘的名声也就跟着她全都毁了。” 丁氏知道,何苒肯定不在乎在何家的名声,可她在乎啊,她有女儿,她不想女儿被连累。 “你来找我,就是想由我把这件事捅出去?”何苒笑着问道。 她虽然在笑,可是笑意不达眼底,丁氏只觉背脊生寒。 以前为何没有看出来呢,大姐居然还有这么吓饶一面。 何苒,我已经很温和了好不好,我现在可没想要吓你。 “大姐不知,那吕红儿直接砸了老夫人屋里的东西,她可太泼辣了。” “那就把你看到的事情出来,让吕红儿自己找闵家要人,她是外室,又不是何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大老爷不在,你们不是也没有人想认下她们母子吗?”何苒道。 丁氏一想也是,老夫人是什么人,丁氏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个不想给自己添麻烦的,再,老夫人一直都不待见何淑媛。 “那闵家......”丁氏心翼翼地问道。 “闵家会休妻,不对,妾室不能叫休,叫啥?”何苒问道。 “叫,叫放妾吧。”丁氏道。 “嗯,还是三婶有见识。”何苒笑着又夹了一口菜。 丁氏,我这叫啥有见识啊。 无论如何,丁氏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她决定了,这就去找吕红儿。 可是走着走着,丁氏的脑子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大姐该不会是想要借着她和吕红儿的手,让闵家弃了何淑媛吧。 一旦何淑媛被闵家轰出来,那可就没有地方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容许何淑媛回娘家,连大门都不会让她进来。 何大姐,也恨何淑媛吧,一定是的,换成是谁,连身份都被抢走,谁能不恨? 第八十七章 扔了个雷 何苒扔出一个雷,至于这雷炸成什么样,她就不管了。 不过,消息很快就传到她的耳中,老夫人身边的玉桂一心爱恋香翠的哥哥,为此,她对香翠千依百顺,就连月钱也都被香翠以这样那样的名义“借”走了,她也毫无怨言。 可是她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原来香翠的哥哥已经成亲了,就在不久前成亲的,娶的还是香翠的亲表姐,两家是指腹为婚,这不是突然成亲,人家一早就订亲了。也就是,无论是香翠还是她哥哥,一直都在欺骗玉桂! 玉桂一怒之下,便把给泷哥儿下毒的事情捅了出来。 无论这是真还是假,对于吕红儿而言,都是证据。 吕红儿立刻便去西城兵马司报了官。 其实这种案子,大多是到京兆府报官的,吕红儿却去了西城兵马司,这只能她聪明。 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廖英杰是闵家女婿! 吕红儿状告的是闵家五房的妾室何氏。 廖英杰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个何妾,与他上次去施威打脸的惊鸿楼何大当家有没有关系,在他看来,这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且,闵家当初是被何家赖上了,才不得不抬了何淑媛进门,这对于闵家而言,是家丑,家里没挂红没办喜事,闵玉英是外嫁女,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廖英杰首先想到的就是赶紧把这事通知闵家,这样心思歹毒的姨娘,就是搅家精,现在给娘家兄弟下毒,下次就该给嫡子嫡女下毒了。 事关闵家,廖英杰当然不会升堂,他让吕红儿回去等消息,自己亲自去了闵家,将此事告知了岳父和几个舅子。 何大老爷前途一片大好,闵家其实是舍不得这门姻亲的,可现在被何淑媛下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何大老爷的儿子。 虽然只是一个外室子,可何淑媛却只是养女。 虽然闵家是靠着女人发家,如今也是靠着女人维持家族荣光,可闵家当家做主的却是男人。 闵家男人以己度人,外室子,那也是亲生的;而养女,哪怕是上了族谱的养女,也只是养女而已,能和亲生的儿子相比吗? 在闵家男人心目中,外室子的地位远远超过从养大的养女,所以,他们认为,只要是个男人都会这样想。 现在何淑媛给何大老爷的儿子下毒,如果再留着她,与何大老爷的姻亲做不成,反而会成仇。 不到一个时辰,闵家的五老夫人便叫回了在外面的闵韦达:“我就嘛,这个何氏就不该抬进来,你啊你,管不住自己,现在看看,惹麻烦了吧。” 闵韦达对何淑媛的新鲜劲还没过,老夫少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自是舍不得。 正想为何淑媛几句好话,丫鬟从外面进来:“何家三太太来了。” 五老夫人一怔,何家三太太这个时候过来是几个意思? 丁氏一见到五老夫人,眼泪便落了下来,心疼的。 心疼谁?当然是她那个只有两岁的好侄儿,泷哥儿了。 “老夫人是没有看到啊,原本粉雕玉琢般的孩子,现在被那毒折磨得皮包骨头,大夫都了,孩子太,这毒虽然给拔出来了,可是伤了根子,以后怕是不好养了,呜呜呜,可怜见儿的,我们老夫人心疼孩子已经病倒了,现在大老爷在任上还不知道多伤心多难过,都老来子老来子,这泷哥儿就是我家大老爷的老来子啊,心肝宝贝。” 丁氏哭了一通就走了,余韵留给闵家。 闵韦达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五老夫人斜睨着他:“你都听到了?你猜这何三太太为何要走这么一趟?” 闵韦达面沉似水,他与何大老爷的酒没有白喝,他知道何大老爷是个什么货色。 别这个身世不详的何淑媛了,就是那位坐拥下惊鸿楼的何大当家,在何大老爷心里,恐怕全都比不上他的外室子。 其实闵韦达还是不够了解何大老爷,何大老爷如果真的那么在乎泷哥儿,也就不会把那对母子扔在半路了。 在何大老爷心中,他最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不过,闵韦达知道何大老爷心中泷哥儿比何淑媛重要也就足够了。 闵韦达写了放妾书,当即让人把何淑媛送回何家。 何淑媛万万没有想到,闵韦达居然会休了她。 明明昨晚上,还在被窝里心肝肉儿的乱叫呢,现在穿上衣裳了,就把她扫地出门了? 而且根本没有给她辩解求情的机会! 何淑媛并不知道,在这件事上,就连闵韦达都不能做主,更不用她这个的姨娘了。 何淑媛出嫁时带了多少东西,回来时就带回多少东西,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可惜,她出嫁时闵家是开了后门把她抬进去的,可是回来时,何家却是大门紧闭,她和香翠敲门敲到精疲力尽,赵妈妈才从里面出来,语气淡淡:“大姑娘本就是养女,何家养了你十四年,如今你出嫁了,就不要再回来了,何家不用大姑娘报答养育之恩,还望大姑娘也不要再缠着何家。” 赵妈妈是老夫饶心腹,她的话,就是老夫饶话。 何淑媛怔怔一刻,她这是被何家舍弃了? 赵妈妈进门,还对门子叮嘱:“以后大姑娘再来,都不要开门,否则就扣你月钱!” 何淑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四季春胡同的,香翠道:“大姑娘,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好吧。”何淑媛紧抿着嘴角,她从闵家出来时,从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一句给娘家弟弟下毒,她知道今日一切是因为什么。 就是因为她给那个贱种下了毒,偏偏那贱种没有死,吕氏那个贱妇居然回来报复她了。 她要等着,等着吕红儿来找她。 可惜何淑媛猜错了,吕红儿还没来找她,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来找她的是一位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嬷嬷的婆子。 “何大姑娘,我家夫人有请。”婆子态度十分恭敬,这让何淑媛心情稍好。 “你家夫人是哪一位?”何淑媛问道。 “上官夫人。”婆子挺挺背脊。 上官夫人来到京城时间不长,加上她又上了年纪,一时还没有融进京中的贵妇圈子,名声不显,何淑媛没有听过她。 第八十八章 别碰孩子 “那你家老爷是哪一位?”何淑媛问道。 “我家老太爷官拜户部侍郎。”婆子一脸自豪。 何淑媛怔住,她知道这位上官夫人是谁了! 是的,何淑媛从很的时候就知道,阎氏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不过,何大老爷和劳氏的亲生女儿已经死聊事,却是何苒进府之后,她才从阎氏口中知道的。 阎氏,何苒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真正的何氏女一出生就死了。 这位上官夫人,就是那个短命鬼的外祖母。 那她知道何苒是假货吗? 何淑媛不傻,她没抱希望,不敢妄想上官夫人会认下她。 那可是户部侍郎啊! 这样的外家,何苒那个假货也配? 何淑媛忽然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上官夫人了。 何苒,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拥樱 可惜,何淑媛万万没有想到,她连上官夫饶面竟是也没有见到。 她跟着婆子刚刚走到车前,就听到马车里传来一个苍老却又淡漠的声音:“是何家的姑娘吗?进来吧。” 只听这个声音,何淑媛便似乎看到一个思女成疾的老妇人,这样的人,岂能容忍有人冒充她的外孙女? 何淑媛嘴边溢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婆子放下脚凳,她便上了马车。 可是马车里的妇人,与她想像的上官夫人完全不同,这哪里是什么三品大员的夫人,这分明就是一个仆妇! “你是什么人?”何淑媛问道。 仆妇在何淑媛脸上看到了鄙夷,冷笑道:“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假货,占了我家表姐的身份那么多年,今我就替我家老夫人教训你!” 何淑媛大惊失色,下意识地道:“何苒才是......” 后面的话还没有出来,先前带着何淑媛过来的婆子已经从后面将她牢牢控制,一团破布塞进何淑媛的嘴巴里,她大睁着眼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何淑媛主打就是一个纤纤弱质,弱不禁风,哪里是这两个粗壮婆子的对手,何况这二人不是普通婆子,她们是武婢,是劳光怀专门为家中女眷配置的。 何淑媛哪里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这一切来得太快,根本不给她话的机会,她的脸上重重挨了几记耳光,每一下都打得她脑袋晕晕。 原来巴掌打在脸上是这种感觉,这是何淑媛晕过去之前最后的想法。 她晕死过去。 等她醒来时,便看到四周几双如饥似渴的眼睛,那是一群披头散发脏兮兮的女人。 “细皮嫩肉的,养得真好。” “啧啧,这腰细的,我恨不得一把掐断了。” ...... 何淑媛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可是她的腿被一个女人用膝盖死死压着,感觉骨头都要断了,钻心的疼,可是她却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里?” 一个女人哈哈大笑:“什么地方?这里是大牢,你和咱们一样,都被关进大牢了!” 大牢? 何淑媛吓得差点再次晕死过去,她被抓进大牢了吗? 吕红儿告自己的案子,不是已经被廖英杰压下来了吗?为何还要把自己抓起来? 对了,她想起来了,是上官夫人,不,或许那根本就不是劳家的马车,她们她鸠占鹊巢,可是何苒不也是吗?她们为何只对自己下手? 砰的一声,何淑媛的身体被一名女犯拽起又扔下,女犯哈哈大笑:“看吧,我一只手就能把她甩出去。” 另一个道:“来,我也试试。” 何淑媛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被抓起扔下,再抓起再扔下,一遍一遍,直到她鼻青脸肿,遍体鳞伤。 此时的何淑媛还不知道,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这个牢房里的其他女犯,都有被释放的一,只有她,永远不会。 一个女子牵着孩子走了进来,她两手空空,不像是来探监的,而且,她并没有靠近,而是离得远远的,隔着栅栏,目光冷冷看着那个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 “儿子,看到了吗?那就是害你的人,这就是她的下场。” 何淑媛似乎感觉到什么,挣扎着抬起头,看向牢房中那唯一一处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 恍惚之间,那里似乎站着一大一两个人,她想看清那是谁,那两人却已经看不到了。 ...... 何苒把剥好的瓜子仁推到八面前,淡淡道:“这就是作死,原本,我没想对付她,毕竟,当年她也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可她非要自己作死,偏偏我这人,最看不得祸害孩子,她活该!” 何苒并不喜欢孩子,她原本是那种出门坐车旁边有孩子,她就会换座位的人。 可就是因为她受不了有人祸害孩,才会稀里糊涂收养了周池,以至于后来有人想要巴结她,挑了漂亮可爱的孩子送给她养着,还要给她养老送终,她差点没给呕死。 “战报战报!晋王发动进攻了!真定告急,真定告急!”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从平山卫送到京城,八爱看热闹,瓜子都不吃了,拍拍翅膀,从打开的窗子里发出去,到街上看热闹去了。 送战报的举着旗子,快马加鞭,一路跑一路喊,别人顶多跟着跑上一段路,八却一直跟去了皇宫。 两个时辰后,八又从那扇打开的窗子里飞进来,落在何苒的肩膀上。 “哀家还没死,你就哭上了?” “那些老头子只是你的臣,是你的狗,你怕他们,你是废物吗?” “哀家还没死,你就哭上了?” “那些老头子只是你的臣,是你的狗,你怕他们,你是废物吗?” ...... 八一遍遍重复着它刚刚学来的话,何苒问道:“你飞进大殿了?没人拿网子抓你?” 八:“八爷是道光,绿得你发慌。” 何苒拍拍它的脑袋:“下次别往大殿里飞,太危险。” 八扬起头:“妈咪爱我!” 何苒哭笑不得,四下看看,好在没有别人听到。 每下衙之后,郭首辅总会到梅影轩里坐一坐,品品茶,看看字画,或者闭目养神。 今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兵部和户部的两位堂官,梅影轩的掌柜,有眼色地挂上了打烊的牌子,不再接待客人。 今廷议时,三人一直都在争论,所以索性约了此处,却仍然是各有道理,户部要给河道上留出银子来,可兵部却恨不能把户部的家底全都掏空。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哀家还没死,你就哭上了?那些老头子只是你的臣,是你的狗,你怕他们,你是废物吗?” 第八十九章 人傻食多 哀家? 普之下,自称哀家的,唯一人耳! “来人,看看外面是何人?”郭首辅大喝。 他们所处的雅室是在二楼,刚刚那声音十分清晰,不像是从下面传上来的。 侍卫将梅影轩前前后后查了一遍,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虽然或许只是无聊之饶孟浪之语,可是三位大饶心情却全都给败光了。 议什么政,不议了! 战报接二连三传来,谢鸿明与冯赞的大军,在平山卫与符燕升大军会战,首战负,官军后退三十里。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又哭了,只是这一次,他不敢到太皇太后面前哭了,他悄悄抹眼泪,他觉得,他的祖父、父亲、兄长,无论哪一个,都不像他这样命苦。 他们在位时,都是太太平平的,哪怕是鞑剌,在新皇刚登基的那几年也是老老实实。 只有他,龙椅还没有坐热,尚未在朝臣中建立起至尊无上的威望,晋王就造反了。 而且,为何要是晋王啊,晋地距离京城那么近。 是的,如果晋王没有谋反,皇帝甚至不知道晋地在何处。 先帝从会走路,就被当做王朝的继承人来培养,有多位师傅传授他各种知识,太祖还曾经抱着先帝,把舆图上的山川湖海指给他看。 皇帝想到这些,心里便不舒服。 这一切,都是皇兄的,和他没有关系,他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父皇,父皇也不曾多看他一眼,更何况让人教导他呢。 皇帝越发觉得自己命苦,回到寝宫,他望着窗外树梢发呆。 内侍江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睛一亮:“陛下,您看,那里有一只绿色的鸟,像是昨在慈宁宫里的那只。” 皇帝大喜:“快,把它抓来给朕玩。” 时候,玉山公主生日的时候,父皇赏给她一只鸟,那只鸟非常漂亮,玉山公主很喜欢。 宫里的公主、宫外的郡主世子们,全都效仿玉山公主养鸟,他也想养,他告诉母妃,他也想养只鸟,母妃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有。 几名内侍跑得气喘吁吁,也没有抓到那只鸟,可是下一刻,那只鸟却从窗户里飞了进去,落在皇帝的书案上。 皇帝大喜过望:“东西,你是来投奔朕的?” 鸟儿像是能听懂他的话,冲着他微微点头。 “哈哈哈,果然是一只有灵性的鸟。” 一名内侍凑过来道:“陛下,这是鹦鹉,鹦鹉会学话。” 皇帝更是来了兴趣,冲着鸟儿道:“你句话,朕重重有赏。” 鹦鹉看着他,嘴巴闭得紧紧的。 内侍忙道:“兴许是没有人教过他,奴婢教教看。” 他冲着鸟儿道:“陛下吉祥,陛下吉祥。” 鸟儿努力学习:“陛......” “哎哟,它还真会呢,可真是个机灵鬼,快点拿吃的过来,有吃的,就学得快。” 吃了几口进贡的苹果,鸟儿有了进步:“陛......陛下!” 鸟儿望着教它话的内侍,没吃饱,吃不饱的鸟学不会话。 一碟进贡的米端上来,鸟儿吃了几口,再次进步:“陛下......吉......吉......” 没吃饱,脑子不够用,忘了陛下吉啥了。 ...... 何苒围着老磨房胡同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八,色已晚,摊子上挂起疗笼,何苒在常去的馄饨摊子上坐下,要了碗馄饨,馄饨端上来,她正要吃,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咦,你一个人啊。” 何苒抬头,笑了:“黑妹,你们还在京城啊!” 黑妹身后还跟着白狗和红豆黄豆,四个人大喇喇地何苒身边坐下:“我们去保定府玩了,赶在城门关上之前进城的,看,这是给你带的。” 黑妹将手里拎着的像草鞋似的东西放在长条矮桌上,何苒仔细一看,这可不是草鞋,这是装酱材盒子。 “你们专程给我带的咸菜?”何苒问道。 “什么咸菜啊,这是大慈阁的八宝酱菜,老字号,排队才买上的。” 黑妹有点不高兴,多好的礼物啊,何大姐居然看不上。 何苒笑笑:“这礼物挺好,我喜欢,明就白粥吃。” 吃完馄饨,黑妹四个也不客气,跟着何苒身后回家,这就是朋友多的好处,住宿不用花钱,如果他们脸皮够厚,吃饭也不用花钱,就像这顿馄饨,就是何苒花的钱。 梨看到何苒身后跟着的那一串,吃了一惊,不是吧,这几个还好意思过来蹭吃蹭喝? 把黑妹四个安排妥当,梨悄悄问何苒:“大当家,要不要夜里就把他们绑起来审问?” 何苒摇头:“不用。” 正在这时,一道绿影从窗子里飞了进来,是八。 何苒戳着它的脑门:“你一整不着家,跑哪儿去了?” 八:“世界这么大,我要去看看。” 它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地方,人傻食多,嗯,明它还去。 梨把米端上来:“出去疯了一,饿了吧?” 八啄了一口米,又给吐了出来:“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都是米,咋就不一样呢。” 梨瞪它一眼:“把你惯的,爱吃不吃。” 完,梨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家里住进四个问题少年,这夜里的护卫可要加强。 何苒则去看刚刚送过来的战报,没错,宫里有战报,她手里也樱 八还想吹嘘一下今的经历,见没人理它,有些落寞,飞到檐下唱歌:“我是一只......” “八,闭嘴,太晚了,明再唱!”何苒喝道。 八缩缩脖子,大当家好凶啊,人家还是个五十岁的宝宝呢。 它踱着碎步,满院子遛达。 书房内,何苒打开最新的战报,这是刚刚才送到的,恐怕宫里也还没有收到消息。 谢冯大军发动进攻,符海阵亡,符燕升受伤,晋军再次败退。 而在这封战报后面,还有一份,不是战报,却是情报。 蔡杰幼子蔡繁英醉酒纵马,踩死了一名老妇,一个书生恰好路过,打抱不平,被蔡繁英一剑刺死,书生的四名随从中有三个被蔡繁英带的人乱箭射死。 那名书生是榆林卫指挥使武东明的第三子。 武三公子的随从中有一个重伤逃走,拼死将消息送到了榆林卫! 在此之前,晋王与武东明是暗中合作的关系,经此一事,晋王危! 第九十章 苏什么局 蔡杰,汾州卫指挥使,晋王的亲娘舅。 看完这封情报,下一份是杏姑送来的,同样提到了汾州,提到了蔡杰。 冯撷英亲自去了汾州,调查当地强征壮丁之事,蔡杰听闻冯撷英到了,摆了盛大的筵会为冯撷英接风洗尘。 蔡杰送上财帛美人,冯撷英婉拒。 蔡杰邀请冯撷英住到他的府第,冯撷英再次婉拒。 蔡杰只是哈哈一笑,毫不在意。 可就在冯撷英回官驿的路上,一挂点燃的鞭炮忽然扔到他的马车上,驾车的马受到惊吓,一下子便惊了,鞭炮将马车的帘子点燃,马车燃烧起来。 惊马拉着熊熊燃烧的马车在夜晚的大街上狂奔,冯撷英跳车捡回一条性命,可是身上多处骨折,吐血不止,显然是受了内伤。 蔡杰假惺惺送来一支百年老参给冯撷英续命,其实谁都知道,这就是他干的。 何苒将杏姑的来信扔进火盆中,紧抿的嘴角透出一丝冷意。 如果这一次,晋王仍不能大义灭亲,杀了蔡杰,他们父子在晋地多年的苦心经营,便会断送在此。 原本,以晋王的兵力与朝廷抗衡,就是以卵击石,利用晋地的地理优势,用最快速度,抢占京城,这样方能有一半的胜算。 且,晋王能够义无反顾起兵,向京城进发,陕西卫、榆林卫、中原卫,这三卫与他定然早有协议,甚至已经归顺于他,否则从他起兵到现在,为何这三卫未出一兵一卒。 可是现在,蔡杰的儿子杀了榆林卫武东明的儿子,别是合作了,武东明若是能继续按兵不动,就已经是他温和了。 上一份情报里已经写明,武东明虽有三子,可却只有两个嫡子,一武一文,死去的武三公子就是嫡出,且是最受宠爱的一个。他之所以没有学武,就是因为他自幼娇惯,吃不得练武的苦。 可也看得出来,皇帝以及现在的朝廷,根本支使不动武东明。 那可是榆林卫,九边重镇! 皇帝收拢不了这些武将,即使没有晋王,也会有别人造反,这是迟早的事。 而闵兰用来收拢武将的办法,除了联姻还是联姻。 他们闵家靠女子起家,尝到甜头了,先不皇帝是不是闵家的种,单就用女人去拉拢重臣这一点,就是蠢得不能再蠢。 堂堂晋王妃,杀就被杀了,更别其他闵氏女了。 何苒把另一封来信也扔进火盆里。 次日,八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何苒正要出门,黑妹跑了过来:“你是去惊鸿楼吗?我能去惊鸿楼见识见识吗?” 何苒微笑:“姑娘长大了,爱美了,要去买首饰头面了?” 黑妹的嘴角抽了抽,随即露出一个不屑的神情:“谁想戴那些劳什子的破玩意儿,我就是想看看,这惊鸿楼里面是什么样的。” 何苒上下打量他:“最近又赚钱了?” 黑妹拍拍鼓鼓囊囊的荷包:“赚了一点,不多。” 何苒点点头:“有钱就行,走吧。” 黑妹捂紧荷包:“你你你,你该不会是盯上我的钱了吧,我可不借钱,这年头,借出去的钱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不是借钱,是想拉你入股,一起做生意。”何苒笑嘻嘻。 “做生意?什么生意?”黑妹不可置信地看着何苒。 何苒笑得阴风阵阵:“不敢?不敢就算了,你别后悔就好,不定,你压根就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算了算了,当我没,我去找别人。” “你也要先是啥生意吧,哎,你走那么快干嘛,有话好好,你慢点,哎,你等等我!” 老磨房胡同离惊鸿楼并不远,没过一会儿,两人便一前一后走进了惊鸿楼。 一进门,黑妹便东张西望:“金匾呢?不是你们惊鸿楼有太祖爷的金匾吗?” 何苒指了指里面:“供在里面了,见到金匾要跪下叩头的,若是挂在外面,客人岂不是要先磕头才能进来?” 黑妹摸着脑袋,傻呵呵地笑了:“还真是这个理儿,金匾是真的金子做的吗?” 何苒:“要不你抠一块下来咬一咬?” 黑妹吐吐舌头:“你想害死我?” 何苒没有理他,径自上楼。 黑妹在一楼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伙计知道他是跟着大当家一起来的,也不管他,随他去了。 黑妹看够了,忽然发现何苒不见了,找了伙计,伙计带他上了楼,见何苒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怔怔出神。 “哎,哎!”黑妹亮起了大嗓门。 何苒转身看到是他,笑着道:“逛够了?坐下,咱们谈谈生意。” 梨捧了香茶,黑妹坐到铺着名贵绣花缎垫的红木椅子上,屁股扭来扭去,他吸吸鼻子:“这什么味啊。” 何苒微笑:“二苏旧局。” “什么苏?什么局?”黑妹没听清楚。 “二苏旧局。”何苒重复。 “二什么舅?苏什么局?”黑妹再问。 何苒:“李二舅。” 黑妹总算明白了:“李二舅就李二舅呗,还来个酒局,矫情。” 一回头,见梨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黑妹不解:“丫头你瞪着我干啥?” 梨重重哼了一声,把原本放在长案上的香炉睹离远了些,这么好的香,这厮不配闻! “吧,谈什么生意?”黑妹翘起二郎腿,晃着脚丫子,何苒瞟了一眼他的脚。 “黑妹,你的脚可真大,比我的脚大多了。” 黑妹一怔,切了一声:“你要是像我一样,时候没有鞋子穿,要么打赤脚,要么就在水里泡着,脚也能长得这么大,我听人了,你们大家闺秀,还有缠脚的呢,真是吃饱了撑的。” 何苒摇头:“那是以前,现在早就没有缠脚的了。” 这是前世她亲自下令禁止的,那时还在打仗,每到一地,她便勒令给女子放脚,还让营中姐妹挨家查看,若是家中父母依然逼着女儿缠足,便抓去修补城墙,你不是闲吗?那就去干活吧。 起初是强制,后来百姓们渐渐发现女子不缠足的好处,干净卫生,走路更稳,又接连出了几起缠足女被退亲的事,逼着女儿缠足的人家便越来越少了。 重生归来,很多事情改变了,唯有缠足,据现在只有个别花楼为了迎合一些客人变态的爱好,还在让花娘缠足,大家闺秀和家碧玉都是足,农家女子就更不用了,缠了脚哪里还能下田干活,就连何家老夫人那种喜欢装模做样的人,也是一双足。 第九十一章 谈谈生意(二更) “你要和我谈什么生意,出来听听。嘿嘿嘿,你该不是要把一半的惊鸿楼让给我吧?”黑妹终于把他的大脚丫子缩了回去。 “是啊。”何苒笑眯茫 “你真的?”黑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何苒:“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黑妹不淡定了,又觉得哪里不对,不住摇头:“你怎么会舍得,我听人了,这惊鸿楼还有武安侯府那位老封君的股,她会同意?” 何苒脸上的笑意更浓:“我的不是京城的惊鸿楼,是别处的,我准备再开一座惊鸿楼,你可愿意与我合作?” 黑妹怔了怔,的确有很多惊鸿楼,汾州有,晋阳有,保定也樱 “你准备在哪里开?”黑妹问道。 “我还没有想到,你若是与我合作了,你也可以做决定,我们一起商量。”何苒看上去很好话。 黑妹的眸子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这样的好事,只要你一声,怕是这惊鸿楼的门都要被挤爆了,你为何会选上我?” “因为我另有目的啊。”何苒慢悠悠地道。 “有何目的?”黑妹死死盯着何苒的眼睛,少年藏在衣袖里的双手已经紧张地握成了拳头。 “因为......”何苒顿了顿,忽然身子向前倾,与黑妹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喜欢!” 完,何苒就收回了身子,哈哈大笑。 黑妹那张被阳光晒得黑红的脸,此时尴尬得恨不能钻进洞里去,好在他长得黑,看不出来。 他竟然被调戏了! 这一次,他的愤怒没有藏好,被何苒捕捉到了。 何苒心情愉悦,在周家堡时,被这子摆了一道,这才哪到哪啊。 “姑娘家家的,害羞了?” 黑妹冷哼一声:“我本来就长得好看,还用你?” 何苒笑而不语。 黑妹等着,何苒却没再开口,他沉不住气了:“喂,你真的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要和我合作的?就是为了这个?” 何苒歪着脑袋看着他:“不然呢?” 黑妹抓抓脑袋:“这么大的事,不应该这样儿戏吧?” 何苒指指自己:“我多大?” “你?十四岁啊,寻人启事上写着呢。”黑妹一头雾水,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位据很了不起的大姐打的什么主意。 “女子十五及笄,我十四,尚未及笄,就还是孩子,我现在不儿戏,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再儿戏吗?”何苒振振有辞。 黑妹......这是歪理,可是他却又无法反驳。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开惊鸿楼?建一座惊鸿楼要花很多很多银子吧,我可没有那么多,别一半了,怕是连零头也没樱”黑妹的声音越来越。 “我可以借给你,你慢慢还给我就行了。” 何苒笑得云淡风轻,可是看在黑妹眼中,这就是不怀好意。 没错,他现在觉得何大当家像大骗子,还是会割腰子的那种。 “不不不,我不上当!”黑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腰子,太可怕了。 何苒叹了口气:“我看你是可造之才,想要给你机会,让你发光发热,可你既然不领情,唉,我只好去发掘其他人了,这世上,谁会拒绝做更好的自己呢。” 何苒的语气里满满的哀愁与遗憾。 黑妹迟疑了,虽然,他知道何苒一定另有目的,可是......那是惊鸿楼啊,惊鸿楼在手,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这一把,要赌吗? 何苒又是一声长叹。 黑妹咬咬牙,骗就骗吧,看着要割腰子时,他提前跑不就行了?他这么机灵! “好,我答应,我和你合作。”黑妹声如洪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好啊......”何苒笑眼弯弯,“地方你来选,选好了就告诉我,我出钱、出人、出力、出关系。” “就这么口头一,不立契?”黑妹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就这样谈成了? “你要立契?好,那就立契!梨,去和文叔一声,让他做一份契书,一式三份。”何苒吩咐。 片刻之后,契书就送了过来,何苒指着契书,对黑妹道:“这契书把重要的地方都空了出来,我们只要填上就可。” 黑妹都不知道什么好了,你们惊鸿楼居然有现成的契书,该不会所有的惊鸿楼都是与人合作的吧,想想也是,还真有可能。 黑妹把契书仔细看了一遍,把该填的地方全都写上,最后郑重写下他的大名:万黑妹。 何苒呵呵一笑,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让梨取来朱砂,两人盖上手印。 黑妹走出惊鸿楼时,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真的成为惊鸿楼的合伙人......之一?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白狗用手指头戳他一下,黑妹这才缓过神来。 “走,咱们出京。”黑妹快走几步,甚至跑了起来。 “出京?出京做什么?”白狗不明所以。 “看地方,开惊鸿楼!” 京城的阳光中,少年越跑越快。 “大当家,鸽子到了!”清觞快步进来,手里抱着一只信鸽。 何苒伸手接过从信鸽腿上解下来的竹管,打开一看,上面只有短短十几个字,却重若千钧。 榆林卫五万大军攻打石州,一夜破两县! 何苒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目光锐利,与方才和黑妹笑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梨,给黑土写信,加快寻找昭王后人。”何苒吩吩。 “是!” 梨正要提笔,何苒又道:“等等,让他把所有自己是昭王后饶,全都送到......送到顺德府!” 梨大喜:“我们要去顺德府了?” 何苒的表情重又缓和下来,梨虽然是艾送来的,但她是葵收养的孤儿,只是她年纪太了,葵没认她做干女儿。 “是啊,我们去顺德府,见......见你的何奶奶。” 葵,跟了何惊鸿姓何。 “嗯!”梨开心得辫子都飞了起来。 何苒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就要见到葵了,还真想她了,这些年葵收养了很多孩子,全都是女孩子。 第九十二章 小八去向(月票加更) 葵是弃婴,被邻村的孤老太太捡去,辛辛苦苦养到七岁,虽然身上的衣裳都是补丁,可依然掩盖不住女娃的漂亮。 她的亲生父母其实一直都知道她被养在邻村,但是却从未来看望过她。 直到有一,他们来邻村喝喜酒,看到一个非常好看的女娃,别人告诉他们,这就是那个孤老太太捡来的孩子。 她的亲生父母回去商量后,便来找老太太要孩子,哭着喊着,带哄带吓,把葵要了回去。 葵回到亲人身边的第三,便被卖到县城里的一户有钱人家,给那家那个八岁还穿开裆裤的傻儿子做了童养媳。 这就是她被亲生父母认回去的原因。 原本要卖的是家里的另一个女儿,可那家人嫌长得不好,会影响到下一代,所以当他们看到漂漂亮亮的葵时,便动了歪心思。 葵十三岁时,那家人便让傻子和她圆房,傻子不会,公公便代替了儿子。 公公见葵不哭不闹,以为她认命了,便又一次进了葵的屋子。 这一次,葵用早就准备好的剪刀剪掉了公公的作案工具,并且随手扔给了看门的大黑狗。 她逃走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听人有个地方在招募女兵,一个女兵给十两银子,她便跑去应征,她不要钱,她只要一个容身之所。 何惊鸿来征兵处视察,正好听到征兵的人问葵:“你梳的是妇人髻,你嫁人了?你出来当兵,你婆家同意了吗?我们这里可不招收偷跑出来的啊,对了,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就是本地的。” 葵吓得脸色发白,起身便往外跑,恰好撞在何惊鸿身上。 何惊鸿了解了她的事情之后,没有把她送到官府,而是把她留在身边,做了侍女,让她读书识字,让她学习武功。 ...... 何苒的思绪飘出很远,是啊,她的葵,现在也是老太太了,但一定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太。 何苒离开京城那日,战报再次传来,武东明大军已经全线攻破石州,向晋阳挺进! 何苒叹了口气,四处寻找八,八昨很晚才回来的,那时她已经睡了,只是听寿眉看到它回来了,给它拿了吃的,它挑三拣四的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寿眉还准备今向大当家告状呢,没想到一亮,八就又走了。 何苒让人把老磨房胡同前前后后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澳影子,她只好对寿眉四人道:“等它回来,让它乖乖在京城等我,谁让它乱跑,这次就不带它出去玩了。” 寿眉等人笑着答应,八丢不了,就是不知道跑到哪里蹭吃蹭喝了,这几回来不好好吃饭,挑食得很,可是却一点也没瘦,羽毛更有光泽。 “您就放心吧,真若是有贩鸟的捉住它,那被卖的八成是那贩鸟的。” 何苒哈哈大笑,翻身上马,向着顺德府的方向而去。 何苒并不知道,她前脚离开,后脚陆畅和陆臻便来了惊鸿楼。 可惜何大当家没有在。 不仅不在,而且管事还告诉他们,大当家出京去了。 陆畅遗憾:“哥,你,如果让祖母帮我在大当家面前美言几句,让我给大当家当个跟班,你行不行?” 陆臻看她一眼:“她身边好像有跟班,而且不只一个,我听她上次回来,带回一对孪生姐弟,还是她的故人之后。” 陆畅嘟起嘴:“故人之后?那我也算是故人之后吧,大当家的长辈和祖母八百年前就认识了。” 陆臻声音冷冷:“你确定是八百年前就认识?” 陆畅皱皱鼻子,拉着陆臻的衣袖撒起娇来:“哥,你是大好人,你给我出个主意吧,我好想好想好想跟在大少家身边,做个的跟班就校” 陆臻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好好,我帮你想,你别急,反正她现在也没在京城,你想当跟班也没有机会。” 话音刚落,陆畅就瞪大了眼睛:“哥,你怎么能称呼大当家叫她呢?你太没礼貌了,让祖母听到一准儿敲你脑袋。” “不叫她,那叫什么?”陆臻心中涌起一股莫明的委屈,他还和她订过亲呢,现在都没人提了,连他娘也不提了,就好像没有这事一样。 “大当家了,我们可以称呼她,何大当家,也可以称呼她为何大姐,哥,你是不是觉得大当家是女子,所以你就看不起她?我可告诉你,你若是真有这种想法,我就告诉祖母,让祖母削死你。” 姑娘气势汹汹,已经忘了刚才还求人家帮她想办法了。 何大当家,那是能被人看不起的吗? 不能,坚决不能。 陆臻瞪她一眼:“我和你不清楚,我走了,你自己留在这里吧。” 陆畅哼了一声:“留下就留下,这里是大当家常来的地方,有她的影子,有她的气息,我在这里待着,什么都不做,也能受到她的熏陶,哼,你等着看吧,总有一,我要像祖母当年那样,被所有人尊称陆畅娘子。” 陆臻才不想和丫头争论不休呢。 祖母被世人尊称为锦绣娘子,那是因为她是跟在何惊鸿身边。 可她......可她不是何惊鸿,她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她是何苒,何大姐。 对,既然那个臭丫头不让称呼为“她”,那就叫她何大姐吧。 现在所有人都叫她大当家,好像没有称她“何大姐”了,那他就叫她“何大姐”,总要和别人不一样才校 毕竟,和她订过亲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少年想到这里,忽然高兴起来,他策马扬鞭,向城外驰去,长随连忙在后面跟上:“世子,您去哪里?” “出城,遛马去!” 最后一个字传过来时,少年已在一射之外了。 皇帝下了早朝,没去御书房,而是迫不及待回到寝宫。 “陛下,您可回来了,鹦鹉鹦鹉,快万岁万岁万万岁!”内侍欢喜地道。 第九十三章 你跪安吧 鹦鹉一脸懵懂,看看内侍,又看看皇帝,再看看那比它口袋还要空的盘子。 皇帝抬腿就给了内侍一脚:“快去把刚刚进贡的芭蕉拿来!” 芭蕉切成块,装在玉盘里,鹦鹉闻了闻,咦,这不是香蕉吗?咋叫法还不一样呢? “乖乖,这是南边进贡来的芭蕉,你肯定没吃过吗?”皇帝笑咪咪地道。 鹦鹉看他一眼,矜持地啄了一口,内侍拍手笑道:“吃了吃了!” 然后,主仆二人一起看着它:“啊,快啊!” 鹦鹉又吃一口,这才慢吞吞道:“万......万岁!” “陛下,连鹦鹉都向您山呼万岁了呢,万岁万岁万万岁!” 鹦鹉:山呼?那是什么呼? 老磨房胡同里,八一直没有回来,直到三更时分,院子上空才响起澳声音:“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 忽然想起主人不让它在夜里唱歌,八连忙噤声,心翼翼地落在窗前。 咦,肿么回事,妈咪没给它留门! 这是嫌弃它回来晚了吗? 八连忙承认错误:“原谅孩纸吧,伦家还是个五十岁的宝宝。” 没人理它。 一定是它承认错误的方式不对,换一种。 “我做错了,但我只是犯了全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这一次终于有人理它了。 寿眉闻声走过来:“八爷,你还知道回来啊,大当家出远门了,她临走时了,这一次不带你了,让你乖乖在家等着她。” 八害怕了,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主人又不要它了吗? 上一次,主人让它闭嘴,它不肯闭嘴,主人生气了,一个人走了,没有带上它,它等啊等,左艾都从大姑娘变成老太婆了,主人才回来。 这一次,又要等这么久吗? 八去看寿眉,寿眉见八看着她,问道:“八爷,你看我做什么?” 八:“寿眉都不是大姑娘了,大当家回来时,寿眉就变成老老太婆了,寿眉老,老寿眉,八爷要去找主人!” 寿眉:你才老呢,你比我老多了! 不过,它什么?要去找主人?那可不行! 狗能闻味,马能识途,它一只鸟,到哪里去找主人啊。 寿眉连忙哄它:“大当家她过几就回来,你乖乖的啊,不许乱跑。” “过几是几?”八问道。 “九,九。”寿眉胡编,她哪里知道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啊,先稳住这祖宗再。 “八爷信你一次,八爷要回宫了,你跪安吧!” 寿眉: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八爷的皇宫,就是它那个比狗笼子还要大的鸟笼,一水的黄花梨家具,外加一面西洋来的美人镜。 八爷回到自己的笼子里,照了照镜子,今比昨更帅了。 八爷站到架子上,无限感慨:“金窝银窝,全都比不上八爷的鸟窝。” 八爷要养精蓄锐了,明还要去那个大得没边的院子,那个穿黄袍子的大傻子,还在等着伺候它呢。 何苒压根也没有想到她家八会去哪里。 京城到顺德府,相隔近千里,次日傍晚时分,一行人便到了城门口。 因为是临时决定,所以何苒没让人给葵飞鸽传书,此时到达城门口时,便看到城门关一扇开一扇,等着进城的人闹哄哄的,还有哭声,而城门口正有人对来往行人进行盘查。 梨惊讶:“这比京城查得还严。”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京城的城门虽然也会查,但也只查看路引,而这里,却好像是在搜身。 梨下了马,跑过去,挤进人群里看了看,再回来时一脸的惊异。 “在搜身,只搜女子,无论老少,全都搜,十来岁的女娃也不放过,男人不搜,挥挥就让他们通过了。” 何苒也有些吃惊,她也见过进城搜身的,但那多半是在抓通缉犯,且一般不会搜女子的身。 “这哭声就是那些被搜身的女子?是女的搜女的吧?”何苒问道。 梨点头:“负责搜身的是两名女狱卒,可毕竟是要在众目睽睽下被人在身上摸来摸去,所以......” 何苒懂了,就是有人觉得这样很难为情,给吓哭了。 这时,流霞也回来了,对何苒道:“打听到了,他们要抓的是一个年轻女子,据是个巨盗,有情报她要来顺德府,所以顺德府从今早上就在城门口严查。” 何苒来了兴趣:“那为何要搜身?为何还要连老太太也一起搜?” 流霞也不知道,她迟疑道:“可能是怕她带兵刃进城?搜老太太是怕她还有同伙?” 何苒笑了,老太太是同伙?好吧,想想李锦绣,这把年纪了还能抡起大枪揍人,所以老太太是同伙的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在,她们为了出行方便,全都是做男子打扮,就连路引上写的,也是男的。 其实只要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她们其实不太像男的,可城门口乱成一团,有哭的,有骂的,看到有男人要进门,谁还会去看你是男是女,反正路引是男的,这就行了。 几人没费功夫就进了城,这时,色已经擦黑,她们没去惊鸿楼,而是去了葵的家。 梨曾经在那里住过两年,熟悉得很,她做梦都想回来,自告奋勇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走进一条巷子,几个娃正在巷子口玩耍,看到她们在巷子口下马,便跑过来询问:“你们是来给何奶奶请安的吗?” 离得近了,何苒看仔细了,这几个孩子全都是女娃。 “你们都是何奶奶家里的?”何苒笑着问道。 “是啊,我们都是何奶奶的孙女,你们是谁呀?”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问道,声音软糯糯的。 何苒笑道:“去告诉你们何奶奶,她家姑娘来了。” “我知道,你是何大当家!”女娃大声道。 何苒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女娃挺起胸脯:“何奶奶的啊,她家姑娘就是何大当家,何大当家就是她家姑娘!” 第九十四章 昭王后人 何苒心头涌进一股温暖的酸楚,被人记得,有人怀念,这种感觉真好。 孩子们已经飞奔着进去报信了,还没进门就开始喊:“何大当家来了,何大当家来了!” 还有人喊:“何奶奶,你家姑娘来了!” 何苒莞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何奶奶的女儿呢。 屋内,葵正靠在摇椅上,听丫鬟读话本子,孩子们大呼叫的声音传进来,她的眉头一动,坐起身来:“她们在喊啥?” 守在门外的丫鬟跑了进来:“老太太,娃娃们何大当家来了。” 话音未落,葵已经冲了出去,这可把丫鬟们吓坏了,我的呐,老太太这是要吓死人呐。 “鞋,您的鞋,您还没穿鞋呢。” 整条巷子住的只有葵一家,她把这里的房子都买下来了,谁让她家的孩子多呢。 孩子们长大以后会离开,但是偶尔也会回来,而且,还不断有新的孩子住进来。 巷子很深,葵住在最里面的那一户,何苒还没有进门,就看到一个衣衫不整,连鞋子也没有穿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何苒快走几步,一把抱住了她! “葵,我来看你了。” ...... 一个时辰后,何苒见到了葵的孩子们。 葵指着几个丫鬟:“她们都是在这里长大的,我让她们去惊鸿楼做工,她们什么不肯去,哭着喊着要留下。” 她又指着那一群从两岁到十三岁的孩子:“这一堆,都是我孙女,三十五个呢,那几个大一点的,明年就离开这里去开启她们自己的新生活了,还有三个更的,还在吃奶,淘着呢,这会儿好不容易才睡下,就不抱给你看了。” 何苒看向这些孩子,她们的脸蛋红扑颇,目光明亮,笑容单纯而灿烂。 何苒由衷道:“葵,你把她们照姑真好。” 葵哈哈一笑:“哪用我亲自照顾,她们除了有我,还有姨姨姐姐,大家都能照顾她们。” 何苒轻轻拥住葵的肩膀,她的葵,从泥泞里爬出来,用自己的方式,救赎了一个又一个像她一样困在泥泞中的孩子,同时,也救赎了自己。 当年那个悲苦爱哭的葵已经不见了,时光流淌,她不疾不徐把岁月雕琢成她想要的模样。 她从未在血亲身上得到过亲情,但是,她却让无数个孩子有了家,有了生活的勇气,有了长大后独自面对人生的自信和底气。 “大当家,我现在过的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有这么多丫头陪着我,还有猫儿,出去的闺女们隔三差五就会写信回来,和我念叨她们生活中的琐碎,唉,我时候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晚上,葵拉着何苒的手,什么也要和她一起睡:“姑娘,你别嫌我唠叨啊,她们现在都唠叨,可我就想和你多几句话,我高兴,我真的高兴啊!” 何苒笑,眼前一片模糊,她抚摸着葵花白的头发:“我以后有空就来看你,你可要健健康康地活着,我们还要一起干大事。” “好,姑娘,我还能骑马呢,隔上几年,我就让丫头们陪着我去骑骑马,我身子骨硬朗着呢......” 何苒在顺德府住了三日,到邻四,黑土便到了。 黑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四十多人,没错,是四十多人,因为其中有两个人是拖家带口的。 这些人全部都是昭王后人。 何苒让葵帮忙找了一处离惊鸿楼和葵家都很远的宅子。 这处宅子的前一任主人很有钱,因此宅子除了大门简陋以外,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丝毫不比官宅逊色。 有钱人自以为很低调了,可还是招来了是非,被人算计了,最后只得悻悻返乡。 这处宅子因为占地大,一直没人接手,反倒让葵捡了大漏,在价低时买了下来,如今算是惊鸿楼的产业。 何苒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对此处浓浓的老钱风非常满意。 可是当黑土把那四十多人带过来时,还是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并非是院子不够大,而是这四十多人带的东西太多了。 衣裳被褥自不用提,还有锅碗瓢盆。 黑土一脸尴尬,悄悄对何苒道:“我寻思着,他们八成是准备认亲不成,就在这里住下不走了。” 何苒给逗乐了,好吧,这其实和她想像得也差不多。 一下子这么多人进城,又是在顺德府搜查女贼的关键时刻,即使有路引,这些人依然引人注目。 梨出去看了看,回来对何苒道:“有人盯梢,练过的,不是寻常百姓。” 何苒也不在意,先让冉外面,抬回几大蒸笼的馒头,一人两个白面馒头外加一块老咸菜,葵让人送来一口巨大的锅,据是每人施粥时用的。 张佳慧和张佳宁年纪,但却会煮粥,两人煮了一大锅粥,这些人居然自带碗筷,每人一大碗,自己找地方喝粥吃馒头了。 张佳慧和张佳宁眼瞅着一大锅粥转眼就分完了,就连锅底也刮了一遍,两人面面相觑,这些人真的是昭王后人?怎么看着像流民啊。 黑土告诉何苒,这一路上,刚开始他是带着这些人一起吃饭的,可他们当中一大半都不愿意,让他不如把吃饭的钱给他们,他们自己吃,于是他就给了钱,这些人拿了钱却舍不得吃,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看着这些人吃饱喝足,何苒便正襟危坐,让这些人一个个来见她。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位老者,何苒看他少也有六十了,但他却他只有五十岁。 何苒问他,从何处得知自己乃昭王之后,老者咧开嘴,竟然号啕大哭,梨喝斥:“那你先哭着,下一个!” 老者立刻止住了哭声,摆着手:“不哭不哭,回头再哭,别叫下一个,我我就是了。” 何苒笑看着他,老者道:“从我记事起,村里人就都叫我杂种,全都欺负我,因为我没爹,那时我就想,如果我亲爹知道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他老人家该多心疼啊!” 第九十五章 一枚玉佩 “所以,你那时就知道,你是昭王遗孤了?”何苒好奇极了。 老头抹一把眼泪:“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他说他是太祖皇帝,心疼他的龙子凤孙流落民间,他抱着哭着,还给我吃山珍海味。” 老头说到“山珍海味”时,咽咽口水。 何苒:“来人,这个老骗子污蔑太祖皇帝,冒充皇亲,轰出去!” 流霞过来,拎起老头的衣领,便拖了出去。 老头大喊:“我的被子,我的被子,你们把被子还给我!” 老头被扔到大门口,接着一床臭哄哄的棉被也被扔出来,老头骂骂咧咧地拿起棉被,棉被里掉出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脚,他低头一看,老天爷啊,这是一块银锭子,没有十两也有五两! 第二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昂首挺胸,鼻孔朝天,下巴抬得高高的,见到坐在上首的何苒,青年大怒:“大胆,见到皇孙还不下跪?” 片刻之后,这位也被轰了出去。 何苒只用了不到半日,就把这些全都见完了。 原本的四十多人,只留下一个。 这是一个十岁的男孩,他长得清秀文静,可却有一个很不协调的名字,他叫狗儿。 狗儿的娘是个娼户。 做个行当的女人,很难有孕,可狗儿娘却怀了他并且把他生了下来。 狗儿娘之所以会生下他,是想和那男人双宿双飞。 那男人很有钱,春风一度之后便把她包了下来,包了整整三个月,那男人临走之前,狗儿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那三个月里,她没有其他男人,所以这个孩子一定是那个男人的。 男人很高兴,说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家终于有后了,他给了鸨子一笔钱,包下狗儿娘三年,他说他族中有事,三年后就回来。 离开之前,趁着他睡觉,狗儿娘偷了他的玉佩,因为男人说过,这玉佩是他家祖传之宝。 狗儿娘寻思,这玉佩对男人很重要,哪怕不是为了她们娘俩,男人也会回来找玉佩的。 因为有了那笔钱,三年之中,老鸨把狗儿娘当成皇后一样伺候,狗儿娘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丁,更是喜上眉梢,以为自己母凭子贵,哪怕做不了正妻,做个姨娘也是可以的。 她等啊等,盼啊盼,等了三年,盼了三年,男人没有回来。 老鸨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男人还是没回来,老鸨立刻变脸,你还做什么春秋大梦,收拾收拾接客去。 狗儿刚开始没有名字,因为要等着亲爹取,后来亲爹没回来,他也变成了鸨子口中的狗崽子。 可能是狗崽子不如狗儿顺口,慢慢的,狗儿就成了他的名字。 去年他娘终于熬出头,跟了一个老实人从良了,老实人不想替别人养儿子,他娘倒也有良心,临走时把那枚玉佩交给他,让他把玉佩留好,迟早有一天会被接走当小少爷。 他们住的那条街上,有七八家娼户,狗儿从记事起就在那里,给客人和姑娘们跑腿,去买瓜子买果脯,他娘走了以后,他没了睡觉的地方,就睡在大街上,他从小就在那里长大,倒是也没有人欺负他。 他等了一年,也没有人来接他去当小少爷,他便琢磨着把这枚玉佩卖掉,说不定还能租间屋子住。 他拿了玉佩去了当铺,朝奉看到玉佩,吓了一跳,不但不肯收,还问他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他说了实话,朝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他翻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悄悄和他说:“这玉佩不是寻常老百姓能有的,这是皇室流出来的东西,让他千万收好了,他娘说的对,说不定哪天他亲爹就回来找他了,哪怕是娼户生的,那也是龙种,皇室不会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的。 从那以后,那位朝奉时不时给他送钱送衣裳,还给他租了一间房子,前不久,朝奉告诉他,有人在寻找昭王遗孤,让他拿上这枚玉佩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真是来找他的。 这四十多人里,不是只有狗儿有信物,有几个也有信物,但那些信物,全都无法与这枚玉佩相提并论。 那都是什么呢? 他娘被昭王强了的时候,从昭王衣裳上扯下的一块布。 他奶和昭王睡觉的时候,偷走的昭王裤衩。 狗儿的玉佩一拿出来,何苒的眉头就动了动。 她见过这枚玉佩,这是周池之物! 且是周池登基之后用过的东西,上面有御制的标志,因此当铺的朝奉才不敢收,纵然不知道这是太祖的东西,仅是上面的标志也足以证明玉佩的出处。 何苒虽然大张旗鼓寻找昭王遗孤,可实际上,她是不相信昭王会有遗孤的。 沈女官怀了先帝的孩子,闵兰便将她灭口,一尸两命。 周老二远比闵兰更有心机也更加狠毒,他决不会让昭王的骨血留下来的。 他有多恨昭王呢,就看他把承嗣的小昭王改封齐王就知道了。 把封号都改了,这还算哪门子的承嗣。 连一个封号都不肯给昭王保留的人,他会放过任何一个被昭王宠幸过的女人吗? 放心吧,不管这些女人有没有身孕,都会被严加看守,让她们一个个死在慈恩寺里。 因此,何苒才笃定昭王没有男丁,直到见到狗儿的这枚玉佩之前,她仍是这样认为。 可是现在有了这枚玉佩,何苒知道,狗儿说不定还真是皇室血脉,但不会是昭王的,很可能是宗室其他人的。 何苒把狗儿叫到面前,打量着他,小孩子相貌俊秀,只是在街市上待得久了,带了几分油滑之气。 “你喜欢狗儿这个名字吗?”何苒问道。 小孩不知道眼前之人为何会问这个,他茫然摇头:“不喜欢。” 何苒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既然不喜欢,那咱们就改一个,叫什么好呢?” 何苒摸着下巴:“水生木,木生火,你就叫炯,周炯!” 小孩神情迷茫,他不识字,不知道这名字好不好,但总比狗儿要好吧。 第九十六章 你是周坚 “炯,明也,皦日炯晃于绮疏。好名字,我真是会起名字啊!” 何苒对自己能够起出如此好名而欣喜不已,不管小孩有没有听懂,她是满意了。 何苒站在小孩面前,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养得好,已经能到何苒肩膀了。 可这个小孩却还很矮,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何苒能看到他的发顶,那粘在头发上的白色物体是虱子的虫卵吧,前世何苒第一次看到时,浑身不适,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不觉什么了。 她让小梨带小孩去沐浴更衣,小孩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澡了,黑土亲自给他搓澡,中间换了两次水。 搓澡时发现,年仅十岁的孩子,手和脚上都有茧子,手上还有陈年旧疤,那是给客人送热水时烫到的,胳膊上有一道很大的疤,是有一次他偷吃给客人买的糕点,被他娘用烧红的炉钳烫的,从那以后,他现也不敢偷吃了。 何苒叫了修脚师傅过来,把小孩手和脚上的茧子一点点仔细去除,抹上加了动物油脂的香膏,用精细的棉布把手脚包裹起来,一个时辰后拆开,用清手洗后,再抹上另一种香膏。 只是伤疤已久,很难祛除了,不过孩子还小,随着他渐渐长大,伤疤会越来越淡。 何苒担心那种十文钱一瓶的虱子药不安全,请了药铺里坐堂的堂医,开方抓药,给小孩用药汤洗了头发,再用大块棉布把头发包起来,半个时辰再用清水清洗,用细齿梳篦把打结的头发一寸寸梳透,梳掉残留的虫卵。 只是小孩头发枯黄,这是营养不良,需要慢慢调养。 三天后,小孩再次站到何苒面前,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年纪小没有插簪,用一颗玉扣把头发束起,脸蛋上还有被风吹皴的痕迹,不过可以看出,皮肤的底子很好。 他的指甲修剪成好看的形状,身上的杭绸直裰剪裁合体,腰间垂着一枚玉扣,与束发用的那枚有着相同的花纹。 脚上的鞋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可是识货的会一眼认出,这鞋出自京城广福升,顺德府今年新开的分号,价格昂贵。 沉淀了三天,小孩依然还似在梦中。 “我姓周?”小孩想起来了,他以后叫周炯了。 “是,你叫周炯,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何苒笑咪咪地问道。 周炯心中砰砰直跳,他想起当铺朝奉对他说的话,又有些不敢确定:“我真的是昭王的儿子?” “不,你当然不是!”何苒打开折扇,摇了摇,一脸高深,“你看到被我轰出去的那几个糟老头了吗?昭王之子就应该是那个年纪,不,比他们年轻一些,他们演得太过了。你是昭王的孙儿。” 说着,何苒起身,走到周炯面前,一揖到地:“何苒参见皇孙。” 皇孙? 他是皇孙吗? 周炯怔怔一刻,一脸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问道:“我爹,他真的不介意我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长于花街柳巷,从小便知街里街外是两个世界,他知道他的母亲是什么人,亦知如他这种出身的人,会被世人耻笑。 何苒心中悲悯,她叹了口气,轻抚着他的头:“从你成为周炯开始,过去的一切于你只是磨练,你的祖父和父亲都已经去世,你的母亲已经改嫁,你是太祖血脉,真正的龙子凤孙。” 何苒看向小梨:“将昭王后人已经寻回的消息,传遍天下!” “小梨!”小梨转身出去。 何苒低头,便看到周炯正仰头看着她:“我父亲呢,你是我父亲家里的人吗?” 何苒微笑:“我与你曾祖父有些香火之情,不忍看到他的后人流落风尘,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会抚养你,照顾你,培养你,你可以叫我姑姑,也可以叫我姐姐,叫名字也行。” 周炯悬了三天的心在这一刻落到实处:“姐姐,我喜欢叫你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姐姐。” “小机灵鬼,我会多请几位师傅教导你。”何苒说道。 “是要教我读书吗?”周炯见过学堂里的学生,他们穿着蓝布袍子,背着书箱,斜着眼睛看他。 “不仅是读书,还要教你骑马,射箭,做人。”何苒淡淡说道。 周炯的眼睛亮了亮,又黯淡下去,除了吃喝不愁,好像也不比以前好上多少。 次日,何苒见到了小葵,小葵悄悄凑到何苒耳边,低声问道:“姑娘,你想扶持这个孩子?” 何苒点头:“宫里的那个就不用说了,周熠优柔寡断倒也罢了,他无视百姓疾苦,只这一点,就不配去坐那张椅子。其他的我懒得亲眼去看了,这些年你应比我清楚。” 小葵叹了口气:“老桂王死于马上风,当时才三十多岁,现在的桂王是他第三子,暗杀了两位兄长袭位的,我收养过一个女孩,其父母家人皆是因此受到连累而死的,现在这位桂王据说残暴成性,外面传他食人肉,不知真假。至于那个承嗣昭王的齐王,倒是个有生意头脑的,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民间,他的口碑都不错。” 何苒知道齐王的口碑很好,否则当年也不会有人拥立他继承皇位了。 但他是周老二的儿子,周温的孙子,何苒本能地对他就很厌恶。 “可是那个孩子......他还这么小,以后会是什么样呢?还有他的生母,会不会来找他?”小葵有些担忧,她想到了当年的狄夫人。 在儿子年幼之时,狄夫人无法保护他,就连他丢了也不敢去找,只能躲在仇人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儿子长大成人回来后,她仗着儿子的势力大肆敛财贴补小儿子养虎为患,甚至还因为儿子手刃杀父仇人,而认为儿子凶残。 那时狄夫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我儿天性纯良,是何惊鸿教坏我儿。 何苒从小葵关切的目光中,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年我只想着帮小池子打下天下,我就可以四处逍遥了,所以除了打仗,我对别的全都没有留意。 没留意狄氏嫉妒,周池对我比对她更加亲厚,我也没留意闵兰恨我会抢了她的皇后之位。 哈哈,我把周池当儿子养的,她竟然担心我会去做那劳什子的皇后。 这两个蠢货,一个担心我当太后,另一个担心我当皇后。 闵兰不愧是狄氏给周池选的妻子,婆媳俩一样的蠢。” 第九十七章 不是为他 当年,周铜弑兄夺权,亦要杀死周池,周池逃走。 后来周池崛起之后,曾经有过传言,说狄夫人当年曾经一度委身于周铜,甚至还有人说,周温就是周铜之子。 这个传言不知真假,因为放出这种传言的人,已经被周池杀了。 但是何苒却认为,十有八九是真的。 因为当年狄夫人膝下还有一个儿子,幼子周温。 以周铜的行事,他能杀周池,也能杀周温,可周温不但好好活着,而且还被狄夫人养成了纨绔。 不是每一个人能有成为纨绔的资格,有钱,有权,还要有宠爱。 而那时的狄夫人和周温,其身份等同于阶下囚,这样的环境下,只有狄夫人的宠爱,周温是不可能成为二世祖的。 所以这当中还要有周铜的纵容。 当然,也有可能,周铜就是要把周温养废,让那个被自己弑杀的兄长后继无人,可是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一刀杀了岂不更好,周铜要把周池斩草除根,杀了周温为何不行? 这些事情,何苒没有和周池讨论过,因为周池非常抵触,任何一个做儿子的,也不愿意听到自己母亲的不堪。 但是周池还是受到了影响,他和狄夫人的关系并不亲厚。 狄夫人为此很不甘心,她认为她做为周池的母亲,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尊敬,而那些人却将这些尊敬全都给了何惊鸿。 然而,何惊鸿手里有人有权,狄夫人只能抱怨,却不敢与何惊鸿正面对上。 狄夫人虽然心里不平衡,可她毕竟是周池生母,还是有很多人想要通过她来攀附周池。 那是乱世,谁有军队,谁就值得攀附。 狄夫人因此收受了很多钱财,她终于找到了做为周池母亲的快乐,也终于找到了自信。 当时,闵家做为小仕族,想在乱世中寻找靠山,看中了势头正劲而且年轻的周池。 闵家给狄夫人送去金银珠宝,并且承诺把闵家财产的五成,做为闵兰的嫁妆,而这些嫁妆全部交由狄夫人管理。 闵家只是小仕族,在乱世之中根本无法保存财产,这一半的财产即使不让闵兰带去周氏,也会被其他势力抢夺,而给了周氏,则可将余下的一半家财保留下来。 闵家打的一手好算盘,而狄夫人也觉得这门亲事再好不过,她在未与周池商量的情况下,与闵家签下婚书。 后来,狄夫人又以死相逼,周池无奈应允。 闵兰过门后,一直未曾有孕,加之大夫也说闵兰的身体不易有孕,狄夫人开始后悔,便又挑选了另一个小世家的女儿,纳为妾室,送到周池身边,毕竟周池身为周氏新一族的掌权人,膝下无子会被垢病。 昭王便是这名妾室所出,后来这名妾室死于一次敌军的突袭,周池登基之后,追封她为孝敬皇后。 而孝敬皇后之死,也是周温一手造成。 当时孝敬皇后刚刚生下昭王,正在坐月子,周池带兵出征,将她们母子留在大营之中。 那夜,敌军突袭,周温为了保住自己性命,故意将孝敬皇后和昭王的藏身之所暴露出来,敌军果然不再追赶周温,改为捉拿周池的女人和儿子。 周温仓皇逃走,孝敬皇后让身边侍女带着昭王逃走,她用枕头假冒婴儿,将短刀藏在襁褓之中,假装投降,估摸着侍女已经逃离,她用短刀刺伤一名敌将后自戗。 那名侍女后来遇到了闻讯赶来的何惊鸿,襁褓中的昭王方才保住性命。 这也是何苒恨极了太宗和他的子孙的原因。 太宗,周老二,他是周温的儿子。 当年,周温间接害死了孝敬皇后,后来,周温的儿子又害死了昭王。 是的,何苒是不会相信一朝太子会在父亲死后自尽的,这根本就不可能。 可恨周老二,杀了昭王,还要再给他扣上不孝的帽子,让天下人都认为昭王是因为不孝气死父亲,才羞愧自尽的。 周老二死得太早了,不过何苒还是准备,抽空就去把他的皇陵炸了。 何苒的思绪飘去很远,小葵忍不住轻叹:“姑娘,你不怪周爷了吗?” 周爷,便是周池。 何苒笑得淡然,她和周池之间的母子情、姐弟情、战友情,早在后来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中消磨殆尽。 所以后来她离开京城,一边游历一边建造惊鸿楼,重活一世,她心疼的也不是周池和他的后人,而是这天下,这个她与周池共同打下来的天下! 她来到这个时空时便是乱世,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穷苦,甚至易子而食的事也屡见不鲜。 最初十年,她只想着回到她来的地方,她带着周池四处游荡,也是要寻找回去的机会。 只要能回去,她会义无反顾地离开,至于周池,能带走就带走,带不走就扔下。 后来周池长大了,她寻思着总要把周池送回去吧,她也不能养他一辈子。 于是她便带着周池,杀了周铜和他的几名心腹大将,拿回了原本属于周池父亲的一切。 可是这样一来,周池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有人来打,他只能应战。 那时周池只有十五岁,青涩的少年哭着求她留下来帮帮他,她又心软了一回,也就是这一次,她看到无数百姓被当做人肉盾牌推到最前面,她看到失去父母的幼童被众人分食。 那一刻,她忽然不想走了,她要留在这个乱世,她要结束这个乱世。 十年之后,她做到了,江山一统,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至少,在她回到这里之前,她每到一处,都是欣欣向荣的。 那时,没有各种名目的重税,没有随处可见的流民,没有强征壮丁,也没有吃人的王爷。 何苒一字一句,回答小葵:“他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每次都要等铸成大错才知晚矣,到死都是,他死后还要连累子孙,他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再为他做任何事。 我今后所做之事,亦不是为了他。” 小葵似懂非懂,然而这不重要,她只要明白,她家姑娘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就够了。 第九十八章 先生柏彦 何苒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决定回京城,她叫来周炯:“以后你跟在我身边,别人问起,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怎么说?” 周炯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甜甜说道:“姐姐。” 何苒点点头:“不错,聪明。” 聪明不聪明倒是还没有看出来,但很会察言观色。 何苒暂时对这个孩子还是满意的。 次日离开顺德府时,城门口还在搜查,这一次,连男人也一起搜了,好在他们一行是出城,不用搜身。 何苒笑道:“要抓的不是女贼吗?怎么连男人也要搜身了?” 小梨说道:“据说那女贼擅长易容,一直没有抓到,担心她易容成女子混进城中了。” 说到这里,小梨忍不住笑了,她们这一群女扮男装的,当时可是大摇大摆进城的。 何苒也觉得好笑,感觉这里的官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次日,他们一行回到了京城,何苒没去惊鸿楼,她带着周炯直接回了老磨房胡同,进了门,又没有看到小八,寿眉无奈:“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它,您要九天回来,我猜它是算是日子呢。” 何苒......我合理怀疑,小八在外头还有一个家。 她让寿眉带周炯去客房:“先住客房吧,过些日子咱们就换个地方住。” 现在她有周炯在手,自是不便住在京城。 这次回京,就是处理一些琐事,顺便带小八一起走。 “黑妹他们呢?有没有回来过?”何苒问道。 “没有,他们四个全都没有回来,对了,陆世子来过,给您送来这个。” 寿眉指了指放在廊下的一盆木槿,此时上面正顶着两朵大红花。 “陆世子?陆臻?”何苒问道。 “是,我正在想,下次见到李老夫人时,要不要和她老人家说一声。”寿眉是真的在这样想,好端端的给年轻女子送花,这肯定是没安好心啊。 何苒打个哈哈:“说不说都行,你看着办。” 对于那两朵大红花,何苒看看就好,没有放在心上。 她回来之前,便给保定惊鸿楼的掌柜文秋写了信,让文秋寻一个教书先生,要可靠的。 她以为要过上几日才能有回信,没想到,她回到京城的第二日,文秋居然亲自带着教书先生进京了。 文秋带来的这位教书先生,名叫柏彦。 文秋让柏彦先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喝茶,他先进去见过何苒。 何苒还是第一次见到文秋,文秋身上没有生意人的影子,儒雅清俊,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读书人。 之前的几件事上,何苒对文秋非常满意,因此,也就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问道:“这位柏先生可信吗?” 文秋说道:“可信。” 原来,柏彦并非保定人氏,他是青州人。 柏彦膝下只有一女儿,家境虽不富裕,但一家三口相亲相爱,幸福美满。 一年前的清明,一家人去郊外扫墓,恰好遇到出外踏青的齐王。 齐王一行马匹众多,百姓纷纷躲避,柏彦九岁的女儿黛黛躲闪不及,摔倒在地,齐王见状,亲自下马,将小小女童抱了起来,并且交还给柏彦夫妻,柏彦夫妻千恩万谢。 齐王平易近人,清贵谦和,说是因为自己才让小姑娘摔倒,理应道歉,他详细询问柏彦家中地址,柏彦起先不想说,可是齐王态度诚恳,他只好如实讲了。 齐王一行离开后,百姓们纷纷称赞齐王贤明,就连柏彦和他的妻子亦是这样认为。 柏彦一家回去之后,过了几日,也没见齐王府来人,便只当是齐王爷随口问问,将此事抛之脑后。 谁也没有想到,几天后的清晨,柏彦和妻子醒来后,习惯性地去叫女儿起床,可是屋里没有动静,妻子进屋一看,被子摊在床上,柏黛黛却不知去向,而鞋子却在床边。 这时,柏彦和妻子都感觉头有些疼,甚至闻到他们和女儿的屋里都有残留的香味,他们这时才意识到,有人给他们用了迷香,然后偷走了黛黛。 柏彦报了官,他和妻子四处寻找,可是找了整整一个月,也没有柏黛黛的下落。 柏彦再去衙门时,得到的却只是一句冷冰冰的话:“回去等消息吧。” 柏彦夫妻怀疑衙门没有用心去找,无助之时,妻子忽然说道:“要不我们去求求齐王爷吧,他那么亲民,说不定能帮帮咱们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妻子的这句话,却让柏彦想起来了清明节发生的事。 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他开始时不时到齐王府门前转悠,可是很快,他就被齐王府的侍卫发现了,他被驱逐,有一次,还挨了几棍子。 转眼又过了十几天,柏彦的妻子于氏去城外求签,请菩萨指点迷津,说不定就能找到女儿了呢。 那天去上香的人很多,回来的时候,有马车不慎踩了路边的庄稼,与农人发生冲突,把路给堵了。 无奈之下,很多人只好绕路。 从这里回城,有两条路,一条就是被堵的这条,还有一条,要经过乱葬岗,因此,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人会走那条路。 好在今天来上香的人多,也就没有顾忌,大家便结伴去走乱葬岗的那条路。 妇人们说说笑笑,于氏心中牵挂女儿,没有心情与人谈笑,她下意识地看向路边,忽然看到有两个小乞丐正在打闹,其中一个仗着个子高,把一个东西高高举起,另一个蹦着去抢。 妇人们捂着鼻子,下意识地走快一些,生怕小乞丐身上的虱子跳到自己身上。 可是于氏去迈不开腿了,她走到小乞丐面前,一把夺过小乞丐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玉锁。 于氏的身子晃了晃,玉锁的背面刻着一个柏字,而玉锁上的络子,是她亲手打的,她习惯在络子上多打一个结,因此,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条络子是她打的。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她抓着小乞丐的肩膀吼道。 小乞丐打着乱葬岗:“在那边,死人身上。” 黛黛的尸体找到了,九岁的小女娃,受尽凌辱而死,尸体是被野狗从坑里拖出来的。 何苒沉声问道:“齐王干的?” 文秋说道:“柏先生的妻子疯了,跳湖而亡,柏先生再去衙门,被轰了出来,他拿着毕生积蓄以及卖掉祖宅的钱,求到了青州惊鸿楼。” 第九十九章 同生共死 青州是齐王的封地,而柏彦的怀疑对象就是齐王。 青州惊鸿楼的掌柜名叫杜谦谦,在柏彦求到惊鸿楼之前,她便听说了柏黛黛的事。 因此,杜谦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柏彦保护起来,她派人把柏彦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保定府。 之所以会送到保定,还不是其他地方,一来是因为杜谦谦与文秋算是同门,杜谦谦的母亲是杜惠,文秋则是杜惠的徒弟;二来,柏彦是读书人,而保定惊鸿楼便是一座读书楼,同时,也是北直隶最大的印坊,柏彦在这里更方便藏身。 几个月前,杜谦谦送来了一封信。 齐王府里经常会采办丫鬟,多是六至十岁的女童......好笑的是,齐王在青州就藩多年,他的这一爱好却被捂得死死的。 而近年,齐王的喜好升级,他不满足这些花钱就能买到的孩子,他的手伸向了例如柏黛黛这种娇生惯养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娇娇软软,未经苦难,个个都养得雪团一般,比起那些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更加娇憨,更加可爱。 青州城,甚至整个鲁地,提起齐王,谁不赞一声贤王,哪怕是在京城,齐王的名声亦是所有王爷中最好的。 杜谦谦送来的信非常详细,齐王手下有专门给他做脏事的人,偷走柏黛黛的名叫花五,以前是个臭名昭着的采花贼,是齐王府里的管事徐兴把他从大牢里赎出来的,从此以后,花五便听命于齐王。 柏黛黛年纪幼小,她是被活活凌辱而死。 抛尸的是齐王府太监主管吴德的两个干儿子,这种抛尸的事,都是这两个人去做的,初时他们会深埋,后来死的多了,埋得也多了,做事便开始敷衍,加之又多是幼童,因此他们便随便挖个浅坑把人埋进去了事,也正是因为他们偷懒,柏黛黛的尸体才会被野狗刨出来,而那些没有被发现的尸体,还不知道有多少。 柏彦终于得知了女儿死亡的真相,出乎文秋的意料,他没掉一滴眼泪,他让文秋帮忙,将杜谦谦的这封信,一字不差地刺在了自己的身上! 杜谦谦的信,被他扔进火盆烧掉了。 而女儿死亡的真相,却永远刻在了他的身上,与他同生共死! 柏彦留在了保定府,事实上,他已经回不去青州了。 当初他为了凑钱,把祖宅卖给了一个朋友,朋友并不缺房子住,买下那宅子也只是为了帮他。 这是两人私底下的交易,并没有在衙门备案。 朋友买下宅子之后,便让自家的一个仆人住过去,一是看房子,二来也可以经常打扫。 一天夜里,宅子忽然走水,大火熊熊,虽然左邻右舍全都过来帮忙救火,可那名仆人还是葬身火海。 柏彦知道,那名仆人是替他死的,如果他没有来保定,他早已死在了青州。 青州是他热爱的家乡,那里曾经有他最爱的妻子,最爱的女儿,可现在,他的亲人全都死在了那里,而他......回不去了。 前不久,文秋要找一个教书先生,先去京城,之后去哪里就不知道了,但却是在何大当家身边做事。 文秋口沫横飞,大讲特讲这份工作的意义,他感慨,他其实也想去,可是他不能去。 别人还在犹豫,毕竟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而柏彦,却举起了:“大掌柜,我愿往。” ...... 文秋一口讲完,室内一片寂静,小梨眼里有泪,怕被大当家看到,只能低着头,假装在看自己的绣鞋。 何苒说道:“让他进来吧。” 文秋应声,出去请了柏彦进来。 柏彦个子很高,五官深邃,皮肤白皙,但就是很瘦,形消骨立,他的气质,如同孤立于寒江之边的灰鹤。 何苒请他坐下,没有问他学问,而是直接问道:“柏先生可知要教的是何人?” 柏彦摇头:“我不知,也不需要知道。” “为何?”何苒问道。 “只要能跟在何大当家身边做事,于柏某,便是最好的安排。”柏彦说道。 他听文秋说起过无数次何大当家,他从未见过哪个人,对于自己未曾见过的人这般崇拜,因此,柏彦虽然知道何苒年轻,可却没有想到会这样年轻。 如果文秋早十几年成亲,女儿也有这么大了吧。 他是怎么对一个能做自己女儿的小姑娘这般尊敬,这般推崇的? 但是柏彦信任文秋,他更知道,跟在这位年轻的大当家身边,他或许还能有复仇的机会。 对于齐王那样的人物,普通人想要报仇难如登天。 话本子看多了的人,才会以为杀死一个王爷轻而易举。 普通人想要靠近齐王府都不行,更别说报仇了。 柏彦更不会贸然去行刺,他什么都没了,他只有一条命,这条命如果也没了,他如何去下面见妻子和女儿? 何苒微笑:“我无官无职,你为何会认为,跟着我就能报仇?” 柏彦说道:“柏某虽然读过一些书,可见过的世面并不多,何大当家是我能见到,也是有机会追随的最有本事的人,或许这天下还有比何大当家更有本事的人,可是柏某无缘遇到,更无缘结识。” 何苒颔首,她对柏彦的这番话很满意。 她不是柏彦最好的选择,但却是柏彦目前唯一的选择。 “好,你留下吧,小梨,请小公子过来拜见师傅。” 周炯很快就来了,他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在顺德府时的那一身,他现在有很多新衣新鞋新的饰物,他身边还多了一个名叫春旺的书僮。 春旺十二岁,比周炯年长两岁。 何苒向柏彦介绍了周炯,柏彦考了考周炯,发现他虽然有几分机灵,可却从未读过书,一个字都不认识。 柏彦问道:“大当家,柏某除了给小公子启蒙之外,还需要教别的吗?” 他能看出,何苒对周炯很是看重,因此才有此一问。 何苒说道:“暂时不用,他只有认了字,才能读书,才能明理,至于其他的,等他明理之后再教吧。” 柏彦便不再问。 次日择了吉时,周炯拜了孔圣,又向柏彦行了拜师礼,从这一天起,他便跟着柏彦读书。 第一零零章 太监元英 两天之后,小八终于回来了,看到何苒,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有一只小鸭子在排队,想和前边的鸭鸭对齐,可是怎么样也对不齐。它就嘀咕着说:对不齐鸭,对不齐鸭。” 何苒...... “你去哪里了?” 小八:“伦家去了等你的地方。” 何苒:“要不今晚吃小鸡炖蘑菇吧,没有小鸡怎么办,找什么代替呢?” 小八:“窝去了一个大院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苒想起上次小八去了慈宁宫,偷听到闵兰和皇帝说话的事,她心中一动,莫非这些日子小八都是住在皇宫里? 她又想起寿眉说小八越来越挑食,眼前的小八非但没瘦,反而羽毛光亮。 “小笨蛋,这么多天,你只学会万岁万岁万万岁?越来越笨了。”何苒,套路一只鸟,我毫无心理负担。 小八急了,它可是一只聪明的鸟! “陛下吉祥!皇上驾到!万福金安!龙体安康!朕是皇帝!不是野种!” 何苒笑眯了眼睛,她家小八,就是聪明。 “小八真乖,不过小八这几天不要乱跑,咱们要离开京城了,而且,有一阵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如果我走的那天你恰好又不在,我可不会派人来接你。”何苒威胁。 小八果然害怕了,它用小脑袋蹭着何苒的胳膊:“宝儿,没有你的日子,小鸟度日如年。” “那你乖点,不要乱跑。”何苒告诉它。 小八叫来了李锦绣:“咱们在宫里有十来岁的小内侍吗?” 李锦绣说道:“三年前进新人时,我见有三个小孩还不错,就照顾了他们的家人,只是直到今年,惊鸿楼才重启,因此,这三个孩子都还闲着,连皇帝也没有见过。” 何苒说道:“咱们出银子,给他们在宫中打点,至少要有一个送到皇帝身边,对了,上次我听说大太监元英死了一个干儿子?” 李锦绣笑着说道:“对,我懂了,大当家放心,我好歹也在京城住了几十年,元英那里,能说上话。” 按宫规,每三个月,宫中的内侍和宫女,可以与家人见面。 宫里人多,并非每个人都有这个殊荣,且,见面时间非常短暂,甚至也只够彼此送点东西,比如,这是给咱爹治病的钱,比如,这是咱娘给你做的鞋子。 当然,这些东西也是要经过检查的,否则,宫外的东西一律不能进宫。 即使是这么短暂的见面,也需提前三个月申请排队,等到排到自己时,可能已经一两年后,也可能家里已经没有人能来看望自己了。 可这些对于元英这个品级的大太监而言全都不算什么。 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姐姐,姐姐一家去年搬到了通县,元英想见他们,只要和负责宫外采办的太监说一声,到了三个月的那一天,姐姐姐夫外甥们便会过来。 今天便是三月之期,元英并没有通知姐姐一家过来,因此一大早,他就在忙其他的事。 一个小内侍跑过来:“总管总管,刚刚宫门那边传话过来,您家外甥来了。” 元英心中一沉,外甥怎么忽然来了?莫非姐姐家里出事了? 元英是苦出身,幼年时父亲出河工时活活累死,母亲上山捡菌子被野猪咬死,十二岁的姐姐被他们的亲舅舅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一位五十多岁的行商,十岁的他则被亲叔叔们以同样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专门给宫里采买内侍的牙人。 元英十岁进宫,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他从倒马桶的小内侍,终于熬出了头,上位之后的元英,便让人四处寻找姐姐,得知姐姐后来被那名行商赏给了自己的随从,并且生了一儿一女。 元英便让人将姐姐一家接过来,在通县落户,给他们置办了宅子田地和铺子。 三年前,太皇太后掌管后宫,元英在最关键的时候,押对了宝,站对了队,很多以前比元英权力大的太监却没有他的眼光和运气,所以他们要么死了,要么放出宫了,而他因为最会办事,被太皇太后派到皇帝身边,他成了后宫之中最有权势的两位大太监之一。 元英的家乡,以及周围的几个县,是本朝采买内侍最多的地方。 很多村子里都有人去做内侍,因此,元英在宫中发迹的事,早就传到家乡,他的外家和本家,想方设法想要巴结他,都被元英打了脸。 他甚至让人给家乡的父母官透过信,他在家乡没有亲戚,更没有亲人,他唯一的亲人在通州! 因此,还曾有“冒充”元英亲叔叔的贼人被抓进大牢。 元英的这些事,在京中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回到现在,元英快步来到门口,见外甥正拔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看到外甥气色不错,元英微微松了口气,只要姐姐没出事就好。 “阿路,你怎么来了?你娘还好吧?”元英问道。 旁边还有旗手卫,元英把外甥拉到一边。 外甥压低声音对元英说道:“舅舅,我娘很好,是小妹有点不好,半个月前,我爹瞒着我娘,悄悄给小妹订了一门亲事,那男的三十多了,是个举人,想娶小妹做填房,我娘很生气,找到那家人说要退亲,那家人非但不答应,还说他家有人在锦衣卫,一旦两家闹起来,不但对小妹名声不好,还会影响到舅舅您。 我娘回来后愁得不成,可就在前天,那家人却主动上门,说那亲事只是醉话,不当真的,还送了厚礼。 我娘好奇,便打听了,那家人最后不得不说,他家早年欠了别人很大的一个人情,现在那人找上门来,让他家还人情,所谓还人情,就是退亲。” “是谁?”元英皱起眉头,他虽然有权,可也只限在宫里,宫外的事,他也要去找别人帮忙,人家顶多是给他一个面子而已。 “是个老头子,姓王,开了一家茶楼,我带了厚礼去见过他了。”外甥说道。 “他有何要求?”此时,元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要的,是他的人情。 “他有个女儿,年少时被人拐走,他苦苦寻找多年,找到时人已经死了,唯一的孩子如今在宫里,王老头想求您照顾照顾那个孩子。” 第一零一章 青山依旧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元英问道。 “没有姓,不知父亲是谁,因是冬天生的,小名就叫小冬,今年十二岁。”外甥说道。 “嗯,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爹,让他最好本分老实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元英从身上摸出一只封红递给外甥,这是今天一位大人悄悄塞给他的,里面是一张银票。 外甥走后,元英回到乾清宫,皇帝因为不见了鹦鹉正在发脾气,小内侍跪在地上,不停地扇自己耳光。 元英看了一眼,没有再管,他回到自己屋里,叫了一名干儿子进来:“去查查,有没有一个小冬的崽子,没有姓,十二岁,有的话带过来。” 下午的时候,干儿子便带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来见元英。 看到那少年,元英有些惊讶,内侍自幼净身,小内侍大多细瘦苍白,像这个少年这样的,元英进宫二十多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没有姓氏?”元英问道。 “我娘是被卖了好几家,生我的时候死的,最后那家人说我是杂种,不让我跟他家的姓。”小冬没有隐瞒,从小到大,经常有人问他,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现在在哪干活呢?”元英又问。 “给泥瓦师傅当小工。”小冬说道。 宫里的房屋围墙地面也要修缮粉刷,内宫监里也有专门负责泥瓦的部门,小冬便是在那里做事。 元英点点头:“看着有把子力气,这个崽子挺机灵,把他调过来吧。” 这话是对干儿子说的,干儿子笑着对小冬说道:“你小子有造化,还不快磕头。” 小冬连忙跪下磕头,元英哼了一声,说道:“那就顺便给咱家敬杯茶吧。” 小冬不明所以,干儿子却是拍着手笑道:“哎哟哟,我就说你小子有造化吧,快点,给干爹敬茶。” 说着,干儿子把一杯茶递给小冬,小冬一脸懵懂,元英哼了一声:“你小子连姓都没有,那就跟着咱家姓元吧。” 他前阵子刚损了一个干儿子,现在正好能补上,这个小冬长得壮实,应该不容易让小皇帝给整死吧。 傍晚之分,元小冬便由元英亲自带去了皇帝面前:“这是奴婢新收的干儿子,叫小冬,是个机灵的,而且他会好些个民间的玩意儿,让他过来,给陛下解解闷儿。” 皇帝已经发了一天脾气了,他的鹦鹉没有飞回来。 不过,元英已经让人出宫采买了,大不了,把整个京城的鹦鹉全都买回来。 “陛下吉祥。” 一个既尖又贱的声音忽然响起,皇帝一怔,接着大喜:“朕的鹦鹉回来了!” 可是他四下看去,却不见鹦鹉,皇帝正在诧异,元小冬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刚刚是奴婢学着陛下的神鸟讲话,奴婢学过一点口技。” 原来刚刚说话的不是鹦鹉,而是人! 皇帝来了兴趣:“口技是什么?就是学鸟说话吗?” 元小冬嘴巴动了动,便有鸟啼传来,这一次虽然不是说话,但却婉转悦耳,惟妙惟肖。 皇帝大喜,忙问:“除了鸟叫,你还会什么?” “奴婢还会学狗学猫,但凡是奴婢听到过的,奴婢都能学来。”元小冬说道。 元英微笑,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 可怜的小八,此时还不知道,它在宫里打下的江山,很快就要被很多很多只鹦鹉占领了。 它正飞在何苒身边,边飞边唱:“你是否也和我一样渴望有双翅膀,但是却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弄的遍......” 周炯坐在马车里,他透过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春旺,你去过青苍山吗?” 春旺摇摇头:“没有,我家那里没有山,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爬过山呢。” 周炯很喜欢春旺,因为春旺不是何苒指派给他的,而是他自己亲自从人牙子那里挑来的。 他觉得,在这里,只有春旺是和他一样的,因为他们都是谁也不认识,而且春旺和他一样,也是在花街柳巷出生的,春旺的娘也是花娘,他是被他娘亲手卖掉的,因为他不是女娃,留在花街没有用处,所以五岁时他就被卖了。 虽然春旺已经不太记得花街的事,但是周炯仍然觉得他很亲切,他只有和春旺在一起时,才会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的目的地是青苍山,周炯不知道那是何处,但是他以前听人说过,山里的日子都很苦。 周炯不明白,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为何要去山里呢。 可他不敢问,虽然他不想承认,可是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怕大当家,很怕很怕,虽然大当家让他叫她姐姐,可他就是怕她。 周炯从未见过大当家杀人,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大当家一定会杀人,他担心一旦他惹恼了大当家,大当家会杀了他。 可即使害怕,他还是想跟着大当家,因为跟在大当家身边,他有美味的食物、精致的衣饰,还有高床软枕,他是小公子,不是狗崽子。 周炯这样想着,便睡着了,一路上,他吃吃睡睡,也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又一次醒来时,面前是连绵不绝的山脉,他的马车便停在其中最高的一座大山的山脚下,满山青翠,这里便是青苍山了。 何苒已经翻身下马,她抬起头来,仰望高山,隔了这么多年,改变了很多事,唯有这座山,依然是当年模样。 当年,周池的军队始于他父亲留下的旧部,而她何惊鸿的何家军,却出自青苍山。 刚开始只收女的,被称为娘子军,后来男的女的全都收,就变成了何家军。 天下大定之后,她只带走了女军,以及一小部分愿意跟随她的男兵。 她们是从青苍山里走出来的,后来她们又回到青苍山。 何惊鸿最后一次带她们下山,就是去行宫平乱,救出周池和闵兰。 那是何家军的最后一战,不久之后,因为她杀了闵青,朝中便有了开国皇帝不能受制于女子的论调,那些人希望她能将娘子军也交出来。 甚至有人提出要把这些娘子军许配给军中没有妻子的军汉,他们认为,现在天下太平,这些娘子军没有存在的必要,她们是女子,本就不是真正的军人,而且她们杀过人,亦不如普通女子贤良淑德,甚至很可能不懂如何侍奉翁姑,所以除了嫁给军汉,怕是也无人肯娶。 她记得她看完那些奏章,抬头看着周池,问道:“皇帝亦做如此之想?” 周池微笑,声音温暖,如沐春风:“你留在京城,朕为你建一座精美华丽的府第,对了,朕知道你喜欢造房子,这座府第由你亲自绘制督建,你说好不好?” 她笑了笑,放下奏章,转身离去。 “她们只是我的姐妹,她们一身伤病,请陛下容民女与姐妹们相依为命,四海为家。” “从此世间再无何家军!” 这是何惊鸿与周池之间最后的言语。 情谊绝,惊鸿散,此刻,她是何苒,一个全新的生命。 此刻,青山依旧! 何苒抬起头,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冲着群山高声喊道:“我!何苒!回来啦——” 第一零二章 配不上她 京城,陆臻再次来到惊鸿楼,这一次他没有叫上陆畅。 可是令他失望了。 何大小姐没在惊鸿楼,她甚至没在京城。 难怪他说要来惊鸿楼时,祖母没有阻拦,原来不是祖母心情好,而是他想遇到的那个人没在。 没错,陆臻理直气壮地承认,他来惊鸿楼就是为了何大小姐。 可是她不在。 陆臻索性一屁股坐在惊鸿楼门前的台阶上,他一袭华服,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反正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个“别人”很快就出现了。 陆畅来了。 看到自家哥哥像个吉祥物一样坐在台阶上,陆畅连忙把脸别到另一边,这个显眼包,她可不认识。 “小畅!” 好吧,她已经装做不认识了,偏偏显现包主动和她打招呼,还在大庭广众下叫出她的名字。 无数双目光投向陆畅,陆畅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一脸木然地走到陆致面前。 “有事?”陆畅问道。 “她不在,你是不是也知道?”陆臻坐着,陆畅站着,陆畅能清楚看到陆臻的眼睛,没有星辰大海,只有怨气滔天。 “知道!”陆畅生怕陆臻还不够生气,继续说道,“祖母选了我做接班人,这事你知道是吧?” “嗯。”陆臻没好气地说道。 “我都是祖母的接班人了,惊鸿楼的事,我当然知道,大当家的去向,我也当然知道,当然,你这样的外人是不会知晓的。” 陆畅忽然发现,她家老哥生起气来居然还挺好看的,那她以后就让他多生气,将好看无限延伸。 陆臻站起身来,他一点也不生气,他就是心里空落落的,还有点委屈。 他拔腿便走,陆畅还没看够老哥的生气脸呢,追了几步,问道:“你去哪儿?” “我去找祖母!”陆臻一溜烟地跑了。 陆畅朝着陆臻远去的方向做个鬼脸,却又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找祖母也没用,你和大当家的亲事泡汤了! 李锦绣早就知道陆臻去惊鸿楼了,所以她哪里都没去,也没有见客,就在房里等着。 她知道,陆臻肯定会来见她。 趁着这个机会,让陆臻死心也好。 陆臻果然来了,因为走得太快,少年脸色发红,额头还有细汗,丫鬟连忙递上帕子,陆臻随便抹了一把,给祖母见过礼,便开门见山:“祖母,何大小姐去了何处?” 李锦绣的手里,正拿着一串小叶紫檀珠子,这串珠子,拿在其他的老封君手中,那是念珠,拿在李锦绣手中,这就是盘手串了。 此刻,李锦绣连眼皮都没抬,哼了一声:“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臻扁了扁嘴,怎么办,他更加委屈了,小时候,差点被人绑走杀死,他都没有这么委屈。 “祖母,我,我就是想知道,她去了哪里?” 李锦绣把手串放在桌上,叹了口气:“这门亲事不合适,作废了。” “怎么就不合适了,我们年龄相仿,青梅竹马,又是世交,要多合适就有多合适。” 这番话,陆臻没经大脑便脱口可出,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这番话说得太好了,太正确了。 李锦绣冷哼:“你们青梅竹马?据我所知,你也就是在几个月前才知道有这么一门亲事吧,怎么就青梅竹马了?” “从小就认识啊,对,就是从小就认识,不信您问我娘。”陆臻索性破罐子破摔。 “孙儿,祖母告诉你吧,你和大当家既不是年龄相仿,亦非青梅竹马,至于世交,就更加谈不上了,孙儿啊,你能珍惜这门亲事,祖母很高兴,这说明我的孙儿有诚信有担当,且,眼光也好,可是你们真的不合适,是真的不合适。” 有那么一刹那,李锦绣差一点就冲口而出,把何苒便是何惊鸿的事说出来。 但这不是能说出来的,因为孙子肯定不信,而且也只会给大当家徒增麻烦。 这是属于她们这些老家伙的秘密,等到她们这一代人全都死了,这个秘密也就成了永远的秘密,而那时,大当家依然风华正茂。 “可孙儿不明白,我和她哪里不合适了,我觉得很合适。”少年努力争取,这也是他第一次为自己争取。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李锦绣大声说道,“我觉得,你们不合适,你,配,不,上,她!” 祖母的豪横自不用讲,整个京城都知道。 可是祖母这样说,陆臻还是感觉很受伤。 “原来孙儿在祖母眼中这么差劲,明明您也曾以孙儿为荣,说孙儿是京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李锦绣:“差不差劲要看参照的,和大当家相比,你就是差劲啊。” 陆臻跑了! 他飞奔着跑了,这一次没有跑进阳光中,还是跑回自己的院子,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三天三夜没有出来。 三天之后,武安侯夫人虽然知道儿子不会饿死,可还是担心儿子,所以她亲自去敲门,也终于敲开了门。 可是,陆臻不在! 小厮说陆臻走了,带着他的马,带着他的长枪,避开武安侯府的侍卫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武安侯夫人瞪大了眼睛:“他去哪里了?” 小厮:“世子说他要去见见世面,等不差劲的时候再回来。” 武安侯夫人怔怔一刻,忽然想起什么:“你们这些东西,世子出城遛马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说完,武安侯夫人便转身走了。 两天之后,武安侯世子陆臻遛马时伤到骨头,在城外庄子里养伤的事便传了出来。 能让京城勋贵家的纨绔们消停上一段日子的事,除了受伤就是受罚。 武安侯世子出京的事,就这样被瞒了下来。 李锦绣终是不放心的,悄悄派了一队人去寻找陆臻,如果找到了,他愿意回来那是最好,他如果不想回来,就跟在他身边。 武安侯夫人默默垂泪,李锦绣横她一眼:“现在该说实话了吧,你和何家,真有那么一门亲事?” “真的,是真的,儿媳就是再不懂事,也不能拿阿臻的亲事开玩笑,他是世子。”武安侯夫人吸了吸鼻子。 “那脚上的红痣呢?也是真的?”李锦绣又问。 “是真的,那孩子一出生就有,红得像胭脂一样。”武安侯夫人又道。 这一次轮到李锦绣怔住,她以为是自家儿媳妇作妖,现在看来,竟然不是,这也太巧了。 第一零三章 这一片山 何苒脚上的红痣,李锦绣没有亲眼见过,武安侯夫人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她们并不怀疑。因为当日若是阎氏派去的丫鬟婆子没有当场验过,以阎氏的为人,如果何苒脚上没有红痣,她是万万不会咬牙认下的。 李锦绣心中微动,但随即便释然了。 如今的大当家已经脱离了何家,无论这具身体是谁,全都不重要了。 她是何苒,惊鸿楼何大当家。 “祖母,您说我哥能找到大当家吗?” 陆畅有些担心,可却又有些期待,小姑娘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陆家的孙辈里面,只有她和陆臻是跟在祖母身边长大的,他们从小到大,经常听到祖母说起当年的事,他们全都知道何家军,也全都知道青苍山。 李锦绣又开始盘手串了:“大当家比我会带娃。” 话外音:找到就找到呗,当孩子带呗,至于别的想法,李锦绣可不敢有,想想都是罪过。 此时,被陆家祖孙惦记着的何苒,正在青岩山上对酒当歌。 从山下看,很多人会认为最高的那座山才是青岩山,其实不然,周围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看似无主的野山,其实都属于何惊鸿,所以全都是青岩山。 刚开始,这里确实都是野山,住着一伙不成器的土匪,号称八大金刚。 后来何惊鸿来了,找土匪老大拼酒,老大一看,乐了,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来找他拼酒,谁不乐啊,这不是送上门的吗? 可是一顿酒下来,老大老二老三全都喝趴下了,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一看不好,这下不拼酒了,拼命! 一出手,都是只会一招半式,五个人加在一起,连半套拳都不会。 没几下就被何惊鸿打得跪在地上磕头认干亲,非要认她当干娘。 何惊鸿嫌他们长得丑,她才不想给丑八怪当干娘。 她在山寨里转了一圈,山寨里连小喽罗都没有,就这八个土匪,也就是欺负欺负附近的山民,在这乱世,狗屁不是。 这群东西喝酒不行,打架不行,祸害女人倒是有一手,山寨里有十几个被他们抢来的大姑娘小媳妇。 何惊鸿把八大金刚绑在树上,让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看着来。 刀给她们,棍子给她们,实在不行,还可以用牙咬用指甲抓。 就这,一群女人哭声震天,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姑娘,当时只有十二三岁,她笨拙地拿起一把刀,把醉得一塌糊涂的土匪老大砍死了。 正在号啕大哭的女人们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哭声停了,又有一个姑娘冲了过来,学着那小姑娘的样子,她也挥起了刀。 两个人刚开始是闭着眼砍,后来睁开眼,最后把刀砍卷了。 两个姑娘像是两头发疯的小兽,杀红了眼睛。 再后来,其他女子全都回家了,只有这两个姑娘留了下来,她们没有家了,她们的家先是毁于战火,后来又被这伙土匪打劫,父母亲人都没了,她们拥有的,只有自己的一条命。 她们一个是左小艾,另一个就是李锦绣。 这两人直到老了还是斗来斗去的怨家,可其实她们从一开始就是能相互交付后背的姐妹,或许现在也是。 几天之后,回家的姑娘陆续又回来了,她们好不容易回到家,可是家里却不要她们了。 她们被土匪抓过,她们不干净了,她们的贞节没有了。 数了数,还差了两个,一问才知道,那两个死了,一个自己吊死,另一个被亲爹亲哥亲手沉塘了。 何惊鸿把这些姑娘全都留下来了,她大手一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从此以后,这片山就是她的地盘。 天下大定之后,功臣们纷纷圈地,不过也顶多就是上千亩,或者十个八个上千亩,而她一要就是一大片,用数学换算,至少三百平方公里,不同的是,别人要的是良田,而她要的是野山。 而且因为早年的战争和匪患,三百里内连个村子都没有,百姓们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都死了。 因此,那些功臣们为了谁的地比我好,谁的地比我多吵得不可开交时,何惊鸿圈了这么多地,在朝中硬是连个水花都没有。 她圈了三百里野山的事,除了负责办地契的官员以外,甚至没有其他人知道,就连那些从早忙到晚给开国元勋们办理各种契书的官员,看到这些野山时,也在心里默默吐槽何惊鸿怕是脑子进水了。 而现在,何苒就坐在她以前曾经坐过的大石头上,看着自己打下的这片大山,那叫一个爽。 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山里有正儿八经的村子了,村子跟了她的姓,姓何。 当年何家军就地解散,大多数男兵分到其他军队里,小部分男兵以及全部女兵都跟着她来了这里,再后来,她在各地兴建惊鸿楼,再后来她下落不明,有人去打理惊鸿楼了,还有的走了,还有的人留在了这里。 有的成亲生子,还有的没有成亲,去山外收养了孩子,他们住在山里,年轻的一代长大了,有人走出去,还有人留在这里,如今已有四世同堂的了。 何家村里有学堂,教孩子们读书,有演武堂,教孩子们练武,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打包送去惊鸿楼,跑腿也行,当伙计也行,跑腿和伙计也干不好,倒夜香总会吧。 何家村的村长也姓何,她是第二任村长了,上一任村长是她的养母何贤,她是何惊鸿最早从八大金刚手里救出的女子之一,家里不要她了,族谱也没了她的名字,她就跟着何惊鸿姓了何。 老村长十年前去世了,村里人选举,选出了她的养女何小美,名字叫小美,也已四十多岁,有二子二女。 此时,何小美正坐在何苒对面的石头上,向何苒介绍村子里的情况。 “现在村子里总共有八百户,四千二百二十五人,其中有五十户住在山上,还有三百户在西山,那里二十多年就开出了地,能住人,我娘在世时,曾想把村子分成两个,再选一位村长,可大家不答应,所以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除了西山那边有地,枫树岭那一带也有地,也能住人,如果以后村子里的人住不下,也能住到那边去。 前阵子接到左大姨的信,我就让人去枫树岭建房子了,建了三十多间,顶多再过十天,就能建完了。” 何苒说道:“房子不够,还要再建,不过不用急,你明天把练过武的青壮,不论男女,全都叫到演武场。” 第一零四章 五百兵始(二更) 统计上来的数字令何苒惊喜,如今何家村的四千多人当中,练过武功的青壮年,共有八百四十二人。 何苒又从中挑选出十五至三十五岁的五百人,不分男女,每一百人为一旗,分为五旗,每旗任命一名总旗官,五旗人全部迁往枫树岭练兵。 而余下的三百四十二人,也编成三旗,他们负责村子的巡逻和守护。 何苒也去了枫树岭,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当年何家军的十几个老兵,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们也是如今村子里还活着的最后的何家军了。 这也是让何苒难过的事,村子里除了自给自足,还有惊鸿楼每年送来的银子,虽然吃穿不愁,可是生活条件和医疗条件还是比不上城里,而老兵们大多都有旧伤。 何苒在去枫树岭之前,给左小艾和小葵全都写了信,让她们寻找愿意来山里的大夫,没有大夫,稳婆或者兽医也行。 村子里原本有两个稳婆,可惜后来的孩子们没人愿意学,老稳婆去世之后,村子里就没有稳婆了。 至于大夫,也有一个,但他是自学的,除了给人看病,也给牲畜治病,不过全都不精。 枫树岭离得并不远,翻过一座山就到了,秋天时这里枫叶如火,美不胜收。 野山没有名字,何苒又是取名废,见这里有枫树,那就叫枫树岭了。 至于西山,因为是在青苍山西边的山,所以就叫西山了。 何苒在枫树岭亲自操练这五百人,小八小时候,也就是它是一只小小鸟的时候,在青苍山住过,但是没来过枫树岭。 它很开心,飞了一圈,也没有飞到头,这里可比它在京城找到的那个大院子还要大。 何苒很忙,这五百人虽然身体素质都不错,也都是从小练武,可却从未进行过正规训练,等于一切从零开始。 练了一个月,何苒从中挑出了几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人,三男两女,何苒让他们做了旗官,又带了一个月,便放心地让他们各领一旗自己训练了。 她回到村子里,周炯得知她回来了,非常高兴,小跑着过来见她。 何苒问起他的功课,周炯让春旺拿来他写的功课,何苒看了,满意地点点头,诚恳地赞扬了柏彦,认为他教得很好。 回到自己屋里,周炯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他把功课簿子扔在桌上,悻悻说道:“明明是我学得好,姐姐为何给了柏先生那么多的称赞,却只夸了我一句?” 春旺忙道:“尊师重道,柏先生是您的师傅,大当家很尊重他,所以才会多夸了几句吧。” 周炯还是不太高兴,鞋子也没脱,就躺到了床上。 他不喜欢住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破破烂烂,就连这床,这桌椅,还不如花街上的精致,连油漆都没有。 吃得也不好,每天都是青菜和粗粮,五天才有一顿白面和精米,十天才有一顿肉食,这还不如他在花街上时吃的好,他有些后悔听那个朝奉的话,来认什么昭王遗孤了。 哪有皇子皇孙住这么破的地方,吃这么差的食物。 周炯并不知道,他的表现何苒全都知道,何苒不说,也不管,她要让周炯自己去适应。 虽然她有惊鸿楼赚钱,村里也能种田采药打猎,可是未来她需要的钱会越来越多,所以能省就要省,现在连她也是五天一顿白面精米,十天一顿肉食,她能接受,从小被当成狗崽子被施舍长大的周炯有何不能接受的? 到了吃饭时间,周炯看着端上来的两菜一汤和一碗糙米饭,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春旺欣喜地说道:“小公子,今天有豆腐呢。” 周炯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筷子。 在这里,豆腐都是奢侈品。 村里有一家豆腐坊,但不是每天都做豆腐,豆腐可以用钱买,也可以用豆子去换,需要豆腐的人家,要提前两三天去订,凑够数量,豆腐坊才会做,凑不够就不做。 何苒吃完饭,便看到春旺端着没有动过的饭菜走了过来,何苒看了一眼,一口也没吃。 她对小梨说道:“告诉厨房,这些饭菜给小公子留着,晚上还吃这个,他若是还不吃,明天也是,哪怕是馊了,长毛了,也给他端上来,他如果倒了或者埋了,那就铲到碗里,下一顿再给他端上来。” 小梨吐吐舌头,不敢求情。 周炯没有等到这些饭菜馊掉,他就吃了,因为他饿,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都不行,何况是两顿。 没过多久,小葵的干女儿杏姑,从晋地辗转送来了两名医女,医女送来时,何苒又去了枫树岭,等她再回来时,两名医女已经来了半个月了。 听说是医女,何苒很高兴,这年头的医女凤毛鳞角,没想到杏姑居然这么有本事,一找就是两位。 待到她见过这两名医女时,更是吃惊,因为她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位年长一些的,正是当初在万春县给她治伤的那个女大夫! 可是女大夫却没能一眼认出她来。 眼前的大当家一身箭袖,头发高高束成马尾,脂粉不施,雌雄莫辨,英姿飒飒。 而当初她治过的那个小姑娘,刚刚从河里捞上来,身负重伤,苍白如纸。 因此女大夫虽然觉得何苒有些面熟,可却没往那个小姑娘身上想。 何苒却还记得她,因为当时这名女大夫一眼就认出了她身上的剑伤,并且告诉她,自家祖上是军医,最是擅长刀剑外伤。 这名女大夫名叫崔玉贞,她家在万春县有一家医馆,公公和丈夫都是小有名气的大夫。 晋王起兵,需要大批军医,而他家祖上就是军医,因此,她年迈的公公被带到军中,丈夫不放心老父,也跟着一起去了。 符燕升的侄子符海重伤而死,符海没能活下来,符燕升大怒之下,将当时给符海治伤的三名军医全都砍了,其中便有崔玉贞的公公和丈夫。 他们不是战死,不但没有抚恤,而且消息传到万春县,他们家的医馆也被衙门查封了。 非但如此,崔玉贞和小姑王燕华全部被征为洗衣妇,崔玉贞也只来得及把八岁的儿子托付给邻居照顾,便和小姑子王燕华一起被带去了军队。 第一零五章 两位女医(iampetty万赏加更) 崔玉贞和王燕华故意把脸抹黑,染上虱子,把自己弄得要多埋汰就有多埋汰。 一起的洗衣妇里,稍有姿色的都被带去陪将官了,她们这两个邋遢鬼,反倒保全下来。 后来有个同乡找到她们,说现在有个机会,如果她们愿意,有人能出钱把她们从军队里弄出来。 她们问:“让我们做什么?只要不是让我们像她们一样,我们都愿意。” 两人口中的她们,是那些既是洗衣妇,又是军伎的女子。 同乡笑着说道:“当然不是,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咱们万春县的人,谁不知道你们是大夫啊,就是因为你们有本事,所以人家才愿意花钱把你们从这里弄出去。” 两人又惊又喜,原来是要找大夫的吗?她们当然愿意。 就这样,杏姑花了一点银子打点,把她们从军队里弄了出来,没敢停留,连夜便让人把她们送往青苍山。 两人紧张了一路,也不知道要把她们送到什么地方,想像了无数次,可是来到何家村,她们就傻了,这里就是一个村子啊。 村口有棵老槐树和大黄狗,老槐树下有大石头,大石头上坐着一群老头老太,目光如炬,每一个从他们面前经过的人,都要经受他们目光的洗礼。 进了村,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到处疯跑的熊孩子,有追着熊孩子骂街的粗壮妇人,还有抱着书本一脸生不如死的小小学童。 现在,她们又见到了这里的大当家, 崔玉贞和王燕华就像是做梦一样,她们受到了款待,还得到一个单独的小院,以后这里便是她们的家。 她们每人每月有一两银子的俸禄,每人还有一斗精面,三斗糙米和一斗豆子,这些足够她们吃的了。 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看着床上崭新的被褥,两人这才感觉到了真实。 “这是什么?”崔玉贞眼尖,一眼就看到被褥上面的布料,都是素色,其中还有一匹麻布。 看到麻布,两人都是一怔,接着便落下泪来。 她们还在孝中,只是却没来得及给亲人戴孝就被抓去了军中。 王燕华呜呜哭了起来,她只有十七岁,原是要今年成亲的,可是未婚夫入伍当兵了,如今生死未卜,而她的父兄都死了。 崔玉贞的心态要比王燕华成熟,她哭了一会儿,便稳定了心神。 “大当家真是细心,她还记得我们要守孝,给我们送来的都是素布和麻布。” 王燕华用力点头:“嫂子,这里也挺好的,我们好好做事,以后有机会,就把小宝接过来。” 崔玉贞想起自己的儿子小宝,心中一阵酸楚,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小宝怎么样了。 姑嫂二人并不知道,何苒已经给杏姑写了第二封信,让杏姑想办法,把崔玉贞的儿子也接过来。 和把她们二人从军队里弄出来相比,护送一个八岁的孩子来青苍山就不算什么事了,只是杏姑派去万春县的人,却遇到了困难。 因为小宝不见了! 母亲和姑姑被抓走后,小宝便趁着邻居大婶睡觉的时候,从家里溜走了,他要去把母亲和姑姑救出来。 可惜,这孩子没有找到军队,就被拐子盯上了。 确定他没有大人跟着,拐子把他强行拖上骡车。 杏姑派去的人,找到了邻居大婶,大婶一脸惭愧,她收了崔玉贞给的银子,却没能把小宝照顾好,孩子丢了,她也找过,可是没有找到。 杏姑派去的人把万春县附近的几个县镇全都找遍了,好在惊鸿楼也与黑道的江湖人有些联系,把在这一带活动的拐子全都捆了过来,最终,有个拐子承认,差不多的日期,他在万春县外面的官道上,绑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不听话,凶得很,还咬了他,他一气之下,把小男孩便宜卖给了一个老乞丐。 听说是卖给老乞丐,杏姑派去的人勃然大怒,但凡是老乞丐来买孩子的,都是做采生折割的。 他们找到那个老乞丐,却发现人都死了,尸体都臭了,爬满了蛆虫,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天了。 通过其他乞丐,这才打听到,这老乞丐手下有七八个残疾孩子,前阵子又带回来一个,还没来得及把那孩子弄残,就又来了一伙乞丐,都是丐帮的。 虽然都是乞丐,可也分成有组织和没组织的。 有组织的就是入了丐帮的,这些乞丐被统一管理,讨到的钱要上缴一部分,但是有人欺负他们的时候,也会有同帮的兄弟为他们出头。 至于没组织的,就是这些乞丐这样的,自己干自己的,还有就是老乞丐这种,弄上几个残疾孩子,自己什么都不用干,让这些孩子养活自己。 看到丐帮的人来了,这些乞丐就吓得四散逃去,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老乞丐已经死了,那些孩子不知所终,想来是被丐帮的人带走了,不过都是残疾孩子,带走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是要拖着残疾的身体去行乞,只不过以前讨到的钱是全部交给老乞丐,现在可以自己留一点。 派出去的人无功返,杏姑一听,这哪行啊,大当家接任之后,下过的命令屈指可数,现在把活派到晋阳惊鸿楼了,她却连一个小孩子都找不到,大当家不骂她,干娘也会骂死她。 杏姑索性放下手头的事,离开晋阳,亲自去找孩子。 好在有了丐帮这条线索,那就和丐帮要人吧。 其实这事不难查,老乞丐手里都是残疾孩子,只有最后弄来的那个是正常的,从日期来看,这个就是他们要找的小宝。 杏姑找到当地的丐帮老大,见她是个女子,那老大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张口便要三千两,你们这么着急,说明那小孩的身份一定很重要,没有三千两,别想让我们把人交出来。 杏姑急了,三千两,惊鸿楼给的起,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是用钱的时候,再说,丐帮这就是要讹钱。 别看在何苒眼里,杏姑是个大泪包,造泪机器,可那只是杏姑的一面,小葵有那么多干女儿干孙女,能当上大掌柜的,也不过几人而已,杏姑就是其中之一。 杏姑二话没说,一把剑就抵在了那位老大的脖子上。 “三天之后我再来,到时没有孩子,我就剁了你讨饭的爪子!” 第一零六章 送个人情 转眼三天过去,杏姑再次登门要人。 不要以为丐帮从上到下都是居无室庐,幕天席地,那只是普通乞丐,像这位老大,他的家就很体面。 挺像样的三进宅子,如果出出进进的不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卫生搞得也不太好,乍看上去就和寻常的大户人家没有区别。 上次虽说后来没谈妥,她拔了剑,又放了狠话,可是刚开始,是备了十二色礼,客客气气登门的。 这一次和上次不同,既然撕破了脸,也就不用客气了。 杏姑带了七八个人,提着齐眉棍,气势汹汹。 好勇斗狠谁不会,臭要饭的,也不打听打听,以为老娘好欺负。 到了巷子口,一个小叫花子远远看到他们,掉头就往里面跑,这是去报信了。 杏姑冷笑一声,等着吧,你敢不给老娘开门,老娘就把你家大门给拆了。 可是杏姑万万没想到,她还没来及踹门,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丐帮老大满脸堆笑,谦卑、虚假。 “哎哟,我说怎么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在窗前叫呢,原来是姑奶奶来了,快快里面请!” 一口一个姑奶奶,杏姑都在怀疑,是不是干娘她老人家老糊涂了,给自己收了个叫花子当孙子,这孙子明显得不怀好意。 不过,既然来了,龙潭也要闯。 杏姑带着人,大喇喇走了进来,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刚刚坐下,一名妇人便牵着一个小孩走了进来。 “当家的,孩子带来了。” 这妇人就是丐帮老大的老婆,这个孩子却肯定不是他们的儿子。 为啥?因为这小孩和他们长得全都不一样,杏姑立刻想起了她要找的那个孩子。 丐帮老大把从妇人手里接过孩子,牵着孩子的手,走到杏姑面前:“姑奶奶,您看看,这是不是您要的孩子?” 杏姑没去看孩子,反而看了看丐帮老大,这个人不会是假冒的,否则无法解释这前后两次的变化。 丐帮老大搓着手,一脸尴尬:“姑奶奶,您既然有那么大的靠山,哪用自己亲自过来,您打发人来吩咐一句,小的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小杂......小少爷给您找出来送上门啊。” 杏姑冷笑:“我可是一早就说了,我是惊鸿楼的人。” 丐帮老大无奈:“您也没说,您认识咱们帮主啊。” 杏姑:我什么时候认识他们帮主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这个孩子是不是她要找的。 好在孩子已经八岁,什么都知道,问他家是哪里的,祖父和父亲的名字,家里几口人,母亲叫什么,姑姑叫什么,就连那位生死未卜的准姑父,小孩不但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小名叫二狗子。 丐帮老大告诉杏姑,老乞丐死了之后,这小孩就趁乱跑了,这些天在街上混,跟好几拨小叫花子打过架了。 杏姑要给钱,丐帮老大分文不取,拍着胸脯子说,以后姑奶奶有事只管吩咐,他若是收钱就是狗娘养的了。 杏姑稀里糊涂地从老大家里走出来,到了外面,站在太阳底下,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夜将小宝送出晋地。 崔玉贞见到被送到她面前的小宝,先是惊诧,接着便是抱着小宝痛哭失声,小宝也哭,他以为他这辈子也见不到娘和姑姑了,在出门之前,他以为他能做英雄,出门之后,他才知道,他什么都不是,他连保护自己都不行。 崔玉贞拉着小宝去给何苒磕头,何苒笑着说道:“我和学堂里打过招呼了,小宝随时可以入学。” 杏姑除了让人把小宝送过来,还送来了一封信,在信里,杏姑详细讲了寻找小宝的事,最后告诉何苒,这一次是借了丐帮帮主的势,只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好在有惊无险。 丐帮帮主? 何苒失笑,那不是黑妹吗? 她让黑妹去找地方,也不知道找到没有。 现在村子里不是只有崔玉贞和王美华两位大夫了,左小艾送来了三位大夫和一名稳婆。 这三位大夫是一家子,姓祁,父亲叔叔和儿子,父亲原是药铺里坐堂的堂医,叔叔和儿子也懂医术,但是还没有当堂医的资格,后来药铺被流民抢了,东家也不敢再开铺子了,索性把药铺关了。 左小艾的腿不好,年轻时落下的病根,这些年一直是用的祁家的方子,现在祁家断了生计,她原本还想帮着他们自己开家医馆的,恰好接到何苒的来信,让她找大夫,这不就是现成的大夫吗? 左小艾和他们一说,祁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反正祁家就只有一家三口三条光棍了,有啥好害怕的,能混口饭吃,还能治病救人,又有惊鸿楼太姥的引荐,那还犹豫啥? 而那名稳婆,就更让何苒意外了。 稳婆属于三姑六婆,虽然哪家生孩子都离不开稳婆,稳婆的收入也不低,可实际上稳婆的社会地位极为低下,就连她们的儿女也让人看不起,且,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这位刘稳婆名叫刘美蓉,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八岁。 她娘家是祖传的稳婆,嫁的也是稳婆的儿子,原本以为这样就是门当户对,谁也别嫌弃谁了吧,可谁也没想到,她丈夫,这个靠着亲娘当稳婆养活长大,成亲后又靠着妻子当稳婆养家糊口的男人,活了三十年,游手好闲了三十年,就这,他还在外面勾三搭四,找了个有钱的寡妇,带着两个儿子,搬去寡妇家里住了。 刘美蓉找到他时,两个儿子竟然帮着父亲,让父亲把亲娘休了,再和后娘成亲。 因为后娘已经答应了,要在他们当中挑出一个,记在前夫名下,这样他们就不是稳婆的孩子,将来可以考秀才,光耀门楣。 因为只能挑一个,所以这两个争着抢着在后娘面前表现,第一步,就从让亲爹休了亲娘开始。 刘美蓉的心死了,对丈夫死心了,对儿子也死心了,左小艾这时让人找到她,她一口答应下来,进山就进山吧,这辈子她也不想再见到这恶心的父子三人了。 第一零七章 美好如梦 现在村子里有了五名大夫,虽然祁二叔和祁大郎还没有出师,但是治疗一些小病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这还是远远不够,何苒征求了崔玉贞和祁父的意见,他们全都表示,可以招徒弟,也可以向村民传授一些基本的医术。 何苒大喜,要知道在古代可没有专门教授医术的学校,医术都是家传的,即使收徒弟,那也是他家的徒弟,不能随便将自家医术传出去。 崔玉贞和祁父能传授给村民一些基本的医术,其格局和见识就已经走到了很多人的前面。 刘美蓉却悄悄找到何苒,她红着脸对何苒说道:“大当家,如果可以,我也想把我会的教给别人,只是我们这一行身份低下......” 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媳妇,她哪能让人家跟着自己做卑贱的稳婆呢。 何苒明白了她的意思,正色说道:“训练有素的稳婆可以为产妇提供大部分的基本护理,可以有效降低产妇和新生儿的死亡机率,你们的技术水平和操作能力关系到母婴的安危,母婴的安危直接影响到人丁的增长,无论是种田、做工还是打仗,没有人都是不行的,所以稳婆的工作至关重要,社会上之所以会对稳婆有偏见,是因为有些稳婆为了利益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坏事,但是我相信,大多数的稳婆都是诚诚恳恳的。” 刘美蓉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们家做稳婆已经四代了,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她们,原来她们的工作这么重要,这么有意义。 次日,村子里便贴出了告示,有想学医的,无论男女,都可来报名,何苒让张佳慧和张佳敏负责登记。 当年何惊鸿带领余部驻进青苍山时,便曾经做过严格的要求,无论男女,也无论他们的后代是亲生的还是收养的,所有人必须读书,即使不是读书的料,也要能识字,能看懂告示,能算术,能知道自己赚了多少钱存了多少钱。 因此,何家村很可能是整个国家文化普及最高的一个村子了。 村里人,包括从外面嫁进来或者入赘来的,全都识字。 五位大夫加一位稳婆,当得知所有报名的人都能认识字的时候,也给吓了一跳,这里可是大山里啊,他们在城里也没见过多少识字的人。 尤其是刘美蓉,她并不识字,她急得面红耳赤,觉得自己不配教别人。 张佳慧听说以后,笑着说道:“刘姐姐,你不识字那就去学啊,明天就和小宝一起去学堂,咱们这里的学堂不收束修的。” 不收束修,是因为教书先生的薪俸以及学堂里的其他费用,都是由村里拨款的。 村里以前并没有专门的教书先生,就是有几个读书读得好的,大家轮流当先生,后来有人考上了秀才,还有的去了城里,但也有人考上秀才之后又回来,在村里学堂教书。 现在的教书先生就是一位秀才,他姓尹,是老兵尹六斤的养子,已经回村五年了,妻子何爱萍也是村中老兵收养的孤儿,他们有一儿一女,都在学堂里读书。 看到在门口徘徊的刘美蓉,何爱萍便笑着迎了出来:“刘大夫,你快点进来吧,今天有好几位姐妹过来听课,你们刚好能做伴。” 刘美蓉跟着何爱萍走进教室,见最后一排果然坐了二十上下的年轻妇人,她们都是从外面嫁进村子里的媳妇,在娘家时没有读过书,现在只要有空,便来学堂里听先生讲课,已经认识很多字了。 刘美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小时候很羡慕能去学堂里读书的孩子,可也只能羡慕,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能坐在学堂里,没有人歧视她,没有人笑话她,就连秀才娘子也尊称她为“刘大夫”。 现在这一切,美好得就像梦一样。 第一批报名学医的有五十多人,大夫们自己不敢作主,向何苒虚心请教,不知要挑选什么样的人。 何苒让他们自己随意,但是她只有一个要求,无论是正式的大夫,还是医工,都要身强体健。 大夫们面试之后,从这五十多人里挑选出二十五人。 而与此同时,每天来演武堂里学武练武的人更多了,那是因为何大当家说了,她需要身强体健的人。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外面的消息并没有间断,即使何苒在枫树岭,也能收到从外面送来的信件。 武东明连破晋地三个州,晋王不得不将大军撤回忻州,让主力军队去应付武东明的强烈攻势。 小皇帝非常高兴,封榆林卫指挥使武东明为榆林侯,可是圣旨还没有送到榆林,武东明就反了! 没错,武东明可能刚开始并没有想要造反,他是因为儿子被蔡杰杀了,他才向晋王报复的,可是打着打着,他打上瘾了,晋王能反,他为何不能反? 这一下,小皇帝慌了,据说小皇帝情绪激动,在早朝上崩溃大哭。 而有人还嫌不够乱,在早朝上提出,请齐王进京辅佐皇帝。 这一下,就连齐王的支持者也不高兴了,你们这是几个意思,这个时候让齐王进京,这不是要把齐王架在火上烤吗? 据说接连几天,早朝比菜市场还要吵闹,闹到后来,竟然动起了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之所以会动手,是因为有人要撞柱子,以死明志。 皇帝早就吓傻了,什么话都不敢说。 撞柱子的大臣当然不想真的撞柱子,平时这种事,肯定会有人来阻拦,可今天却没人拦着,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刚好有个人站得离柱子很近,读书人大多眼神不太好,因此他没有看出这人是谁,只是模模糊糊看到有个人,眼看自己就要撞到柱子上了,临时改变方向,一头撞在那个倒霉蛋身上。 那人被撞倒在地,偏偏他是个火爆脾气,你想死,没人拦着你,你还想拉老子当垫背,我看你是要找不自在。 没错,这人是武官! 于是他挥起碗钵大的拳头,把那个要撞柱却没撞的家伙打成了乌眼鸡。 第一零八章 陆臻来了 何苒听说这些事时,她正在喝酒,这酒还是离开京城时带来的,不多了,她要省着喝。 虽然她身边有会酿酒的张家姐弟,可是酿酒需要粮食,何苒舍不得。 现在村子里不缺粮食,无论是人还是牲畜,都能吃饱穿暖,可是未来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粮食,她要养人,养很多很多的人。 虽然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可是未雨绸缪,何苒知道,就看现在外面的乱哄哄,她需要很多粮食的时候也不远了。 除了粮食,还有钱。 何苒叹了口气,对小梨说道:“通知下去,募兵吧,第一批三千人,每个兵十两银子,男女不限,还有,晋地就不要通知了。” 晋地是被兵祸嚯嚯得最惨的地方。 第一批三千人,看似不多,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已经很多了,因为何苒没有能够带兵的将领,这三千人,也要靠着她现在手上的五百人,老带新。 她的将领,全都老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培养新血,能带兵,能打仗,对她绝对忠诚的新生力量。 何苒爱惜的喝完杯中酒,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小八便是这时飞过来的,嘴里喊着:“抓人了抓人了,抓到一个小白脸,还是个认识的小白脸,小白脸,没好心眼。” 何苒蹙眉:“哪个小白脸被抓了?” 小八大喊:“京城的小白脸,京城的小白脸!” 何苒一时没想起来,京城里有哪个小白脸能被小八说成是没有好心眼。 她只记得小八和黑妹吵过架,不过黑妹也不是小白脸啊。 不过,何苒此时在枫树岭,被抓的小白脸在何家村,小八飞得快,送信的可没有它这么快。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何苒终于知道被抓的小白脸是谁了。 陆臻! “咦,陆臻怎么来这里了,是李锦绣派他来的?有事?” 何苒首先想到的便是李锦绣,李锦绣素来看重陆臻和陆畅,尤其陆臻又是世子,如果不是发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李锦绣是不会派他过来的。 流霞有些无语:“李老夫人没有事,陆世子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现在武安侯府对外宣称他坠马受伤在家中养伤。” 何苒无语,她见过陆臻,黑妹是丐帮帮主的事,还是陆臻查出来的,为此,何苒还很欣赏这个晚辈。 “陆臻看上去不像这么不靠谱啊。”何苒感慨。 流霞笑着说道:“陆世子想要见您。” 何苒点头:“见,当然见,孩子大老远地过来了,我当然要见一见。” 流霞的嘴角抽了抽,孩子?那孩子好像比您的年纪还要大。 次日,何苒便离开枫树岭回村了,其实她现在每次来枫树岭都是今天来明天走,不会像开始时一住便是一个月,她要放手,否则那些旗官们便会束手束脚。 见到陆臻时,何苒吃了一惊。 上次见到陆臻,他还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 可是现在,即使已经休息了一个晚上,陆臻脸上还是透着疲惫,身上的衣裳已经不新了,有些地方还被磨破了。 这孩子显然是第一次出远门,身边没带随从,他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何苒关心地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没带随从?” 陆臻点头,也不隐瞒:“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担心出城时动静太大,人多了不方便,就没有带上他们。” “你祖母还好吧?”这才是何苒最关心的事。 “祖母很好。”陆臻有时候甚至怀疑,祖母比他的身体都要好。 何苒放心了,这才问道:“那你这次过来,可是有事?” “有事!”陆臻说道。 “何事?”何苒问道。 “我来加入你们。”陆臻说道。 何苒...... “你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吗?” “练兵,青苍山就是屯兵练兵的地方,我从小就是听着青苍山的故事长大的。” 其实陆臻是从小听着何惊鸿的故事长大的,可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他把何惊鸿换成了青苍山。 陆臻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做,可能是他觉得祖母对何苒过于尊敬,也或许他是不想承认,何惊鸿是与祖母同时代的人。 “你私自离京,不怕朝廷知道?”何苒问道。 如果陆臻说家里会给他遮掩,那么何苒会立刻把他打晕,然后让人将他送回京城。 好在陆臻没有这样说,他说道:“自从先帝驾崩,朝廷便一直处于动荡之中,皇帝亲政却又像是没有亲政,阁老们专权可又像是没有专权,晋王起兵之后,朝堂上便乱作一团,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无权无职的小纨绔,朝堂上有太多比我离京更重要的事,我去了何处,只要我家里的人不承认,他们便不会深究。” 好吧,还算有点脑子,不是完全的妈宝,不,奶奶宝。 “既然这样,那就说说你能做点什么吧。”何苒正襟危坐,此时她是何大当家。 陆臻一直坐得笔直,这是从小到大,祖母给他们兄妹养成的习惯。 “我的武功不弱,从小到大便跟随名师学文习武,我还读过很多兵书,曾在军营里历练过一年,如果我父亲没有被皇帝召回京城,今年我已经远赴边关了。” “带过兵吗?”何苒问道。 陆臻脸颊微红:“带过家中的部曲,这算带兵吗?” “算。”何苒说道。 当然要算了,李锦绣摆在明处的部曲就有五百人,这还不算她私下时训练的杀手,如今何苒手下也只有五百人。 “那我带过兵。”陆臻脸上的红晕加深了,她可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再问他就要把带兵去打群架的事说出来了。 好在何苒没有继续再问,而是说道:“那你留下来吧,你学过的兵书还记得吗?记得多少就默写多少,这几天你先默书吧。” 陆臻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的是他可以留下来了,难过的是他留下来就要默书。 他是千真万确下了苦功读过兵书的,不敢不学,否则祖母会打断他的腿,可是让他一字不漏的默出来,这难度还真是有点大。 第一零九章 千里击杀 何苒让陆臻去默书,然后她就像所有不负责任的家长一样,把这事抛到脑后,去忙自己的事了。 小八刚来这里时,每天开心得不成,住了一阵子,新鲜劲过了,而且村里的人都知道八爷的地位,所以无论大人小孩,没有一个敢和八爷顶嘴的,小八刚开始还有些飘飘然。 没过几天,就从没人敢和八爷顶嘴,变成了没人敢逗八爷说话了,就连村里的大黄狗见到八爷也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八爷寂寞如雪! 现在陆臻来了,他可不给小八面子,谁还不是爷啊,爷干嘛要让着你? 小八:“小白脸没好心眼!” 陆臻:“你不白,你绿,绿毛乌龟的绿!” 小八:“哼,今天想骂人,但是不骂你。” 陆臻:“唉,好想捉只鸟烤着吃啊!” ...... 于是,小八每天都会来何苒面前给陆臻告黑状:“大当家大当家,可怜的小鸟被小白脸欺负了!” 何苒正在看战报,抓了一把瓜子就把它打发到一边去了。 小八委屈,以前主人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它! 它想吃个瓜子缓解一下心中的悲伤,可是一低头,这瓜子竟然是带壳的! 以前主人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它! 小八飞出去,找到陆臻住的地方,外面有一棵树,它站在树上,看到陆臻从屋里走出来,小八拍着翅膀飞过去,高空抛下一摊屎。 于是又一场人鸟大战开始了。 何苒不知道小八已经闲到找人吵架了,她看完战报又去看杏姑送来的密信,信上,杏姑告诉她,冯撷英奉晋王之命要去和武东明谈判,可是还没有动身,武东明便提出要求,谈判可以,但是要见面礼。 所有人都知道武东明想要的见面礼是什么,就是蔡繁英的人头! 晋王现在被朝廷和武东明两面夹击,非常难受,他想尽快结束这种局面,他舍不得武东明这个盟友。 因此,他向蔡杰提出,要处置蔡杰的幼子蔡繁英。 当初,如果不是蔡繁英当街打死武三公子,武东明不会与晋王反目成仇。 在晋王看来,蔡杰有几个儿子,蔡繁英不过是个庶子,再说蔡杰是他的亲舅舅,蔡杰现在的一切,都是晋王父子给的,现在需要蔡繁英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这有错吗? 可是蔡杰勃然大怒,他指着晋王的鼻子吼道:“你父亲当年不过是一颗废子,如果不是蔡家的支持,凭他一个闲王,能在晋地站稳脚跟吗?他死了,我们蔡家又辅佐你,现在你却要杀了我儿子,你良心何在?” 蔡杰不肯交出蔡繁英,拂袖而去。 何苒看到这里,连连冷笑,冷笑之后又叹气,可惜她现在手里的兵太少了,否则...... 她眯起了眼睛,不,她还有其他办法。 次日,何苒便离开了青苍山,这一次,她没带小八。 她走的时候,小八正和陆臻吵得不可开交,陆臻好不容易默出的两页纸,被它拉上了屎,于是一人一鸟便打了起来。 何苒一行直奔汾州,到达汾州之后,何苒派了流霞几人在汾州卫附近踩点。 两天之后的夜晚,月黑风高,蔡繁英醉醺醺从一家酒楼里走出来,正要上马,斜次里奔出一骑,朝着他疾冲而来! 这里是汾州,蔡家便是这里的土皇帝,蔡繁英虽是庶子,可他却是蔡杰最宠爱的儿子。 在汾州,蔡杰父子便是这里的一切道德规矩。 行人远远看到蔡繁英的马,都要远远避开,像这种自己上来找死的,蔡繁英没见过,他的随从当然也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也就没有准备! 眼看那一骑已经到了蔡繁英面前,却硬生生掉转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随从骂了一句,转身说道:“小公子,您没......” 话音未落,随从便发出了一声尖叫,其他随从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他们看到了什么? 蔡繁英还站在那里,只是脑袋没有了,鲜血正从腔子里汩汩冒出,直到随从的那声尖叫划破夜幕,蔡繁英的身子才倒了下去。 蔡繁英死了! 死在蔡家的地盘上,死在一众随从面前。 蔡杰听到噩耗,立刻通知各个关卡堵截,可是那匹马、那个人、连同蔡繁英的人头,全都像清晨的露珠,消失无踪。 蔡杰心疼得晕死两次,蔡繁英是他最爱的儿子,也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他知道谁想要蔡繁英的人头。 无非是两个人。 一个是武东明,另一个是晋王。 但这下手的,肯定不会是武东明的人。 武东明想要杀死蔡繁英,他早就动手了,也不用在造反之后才下手。 而晋王...... 蔡杰想起那天他与晋王的争执,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看来,晋王比武东明更有可能是杀死蔡繁英的人。 晋王啊,他的好外甥。 晋王竟敢杀死他的儿子,他不会装聋作哑,他也永不原谅! 蔡杰拿起剑,亲手将那日跟在蔡繁英身边的所有随从全部杀死,这些人,全都该死,他们没有保护好他的儿子,所以就去给他儿子陪葬吧。 至于晋王...... 蔡杰咬着牙,用帕子擦拭着剑上的血。 这时,夫人黄氏端着参汤走了进来,看到地上还没有清洗干净的血迹,黄氏嘴角浮现出一抹不被察觉的笑容。 是哪个大侠士把那小畜生给宰了,那小畜生该死,早就该死了。 “老爷,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咱们这一大家子,可都要靠你啊,现在你如日中天,还有人胆大包天来挑衅,万一你为了此事病倒,岂不是就中了那些人的下怀?” 黄氏的话字字句句说在蔡杰的心坎上,是啊,他还活着,晋王那个王八旦就敢杀他最心爱的儿子,如果他病了,他死了呢?晋王是不是还要把他满门抄斩? “都是莹娘没有用,以前管不住丈夫,现在管不了儿子。”蔡杰恨恨。 莹娘,便是老晋王妃,他的亲妹妹,也是晋王的生母。 黄氏继续安慰:“唉,老爷也不要怪妹妹,妹妹怕是也无能为力,繁英也是她的亲侄子啊。” 繁英,繁英,现在府里人都不敢提起蔡繁英的名字,但是黄氏偏要提,她就要让这个老畜生知道,那个贱婢生的小畜生已经死了,死了! 第一一零章 一颗人头 蔡杰的眼睛微微眯起:“我的儿子死了,莹娘还想吃斋念佛躲清闲?做梦!” 他知道莹娘的秘密,这世上,也只有他知道这个秘密了。 而莹娘的秘密,黄氏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最恨的小畜生死了,她想让老畜生也跟着一起死。 只要这老畜生也死了,蔡氏,就是她儿子的天下了。 她有三个嫡子,可是加在一起,在蔡杰心里的重量也比不上蔡繁英这个庶子。 以前,黄氏只盼着蔡繁英有朝一日把自己作死,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若是连蔡杰也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她好想当寡妇啊! 因此,接下来的几天,黄氏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蔡杰,他的繁英死了,这个世界有花有草有金子有银子,可就是没有他最爱的儿子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蔡杰你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父亲。 于是在下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蔡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备马,去晋阳!” 黄氏没能让蔡杰气到中风,或者活活气死,却让蔡杰去晋阳找莹娘了。 ...... 今天晚上,武东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坐起身来。 自从武三公子死在蔡繁英手上,武夫人便一病不起。 武东明有两名侍妾,以前倒也经常留宿在侍妾屋里,可自从武夫人病倒之后,武东明反而再也没有进过侍妾的院子。 武夫人怪他没给儿子报仇,不许他进自己屋子,因此,这些日子,武东明只要从军营回来,便是住在书房。 武东明枯坐片刻,索性走出书房,夜凉如水,他在宅子里走了一圈,感觉到有了倦意,这才回到书房。 一进门,武东明便看到了正在太师椅上睡觉的这个人。 那人仰面朝天,双腿搭在书案上,而就在他的脚边,放着一颗人头! 可想而知,即使是武东明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武将,此时也被吓得险些惊动出声。 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看看书房外面的侍卫,他摇了摇头,这里是他的家,他的书房,而他的侍卫就在门口,可这个人还是进来了,而且还在这里呼呼大睡。 武东明干咳一声,太师椅上的人睁开眼睛,他睡眼惺忪地看了武东明一眼:“回来了?” 武东明:“这里好像是我的书房。” 那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把搭在书案上的双腿收了回来,坐直了身子,然后又打了一个哈欠。 武东明:“你很困?” 那人想说话,可是话还没说便又是一个哈欠,索性指指那颗人头:“看看认识吗?” 武东明心中一沉,他快步上前,却没有伸手去拿那颗人头,他听说书的讲过,有人在人头里藏炸药,手一碰就炸了,粉身碎骨。 见他迟疑,那人说道:“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真有炸药,那我岂不是也要一起炸死?我是来给你送人头,可不是送我的人头。” 武东明被人说破,有些讪讪,可却还是没有用手去碰那颗人头,没有炸药,可是还有毒药啊,万一下毒了怎么办? 不是武东明胆子小,而是这深更半夜,有个人忽然带着人头来找你,你说你能不多想? 那人有些无奈,从笔架上摘下一支狼毫,用狼毫挑起人头上遮在脸上的头发:“来得匆忙,我忘了给他梳梳头,下次吧。” 还有下次? 武东明嘴角子直抽抽,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人头的脸上时,所有的惊异和错愕全都没有了。 “蔡繁英!” 武东明一声怒吼! 外面的侍卫冲了进来:“主公!” 武东明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牢牢粘在那颗人头上。 没错,这就是蔡繁英。 儿子出事之后,他见过蔡繁英的画像。 武东明心潮澎湃,在今夜之前,他已经决定派人去汾州了,可是现在,蔡繁英的人头就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武东明的胸膛起起伏伏,良久,他才冷静下来。 他看向坐在书案前的那个人,那个满脸风尘,头发也不整齐,身材也绝对算不上高大威猛,但是武东明却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 武东明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你是谁?”武东明沉声问道。 “他们都叫我何大当家,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何苒声音温和,甚至还带了几分慵懒。 武东明心头一动,何大当家? 当年的何惊鸿,据说也被称做何大当家。 武东明的身体瞬间绷紧,但是很快,他便松弛下来。 眼前的人,绝对不会是何惊鸿,何惊鸿如果还活着,早就是白发苍苍一老妪了。 “何大当家?有点意思。” 武东明在何苒对面坐下,他和何苒之间,隔了一张书案,和一颗人头。 “是吧,我也觉得有点意思。”何苒的脸上有点脏,她笑起来,便显得牙齿特别白。 她这一笑,武东明便确定了,这是一个女子,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 “何大当家与武某有旧?”武东明问道。 “没有。”何苒说道。 “武某有能帮到何大当家的地方?”武东明又问。 他是绝不相信自己的威信已经好到有人奔波千里为他杀死仇人的地步,所以这位何大当家,要么是来报恩的,要么就是有事相求。 何苒微微一笑:“我是来和武大将军谈生意的。” 武东明觉得有些好笑,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想和他谈生意了,之前有晋王,拉他结盟,现在又来了个小姑娘,居然也说要和他谈生意。 “小姑娘,你替我报了杀子之仇,武某非常感激,这样吧,黄金千两,还请姑娘笑纳。” “黄金千两我要,生意也要谈。”何苒的语气有些执拗,可是这份执拗表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并不让人讨厌。 至少武东明没有讨厌,但他也不想任由一个小姑娘在这里胡闹。 “谈生意?就凭你?”武东明轻蔑一笑。 “是啊,就凭我。” 何苒的声音让武东明感觉到了幼稚,他更加不想谈下去了,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把这颗人头拿给夫人看,是直接给她看呢,还是不让她看,只是告诉她? 武东明想结束这场没有必要的交谈,他冷声说道:“你不配!” 何苒笑着摇摇头,抛出了她的底牌:“我不配,那么昭王遗孤呢,他配吗?” 第一一一章 一笔生意 武东明心中一沉,脸上不动声色:“你再说一遍。” 何苒声音淡淡:“昭王遗孤,他配吗?” 武东明目光沉沉,他虽然偏居一隅,但是关于昭王遗孤的事,他也听说了。 只是他并不相信,他不信昭王的后代还能活到现在。 “呵呵!”武东明冷笑,声音嘲讽,“小姑娘,你是坊间话本看多了吧,昭王遗孤,你怎么不说太祖投胎转世呢。” 何苒笑容清澈:“太祖转世和昭王遗孤,你信哪个?” 武东明脸上的嘲笑渐渐隐去,太祖传世和昭王遗孤,他信哪个?世人会信哪个? 如果二选一,那么只能是后者。 “你是说,昭王遗孤在你手上?”武东明看向何苒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是啊,他在我手里,前阵子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人,就是他。”何苒像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可是武东明并不觉得有趣,他道:“此话当真?” 何苒指指书案上的人头:“你莫不是以为这颗脑袋是我饭后散步时顺手捡来的吧。” 可是武东明还是不想相信,昭王遗孤会在眼前的小姑娘手中:“你究竟何人?” “我都说了,我是何大当家。”何苒又打了一个哈欠。 武东明:“你所说的昭王遗孤又是哪一个?” “他叫周炯,今年十岁,对了,他的长相比晋王齐王,以及当今,可更像太祖啊。”何苒说道。 武东明冷笑:“像这样的遗孤,我挥挥手就弄出十个八个。” 何苒巧笑莲兮:“可是找到昭王遗孤的人是我,不是你,你能弄出十个八个,又有什么用呢。” 武东明深吸了口气,没错,他弄出来再多也没有用了,因为昭王遗孤现世的事,早就传遍了,他晚了一步。 “除了昭王,还有桂王,还有先帝,还有......” 没等武东明把后面的话说完,何苒便冷冷地打断了他:“可他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昭王。” 武东明怔怔一刻,是啊,这些王爷当然无法与昭王相比,昭王直到死的时候,他也是太子。 如果没有他把太祖气死的传言,昭王是能以帝王之礼下葬的,他会以皇帝的身份史书留名,而不是一个区区的昭王。 武东明又想再问一句“你是谁”,可是话未出口,他便想起来了,这个小姑娘已经说过两次了,她是何大当家。 武东明忽然笑了:“何大当家?你想成为何惊鸿?就凭你?” 何苒毫不知耻:“是啊,就凭我。” 武东明觉得这是他最近听到的最有趣的事,他哈哈大笑:“你可知道当年太祖起兵时,他除了有何惊鸿,还有周氏旧部吗?他有兵,他有周氏,他有他父亲留下的人和钱,周炯,他有什么?” 何苒等他笑完了说完了,这才说道:“周炯有你。” 武东明怔住! 何苒站起身来,绕过书案,走到武东明面前,她一身风尘,可是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气势,她站在武东明面前,没有半分局促。 “周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家无族,但是他有我,现在他还有你。” 武东明的双手紧握成拳,他目不转眼地看着何苒:“你能与何惊鸿相比?” 何苒:“我当然不能与何惊鸿相比了,但是如果加上你呢,再说,周炯身后没有周氏一族,也没有他父亲的旧部,他什么都没有,更何况,你已经反了,不是吗?” 武东明看着她,又一次笑了,他发现,这一夜,他已经笑了很多次。 眼前的小姑娘,的确是个令人愉悦的人啊。 周炯是不是真正的昭王后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就是昭王的后人。 晋王起兵的理由是今上不是周家骨血,而是闵家子。 如果今上真的不是周家骨血的话,那么晋王的确比他更适合那个位子。 可如果这个时候再出来一位昭王子孙呢? 晋王哪里比得上昭王,更何况,昭王身后还有他。 何苒继续:“令尊当年叱咤风云,乃太祖麾下十大猛将之一,他年少成名,二十五岁龙虎大将军,立朝之后,更是将大半个西北托付于他,那时天下之人谁不知武大将威名。 可惜太宗登基之后,你家的兵权便被削了一半,到了如今,也只有这榆林一卫了。 说起来,令尊也是看着昭王长大的......” 最后一句话并不夸张,武东明的父亲比昭王年长十几岁,也算是看着昭王长大的,昭王骑马就是他教的,昭王死后,武父还在偷偷哭过好几次。 武东明动容,父亲是他最尊敬的人,如果父亲还在世,他绝对不会造反。 “是晋王和蔡杰逼我!”武东明咬牙切齿。 “你还有昭王。”何苒说道。 武东明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何苒口中的昭王,不是早已死去多年的先太子,而是周炯,一个黄口小儿。 武东明牢牢地瞪着何苒:“为何要是我?” “因为你有一位铁骨铮铮的父亲,因为你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父亲。”何苒说道。 武东明忽然想哭,自从他起兵之后,不知有多少人骂他,朝中官员骂他,文人书生骂他,就连小老百姓也在骂他。 他们骂他是白眼狼,骂他是乱臣贼子,骂他忘恩负义。 他反了周氏王朝,他们骂他,他打晋王,他们也骂他。 反了周氏,是忘恩负义,打晋王,也是忘恩负义,因为晋王也是姓周的。 就连妻子也对他冷言冷语。 他们全都不记得了,他的父亲前半生为周氏流血,后半生为周氏流泪,临死的时候还在因为被夺了兵权而耿耿于怀。 他们全都不记得了,他的儿子无缘无故被杀,明知道凶手是谁,可是却因为有周氏护着,所以凶手逍遥法外。 他们全都不记得了,他有一位铁骨铮铮的父亲,而他自己也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父亲。 武东明心潮澎湃,但是他很快便平静下来。 “可是你能成为何惊鸿吗?你别忘了,何惊鸿辛苦半生,换来的也不过就是个长公主的身份。” “所以我才要和你做生意啊,我要做你的合伙人,是你,不是周炯。”何苒说道。 武东明勾了勾嘴角:“你比何惊鸿想得透彻。” 第一一二章 一个约定 “你何时把昭王送过来?”武东明问道。 “送?”何苒加重了语气。 “难道不是?”武东明顿了顿,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对了,这是生意,你说吧,这笔生意要怎样做?” 何苒微笑:“怎么做?当然是一起造反了,我们是合作关系。” “你要和我一起打晋王?”武东明试探地问道。 “这天底下,有心那个位子的又不是只一个晋王,齐王手里也有不少兵马,和晋王不同,他在朝中的拥趸也不少,就凭你现在的实力,即使侥幸灭了晋王,也已是强弩之末,我说的没错吧。”何苒说道。 武东明没有说话,他很后悔,没有早做准备。 儿子死得突然,他与晋王撕破脸也突然,他造反更突然,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要造反,当然也就没有做出充分的准备。 他现在其实也是捉襟见肘。 ...... 快天亮时,何苒与武东明达成协议,武东明易帜,拥立昭王,继续攻打晋地西南一线,而晋王的大本营晋阳,则交给了何苒。 “要么取晋王首绩,要么就把他赶出晋阳。”何苒笑着说道。 武东明皱眉,晋王若是丢失了晋阳,这就是像皇帝失了京城一样,那便成了丧家之犬,即使晋地大多数地盘还归他所有。 以武东明的行事风格,他是要把整个晋地全都打下来,将晋王困在晋阳,然后一点点磨的。 可是何苒提议由她去打晋阳,武东明若说不吃惊,那是假的,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不合常理。 晋阳,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不过,他也想就此挫挫何苒的锐气,初生牛犊胆子大,可也是受到打击之后最容易退缩的。 武东明希望这件事之后,能够让何苒让出昭王的所有权。 不过,武东明还是想在正式合作开始之后,亲自拜见昭王。 何苒同意了,双方约定十日之后在平阳周家堡会面。 听到平阳周家堡几个字,武东明的眼角子抽了抽。 平阳现在还是蔡杰的地盘,武东明去平阳也要微服前往,而且也不能带很多人,否则定然会引起注意。 “平阳太危险,换个见面的地方。”武东明说道。 “对于你危险,可是对于昭王和我,也同样危险啊,我们一样,都是身入敌营,总不能昭王一个十岁幼儿能做到的事,武大将军却不敢吧?” 何苒轻言细语,听得武东明浑身不适,你他娘的就不能在我的地盘里见面?非要去平阳?你就是故意的,怕我抢走昭王,所以才选在蔡杰的地盘,你就算定我不能轻举妄动。 “你能去,本将军亦能。”武东明说道。 “好,那么十日之后,我在周家堡恭候大驾。” 何苒说完便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你的侍卫营不靠谱啊,要不要我给你送几个保镖过来?” “不用。”武东明拒绝。 “一千两黄金,记着一起带上哦。” 何苒哈哈一笑,便走出屋子,纵身一跃,人在墙头上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从始至终,除了书房这里的侍卫之外,整个大将军府就没有其他人发现她。 武东明想让人去跟踪都来不及。 而此时的晋王,也是一夜未眠。 昨天蔡杰来了晋阳,他没来见晋王,而是直接见了老晋王妃。 蔡杰是老晋王妃的亲哥哥,以前他来晋阳,也经常会这样,不和晋王打招呼就去见老晋王妃,晋王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次见面之后,仅过了一个时辰,老晋王妃便投缳了,虽然被救下,人也脱离了危险,但是王府里人仰马翻,晋王焦头烂额。 晋王在老晋王妃的病榻前守了一夜,老晋王妃虽然早就醒过来了,但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 晋王眼下乌青,走出了老晋王妃的寝殿,他没有用早膳,便对身边的心腹太监说道:“让舅舅来见我。” 蔡杰来了,也不跪,就是站在那里看着晋王冷笑。 他在昨天晚上便知道了老晋王妃自尽的事,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娘,他就知道,他这个好外甥,今天一定会召见他,他就等着,看看好外甥怎么说。 “舅舅,您究竟和母妃说了什么,让她这样伤害自己。” 晋王的声音里透着怒意,老晋王妃寡居,老晋王薨逝时,她没有自尽殉夫,晋王这个儿子造反时,她没有自尽殉国,现在却无缘无故上吊,外人会怎么看,只会说是当儿子的没有侍奉好母亲。 见他上来便质问自己,蔡杰怒道:“你这个不孝子,还有脸来问我?” 晋王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舅舅,繁英的死,我也很难过,您要节哀,可是......” 蔡杰看向晋王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你难过,你难过?” “舅舅,你认为繁英是我派人杀的?”晋王问道。 蔡杰看着他,呵呵冷笑:“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银安殿,你以为你真配坐在这里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 “大哥!” 一个声音打断了蔡杰的话,是老晋王妃。 她脸色苍白如纸,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才勉强站稳,两个丫鬟急匆匆赶来:“老王妃,您......” “滚一边去!我倒要问问我的好大哥,你明知这里的银安殿,你居然还在要这里训斥我儿,你是忘了我儿的身份,还是忘了你的身份?”老晋王妃的声音不高,且很虚弱,但是她看向蔡杰的目光却无比坚毅。 蔡杰冷笑,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小妹也敢训斥他了? “蔡莹娘,你想逼我把那件事说出来,你现在不在乎了,是不是?” 晋王一头雾水,什么事? 老晋王妃的脸色更加苍白:“大哥,我们一母同胞,我自是不能难为你,你既然想说,那就说吧,这么多年了,我也想开了,这事没有什么大不了,横恕都有一死,我能死,你也能!” “你敢咒我?”蔡杰大怒,他心里最后一点亲情也荡然无存,“是你让我说的,可不是我自己主动想说的。” 蔡杰的目光转向晋王:“你可知道,你这位贤良淑德的母亲,在嫁进晋王府之后,还不知廉耻与人私奔!” 话音未落,老晋王妃便朝着蔡杰冲了过去,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匕首。 第一一三章 一场死局 蔡杰做梦也没有想到,平时活死人一样的老王妃竟然敢拿刀捅他! 他虽然毫无防备,可毕竟是武将,而老王妃只是弱质女流,因此,他并没有把老王妃连同她手里的刀放在眼里。 眼看老王妃扑过来,蔡杰避开,青筋暴起的大手顺势向老王妃手腕劈去。 老王妃常年茹素,骨瘦如柴,蔡杰的手掌只要劈上去,哪怕只用三四分力气,匕首也会脱手。 眼前的一幕来得太过突然,就连晋王也紧张地抓紧太师椅的把手,他虽然没有想到老王妃会和蔡杰拼命,可心里也知道,哪怕老王妃手里有刀,面对武将出身的蔡杰,也是以卵击石。 可是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眼看蔡杰的手掌就要劈在老王妃的手腕上,老王妃的手腕忽然翻转,匕首从她手里弹了出来,直直地刺进了蔡杰的肚子! 蔡杰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瞪着老王妃,直到此时,他仍是不敢相信,他的妹妹会用刀捅他,而且真的捅进去了。 刀还插在蔡杰肚子上,侍卫们冲上来,有人去叫大夫,但更多的人则是将蔡杰护在中间,虎视眈眈瞪着晋王母子。 这一刻,晋王知道,只要蔡杰一声令下,这些侍卫就会冲上来,让他们母子浴血当场。 晋王的侍卫也来了,可是却被蔡杰的人拦在门外。 晋王咬了咬牙,他站起身来,没看老晋王妃,而是向蔡杰走去:“舅舅,你怎样了?” 他的目光从侍卫中间穿过,正对上蔡杰那淬了毒的眼神。 “周熠,你杀我儿,又让这疯妇杀我,你是要逼我反了你吗?” 晋王藏在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太阳穴砰砰直跳,可是下一刻,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舅舅,你这样说,让甥儿无地自容啊!甥儿少小失怙,如果没有舅舅维护,哪有甥儿今日,来人,将老王妃带回秀园,没有本王命令,不得出来!” 晋王一边说,一边跪行着向蔡杰身边靠近,侍卫想要阻拦,被蔡杰伸手制止,他倒要看看,这王八羔子想要怎样。 晋王来到蔡杰身边,抱住蔡杰的腿哀哀哭泣,蔡杰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甥儿,你想不想知道你娘为何要杀我?” 晋王含泪说道:“自从父王薨逝,母亲的精神便不好,甥儿不孝,大婚当日又出了那样的事,让母亲受到了惊吓,她的精神大不如前,总是担心有人害她,即使是在佛堂里也会害怕,她有今日之举,甥儿并不奇怪,还请舅舅莫要责怪母亲,要怪就怪甥儿,没有将母亲照顾好。” 蔡杰忍着疼,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晋王,一言不发。 这时大夫来了,大家这才七手八脚将蔡杰抬到已经准备好的软榻上,大夫取出插在蔡杰身上的匕首,蔡杰紧咬牙关忍着疼,拿起那把匕首细看。 刚才的一切虽然只是瞬息之间,可是凭着蔡杰多年的经验,这不是普通的匕首,以老王妃的力道,普通匕首根本伤不了他。 细看之下,匕首上果然另有机关,不按机关,便是匕首,按下机关,便是飞刀。 当飞刀从手柄弹出的时候,力道是正常的两至三倍。 蔡杰咬牙切齿:“这就是我的好妹妹,好妹妹。” 晋王此时已经没有继续跪在地上了,但仍然陪在蔡杰身边,蔡杰忽然看向他,冷笑道:“她怎会有这种东西?从哪里来的?” 晋王一脸懵懂,他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匕首:“甥儿不知......” 疼痛袭来,蔡杰终于没有了力气,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晋王。 ...... 何苒将密信扔进火盆,看着密信化为灰烬,脑海中闪过那晚她夜入王府时见过的老晋王妃。 她见过的老晋王妃真是老晋王妃吗? 用匕首刺进蔡杰肚子的,也是老晋王妃吗? “大当家,晋阳的鸽子,怎么又来了一只?” 小梨抱着一只鸽子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解下鸽腿上的竹筒,仔细检查了,递到何苒面前。 “晋阳来的上一只鸽子还在那边吃食呢,这就又来一只。” 何苒打开里面的密信,咧开嘴笑了。 蔡杰死了! 没有死在王府,而是死在他在晋阳的别院里。 距离蔡杰受伤已经过去一天一夜,蔡杰是个谨慎的人,他没有留在王府养伤,而是去了他在晋阳的住处。 他在晋阳的宅子,是老晋王送给他的,平时蔡杰来晋阳都是住在那里,那里平时住着的是他的两位姨娘。 他受了伤,虽然要不了性命,可是两位姨娘夜里还是一起陪在他身边。 蔡杰虽然已经脱离危险,却也做不了什么,有美在侧,也只是在照顾他的身体。 后半夜时,蔡杰口渴,赵姨娘用银匙喂他喝了两口水,可是蔡杰却呕吐起来,先是把水吐出来,接着便是吐血。 大夫就守在外面,闻声起来,蔡杰吐血不止,大夫施针也无济于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咽气了。 蔡杰死了,大夫也查不出原因,总不能给他开膛破肚吧。 一天之后,何苒又收到来自晋阳的第三封信,信上说晋王伤心不已,已经命人将两名姨娘连同大夫全部乱棍打死。 何苒冷哼一声,把信扔进火盆。 何苒不知道那位敢向蔡杰挥刀的老晋王妃是不是真的,但是她能确定,那柄匕首上有毒,而且是一般大夫查不出来的毒,这种毒发作很慢,且要用其他药物诱发。 她见过这种毒,不过也只是见过一次。 而此时,何苒已经在去平阳的路上。 平阳是蔡杰的地盘,此时蔡杰的死讯刚刚送到汾州,黄氏大喜,没想到那个老畜生居然这么没用,被亲妹妹轻轻刺了一刀,竟然死了。 当然,送来的消息上说,蔡杰是忽发恶疾吐血而死,并非死于刀伤。 可是黄氏还是要把死因安在老晋王妃头上,只有这样,蔡杰的那些手下才不敢多问。 第一一四章 故地重游 周炯很紧张,何苒飞鸽传书,让人送他出山,他不知道要把他送去何处。 好在柏先生也一同前往,这让他心里踏实了一些。 柏先生是姐姐给他请来的先生,如果姐姐不想养着他了,就不会让柏先生也一起来了。 即便如此,周炯还是很怕,一路上他忐忑不安,春旺一直都在安慰他。 “春旺,我是不是很笨?你不是说小宝已经在读《千字文》了吗?” 崔大夫家的小宝只有八岁,已经在读《千字文》了,可他十岁了,还在学《三字经》。 春旺只好安慰他:“大当家上次考教您的,就是《三字经》,这说明大当家觉得您现在就应该学习《三字经》。” 周炯的心情好了一点,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又问:“春旺,柏先生会不会和姐姐说我很笨?” 柏先生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周炯有些怕他,但若是柏先生和何苒相比,他觉得何苒更可怕一些。 春旺继续安慰他:“柏先生说过有教无类,而且他从未说过您笨,他是您的先生,他都没有这样说过您,又怎会到大当家面前说呢,柏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周炯觉得也是,可却还是紧张。 就在这种既紧张又忐忑的心情中,周炯见到了何苒。 多日不见,周炯眼里的何苒更威风了。 在他认识姐姐之前,从未想过,女人也能这样威风。 他在花街长大,见多了花娘们的柔情小意,却从见过像姐姐这样的女子。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的阿娘能有姐姐的一半,生父会不会就不会扔下他们不管了?即使生父还是不管他们,可如果阿娘足够厉害,就不会跟着男人走了,却把他一个人扔在花街上,任由他自生自灭。 周炯想着想着,就垂下头去,虽然在山里吃的不好,住的也不好,可还是比他以前的日子要好一些,至少,没有人打他骂他,也没有人叫他狗杂种。 何苒看到小孩眼里闪烁不定的情绪,说道:“柏先生说你现在很用功,是吗?” 周炯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柏先生真是这样说的吗?也不算很用功啦,就是有点用功。” 何苒打量着他,见小孩长高了一点,五官依然精致,跟在柏彦身边,举止多了几分从容。 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照着这样长吧。” 周炯不明白何苒是什么意思,但是他马上开心地点头。 他要让姐姐知道,他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三天后,他们到达平阳。 周家堡里,何苒之前从十七太爷手里弄来的宅子都已经收拾妥当,何苒到了之后,便直接住进了其中最大的一处,也就是十七太爷原本的家。 何苒让小梨去把冬瓜叫过来,小梨去了,却扑了个空,一问才知,冬瓜和他的姐姐唐雨已经不在周家堡了。 “流霞姐姐她们走了之后,冬瓜和他姐就回到周家堡了,十七太爷下了大牢,他们外爷和舅舅要打死他们,说是他们勾结外人害了十七太爷,大胖和他哥一人一个抱住他外爷和他舅,大胖家以前是当官的,周氏族里都要给他家面子,冬瓜外爷看在大胖家的面子上,不对冬瓜姐弟喊打喊杀了,但是让他们马上滚出周家堡,还说若是在周家堡再看到他们,就打折他们的腿。” 小梨气得不成,说出来那是亲外公和亲舅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仇人。 “冬瓜和他姐也是硬气,当下便收拾东西走了,这里的人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可我猜大胖一定知道,冬瓜和大胖最要好了。” 何苒点点头:“说起来,他们姐弟也是被咱们连累了,你给杏姑桃姑递个话,让她们和底下人说一声,若是能找到这对姐弟,问问他们的意思,在惊鸿楼做工,或者去青苍山。” “好,我记下了。”小梨说道。 何苒把流霞四人叫了过来,听了冬瓜和唐雨的遭遇,四人气得不成,她们和冬瓜姐弟相处了一阵子,流霞说道:“他们早有预感,唐姑娘和我说过,实在不行就带着冬瓜离开周家堡,没想到,还没等他们离开,周家堡就赶人了,还当这里是什么好地方。” 何苒笑着说道:“哪里的话,周家堡就是好地方啊。”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流霞说道。 何苒:“那是因为以前的周家堡是十七太爷那个老流氓在管,以后就不会了,对了,十七太爷判了吗?” “判了,周秀山告他杀人,人证物证都在,他儿子又不给他花钱打点,十七太爷判的斩刑,秋后处斩,这会儿还在死囚牢里呢。对了,十七太爷判了之后,周家的人把周秀山家给砸了,好在周秀山带着他老娘在外面,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小梨说道。 流霞更生气了:“大当家,你们走的时候别带上我,我晚走两天。” 何苒知道流霞在这里多留两天是怎么回事,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总觉得周秀山的出现并不简单,十有八九是周沧岳的手笔,所以教训周家人的事,还是回头再说吧。 毕竟,这一次她们来周家堡还有其他的事,且,还带着周炯。 一天之后,武东明终于到了。 和同来的还有长子武骥,父子俩也只带了十名随从,轻装简骑,武东明和武骥居然还戴了人皮面具,这父子二人可能是第一次戴这个,眼神和整张脸的神情极不协调,看上去怪怪的,像是从恐怖片里走出来的人物。 何苒忍笑忍得很难受,直到父子俩进了屋,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何苒才不用忍得那么辛苦。 “两位一路辛苦了。”何苒笑着寒暄。 武东明四下看了看,他们一到周家堡,便有人上前迎接,现在来的这里不是客栈,看何苒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这个地方倒像是她自己的家。 何苒猜到他在想什么,也没否认:“这是我的宅子,武将军和大公子不用客气,随意就好。” 第一一五章 参见昭王 武东明父子是在来平阳的路上听说蔡杰死讯的。 但是这个消息并非来自探子,而是从百姓口中听说的。 为了某些不可言明的原因,晋王和黄氏在放出蔡杰死讯的同时,却不约而同模糊了他的死因。 因此,大家都知道蔡杰死在了晋阳,且是死在外宅之中,可是却不知道蔡杰为何会死,既然死在外宅里,又是死因不明,那肯定是见不得光的死法了。 武东明听到的,便是蔡杰死于马上风。 武东明要隐藏身份,不能高调地去调查此事,因此,他憋了一肚子疑问,见到何苒时刚想开口询问,又想起何苒是个年轻姑娘,蔡杰是不是死于马上风这事,就说不出口了。 何苒却主动说起此事:“武大将军想来已经知道蔡杰的死讯了吧。” 武东明问道:“是病故的?” 马上风也是因病而起,可以归到病故里面。 何苒说道:“他在晋王府的银安殿里,被老晋王妃刺了一刀,虽然刺得不轻,但并不致命,他是一天之后吐血而亡,大夫没有查出死因。” 至于蔡杰为何不在汾州,而是大老远跑到晋阳去送死,何苒没说,就当做不知道,有热闹不看非要把自己牵扯进去,那不是傻子吗? 武东明微微眯起眼睛:“中了一刀,还是老晋王妃刺的,他没有生命之忧,可却吐血死了,这事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武东明又想起这一路上听到的那些关于马上风的传闻,眉头微蹙:“现在汾州主事的是谁?” “蔡杰的嫡次子蔡繁荣,嫡长子蔡繁茂辅佐。”何苒说道。 武东明哈哈大笑,蔡家妻妾斗法,嫡庶相争,蔡杰的嫡长子被妾室陷害废了双腿,成了废人,而这名妾室就是蔡繁英的生母。 现在蔡繁英死了,蔡杰也死了,最高兴的就是嫡房了。 难怪就连蔡杰的死因传得这么快,按理说,蔡杰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将领,他的死讯可不会这么快就传出来,要等到蔡家内部完成权力交接,四下平稳了,才会放出死讯。 不过现在看来,蔡家的权力交接已经完成了,嫡房是最后的赢家。 何苒继续说道:“武大将军先不要笑得太早,蔡家兄弟这些年被蔡杰和蔡繁英压制得太狠,他们虽然现在上位了,可是根基不牢,羽翼不丰,只要他们不是太笨,也该知道当务之急是要交好晋王,一改蔡英傲慢无礼,他们要抱紧晋王的大腿。” 武东明脸上阴晴不定,若能趁着这个时候打进汾州......难度还是有点大。 何苒给他留下充分的时间去考虑,但是现在,她还有正事。 何苒让人把周炯请了出来,看到周炯,武东明眼睛一亮,他见过二十岁的昭王,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但是昭王的清贵雍容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太祖的儿子当中,昭王的容貌生得最好,五官也最像太祖。 他小时候,还曾刻意模仿过昭王的穿着打扮,不仅是他,那时的勋贵子弟都在模仿。 而眼前的周炯,就像是小一号的昭王。 他年纪虽小,可是穿着打扮却和当年的昭王如出一辙,而且同样的清秀,同样的精致。 武东明的目光落在周炯腰间的玉佩上,他幼年时见过一枚差不多的玉佩,那年父亲带他进京,宫宴之上,太祖把他叫到身边,细细问了他的功课,当时他又惊又喜,不敢去看太祖,眼睛便落在太祖腰间的玉佩上。 那枚玉佩和这一枚乍看上去是一样的,只是太祖的玉佩上雕的是龙,而这枚则是麒麟。 麒麟图案的饰物,多是未成年的小皇子们佩戴的。 武东明深吸了口气,他撩袍跪倒:“臣武东明,参见昭王殿下。” 何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从这一刻起,这个小昭王,稳了。 周炯有些无措,他下意识地去看何苒,何苒冲他微微点头,周炯连忙起身,双手将武东明扶起:“孤听姐姐时常说起武大将军,姐姐说武家世代都是忠心耿耿的大英雄,今日武大将军能来见孤,孤欣喜得紧。” 小小孩童,一番言语虽然郑重,但是武东明却听出了小心翼翼,甚至还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是啊,讨好,现在这个小孩什么都没有,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武东明又是一礼:“臣武东明,愿追随殿下!” 何苒走过去,站在武东明身侧,亦是一礼:“何苒亦如是!” 周炯的心怦怦直跳,姐姐和这个什么武大将军都要追随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想让他做皇帝吗? 做皇帝啊,谁不想当皇帝呢,周炯只在戏台上看到过皇帝。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春旺拽了拽他的衣袖,周炯这才想起,过来之前柏先生教过他的。 “从此以后,孤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二位了,太祖和皇祖父在天上也可放心了。” 武东明又在周家堡住了一天,这一天里,他几次三番想提出要带走周炯的想法,可是前几次是没有开口的机会,后来机会终于来了,周炯却已经提前一步离开平阳了。 何苒给出的理由:“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今天周家堡附近发现有人鬼鬼祟祟,为了昭王的安危,我悄悄把人转移了,好在有你我在此,可以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 武东明想骂娘了,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怕我把昭王抢走,再把你给踢开,这小女子,太奸诈了。 但是很快,武东明就发现,何苒比他想像得还要奸诈,还要无耻。 因为他刚刚知道,何苒在周家堡竟然有七处宅子! 而他的人也打听出来,这些宅子的原主人是谁,以及那位原主人的风流韵事。 所以何苒是借着这些风流韵事,把原主人送进大牢,然后她低价买下了这些宅子? 无耻,太无耻了! 当他问起何苒时,何苒居然厚颜说道:“武大将军,周家堡有龙气,风水极好,莫非你也想在这里置办一处宅子,这个容易,你和我说啊,我卖你一处,你看如何?” 第一一六章 提点提点 武东明离开周家堡时,还真的从何苒手里买下了一处三进的宅子。 这处宅子,何苒从十七太爷儿子手里买下时是三百两,卖给武东明却是一千三百两。 谁让这里有龙气呢。 谁让武东明在见到昭王时,便打定主意想要这份“从”龙之功了呢。 何苒对武东明的大手笔大加赞赏,褒奖之词不要钱似地说出来,武东明心满意足,把周炯被何苒藏起来的事也给忘了。 走到半路上,他才想起这件事,忽然明白,他这次冒着生命危险来平阳,其实就是给昭王下跪,顺便高价买下一处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去住的宅子。 “何苒,真乃无耻之徒!” 武骥却不认同父亲的话:“儿子倒是觉得这位何大当家是一位奇女子。” 武东明看了儿子一眼,冷哼一声:“她哪里是奇女子了,不过就是一些忽悠人的手段。” 武骥微笑:“可是这世间能忽悠父亲的人,又有几个呢?” 武东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如果你把何苒娶进门,你说,她会不会把昭王当嫁妆带进咱们家呢?” 武骥一口茶水全都喷了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擦拭袍子:“父亲,你什么都没有说,儿子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武东明...... 周家堡里,流霞又向何苒提起,她要多留两天的事。 何苒笑着说道:“我既然在周家堡置了产业,就也是周家堡的一员,周氏族里的事我管不了,可是周家堡的事,我却能管一管的。对了,以前十七太爷是族老,那这里应有里正吧,莫非他还兼着里正?” 流霞点头:“他的确就是里正。” “那现在的里正是谁?他儿子已经搬走了吧。”何苒问道。 “是,现在的里正是周忠良,他和十七太爷的关系很好,周秀山状告十七太爷杀人夺妻,就是周忠良带人去砸周秀山家的。”流霞说道。 何苒笑了:“这个周忠良人还怪好的,难怪叫忠良,真是十七太爷养的一条忠犬,走吧,咱们去提点提点他。” 流霞顿时来了精神,还想叫上清觞她们,何苒没让:“不用不用,一点小事,咱们两个人去就行了。” 周忠良家就住在大胖家旁边,大胖家是五进的官宅,周忠良家居然也是官宅,只不过比大胖家的宅子要小一些。 流霞告诉何苒,这宅子是周忠良当了里正之后,用自家的老宅子和别人换的。 被换的那家不是别人,是大胖的亲叔叔。 居住在周家堡的周氏一族虽然不能算做宗室,但是太祖立朝初期,对他们还是很包容的,那时百废待兴,他们能参加科举,也能当官,和普天之下的老百姓一样的待遇,有多大的手端多大的碗,全凭本事。 因此,那个时候周家也出了人材,比如大胖家这一支,便出了两位进士,一个做到六品,一个做到五品,这里的两处宅子,便是那个时候建进来的。 可惜在那之后,周家便走向了下坡,而这两处宅子,也就成了整个周家堡现存的唯二的两处官宅。 当然,前朝的时候,周家堡有很多官宅,可是改朝换代了,前朝的官宅当然要拆,否则就是违制。 其实这两处宅子的后人没有做官,按理说这样也不行,不过只要家里祖上确实做过官,这种事一般也无人追究。 何苒问道:“大胖叔叔新搬的宅子,比起这个如何?” “肯定是比不上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流霞说道。 何苒明白了,就是仗着自己是里正,硬逼着人家把宅子换给他的。 大胖正从自家出来,一眼就认出了何苒。 “你们是上次到冬瓜家里吃饭的吧?”大胖问道。 “是啊,冬瓜现在好吗?”何苒笑眯眯地问道。 “肯定很好,他去找岳哥了,跟着岳哥,哪有不好的?”提起岳哥,大胖的小眼睛里满满的崇拜。 “对了,你们的新里正怎么样,我看他和你叔挺好的,连房子都换着住。”何苒说道。 “好个屁!他家那破宅子,还想和我家换呢,拿三进换五进,想得美,别看他是里正,我照样骂他,他可不是好东西,如果没有他,岳哥的娘就不会那么早就死了。” 大胖咬牙切齿,看得出来,他是真恨这个周忠良。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岳哥的娘是发疯跳河的?”何苒好奇。 “哼,那是怕传出去丢脸才这样说的,其实......算了,我还有事,我走啦。” 大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喜怒哀乐都在脸上,看得出来,他后悔自己刚刚的失言了。 何苒没有继续追问,她对流霞说道:“听到了吧,这就是民意,既然这样,那这位新里正就更要提点提点了,总不能看着他走向深渊吧。” 听说有人来见他,周忠良摆足了架子,不过,当他看到流霞时怔了怔,认出来了,这就是十七太爷想杀可却没有杀死的人。 “你们是谁?来我家做甚?”周忠良一脸警惕。 何苒找了一张看上去最舒服的椅子坐下,对瞪着她的周忠良说道:“你知道十七太爷的宅子归谁了吗?” 十七太爷宅子贱卖的事,周忠良当然也知道。 他上下打量着何苒,不男不女的,不对,管家说什么来着,之前有几个不男不女的人找过十七太爷,后来十七太爷就倒霉了。 不愧是十七太爷曾经的心腹,周忠良立刻就知道何苒是谁了。 “是你害的十七太爷?”周忠良咬牙切齿。 何苒摇摇头:“看你说的,十七太爷那不是自己作死吗?哪有人害他,他是自己害了自己。” “你说什么?分明是你们这些外乡人,为了抢他的宅子,故意陷害他。”周忠良吼道。 “我故意陷害他?他拔不出来也是被我陷害的?”何苒一脸嘲讽。 好吧,周忠良老脸差点挂不住了,这拔不出来,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人也太不要脸了,这话是能说的吗? 第一一七章 他不姓周 何苒:“不许别人说,你们却能做是吧?” 周忠良老脸胀成了猪肝色:“你究竟要干什么?” 何苒站起身,一脚踢飞了一把椅子,周忠良原本坐在太师椅上,被这么一吓,竟然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何苒走到他面前,抬起穿着牛皮靴子的脚,脚在周忠良眼前晃了晃,周忠良吓得半死,别看这脚不大,可若是踢在他的脑袋上,他也会像那把椅子一样飞出去吧。 何苒没踢他,而是把脚踩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何苒俯下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周里正,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啊。” “不敢不敢。”周忠良有点慌。 “听说你把周秀山的家给砸了?”何苒又问。 周忠良:“没......” 何苒:“嗯?” 周忠良:“误会,都是误会。” 何苒微微一笑:“那我把你家砸个稀巴烂,再把你这新宅子一把火点了,也是误会吧?” 周忠良,这是哪来的煞星啊,他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何苒嘴边含笑,可是一双眼睛里却透着狠意,周忠良吓得打个哆嗦,连忙把眼睛移开,不敢与她对视。 何苒说道:“你去把周秀山的房子翻修一遍,家具摆设一样也不能缺。” “可,可他们一家子走了,没在,那房子修了也白修?”周忠良硬着头皮解释,周秀山的家被他拆得只剩下四面墙了,这要是翻修,要花多少银子啊,他可舍不得。 “嗯?十七太爷扒灰睡儿媳,你维护他,你也扒灰睡儿媳?十七太爷杀人,你维护他,你也杀人?来人,把这个既扒灰又杀人的家伙绑去衙门!” 周忠良吓了一跳,十七太爷有蔡千户这个靠山,他可没有,再说,蔡千户若是真想给十七太爷撑腰,十七太爷会被斩刑? “没有,我没有扒灰,也没有杀人,这些事都是周文明让我干的!” 周文明,就是十七太爷。 何苒心中一动,她想起刚刚大胖和她说的话。 “周文明为何不让周沧岳回周家堡?” 周忠良没想到何苒会问这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有仇。” 话一出口,周忠良就后悔了,这话是他能随便说的?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想收是收不回来了。 周忠良只觉脖子一凉,低头一看,便看到了一把刀。 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把一把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你的脑袋有点多余,割了?” 何苒语气淡淡,听着周忠良背脊一凉,想起十七太爷的惨状,周忠良便知道,这不是吓吓他,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真的敢杀人。 “我可以说,但是你不能说这是我说的,让十七太爷知道,我就死定了。” “你还怕他?他都要秋后问斩了,你怕他变鬼来找你?”何苒嘲讽。 “可他不是还没死吗?”周忠良快要哭出来了,“周忠诚、周忠义、周忠实,他们都是十七太爷的人,他们......我当上里正,他们本来就眼红,如果再让他们知道我背叛了十七太爷,他们肯定饶不了我。” 何苒听着这一长串的名字,忠字辈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根正苗红。 “可你如果不说,不用他们来找你麻烦,我今天就成全了你。” 说着,何苒把手里的短匕向前送了送,锋利的刀锋刺破皮肤,鲜血流了出来。 周忠良吓得几乎晕死过去,太可怕了,这个煞星说杀人就杀人啊。 “我说,我都说,周沧岳、周沧岳不是老周家的种,他是野种!所以十七太爷才不让他回来。” 何苒顿时来了兴趣,周沧岳他不是周家人啊。 “这是好事啊,详细说说。”何苒收回匕首,却依然是一条腿支在椅子上,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周忠良。 虽然架在脖子上的刀子没有了,可是周忠良却没有劫后余生的松懈,反而更加紧张。 这个煞星,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又给他来一刀? “周沧岳他爹周鲁出自锡老太爷那一支,是嫡支,真正的嫡支,和太祖皇帝是一个房头的,以前那是周家堡最有钱的人家,锡老太爷虽然是个残废,可其实周家的传家宝却是落在了他手里。 他家把这事藏得很严,可还是让十七太爷知道了,十七太爷想要那件传家宝,就绑了周鲁的老婆言氏。 当时言氏已经怀胎七个月了,搞不好就是一胎两命。 周鲁这一房是一脉单传,十七太爷认定周鲁一定舍不得言氏肚子里的孩子。 可却没想到周鲁却真的狠下心来,宁可不要言氏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肯交出传家宝。 十七太爷差点把他家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东西,可也不想顺了他的意,硬是没把言氏放回来。 原本言氏是被关在范县,她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看管她的人便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言氏竟然逃走了。 可她却没有逃回周家堡,十七太爷让我和周忠诚他们几个一起去找,我们找遍了范县,也没有找到言氏,又听说她没有回到周家堡,想着一个大肚婆还能跑到哪里去,说不定是被拐子拐走了。 于是这事便不了了之,我们都以为言氏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我心眼好,还和周鲁说了一声,告诉他,他老婆跟人跑了,以后他儿子生出来就要叫别人爹了。 那小子像个缩头乌龟,我都这样说了,他连个屁也没有放。 十七太爷让我们继续续盯着周鲁,传家宝那是一定要找到的。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忽然有一天,言氏回来了,还是挺着大肚子,就好像三年前她被我们绑走时一模一样!” 就是何苒,这会儿也吃惊了。 “言氏怀的是个哪吒?” 周忠实想笑,可又不敢笑,嘴角子抽了抽:“我们那会儿也是这样说,可也就说说,哪有这样的事啊,言氏的肚子肯定不是以前那个肚子,这是个新肚子,和野汉子睡出来的新肚子。 周鲁也这样想的,把言氏打得死去活来,可言氏就是一言不发,不过后来周鲁也认命了......” 第一一八章 身世之谜 何苒沉声问道:“那个孩子后来生下来了,就是周沧岳?” “是啊,就是他。”周忠良说道。 “那为何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何苒想起无论是之前的冬瓜,还是现在的大胖,全都没有提到过周沧岳不是周家人。 “唉,十七太爷想要传家宝,可又不想被人知道他威逼族人强取豪夺,自是不能承认言氏是被她绑走的,不但不说,而且还替周鲁隐瞒,对外只说言氏是小产后身体不好,为了方便去医馆诊治,住在娘家在城里的亲戚家中,从周家堡到平阳城也只有三十多里,周鲁偶尔去看望妻子住上一晚也是正常,因此后来言氏挺着大肚子回来,虽然相隔三年,可是没人怀疑,还以为言氏的身体已经全好了。” 放在一天前,周忠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把这些深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对十七太爷,他是绝对忠心的。 现在他说出来,也是被迫的。 他虽然出卖了十七太爷,可他的心里却还是忠于十七太爷的。 周忠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眼巴巴地看着何苒,祖宗,你可以放过我了吗? 何苒:“看你这眼神,像是我在逼迫你,你很难受?” 周忠良连忙摇头:“没,没,大王没有逼我,我是自愿的。” 何苒:“那你就说说周沧岳被拐的是吧,也是十七太爷干的?你也有份?” 周忠良吓了一跳:“这个真不关我的事,是不是十七太爷干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没听他说过,周沧岳刚丢的时候,十七太爷还挺高兴,说那个令周家堡丢人现眼的杂种死了才好。” 何苒冷笑:“十七太爷才是令周家堡丢人现眼的吧,这么多年,有人比他更丢人更现眼吗?” 这个问题,周忠良可不敢回答。 何苒又问:“言氏是你杀的?” 周忠良忙道:“不是不是,言氏是被周鲁赶出去的,我就是刚好遇见了,她扑过来打我,我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我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再说,我也害怕她疯起来伤到我,所以我当时就走了,第二次听说言氏被冻死了,找到尸体的地方就是我最后见到她的地方,后来周沧岳回来,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事,还来找过我,我就实话实说,那狼崽子还踹了我一脚,我都没有找他麻烦。” 何苒把自己想问的事全都问完了,这才旧事重提:“你把周秀山家的房子修好,下次我来的时候,如果看到你没修或者滥竽充数......” 何苒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可以代替的,于是她将周忠良踢翻,拿起匕首朝着周忠良的屁股捅了下去。 周忠良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等到周家人闻声赶来时,何苒和流霞早已不知去向。 周忠良吓得浑身发抖:“快,关上门,把所有的门全都关上,不行,搬家,这里不能住了,明天就搬家!” 这房子风水不好,他若是再在这里住下去,就不是屁股上挨一刀的事了。 走出周忠良家的宅子,流霞问道:“周忠良说言氏不是他杀的,他是不是在说谎?” 何苒摇摇头:“我看着不像,再说,如果言氏真是被他杀的,周沧岳就不会只是踹他一脚了,他还能活到现在?” 流霞认识黑妹,可她不知道黑妹就是周沧岳,何苒也没有解释。 周沧岳的身份,何苒至今也没有搞明白呢,怎么告诉别人? 当天晚上,何苒让小梨给飞鸽传书,这次出来,小梨带了五只鸽子,现在五只鸽子全部放了出去。 一是将武东明拥小昭王为主的消息传出去; 二是寻找周炯生母,那个嫁了老实人从良的女子。 何苒认下周炯之后,黑土便去过周炯出生的地方,也见到了那位见过周炯玉佩的朝奉,以及当年的老鸨,了解了周炯生母和生父的一些情况。 周炯的生母原名二丫,两三岁时就被卖了,辗转卖了几手,二丫这个名字还是人牙子给起的,真实姓名没人知道了,她被娼户买下之后改名柳如烟。 周炯的生父名字不详,都叫他金爷,金爷当年大约二十五六岁,英俊潇洒,衣裳穿戴非常华丽,他在街上一出现,就是各家娼户争抢的对象,可金爷却一眼看中了柳如烟。 这便是关于周炯的身世,能查到的所有了。 把这些事情安排完了,何苒便动身离开了周家堡。 小梨问道:“大当家,咱们是回青苍山吗?” 何苒笑着说道:“你不觉得咱们现在的武器装备既短缺又老旧了吗?” 小梨当然知道,现在山里屯的武器也只够四百多人的,有很多人用的都是自制的木棍。 “可咱们从哪里买兵器?这个不好买吧。” 何苒微笑:“不买,咱们抢。” “抢?从哪里抢?”小梨的眼睛亮了起来,听听就过瘾。 何苒既像是在告诉小梨,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现在汾州当家的是蔡杰的两个儿子,他们被蔡杰压制得久了,现在虽然上位,可却掌握不了下面的人,所以他们当务之急,就是要抱紧晋王这条大腿。 谁让晋王是他们的亲戚,而且晋王还欠了他们一条命呢。 晋王当然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两位表兄弟好好相处,再说,蔡杰是怎么死的,他心里有数,他杀了人家的爹,总要对人家做出补偿吧。” 小梨噗哧笑了:“大当家是要替蔡家兄弟拿走那份补偿吧。” “是啊,我觉得我也需要补偿,非常需要。” 何苒一语双关,晋王也欠了她一条命,她是重生了,可原主呢,就是死了。 原主是重伤之后被活埋的,晋王的命令! 所以,何大当家替原主从晋王手里讨回一点公道,过份吗? 当然不过份了,这次的东西,何大当家抢得心安理得。 全都让何苒猜对了,五日之后,整整三十辆大车从晋阳运往汾州。 这三十辆车里,有十五车是铠甲和兵器,还有十车是军粮,另有五车是银子,没错,整整五车,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晋王另派了五百人护送这些东西,其实有没有这五百人都没有关系,因为这里是晋地,从晋阳到汾州,现在晋王所辖,武东明虽然造反了,可是武东明一时半刻还打不到这里来。 可是偏偏就在这绝对安全的地方,却偏偏出事了! 第一一九章 明抢豪夺 负责押运的五百人当然不是晋军的主力,五百人中至少有三百人,是十二三岁或者四十左右的老弱,这些人战斗力低下,加之这里也不是战场,因此,从上到下便放松了警惕。 行军途中,早饭每人两个粗面馍外加一碗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米汤,中午不会搭灶烧饭,但是会有一炷香的时间让他们停下来休息喝水,大多数人会从早饭里省下半块馍,这会儿拿出来,就着水把馍吃了。 水是早上从井里打来,装在竹筒做的水壶里随身背着,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水壶,没有水壶的,就四处看看有没有山泉或者水井。 今天运气不错,这里是官道,路边居然有个卖茶水的摊子。 官道上摆摊,运气不好的,一天能被收上几次税,茶水本就是薄利,辛苦卖上一天,也凑不上税钱,因此,他们这一路上,还是第一次看到卖茶水的。 若说当兵与种田相比有什么好处,那就是像现在这样,种田的买碗茶水要给一文钱,可当兵的却能不花钱。 有热腾腾的茶水,谁还喝水壶里的凉水,因此,无论带水的还是没带水的,全都跑过来要茶水喝。 卖茶水的是个老婆婆,看到一群当兵的如狼似虎地跑过来,吓得抖个不停,连摊子也不要了,颤颤巍巍地跑了。 现成的几大壶茶水喝完,大家又把备用的几桶生水分了,就连老婆婆钱匣子里的五文钱也不知道落进了谁的口袋。 这五文钱,可能就是老婆婆今天的全部收入。 这时,集合的哨声响了,车队重新前行,没有人留意那个吓跑的老太婆去了哪里,当然更不会知道老太婆已经骑马上了小路,到前面等着他们了。 车队又走了约莫二里来路,队伍中有人喊肚子疼,有人没等长官同意便跑出队伍,一边跑一边解裤子,还没有找到草丛遮掩便迫不及待拉了起来,还有人咬着牙忍着,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拉在裤裆里。 如果拉完就没事了也就罢了,偏偏不是,肚子继续疼! 早上的粗面馍拉完了,中午的半块馍也拉完了,没的拉了,可还是疼! 几名旗官也在拉,他们吃得好吃得也多,所以拉得更多更臭。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冲出一队人,有男有女,便全部年轻力壮,他们手拿木棍和长矛,如同第一次下山的猛虎,毫无畏惧,眼中都是兴奋和憧憬。 他们脑海里只有一个字:抢! 抢车、抢马、抢武器,这些全都抢完了,那就抢人! 大当家说了,挑着年轻和年纪小的抢,老的不要! 面对眼前的局面,晋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还在拉肚子,还在疼得哭爹喊娘,即使有不疼不拉的,勉强反抗,可是双拳难逃众手。 听到有人高喊:“缴械投降者不杀!” 拼死抵抗的人如蒙大赦般扔下手里的长矛,按照吩咐抱着脑袋蹲到一旁。 带队的千户勃然大怒,他们中计了,这些阴损小人! 千户没有去喝路边的水,他的亲兵也没有喝,一人纵马朝他冲了过来,那人虽然蒙面,但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子,手举长枪杀气腾腾。 千户冷笑,他还以为是武东明的军队呢,现在看来,这就是一伙子暴动的山民,武东明的军队,也曾经是朝廷的正规军,怎么会有女人呢。 是山民那就不用害怕了,千户高声喊道:“一群鼠辈,迎敌!” 话音未落,何苒已经冲到他的面前:“鼠辈说谁呢?” 手中长枪向他刺来,千户面色一寒,挥舞大朴刀迎了上去,也不过几个回合,何苒虚晃一招,千户手里的大朴刀砍空,何苒甜甜一笑,一枪将千户挑于马下。 小梨冲过来,一刀砍下千户脑袋,用千户的大朴刀挑起他自己的脑袋,高声喊道:“千户大人伏诛,尔等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 一场混战之后,五百人的军队,带队千户和五名旗官全部被斩杀,士兵们死了四十多人,还有一百多人逃跑,留在原地的有二百余人,这些人不是不想跑,而是他们跑不了,拉肚子拉到腿软,连打都没打,就投降了,不过,人家也没有要他们,只带走了一百余人。 留下的这些人也不准备去向最近的军营求救了,他们押运的三十车东西全部被抢,他们即使回去,也难逃一死,所以还是逃吧,若是命大,还能和家人团聚。 车队被劫的事,直到五天后,晋王才收到消息。 可那个时候,何苒和她的人,连同他们抢来的东西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有过路的人发现了很多死人,尸体又被路过的流民洗劫了一遍,连身上的衣裳都被扒走了,已经看不出这些是当兵的了,过路人只能报告了衙门,衙门收尸时发现这些尸体有可能是当兵的,便通知了附近的卫所。 与此同时,当地卫所抓到了疑似逃兵的人,审问之下,结合那些尸体,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晋王收到的消息,也只是知道他送给汾州蔡氏的三十车东西,连人带车全都被抢了,至于抢东西的匪人,逃兵说是土匪。 晋王咬牙切齿,他就不信了,晋地境内有什么土匪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从五百人的军队里抢走这么多的东西。 “武东明!一定是武东明!” 正在这时,一名亲兵跑了进来:“王爷,武东明军队易帜!” 晋王想到这两天听到的传言,沉声问道:“换成什么旗了?” “昭字旗!”亲兵说道。 晋王深吸了口气,昭字旗,传闻不假,武东明果然投靠了昭王后人。 不对,应该是昭王后人投靠了武东明。 “可有探清小昭王的情况,他现在何处,是在武东明军中还是在榆林?”晋王问道。 “小昭王年仅十岁,咱们的人没有查到他在何处,但是却查到武东明父子曾微服入晋,也是在他从晋地回去之后,才正式易帜的。” 亲兵话音刚落,晋王便将案前的东西全部掸到了地上! 武东明见小昭王,还是他的眼皮底下。 第一二零章 你太矮了 此时的武东明做梦也没想到,晋王把那三十车的东西被抢的锅,扣在了他的头上。 当武东明听说这个消息时,气得也把桌子上的东西拂到地上。 三十车的东西啊,为什么不是他抢的? 晋王以为是武东明抢的,可是武东明却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何苒干的! 难怪早早就把他送走,原来早就知道晋王要往汾州送东西了,那个时候,何苒就在计划着要怎么抢了吧。 武东明又想起他在周家堡高价买下的那处龙气之宅了,亏了,亏大了。 何苒,吃独食! 武东明想了想,又让人把武骥叫了过来,他上上下下打量武骥,武骥不解,他爹的眼神为何像人贩子? “父亲,您找我,有事?”武骥小心翼翼。 “矮了点......”武东明唉气叹气,以前怎么没发现,老大的个头这么矮,“你祖父高大威猛,我也不矮,你的弟弟们也不矮,为何你这么矮?” 其实武骥的个头并不矮,就是中等身材,只是在武家,他确实比父亲和弟弟要矮了一点。 武骥在父亲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嫌弃,不仅是嫌弃,还有怀疑,想到刚刚听到的关于晋王身世的传言,武骥的心沉了下去,莫非父亲怀疑他也不是亲生的? “父亲,您,您不是说我的长相随了您吗?” 武骥想起来了,三兄弟中只有他出生时父亲没在府里,那时父亲在边关和鞑子打仗,该不会是因为这个,父亲就怀疑他了? “废话,咱家就你长得最英俊,你当然是随了老子!”武东明大声说道。 武骥刚刚一喜,却听武东明继续说道:“可你咋就这么矮呢?” 武骥心都凉了,正要为自己分辩几句,便听到他爹自言自语:“没办法,亲生的,只能凑活养着吧。” 武骥要给他爹跪了,多谢您的不弃之恩。 “你矮就矮吧,也不知道捯饬捯饬,你看你那副样子,比你老子我都老,难怪何苒没有看上你!”武东明嘴上没停,继续伤害。 武骥...... “父亲,您又想卖我了?” “卖什么卖,你又不值钱,你知道吗?何苒抢了晋王给蔡氏的东西,三十车,整整三十车!” 武东明心都碎了,现在缺钱缺人缺兵器的不是只有何苒,还有他! 他毅然起兵,除了是恨晋王维护蔡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朝廷拖欠军饷! 前年的军饷还没给,是他用自己的银子垫的! 武家在西北经营多年,确实豪富,可是养军队是无底洞,垫上一次还行,次次都要垫,再厚的家底也要掏空。 他上了几次折子,都是石沉大海,最后军饷还是他从商贾手里盘剥出来的。 既然都是要让他搞银子养兵,那索性就养自家的,反了吧。 现在真的反了,他便发现,银子这东西,打仗和不打仗区别太大了。 三十车的东西,换做以前,虽然不少,可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别说是三十车,就是二十车,他也要抢回来。 原来老爹是因为这件事。 武骥感觉自己又一次受到了伤害:“父亲,你该不会真的让我求娶何苒吧?” 武东明扔给他一个失望的眼神:“你太矮,她看不上。” 如果何苒能成为武家人,小昭王有了,还有一个能坑蒙拐骗外带抢劫的儿媳妇,这世界,多么美好! 此时的何苒已经回到了青苍山。 这一次,有二百人出山,回来时却有三百人。 被挑去“抢劫”的两旗士兵都很兴奋,这是他们的第一战,而且是跟着大当家一起打仗,虽然大当家说这还不算是真正的打仗,可他们还是激动不已。 新招募的一千人也已经进山了,何苒将他们连同那一百多名俘虏一起交给了陆臻。 “我看了你默出的兵书,能记得这么多,说明你是用功学过的,现在把这些人交给你,期待你练出一支精兵。” 虽然抢来了不少武器,可是现在又招募了很多新兵,因此兵器还是不够用,至于铠甲,那就差得更多了。 朝廷对生铁和兵器都有管控,当然,如果何大当家想要购买兵器,也是有门路的,可是那毕竟不是长远之计。 所以,还是要把晋地先占了,晋地有铁矿,有了铁矿就能打造兵器。 晋地目前发现的铁矿早年都归属朝廷,但是现在,全都是晋王的了。 何苒可不只是想一想,她派出一个十人小组,带队的叫何少林,他是村子里负责出外经商赚钱的人。 何少林从十五岁就跟着父亲和叔叔出山,把山里的药材、猎物带到山外,卖出去后,再买来山里没有的书本、笔墨、农具和生活用品。 他们还会贩卖一些商品赚取钱财,补贴村子的日常开销。 虽然惊鸿楼也会给村子送钱送物,但是这些年来,何少林也帮村子赚了不少钱。 现在何少林虽然只有三十二岁,可却已经有了十七年的经商经验。 他不但读过书,而且武功也不错,何苒与他做过一次长谈之后,便决定派他出山,在购买武器和铁矿石的同时,也顺便寻找尚未被朝廷或者衙门知道的铁矿。 就在这时,黑土传来消息,他们找到了柳如烟的下落。 当年柳如烟找了一位接盘侠为她赎身,跟着男人从良回乡去了。 可是回到男人的老家之后,柳如烟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这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实人,他给她赎身也不是真的看上她,而是为了给他的两个傻弟弟找媳妇! 男人的爹娘是私奔出来的堂兄妹,他们先后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出生就死了,另外两个是傻子,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在玩自己的屎,玩着玩着就放到嘴里去。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傻子,却是媳妇迷,十四五岁就开始整天吵着要媳妇,甚至跑去钻嫂子的被窝,男人的原配就是这个原因跑回娘家就再也没有回来的。 四个儿子中只有这男人是正常人,他脑子也够聪明,做生意赚了钱,给两个傻弟弟娶了媳妇,可是没多久两个弟媳一个自杀,一个逃跑,后来又买过两个,这两个索性一起上吊了。 至于丫鬟婆子,也不知不声不响死了多少个了,这两个傻子要女人,可是却又把女人往死里折腾。 男人逛窑子时遇到了柳如烟,柳如烟以为自己遇到一个人傻钱多的,死缠烂打让男人给她赎身,男人被她缠得烦了,便有了主意。 柳如烟不年轻,又生过孩子,早已是残花败柳,男人用很便宜的价钱就把柳如烟赎了出来,也不指望让她传宗接代,就让她侍候两个傻子...... 黑土找到柳如烟时,柳如烟被用铁链子拴着,赤着身子,像牲口一样趴在地上。 第一二一章 信和香肠 黑土按照何苒的吩咐,先是掏了二十两银子,要从那一家手里把人买走,那家的男人满口污言秽语,两个傻子更是扑上来打他。 黑土满脸堆笑,任由他们挖苦谩骂,放下银子,带着柳如烟离开。 当天夜里,那家的院子便走水了,烈火熊熊。 两个傻子见到女人就脱裤子,没少惹麻烦,还害得一家的新媳妇跳了河,这家人的父母因是私奔的,没有亲族,因此早在十年前,就被从原先住的村子里轰了出来,好在后来赚了钱,买下山脚下的一块地盖了新宅子,宅子偏僻,周围没有邻居。 那天夜里,村里人远远看到了熊熊火光,看方向就知道是那家的宅子着火,可却没人去救火,大火烧了一夜,次日里正带了衙门的人过来,只找到几具烧焦的尸体。 黑土没把柳如烟带回青苍山,他找了一个小院子,让柳如烟住在那里,找了郎中给她看伤,柳如烟身上几乎没有好地方了,郎中告诉黑土,若是再不及时就医,这女人活不久了。 黑土告诉郎中,无论如何也要让这女人活着。 在郎中的救治下,柳如烟生命无忧,只是身体很弱,要好生养着。 黑土留了两个健壮的婆子侍候她。 从此以后,柳如烟便被养在了这个小院子里,她好吃好喝,却不给她钱,一文钱也不给她。 黑土回来后,向何苒说起这件事,问道:“大当家,咱们要养那女人一辈子吗?” 何苒笑了笑,没有说话。 黑土走后,何苒叫了周炯过来,问道:“你想不想你的生母?” 周炯白皙的小脸上闪过一抹阴沉,他识了字,读了书,他见识到花街柳巷外面的世界,他终于明白,他的出身有多么高贵,便有多么低贱,他做梦都希望他是在善堂长大,而不是在花街上。 至于他的生母,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 那个女人其实并没有给过他母爱,甚至经常为了客人打骂他,所以那女人离开以后,他除了没有地方住了以外,并不觉得缺少了什么。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何苒的脸,他担心何苒会认为他不孝,柏先生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何苒看着他的发顶,等着他的回答。 周炯缩在袖子里的手上都是汗,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她对我不好,我不想她。” 何苒微笑,伸手摸摸他的头:“该去上课了吧,去吧。” 周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姐姐没有斥责他,也没有说他不孝。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背影,何苒的目光渐渐深邃。 柳如烟是一把剑,留给周炯的剑。 但愿这把剑永远派不上用场。 小八从外面飞了进来:“小白脸不在,生活没有了方向。” 何苒失笑,她知道小八口中的小白脸是谁,陆臻啊。 陆臻被她派去了枫树岭练兵,已经去了一个月,现在该去看看他了。 “走吧,咱们去看看小白脸。”何苒说道。 小八欢呼一声,抢先飞了出去。 高处不胜寒,八爷现在倒是不冷,可是他很寂寞,就连村口的大黄狗都不和它吵架,这日子没法过了。 何苒没有空着手去,看到有家院子里晒了香肠,她买了几根,在山里,这可是好东西。 陆臻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蓝天发呆,忽然一只绿幽幽的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八爷驾到,有失远迎。” 呸,哪有自己欢迎自己的,也就只有这只不要脸的鸟了。 陆臻挥手,小八没等他的手碰上自己就飞了起来:“大当家来了大当家来了八爷的靠山来了,哼!” 陆臻一怔,慌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这只死鸟抓乱。 陆臻飞奔着跑上山坡,便看到由远及近的两骑身影。 那是何苒和小梨吧。 “爷没骗你吧,大当家真的来了。”小八得意洋洋。 陆臻努力按下心中的兴奋,从山坡上跑下来,冲着正在原地休息的士兵们吼道:“列队,继续操练!” 他要让她看看,他不是没用的二世祖,从来不是! 何苒远远下马,抱着手臂看着正在操练的士兵,这些都是新人,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操练得有模有样了。 陆臻的心怦怦直跳,何苒来了,何苒正在看着他。 可是他却不敢回头,他怕又看到何苒那像是看自家孙子一样的目光。 他要向她证明,他不是小孩子,他是男人,他是能上阵杀敌的男子汉! 何苒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了过来,陆臻像是刚刚知道她来了一样,满脸意外:“何......何大当家,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小八便喊:“他装的他装的。” 陆臻......鸟有几种吃法? 何苒忍着笑,对陆臻说道:“操练得不错,他们都有进步。” 陆臻一脸严肃:“不,他们还远远不够,大当家放心,我定会将他们打造成一支最精锐的部队!” 小八:“他......” 陆臻抛过去一个哀求的眼神,小八终于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小白脸说谎啊,刚刚他明明在那里躺着偷懒呢。 小八忍着,趁着陆臻又去操练时,小八连忙把看到陆臻偷懒的事告诉了何苒。 八爷和大当家才是一家人。 何苒去营房里看了看,又去了看了士兵们的伙食,陆臻没有给自己开小灶,他除了自己单独睡一间屋子之外,其他方面和这里的士兵全都一样。 同一个大锅煮饭,同一条溪流里洗澡。 何苒又去看了女兵的营房,女兵的待遇比男兵要好一点,而且还有一个洗澡的地方,这是她在枫叶岭时专门僻出来的。 小梨把带来的口粮送到伙夫营,到了开饭的时候,何苒和大家一起排队打饭,然后蹲在山坡上吃饭,吃着饭,她才想起来,她还给陆臻带了东西。 一是信,二是香肠。 信是京城来的,一个信封里有两封信,一封是李锦绣的,还有一封是陆畅的。 陆臻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父亲和母亲仍然没有给他只言片语。 第一二二章 一张大饼 “收到家书不开心吗?” 耳畔传来何苒的声音,陆臻不知为何,忽然想倾诉。 “说出来没人相信,我长这么大,他们从未给我写过信。 以前我在京城,他们在边关,每次写信都是写给祖母的,只是偶尔在信里提上一句,让祖母对我严加管教。 现在他们在京城,我来了青苍山,我每隔十天,就会收到京城来的信,信是祖母和陆畅写来的,而他们却从未给我写过支言片语。” 何苒的眉头微微蹙起:“他们......是你的父母?” “是。”陆臻像个孩子似的咬着嘴唇,忽然又自嘲地笑了笑,“他们对我唯一的关心,就是给我订下了一门亲事。” 何苒...... 她拿出了那几根香肠:“给,青苍山特产,传统工艺,天然材质,祖传配方,手工制作,独特口味......” 陆臻的眼睛亮了亮:“你亲手做的?” 何苒:“我亲手......买的。” 少年嘴角飞扬:“谢谢。” 何苒也笑了,但是笑容只是一闪而逝:“和你订亲的不是我,她早就死了,被亲生父亲扔在雪地里......我只是何家人找来应付你母亲的。” 陆臻眼中的星光黯淡下去,同样的话,祖母已经和他说过了。 说来也怪,当他从母亲口中知道这门亲事时,他是抵触的,他觉得这就是一个笑话,他的母亲,用他的婚姻来和祖母博弈,他气愤,他委屈。 可是后来,祖母告诉他,这门亲事不做数了,就连母亲也认可了,可他却又觉得不甘,也依然委屈。 同样是委屈,可是委屈的原因却不一样。 就是因为这份不甘和委屈,他才从家里跑出来,刚出来时,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后来就来了青苍山,他只是想要当面问问她,他有哪里不好,为什么这门亲事就不做数了? 可是他来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没问,她却主动说了。 可这说的是啥啊,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陆臻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里升起一股雾气,他站起身,抓起那几根香肠:“你是来找我退亲的吗?退亲都没有诚意,才送这么几根香肠,不行,我不答应!” 说完,他拿着那几根香肠跑了,跑了几步,又回来:“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何苒露出一个老祖母的笑容:“好啊。” 陆臻更生气了,何苒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他是李锦绣的孙子,却不是她何苒的孙子! 接下来的日子,陆臻发起狠来,每天起早贪黑练兵,何苒让人往枫树岭送了一批肉食,高强度练兵,营养必须跟上。 新的战报传来,武东明又打下了三个县。 不过,武东明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他打出小昭王的旗号之后,有来投靠他的,也有来打他的。 投靠他的是认为小昭王才是正统,求的是个从龙之功; 而来打他的,为的也是小昭王,谁让武东明故弄玄虚,想让人知道小昭王就在他手上呢,这下好了,人家来抢了。 武东明自作自受,可却还要硬撑着,就是不承认小昭王没在他手里。 何苒听说以后哈哈大笑,她该去看看晋王了。 除了晋王,还有冯撷英。 上次冯撷英被蔡杰算计受了重伤,从那以后,她便没有冯撷英的消息了。 何苒到达晋阳之后,先去惊鸿楼,没想到她一踏进惊鸿楼,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黑妹! “咦,我就知道,找到惊鸿楼就找到你了,你上次说的,让我找地方开惊鸿楼的事,还算不算数?” 黑妹一见到她,便像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何苒微笑:“算数,当然算数,你找到合适的地方了?” “找到了,我特意来找你的,我先去京城,可是他们说你不在,我又去真定,你也不在,我只好又来了这里,看,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逮到你了!”黑妹得意地说道。 何苒指指惊鸿楼外面:“走,咱们找个馆子,边吃边谈。” “好哇,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过油肉特别地道!”黑妹说道。 “有酒吗?好久没喝晋阳春了,馋了。”何苒笑道。 黑妹带何苒来的是一家很小的馆子,名叫张家老铺,里面只有四张桌子,老板是个一脸憨厚的中年汉子,腿有点瘸,他是老板,也是大厨,同时也是伙计。 黑妹显然和他很熟,进门就叫老张,自己拿了抹布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招呼何苒坐下,一脸谄媚。 何苒有些不习惯这样的黑妹,微笑着看他表演。 黑妹又指着墙上的菜单,问何苒想吃什么。 何苒故意问他:“咦,黑妹,你居然认字啊,你连菜单都能看懂?” 黑妹...... 他忙道:“这里以前我来过,老张只会做那么几道菜,我不认字,也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何苒又笑,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说的就是黑妹了吧。 她又问:“黑妹,你几岁了?” 黑妹不知道何苒为何想起问这个,不加思索便道:“我十六了。” “十六?那应该早就来月事了吧,你来月事时,还能下河捞尸吗?”何苒一脸好奇。 黑妹...... 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问题? 何苒她怕不是脑子有毛病吧。 黑妹咬着牙:“怎么不能,来月事又不会要人命,该下河就下河,该捞尸就捞尸。” 何苒满脸都是关心:“这可不行,你虽然长得黑,可你也是姑娘啊,如果现在不爱惜身体,就会落下病根,落下病根搞不好会生不出孩子,黑妹,你不想生孩子吗?” 黑妹运了运气:“我......不想生孩子。” 何苒叹了口气,一副你还小你不懂的模样,看得黑妹直咬牙。 “先说说咱们的生意吧。”黑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何苒忍着笑,问道:“你选的地方在哪里?” 黑妹说道:“豫地南阳府。” 何苒问道:“为何会选在南阳府?” “当然是因为那里有钱啊,你不知道吧,前前前朝、前前朝、前朝,南阳都是王爷的封地,有好多个王爷都在那里住过,王爷住的地方,能没钱吗?咱们在南阳开惊鸿楼,一定能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黑妹说到最后一句,居然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何苒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画大饼吧。 第一二三章 不约而至 “好,我同意!” 何苒的回答出乎意料,黑妹没想到她会这样爽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何苒这是答应了? “你......真的答应”黑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溜圆。 何苒夹起一块过油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喝了口酒,这才说道:“是啊,我答应了。” “为什么?”黑妹再问。 “你不是都和我说了嘛,什么有很多王爷全都在那里住过,你也说了,王爷住过的地方,能不好吗?人傻钱多,我现在缺钱,缺得很。”何苒说道。 黑妹的心又提了起来:“你缺钱?那你还有钱给我盖惊鸿楼?” “盖楼是小钱,这钱我还能拿的出来。”何苒又夹了一块过油肉,黑妹说的没错,这家的过油肉就是地道。 “盖楼是小钱,那什么是大钱?”黑妹一头雾水,那可是盖楼啊,惊鸿楼,怎么会是小钱呢。 何苒叹了口气:“你还小,你不懂。” 黑妹...... 这顿饭,是何苒离开京城后吃得最好也最顺心的了,而黑妹,毫无悬念地醉倒了。 何苒没管他,反正他和这里的老板很熟,当然,她也没有掏银子买单,她把黑妹押在这里自己走了。 开玩笑,她都被他利用过一回了,他请她吃一顿,那不是应该的吗? 老张万万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很漂亮又很体面的大小姐,竟然把他们帮主抵押饭钱了! 老张以前当过叫花子。 他家几代都是厨子,可是后来他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家破人亡,什么都没有了。 他成了叫花子,进了丐帮,后来攒了些钱,开了这家小馆子,表面上他是个小生意人,实际上他还是丐帮的人。 黑妹是被老张的臭脚丫子熏醒的,他缓了好半天,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连忙推醒老张:“何大当家呢?” 老张睡得迷迷糊糊:“早走了。” 待到天亮以后,黑妹得知何苒连饭钱都没给,把他押在这里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依稀还记得,何苒让他写什么计划书,计划书? 此时的何苒,正在惊鸿楼里,听杏姑的汇报。 “冯撷英伤得不轻,原本是要回晋王府里养伤的,可是那时晋王也受伤了,冯撷英便去了五台山。” 何苒问道:“五台山?他在寺庙里养伤?查到是哪一处寺庙了吗?” “咱们的人还没有传回消息。”杏姑说道。 见何苒像是对这件事很在意,杏姑问道:“大当家,我们是不是以后要多关注冯撷英?” “是啊,我对他很感兴趣,他的文章写得实在是好。”何苒毫不吝啬对冯撷英的赞美,她确实是喜欢冯撷英的文章,所以她才把他的讨闵檄文传遍天下。 杏姑微笑:“以前冯撷英只是在晋阳有名,现在已经名扬天下了。” 何苒也笑:“所以他才要谢我,三千两委实不多。” 五台山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冯撷英住在静华寺。 何苒前世去过五台山,她问道:“静华寺?好像没听说过。” 杏姑说道:“我也没有听说过,想来不是大的寺院。” 何苒决定亲自去一趟五台山,到静华寺见见冯撷英。 这样的人材,不抢回去藏起来,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所以,当黑妹又来惊鸿楼找何苒时,又一次扑了空,何苒又不在。 好在这一次,一个小女娃跑过来告诉他,何苒留给他一张字条。 黑妹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让他七日后再来。 黑妹松了口气,正要离开,递给他字条的小女娃大声说道:“呀,原来你认字,你假装不认字,你是个骗子啊!” 黑妹气得要打人,可这里是惊鸿楼,这小女娃是惊鸿楼的,他可不想把到手的银子打没了。 “我就是不认字,只是这字条上的字,我恰好认识而已。” 小女娃用手指头刮着自己的脸蛋:“骗人骗人骗人,你是骗子!” 黑妹瞪她一眼,逃也似的跑了。 次日,何苒到达五台山,正如她猜测的那样,静华寺很小,她打听了很久才找到,静华寺背靠北台,但是地方比较偏僻,如果不是特意去找很难找到。 静华寺是一座华严道场,相比于五台山其他的寺院,这里便显得简陋寒酸了,只有两座大殿,大雄宝殿后面有空地,可是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块砖瓦,想来是没有继续建寺的银子了。 何苒以为要多费些功夫才能见到冯撷英,没想到在她说明来意之后,向她询问的小沙弥便大声喊道:“冯施主,冯施主,有人找你,有人找你!” “来了来了。” 随着这声音,何苒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身穿僧衣脚踏草鞋的人挑着水桶走过来。 水桶晃晃悠悠,他走一路,水桶里的水便洒了一路,当他走到何苒面前时,水桶里只有半桶水了。 “哎呀,冯施主,你看看你,好不容易挑来的水又给洒了。”小沙弥埋怨,他们寺院离水井很远,附近也没有泉眼,要喝水,就要走很远的路。 “无妨,我多打几次。”那人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挡住了眼睛,他把头发拨开,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除了寺里的小沙弥,还有一个......这好像是个女子吧? “冯施主,这位施主是来找你的。”小沙弥指着何苒说道。 “你是冯潭,冯撷英?”何苒问道。 “是啊,就是我。”那人将水桶放下,让小沙弥拿去浇菜。 何苒端详着那张被头发遮去大半张脸的面孔,试图找到冯撷英的影子,她见过冯撷英,是个气质干净,相貌养眼的人。 冯撷英被她看得无奈,只好用手指把粘在脸上的头发全都拨到耳后,露出一张大汗淋漓,但却有几分熟悉的脸。 何苒笑了,抱拳道:“惊鸿楼何苒,不约而至,打扰了。” 冯撷英颔首还礼:“原来是何大当家,久仰久仰。” 何苒忽然觉得,自己空着手有些没有礼貌,看到小沙弥已经把两只空的水桶拿了回来,她从冯撷英手里抢过扁担:“我帮冯先生挑水吧。” 第一二四章 一颗棋子 何苒原以为打水的地方离得不远,没想到来回有三里多地,冯撷英很不好意思,几次三番想把水桶要过来他挑水,何苒指指两个水桶,冯撷英就更不好意思了,何苒挑得很稳,同样的距离,同样的水桶,却是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 “我开始挑水时,挑回来以后只余下一桶底的水。”冯撷英说起自己的糗事坦坦荡荡。 何苒笑着说道:“其实咱们差不多,我第一次挑水也是那样,后来才知道原来挑水也有技巧。” “大当家也挑过水?”冯撷英查过何苒,真定何家找回来的遗珠,据说曾得过何惊鸿的看重,因此成为惊鸿楼的继承人。 “是啊,我曾祖父和祖父都喜欢种菜,我每次去看他,都要和他一起在菜地里干活,别说挑水了,我连大粪都挑过。”何苒说道。 冯撷英微笑,她刚出生就被抱错,她说的曾祖父和祖父应是养父母那边的老人吧,看来最初传说她的养父是一位隐士,还是有些依据的。 冯撷英当然不会想到,何苒口中的人是她前前世的曾祖父和祖父,她的曾祖父是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军,她离开那年,曾祖父已经一百零五岁高龄,还能站在菜地前把七十岁的祖父骂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何苒在心里默默叹息,她来了这里这么多年了,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吧...... 回到寺里,她把水交给小沙弥,小沙弥一点面子也不给,对冯撷英说道:“冯施主,您看看这位施主,这才叫挑水,您那是舀水。” 冯撷英哈哈大笑:“我第一次挑水,你说我是在滴水,现在变成舀水了,至少说明我有进步了,对不对?” 小沙弥被他绕迷糊了:“从滴水到舀水,这就是进步了?那这位施主挑水挑得这么好,岂不是就不用进步了?” 何苒笑着说道:“当然也要进步,比如一次挑两桶水,进步成三桶水四桶水。” 小沙弥更迷糊了:“真的可以一次挑那么多水吗?” ...... 看着小沙弥走远,何苒重又打量冯撷英:“冯先生的伤可是已经好了?” 冯撷英点头又摇头:“既好又没好。” 何苒问道:“蔡杰父子已死,冯先生不打算回去吗?” 冯撷英抬起头,看向浩渺天空,若有所思,眼睛缓缓下移,落在何苒脸上:“大当家有所图?” “是。”何苒爽快承认。 “小昭王在大当家手中?”冯撷英又问。 何苒一笑:“书生不出门,却知天下事。” 冯撷英失笑:“大当家这是在调侃冯某吗?” “冯先生不会心理脆弱到连一两句玩笑话也听不得吧?”何苒反问。 冯撷英一怔,接着便大笑:“原来在大当家看来,冯某住在寺院之中,是心理脆弱而避世?” “不然呢,难道冯先生还是在这里参惮,想要出家为僧?”何苒说话的时候,一双妙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冯撷英,似是看到他的心里去。 冯撷英笑容有些苦涩:“冯某,冯某只是不想回去......” 何苒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我去过汾州,我在汾州杀过晋军,也亲眼见过晋军强征壮丁,掳掠民女,屠杀百姓,烧毁村庄。我还救了一些村民,带走了几个孩子,可是凭我一人之力,能救的也只是那几十个人而已,那日我站在山坡上,看到远处的火光。 那片火光之中曾经有传承百年的酒坊,有添丁之喜,有新婚燕尔,有儿孙绕膝,有四世同堂,有几代人省吃俭用置办的家业,可也只是一声令下,这一切就被吞噬在熊熊烈火之中。 那一刻,我也如你一样,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不,不一样!”冯撷英打断了她,“我们不一样,你是旁观者,而我是那一切的参与者,这五年来,我几乎参与了晋地所有的政令,你看到的那一切,我也有份!” 何苒微笑:“蔡杰父子为祸一方残害百姓,是你指使的?晋王用捧杀的方法,纵容蔡氏做大,让他们自取灭亡,也是你教的?” 冯撷英一怔,震惊地看着何苒:“你......看出来了?” “我看出来了,我虽然不知道晋王和蔡家之间有何恩怨,但是蔡杰父子有今日,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先是喂大蔡氏的胃口,养大他们的野心,让他们臭名昭着,失德于百姓,失助于仕绅,甚至不惜逼冯先生做饵,让蔡家成为众矢之的!”何苒冷声说道。 冯撷英面色苍白,何苒,这个直到今日才与他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女子,居然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就连他,在最初时也是当局者迷。 何苒继续说道:“晋王第一次受伤是冯先生你的主意,目的是让朝廷轻敌;而他第二次受伤,则是他自己的主意,目的是让冯先生入局!” 晋王第二次受伤,是被一名亲兵行刺,那名亲兵的家人被蔡氏害得家破人亡。 那一次,冯撷英真的入局了,他明知蔡杰不会听劝,可他还是孤身去了汾州。 他刚到汾州的第一晚,就受了重伤,几乎没了性命! 冯撷英在晋地的仕绅及读书人当中声誉极高,他受伤的事,蔡杰并没有刻意隐瞒,相反,他认为能让冯撷英铩羽而归是一件壮举,此事在晋地传得很快,一时之间群情激愤,令蔡杰那本就不好的名声更糟糕了。 何苒继续说道:“晋王虽然胜券在握,可却还是低估了蔡家父子作死的程度,蔡繁英千不该万不该杀了武三公子,而晋王却在这关键时刻想逼武东明也站在蔡杰的对立面,可他再一次没有控制好火候,用力过猛,直接把武东明逼得造反了。 武东明另起炉灶,晋王失了一条胳膊,而蔡杰也因此彻底成了一颗废棋,所以,他的死期便到了。” 何苒寥寥数语,便道出了晋王的所有算计,在这些算计当中,被他推崇倍至,引为知己的冯撷英也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第一二五章 请你出山 何苒说到这里,便恰到好处地闭嘴了,她四下看了看,见刚刚那个小沙弥端着木盆出来,木盆里面有几件衣裳,显然是要去洗的。 何苒走过去,问道:“小师傅,寺里有几位师傅啊?” “就是师傅和我,我们两个。”小沙弥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剪刀手。 何苒看着有趣,随口问道:“住持师傅的法号方便讲吗?” “方便方便,我师傅法号空了。”小沙弥自豪地说道。 “小师傅的法号呢?”何苒笑着问他。 “我叫白得。”小沙弥挺了挺胸脯。 “白得?”何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法号,有些诧异。 小沙弥连忙向他解释:“师傅是在山门前捡的我,师傅说是佛祖保佑,让他白得了一个徒弟,所以就给我起名白得了。” 小沙弥说起自己的身世,眼里没有悲伤,反而还有几分得意。 看,师傅和我都是大运之人啊,师傅白得了一个徒弟,我白得了一个师傅。 何苒笑了,难怪冯撷英要躲到这里来舔伤口,换做是她,她也会选择这个。 佛家讲究过午不食,但是冯撷英还是请何苒用过晚饭才离开,晚上的斋饭是冯撷英和白得一起煮的,青菜豆腐和糙米饭。 白得告诉何苒,青菜是寺里种的,豆腐是常来的居士送的。 何苒发现白得也和他们一起吃晚饭,白得说道:“师傅说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我和冯施主一样,每天吃三顿饭。” 何苒微笑:“你师傅说得很对。” 白得咧开嘴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师傅是得道高僧。” 何苒离开时,往功德箱里放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何苒走出静华寺时已近黄昏,晚霞染红半边天际。 五台山寺院庙堂众多,何苒走出七八里,寻到一处名叫怀寿寺的尼庵,添了香油钱,便在这里住下。 何苒洗了把脸,走出专供女居士留宿的寮房,向一位四旬左右的女尼打听静华寺的事,女尼说道:“施主是要给静华寺捐砖瓦吗?” 何苒想起在静华寺里看到的一片空地和八块砖,点点头:“是啊,今天恰好在那里路过,进去看了看,见寺里像是要建大殿。” 女尼说道:“是啊,静华寺早年被烧毁了,后来空了大师来到五台山,发愿重建静华寺,唉,建寺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出名的寺院,空了大师在此三十余年,才建起两座大殿。” 何苒想起冯撷英和白得,可能是因为他二人的年纪,因此,何苒便自然而然,以为那位空了大师年纪也不大,顶多是位中年人,可是听女尼说空了大师已经在此三十余年,看来已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高僧了。 何苒又问:“当年静华寺因何被烧毁?” 女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念了声佛号,便不再多言。 何苒也没有多问,次日,她步行七八里路,再次来到静华寺,这一次她从一个卖供果的小摊子上买了一篮苹果。 她提着苹果进了静华寺,白得看到她,高兴地打招呼:“施主,您又来了。” 何苒将手里提的篮子递给他:“拿去吃吧。” 白得开心地接过篮子,却没有吃,而是挑了最大最红的苹果,用衣袖抹得干干净净,供到佛前。 今天冯撷英没去打水,而是跟着空了大师在念经,何苒在寺院里四处走了走,看到一棵合抱粗细的古槐,树身有明显的被火烧过的痕迹,可是树冠仍然茂盛。 何苒站在树下,树枝上的小鸟没有飞走,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她。 何苒笑了,她可能有小鸟缘吧,好在这次出来没有带上小八,否则这会儿一定追着小鸟吵架去了,片刻不能安宁。 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何苒转身,便看到了冯撷英,他仍是一袭僧袍,只是脚上的鞋子从草鞋换成了有六个洞的僧履。 何苒双手合什,向他行了一个佛礼,冯撷英同样还了佛礼,何苒看到冯撷英的手上还挽着一串佛珠。 “何大当家又来啦。”过了一夜,冯撷英眼中的落寞已经烟消云散,看来有些事情,他已经放下了。 何苒很替他高兴,笑着说道:“是啊,我又来了,冯先生聪慧绝伦,想来昨天便已知我的来意。” 冯撷英微笑:“我哪里配得上聪慧绝伦四个字。” 明明昨天何苒还在极力让他明白,他不过就是晋王手中的一颗拿来利用的棋子,现在却又巴巴地跑过来,说他聪慧绝伦? 这位何大当家...... 何苒见他没有开口讲话,嗯,就当他是默认了。 于是何苒继续点明自己的来意:“我,何苒,请君出山助我。” 这一次,她改为抱拳,诚意满满。 冯撷英自嘲一笑:“冯潭不配。” 何苒心道,连不配都说出来了,读书人的傲气呢?你这是被打激得自甘堕落了?还说你不是玻璃心?还好古代没有高楼,否则你还不早从十八层楼上跳下去了。 何苒说道:“我认识一个姑娘,她家三代从军,她是第四代,她和哥哥也全都立志做一名军人,他们都在为成为军人做准备。 长大以后,哥哥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军人,不仅是军人,还是兵王,可惜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飞......而是一次意外。 哥哥的死,令父亲一夜白发,母亲突发重病。 面对自己的父母,姑娘做出一个决定,她不去从军,她要留在父母和家人身边照顾他们,她的祖父和父母全都劝她,他们知道她的心愿,他们也想看到她穿上军装的样子,可她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她要陪着他们,照顾他们。” 何苒说到这里便停下了,那个姑娘就是她,她的哥哥死于飞机失事,而她也在哥哥去世之后,从军校退学,次年重新参加高考,学了建筑。 “这位姑娘的选择没有错,让父母享受天伦之乐,是正确的。”冯撷英说道。 何苒苦笑:“可惜她在父母身边仅仅三年,第三年的时候,她陪父母去海边渡假,在父母面前溺水,连尸体也没有找到,她让父母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这一次,是在眼皮底下,让他们亲眼看到唯一的女儿溺入水中。” 第一二六章 有点变态 冯撷英静静听完这个故事。 做为古代人,冯撷英的想法与何苒存在冲突。 在他看来,人之行,莫大于孝,这世上,“孝”排在一切行为之上。 陪在父母身边,那是孝,替已故兄长尽孝,那是悌,姑娘去从军,那是忠,如果一个人连对父母之“孝”,对兄长之“悌”都做不到,何谈尽忠。 可是他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何苒便问道:“姑娘去从军,不一定会死,父母虽失一子,但尚有一女,仍有牵挂,虽然女儿或在远方,但于父母却是心灵寄托,有了这份寄托,他们便能继续面对人生。 姑娘是陪着他们去散心的时候丧生的,他们没有亲眼看到儿子的死亡,可却眼睁睁看到活生生的女儿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丧子是第一次打击,失女是第二次打击,冯先生可否想过,这两次打击对于父母而言,孰轻孰重? 前提,这对父母并非重男轻女之人,相反,因为这个女儿是整个家族唯一的的女孩,从小便如珠如宝。” 冯撷英一时怔住,是啊,如果那个姑娘去从军了,很有可能不会死,即使同样死了,也不是死在父母面前。 死在父母之前,让父母陷入悲苦之中,不能奉父母终老,甚至是没能在死前传宗接代,全都视为不孝。 那这个放弃尽忠,而是留在父母身边尽孝的姑娘,到底是孝还是不孝? 冯撷英再次看向何苒时,他在何苒琉璃般璀璨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蓦的醒悟过来,何苒哪里是在说那个早夭的姑娘,这分明是在说他,说他自以为隐于寺庙便是为天下苍生,可其实,他隐或不隐,黎民百姓都在受苦,重税之苦,劳役之苦,兵患之苦,酷吏之苦! 何苒双手合什:“何苒告辞。” 冯撷英怔立当场,山风拂起他身上的僧袍,也让他的大脑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转身去看,那一袭青衣的女子已经消失在前殿拐角,往山门的方向去了。 冯撷英失笑,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还不如一个小女子看得透彻。 可......这个小女子,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真的想做第二个何惊鸿,辅佐幼帝登基吗? 不,周炯与周池不同,周池本就出身名阀望族,何惊鸿养大了他,却也帮他拿回其父留下的旧部,在他杀死叔父周铜的那一刻,他已经是一方诸侯了。 何惊鸿是周池的助力,她助他称霸天下; 而周池,从来就不是何惊鸿的傀儡。 他本就是王,何惊鸿助他称帝! 而周炯,他什么都没有,甚至就连小昭王这个身份,也有可能是何苒强按在他头上的。 十有八九,何苒还握住了他的把柄,他出身的把柄。 有朝一日,只要他不受何苒的摆布,那把柄便会从鞘中拔出,化身为剑,将周炯一击致命。 周炯只是何苒手中的傀儡。 他听话,何苒会保他一世荣华,他不听话,便是一剑穿心。 何惊鸿助周池称帝,而何苒顶多只会让周炯成为先帝! 想到这些,冯撷英又迷茫了。 当然,这件事放在武东明头上亦是如此,他也会这样做。 武东明或许现在只是义气之举,但是当他打下大片江山时,他就会想要称帝,总之,他的最终目标,就是做天下之主。 可是何苒呢? 何苒是女子啊,难道她也想称帝,她想坐上那把椅子? 史上有过女帝,可也是从后宫走到前朝,而非靠绝对武力一统天下;史上也有过战功赫赫的女子,但她们最终要么为皇后,要么成为青史留名的名将。 就连何惊鸿,怕是也从未宵想过那个位子。 何苒呢? 她现在已经在利用小昭王拉拢友军,与武东明结盟,那么以后呢,她最终会以联姻的手段组成夫妻档共建霸业,还是成为另一个何惊鸿,再或者,做那史无前例的第一人? 冯撷英忽然来了兴趣,他快步走进禅房,他要把今日之事好好想一想。 何苒像昨天一样,步行走回怀寿寺,此时还是上午,路过一处香火鼎盛的寺院时,她看到有卖饼的,但停下脚步,饼是现烙的,圆圆的一张,何苒忽然想起黑妹给她画的那张大饼,无声的笑了。 距离七日之期还有三日,她一个人上山,下山时能不能多上一人呢? 何苒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古人不是都讲究三请三辞吗?那她就也来个三请,当然,如果三请了,冯撷英还是不肯跟她走,那就一棍子打晕了,装在麻袋里带走。 总之,冯撷英这个人,何大当家看上了,能请就请,请不动就抢。 这样一想,何苒就更有信心了。 素饼烙好,卖饼的老汉帮她刷上一层台蘑酱,何苒给了钱,接过卷好的大饼,咬了一口,真香! 台蘑酱里只有肉,但是却别有风味,很好吃。 她索性又买了两张大饼,用干荷叶裹了拿着带回去。 回到怀寿寺,她正准备回到自己住的居士寮房,却见石阶上坐着两个小女娃,一个六七岁,另一个更小,顶多三四岁。 她们都是衣衫褴褛,脚上的鞋子也是破烂不堪,像是走过很多路。 何苒没有看到有大人在旁边,便走了过去。 “你们是跟着家里人来这里上香的?”何苒问道。 大一点的小女娃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年纪小的那个却晃了晃乱蓬蓬的小脑袋:“阿娘不要我们了。” 大一点的小女娃连忙斥责她:“胡说,阿娘没有不要我们。” 小一点的那个扁了扁小嘴,有些委屈:“阿娘就是不要我们了,她把我们给扔了,哇——” 说到最后一句,小女娃终于哭了出来。 何苒慌了,她不会哄小孩,她虽然养大了周池,可周池不爱哭啊。 她忽然想起带回来的两张饼,忙把其中一个塞到小女娃手里,又把另一个递给大一点的那个:“乖,先吃饼,吃完饼有了力气,我带你们到外面哭,那里人少,你们可以往死里哭,哭死为止,我最喜欢看小孩哭了,哭死一个我就吃一个。” 好吧,不知道是因为手里的饼,还是被她说的话给吓住了,小女娃不哭了,但谁也没有去吃饼,两个人四只眼齐齐看着她。 这位姐姐,有点变态。 第一二七章 明日之约 无论如何,她制止了一场啼哭。 何苒还是挺满意的。 她转身离开,虽然只是几句孩子话,可是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两个孩子是被亲生母亲带到五台山遗弃的。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道场,且山多地广,最多时有三百余处寺院庙宇,出家人行善积德,慈悲为怀,把孩子遗弃于此,不但能活下来,运气好的还能被善心人士领养,即使无人领养,也能留在寺院中长大,就像白得,便是被弃于山门之前。 何苒没有再和两个孩子说话,怀寿寺是尼庵,两个女娃尚幼,在这乱世,栖身寺院之中也不是坏事。 次日,何苒起个大早,便又步行去了静华寺。 这一次,她没有买苹果做礼物,而是在路边采了一大捧野花。 这样应该很有诚意了吧,至少比刘皇叔有诚意,正史和野史上可都没有提过刘皇叔给诸葛孔明送过鲜花。 野花也是鲜花,只要是还没有蔫巴的花,都是鲜花。 于是何苒便带着一捧带着露水的鲜花来到静华寺。 冯撷英和白得正在大雄宝殿前练五禽戏,背对如来,面对韦陀。 看到何苒,白得开心地跑了过来,他很喜欢这位女施主,女施主第一次来的那日,晚上他在功德箱里发现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五十两呢。 静华寺没有大手笔的香客,功德箱里都是铜钱,连碎银都很少,白得还是第一次见到银票,他拿给冯撷英看过,才知道这也是钱,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钱。 何苒把手里的野花冲着冯撷英晃了晃,然后交给白得,白得如获至宝,连忙捧去给佛祖供上。 冯撷英的目光落在何苒的裙子上裙角被露水打湿,深深浅浅的青,像是画笔精心勾勒出的远山近水。 他双手合什,何苒还礼,四下看看,院墙砖瓦新旧不一,火后残存的断壁残垣用新的青砖修补,五台山多雨多雪,墙上已布满青苔,新与旧便融合在一片苔青之中。 “我夜观天象,明日午后有雨,早晨虽无雨却有露水,容易打滑,所以日上三竿后最适合下山。”何苒说道。 “哦。”冯撷英不置可否。 没有反对意见,这就是赞同她的说法? 何苒脸皮奇厚:“明日日上三竿之时,我来接先生下山,可好?” “好。”冯撷英仍然只说了一个字。 何苒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八颗牙的灿烂笑容:“那明天咱们不见不散?” “好。”还是一个字,但是这一次,何苒在冯撷英脸上也看到了笑容,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何苒没有久留,她在冯撷英逐客之前离开了静华寺。 不过,她没有直接回怀寿寺,而是在附近逛了逛。 这时,天上下起了雨,何苒没有带伞,刚开始是小雨,她并不在意,可是雨越下越大,何苒一抬头,前面便有一座寺院,她连忙小跑着躲进寺院避雨。 进了寺院,她才发现这里原来也是一座尼庵,但是比怀寿寺要小得多,一名小尼看到她,说道:“雨天寒凉,施主请入内喝碗热茶吧。” 何苒谢过,表示雨停便走,不用麻烦了。 小尼没再多言,向何苒施礼后便去忙自己的了,何苒冲着面前的弥勒佛像拜了拜,往功德箱里放了一把铜钱,感谢借地避雨之德。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有女子的哭声传来,哭声是在寺院里面传出来的,哭声不大,练武之人耳力超群方能听到,除了哭声,还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似是在劝解。 何苒没有多管闲事,转身看着殿外的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鞋子拖沓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她转过身来,便看到一个女子正踉踉跄跄地穿过韦陀殿往这边走来。 刚才那名小尼跟在女子后面,嘴里还在说道:“施主,外面下雨呢,您这样出去,会受凉的。” 何苒好奇地打量着走过来的女子,那女子本来如同没头苍蝇似地乱闯,此刻忽然发现前面有人,她的脚步一顿,便对上了何苒探究的目光。 女子呀的一声,连忙低下头去,可只是这一刹那,何苒便已经认出她来。 唐雨! “唐姑娘,怎么是你?” 唐雨是冬瓜的姐姐,做的一手好菜,大胖说他们姐弟去投奔周沧岳了,为何她独自一人在五台山? 唐雨避开何苒的目光,转身便往回走:“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何苒不会认错,她对唐雨印象很深,而且印象很好。 唐雨姐弟是因为和她们过往甚密,才被周家堡逐出来的,何苒上次去周家堡时就想将他们好好安置,只是她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唐雨,等一下,冬瓜呢?你们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或许我能帮到你们。” 何苒脚下不停,跟在唐雨身后大声说道。 唐雨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来,原本青春洋溢的俏脸,此时面容憔悴,如果不是何苒对她记忆深刻,或许会认不出来。 “你是在我家吃过饭的那位公子?”她试探地问道。 何苒默然,好吧,原来唐雨刚刚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听到有人叫出她的名字,本能地想要逃避。 这姑娘是遇到什么事了,到了要隐姓埋名的地步。 “是啊,就是我,我姓何,我是女子,当时在周家堡是女扮男装。”何苒大方承认。 “你是和那几位是一起的?”唐雨又问。 何苒先是一怔,继而便猜到唐雨口中的“那几位”是谁了,是流霞她们。 “是,她们是我的随从。”何苒说道。 唐雨松了口气,那几位帮周秀山申冤,是大侠,是好人,所以这位何姑娘也是好人吧。 见唐雨平静下来,何苒看向跟在后面的小尼:“小师傅,可否借一处让我与这位姑娘说说话?” 小尼说道:“好啊,两位施主请随小僧来。” 山雨寒凉,何苒看唐雨衣衫单薄,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走吧。” 小尼领着她们走进一间寮房,何苒看到土炕上有一床尚未叠起的被子,便知道刚刚唐雨便是在这间屋子里。 第一二八章 一路逃亡 唐雨紧抿着嘴唇,但是那如受惊小鹿一样的眸子还是出卖了她的无助。 何苒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我前不久又去过周家堡,十七太爷秋后问斩,周忠良挨了我一刀,已经吓破了胆。” 唐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但是强忍着没有流出来:“不是他们,是我外爷和我舅,他们,他们在路上,在路上截下我和我弟......” 何苒的心咯噔一下,唐雨口中的外爷和舅,就是她母亲的父亲和弟弟! 她之前就听大胖说过,唐雨和冬瓜之所以在周家堡待不下去了,就是被她外爷和舅舅逼走的。 “你和我详细说说,不要害怕,只管告诉我。”何苒说道。 唐雨姐弟是因为帮她做事,才惹来这无妄之灾的,所以这件事,她管定了! 唐雨用衣袖抹了把夺眶而出的眼泪,胸膛起伏了几下,终于说道:“外爷让我们滚,我和我弟便离开周家堡,我们准备去平阳,岳哥给大胖留过一个地址,让大胖遇到麻烦就去找他的朋友,大胖把地址给了我们,让我们去投奔岳哥。 可是我们还没走到平阳城,就被我外爷和舅舅追上了,他们还带了七八个周家堡的人,我们打不过他们,被他们捂住嘴巴拖进了骡车,有过路人看到,问是怎么回事,我舅就说是家里的外甥不孝顺亲娘,他这个当舅的要带我们回去认错,呵呵,我娘死了还要被他们利用,他们不是人! 他们没有把我们带回周家堡,而是带去了范县,到了范县,我便没有再看到冬瓜了,他们给我灌药,我不喝,他们就撬开我的嘴巴硬往里面灌......” 唐雨说到这里时,浑身发抖,牙齿发出格格的碰撞声。 何苒想起十七太爷在范县的那个靠山蔡千户,她问道:“他们把你送给了蔡千户?” 唐雨点点头,却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咬着嘴唇,嘴唇被她咬出了血。 何苒没有去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唐雨见她没有再问,便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她努力让自己不再发抖,但是声音仍然在打颤:“我遇到好人了,她救了我。” 何苒投给她鼓励的目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是县城里的一处宅子,宅子里住的是那个人的外室,她是个菩萨心肠的姐姐,她是好人! 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她。 她告诉我,我还干净着,说那人见到我以后很不高兴,说给我用药用多了,我像个死狗一样,他没有兴趣,让姐姐等我醒了以后就关起来,还说关上几天也就听话了,比用药弄成半死不活的更有意思...... 我求姐姐放我走,她答应了。 她避开丫鬟婆子,带我去了角门,到了角门,她把门杠递给我......她说她也是被家里送来的,可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也没有亲人值得牵挂,她让我去找弟弟,找到了就远远离开,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她让我朝她头上打,说只要别把她打死就行,她说只有这样,她才能平安,还说她自己下不了手,我照做了,她倒在地上,我......我就跑了......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我偷偷爬上一辆去平阳的大车,可是没走多远,就被发现了,我给他们磕头,求他们放我走,车把式和押车的把我绑了,卖给了人牙子。” 唐雨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我真没用,是吧,我真没用!我不能保护弟弟,我连自己也保护不了!我还连累了姐姐!” 何苒轻拍着她的手,柔声说道:“这不能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唐雨摇摇头,她就是没用,如果她足够强大,怎么会到了这一步? “人牙子听说我是良家子,担心卖到附近会惹麻烦,便把我转手卖给另一个人牙子,那个人牙子正在帮蔡家采办女子送往晋阳,见我年纪不大,长得也不丑,就把我也编了进去。” 听到这里,何苒问道:“从平阳往晋阳送人?都是你这样的年轻姑娘?” 唐雨点头:“嗯,我听同行的姑娘们说了,我们是蔡氏送给晋王爷的谢礼,总共三十人,这一次我留了心眼,瞎编了一个籍贯,说自己和家里人走散了,只盼着他们不要留意我,我能找机会逃跑。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一路上,我都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 后来,我们到了晋阳,王府收了其他的谢礼,却没有收下我们,送我们来的人好说歹说,他们才把我们收下,挨个问话之后,要把我们送去晋阳的军营,刚好有一位将军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看到我们之后,说他们忻州军营里都没有我们这么好的货色,便和晋王爷要了十个人,其中就有我......” 说到这里时,唐雨顿了顿,神色里带了几分赧然:“在那些人看来,我们这十个人都是军伎,是可以随意享用的。 我们这十个人当中,除了我以外,其他九人都是那种地方出来的。 我用碎瓷片割伤自己,让鲜血染在裙子上,假装来了月事,我只有这一身衣裳,因此,这一路上,只要我转过身去,所有人便都看到我裙子后面的血渍。” 唐雨的脸红了,这让她枯槁的脸色中多了几分生机,终于有了一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应有的样子。 何苒明白了,不仅是行伍中人,在这个年代,有很多男人都很忌讳这个。 当然,他们忌讳这个不是因为怜惜女子身体不适,而是认为这样不吉,尤其是要上战场打仗的人,就更是忌讳了,且,有这么多的女子,没有必要去睡一个带着癸水的女子,免得给自己引来血光之灾。 何苒再次看向唐雨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这个小姑娘,就是用这种方式,战战兢兢来到忻州的。 唐雨继续说道:“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防备我们,可能是认定我们不敢逃跑,吃饭的时候也会叫我们去陪酒,当然,他们不会叫上我,无论是那些人,还是同行的姑娘们,全都嫌我埋汰,睡觉都让我离得远远的,这样反倒让我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第一二九章 如约而至 还没到忻州军营,他们便遇到了一件事。 军营里的人踩踏了庄稼,而且还用鞭子抽死了一位前来理论的老翁,村子里一百多人拿着镰刀锄头,把打死的几名凶手团团围住,堵住了道路。 带队的军官听说这件事,立刻带人上前帮忙,把那些村民打得打,抓得抓,有的村民拼死抵抗,有的村民掉头就跑,唐雨便是趁着这个时候逃走的。 她知道那些人很快就会发现她逃走了,她四处躲藏,偶尔听到有人说要去五台山拜神,心中一动,五台山那么大,或者她能到那里暂时躲避几日,避过风头,她再想办法回平阳寻找冬瓜。 她运气很好,有一对老夫妻去五台山还愿,看她孤身一人,便带她一程,老太太看到她衣裳上的血渍,还把自己的一身旧衣送给了她。 两日后,他们到达五台山,唐雨不想连累他们,在山脚下磕了三个响头,便告辞离去。 山上气候变化,接连几天都有阵雨,唐雨身上的伤口在爬山时裂开,又淋了雨,便发起了高烧,昏死过去,是被比丘尼遇到带回寺院。 她烧了两天,今天方才清醒,她担心住在寺中会连累这里的师傅们,便要离开,没想到却遇到了何苒。 何苒听完唐雨的陈述,心中一阵唏嘘,如果不是这个姑娘机智果断,又意志坚定,那她现在会是什么命运,真是想想就会后怕。 何苒对唐雨说道:“我认识你们的岳哥,他现在就在晋阳,若是你相信我,我先带你去找他,如果你不想投靠他,也可以跟我走,你和你弟弟可以留在晋阳做工,也可以去乡下种田,这些我都能办到。至于你弟弟,我会让人去寻找,你们离开周家堡,起因就是帮我做事,所以你们的事,我一定会一管到底。” 唐雨怔怔地看着她:“您,您真的能,能帮我找我弟弟?” “是,我能,而且会尽力去找。”何苒望着面前的少女,目光坚定。 唐雨忽然起身,跪倒便要磕头。 何苒伸手拉起了她:“先不要急着磕头,等把你弟弟找回来,你们两个一起给我磕头。” “好,好,一定,一定!”唐雨觉得脸上有点凉,她伸手抹了一把,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当天晚上,何苒便带着唐雨一起住以怀寿寺,再去时,又看到那对小姐妹,只是这时她们已经脱下了那身破烂的衣裳,身上是一袭明显是用大人衣裳改小的僧袍。 妹妹小跑着过来,显然已经忘了昨天何苒说要吃小孩的事,她开心地说道:“姐姐,师太让我们住在这里,我和姐姐以后都能吃饱肚肚了。” 何苒摸摸小女娃的头,含笑说道:“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们!” 小女娃咧开小嘴,甜甜地笑了。 待到两个小女娃蹦跳着跑开,唐雨问道:“她们是要出家了吗?” 这也是她给自己的最后出路。 何苒望着孩子们的背影,说道:“只要没有受戒,都是能还俗的,尤其是这些小姑娘,寺院里的师傅们在让她们受戒之前,都会问她们自己的意思,如果她们不想一辈子青灯古佛,也可以有其他选择。” 唐雨的眼中闪过一丝黯色,这么小就出家的孩子,多半是没有娘家的,虽然她们长大后还有一次选择,可是她们离开这寺院,又能去何处呢,外面的世界群狼环伺,反倒是这寺院里,才是最安全的。 何苒拍拍她的肩膀:“她们当中的小姐姐有六七岁了,顶多再过八年,便要正式受戒,如果那时你有能力了,就来这里,带她们离开吧。” 唐雨怔了怔,不解地看着何苒。 何苒微笑:“我有一个朋友,她比你还要惨,她很小就被家里人卖了,给人做了童养媳,在那家不但受虐待,还受到了非人的屈辱,她没有你的机智,但是她有一腔孤勇,她从虎狼窝里逃出来,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后来她救助了无数个曾经像她一样的女孩子,她收养了很多孤女,她带着她们走出泥泞,成就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 何苒转身进了寮房,撩下帘子时,看到唐雨仍然站在廊下,望着那对小姐妹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次日日上三午,何苒带着唐雨来到静华寺,冯撷英和白得已经等在山门外面。 冯撷英的行李非常简单,只有一只书箱,白得走到何苒面前,掏出一只小荷包:“这里是一道平安符,是师傅让小僧交给施主的,施主大善,阿弥陀佛。” 何苒双手合什谢过,接过那道平安符,贴身放好:“请小师傅代我谢过不了大师。” 不用问了,定然是她捐了五十两香油钱的事,被这位不了大师知道了。 可惜来了三次,竟然从未见过这位大师,可能这就是佛家说的无缘而去吧,总之就是没缘分,何苒并不遗憾。 她笑着对冯撷英抱拳行礼,一语双关:“能与冯先生同行,何苒三生荣幸。” 冯撷英微笑还礼:“冯潭只是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请何大当家耽待一二。” 何苒的笑容直达眼底:“一起耽待,一起耽待。” 三人一起下山,小梨和流霞四人一直在山下候着,看到冯撷英,几人上前行礼,待到看到唐雨,都是又惊又喜:“咦,你是唐姑娘?” 其实距离第一次去周家堡,也不过两三个月,可是现在唐雨与几人相见,却恍如隔世。 何苒看看马车外面,已经离开五台山有五六十里,冯撷英现在后悔,也别想回去了。 何苒告诉冯撷英,她在晋阳还有一个约会,她问冯撷英,是一起去晋阳,还是先护送他进山。 冯撷英说道:“先进山吧。” 何苒心中一动,她好像从始至终也没有和冯撷英提过,要进哪座山吗? 她疑惑地看着冯撷英,冯撷英微笑解释:“青苍山方圆五百里皆为镇国长公主封地,何大当家既拥惊鸿楼,那么青苍山自也尽归何大当家所有。” 何苒竖起大拇指:“厉害。” 第一三零章 好话一筐 所以冯撷英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要把他拐进大山深处? 就这样,还是答应跟着她走? 这勇气,这魄力,这视死如归的决心,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于是何苒的赞美便如滔滔江水般汹涌而至,冯撷英自认有些定力,也差一点就被她带进深不见底的大海沟。 原来这位何大当家这么能忽悠人的吗? 何苒看看他的腿,你还没瘸,说明我的功力还不够。 “冯先生,您的长随如今何处,要不要也一起带上?” 根据何苒多年的经验,人到了陌生的地方两眼一抹黑,如果又太过轻闲,那么哪怕是内心强大的人,也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也就罢了,可如果身边没有熟悉且信任的人,令他无法倾诉,那么这些胡思乱想积压在心里,便会变质,会恶化,会影响到他的情绪,随之而来的,便是后悔,是逃离。 上次何苒夜探王府时,见过冯撷英身边的书僮,从主仆二人的谈话便可以知道,那是冯撷英信任的人。 可不知为何,冯撷英没有带他来五台山。 而冯撷英的回答,让何苒吃了一惊。 “我身边原是有一个跟了我十几年的长随,可是在汾州时,他去世了,是因我而死,重伤不治。” 冯撷英声音淡淡,何苒之前只是听说汾州一行,冯撷英身受重伤,却忘记了,每一次大人物的重伤或者死亡背后,都会有更多小人物的死亡。 远了就说晋王妃之死,何苒这副身子的原主便是那个不为人知的小人物。 近了比如蔡繁英之死,何苒割了蔡繁英的人头,蔡杰便杀了蔡繁英所的有的侍卫和随从。 冯撷英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马车又走了一日,他们与杏姑派来的二十人汇合,这二十人的小头领名叫何豫,也是何家村的人,他十三岁便来了晋地,十年来他在晋地各处游走,就是晋地活地图,因此才被杏姑派他来护送冯撷英回青苍山。 何苒向何豫了交待几句,便和冯撷英道别,让小梨跟随何豫他们先回去,她则带着流霞四人,以及唐雨去了晋阳。 来到晋阳那日,刚好就是她和黑妹约定的日子。 黑妹一大早就来了惊鸿楼,不过没有进去,惊鸿楼里出出进进的都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从蛮荒里来的野人。 明明他身上穿的也不差啊,小碎花的衣衫呢,多好看! 所以还是坐在惊鸿楼门前的台阶上更适合他。 可是黑妹却忘了,他扮成女人后的气质虽然像是蛮荒来的,可穿着打扮却还是一个姑娘,他大马金刀往台阶上一坐,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只是像看野人了,更像是在看一个疯子,有的姑娘甚至是大着胆子才敢从他身边经过。 何苒远远便看到了他,本来想过去打招呼,想起唐雨还在身边,算了,还是不要让唐雨知道,她们姐弟心目中的大英雄,就是眼前那个野丫头了。 流霞过去,让黑妹说了几句话,黑妹大喜,二话没说便去了张家老铺,无论如何,何苒还算够意思,知道张家老铺才是他的主场。 见这尊大神终于走了,何苒这才带着唐雨走进惊鸿楼。 见到杏姑,何苒便让她想办法寻个靠谱的画师过来,没想到杏姑立刻便叫来一个年轻姑娘。 姑娘名叫何雅珉,今年十七岁。 听到姓何,何苒便知道这要么是何家村的孩子,要么便是小葵收养的孤女。 一问,何雅珉果然是从顺德府来的,她是小葵的干孙女。 杏姑说道:“这孩子从小便有画画的天赋,来我这里后,已经帮我画过几次人像了,不过大多时候,也只能在绣坊里画画花样子,我这小庙委屈她了。” 何苒听出了杏姑的话外音,这是想给何雅珉谋个更好的去处。 “现在咱们正缺少各种人才,让她画张人像给我看看吧。” 唐雨口述,何雅珉执笔,接连画出了五六张人像,唐雨在当中选出最像冬瓜的一张,激动得拿到何苒面前:“大当家,您看,这就是冬瓜!” 接下来,何雅珉将这张人像临摩多份,杏姑交给下面的人。 不过,何苒还是从杏姑眼中看到了担忧,她拉了杏姑到了隔壁屋子,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杏姑叹了口气:“大当家,这些年我接触过很多拐子,像冬瓜这个年纪,又是男孩子,拐子们很难脱手,加之又是良家子,正常卖出去很容易惹麻烦,这样的情况,多半是卖到矿上做苦力了。” 杏姑说得没错,那些人原本也没想要拐冬瓜,他们要抓的是年轻漂亮的唐雨,冬瓜只是顺带的。 何苒想起冬瓜的小身板,这孩子卖去矿上,怕是熬不了多久就会死。 “让人重点在汾州一带的煤窑里查找吧。” 刚立朝时,很多矿山都握在世家和大商贾手中,皇朝初立,还要依仗这些世家和大商贾,想要让所有矿山尽归朝廷,那是不可能的,想让矿山国有,只能真金白银去买,可即使去买,在一些地方也发生了冲突,朝中大臣纷纷上书,痛斥朝廷强买矿山,朝廷不得不将除盐铁以外的其他矿山的事搁置下来。 盐和铁依然是由朝廷掌控。 而煤矿以及其他矿,有一些是官矿,但更多的却是私矿。 汾州一带现在共有三座煤矿,都是私矿,其中最大的两座属于蔡氏,小的那个属于晋王。 何苒没有向唐雨隐瞒,把冬瓜有可能在煤窑里的事告诉了她,唐雨的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他还那么小......” 何苒拍拍她的肩膀,却没有出声安慰,而是问道:“我要去见你们的岳哥,你一起去吗?” 唐雨摇摇头,她和岳哥并不熟,甚至没有说过话,关于岳哥的事,她更多是听冬瓜说的。 何苒猜到她现在没有心思去见任何人,当然,何苒也能肯定,岳哥也不想以黑妹的形象见周家堡的人,唐雨不去才好。 不过,去见黑妹时,何苒还是带上了一张冬瓜的画像。 第一三一章 黑吃黑吗 “啥?你说这小孩被人绑走了?”黑妹的大嗓门震得何苒的耳朵嗡嗡作响。 “周家堡的十七太爷臭名昭着,就连他的大靠山蔡千户也不管他了,周家堡的那些人担心以后无人撑腰,便商量好了把这小孩的姐姐送给蔡千户,因为他们不姓周,又无依无靠。 他们的亲外爷和亲舅舅先是把他们赶出了周家堡,而他们不知是计,还以为离开周家堡也就没事了,他们原本是想去投奔一个叫什么岳哥的朋友,可是在半路上被他们外爷和舅舅追上,把他们两个抓了。 他们把他姐送去了范县,好在他姐幸运,人也机智勇敢,一路艰辛,但终于逃出生天,可是这个孩子却下落不明。 我想着你常在外面走动,朋友也多,如果闲着没事,就帮忙找找。” 何苒的叙述平平淡淡,似乎没有看到黑妹冷戾的目光。 “他姐现在何处?”黑妹沉声问道,一个没留神,声音粗沉了几分。 何苒看他一眼:“在惊鸿楼,你想见她,或者你缺个和你一起捞尸的姐妹,反正她也没地方去,我把她给你送来?” 黑妹扮女孩子,就是以唐雨为蓝本的,唐雨即使不是他喜欢的人,也是让他看着顺眼的人,何苒还是很愿意成全有情之人的。 没想到黑妹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不要,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多养一个,快算了吧,我可不养闲人。我说何大当家,你家大业大的,身边多一个端茶倒水的也没关系吧,对了,这个正在找的小孩,找到以后如果没有别的地方去,我倒是可以收留他,你放心,他若是跟着我,我肯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 何苒的嘴角抽了抽,还是第一次见到女装大佬重男轻女的。 女孩子就是不养闲人,男孩子就是要养得白白胖胖,看你行的。 何苒没有理他,伸出右手:“拿来。” 黑妹不解:“什么?” “计划书啊。”何苒说道。 黑妹抓抓脑袋:“我说给你听,不行吗?” 何苒摇头:“我脑子笨,反应慢,你说我听,我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被你钻了空子怎么办?” 黑妹......咱俩谁脑子笨,反应慢? 黑妹无奈之极,冲着里面喊道:“老张,把那个油纸包拿过来!” 老张一边答应着,一边拿出一个油纸包,就像是比较讲究的点心铺子里用的那种,就差上面再贴上一张红纸了。 黑妹把油纸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册子封皮上有明显的几个黑指印。 “我不识字,让一个朋友帮我写的,你拿去看吧。” 黑妹把册子递给何苒,何苒接过来,翻了翻,好吧,不仅是封皮上有黑指印,里面也有,而且还有股子油哈喇味儿。 何苒收了册子,站起身来:“我拿回去慢慢看,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来这里找你。” 黑妹看着何苒离去,皱皱眉头,这是他见过的,最容易打交道,同时也是最难打交道的女人!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画像,对老张说道:“把各处的老大全都叫过来,快!” 傍晚时分,杏姑从外面回来,对何苒说道:“怪事,好多叫花子出城。” 何苒呵呵干笑两声,帮主一声令下,叫花子们传令的传令,找人的找人。 何苒拿出黑妹给的那本册子,那股子味道扑面而来,她连忙把册子离远一些,这人是故意的吧。 整本册子,何苒是一脸嫌弃地看完的,不过,她又继续嫌弃地又看了一遍。 次日,她再次来到张家老铺时,难得看到白狗和红豆黄豆居然也在,何苒还以为这三个回万春了呢,看来黑妹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 她拿出一叠银票:“这是五千两,你拿去盖楼吧。” 黑妹一怔,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同意了?” 何苒点头。 黑妹继续瞪眼:“你不讨价还价?” 何苒微笑:“我为何要讨价还价?” 黑妹:“可你明明是个尖酸刻薄的人啊!” 何苒:我的刀呢? 何苒拿出一张纸,找老张要了笔墨,对黑妹说道:“写收据,按手印。” 黑妹一脸懵地写了收据,又在墨汁里蘸了蘸,按了个黑乎乎的指印。 何苒接过来,吹了吹,忽然对黑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祝你早日做强做大,到时我可要去摘果子啊。” 黑妹怔怔,反应过来时何苒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什么意思,摘什么果子?”白狗不解地问道。 黑妹想了想,朝着白狗脑袋就是一记:“你忘了,她是金主,她掏钱给咱们做生意,当然要分红了,她让咱们赚大钱,她好来分红!” 白狗摸着脑袋,分红就分红呗,为啥要说是摘果子呢,听着像是黑吃黑的样子。 此时的何苒,已经在回青苍山的路上了。 至于黑妹和白狗说的话,她没听到,不过,她能想到。 没错,白狗说的对,她就是黑吃黑,等他做大做强,就吃了他,不吐骨头那种。 何苒嘿嘿直笑,旁边的唐雨愕异地看向她,一定是看错了,大当家英明神武,怎么会有那样的笑容。 对,一定是她看错了。 何苒离开时,带上了何雅珉,正如杏姑所说,何雅珉在惊鸿楼里只能画画花样子,但是到了何苒身边,却会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几日后,一行人到达青苍山,何豫一行也是刚到,没办法,他们虽然出来得早,但是马车走得慢,反而是和何苒等人是先后脚到的。 听说何苒把冯撷英请过来了,就连在枫树岭练兵的陆臻也想方设法回了村子,他就是想看看,被何苒称赞过的冯撷英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陆臻到的时候,第二批人也到了,同样是一千人。 冯撷英问道:“你在募兵?” 何苒点头:“是。” “募兵很难吧?”冯撷英又问。 何苒再次点头:“我们的人只能到偏远山区征兵,人力有限,我计划第一批募兵三千,可是也只募到一千人,现在是第二批,也是一千。”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带新兵来的何大力小跑着过来,给何苒和冯撷英都行了礼,然后对何苒说道:“大当家,左姥姥让我转告您,这次募兵的时候,发现齐王也在悄悄募兵,价钱给的不低,和咱们一样,都是十两。” 第一三二章 初次相见 齐王也在募兵! 冯撷英看向何苒,何苒神色如常,正在给小八剥瓜子,她去晋地的这些日子,小八也没在村子里,它居然跑到枫树岭找陆臻吵架去了,以前是不知道陆小白脸在什么地方,上次何苒带它去过一次,小八就知道了,村子里没有好玩的了,小八在何村长家的窗子外面说了一声,便拍拍翅膀飞去了枫树岭。 今天陆臻回来,它也跟着回来了,见到何苒就告状:“小白脸不练兵,总往茅房跑。” 冯撷英看看何苒,又看向正在等着吃瓜子的小八,赞道:“好一只隽逸超群的鹦鹉!” 小八一下子来了精神,它飞到冯撷英的肩膀上:“自我介绍一下:爷尊姓何,大名小八,何大当家的何,小八的小,小八的八,你呢?” 冯撷英忍着笑,一本正经:“幸会幸会,晚生冯潭,字撷英,二马冯,撷英拾萃的撷英。” 小八上下打量冯撷英:“不错不错,四肢健全,五官齐全,能喘气,会说话,这位兄台,大小便正常吗?” 冯撷英:“......正......算是正常吧。” 小八:“嗯,是个可造之材,跟着八爷走,八爷带你飞。” 冯撷英:“......好,多谢八爷提携。” 小八满意了,飞到何苒身边,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吃着瓜子,时不时把脑袋在何苒手上蹭一蹭,它是一只可爱的乖乖鸟。 冯撷英莞尔,这位大当家,连同这位八爷,都令他耳目一新。 冯撷英在村子里走了走,便察觉到一道不友善的目光正在看着他。 冯撷英转过身来,看到不远处,一位一袭戎装的少年正在看着他。 他仔细回想,确定没有见过这少年,更不曾得罪过他,于是冯撷英便走了过来,他走到少年面前,微笑问道:“在下冯潭,公子如何称呼?” 少年神色冷傲:“陆臻。” 冯撷英想了想,便知道这少年是谁了,武安侯世子陆臻。 冯撷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何苒出自真定何家,对了,真定何家的何大小姐是有未婚夫的,就是这位武安侯世子。 只是当何苒成为何大当家之后,她和武安侯府的亲事也就没人提起,甚至在短短时间里就被人遗忘了。 毕竟,何大当家与那个小可怜一样的何大小姐,就像是两个人。 就连冯撷英,也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没想到陆臻也在青苍山,这样看来,这门亲事是仍然存在的。 想到这些,冯撷英向陆臻抱拳行礼:“原来是武安侯世子,久仰久仰。” 陆臻声音冰冷:“你既然来了,最好不要有贰心,否则......” 陆臻目光沉沉,手指头掰得咔咔直响。 冯撷英微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好!”陆臻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陆臻威胁冯撷英的事,何苒当天便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陆臻恐吓过冯撷英之后就回了枫树岭,还是何大力自己把那一千新兵送过去的。 何苒无奈地摇摇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齐王募兵的消息再一次传来,何苒都嫉妒了,她募兵要去穷山僻壤,齐王募兵却是正大光明,而且还有鲁地的两大世家在暗地里支持。 齐王的名声一向很好,他是所有王公之中声誉最高的,否则也不会被提名当皇帝了。 何苒想看看齐王除了募兵以外,今天还会不会有更大的动作。 可是她没有等来齐王的动作,却等到了桂王被杀的消息! 现在的桂王周烽是第二代,他的父亲老桂王是周池的皇四子,老桂王三十多岁时死于马上风,周烽暗杀了两位兄长承袭王位。 虽然对外宣称那两位兄长都是病故,但是纸包不住火,太宗知道真相后龙颜大怒。 可是桂王一脉经营多年,就像现在的晋王一样,整个桂地,朝廷都难以掌控。 因此,当年的太宗冷落了周烽几年,在周烽默许朝廷在桂地安插了几位重要官员之后,太宗终于下旨,封周烽为第二代桂王。 虽然下旨了,可却没让周烽进京谢恩,非但如此,就连太宗和先帝大行之时,周烽也没有被召回京,加之桂王的封地距离京城遥远,因此,这些年来,桂王这个名字,很多人都已淡忘了。 何苒得到的情报中,桂王周烽生性残暴,甚至喜食人肉,但是这也只是存在于情报之中,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晋地,何苒全都没有听到有人谈论他。 而现在关于桂王被刺杀的消息,倒是印证了之前的情报。 桂地一个名叫王豪的汉官,联合十一峒苗人发动民乱,初时只有三万余人,可是到达桂林时已有八万人。 在此之前桂王接连两次遇袭,第一次桂王被掩护逃走;第二次死的是桂王的替身。 在苗军到达桂林之前,桂王迎来了他的第三次死劫,这一次,桂王被割去人头。 几日之后,苗军包围桂王府,王豪率领十一位峒主,高举桂王头颅杀入桂王府,桂王的妻妾以及十几个儿女连同桂王府中大小官员全部斩首,桂王府血流成河。 因为桂地偏远,王豪又实行了封锁,因此就连何苒也是在事发二十多日之后才收到消息的。 而京城的小皇帝,收到消息的时间,比何苒还要晚了几天。 小皇帝吓得面如土色,对于那位远在桂地的堂兄,他虽然从未见过,但是却也耳熟能详。 他听到过关于这位堂兄的传说,据说他最喜吃婴儿的肉,他听说以后,接连几晚都在做同一个噩梦,梦到他躺堂兄的餐桌上。 虽然晋王造反了,可是在小皇帝心目中,造反的晋王远远不如没造反的桂王,桂王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桂王被人杀了,桂王的妻儿也都被杀了。 那些被杀死的人中,甚至就有不满周岁的婴儿。 小皇帝以前也只是在史书上看到过屠杀宗室的事,一般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大多都已亡国,可现在,他这个皇帝还好好地坐在龙椅上,那些反贼就已经大胆到杀光整个王府的宗室了吗? 为何要这样? 为什么杀的不是造反的晋王,而是对他忠心耿耿没有反心的桂王呢? 第一三三章 没人把关 皇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加上那些苗人,现在总共有三伙人在造反,先是晋王,后来是武东明,现在是这些苗人。 这三伙人里,晋王本就是太祖血脉,周氏子孙;武东明打出的是昭王旗号;只有苗人造反没有名目。 这一日,皇帝正在御书房听几位阁老讨论如何派兵剿灭苗乱,久未在人前现身的太皇太后,忽然出现在御书房里。 几位阁老全都怔住,后宫不得参政,太皇太后这是舒服日子过多了,忘记她垂帘听政时受到的冷遇了吗? 郭首辅率先说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朝堂之事就不劳烦您老人家了。” 接着,郭首辅指着太皇太后身边的内侍和女官,斥道:“你们是怎么侍候太皇太后的?” 说完,郭首辅没看太皇太后,而是转身看向已经从书案后面站起来的皇帝:“陛下,老臣恳请陛下处置这些苛待太皇太后的狗奴才。” 内阁之中,有三位都是郭首辅的人,郭首辅话音刚落,这三位阁老一起附和:“臣恳请陛下处置这些苛待太皇太后的奴才。” 另外两位不是郭首辅的人,但眼前是怎么回事,他们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 现在其他人都说了,就他们不说,倒像是他们拥护太皇太后参政一样。 无论这些阁老之间有多少明争暗斗,但是“后宫不能参政”六个字,那是刻入骨子里的。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同一立场。 皇帝登时傻了,阁老们在商议军机大事时,他其实正在打瞌睡,看到太皇太后进来,他这才醒盹儿,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阁老们为何要让他处置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见小皇帝还在怔怔,郭首辅面色沉沉:“陛下,这些狗奴才不让太皇太后在慈宁宫里颐养天年,却要辛苦她老人家来到此处,陛下难道觉得他们做得对吗?” 皇帝猛的一个激灵,顿时清明起来。 是啊,皇祖母为何会来这里? 难道是来给自己撑腰的? 肯定不是! 皇祖母是要参政? 虽然小皇帝讨厌死了这些阁老们,他也希望太皇太后能给他出主意,但必须是在后宫之中,也只能是在后宫! 女人,不能参政。 当年的何惊鸿战功赫赫,都没有参政,其他女人当然更加不能,太皇太后当然也不能。 皇帝正要开口,抬头便对上太皇太后如同淬了毒的眼睛。 “皇帝,你也这样认为吗?”太皇太后厉声问道。 皇帝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时,皇帝耳边传来一个低到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陛下,太皇太后姓闵,是闵氏女。” 皇帝知道说话的人是谁,这是他身边的元小冬,也是他现在用着最顺手的人。 元小冬说得没有错,太皇太后姓闵,而晋王谋反,给天下人的理由,便是朕这个皇帝其实也是姓闵的! 一旦朕允许太皇太后留在御书房,这便是告诉这些阁老,朕偏心的不是太皇太后,而是闵家! 因为冯撷英的那篇文章,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相信了他的鬼话,认为朕这个皇帝得位不正,更认为朕是闵家子。 想到此处,皇帝的脑袋嗡嗡作响,皇祖母此时过来,怕不是故意给朕找难堪吧。 皇祖母这样做,和这些阁老们又有何区别? 皇帝心中燃起难以言明的怒火,他避开太皇太后的目光,说道:“来人,把这些欺主的东西全都拖出去打!” “皇帝!”太皇太后大声吼道。 皇帝别过脸去:“来人,送太皇太后回慈宁宫!” ...... 宫里的这番闹剧很快便传到李锦绣耳中,李锦绣微微一笑,把这份从宫里送出来的情报放进竹筒:“这种蠢事也只有闵兰和她养出的蠢孩子才做得出来,可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笑,大当家也要一起笑。” 鸽子送出去,李锦绣又想起了陆臻来了,那个倔驴似的孙子,也不知道被大当家掰正了没有,每次回信只有寥寥几句,一切安好,勿要挂念。 李锦绣叹了口气,她是真的老了,老到不知道孙子在想什么。 这臭小子该不会是对大当家还存着心思了吧? 明明那时他自己也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怎么要好聚好散的时候了,他又执拗起来了呢? 李锦绣想起当年,大当家兵权在握时,有那想要攀附的,千方百计把自家子弟往大当家身边送,大当家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了,可送过来的美少年里,甚至还有十四五岁的。 大当家一个都没留,全都送到军营里历练了,没过多久,就一个个哭哭啼啼地走了,大当家听说以后,掐着腰哈哈大笑。 李锦绣还记得,当年她要嫁进陆家时,大当家给她备了十里红妆,她更是京城里迄今为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位骑马出嫁的新娘子。 出嫁前的那个晚上,她问大当家:“您想没想过成亲啊?” 李锦绣记得当时大当家怔了怔,轻声说道:“十四岁时,有男孩子追我,我哥叫他出去打架,那男孩打不过,灰溜溜地跑了,大哥对我说,无论你想嫁什么人,都要先过你哥这一关,打不过没事,但要经得住你哥我的拳头,像这种打不过就跑的,一看就是个软蛋,配不上你......可是后来,我哥死了,没人帮我把关了,所以我还是不嫁了吧,免得一个不小心找个配不上自己的软蛋。” ...... 李锦绣摸了摸自己已经花白的鬓发,她和大当家认识这么多年,也只是那一次,她听大当家提起了自己的亲人,那一刻,她忽然有了一个幼稚的念头,原来大当家不是天上的仙女,她其实也是有父母有兄弟的。 李锦绣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孙子,哎哟喂,大当家该不会以为孙子是她这个当祖母的特意送过去的吧,就像当年那些给大当家送美少年的下作东西一样。 当年大当家把那些美少年扔进军营里操练,现在大当家把她家孙子扔到枫树岭练兵! 李锦绣朝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她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今天才反应过来? 另:为了照顾用“听书”阅读以及在其他正版渠道阅读的小伙伴,在这里把上一章作者后记里的话重复一遍,“周炯正式改名周坚,前面的章节已经全部改了,这是我起名时的疏忽,把重孙辈的名字起成孙子辈的了,大家注意,周炯改名周坚,周炯改名周坚。” 第一三四章 冬瓜下落 青苍山。 何苒收到了李锦绣的飞鸽传书,便让闵兰和小皇帝的骚操作震惊住了。 她其实很想把这件事告诉冯撷英,讨论一番,但是她忍下来了,她把冯撷英请过来,问他休养得如何了? 青苍山山青水秀,现在正是满山青翠的时候,冯撷英在山上住了十几日,便神清气爽,面色红润。 不过,五台山同样山青水秀满山青翠啊,冯撷英在五台山时就像个邋遢的抠脚大汉,可是来了青苍山以后,便渐渐恢复了以前儒雅清秀的模样。 问题出在哪里? 和山和水和气候没有关系。 何苒觉得,问题出在有人侍候和没人侍候上了。 在五台山时,冯撷英要自己照顾自己,还要挑水洗衣,可是到了青苍山,他身边有两个勤快的小厮,冯撷英什么都不用做,只负责读书写字到处遛达。 日子惬意了,美貌就回来了。 何苒摇摇头,冯先生若是一直这样可不行,行军打仗的时候,条件艰苦,不会照顾自己,会吃苦头的。 这方面还是李锦绣比较会教孩子,看看陆臻就知道了,金尊玉贵的小世子,现在也开始成长起来了。 于是何苒给冯撷英找了一位武功师傅,就是在演武堂里教孩子们练武的何是乡。 何是乡武功不错,身体也强壮,但是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所以何苒没把他编入军营,而是让他留在后方教导后辈,培养人才。 冯撷英听说给他找了一位武功师傅,很有兴趣,让两个小厮跟着他一起练,不练不知道,原来这两个小厮虽然年小,可却都有武功,青苍山长大的孩子都是读过书练过武的。 冯撷英跟着何是乡练武,何是乡其他的徒弟大多都是十一二岁,甚至八九岁的小孩子,冯撷英年纪最大,他的心态很好,没过几天,就和这些小朋友们打成了一片。 半个月后,何是乡要带领学生们去做野外生存训练,他问冯撷英是否同去,冯撷英大感兴趣,问道:“野外生存训练?你们经常这样吗?” 何是乡憨厚地摇摇头:“其实这才是第三次,还是何大当家回山之后要求的,以前没有的。” 冯撷英为清楚野外生存训练要用的时间,便爽快地答应了。 这一次,他没有带小厮,甚至没有准备行李,因为何是乡那里有现成的行李。 冯撷英看到那些行李之后又一次吃惊,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一个叫何琳琳的小女娃自豪地说道:“冯先生以前没有见过吧,这些都是何师傅根据大当家的要求置办的,只有咱们这里才有。” 这些行李其实就是一个包,一个用结实的油布做的双肩背包。 包里有火石、短刀、钩子、绳索、绑带、止血用的药粉、防蛇虫鼠蚁的药包和药粉、能背在身上的竹水壶、一小袋米、一小包盐,一块防雨的油布、一张羊毛织成的毯子。 这些东西看上去很多,可是当冯撷英把这些装好,背起背包时,却发现其实也并不是很重,至少他能背起来。 冯撷英发现,孩子们比他还多带了弓箭,他有些汗颜,他虽然习过射艺,但并不精通,自是也没有随身带弓箭的习惯。 不过,他还是去找了何是乡,何是乡想了想,给了他一把弹弓:“这个用好了也一样。” 何是乡带着他们出了村子,向着大山深处走去,他们要去的,是一座野山。 路上那个叫何琳琳的小姑娘告诉冯撷英,他们上一次做野训时遇到了野猪,大家一起动手,打死了野猪,吃了好几顿呢。 何琳琳说的轻描淡写,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冯撷英问道:“你才多大?不害怕吗?” 何琳琳立刻挺起胸脯:“我才不怕呢,等我长大了,就跟着大当家上战场杀敌人!” 冯撷英笑了,何苒,连同何苒手下的这些人,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阳,有着无穷的生命力。 而此时的何苒,终于收到了冬瓜的消息。 冬瓜果然在矿上,那个矿不是蔡氏的,而是晋王的! 且,并非煤矿,而是铁矿! 晋王派去管理的是一个名叫王金生的太监,王太监以前服侍过老晋王,是晋王父子信任的人,后来他年纪大了,晋王便让他出府,去汾州管理矿山。 铁矿以前都归朝廷统一管理,但是晋地的铁矿,早在十年前,便全都被晋王父子暗箱操控了。 不过真正全部换成自己人,却是在太宗皇帝驾崩之后。 现在晋地所有的铁矿,全归晋王所有。 晋王派王金生来汾州,一来是管着矿山的大大小小的各种事,二来也是监视蔡家。 这些年来,王金生没少捞钱,而且他和蔡氏的关系也很微妙。 王金生虽然是个太监,可却有三房妻妾,这三房妻妾都是蔡氏以及依靠蔡氏生存的那些人家送的。 王金生在汾州还有一座五进大宅,大宅里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冬瓜是被卖进去的,只有五分银子。 矿山像冬瓜这么大的孩子并不少,汾州一带有专门往铁矿里做生意的人牙子,这些人牙子手里有孩子也有成年男丁,都是拐来或者是以极低的价格收上来的。 何苒收到的消息里,特意提了一个叫刘老猛的人,这个人就是专做这行的人牙子,冬瓜便是通过他被送进铁矿的。 杏姑在信里告诉何苒,他们就是从刘老猛身边的人嘴中得到的确切消息,确认被卖进铁矿里的孩子中,有冬瓜这个人。 但是矿山管理极严,且只要是被送进去的人,就别想活着离开那里,所以现在杏姑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把冬瓜救出来。 杏姑问何苒,是否动用武力。 那是晋王的矿山,又是在蔡家的地盘里,如动用武力硬抢,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何苒想了想,给杏姑回信,让她往矿山里放钉子。 所谓放钉子,就是放细作。 钉子在矿上,既能适当保护冬瓜,也能调查矿山里面的情况。 何大当家想要铁矿,做梦都想。 第一三五章 名如其人 何苒刚把给杏姑的回信送出去,此次招募的第三批人便到了青苍山。 这一批明显比前两批效率高,何苒看了看,发现女兵的数目也比前两批要多了。 她特意问了,原来晋王又加了田赋,没办法,晋王不但要和朝廷打仗,还要和武东明打,除了蔡杰父子,并没能把蔡家的钱袋子拿过来,晋王还是缺钱,很缺! 这次的田赋,对于那些并不富裕的人家雪上加霜。 虽然晋王也在征兵,但是他只征男兵,但是何苒是男女通吃。 对于这个年代的很多人家,女娃子就是赔钱货,辛苦养大,可能还换不来十两银子的彩礼,还不如卖去当兵,管她是死是活,那十两银子可是实打实的。 甚至还要耳提面命,当兵有军饷,不许花,要想法子送回家贴补家用,你在军队里有军粮吃,难道忍心让家里的兄弟们饿肚子?你良心都让狗吃了。 至于要去的是哪支军队,女孩子和男兵一起吃住,会不会有不方便,打仗会不会死,这些都不重要,那些送家里女儿来应征的人家根本不问,他们只在乎那十两银子是不是当面给,甚至还有人问,能不能现在就预支军饷。 听完这些见闻,何苒心里涌起深深的悲哀,前世她征兵时便是如此,隔了几十年,依然没变。 何苒拿起花名册看了看,女孩子们大多都没有像样的名字,什么大花二妹来娣招娣,何苒又拿出前两批的花名册,全都一样,桃花春花这样的名字,已经算是像样的了。 “让尹秀才和何爱萍带几个学生去枫叶岭,给新兵们起名字、写名字。” 他们是战士,是要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人,他们要有属于他们的尊严,她不能让他们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何苒还记得,当她给李大丫改名李锦绣,并且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时,那时的李锦绣还不认字,她拿着写着自己名字的纸跑到外面,高高举起来,看着阳光从纸里透出来,在那三个字上镶上金边。 许多年后,当李锦绣一身超品大妆正襟危坐时,何苒脑海里闪现出来的,依然是那个对着自己的名字傻笑的姑娘。 次日,尹秀才和何爱萍便带着学生到了枫叶岭,陆臻听说他们是专程过来给新兵起名字的,好奇得不成。 特意抬出几张桌子,让他们在训练场外面摆摊,这样一来,士兵们在训练休息的时候,就可以过去找他们起名字了。 他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想要把爹娘起的名字改掉。 没想到,第一天就出乎了陆臻的意料,几个起名摊子居然全都排起了长队,不但要改名,有人甚至连姓也要一起改。 有个第一批招来的女兵,就强烈要求改姓,她没有名字,只有姓,她姓林,征兵的时候必须要写名字,所以她的名字是林女。 林女告诉何爱萍,她还没记事时就被家里卖了,卖给一户人家当童养媳,那户人家姓林,她从小什么活都干,还没灶台高就给一大家子煮饭。去年她男人去城里的铺子里当伙计,被铺子的二掌柜看上,要把闺女嫁给他,前不久男人回家一说,家里就决定把她卖了,刚好听说这次来征兵的连女的都要,还给十两银子,所以就把她送来当兵了。 林女要求改姓,她不知道自己姓啥,她是被卖的,娘家人再也没有管过她,她不知道自己原本姓什么,但是她也不想跟着那家人姓林,她要姓何。 何爱萍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何天爱三个字,又一个跟着大当家姓何的。 陆臻看着眼睛都直了,不但改名,还要改姓,改姓就改姓吧,还要跟着何苒姓何? 仔细一留意,改姓的还真不少,而且全都要求改姓何。 这些改姓的人,有像何天爱这样本就不知自己姓什么的,还有的是想借着改姓,与原生家庭彻底割裂,这种情况,几乎都是女兵。 比如何长缨,她不是被家里硬逼着来当兵的,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她十二岁时,为了给哥哥换亲,嫁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瘸子。 瘸子虽然有残疾,但是却不妨碍他把媳妇往死里打。 何长缨嫁过去的第五天,便跑回娘家,她被打得遍体鳞伤,十二岁的小女娃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晕倒在村口,被村里人抬到家里。 他爹和他娘二话不说,亲自把她给瘸子送了回去。 后来她又跑回来了一次,这一次,她被她哥打了一顿,又给送了回去。 现在她十五岁了,长大了,也有了心眼,她听村里人议论,说有军队要女兵,一个女娃能给十两银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又跑了,但是她没有跑回娘家,而是跑到了征兵处,她把给的十两银子揣到自己怀里,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回去了。 陆臻一边看一边听,他忽然想起,祖母说过她的名字便是大当家给起的。 陆臻笑了,原来无论是何苒还是何惊鸿,这两代大当家都喜欢给人改名字啊。 他忽然知道下一次见到何苒时要找什么借口了,他要让何苒也给他起个名字。 更让陆臻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不过就是改了名字而已,这些新兵蛋子忽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昂首挺胸斗志昂扬。 看着焕发出勃勃生机的士兵们,陆臻有些不解。 何爱萍笑着说道:“大当家说了,名字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最基本的记号,一件写着名字的物件,一块刻着名字的石碑,一段有着某个名字参与的回忆,都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名字很重要,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堂堂正正响响亮亮的名字。” 陆臻怔住,原来那个人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望向何家村的方向,何苒,她在做什么? 何苒正在收拾行装,她要出山,她可没有忘记她和武东明的约定,晋阳是她的,她要把晋阳拿下来。 第一三六章 晋王身世 何苒又去了晋阳,她对那位老晋王妃很有兴趣,其实上次来晋阳时,若不是急着回山安排冯撷英的事,她会多留一天,再去晋王府里看一看。 不过上次离开之前,她便让杏姑收集晋王府的情报了。 晋王府里她的钉子,皇宫里面也有。 因为事先没有接到通知,因此,当杏姑看到何大当家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吃了一惊:“大当家,您来了?” 何苒笑着点点头,问道:“铁矿那边安排好了吗?” 杏姑说道:“暂时只弄进去两个人,我和桃姐姐商量了,都想多放几个进去,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要再等机会。” “嗯,不错,先把这两个人稳住,一定要确保他们与外界的联络途径,无论是冬瓜,还是这两个人,都要保证安全。”何苒说道。 杏姑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丐帮的人也查到了刘老猛,我担心他们会捣乱,所以想问问您。” 何苒想了想,道:“他们帮主也确实想要找到冬瓜,他们不会捣乱,但是却会影响到咱们的行动。这样吧,你上次见过他们在汾州、平阳一带的老大,还是你去,和他好好谈一谈,就说咱们想要和他们合作,不仅只是为了救人,他若是做不了主,就去请示他们帮主。” 上一次杏姑找小宝时,丐帮的这位老大主动示好,而现在黑妹去了南阳,他这一去至少也要几个月,何苒相信,以黑妹粗中有细的性格,一定会给各地的老大有所安排,他既然要和惊鸿楼合作,这些安排当中,也应该有针对惊鸿楼的。 杏姑点头:“好,我明天就去平阳城,再会会那位陈老大。” 何苒问起晋王府的事:“蔡杰死后,可有老晋王妃的消息?” 杏姑说道:“那一次刺伤蔡杰之后,晋王就把老晋王妃软禁在秀园里了,老晋王妃再也没有走出过秀园半步。” 何苒想起她见到过的老晋王妃,说道:“她本来也是在秀园里啊,除了上一次刺杀蔡杰,她怕是也没有走出去过。” 杏姑笑着说道:“这倒也是。” “对了,蔡杰盛怒之下提到的关于老晋王妃与人私奔的事,查得如何了?”何苒又问。 杏姑说道:“老晋王妃蔡莹,在嫁给老晋王之前,有一个小竹马。那小竹马家境也不差,但是和皇子比不了。 当年蔡氏一心想要攀附皇室,便拆散了他们,把蔡莹嫁进了晋王府。 蔡莹嫁进王府之后,初时与老晋王也算恩爱,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有一天,蔡莹的一个娘家婶子来府里坐客,说起了那个小竹马。 原来蔡莹出嫁之后,小竹马就看破红尘,居然出家做了道士。 小竹马毕竟已经是个出家人了,出家了还能做什么呢,所以这消息也就不用瞒着蔡莹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没过几天,蔡莹就失踪了。 后来对蔡莹的丫鬟严刑拷打,丫鬟说出真相,蔡莹去找她的小竹马去了。 老晋王四处寻找,没多久就把蔡莹找回来了,至于小竹马如何了,就不得而知了。 从那以后,老晋王对蔡莹就冷淡了,蔡莹其实从那时开始,就被软禁在秀园了。 蔡莹曾经出走的消息,被老晋王捂得严严实实,当时所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老晋王自己的心腹以外,其他人全都被灭口了。 这件事情过后没有多久,就传出了蔡莹有孕的消息,这个孩子就是晋王。 老晋王虽然对蔡莹非常冷淡,但是他对晋王很好,晋王刚出生就从蔡莹身边抱走了,他在五岁之前,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 外面的人也只是以为蔡莹一心向佛,对儿子冷情冷性,却不知道其实是老晋王不允许她见到自己的儿子。” 何苒听得很认真,她笑着称赞:“杏姑,这么隐密的消息你是从哪里查到的?老晋王不是把知情人全都灭口了吗?” 杏姑说道:“被灭口的人里面,并不包括老晋王自己的心腹,他用着称手的人,自是不能说灭口就灭口的。” 老晋王身边以前有个叫张德的内侍,是自小跟着的,非常亲厚,老晋王去世之后,张德自尽殉主了。 我原本也只是想看看张德有没有家人,这一查不要紧,便查到晋阳城里有名的清香茶楼,上一任东家就是张德的姑父。 张德是孤儿,只有姑姑一个亲人,他在老晋王身边得宠之后,便将姑姑一家接到了晋阳,就连清香茶楼,也是他出银子开的。 清香茶楼易主的时间,恰好与老晋王病重的时间重合,也就是说,张德早生死志,看到老晋王快不行了,便让姑姑一家卖掉清香茶楼,离开了晋阳城。 好在这事过去也只有几年,并不难找,原来张德的姑母去了西安,我请了在西安的萍姑妹妹帮忙,把人找到了。 那家人如同惊弓之鸟,稍一吓唬,又许以钱财,他们便说了实话。 张德是知情人,但是他心里清楚,老晋王没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一旦老晋王用不着他了,他还是要死。 因此,老晋王病重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姑父一家,让他们尽快卖掉清香茶楼离开晋地。 那一家人虽然手里宽裕,可是过得并不轻松,这几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晋王派人杀他们灭口。” 何苒叹了口气:“晋王只是受老王妃所累,身世有争议而已,但他应该就是老晋王的亲生骨肉,老晋王自己心里清楚,否则也不会厚待于他,又将王位传给他,老晋王也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杏姑也道:“可是蔡莹的这件往事,却足以令晋王的身世被人垢病。” 何苒觉得老晋王妃蔡莹真是够能坑儿子的,有一个不知所谓的娘家,而且还给儿子留了这么大的一个雷。 但,正如何苒所说,她毫不怀疑晋王的身世。 晋王和太宗周老二不同,周池活着的时候,从未想过要把皇位留给周老二,而晋王却是从小就被做为小王爷培养的,老晋王对他用了很多心血,若老晋王怀疑他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 第一三七章 再探王府 当天夜里,何苒便第二次来到晋王府。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何苒没有绕路,她直接便去了老王妃居住的秀园。 比起上一次,现在的秀园看上去更加荒芜。 院子里的一角居然堆着垃圾,这好歹也是老王妃居住的地方。 何苒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老王妃在小佛堂里念经,可是这一次,秀园里黑乎乎的,就连小佛堂里也没有灯光。 这么早就睡了? 何苒忍着好奇,又去了秀园里的正屋,那里应是老王妃起居的地方。 正房里同样没有灯光,何苒靠近窗户,屏心静气,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何苒在穿越之前受过专业训练,她的耳力极好,古代的窗户密封性并不好,又是这么近的距离,大多数人在睡觉的时候,呼吸的声音都会比醒着的时候要重一些,按理,以她的耳力,是能够听到一些声音的,可是什么都没有,屋里屋外全都是死一般的静。 对,就是死,这座园子给何苒的感觉,就是死气沉沉。 何苒转身又去了丫鬟婆子们住的后罩间,上一次来的时候,后罩间里睡着好几个婆子,可是这一次,床上空空,一个人也没有。 何苒再一次去了老王妃的屋子,她掏出匕首撬开窗子,直接跳了进去。 床幔低垂,可是床上却没有人。 何苒用手指在桌子上抹了抹,又搓了搓,桌上厚厚的一层灰尘。 这屋子,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了。 可是秀园外面没有上锁,各间屋子也同样没有上锁,虽然院子一角堆着垃圾,但那也说明,这里有人打扫,至少是有人扫院子,只是扫院子的人偷懒而已。 蔡莹并没在秀园里,可是晋王却要做出她还在这里的假象。 就连惊鸿楼放在晋王府里的钉子也不知道。 何苒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秀园无人居住,即使晋王隐瞒了消息,可是时间长了,外面的人不知道,府里的人却还是会发现蛛丝马迹。 钉子不会连这个也没有察觉吧。 莫非钉子出了问题? 或者另有隐情? 何苒在屋子里四处找了找,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甚至就连蔡莹的妆匣里,也没有几件值钱的头面,何苒都没有顺手牵羊的冲动。 即使知道现在秀园里没有人,可是何苒从秀园里出来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 她四下看去,便看到了那棵大树。 上一次,有一队侍卫从这里经过,她躲到大树后面,意外听到大树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棵大树就在秀园外面,会不会树下有秘道,可以通往秀园? 上一次何苒没有留下仔细察看,这一次她有的是时间。 她在大树上这里拍拍,那里按按,这棵大树一直都在这里,如果机关那么容易被找到,说不定早就被偷懒的内侍和丫鬟们发现了。 所以这个机关所在的位置肯定不容易被发现。 前世,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位擅长奇技淫巧之物的奇人,从那位奇人那里学到了一些技巧,并且在奇人的指导下,在她的每一座惊鸿楼里,全都设置了机关暗道。 所以,她在这方面,也能算是半个行家。 她看到距离大树四五步远的地方有个石灯,只是现在石灯没有点亮,好像上一次来的时候,石灯也是不亮的。 何苒走过去,把手伸进放蜡烛的地方,发现那里居然很深。 整只手进不去,只能伸进两指。 她用手指仔细探索,忽然,手指触到了一个更小的孔,她用一根手指伸进孔内,触碰到一个像是弹簧一样的东西,她按了按,紧接着,耳边便传来沙沙的声音。 她忙向那棵大树看去,只见大树的树干上竟然缓缓打开,那里居然是一扇小门。 此刻的何苒,对古代能工巧匠无比佩服,这机关,比起那位奇人来也不相上下。 该不会就是出自那位的手笔吧? 何苒没有再想,侧身走进那道小门。 小门在她身后关上,她没有回头,既然来了,那就说什么也要探一探。 她能发现进来的机关,就也一定能找到出去的机关。 小门里面,是一个只能容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的空间,大约是树干的一半。 也就是说,这棵大树的树干被掏空了一半,仅靠另一半活着,居然依然枝叶茂盛,生命力不可谓不强大。 树洞里一片漆黑,何苒让自己适应了一会,视觉渐渐恢复,终于看到了一个向下去的台阶。 台阶很陡,两侧有铁链可以扶着,可见,平时在这里走动的人,并非全都如何苒这样是有武功的。 何苒不用扶,快步走下台阶,这道台阶虽然陡峭,可并不太长,当何苒从最后一级台阶上落地之后,眼前便是一条平坦的小路。 她仔细辨别方向,没错,这条小路通向的方向,就是秀园。 这里已经是在秀园下面了。 何苒屏住呼吸继续向前走,她有直觉,这里有人!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在树干里尚能视物,可是到了下面,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说明,这里更黑且景色单一。 因此,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并且用手指在墙壁上一路摸索,两侧的墙壁湿度开始有了变化,何苒记得秀园里有一个不大的小湖,小湖里是死水,因为没有打理,所以有些臭味。 现在,何苒便闻到了那股味道,这条路,是在那片小湖的下面! 又走了大约一百多米,味道渐渐小了,显然,距离小湖已经远了,这时,何苒又闻到了新的味道。 檀香味! 老晋王妃的小佛堂里便是这个味道。 何苒打起精神,继续向前走,她的手指忽然停止了移动,因为她摸到了木头,那是门,这里有一道门。 何苒大喜,她已经在这条地道里待了很久了,并没有感觉呼吸困难,甚至有几处地方,她还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这说明地道有通气孔。 何苒从身上掏出火折子打着,透过微弱的火光,她看到了一间秘室。 第一三八章 我儿子早就死了(一更) 门上有锁,何苒把火折子凑近,锁上干干净净,没有灰尘,正中靠下的位置磨得锃亮。 这扇门,这道锁,每天都有人开锁进去,出来时再把锁重新锁上。 何苒从怀里摸出一个像钥匙却又不是钥匙的东西,在锁孔里左右转了几下,啪嗒一声,锁头打开了。 何苒没有迟疑,推门走了进去。 檀香味扑面而来,何苒蹙眉,这味道为何这么浓?难怪在地道里时离得很远便能闻到。 这是烧了多少香才会有这么浓的味道? 何苒把火折子抬高一点,屋里没有香案,但是却有一只很大的香炉,香气便是从香炉里飘出来的,而在香炉旁边,直挺挺跪着一个人。 何苒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真人还是假人。 因为这个人太瘦了,跪得也太直了,像是一个雕工不好的木头人。 何苒走近,用火折子从这人头顶照下去,这一次看清楚了,是真人,有皮肤,有五官,还有微微颤动的发丝。 可是这人很瘦,苍白的皮肤包裹着骨头,没有光泽,像是被吸光了血肉的傀儡。 何苒要仔细去看,才能确定这是一个女子。 只是这人身上的女性特征也因为太瘦变得并不明显。 “蔡莹?”何苒轻声问道。 那人无动于衷,双目空洞,茫然地望着面前的香炉,不像人,反而更像是一尊雕像。 何苒拿着火折子在这间屋子里走了一圈儿,屋里有一只空碗,还有一只恭桶,有床,床上有被子,还有一只炕柜,炕柜里有几件粗布衣裳。 何苒重又走回这人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她有头发,并非是上一次夜探王府时在小佛堂里看到的那位老王妃。 “你才是真正的蔡莹,你一直都被关在地牢里,而在秀园里的那个,只是你的替身。” 何苒说出了她的猜测,她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是老晋王还是晋王。 何苒叹了口气,忽然,她凑到那人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鹤林观!” 那人的身体猛的一颤,脖子艰难而又生硬地转了过来,眸子不再空洞,而是一片幽深。 何苒原本只是试探,而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蔡莹的小竹马出家的道观,就是鹤林观。 而鹤林观,便是疑似晋王父子用来培养杀手的地方。 “你深爱的男人被关在鹤林观,而你则像老鼠一样被关在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最可笑的是,以前让你当老鼠的是你的丈夫,而现在让你当老鼠的则是你的儿子。 你知道吗?你哥哥死了,死在你的手里。” 何苒说到这里,便闭上了嘴巴,一双妙目牢牢地看着蔡莹。 “你,你说......”可能已经久未说话,蔡莹嗓音沙哑,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你说蔡杰他死了?” “是啊,他是被你杀死的。”何苒说道。 “不,不可能,我没没,我没有。”蔡莹惊慌失措,跪在地上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知道不是你,你被困在这里,杀死蔡杰的是你的替身,在任何人看来,那个才是真正的你,这些都是你儿子干的,你开心吗?” 说到这里,何苒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问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丈夫早在几年前就死了?” 蔡莹的表情证实了何苒的猜测,何苒叹了口气:“你丈夫早在几年前便病故了,现在的晋王是你儿子,他没有救你出来,还是借着你的手,杀死了你的哥哥,失去蔡杰的蔡氏,只是一只没有牙的老虎。” 蔡莹木然地望着何苒,忽然,她笑了,无声地笑了。 “死了啊,都死了,好啊,真好,真好啊!” 何苒看着她的眼睛:“你想不想让你儿子放你出去?” 蔡莹好像这时才反应过来,她不悦地看着何苒:“什么儿子,我儿子刚出生就死了,是被那个混帐活活摔死的。” 何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了。 “那个孩子不是你和你丈夫生的,而是你和你那个情人的?” “不,不是!”蔡莹满脸痛苦之色,“他是就藩的皇子,早在京城便已大婚,那时他的正妃和两名侧妃皆是出自看似清贵,实则却不能给他任何助力的官宦之家,他心里自是不甘的,于是到了晋地不久,这三人便先后水土不服而死。” 何苒明白她的意思,这样的亲事,对于与皇位无缘的普通皇子最是合适,然而,这个皇子却是有野心的,他想回京,他也想坐到那张椅子上。 这样的岳家自然不是他想要的,所以那三位王妃只能死。 蔡莹继续说道:“外人只当是蔡家上赶着要把我嫁进王府,实则若是没有他的频频暗示,以蔡家这样的小家族,岂敢宵想做皇子的岳家? 那时,蔡家虽然只有两个六七品的小官,可却有矿,我们有大大小小五座矿山,五座! 他和我父亲前前后后谈了几次,最后才谈妥条件,他上了折子,请求皇帝赐婚。 单论出身,我连以前的侧妃都比不上,但也不失体面,所以皇帝很快便给我们赐了婚,我成为了晋王妃。 我陪嫁了三座矿山,一座铁矿,两座煤矿,全都是大矿,尤其是那座铁矿,那是蔡家拼着性命才保下来的,也送给了他。” 何苒想起了晋王手中的铁矿,除了汾州的那座铁矿以外,其他的都在忻州。 “那座铁矿,就是汾州的那座吗?”何苒问道。 “是,就是那座!那座铁矿本来就是我家的私矿,我陪嫁带到王府后,他写了折子,将这座铁矿献给朝廷以表忠心,后来朝廷派人过来管理,那些人一到晋地就被他收买了,那座铁矿转了两手,便真真正正属于他了。” 何苒点点头,果然是什么老子有什么儿子,老晋王这招借鸡下蛋,值得学习。 冬瓜现在就在这座铁矿里,何大当家表示,这座铁矿,她看上了。 这些往事深深埋藏在蔡莹心中,她从未对人说过,也没有人让她说,听她说。 今天这个误闯进来的人,忽然让她有了倾诉的欲望。 第一三九章 永远在一起(二更) “可是即便我陪嫁了三座矿山,可仍然满足不了他的欲望,我不知道他为何需要那么多钱,他想把蔡家所有的矿山全都抢过来。 可他那时刚到晋地不久,根基不稳,他不敢把蔡家得罪狠了,所以他就在我身上下手。 我娘家有个婶子,是个出了名的大漏嘴。 他让人把云哥的消息透露给她,我那婶子便跑到我面前,告诉我,云哥出家了。 我与云哥青梅竹马,我们门当户对,我们从小便认识,在周橹没有出现之前,我们两家已经在议亲了! 我听到云哥出家的消息,五内俱焚,是我害了云哥,是我! 他看到我失魂落魄,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我陪他出去散散心,到五台山上香。 我不疑有他,便跟着他去了。 我从未去过五台山,我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从汾州嫁到晋阳。 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不是去往五台山的路,等到我们下了车,我看到了一座道观,我很好奇,还指着道观后面的远山问这就是五台山吗? 他带着我进了道观,那座道观便是鹤林观。 他说旅途劳顿,让我自己在道观里逛一逛,他先去休息了。 我本就心情郁郁,正想一个人走走,加上他说已经让人把道观清场,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香客,且,这座道观里都是女冠,没有男人,于是我便只带了两个丫鬟,放心地在观中闲逛。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在道观里看到了云哥! 我问云哥为何在此处,云哥说他在离此不远的一座道观里出家,今天是替师父来鹤林观送一部经书。 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们二人也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我傻傻地支开丫鬟,与云哥走进一座空着的屋子里单独说话,我劝他不要犯傻,他读了那么多书,可以有远大的前途。 我们正在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丫鬟的惊呼声,我们这时才发现此时的处境非常不妥,于是便要出去,可是屋门不知何时从外面被锁上了。 下一刻,有迷烟从窗子的缝隙里飘进来,我和云哥...... 等到我们清醒过来时,我们衣衫不整抱在一起,而周橹,正居高临下看着我们! 云哥被他带走,而我则被他留在了鹤林观里。 我在鹤林观中住了几个月,这当中有几次我想自尽,都被人拦下,我身边随时都有人盯着,我想死都不能。 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说真的,那个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周橹的还是云哥的。 可是现在,我只希望这孩子是云哥的,他就是云哥的。 我拼命打着自己的肚子,我想把孩子打下来,可是那些人发现之后,就把我绑了起来,她们说,王爷说了,要留下我的肚子。 我想周橹是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吧,否则他为何要留下这个孩子呢? 真是好笑啊,直到那个时候,我仍然以为他是一个人,我仍然以人的标准来衡量他。 直到几个月后,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周橹终于来接我,我回到了王府,没过几天,大哥便来看我,他见到我,什么也没说,便是几记耳光。 他骂我不知羞耻,说我与人私奔,说我害了蔡氏。”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周橹告诉蔡家,说我与旧爱私奔不知去向,这几个月来,蔡家四处找我,我的老父亲在周橹面前伏低做小,为了让他消气,我家把最大的一座矿山也给了他。 蔡杰临走的时候,指着我的肚子说:要么你死,要么让你肚子里的这个死。 还用他说吗? 我那时是真想死啊,可我就是死不了,也弄不死肚子里的孩子。 我身边总有四个孔武有力的丫鬟,我以前都不知道,王府里居然有身负武功的丫鬟。 她们不分日夜轮班盯着我,直到我生下了孩子! 我的怀相不好,加上怀孕时身体和心情都不好,因此,生孩子时差一点就一尸两命。 可是当我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婴儿时,我心里是欣喜的。 我怀孕时有多想把这个孩子打下来,那一刻就有多么舍不得这个孩子。 可是周橹来了,他当着我的面,把孩子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蔡莹说到这里,浑身发抖,没有什么,比当着一个母亲的面杀死她的孩子更恐怖的惩罚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周橹,我那时昏死过去了,等我醒过来,便到了这里,我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过了多少年了,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太阳了,除了给我送饭的人,我没有见过其他人。” 蔡莹看向何苒:“你说的那个儿子,不是我生的,我的儿子早就死了,他死了,我也死了,早就死了。” 何苒看着她:“这里没有人盯着你了,你却还活着,你的心虽然死了,但你的肉体却千真万确地活着,你是不敢死吗?” 蔡莹失神地望着那个硕大的香炉:“你知道这里为何会有个这么大的香炉吗?” 何苒心里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她沉声问道:“为什么?” 蔡莹指着香炉说道:“因为云哥和我们的孩子都在里面,他们都在里面,我在这里守着他们,我若是也死了,就没有人给他们烧香了。我用我的嫁妆,换来了很多很多檀香,我日日夜夜烧香,等到周橹连香也不肯给我了,我就躺到这个香炉里,那时我们一家三口就永远在一起了。” 香炉很大,这么大的香炉一般只能在寺院里见到。 而这里,一个深藏在地下的密室里,却有着这么一个大的香炉。 何苒没有细问云哥和那个小小婴儿是以什么形式存在于香炉中的,多半是骨灰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的骨灰与香灰混在一起,留在了香炉之中。 何苒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蔡莹说道:“周橹早就死了,现在的晋王是他的儿子周熠,周熠已经造反了,他若胜了,便是真龙天子,他若败了,便是乱臣贼子,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会封掉这条暗道,把你和他的身世之谜永远封存。” 蔡莹抬起头,忽然笑了:“没事,那我就留在这里吧,我喜欢这里,这里有云哥,还有我们的孩子。” 第一四零章 送你一盆洗脚水(月票满百加更) 何苒走出密室,她重新锁上门,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道,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了解过蔡氏的资产,蔡氏富有,现在手里也还有几个矿,但全都是最近几年才发现的小矿。 蔡氏以前的矿山呢,全都被老晋王拿走了吧。 蔡莹私奔,以及她生下的那个父不详的儿子,便是老晋王压在蔡氏头上的大山。 蔡杰到死都以为,那个骂他杀他的女人是自己的亲妹妹,他更以为,现在的晋王是他的外甥。 可实际上,蔡莹生下的孩子不一定是老晋王的骨血,但是现在这个晋王,却一定是老晋王的亲生骨肉! 他要留下蔡莹的肚子,其实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孩子的出生。 晋王周熠,是老晋王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 那个时候,知道蔡莹与人私奔的人,全都被灭口了,留下的只有蔡家,即使是蔡家,可能也只有蔡莹的父亲和兄长知道这件事,他们是打死也不会对外人说的。 蔡莹从鹤林观回来时,王府里已经换过一批人了,恐怕就连朝廷派来的长史也换了。 老晋王对外说王妃就住在离王府不远的一处庄子里,现在月份大了便回府里来了。 这样一来,自是不会有人怀疑蔡莹怀的不是他的孩子。 等到孩子出生,他把蔡莹的孩子活活摔死,再把另一个孩子换过来,那个有可能是奸生子的孩子,便成了他的嫡子,他的王位继承人。 难怪晋王在五岁之前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难怪老晋王妃吃斋念佛很少出来见人,因为那个时候,真正的蔡莹已经生活在地下了,秀园里的,是老晋王豢养的杀手,就连晋王五岁时见到的生母,也是那个假货吧。 小时候他不知道,但是长大以后他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因为现在,他还在让人给蔡莹送饭。 老晋王拿走了蔡氏的矿山,也给了蔡氏权势,他利用这些权势,把蔡氏养大养废! 可惜老晋王是个短命的,但他培养出一个能干的儿子。 如今的蔡氏,什么都不是了,只是靠着晋王施舍的一群废物。 乘着月色,何苒回到她在晋阳的那处宅子,夜里有些冷,屋子里备了火盆,暖洋洋的。 何苒换下夜行衣,坐在火盆前面,眼前的火盆变成了那只硕大的香炉,她叹了口气,脱鞋上床。 豫地南阳府。 黑妹正在泡脚,白狗从外面跑进来:“开州王征兵了!” 黑妹一怔:“谁?” “开州王啊,开州的那个。”白狗说道。 黑妹没有对何苒吹牛,南阳确实做过多位王爷的封地,本朝却没有。 南阳没有,开州有,开州便是开州郡王的封地。 当年周池离开周家堡时,周氏一族里有两支的人也跟着一起走了,开州郡王周相便是出自这其中的一支。 周相的祖父,是周池的从叔,当年把全部家底全都拿出来,给周池换成了军粮。 开州王的这一支,多年以来一直循规蹈矩,在朝堂中属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因此,黑妹险些都不相信,征兵的人会是开州王。 “他们征兵给钱不?”黑妹问道。 “给个屁啊,不给,和晋王那憋犊子一样,不但不给钱,而且还要倒给他们钱,咱们帮里的王小四,好几年没回过老家了,前两天回去,差一点就被拉了壮丁,吓得他屁滚尿流地跑回来。”白狗说道。 黑妹冷哼一声:“抠门,这群孙子,就会对老百姓下手,还是她比较大方,无论男女,一个兵口给十两银子呢。” 白狗拿眼睛斜着他:“她,她是谁啊?” 黑妹没理他,继续洗脚。 白狗低头去看黑妹放在水盆里的脚,嘿嘿笑了:“何大当家知道你的脚丫子有这么大吗?” 黑妹继续不理他,怎么不知道啊,有一次还问过他呢。 “我说老大,何大当家一下子给了你这么多钱,那可是五千两啊,她说给就给了,你说,她是不是看上你了?”白狗笑嘻嘻地问道。 黑妹拿起旁边的半片葫芦,舀起一瓢洗脚水往白狗身上泼去:“你少胡说,她当老子是个女的。” 白狗一边躲水,一边不知死活地说道:“啥呀,你忘了,那次在京城,她还调戏你呢,捏你的脸,说你长得好看,我听人说啊,像她这样的女人,多半不喜欢男的,只喜欢女的,哎哟,你这是洗脚水,我改了,不说了行了吧!” 被泼了一身洗脚水的白狗灰溜溜地跑了,黑妹也不想继续泡脚了,水都泼到白狗身上了,他还怎么泡脚啊。 他悻悻地擦去脚上的水,趿上鞋子,正想去把洗脚水倒掉,红豆跑了进来:“老大老大,何大当家喜欢女人是真的吗?难怪她对你那么好,原来是看上你了,若是她知道你是男的不是女的,会不会咔嚓一刀,把你阉了?” 黑妹把盆里最后的那点洗脚水全都泼到了红豆身上。 这些王八旦,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什么呢,何苒那种人,怎么可能喜欢女人,女人又不能给她暖床,更不能给她生孩子。 不过,何苒身边好像的确是女的多,男的少。 黑妹看看身上的碎花布袄子,忽然有点嫌弃自己。 偏偏这时,白狗又又不知死活地跑过来招惹他:“老大,你今年都十五了,过了年就十六了......” “打住,我今年就十六了。” 黑妹纠正,他早就过完十五岁生日了,所以现在他是十六,是十六!上次何苒问他多大了,他就是说的十六,何苒才是十五,他必须要比何苒大。 白狗点头:“就当你十六了吧,大胖他哥十六的时候就长出胡子来了,我瞅着你也快了吧。” 白狗一边说,还得意的摸了摸自己那已经有点粗糙的下巴,顶多再过几天,胡茬子就要出来了,他不是男娃,是男人了。 黑妹一怔,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白狗贼兮兮地说道:“何大当家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还是女的,如果你长出了胡子,变成男的,她是不是就不喜欢你了,你说她会不会把那五千两要回去?” 第一四一章 他真的不是骗子啊(一更) “我可是给她写了计划书的,是计划书!她是看了计划书以后,才把那五千两给我的,和我的脸没有关系!” 提起计划书就生气,对了,还有那张收据。 计划书还能说是别人替他写的,可是收据却是何苒逼着他当面写的。 偏偏当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时只顾着高兴了,等他想起来自己不会写字这件事之后,何苒早就走得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黑妹抱住了脑袋,何苒是把他当成骗子了吧,故意让他出丑的。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拽住白狗问道:“你说开州王在征兵?” 白狗点头:“是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开州王发了兵役,家里有男丁的,都要出人,没有男丁的要出钱,没钱的就要出粮食。” 这时,红豆又贱兮兮地凑了过来:“对对,这事我也听说了。” 黑妹朝着红豆的屁股就是一脚:“听说了还不去打听清楚,快去,打听得详详细细,回来告诉我!” 何苒肯定还不知道这件事,他把这事告诉何苒,何苒对他的印象会好一点吧,至少也能知道,他现在真的来了豫地,没有卷了五千两跑没影儿。 何苒在晋阳只停留一天,便和杏姑一起去了汾州。 汾州是桃姑的地盘,平阳没有惊鸿楼,但是汾州与平阳相邻,因此,桃姑对平阳也很熟悉。 上次找小宝的事,杏姑与平阳的丐帮老大打过交道,因为这一次汾州铁矿的事,何苒把杏姑和桃姑全都叫上了。 她们本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一向默契,听说大当家看上了汾州铁矿,两人磨拳擦掌,自从接管惊鸿楼之后,最有意思的就是现在了。 两人分头行动,杏姑去平阳找那位陈老大,桃姑则陪着何苒去了汾州铁矿。 出了汾州城,走了差不多七八十里,远远的能够看到一片山峦,桃姑说道:“就是那里,那座山叫黑山,自从发现铁矿之后,靠近黑山三里之内便封路了,没有他们的牌子不得入内。里面有矿村,矿奴们全都住在矿村里,每隔七天,会有专门的人往矿村送粮送菜,咱们的人就是混在送粮队伍里进去的。” 何苒点点头,问道:“现在里面的钉子又是怎么安插进去的?” 桃姑说道:“前不久黑山矿区里又死了十几个人,便让刘老猛送一批人进去,还说前几次送的都太弱了,动不动就死,所以这次要身强力壮的后生,咱们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通过刘老猛把钉子安插进去的。” “刘老猛又是怎么回事?”何苒知道刘老猛是专做矿山生意的人牙子,已经从事这一行二十多年了,但是能让这么一个老油条听话,何苒还是很感兴趣的。 桃姑微笑:“这就是咱们杏姑的本事了,刘老猛的老婆以前是拐子婆,可能是缺德事干得太多了,她生了四个儿子,全都是天残地缺,可她脾气大,下手毒,刘老猛畏妻如虎,不敢纳妾,没办法了,就偷偷摸摸在外面养了外室,生了一个儿子,现在三岁,长得白白嫩嫩健健康康,刘老猛对这娘俩如珠似宝,杏姑便把那娘俩儿一起绑了,现在刘老猛言听计从。” 何苒点点头,说道:“对那娘俩儿好一点,也怪不容易的。” 桃姑说道:“大当家放心,那娘俩儿现在的吃喝用度比她们跟着刘老猛的时候也不差,那女人还问,是不是咱们东家看上她了,只要东家不嫌弃她带着孩子,她愿意。” 何苒哈哈大笑。 “那现在从里面传递消息,就靠送粮送菜的人?冬瓜怎样了?”何苒又问。 “是,大当家放心,冬瓜那孩子挺机灵,刚进去的时候都要挨打,那是立威,那孩子也只是那次挨了打,之后再没有过,咱们的人还没进去之前,他就跟了一个叫大牛的当小弟,那大牛是矿工里的一霸,冬瓜嘴巴甜,大牛处处护着他。”桃姑说道。 何苒和冬瓜打过交道,冬瓜的确有这个本事,那个孩子嘴巴甜,脑子活,如果不是年纪小,也是一个能干的。 不远处有一棵很高的大树,桃姑把带来的千里眼递给何苒,千里眼是禁品,民间不能售卖,何苒看了看桃姑带来的这只千里眼,见上面有惊鸿二字,心中一动,这竟是当年她让人制造的那一批。 在她穿越之前,千里眼都是从红毛商人手里买来的,后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穿越女应做的事,她知道千里眼的原理,又拆了红毛人的千里眼让几位能工巧匠研究,最终做出了本朝自己的千里眼。 第一批三十支,除了送给周池十支以外,余下二十支全部留在何家军中。 何家村里有五支,没想到桃姑这里也有。 何苒拿起千里眼,下了马,几下便爬到树上,透过千里眼在大树最高处向那片矿村眺望...... 良久,何苒从树上跃下,对桃姑说道:“咱们回去吧。” 次日,杏姑从平阳回来,兴冲冲地来见何苒:“大当家,您猜怎么着,我和陈老大说了冬瓜的事,陈老大没有细问便一口答应,他说一早便收到他们帮主的口信,冬瓜是帮主的小弟,只要事关冬瓜,丐帮所有弟子都要无条件配合惊鸿楼,陈老大感动得热泪盈眶,直说他们帮主有情有意,为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兄弟,就能拉下脸来为人所用。” 何苒之所以让杏姑去见陈老大,就是因为上次小宝的那件事,她想黑妹说不定会有什么吩咐。 虽然她猜到了一些,可却没有想到,黑妹竟然做得这么彻底。 何苒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那天在张家老铺,她就应该掏钱请客,也不用把黑妹押在那里自己走了。 下次吧,下次那小孩再做了什么让她满意的事,她就出回血,请那小孩和他的小朋友们大吃大喝一顿。 何苒又仔细叮嘱一番,最后又给何家村飞鸽传书,让陆臻选一百人,由何大力领兵,乔装改扮分批到汾州,配合杏姑和桃姑的行动。 第一四二章 何大当家的尴尬时分(二更) 何苒把这些事情布置完,便先回了晋阳,她要拿下晋阳城,可不是只探探王府秘辛那么简单。 没想到她刚回到晋阳,便收到了黑妹的来信。 黑妹的信,是由一个小乞丐送到惊鸿楼的,黑妹不知道去哪里找何苒,但是惊鸿楼肯定没有错,尤其还是晋阳惊鸿楼,他最后见到何苒就是在晋阳。 何苒打开信一看,眉头舒展,开州王居然在征兵! 藩王征兵,无非两个原因,要么造反,要么自保。 开州王周相,有没有胆子造反都不重要,只要他是周氏子孙,就会有人怂恿他造反。 换做是一年之前,这种事不一定会发生,但是随着那篇讨闵檄文传遍天下,但凡是能搭上周氏后人的,都会有这个念头。 小皇帝是不是闵家子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几位王爷相信了。 哪怕他们刚开始只是半信半疑,但是只要想想那个位子,便会认定小皇帝不是周家的龙种。 如今又有了桂王被杀的事,这些藩王更是人人自危,天下要乱了,他们再像以前那样混吃等死,就只能被人灭掉。 可一旦藩王手里有了兵,即使他们不反,在世人眼里,在皇帝眼里,他们也是反了。 所以,有钱的齐王在花银子募兵,没有什么存在感,也没有多少钱的开州王索性颁了兵役,强制征兵。 何苒不羡慕他们能发兵役,她现在也羡慕不来,她只能花银子募兵。 先前的三千人,花了三万两。 惊鸿楼拿出三万两尚算轻松,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她要想想法子。 何苒睡到半夜便起来了,披衣下床,独自站在院子里。 因此,第二天,何苒就受了风寒,打喷嚏流鼻涕,到了下午,索性发起烧来。 何苒连喝了几大碗温水,蒙头大睡,出了一身汗,到了晚上便退烧了。 她没敢洗澡,忍着一身的汗臭,换了一身破旧衣裳,往驻扎在晋阳城外的军营附近走了一趟。 驻扎在晋阳城外的,是晋王嫡系部队,人数不多,仅有一万人。 晋王走到哪儿,这一万人便跟到哪儿。 何苒没有靠近军营,天黑之后,她在距离军营二三里的地方,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的掌柜见她虽然穿的破旧,但却是骑马来的,便没有多问,却也没有问她有钱没钱,就让伙计把她领去了马棚旁边的大通铺。 何苒看了一眼,见大炕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大汉,显然他们是一起的。 伙计对着几人说道:“几位老哥让一让,来客人了,给腾个能睡人的地方。” 睡在最外面的大汉睁开眼睛看了看,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伙计把拿过来的铺盖卷儿往炕上一放,对何苒说道:“你就睡这,前面能打热水,茅厕在马棚后面,别在屋里尿啊,也别在屋外,就得去茅厕,咱这儿不惯这种毛病,敢乱尿,就把你扔大街上去,到时可别说咱们店大欺客。” 何苒缩着脖子,不住点头:“放心,俺保证不乱尿,就去茅厕里尿去。” 伙计看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何苒虽然身体结实,可毕竟昨天刚刚病过,又赶了这么多路,身子有点发虚,把铺盖卷展开,脱了鞋子便合衣躺下。 可是她刚刚躺下,睡在她身边的那人便霍的坐了起来:“我说,你有一年没洗过澡了吧,这味道,熏死人了!” 何苒......她猜到自己身上有汗味,可没想到味道这么大。 何大当家怪不好意思的。 “老哥,俺昨天发烧了,焐了一身汗,今天又急着赶路,跑了一身汗,又不敢洗澡,怕又病了,老哥您多担待。” 何苒说着,解下挂在腰上的酒葫芦,讨好地递过去:“好酒,帮工的那家大爷赏给俺的,说是俺这辈子也喝不着的好酒,老哥你尝尝?” 那人看了看她拿着葫芦的爪子,嗯,爪子看着倒是比脸干净,至少指甲缝里没有黑泥。 见他犹豫,何苒小心翼翼拔下葫芦的盖子,顿时,一股酒香从葫芦里飘了出来。 那人吸吸鼻子,睡在他旁边的一名方脸大汉却已经闻出来了:“汾阳春?你小子从哪儿弄的汾阳春?” 何苒陪笑:“是那位大爷赏给俺的,这真是好酒啊,那位大爷也是这么说的。” “拿来,给我尝尝。”方脸大汉伸出手,便要接过何苒手里的葫芦。 睡在何苒身边的那人干咳一声,看了方脸大汉一眼,方脸大汉已经伸出来的手便缩了回去,讪讪地笑笑,重又躺了下来。 那人对何苒说道:“既是好酒,你就自己留着喝吧。” 这时,另一名脸上有疤的大汉下炕,走到这边,对那人说道:“咱俩换换,我睡这里。” 那人没有说话,起身便和疤脸大汉换了位置,疤脸大汉凑近何苒闻了闻,小声嘟哝:“这不就是一点汗味嘛。” 何苒冲着那人露出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笑容,本来嘛,她也就是出汗比较多,又两三天没洗澡而已,刚才被那人说的,她都以为她是从粪坑里跑出来的了。 不过,这几人有点意思,鼻子灵的那位,应是这几个人里的头了吧,原本他睡在这个位置,一是因为这里靠墙,二是因为窗户在这边,这里是整个屋子里最通风的地方。 何苒就不信,这些大汉身上比她好闻,就像这个疤脸大汉吧,何苒鼻子不是特别灵,可是也闻到他的脚臭了。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这里离军营这么近,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呢。 何苒一躺下,便感到体力不支了,没过一会儿,屋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何苒听着呼噜声,很快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世养成的习惯,何苒睡觉极轻,她立刻便清醒过来,睁开一只眼,屋里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她用眼睛的余光看向身边,旁边的被子拉到枕头上,但是何苒知道,那个疤脸大汉已经不在被子里面了。 第一四三章 误打误撞(月票满百加更) 不仅是身边的疤脸大汉,原本躺在大炕上睡觉的七个人全都起来了,他们和疤脸大汉一样,把被子弄得像是有人在蒙头大睡一样,然后全蹑手蹑脚开门走了出去。 其中一个人,甚至还走到何苒脑袋前面看了看,确定何苒睡得很沉,这才放心地走了。 确定所有人全都出去了,何苒这才把眼睛睁开。 她这是误打误撞,吃到大瓜了? 所以她也学着这七个人的样子,把被子弄得像是有人蒙头睡觉一样,也悄悄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深秋,夜风习习,何苒打了一个冷颤,好在她身上这件袄子虽然表面破,但却很厚实,否则何苒怀疑自己又要受凉了。 她先是到马棚里看了看,她住下来的时候,跟着伙计把马牵过来,她留意了马棚里马匹的数量,现在一看,马匹的数量没有少,也就是说,那些人是步行出去的。 他们住的大通铺的房间,其实是客栈的后院,没和其他客人住在一起,这里是整个客栈里最便宜的房间,很多人带的小厮下人都不会来这里住。 何苒原本来这里时并没想要住到大通铺,可是她穿的太破,可却又是骑马来的,看着就不像是好人,说不定是刚抢了马匹的流民,所以人家让她来住大通铺,她也没有反对。 没错,何大当家总是在别人意想不到的时候,脾气特别好,特别好说话,怎么看都是个老实人。 她住这里,是因为她是老实人。 而那七个人住在这里,想来是看上这里出入自由,更方便。 马棚后面是茅厕,但是客栈里其他房间都有恭桶,那些客人是不用来这里上茅厕的。 而茅厕后面有一道并不太高的外墙,只要翻过墙头,便到了客栈外面。 从这里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客栈里的人不会发现,值夜的人也不会发现。 所以何苒便追随这七个人的脚步,翻过墙头,到了客栈外面。 墙头外面有几棵有些年头的松树,松针铺了一地,一条小路蜿蜒向头。 何苒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前面是一大片洼地,仔细看,这里是一片已经干涸的河道,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 今晚的月亮很好,她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几道身影正穿过河道,向对岸而去。 军营就在对岸。 何苒来了兴趣,这七个人果然是冲着军营来的。 她果然是误打误撞吃到了大瓜。 何苒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不远不近地缀在那几人身后。 如果走官道,从这里到军营有二里多地,可是从河道里穿过去,却没有那么远,而且这里没有农田,也没有人家,到处都是树木和杂草,很容易藏身。 何苒感慨,三人行,必有我师。 白天时她在军营附近转了很久,却也没有发现这条路。 这七个人,之前一定不止一次来这里踩点。 又走了一会儿,何苒便看到了前方的灯光,那是军营里高高悬挂的气死风灯。 而前面的七个人,已经兵分两路,三人往左面走,三个往右面走,余下的那个人则是爬到了一棵大树上。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可是何苒直觉那个人就是鼻子特别灵的那位。 他是今晚行动的总指挥。 何苒觉得,跟着他就行了。 她是来吃瓜的,可不是来冒险的。 今天是这些人的主场,不是她的,她不想喧宾夺主。 于是她也上了一棵树,这里别的不多,就是树多草多。 她这棵树,比那个人的更高,更茂盛,粗壮的树杈,可以半躺着看戏。 何苒在这棵树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的那个人。 不过,她看到了什么? 她居然看到那个人正在挥着手扇啊扇! 这个季节没有蚊子,他在扇什么? 难道他离得这么远,还能闻到何大当家身上的汗臭味? 何大当家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但是,何大当家很快就知道是自己小心眼了,人家那位扇的不是她的臭味,而是来自树下的那位。 何苒没有看清楚那位究竟是狐大仙还是黄大仙,只是看到尾巴一闪,那位就消失在草丛中了。 可是树上的那位仁兄,在大仙离开之后,却仍然在扇啊扇。 何苒后悔了,她不会接下来只能看到这位扇扇子吧。 但是很快,何苒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因为军营里走水了! 先是东边冒出了火光,接着,西边也烧起来了。 军营里响起了尖利的哨声,何苒虽然没在军营里,但是她所在的这棵树很高,居高临下,她能看到有士兵奔跑着救火,她听到有人在喊:“先去粮草库,粮草库!” 何苒兴奋了,狠人啊,烧粮草库啊,换成是她,她可能会舍不得,毕竟,她现在缺钱缺人缺粮缺兵器。 火势越来越大,何苒脑子里升出一个念头,他们有内应! 因为她能确定,这七个人是空手来的。 他们身上除了暗藏的兵器,顶多是带了火种。 可是这么大的火,若是没有泼油绝对办不到。 他们没有带油,而何苒一路跟过来,也没有看到他们事先在这附近藏了油,所以这些油是藏在军营里面,甚至很可能就是军营里贮备的油。 他们负责点火,内应则负责把这些油偷出来放在他们可以看到的地方。 何苒越发对这七个人的来历感兴趣了。 这场火烧了大半夜,直到天边渐亮,大火才全部熄灭。 何苒不用去看,也能猜到,这么大的火,怕是把军备烧得七七八八了。 去放火的人已经回来了,果然和何苒猜测的一样,去时六个人,回来时是八个人。 树上扇扇子的那位,此时下了树,拍拍几人的肩膀以示鼓励,何苒看得嘴角抽了抽,这位仁兄可真有意思,这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没啥江湖经验的。 这是哪家的孩子跑出来历练了? 那几个却没有见好就收,几个人居然就在那棵大树下面,踮起脚尖看起了热闹。 何苒抢在他们回来之前,先行一步回了客栈,当他们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那个一身汗臭味的穷鬼,躺在炕上睡得像只死猪。 第一四四章 当狗鼻子遇到臭豆腐(一更) 七人重又上炕,睡在何苒身边的依然是那个疤脸大汉,何苒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烟熏火燎的味道。 七人显然是累极了,躺下没一会儿,便鼾声震天了。 晨光透过窗子洒在脸上,何苒坐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蹑手蹑脚下了床,往门口走去时,感觉有人在看着她,她转过身,便看到鼻子很灵的那个家伙正在看着她。 何苒哈着腰,冲着那人讨好地笑:“吵到您了,早上要赶路,您别见怪。” 此刻,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 那人瞪她一眼,便重又闭上了眼睛。 何苒从马棚里牵出自己的马,昨晚住进来时便已经付清了住宿费和马料钱,这会儿和伙计说一声就能走了。 伙计见她空着手,又看了看马背上,确定这个流民似的家伙没把客栈里的铺盖偷走,没好气地问道:“铺盖呢?” “在,在炕上,那几个大爷还在睡觉,我,我怕吵到他们,就,就没敢,没敢,没敢......” 伙计烦躁地挥挥手:“行啦行啦,还骑马呢,下次把舌头捋顺了再出来!” 何苒傻呵呵地冲着伙计憨笑,伙计在心里说,掌柜还说这小子的马八成是抢来的,就这蠢样,他还抢马,别人把他抢了还差不多。 不过,就这瘦得小鸡子的样子,抢了也没用,卖到矿上怕是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何苒骑马上了官道,她特意绕开了军营,赶在城门打开时第一拨进了城。 她之所以急着进城,是猜到军营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今天肯定会四处抓人。 她清清白白倒是不怕,可她不想被搜身啊,她又不是真的蠢汉子,她是个姑娘。 何苒没有猜错,她前脚刚走,军营里的人后脚便进了客栈。 然后那七位身上还带着烟熏味道的家伙,便被包围了。 还有比他们更明显的吗? 那七人也不是吃素的,一场大战之后,这七人逃跑了。 于是当天上午,晋阳城里城外,都在搜捕这七个人。 画像是根据客栈的伙计连同去抓人的兵士的描述画出来的,何苒特意跑到外面去看,除了那个特征明显的疤脸大汉以外,其他六个,不能说不像,只能说完全不像。 其实何苒也不能全部记起那些人的相貌,但是她记住了鼻子很灵的那个家伙。 只是那人的脸显然并不是他本来的相貌,和何苒一样,都是经过再加工的。 不同于人皮面具,只是简单的易容,比如把脸涂黑,眉毛加粗加浓\/ 但是何苒有一种感觉,如果下次再见到那个狗鼻子,她一定能够认出来。 对于这七人的露馅,何苒可一点也不意外。 那家客栈离军营很近,这七个人完事之后哪怕不逃走,洗个澡也行啊,他们却大喇喇地躺回去继续睡觉,不抓他们还能抓谁。 何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心大呢,还是心大呢。 但是接下来她便知道了这七人的成果,军营里新到的粮食和一批冬天的棉服和棉被,全都被这七个人烧得精光。 何苒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点都不高兴,她甚至可以肯定,那个带头就是哪家的二世祖。 不知人间疾苦,只想逞英雄。 军粮没了,难道晋王的嫡系部队就能饿死了? 笑话,他们被烧掉多少,就会从百姓身上盘剥出多少,甚至还会加倍! 而晋王,此时却已经认定了,那七个人是朝廷官兵派来的,十有八九是冯赞的人。 为什么呢? 因为冯赞是招安的土匪,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肯定是他干的。 谢鸿明是开国名将之后,自视颇高,这样的事,他不屑去做。 而武东明现在手头肯定不宽裕,所以他会抢,却不会烧,就像上一次,给蔡氏的那批东西,就全被武东明抢走了。 晋王觉得,他已经把他的对手们分析得很透彻了,却万万没想到,这次跑到他的军营里撒野的,只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熊孩子。 此时那个熊孩子已经换了一副打扮。 他身上一袭宝蓝色直裰,天气已经转凉了,街上的人都已穿上夹棉的衣裳,有那怕冷的,则早早地把大棉袄穿上了,可这人,不但穿得薄,而且手里还拿了一把折扇。 他看着墙上的缉捕公文,一边摇扇子一边摇头:“这画功,真是太差了。” 站在公文旁边的军士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正想开口骂两句,一低头便看到他那拿着扇子的手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 哪怕是不懂行,也能看得出来,这白玉扳指一看就是好东西,值老钱了。 这位,算了吧,十有八九是个惹不起的神经病。 熊孩子越看公文越生气,他甚至分不出哪一个是他。 一个字,丑! 两个字,太丑! 三个字:非常丑! 无论哪一个是他,他都绝对在这七张画像里面,把他画得这样丑,这是在羞辱他了吧,他不想忍了! 他伸手便要去撕墙上的公文,忽然,一股难闻的味道飘进他的鼻子里,臭,太臭了! 这气味,差点让他以为梦回京城了。 可这里明明是晋阳啊,为什么还有这个味道? 他猛地转过身去,便看到站在他身后正踮着脚尖看公文的人。 那人手里拎着一个用草绳绑着的坛子,臭味就是从这只坛子里传出来的,那坛子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上写“真香记”三个大字! 你就说吧,还有比真香记更不要脸的吗?明明只卖臭豆腐和酱豆腐,却要叫什么真香记? 对了,真香记都开到晋阳来了,没天理啊,现在打仗呢,人不能来,臭豆腐反倒过来了? 晋阳人民不会这么没有品味吧。 好吧,他看到了这个没有品味的人了,竟然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很白,眼睛很亮,五官很精致,身上衣裳的料子不算很好,可也不差,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手里却拎着一坛子臭豆腐。 他顾不上骂那些丑陋的画像了,用衣袖掩住鼻子落荒而逃。 何苒看看自己手里的臭豆腐,笑了。 第一四五章 你还有腰子(二更) 何苒从小就喜欢吃臭豆腐,不是南方的那种臭豆干,而是北方的这种臭的豆腐乳。 在馒头上抹上臭豆腐,别提多好吃了。 全家只是哥哥和她爱吃这个,就连他们那从战争年代走过来,过惯苦日子的曾祖父和祖父,也对臭豆腐避之不及,母亲更是声称,他们敢买臭豆腐,就到厕所里吃去。 可是自从小时候她跟着哥哥在哥哥同学家吃过一次之后,兄妹两人就爱上了这一口,只要母亲不在家,他们就把珍藏的臭豆腐拿出来吃,父亲不像母亲那么反对,只是要求他们吃完以后记得漱口。 何苒想着往事,拎着她这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臭豆腐,跟在那人身后,她看到那人走进一家客栈,何苒便拐了一个弯,回到她在晋阳的住处。 她差不多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当然,她不认识那人的脸,但是她认识他的玉扳指。 曾经,晋王的人用这枚玉扳指威胁过方毅,而她就在旁边。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方毅那个不省心的小儿子方无忧! 何苒回到住处,流霞四人已经回来了,之前何苒让她们在汾州给桃姑杏姑帮忙,现在她们刚刚来晋阳与她汇合。 “你们谁在京城见过方无忧?”何苒问道。 “我!”金波举手。 “他现在住在福来客栈,他身边有六个随从,你去盯着他,不要让他继续闯祸了。”何苒说道。 金波应声,转身便出去了。 何苒问道:“有没有新的消息?” 流霞说道:“刚刚送到惊鸿楼的消息,晋王后天要去平山卫,可能要有大的进攻,不过现在军营里出了意外,可能会有延误。” 何苒嘴角微微勾了勾:“他是要把城外的一万人全都带走吗?” “应该是的,晋王已经蛰伏了三个月,再不打就要到冬天了,冬天打仗更加艰难。” 这三个月,晋王假借受伤,继而除去了蔡杰,也算是安内了,不过,他也因此和冯撷英离了心。 流霞又道:“晋王派人去过五台山,想要接冯先生回来,可是扑了空,晋王为此很是恼火,正在派人四处打听带走冯先生的是什么人。” 何苒心中一动:“出家人不打诳语,不了大师没有说?” 流霞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但是晋王肯定不知道是您把冯先生带走的,因为他们现在的确在寻找一名女子,但却不知道那女子姓甚名谁。” 何苒在五台山时没有刻意隐瞒,因此她就是以女装示人,只是她以为冯撷英会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不了大师。 可现在看来,要么是冯撷英没有说,要么就是不了大师没说实话。 正如何苒猜测得那样,方无忧的行动,除了让他自己过了一把瘾,让晋王抓了一批无辜之人以外,并没有产生更大的影响。 三天之后,晋王率领手下的一万人赶赴平山,在此之前,晋王新征的五万大军已经先行一步,向平山卫而去,与驻守在平山卫的符燕升十万大军汇合。 这样一来,除去晋王自己的这一万人,晋军十五万主力,已全部来到平山。 何苒很激动,打起来了,终于要打起来了。 她特意派了流霞和清酌过去观战。 何苒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李锦绣的,另一封则是写给左小艾的,两封信寄出之后,她想了想,又给黑妹写了一封。 在信上,她感谢黑妹上次提供的情报,语气非常诚恳,她还就陈老大的事,向黑妹表达了真诚的谢意,她又问候了黑妹以及白狗等人,有没有水土不服,可有准备冬衣,并且告诉他们,虽然豫地的冬天不是很冷,可是也要量力而为,冬天开工造房子,进程可能会慢一些,当然,也可以暂时停工,安全过冬才是最重要的。 给黑妹的信,是送到晋阳的丐帮老大那里,再由丐帮老大把信送出去。 黑妹收到何苒的来信时,怔了怔,看着那重重叠叠不知道有多少个黑手印的信封,他有点不敢打开。 何苒为何会给他写信? 该不会是要摘果子了吧,可现在楼还没有盖起来呢。 黑妹咽了口唾沫,管他呢,大不了就是冷嘲热讽一顿,何苒不像是会泼妇骂街的。 他看了看开头,便去见信的结尾,好像还挺客气的。 他松了口气,这才屏心静气地逐行看起来,从头看到尾,把信看完,黑妹张着嘴巴,又把信纸翻过来,后面什么都没有,再把信封抖了抖,信封里也没有其他东西。 白狗好奇:“何大当家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骂你了?要杀了你?哎哟,该不会是要把那五千两要回去吧,咱们都花了不少了,肯定还不回去了!” “啥,让还钱,那我去把刚买的砖退了去!”黄豆从外面进来,只听到白狗后面的话,转身便要出去。 “你给我回来,谁说让咱们还钱了,她不是那种人!”黑妹大吼。 “那她写信干什么?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和她那啥,大雁传书,对,就是大雁传书,你看着也不像是能和她大雁传书的。”白狗说道。 黑妹瞪他一眼:“那叫鸿雁传书。” “管他是什么书呢,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和你传书呢。”白狗说道。 黑妹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她专门写信过来,问咱们有没有置办冬衣,还说天气冷了,盖楼可以先停下,安全过冬最重要。” 白狗...... 黄豆...... 接着,两人异口同声:“她肯定是要算计你。” 黑妹哼了一声:“我一个花子头儿,穷得叮当响,她能算计我什么?” 白狗:“你长得好看啊!” 黑妹:“滚!” 黄豆:“你有腰子啊,我听人讲,腰子泡酒,越喝越有,何大当家是个酒鬼,说不定她最爱喝腰子酒。” 黑妹:这兄弟没法处了。 他站起身:“都给我滚出去!” 等所有人都滚了,黑妹打开自己的包袱,他还真的没有准备冬衣,他们这些人,谁会特意去准备衣裳啊,都是一件衣裳穿得烂到不能再烂了,就再找一件穿。 第一四六章 贼来(月票满百加更) 接下来的几天,何苒带着留下来的壶觞,把晋阳现在的驻军情况筛了一遍。 晋王把这一战看得很重,如今留在晋阳的驻军只有一千五百人。 何大力带的那一百人已经到了汾州,这一百人,再加上桃姑和杏姑手里的五十多人,便是现在何苒能调动的所有人马。 凭着这些人,即使能侥幸拿下晋阳城,也根本守不住,只要晋地其他地方前来支援,还是打不过。 既然拿不下这座城,那就拿钱吧。 一天之后,何大力带人来到晋阳,杏姑派人与放在晋王府里的钉子取得了联系。 晋王府分成中路、东路和西路。 中路是晋王和王府里的大小官员办公、宴客的地方,银安殿便设在中路,东路是住的是晋王和老晋王妃,晋王没有妻妾,老晋王妃居住的秀园差不多已经是一座荒园了,因此东路反而是三路中最冷清的。 西路住的是王府的侍卫和内侍,丫鬟婆子也住在这里,只不过是单独的院子,和侍卫们离得很远。 晋王府里共有七口水井,东中西三路各有两口,后花园里还有一口。 晋王府里有三个厨房,晋王和老晋王妃用的小厨房设在东路,中路也有一个小厨房,则是给官员们使用的,有时候晋王设宴,也是由中路厨房承办。 至于西路,则是王府里的大厨房,侍卫们和其他下人,都是由西路的大厨房做饭。 大厨房做的饭都是统一的,如果有人想吃小灶,需要自己掏银子。 今天晚上,大厨房做的是包子和小米粥,包子有两种馅,萝卜猪油渣和白菜豆腐馅。 包子都是大包子,有男人拳头那么大,侍卫们每人四个,两荤两素,内侍和丫鬟婆子每人两个,老陈醋每人半碗,小米粥管够,老咸菜每人一块。 晋地原是富庶之地,可这几年晋王为了起兵,把老百姓刮了一层又一层,因此,像这样的饭食,如今在晋地,就连晋阳城里的普通人家也已经吃不上了,更别说乡下种田的百姓了,过年的时候能有一顿白面吃,那已经很不错了。 这样一来,王府里的伙食就显得越发好了,就是乡下的土财主也不敢一天到晚这样吃。 尤其是今天的包子,无论是荤的还是素的,全都特别香。 因此,今天大家吃得都很开心,可是刚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有人就捂着肚子往茅厕跑。 这一跑就停不下来了,就连大厨房的大师傅也跑了好几次。 大家只顾着拉肚子,一时忘了找大厨房要说法了。 这肯定是大厨房的问题啊。 王府里虽然有大夫,但那可不是给西路的这些人看病的,西路的人病了,只能忍着,或者从外面买点药吃。 可是现在天已经黑了,到哪里买药吃啊,有人提议喝热水吧,热水能排毒,这虽然不是中毒,可也一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于是大家忍着腹痛,打了井水烧开了,可是一碗热水喝下去,肚子里翻江蹈海似乎更疼了。 厨房的大师傅第一个发现了问题:“看了吧,这不是我们大厨房的事,是这井水有问题!” 可是无论是和面,还是洗菜,甚至是煮粥,全都用了井里的水。 侍卫们的反应更大,因为他们吃得多,他们比别人多吃一倍,所以他们跑茅厕的次数也更多。 今天晚上,在西路吃饭的有二百多人,可茅厕却只有四个,根本不够用。 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就拉到墙根处了,让人看到,又是一顿骂,被骂的肚子疼,骂人的肚子也疼。 就这样折腾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终于,大家把晚上吃的喝的全都排放干净了,肚子虽然还疼,可也不像是刚才那么严重了。 只是一个个头晕眼花,哪怕是那些身负武功的侍卫,此时走路也在打晃儿。 正在这时,守在西路大门处的侍卫忽然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快,快来人啊,东侧门有人闯进来了!” 东侧门在东路,那里平时有二十多名侍卫轮班把守,怎么会被人闯进来了呢。 侍卫队长起身想要叫人集合,可是刚站起来,便是眼前一黑,他踉跄一下倒在地上。 副队长见了,把他扶了起来,可是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同样是脚下发虚。 等到侍卫们好不容易来了东路,便发现事情远比他们预料的更加严重。 约莫有上百名蒙面盗匪,正在东路大肆掳掠,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口袋,见什么抢什么,他们闯进晋王的书房,把珍宝阁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往袋子里装。 其中一个甚至还在四处敲打寻找机关。 副队长大怒,哪里来的小贼这般胆大,还跑到王爷书房里找机关,这是找死吧。 副队长挥剑便砍,那人像条泥鳅一样从他的剑下滑走,反手竟然来抢他的剑。 若是平时,副队长岂会让人空手夺剑,可是今天,他根本就没有力气了,手软脚软,肚子还一抽一抽的疼,也不过两三个回合,他的剑便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冲他眨眨眼,这一刻,副队长觉得自己一定是给气疯了,因为他竟然觉得那人的眼睛很好看,像是长在美女的脸上。 这种无耻毛贼,怎么会是美女呢,一定是他拉肚子拉得眼花了。 何苒:招数不怕用得老,就怕用不好。 比如这拉肚子吧,只要运用得当,那是百用百灵的。 何苒拿起桌上的砚台,一把拍在副队长的头上,副队长头破血流。 “看你长得不丑,放你一条生路。”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受点重伤,晋王饶不了他。 这一刻,副队长觉得这个小贼人品还怪好的。 只不过,他刚刚倒下,小贼就把他身上仅有的几两银子给拿走了。 上一世的机关术没有白学,何苒在晋王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处暗格,暗格里有两只匣子,何苒没有打开,直接扔进了大口袋。 接着,一名内侍主管被用刀指着,哭哭啼啼,问他晋王私库的钥匙在哪里,他只是摇头,却不肯多说一个字。 一名侍卫从背后冲出,举剑便刺,壶觞抢先一剑,将侍卫贯穿,剑拔出,鲜血喷了那名内侍主管一脸一身。 第一四七章 你是兰若(一更) 内侍主管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王......王爷......王爷的私......私库......没......没有钥匙......真的真的......真的没有!” 何苒走过来,正听到这句话,看一眼血人似的内侍主管,又看了看从他裤管里漏出来的尿,知道这人应是没有说谎。 她走上前去,把手里那把从副侍卫队长手里抢来的剑抵在那人的脖子上,说道:“仔细说说,你家王爷平日里是怎么打开私库的?” 内侍主管摇头:“有......有......有机关......但......我......不知道是......是......怎么开的......” 他管过一阵王爷的起居,王爷的东西放在哪里,他比王爷自己还清楚,这私库钥匙的事,他还真的曾经留意过,确实没有,他从七岁进库,这些事情见得多了,不用深想也能猜到是有机关。 何苒说道:“走,带我去你们王爷的私库。” 内侍主管两股颤颤,去吧,这就是出卖王爷,不去吧,小命不保。 何苒轻声笑了:“你这些年也存了不少钱吧,找个小寺院花点钱,说不定能弄个监寺当当,不比在这里侍候人要强得多。” 寺院,一直都是比较富裕的内侍们最佳养老地。 他们总有一日会出宫出库,那时年纪已经大了,与其收养别人的孩子给自己养老送终,还不如捐些银子给寺院,养老自不必说,且,拜的神多,来世也能有庇佑,那不比把银子留给别人的孩子要强得多? 何苒知道内侍主管心里动摇了,便道:“算了,那还是杀了吧,你知道的事,别人说不定也能知道。” 内侍主管一下子慌了:“我带你们去,但你们要放我离开。” “好。”何苒一言九鼎。 “你们跟我来!” 内侍们身上少了二两肉,那个地方本就不太健康,漏尿那是常有的,今天这么一吓,尿得就更多了,即使是晚上,可是何苒还是能看到这位一步一个脚印,尿脚印。 只是何苒没有想到,她又回到了老地方。 晋王的私库居然是在他的书房里。 何苒看看地上,那位头破血流的副队长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地上只有一滩血。 内侍主管将地上铺的波斯地毯掀起一角,露出下面铺的青石。 这些青石打磨得光泽如玉,隐隐还能看到纹理,内侍主管对何苒说道:“我见过王爷掀起地毯,私库应该就在这里。” 何苒看了看那些青石,她想起教她机关的那位高人。 蔡莹藏身的那处密室设计得就很是精妙,当时她便想到了那位高人,后来回想起来,越发觉得那就是那位的手笔。 如果那里是,那么这处私库呢。 想到这里,何苒的目光便在书房里四处游移,那位高人的风格,她还是比较熟悉的。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一只铜鹤上。 珍宝阁上的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但这只铜鹤是个例外。 这东西有一人多高,下面还有一个一尺长,半尺宽的铜制底座,这么重的东西,大口袋里面装不下,所以便没有被拿走。 何苒走到铜鹤前面,上下打量,铜鹤的眼睛里居然嵌的是宝石,所以何大当家做了一件很没品的事,她用匕首把两颗宝石给撬出来了,接着她又看到了铜鹤的嘴巴。 伸手抠了抠,鹤嘴居然是活动的,何苒把匕首伸进去,哈,里面竟然还有舌头,那个舌头还是个有弹力的,嗯,她没看错,这就是那位的风格。 于是何苒用匕首按压舌头,只听吱呀呀一阵声响,地上的青石缓缓开启,露出了一道楼梯。 又是楼梯! 下面有灯光,能将楼梯照得清清楚楚。 里面没有人,为什么会有灯光? 何苒二话不说,一脚便将那位内侍主管踹了下去,万一有什么冷箭毒箭的,只管往这位身上招呼。 下面传来滚落楼梯的声音,楼梯不长,内侍主管却也摔得好半天才爬起来,哎哟哎哟叫苦不迭。 壶觞上前一步:“我来!” 说着抢在何苒前面下了石阶,片刻之后,壶觞说道:“没有危险。” 何苒这才快步下去,一下去,何苒便是一怔,只见私库的顶上镶嵌着两颗硕大的明珠,原来从上面看到的不是灯光,而是珠光,这是两颗夜明珠。 何苒见过夜明珠,可是这么大的夜明珠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用说了,走的时候抠下来带上。 私库里整整齐齐四十多口大箱子,何苒挥剑劈开其中一口箱子上的锁头,箱子里全部都是珠宝玉器。 其他箱子想来也是如此,何苒觉得吧,他们来的人还是少了。 “多叫点人过来,能搬多少就搬多少!” 何苒带来了一百人,此时已经将王府所有守门的侍卫和门子换成了自己人,至于那些本就拉得手软脚软的侍卫,杀的杀,绑的绑,内侍同样如此。 现在,何苒让壶觞带领五十人去搬运箱子,她则带人将王府里还活着的丫鬟婆子全部押往秀园。 晋王的杀手可都是女的。 何苒一早就告诫手下,不要低估王府里的丫鬟婆子。 与其让这些丫鬟婆子鬼哭狼嚎,还不如先关到那处暗道里,那里有通风孔,她们死不了。 何苒亲自指挥着把这些人送入地道,眼看只余下最后十几个人了,一名丫鬟忽然发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向着何苒的后心直刺过去。 何苒一直都有防备,后脑勺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身子一偏,丫鬟手中的匕首一下刺空,然而何苒这一侧身用力过猛,遮在脸上的布巾有一边掉了下来,只余另一侧挂在脸上。 她顾不上整理,手中长剑便刺向那名丫鬟,可是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她在丫鬟眼中看到了震惊。 何苒的剑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她听到丫鬟惊讶地说道:“兰若?” 何苒的心里硌登一声,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她刚刚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她睁开眼睛便已经被活埋了,对于原主的记忆只有她被横放在马背上策马狂奔。 何苒手中的剑再次刺出,剑尖抵在丫鬟的咽喉上:“你说我是谁?” “兰若,你这个白眼狼,你竟然背叛了王爷,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丫鬟把自己的脖子向剑尖上送去,噗的一声,剑尖刺入咽喉。 第一四八章 钱多了只能埋起来(二更) 何苒拔出剑,在丫鬟尸体上蹭了蹭,抹去了沾在上面的鲜血。 她将蒙面的布巾重新戴上,目光冰冷扫向余下的几个丫鬟婆子。 女人们吓得簌簌发抖,何苒厉声问道:“你们可知她会武功?” 几人齐齐摇头,可是何苒却在其中一个婆子眼中捕捉到一抹狠戾,她将剑指向那名婆子:“你呢,可知道?” 婆子缓缓摇头,何苒收了剑,对手下人说道:“带她们进暗道。” 手下答应着,驱赶着这几人往那棵大树走去,眼看就要走到树洞前,何苒忽然说道:“你,等一下。” 这几个不知道是不是在叫自己,虽然恐惧可却不敢不转过身来,只有走在最后的那个婆子,却没有转身。 何苒上前两步,执剑向那婆子疾刺过去,婆子显然早有防备,一把扯过身边的一个丫鬟挡在身前,那一剑正刺在丫鬟的肩膀上,趁着何苒撤剑,婆子扔下丫鬟转身便跑。 “追!不要让她活着跑出去!” 何苒一声令下,一名黑衣少女搭弓射箭,一箭正中那婆子后心。 这把弓箭还是刚刚从侍卫那里抢来的。 婆子倒下,黑衣少女小跑着上前,用大刀在婆子身上砍了几下,确认死了这才回来复命。 何苒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鹰队何江琪!”少女说道。 何苒微笑:“箭法不错。” 少女大喜,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鹰队就是这次由何大力带出来的这一支百人队,他们是在四千人里经过一场场比试,层层选拔出来的,哪一个都有自己的看家本事。 直到四更时分,这些箱子才全部抬出王府,趁着夜色,又被分别转移到几个地方,埋在地下。 何大当家是个讲究人,她将晋王的私库打扫得干干净净,还贴心地把机关归复原位,就连波斯地毯上的血迹也用一把椅子挡住了。 何苒在离开王府之前,还不忘将那处密道的门从外面打开,用石头挡住,这样一来,那些被关在密道里的丫鬟婆子,只要胆子大些的,是能逃出来的,至于她们敢不敢往外跑,那就不关何苒的事了。 门都打开了,你们不跑,那怪得了谁?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时,何苒带来的这一百人,已经化身为挑着担子赶早市的小贩、挎着篮子出来买菜的小丫头,坐在路边等活干的力夫,甚至还有因为一个铜板和人讨价还价的道姑。 当天上午,晋阳城便戒严了。 据说有一伙江洋大盗闯进晋王府,将晋王府洗劫一空。 “听说了吗?那些贼人连侍卫们身上的几个铜板也不放过,全都抢走了。” “对了对了,我表姐的大姑子的妯娌的亲大哥是给王府送菜的,听他说了,王府大厨房里的腊肉都被摘走了。” “真的假的,这真的是江洋大盗吗?江洋大盗会连腊肉都抢?” “是吧是吧,我也是这么说,依我看啊,这八成是流民,根本就不是江洋大盗。” 外面的流言越传越离谱,有说江洋大盗不仅偷腊肉,就连挂在绳上的裤子也给顺手牵羊了,还有的说江洋大盗里有女人,那些女人冲进王府厨房里,见什么抢什么,一边抢一边吃,大包子吃了十几个。 何苒听到这些传言,嗤之以鼻,她们谁不知道那晚大厨房里的包子是加了料的,她们疯了傻了才会一顿吃十几个包子。 江洋大盗里有女人的说法,却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因为有婆子说,那个领头的就是女人,且还是以前在王府里的,她没有见过,但是她听到有个丫鬟叫出了那女人的名字,可惜当时她太害怕,没有听清楚,但是那个丫鬟临死时说的话,她却听到了,那丫鬟说她背叛了王爷。 晋王没在王府,王府里又没有其他主子,因此,稍微有一点消息便能传出来,不过很快,当另一个更大的消息传出来时,人们便不再关心这些小事了。 晋王府的老王妃被藏在密室里,而且被藏了很多年。 因为那位老王妃从密室里出来时,被阳光刺得双目流泪,眼睛盲了! 大夫医治之后,说要养上些日子才能复明。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炸烈了。 几乎所有的晋阳百姓都知道,老晋王妃吃斋念佛,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见客了。 可是吃斋念佛不出来见客是一回事,被藏在密室里不让见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何苒对这个消息能够迅速传开,表示非常满意。 她对杏姑说道:“你那些小孩挺机灵的,这消息不到两个时辰就传遍了全城,最多到明天,晋王就会知道了吧,真的很想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反正现在全城戒严,从晋王府里洗劫的东西运不出去,何苒索性也就不着急了。 这些东西全都埋起来了,她很放心,先埋着吧。 等她需要用钱时,就一个一个打开,她还挺喜欢这种开宝箱的游戏。 现在她只打开了其中一个,那里面是黄金。 十两一个的金砖,每个上面都有晋王府的标记,一看就是成批打造的,这种需要熔了再用,否则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这里是京城,根本不是问题,京城的惊鸿楼是银楼,让师傅把这些金砖改成金叶子就行了,可这里不是啊,晋阳的惊鸿楼不是银楼。 何苒懒得自己动手,这些带标记的金砖便只能暂时埋在地下了。 何苒猜得没错,晋阳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晋王耳中,可是现在他却无暇分心,因为就在昨天,符燕升十五万大军,向谢冯大军发起了猛攻! 三天后,谢冯大军不敌,晋军攻破真正府! 捷报传到汾州,蔡氏兄弟的脸色却不好看。 晋军得胜的消息既然能传过来,老晋王妃被藏在密道里的事,他们自是早就知晓了。 至于晋王府被江洋大盗洗劫的事,他们却不是太过在意。 毕竟,谁能相信,守卫森严的晋王府会被盗匪洗劫呢。 第一四九章 没钱的左老太(月票满百加更) 真定知府根本没有想到,朝廷的大军不但败了,而且在败走之前没有管他们,直接退到了新乐,把个偌大的真定府城留给了晋王! 真定知府手中只有三百余人,是献城,还是抵抗,他犹豫不定。 如果抵抗,他这区区三百人又如何是晋王十五万大军的对手,那他除了殉职以外,便没有其他退路了。 可如果献城,他的一世英明也就毁了。 知府夫人带着众儿女跪地哀求,他们不想死,如果献城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知府闭了闭眼睛,他的儿子里有两个读书很好,女儿生得漂亮,从小是以高门主母的标准培养的。 他们原本都能有锦绣前程。 “你们换上平民的衣服逃命去吧,如果能够幸存,就回老家种地去吧。”知府说道。 这是他的决定,也是他最后的决定。 他已决心赴死。 妻子的哭声传来,他没有回头,他怕回头了就会舍不得。 知府走到前衙,一众官员已经等在了那里。 “城将破,晋王亦是太祖子孙,诸位若有降心亦不必为耻,都去吧。” 知府心里又哪里不知道呢,自从那份讨闵檄文发布天下之后,属下的官员们私底下没少议论,有人甚至认为,与其纠结当今天子是否周氏血脉,还不如直接去投奔晋王。 当今姓周还是姓闵尚不知晓,但是晋王却肯定是龙子凤孙。 就连知府自己,也有这种想法。 但是想法归想法,到了今天这一步,他却还是不能受降,他是读书人,科举入仕,他有他的气节。 这时,一名少女从后面快步走了进来,少女一袭男装,正是他的女儿崔蕴。 “蕴娘,你怎么还没有走?”知府问道。 “父亲,打开城门,放晋王进城吧。”崔蕴沉声说道。 “为什么连你也这样说,你......”看着自己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知府大人痛心疾首。 “父亲,放下您的声名,想想这满城的百姓,您是想看到一个被打得千疮百孔的真定府,还是要让晋王把对您的愤怒发泄到满城百姓身上? 打开城门,迎晋王入城,换一城百姓平安,哪怕牺牲了自己的名声又如何?” 崔蕴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利箭刺在知府心头,他很痛,可却又无力反驳。 “大人,小姐说得对,咱们开城门,迎晋王进城吧。”几名官员走过来,齐齐劝说。 知府的身子晃了晃,他勉强让自己站稳,看着一众官员,问道:“你们当中,可有愿意率兵与晋王顽抗到底的?” 几十名大大小小的官员,竟无一人应声。 知府的嘴边浮起一抹苦笑,终究是他迂腐了。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么诸位,随本官出城吧。” “父亲,女儿陪您前往。”崔蕴大声说道。 晋王骑在马上,望着不远处的真定城,攻下真定府,便京城在望了。 城门缓缓打开,一众官员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知府大人,他一身官服,手捧乌纱,脚步有些踉跄,但是每当他要摔倒时,跟在他身边的少年都会适时的扶住他。 晋王虽然不认识这位知府,但是对他的举动非常理解,一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手下要兵没兵,要武器没武器,他除了打开城门,还能如何,难道真要以身殉城吗? 殉城又如何,这城到头来不还是要破吗? 晋王嘴角溢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但是看向从城门里走出来的这群官员时,那抹笑容却迅速变得温暖谦和。 他翻身下马,迎上前去,将要跪倒在地的知府搀扶起来。 “知府大人深明大义,真定百姓必感恩于你!” 晋王并没有留意跟在知府身边的少年,那少年穿着粗布衣裳,并不起眼,十有八九是个随从。 崔蕴悄悄打量晋王,然后垂下眼眸。 晋王进驻真定府后颁布的第一条军令,便是严禁士兵在城内烧杀掳掠。 晋王不傻,真定府是大城,且,很富庶。 与其放任士兵在城中抢掠,还不如让商贾们主动交出钱粮。 三天后,真定府中十几位数得上的大商贾全都被请到了晋王设在府衙里的临时行署。 这些人都是男子,因此,其中那位老太太便显得最为惹人注目。 那位老太太一袭墨绿色的衣裳,花白的发髻上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她手里拄着拐杖,旁边跟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 晋王走进来时,首先看到的便是这位老太太。 亲随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那名老妪便是惊鸿楼的东家左老太太。” 晋王微怔:“惊鸿楼的东家不是一位年轻的何姑娘吗?” 亲随说道:“咱们的人去惊鸿楼时,就是听惊鸿楼的人说的,据说何家想要吞了那位姑娘的产业,把惊鸿楼的钱全都抢走了,为此还闹到了衙门,惊鸿楼关门停业,后来何家大老爷起复去当官,这件事才不了了之,可是经此一闹,那位何姑娘自知保不住惊鸿楼了,便把这真定惊鸿楼卖给了这位左老太,左老太的孙子就是惊鸿楼的掌柜,说起来,惊鸿楼其实一直都是他家管着的。” 晋王有点印象,好像是听冯撷英说起过惊鸿楼诗会就是缘因惊鸿楼停业引起的。 想到冯撷英,晋王心里涌起一抹愁怨,撷英啊撷英,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本王呢? 晋王摇摇头,脸上重又换上一副温文而雅的笑容,他快步走进大厅,冲着在坐的众商贾笑着说道:“本王琐事缠身,来晚了,让诸位久等,本王已经让人在府中设宴,诸位一定要赏光啊!” 商贾们满脸堆笑,嘴里说着奉承话,心里却在嘀咕,这位王爷说话这么好听,看来今天没有一万两银子是别想走出去了。 晋王的酒,哪有那么容易喝到嘴里的。 最终,有出五万的,有出三万的,也有出一万的。 听着大家报数,左老太哭了,因为她没钱啊,惊鸿楼的钱都让何家拿走了,什么?二千两?得了吧,何家后来又来拿过钱,把惊鸿楼的钱全都拿光了。 后来何姑娘又把惊鸿楼给卖了,左老太为了买下惊鸿楼,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 所以左老太掏出小手绢,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 “我老婆子没有多少钱了,现在打仗,也没人来惊鸿楼里吃饭了,好在老婆子还有几件首饰,回头让他们送过来,虽然不多,可也是老婆子的一片心意,王爷啊,您可一定要收下啊,您要是不收,老婆子可没脸去见老当家了。” 惊鸿楼的老当家,那是谁? 当然是镇国长公主何惊鸿了。 何惊鸿如果活着,那比这左老太还要老,左老太是要到下边去见何惊鸿吧。 第一五零章 我哭我有理 左老太越说越伤心,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小手绢哭湿一条,丫鬟连忙再递一条。 左老太可不只是掉掉眼泪那么简单,她一边哭一边数落:“我老婆子的命好苦啊,一把屎一把尿把孙子拉扯大,好不容易能赚钱了,却又把我的棺材本全都花进去了,我的棺材本啊,我可怎么活啊,现在遇到明主,想拿银子出来却又拿不出来啊,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呢,老天爷啊,我没脸活着了......” 在场众人...... 这样的场面,除了金枝玉叶的晋王,在场的人全都见过。 可那都是什么人? 乡下的老太婆,市井里的泼妇。 可这位老太太,怎么看也和这两种人不搭边。 有人开始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啊,让家里的老太太过来,说不定比这位左老太还能哭,后悔啊,几万两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 若说他们不想支持晋王吗? 也不是。 主要是现在眼瞅着天下就要大乱了,这一拨要钱的是晋王,过几天晋王被人打跑了,真正府易主,他们的家业都在这里,难道还能跟着晋王一起跑吗?万一清算起来,他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了,商人重利,以前知府要银子,他们愿意给,那是真能看到实惠,可是现在晋王要银子,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至少现在,晋王除了画大饼,什么都给不了他们。 若是能像左老太这样,用千八百就把这事摆平,他们求之不得。 可是晚了,没有准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上万两银子他们给的起,可就怕这只是开头,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没完没了。 商贾们见多了老太婆撒泼,晋王却是头一回见到。 晋王当时就惊呆了,没办法,他从小长大的圈子里可没有这样的。 当左老太哭到晕死后又醒来之后,这场见面会便结束了。 最终,各家把承诺的银子如数送来,左老太则送来了一匣子式样老旧的首饰头面,其中一只玉镯子上还有裂纹。 没想到,晋王看到这些首饰时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感动,他让人打听了一下,打听到的结果让他吃了一惊,这位左老太虽说确实是乡下种田女出身,可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何惊鸿的丫鬟! 因此,她的孙子才有资格做惊鸿楼的掌柜,上一位东家何大小姐,才会把惊鸿楼卖给她。 何惊鸿虽然早就不在了,可是晋王想要让自己比皇宫里的那位更加正统,就要表现出对何惊鸿更加尊重。 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位镇国长公主的风采,但是他听父王说过,何惊鸿对于太祖,是亦母亦姐的存在。 太皇太后之所以被幽禁四十多年,主要原因就是她对何惊鸿不敬。 父王还说过,如果何惊鸿当年还在朝中,那把椅子轮不到老二。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那位何大小姐现身的时候,冯撷英想要表示亲近,他同意了。 何惊鸿如果还活着,那可能是个大麻烦,可她怕是连骨头都化成灰了,那么她便是一个传奇,是太祖子孙们视为长辈的人物。 因此,晋王虽然收下了左老太的那一匣首饰,可却亲自去了惊鸿楼,在太祖的御赐金匾前行了大礼。 只是当晋王回到临时行署后,听到晋阳那边传来的详细消息,晋王便将手里的杯盏狠狠摔在地上。 他第一次听到有江洋大盗进了晋王府的消息时,他其实并没有特别重视。 他虽然把那一万人马全部带到了前线,可是王府里有二三百名侍卫,即使有贼人进入王府,也不会掀起风浪。 那时他忙着发动进攻,消息传来,他听了一耳朵便换个铠甲飞身上马了。 等他大获全胜进入真定府之后,又想起这件事,把人叫来细问,才知道那些江洋大盗根本不是几个人,而是很多人,他们见什么抢什么,还洗劫了他的书房,最重要的是,一群丫鬟婆子在一条密道里发现了老王妃。 晋王的心猛的一沉,父王临终时叮嘱他,要让蔡莹活着,像老鼠一样活着。 因为蔡莹活着,欧阳云才能心甘情愿为他们父子所用。 他答应了,也没有太过在意,晋王府里多养一个人也无所谓,只是后来,蔡杰死了,蔡家人也不会再关注蔡莹了,他便懒得再演戏,索性连秀园里的替身也灭口了。 只是当他快要把蔡莹忘记的时候,蔡莹的秘密竟然暴露出来了,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此时的晋王,倒是并不担心他的私库。 私库那么隐密,岂能轻易找到。 再说,迄今为止,他收到的所有消息,都没有提及他的私库,只是说抢走了王府里的很多玉器珍玩,甚至连侍卫和内侍们身上的银子也都搜刮一空。 这样的动作,摆明是一群土匪。 再结合之前军营纵火的事,晋王毫不怀疑,这是同一伙人干的。 不过,府里有内奸,这是肯定的。 晋王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私库已经被洗劫一空了。 侍卫和大多数内侍都在西路和中路,因此,何苒在让人动手搬空私库的时候,特意把在东路里的丫鬟婆子全部赶进了那条密道。 而那位指路的内侍主管,早已经趁乱逃跑了。 还留在王府里的人,看到的也只有明面上丢的那些东西,至于晋王的私库,他们根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早已被搬空了。 即使这样,晋王还是很愤怒。 现在正是他在世家和商贾面前刷好感的关键时刻,他决不能背负不孝的骂名。 晋王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冯撷英。 若是冯撷英还在,这件事根本就不用他费神,冯撷英会立刻前往晋阳处理此事,会把这件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决不会影响到他的声誉。 正在这时,晋王收到战报,远在豫地的开州王起兵了! 没错,开州王周相,也起兵了。 开州王起兵的理由,和晋王是一样的,都是要把闵氏子赶出京城,将龙椅还给真正的周氏子孙! 晋王勃然大怒,他才是太祖的亲孙儿,周相,不过是从侄而已,连堂侄都不是。 周相算什么东西! 第一五一章 骗子袁纲 是的,在晋王看来,开州王周相还比不上武东明,武东明打的是昭王的旗号,昭王是谁?那是先太子! 因此,晋王对同为周氏一脉的开州王也敢起兵造反,感到既鄙视又愤怒。 这种情绪甚至超过了蔡莹被找出来对他的影响。 可是坏消息接踵而来,开州王起兵的事刚刚传来,不过几日,便又传出齐王要进京勤王的消息! 没错,齐王周炽要进京勤王了! 齐王进京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因为晋王攻破了真定府,天子危矣! 齐王虽然过继给昭王了,但他实际上是当今天子的亲哥哥。 当今天子年幼,若非当年齐王过继,先帝驾崩后,便有人提议将帝位传给齐王,当时支持齐王继位的人还不在少数,若非有太皇太后的支持,当今还真坐不上那个位子。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齐王一向低调,中规中矩,和其他几位王爷一样,自从当今继位之后,齐王也从未进过京城。 不过,齐王是诸位王爷当中,名声最好的,甚至超过晋王。 齐王比晋王更得读书人和百姓的爱戴。 且,晋王的财富有一大半来自重税,可齐王不是。 齐王很擅长经商之事,他与多商队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与吝啬且爱敛财的晋王相比,齐王对来经商的商贾们友好且包容,他甚至会减免商贾赋税,来吸引更多的商人前来经商,带动整体的富裕。 齐王还很看重读书人,尊重各大世家,百姓们经常看到,他们爱戴的王爷着粗布长袍,拿着书册登门求教。 除此以外,齐王平易近人,温文而雅,他如同一轮温暖的太阳,照耀着每一个人。 因此,虽然皇帝没有颁下勤王圣旨,可是当齐王宣布要进京勤王时,朝野上下竟然没有人提出反对,当然,除了晋王! 晋王快要给气死了,齐王硬生生把他衬托成了一个反派。 “打,一定要打到京城去,本王倒要看看,周炽如何勤王!” 虽然王府被打劫,虽然忽然冒出来一个老王妃,可是和齐王进京相比,这些全都变得不再重要。 冯撷英不在,因此晋王派了他身边的另一位谋士袁纲回晋阳处理这些事务。 说起这位袁纲,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袁纲还有一个名字,他叫方刚。 而方刚有一位堂弟,便是都察院左督御史方毅。 方刚的父亲和方毅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当年方家的老太君是个偏心到冷酷无情的老太太。 她偏爱方毅,为了方毅,她与全家人为敌,尤其是长子方刚。 方家的两个儿子都是读书种子,可是方家很穷,只供得起一个儿子读书,于是方老太太便勒令方刚回家种田,供方毅读书。 如果只是不让读书也就罢了,方老太太对方刚非打即骂,动不动就让他饿肚子,省下来的粗粮换而精米白面给方毅吃。 方刚十六岁的时候,方老太太为了三十两银子就把方刚给卖了,逼迫方刚去入赘给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 方刚忍无可忍,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后来方毅高中榜眼,方老太太也因是寡母的身份受到太祖的褒奖,方毅历经三代帝王,位居高位,而方刚则四处流浪,他极聪明,自学成材,当过伙计,做过帐房,后来还做了十几年的算命先生,四处坑蒙拐骗。 前几年因为一件小事,袁纲进入了晋王的视线,晋王派人查过他的身世,得知他竟是方毅的兄长,便将他收入府中,只是这件事,晋王没对任何人说起,袁纲自己不说,晋王也不说,甚至就连冯撷英也不知晓。 毕竟,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一代名臣方毅,竟然有一个当算命先生的哥哥呢。 不过,上一次,方家兄弟差一点就见面了,晋王让人去绑架前来和谈的方毅,结果被何苒搅了局。 袁纲虽然跟在晋王身边,也以谋士自居,但在别人眼中,他和冯撷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冯撷英才是真的谋士,而袁纲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袁纲也不在意,哪怕有人当面挖苦他,他也只是哈哈一笑。 现在晋王让他回晋阳处理那些麻烦事,便有人对他说:“袁先生,恭喜啊,王爷总算是想起了你。” 袁纲煞有介事地用手指比划了几下:“掐指一算,你有一劫,可想化解?” 要想化解,那就要给银子,袁纲贱兮兮伸出了他的手。 来人呸了一声,拂袖而去,袁纲摸着下巴上的几根老鼠须,得意洋洋。 袁纲回到晋阳,在王府里四处走了走,看了看,拉过一名侍卫问道:“肚子还疼吗?” 年轻的侍卫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问候他的肚子。 没错,他接连三天都在拉肚子,吃什么拉什么,不吃就拉水,差一点他就活活拉死了。 面对眼前这个讨人嫌的袁大骗子,侍卫把脸别开,没有理他。 袁纲点点头:“看来是好了,唉,王爷心疼你们,再三叮嘱,若是有谁的肚子还没好利索,可以去账上领一百两银子当医药费的,你既然好,那就不用去领银子看病了。” 侍卫:奶奶个腿! 袁纲最后走到了东路,他叫过一名内侍:“救出老王妃的那条密道在何处?” 如今王府里,已经没有人不知道那条密道所在了。 据说那群劫匪走的时候太过大意,竟然没有将密道关闭,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丫鬟悄悄上去,发现密道的门竟然是开着的,于是那丫鬟便叫其他人一起出去,可却没有人敢去,无奈之下,她只好自己出去,又到西路找到还活着的侍卫,将密道一事说了出来。 王府侍卫有的死了,有的受了重伤,还有一些活下来的,并非是那些劫匪手下留情,而是他们自己因为躲起来拉肚子去了而避过一劫。 袁纲越看越是感慨,感慨完了,他走出王府,他要去吃饭。 守门的侍卫问道:“厨房里有开火,袁先生为何不在府里吃?” 袁纲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我怕吃完以后,像你们一样拉肚子。” 侍卫想抽死他,这个老骗子! 袁纲摇摇晃晃走出王府,在一个小摊子前坐下:“刀削面,大碗的!等等,我要看着你们煮面,看你们还敢给我偷工减料!” 说着,他真的跑到大锅前监督,压低声音,对正在专心削面的汉子说道:“告诉桃姑,我回来了。” 第一五二章 那个小花篮 惊鸿楼内,桃姑正在向何苒汇报袁纲的事。 “他曾经有过一个女人,那女子是个年轻寡妇,在他被毒蛇咬了快要死了的时候救下他,后来两人便好上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私订终身。 可那时那女子还有婆婆,婆婆不想让那女子改嫁,苦苦哀求,那女子心软,便咬牙和袁纲断了。 那时袁纲还是个算命先生,一个人吃饱一家子不饿,自由自在惯了,女子既然不想嫁,他也没有强求,就当这是露水姻缘,便又继续去流浪了。 可是他走后不久,黄河决堤,女子住的那个村子被淹没了。 袁纲听说以后,四处寻找,后来找到了我干娘那里。” 桃姑的干娘就是小葵,那女子在黄河决堤后侥幸活了下来,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只能混迹在流民当中艰难生存。 好不容易苦捱到孩子七个月时,还是出事了。 有一天她落了单,被另一伙流民拦住去路,那些人连大肚婆都不肯放过...... 小葵那时听说有人吃人的情况,尤其是一些幼儿,因此接连几天,小葵都在流民群中穿梭,没有抓到吃人的,倒是被强塞了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都是女婴,当娘的悄悄求她把孩子带走,丈夫和婆婆已经说要把孩子扔掉了。 小葵便是在那个时候听人说起刚刚看到有个孕妇被几个流民糟蹋了,看着是活不成了。 小葵大吃一惊,立刻让那人带她过去,她找到那女子时,孩子已经露出头来了。 那女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女儿生下来,小葵在她耳边大声保证,一定会替她把女儿养大成人,她这才闭上眼睛,临死时指着自己破烂的衣裳,似是有没有说出的话。 小葵在女子衣裳里,摸出一个缝在衣裳内层的用桃核雕成的小小花篮。 因为不知那女子姓甚名谁,小葵便让那孩子姓了何,后来还把她带到了顺德府。 听到这里,何苒问道:“也就是说,袁纲的女儿在咱们这里,还跟着我姓何了?” 桃姑点头:“是啊,那袁纲虽然行事做派像个骗子,可他是真有些本事的,他一边用六爻推算一边找人打听,竟是找到了我干娘,那时那孩子已经十二岁了。” 何苒来了兴趣,问道:“那孩子现在何处?” 桃姑笑着说道:“之前她在杏姑那里,上次我见到杏姑,她说那孩子被大当家您给要走了,这事还没告诉袁纲呢。” 何苒心中一动:“是何雅珉?” “对,就是雅珉,她以前叫小花篮,袁纲找到她之后,给她改名叫雅珉,至于姓氏,袁纲没有改,他说这个女儿他没有生过,没有养过,他不配让孩子随他的姓,再说,他也没有姓。”桃姑说道。 何苒问道:“他没有姓?” 桃姑压低声音,把袁纲的身世说了一遍,晋王能够查出来的事,惊鸿楼当然也能查出来。 更何况,方毅是名臣,又是寒门出身,不仅是他出生的村子,四里八乡,方圆百里都以他为荣。 袁纲离乡背井三十年,但是他离家时已经十七岁了,村子里有很多人还记得他。 因此,当惊鸿楼查到他的底细时,袁纲那时已经入了晋王府。 只是他在晋王府并不受重用,一直属于边缘人物,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存在。 何苒颔首:“他是为了报恩?” “那时咱们惊鸿楼还没有重新开张呢,各处也只是埋进了钉子,却没有用过,他那时的想法,就是找个大靠山,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了。没想到过了几年,还真用上了,晋王府的几个消息都是他送出来的。” 何苒想起方无忧的事,她对桃姑说道:“告诉袁纲,方无忧就在晋阳。” 袁纲不一定会想见这个侄儿,但是方无忧这个时候来了,还是要告诉袁纲。 没过两天,桃姑便收到了袁纲的回复,他问方无忧此番来晋阳,是不是为了齐王而来? 在此之前,何苒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以为,烧军营这件事是方无忧的个人行为。 因为无论怎么看,这方无忧也不像是有人在背后指导的。 不过,如果真的是齐王指使,那这件事就有些意思了。 方无忧回到晋阳后,一直都在何苒的监视下。 虽然缉捕公文上面的画像画得不像,可通缉就是通缉,方无忧想要出城难如登天。 这些日子,他和他的六名手下深居潜出,就连吃饭也是让一个人出去,买回客栈里吃。 方无忧为此非常恼火,他还是很想出去走走的,可是六名手下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去,方无忧倒也听劝,虽然脸色不好看,可是一连几天,连客栈的楼梯都没有下去过。 方无忧觉得自己已经很低调了,可还是被人盯上了,一名手下从外面买饭回来,告诉大家,有人在盯梢。 于是他们决定,明天便换个住处,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盯梢,还是他们杯弓蛇影,总之,这地方不能继续住下去了。 大家商量好天亮就走,可是还没到天亮,他们就出事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七个人分别住了两间屋子,当天晚上,两间屋子里都被人吹进了迷烟。 方无忧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猛的睁开眼睛,眼前并不是他住了几天的客栈房间,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个人,这人身穿黑底团花的箭袖,头发束成马尾,有几分眼熟,可是方无忧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且,仔细一看,这是一个女子啊。 方无忧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子穿男人的衣裳,还能穿得这般恣意从容的。 “你是谁?爷是被你给绑架了?爷没钱?你绑了也白绑。” 何苒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方无忧,你真当到了晋阳就没有人认识你了?你爹不是方毅吗?那么大的官,你家会没钱?” 方无忧原本是躺着的,听到这番话,啊的一声坐了起来:“你怎么认出爷的?” 他是易过容的! 第一五三章 方无忧脑袋里的水 何苒冷哼一声:“下次记着把你手上的扳指摘下来。” 方无忧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指,那个扳指,他已经戴了好多年。 何苒忽然问道:“齐王就那么好?值得你忠心耿耿,连你爹的名声也要搭进去?” 方无忧又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道:“齐王本来就好。” 话一出口,方无忧便知道自己上当了。 他愤怒地瞪着何苒:“你诓我?” “是啊,不过你爹也觉得齐王很好,不是吗?” 当年,方毅是第一个要拥立齐王继位的,太皇太后拿出那份假的遗诏出来时,也是方毅第一个表示怀疑的,可惜胳膊没能扭过大腿,最终还是当今坐上了龙椅。 方无忧冷声说道:“那是齐王爷推行仁政,以民为本,齐王爷承继大统,乃民心所向。” 何苒深深地看他一眼,忽然说道:“那我留你一命,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的齐王爷是如何推行仁政,以民为本的。” “你要放了我?”方无忧大喜。 “放个屁!”何苒骂道。 方无忧脸色一白:“你怎么骂人?” “凡是说齐王好的,我全都骂,能认同齐王的,和他都是一丘之貉,全都不是好东西,该骂!”何苒怒道。 “你你你,你可以骂我,但不能骂齐王爷!”方无忧觉得自己一定是踩到狗屎了,否则为何会遇到这么一个泼妇? 何苒冷笑:“我还就骂了,我告诉你方无忧,齐王最好不要落到我手上,否则我一定阉了他!” 方无忧一怔,不是,这女人是疯了吗?齐王爷是他见过的品德最高尚的人,这女人为何要这样污辱于他? “你,我,我,我和你拼了!” 方无忧爬起来便挥着拳头朝何苒冲了过来,何苒把踩在脚下的椅子朝他踢了过来,方无忧没有防备,被椅子一撞,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尾巴骨被摔得生疼,好不容易抬起屁股,何苒却已经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肩胛骨,稍一用力,方无忧便痛得眼泪直流。 他也不想在一个女人面前哭的,可是他的眼泪不受控制。 何苒忽然诡异地笑了笑,冲着外面喊道:“拿进来!” 方无忧还在纳闷要拿什么进来时,一股令他无法忍受的恶臭便扑鼻而来! 奶奶的,竟然是真香记的臭豆腐! 方无忧想要伸手捂住鼻子,可是肩胛骨被何苒捏着,一边的胳膊抬不起来,他只好用左手,可是刚一抬起,就被何苒挥手打落。 方无忧觉得真香记的臭豆腐比以前更臭了,简直是奇臭无比! “拿开,快拿开,我要被熏死了!” 何苒才不信他会被熏死,不但不拿开,还让人又提了只马桶进来。 这已经不只是臭豆腐的味道了,这是茅厕加臭豆腐的味道。 方无忧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他受不了,他的鼻子比普通人要敏感,同样的味道,别人闻到的是五分臭,可在从他鼻子里闻到的便是十分臭了。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方无忧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疯子,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看到方无忧抓狂,何苒的心情好了许多,刚才因为齐王而生出的怒火瞬间平熄了。 “说吧,你和黑妹是什么关系?”何苒问道。 何苒可没有忘记,当初方无忧是和黑妹一起进京的,黑妹投奔自己之后,还和方无忧悄悄在天桥会面。 当时黑妹和方无忧见面的时候是女装,所以何苒说的是黑妹,而非周沧岳。 “他是我师兄,现在你能把那臭东西拿走了吗?”方无忧嘶吼。 这倒是出乎何苒的意料。 “你知道黑妹是男的啊。” “废话,他当然是男的,否则怎么做我师兄的?”方无忧继续吼。 何苒笑了:“那你说说,黑妹为何会男扮女装?你若是肯说实话,我就把这些拿出去。” 于是,方无忧毫不犹豫地把黑妹给卖了。 方无忧是方毅最小的儿子,也是最受宠爱的,他从小一身反骨,三岁就开始离家出走,每一次都能被找回来。 可是七岁那年,他又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很不幸,真的被拐子婆抓走了。 在拐子婆那里,方无忧认识了同样被拐来的周沧岳,只不过,他是真的被拐,周沧岳是自愿被拐。 后来周沧岳带着他,从拐子婆手里逃出来,又一起遇到了他们的师父,当时的丐帮帮主。 只不过老帮主平时穿着打扮像个土财主,也没有把他们带去帮中。 虽然都是徒弟,可是两人的待遇不同。 周沧岳是孤儿,所以被重点培养,而方无忧是官家子弟,没过多久就被送回方家了。 可是他们是师兄弟的事,却是实打实的,但是师父不让他对外说起这件事,因此,师父死后,这件事便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至于周沧岳为何会变成黑妹,方无忧只知道这是师父要求的,黑妹拜师不久就被打扮成女孩子了,至于原因,他是真的不知道,周沧岳这个名字,他都给忘了。 方无忧说道:“我和黑妹是师兄弟的事儿,连我爹都不知道,我可谁都没有讲过。” 何苒:“那是你爹没有拿出臭豆腐。” 方无忧:“我恨你!” 臭豆腐和马桶终于被拿出去了,可是何苒却没有打算放走方无忧,第二天又是故伎重施,除了臭豆腐,还多加了两大桶夜香。 这一次方无忧承认,上次他被晋王抓去,其实是他故意的,他想令满朝文武更加厌恶晋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晋王竟然利用他去威胁方毅了。 何苒无语啊,这个方无忧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现在看来,他们的师父重点培养周沧岳,并非是因为周沧岳是孤儿,而他是官宦子弟,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那时他师父就看出来了,这位脑子不正常。 所以,师父不许他对外提起拜师的事,想来也是这个原因吧。 师父不想承认,有一个既蠢又自作聪明的徒弟。 第三天,何苒再次故伎重施,不但有臭豆腐和夜香,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大桶醋糟子。 别说方无忧了,何苒自己也差点被送走。 方无忧被熏得鼻涕眼泪一起流,一边哭一边承认,他的确是从齐王那里过来的,不过烧军营这件事,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多能干啊,一下子就把晋王的军营给烧起来了。 第一五四章 蔡莹失踪(一更) 何苒对方无忧的印象,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熊孩子。 这人其实并不笨,就是缺乏社会的摔打。 既然当爹的自己不管,那就让别人替他管吧。 何大当家决定日行一善,替方毅管儿子。 这种熊孩子,放在外面太碍事,还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练练吧。 何苒相信,只要他把那一番齐王仁德的说辞原封不动说一遍,不用别人,就是一介书生的柏彦,就能让他回炉重造。 全城戒严七日,还真抓到一伙无恶不做,奸杀掳掠的家伙,这些人都是流民,在流民里为非作歹觉得不过瘾,便来了晋阳城,下手狠辣,这段时间犯下几件案子。 城门重又打开,何苒便趁着这个功夫,派鹰队去了汾州,至于方无忧和他的六名手下,则是由桃姑的人悄悄送去了青苍山。 有了袁纲的从中周旋,晋王府的事很快便处理妥当。 袁纲派人去汾州,接来了蔡杰遗孀黄氏。 黄氏是蔡莹的嫂子,让她陪着蔡莹住在秀园里,没有比这样更合适的了。 晋王的意思,蔡莹不但要活着,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还活着,所以她会继续活下去。 袁纲统计了此次王府的损失,人员死伤数目,哪些是死了,哪些失踪,分门别类,记录在册。 然后他便前往真定。 当然,这些损失当中并不包含晋王私库,并非袁纲不尽责,而是没有人知道有这个私库的存在。 袁纲到达真正府后,汇报了抓捕贼匪以及对老晋王妃的安置,又将两本册子呈给晋王,晋王略一翻看,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近身侍候他的一名内侍主管竟然是在失踪人员名单之中。 这个人失踪了? 晋王勃然大怒,难怪啊,原本内奸竟然是他! 好在本王没把私库交给他,否则说不定连本王的私库也一起端了。 晋王发了一通火,还不忘对袁纲勉励一番,次日,晋王发动新一轮的进攻,向退到新乐的冯谢大军发动猛攻。 此刻的晋王并不知道,黄氏刚到晋王府仅三天,蔡莹便失踪了。 黄氏吓出了一头冷汗,这些年蔡莹像个活死人一样,蔡家羽翼渐丰,别说蔡莹了,就连晋王也不放在眼中。 可那是蔡杰在的时候,现在蔡杰不在了,黄氏虽然高兴大权回到她儿子的手中,可是却也知道,如今的蔡家群狼环伺,她还是要依靠晋王。 得知蔡莹竟然一直被囚禁在密室的消息之后,她和儿子们全都吓坏了。 哪有当儿子的这样对待亲娘的。 晋王对蔡莹尚且如此,对蔡家这个外家又能有多少亲情? 因此,当袁纲派人去黄氏时,黄氏毫不犹豫就过来了,她现在只想缓和与晋王的关系,她和她的儿子们,以后还要仰仗这位外甥。 可现在蔡莹竟然在她的眼皮底下失踪了,黄氏不害怕才怪。 她连忙让带来的人在府里府外秘密寻找。 当天黄氏便收到一个消息,今天出城的人里,有两拨人嫌疑最大。 其中有一队人马出城,说是护送生病的主母去太谷问医。 最近刚刚出过事,现在虽然不戒严了,可是城门官依然谨慎,还真的探头往马车里看了一眼,里面坐着的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妇人。 而另一拨人,则是去往离石方向,马车里同样有女眷,可惜女眷戴了帷帽,城门官没有看到。 黄氏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人啊,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把蔡莹送去了太谷! 瘦得皮包骨头,那不是蔡莹还能是谁? 黄氏这辈子见过的最瘦的人,就是现在的蔡宝了。 黄氏一边让自己的丫鬟假扮成蔡莹闭门不出,一边给汾州送信,让两个儿子立刻派人去太谷寻找。 她想了想,对了,还有一拨往岚县去的,那也不能忽视,谁知道那个戴帷帽的女子是不是蔡莹呢。 于是黄氏又在信上加了岚县,往太谷派人,那就顺路往岚县也派人吧。 黄氏虽然精明,可也只是后宅女子,这些年的精力几乎都用在对付妾室的庶子上面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岚县在哪里,也不知道太谷和岚县是不会顺路的。 还有一件事,她也不知道,那就是岚县镇与离石县相隔不远,而早在一个月前,离石县城便已经被武东明攻破,现在那里是武东明的地盘。 黄氏的信送到汾州,蔡繁荣和蔡繁茂看到信后大吃一惊。 姑母竟然失踪了,而且还是在母亲眼皮底下失踪的。 兄弟二人虽然好不容易才把家业抢过来,可是他们的根基太弱了,正是要抱紧晋王大腿的时候,本来忽然从密室里找到蔡莹,就已经是件麻烦事了,现在蔡莹又丢了,晋王十有八九会认为这是蔡家在捣鬼。 兄弟二人二话不说,便开始点兵点将。 先要派人前往太谷,无论蔡莹落在何人手中,哪怕拼尽这五百人,也要把蔡莹抢过来。 至于岚县,兄弟二人很是头疼。 岚县与离石离得很近了,如果蔡莹真是往岚县去了,十有八九是被武东明的人带走的。 那他们贸然过去,会不会落入武东明的圈套呢? 可是如果蔡莹真被武东明带走,晋王会不会认为,是蔡家把蔡莹送给武东明的? 正在这时,黄氏的第二封信和第三封信接踵而至,黄氏在信里催促两个儿子赶快派人,她快要急疯了,又担心儿子们舍不得人手,她在信里又说了一番自己这些年来忍辱负重,为他们争得这份家业的艰难。 看完这两封信,兄弟二人决定搏一把。 他们派了五千人马前往岚县,这样一来,有五千兵马,即使遇到武东明的军队,也能抵抗一二。 既然岚县派了五千人,那就也往太谷派三千人马吧。 还有晋阳,那些贼人为何会选在此时洗劫晋王府?说来说去就是因为晋王把能带走的兵马全都带走了,现在晋王兵力空虚。 那他们就再往晋阳派些兵马吧,不说别的,护住晋王府总行吧。 于是蔡氏兄弟在往太谷和岚县派出八千兵马的同时,又往晋阳派了三千人,这三千人的职责便是保护晋王府,保护黄氏。 第一五五章 平地惊雷(二更) 蔡家兄弟忙着调兵遣将的时候,何苒却已经派人给武东明送信了。 而就在这时候,何苒收到消息,如兰的外甥江奔带着儿子江涛,率领五千兵马进关,前往青苍山。 当年,何惊鸿有两员大将,便是被世人称为锦绣娘子和如兰娘子的李锦绣和如兰。 何惊鸿失踪之后,如兰与小妹如意前往关外,建起两座惊鸿楼,之后如兰战死,如意带着其他人留在关外。 后来如意在关外招赘,生下了江奔。 如意虽然是这些人里最年轻的,但关外苦寒,加之如意早年受过重伤,前几年,如意出入便只能依靠轮椅。 李锦绣写信给她,只说何苒是何大当家的传人,如今已经接管惊鸿楼和青苍山,如意二话不说,便让儿子江奔率领三千人马前来投奔。 江奔在关外出生长大,十五岁便领兵剿匪,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他有两个儿子,长子江涛随他进关,次子江潮留在祖母身边尽孝。 收到这封信后,何苒非常高兴,又为如兰的死而叹息。 五千兵马进关,是一件大事,肯定不能正大光明地进来,尤其是他们还携带武器,所以只能假扮成普通百姓分批进来,至于武器,就更是难上加难。 恐怕直到何苒回到青苍山,这五千人也不一定能全部进来。 何苒暂时指望不上,因此,早在袁纲还在晋阳时,何苒便飞鸽传书,让何秀珑率领一千人入晋地支援。 何秀珑是何家村里土生土长的一员女将。 当初何苒从村子里选择了五百青壮,何秀珑蝉连三次大比武第一名,因为各方面表现都很出色,被何苒任命为旗官,后来又提拔为千户,也是目前唯一一位女千户。 命令传到青苍山,陆臻沉着脸,通知正在西山练兵的何秀珑整装待发。 陆臻的心情很不好,何苒让何秀珑前去驰援,却没有叫他。 明明他比何秀珑更有经验。 就是因为何秀珑是女子,跟在何苒身边更方便吗? 陆臻扯下一把草,用力扔出去。 可惜草太轻了,只能扔到近处。 空中传来一声贱兮兮的笑声,陆臻抬起头,果然看到了小八。 “你怎么又来了?”他没好气地说道。 小八落在他的肩膀上:“大郎,你该吃药了。” 陆臻:“你才吃药,你全家都吃药。” 话一出口,他忽然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居然和小八是一样的。 不对,小八这些话都是和谁学的? 恐怕有一半都是来自何苒。 也就是说,私底下的何苒是这样的? 陆臻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又是兴奋又是落寞。 一定是他在枫树岭待得太久,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小八看着他,像人类一样叹了口气:“大当家再不回来,小也要像你一样了,小八不想当傻子。” 陆臻:“滚!” 小八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声,拍着翅膀飞走了。 望着那道越来越小的绿色身影,陆臻嘟哝:“什么人养什么鸟,全都那么无情。” 与此同时,黑妹又在写信,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他不认字这件事了。 他在信里告诉何苒,开州王派了一个叫牙可利的胡人领兵,开州军里有很多胡人,这些胡人混在开州军里有多年,只是以前隐藏得很好,因此外人都不知道。 现在开州王造反了,就不用再隐藏了,还任命了牙可利做大将军。 另外,开州王还把自己的两名姬妾送给了牙可利,牙可利非常好色,特别喜欢汉人美女。 何苒收到黑妹的来信时,何秀珑和她的一千人已经进入晋地,并且到了汾州。 而那时,蔡氏兄弟已经派出一万余人前往太谷、岚县和晋阳。 一天之后,黑山铁矿的矿监王金生派了一个干儿子前来报信,黑山铁矿的矿奴发生暴动,杀死了两名主管,并且打伤打死了三十多名矿兵。 王金生当时刚好也在矿村里,他侥幸逃走,可是受伤了,一只眼睛受了重伤,可能保不住了。 黑山铁矿现在是晋王的产业,但是晋王远在晋阳,平时有点什么事,还是要由蔡氏前去解决。 也就是说,蔡家送给晋王父子的各个矿山,收益全归晋王府,管事的也是晋王府派来的人,可是出了事,去善后的却是蔡家。 听说居然有暴动,蔡繁荣大怒。 他父亲蔡杰在世的时候,那些矿奴全都老老实实,只会当牛做马。 现在蔡杰死了,不但那些商贾们不愿意再给蔡氏送钱,就连这些矿奴们,也敢挑衅蔡氏了。 现在正是蔡家兄弟在晋王面前刷好感的时候,王金生又是晋王信任的人,现在他受伤了,蔡繁荣急得不成,哪怕听到亲爹蔡杰死讯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着急。 黑山的矿奴总共也只有一百多人,其中有三成是老弱,所以蔡繁荣只带了二百人便去了矿村。 黑山周围方圆三里都属矿山范围,设有关卡,没有牌子不得通行。 守关卡的矿兵看到来的是蔡繁荣,激动得热泪盈眶:“蔡大将军总算来了,那些矿奴们像疯了一样,杀了好多人,可吓死我了,万一他们冲出来,那可怎么办啊。” 蔡繁荣皱眉,他知道有一部分矿兵都是从蔡家送过来的,这个废物该不会也是蔡家送来的吧。 无论是矿山还是矿村,全都不是那些矿奴们能轻而易举跑出来的,否则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出过多少事了。 直到此刻,蔡繁荣也没把那些暴动的矿奴们放在眼里。 他带着二百多人昂首挺胸走进矿区,可是刚走了一里多地,他们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只听一声巨响,尘土夹杂着血肉四处飞溅,蔡繁荣被炸飞出去,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时,一只脚已经没有了。 蔡繁荣又惊又怕,脑袋被炸得嗡嗡作响:“石炸炮,是石炸炮!” 一条身影从他背后出现,手中寒光一闪,蔡繁荣的脑袋便被割了下来。 “蔡繁荣已死,蔡氏必亡!” 先是一个人在喊,接着,四面八方都是喊声。 “蔡繁荣已死,蔡氏必亡!” 第一五六章 让你受苦了(月票满百加更)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冬瓜而言就像是做梦一样。 刚开始,大牛对他说,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他只管跟在阿金和阿银身边就行了。 大牛是冬瓜刚到这里时认的大哥。 后来阿金和阿银来了,他们对冬瓜非常照顾,他们很有本事,帮着大家躲过几次监工们的毒打,有一次大牛差一点在矿洞里出事,也是阿金和阿银把他救出来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金和阿银就成了他们这些矿奴里的老大。 大家全都听他们的,就连大牛也听他们的。 昨天晚上,王太监没回自己家,住在了矿村里,今天早晨就出事了,以前像狗一样的矿奴们,忽然发起狂来,他们抢过监工手里的皮鞭,一鞭一鞭抽在监工们的身上。 他们甚至杀死了两名主管。 他们拿起可以找到的所有工具与矿兵搏斗,一名矿兵挥刀向冬瓜砍过来,阿金硬生生替他挡了一刀,好在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 阿金夺下那名矿兵手里的刀,塞到冬瓜手里,让他拿着防身。 冬瓜是个聪明的孩子,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看不懂的,他感激地问他:“阿金哥,是不是岳哥让你来保护我的?” 阿金笑着说道:“是桃姑派我来的,你是何大当家要找的人。” 冬瓜怔住,何大当家? 矿兵的人数远远多过矿奴的数量,更何况矿奴手里的武器也不行,见寡不敌众,阿金和阿银没有恋战,他们已经在这里有些日子,对这里的地势非常熟悉,他们带着余下的矿奴躲进矿洞,矿洞里地型复杂且危险,矿兵们不敢贸然进去,正在想法子时,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声。 “蔡繁荣已死,蔡氏必亡!” 一名矿兵冲到外面,便看到被高高悬起的人头。 “那是蔡二公子!” 蔡繁荣不止一次来过黑山矿山,这里的人全都认识他。 而且他们也知道,蔡杰死后,蔡繁荣便是蔡氏的话事人。 虽然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蔡繁茂,但蔡繁茂有残疾,不良于行,所以蔡氏只能是蔡繁荣的。 “天呐,蔡二公子死了!” “是啊,他真的死了,那我们怎么办?” “是谁杀了他?” “难道杀死蔡二公子的人,是和这些矿奴一伙的?” 这个认知一旦产生,带给矿兵们的便是深深的恐惧。 他们虽然只是矿兵,可他们也是晋王的人啊,这里是汾州,是蔡氏的地盘,可这些人却在这里杀死了蔡繁荣,那他们呢,他们只是小人物。 “我们投降吧。” 矿兵们四下看看,只见那颗高悬的人头正在向他们走近,越来越近,他们看清楚了,有很多人,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有男有女,乍看上去像是一群普通百姓,可是仔细一看,他们手里有刀,眼里有杀意,他们会杀人! 一个年轻的女子高声说道:“檄械,不杀!” 不知是谁最先将手里的武器扔在地上,接着,便是一阵兵器触地的声音,他们只是当兵的,只要安心做个俘虏便行了。 征兵不易,哪怕是杀人如麻的将军,也不会轻易杀死俘虏,当然,如果俘虏非我族类,那就另说了。 已经有矿兵开始在想,这些不知是不是正规的军队,如果是军队倒也罢了,可千万别是土匪。 何苒指挥手下士兵将这些矿兵先捆了,和蔡繁荣手下的残兵安置在一起,她又让人清扫战场,将藏在矿村里的几个监工找了出来,确定矿村内没有危险了,何苒这才吹响了挂在胸前的哨子。 听到熟悉的哨音,阿金和阿银大喜,对矿奴们说道:“我们的人来了,现在大家全都安全了,跟着我们一起出去吧。” 众人大喜,一名矿奴小心翼翼地问道:“阿金哥,你们是什么人啊,会放我们回家去吗?” 阿金骄傲地说道:“我们是苒军,你们想继续挖矿就挖矿,想参军就参军,想回家当然也行。” 那名矿奴还想问,如果他想继续挖矿给不给工钱,他们都是被买进来的,没有工钱,可他觉得,如果能给他工钱,他也可以继续挖矿,他不怕吃苦,就怕没有钱赚。 可是他没有机会问了,因为阿金阿银已经带领他们走出了矿洞。 矿村里有很多很多人,有男还有女,矿奴们非常紧张,他们受尽打骂和奴役,看到有这么多人,他们本能地想要躲起来。 何苒冲着阿金阿银点点头,她不认识他们,但是如果这些矿奴当中,有谁是惊鸿楼的人,那一定是他们。 “我叫何金,他叫何银,我们是奉桃姑的命令来这里的。” 何苒微笑:“我是何苒,欢迎你们归队。” 何金和何银互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激动。 何苒,何大当家! 何大当家竟然亲自来了。 何金把冬瓜叫过来,对何苒道;“这就是那个孩子。” 话音刚落,一个人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冬瓜:“哎哟喂,你就是瓜爷吧,好家伙,总算是找到你了!” 瓜爷? 这是什么称呼? 那人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一抬头,看到大家都在看着他。 他抓抓脑袋,咧开大嘴,冲着何苒说道:“我,我是丐帮的,姓陈。” 何苒知道了,这位就是汾州平阳这一带的丐帮老大,人称陈老大。 炸死很多人,又炸伤蔡繁荣的石炸炮就是丐帮的人弄来的,也是他们悄悄杀死关卡的守卫,又将石炸炮埋在蔡繁荣的必行之路。 否则何苒初来乍到,还真搞不到这东西。 先前在关卡上冲着蔡繁荣哭叽叽的那名矿兵,也是丐帮的人。 这时,冬瓜忽然对何苒说道:“我知道了,你是来我家吃饭的那位公子。” 何苒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冬瓜扁了扁嘴,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我不苦,真的不苦,求求你,去救救我姐姐吧,好不好?” 何苒微笑:“放心吧,你姐姐在我们那里,她一切安好。” 第一五七章 坐地分赃 而此时,蔡氏兄弟派往岚县的人马遭遇了伏击! 从他们进入岚县地界开始,便已经落入了圈套。 这些年,朝廷派到晋地的官员全都待不了多久,要么死在任上,要么被灰溜溜赶出晋地,但凡能够留下来的,都是给晋王交过投名状的。 这样一来,蔡杰就不满意了,在他的地盘上,连晋王的人也不能樱 文官如知县知州,武官的百户千户,一卫指挥使,要么是他的人,要么就是被他抓住把柄的人。 知府他无法操控,那就架空,总之,他的地盘里只能是他了算。 他的地盘,水泼不进,晋王千方百计,也只不过塞过去几个老太监而已。 于是蔡杰连同整个蔡氏,越来越目中无人,好大喜功。 在当地百姓眼里,蔡家军比土匪还要可怕,土匪抢完就跑,蔡家军抢完还要抢。 可想而知,这些年来,蔡杰的军队疏于操练,又没有打过硬仗,今刚一发现中了埋伏,领兵的将领蔡红章就慌了,当他看到对方打出的旗号是武字旗和昭字旗,蔡红章就知道麻烦了,他遇到武家军了。 更让蔡红章没想到的是,带兵围剿他的,竟然是武东明本人。 武东明在娘胎里就在学兵法了,他十三岁就跟着父亲上战场打鞑子,作战经验丰富,不要是他亲自领兵,就是他手下随便一个部将,也比蔡红章能打。 否则,何苒为何要挑了他做合作伙伴? 整场战役只用了一个时辰便结束了,蔡红章以及他的副将全部被斩首,余下的俘虏年纪大的遣返原籍,年轻的打散编入军郑 副将笑着道:“大将军,这场仗打得可真痛快,不知道大公子那边如何了。” 武东明骂道:“那个榆木疙瘩,别给老子丢脸就校” 他看了看正在休息的士兵们,大声道:“今晚上,全都吃个饱饭,明一早就把静县打下来。” 而此时的何苒,也已经和武骥的军队汇合。 看到站在面前的武骥,何苒笑着道:“既然派你来了,那就是武大将军同意了我的提议。” 武骥点头:“家父的意思,平阳和汾州的铁矿归大当家,煤矿咱们两家平分,至于忻州的铁矿......” 没等武骥把话完,何苒便笑着道:“如果我没猜错,令尊拿下岚县之后,便要直扑静县了,打下静县,忻州的大门便打开了,看来是要抢在我前面,拿下忻州的铁矿了。” 武骥面上一红,年轻人脸皮薄,不如他爹老皮老脸。 明明是何苒好心通知他们到岚县埋击蔡家军,也是何苒主动提出要把平阳和汾州的矿山分他们一杯羹的,可现在父亲却直接去打忻州了,起来有点不仗义。 何苒却似全不在意:“无妨,咱们是合作嘛,无论是令尊打下来的,还是我打下来的,那都是在晋王身上割肉,晋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这就足够了。” 何苒越是把话得冠冕堂皇,武骥便越是不好意思。 于是在三后,当他的一万大军与何苒的一千人齐心协力,将汾州彻底收入囊中后,他主动提出让何苒的人先进蔡家堡抢东西。 等到何大力和他的人抢了一轮之后,武骥才让人进去一起抢。 蔡家军留在汾州的还有五千余人,一场仗下来活下来一半,这一半人马,何苒她全都要了,武骥没好意思反对。 打平阳城没费功夫,平阳知府听来的是昭王军队,主动打开了城门。 平阳城里仅有不到一千驻军,但是平阳府下辖三十五州县,除了其中有几个县早前便已经归武东明所有以外,其他各县均有驻军,比如范县的蔡千户,就是周家堡那些饶靠山。 武骥还想和何苒一起再收复几个县,何苒却大手一挥:“先别急着打仗啊,咱们分矿吧。” 平阳也有矿,晋王的矿,蔡家的矿,此时不分更待何时。 何苒慨叹,晋地真是个好地方,只要是有矿的地方,何大当家都喜欢。 三后,何苒和武骥便把该分的全都分了,武骥安排了人手之后便带着他的人马走了,走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的,生怕何苒问起他是不是要去忻州。 何苒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如果她的武东明,她也会抢在前面打忻州。 是啊,她也想打,可她现在实力还不够,没兵,没武器。 打平阳,顶多是和蔡家的军队碰上,蔡杰死了,蔡繁荣死了,就连残疾的蔡繁茂也被她的一刀砍了,现在的平阳和汾州就是一团散沙,她不怕。 可是忻州就不一样了,那里是晋王的军队,晋王至少留了四成兵力在忻州。 武东明比她皮糙肉厚,这种拔老虎须的事,就交给武东明吧。 何苒将何秀珑手下的一千人,与在汾州和平阳先后俘虏的四千多人,全部整编,两后,由何秀珑领兵,展开了对平阳下辖各县的进攻。 现在的气已经转凉,蔡氏兄弟虽然已经死去多日,但是他们的人头用石灰硝过之后,并没有腐烂,因此,何秀珑攻打这些县城的时候,每每都让人把蔡氏兄弟的脑袋高高挑起。 知县们得知蔡氏兄弟已死,便知大势已去,他们又不傻,难道还能指望晋王来救他们吗? 等到晋王杀回来,他们的尸体早就凉了。 更何况,何秀珑遵照何苒的指示,派人在城门前高声骂阵,只要知县主动献城,进城之后保证不会烧杀抢掠,但如果不献城,等到他们打进去,那可就不好了。 并且,何秀珑还传达了何苒的意思,县城接管之后,原本的知县还可留在此处继续当官。 识时务的人还是很多的,何秀珑的这五千人马,只用了十,便收复了七个县。 而此时的何大力,已经去征兵了,现在何苒有钱,她打开汾州之后,便让人去晋阳挖箱子去了。 现在她征兵的钱,都是晋王给她的。 用别饶钱干自己的事,那叫一个爽。 第一五八章 她想当皇帝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五八章她想当皇帝打下平阳城后,何苒便飞鸽传书,命小梨带人护送冯撷英来平阳。 小梨来枫树岭要人时,陆臻才知道这件事。 那股子委屈的情绪又来了。 何苒调冯撷英过去,却不调他。 不仅是冯撷英,何秀珑早就去了,而且肯定打仗了。 其实陆臻冷静下来,已经想明白何苒为何不让他出去了。 何苒是为了保护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在京城,李锦绣的三个儿子当中,有在朝为官的,还有领兵戍边的。 李锦绣可以跟着她走,可是武安侯府其他人却不一定会同意。 尤其陆家二房还尚了公主。 虽然早就想通了,可陆臻心里还是不好受,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总知,就是委委屈屈,很难受。 小八飞了过来,落在他的面前:“小白脸,八爷要飞出大山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臻没好气:“要滚快滚!” 小八呀的一声飞了起来,停在半空,冲他喊道:“光棍光棍光棍!” 然后便拍着翅膀飞走了。 小梨要带它一起去找大当家啦,八爷就要母子团圆啦! 陆臻望着小八的身影,决定要给何苒写一封信。 他打了草稿,又把草稿改了几遍,这才交给小梨。 小梨和冯撷英离开青苍山时,又带了一千人,这一次领兵的是韩霆。 和何秀珑一样,韩霆也是何家村土生土长的孩子。 他的祖父祖母都是何家军的人,他是何家军的第三代。 他们离开青苍山时,江奔和江涛以及他们从关外带来的五千人马终于到了! 何苒早有准备,江奔父子到了之后,便去了西山调整状态,何苒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 待到冯撷英一行终于到达平阳时,何秀珑已经打下了大半个平阳府,何大力新近征募的五千人也已经到位。 而就在此时,忻州传来消息,武东明受伤,武骥代替父亲带领大军连夜退回离石! 武东明接连打下岚县和静县,斗志昂扬,便去抢晋王在岢县的铁矿了,结果,败了。 何苒立刻写信慰问,还让人送去了一支百年老参。 这支百年老参是从晋王私库里得来的,何苒借花献佛。 武东明收到之后,感慨万千,想到自己瞒着她攻打忻州的事,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那么着急去打忻州,就是冲着忻州的铁矿去的,人家何苒拉他一起打汾州,打平阳,还分给他好几个煤矿,他转头就瞒着何苒去抢忻州铁矿,如果抢到了也就罢,被符燕升留在忻州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武东明躺在病榻之上,把武骥叫到身边:“要不你想想法子,看看怎么才能让何苒嫁给你。” 听到父亲又提起这件事,武骥哭笑不得:“爹,何大当家哪里是我想娶,就能娶到的,您太高估儿子了。别说是娶,就是入赘,她也不一定会要我。” 武东明瞪他一眼,这个儿子他不想要了! 这是嫡长子,不想要也不行。 老父亲只能苦口婆心,卖惨谁不会? “如果这次那把刀再多砍上那么一两寸,爹这条老命就要搭进去了。 想想曾经的蔡氏,蔡杰那么不可一世,可是他死之后,偌大的蔡氏连三个月都没能撑过,就被斩尽杀绝了。” 武骥忙道:“爹,您和蔡杰不一样,我们武氏也不是蔡氏,您不要妄自菲薄。” 武东明摇摇头:“何苒非池中之物,她现在也只是在利用我们,一旦她的翅膀硬了,便会弃我们而去,到那时,便没有人能挡住她了。” 武骥一怔:“爹,您说过的,她只是女子。” 武东明:“她是女子,可你是男人啊,你把她娶了吧。” 武骥无言以对。 不过,看到何苒送来的那支难得一见的百年老参,武骥也觉得过意不去,回到离石后,他便将在岚县和静县抢的东西分出一半,让人送往平阳。 何苒收到这些东西,便亲自写了一封信,通篇都是对武东明父子的赞美之词,她把信写完,拿给冯撷英看,冯撷英看过之后,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这世上,竟然有人把奉承之词写得如此清新脱俗,如果女子也能考科举,何大当家肯定榜上有名。 冯撷英把这番话说出来之后,何苒郑重点头:“那我们就为了让女子也能参加科举而努力吧。” 冯撷英一怔。 当年的何惊鸿,在她大权在握的那些年里,虽然组建了一支女子军队,但是却从未提过让女子参加科举的事情。 何惊鸿没有提议过的事情,何苒却想做。 冯撷英想起了每天被功课搞得焦头烂额的小昭王。 莫非是他想错了? 何苒根本就不想像何惊鸿那样,养大一位皇帝,并且扶持他登上帝位? 难道何苒是想自己当皇帝? 冯撷英连忙让自己不要继续深想下去。 还是想想当年的何惊鸿吧。 冯撷英查看过很多关于何惊鸿的文献,至少在这些文献之中,未曾记录过何惊鸿提拨女子做文官的事,由此可以推断,女子参加科举的事,也没有过。 女子参加科举,无论是在太祖年间还是现在,都会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何惊鸿或许也曾经想过吧,但她并没有去挑战道德规矩和世俗眼光。 野史里的何惊鸿性情散漫,嗜酒,但酒品极好,从不撒酒疯,喝多了便对酒当歌,是个极洒脱的女子。 何苒同样喜欢酒,就是不知道她喝多了,酒品如何。 冯撷英发现自己想多了,便将信还给何苒,微笑说道:“写得很精采。” 何苒高兴了,冯撷英这样的大文豪都说她写得精采,那一定是真的精采,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很开心。 她还给陆臻写了一封回信,同样是赞扬,发自内心的赞扬。 陆臻把军队操练得很好,如果是陆臻亲自领兵,肯定会比现在还要好。 可惜,在武安侯府没有正式倒戈到她这边之前,她不会让陆臻暴露人前。 就连青苍山里,知道陆臻真实身份的也没有几个人。 又快要满百了,亲亲们,争取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咱们再加一次更,加油! 第一五九章 皇城危矣(一更)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五九章皇城危矣与此同时,一个消息传到了平阳。 忠义侯谢鸿明死了。 此番朝廷派出的征讨晋王的军队被称为谢冯大军,冯是冯赞,谢便是忠义侯谢鸿明。 惊鸿楼的探子送来的消息,谢鸿明并非战死,而是被暗杀的。 刺客当场自刎,是两名女子。 何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名女刺客,就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一样的人。 她们都是晋王培养的女杀手。 鹤林观便是晋王父子培养杀手的地方,蔡莹也是在那里出事的,何苒一直觉得,鹤林观里的秘密肯定不只这些。 可惜鹤林观位于忻州的五寨,至少目前,她如果想去,也只能带上几个人偷偷摸摸地过去。 她现在没有时间,只能等到将来打下忻州之后,再去看看这座早就知道的鹤林观了。 现在谢鸿明一死,官兵军心涣散,就连冯赞也大受打击,指挥失误,晋王乘胜追击,接连打下几个州县,如今已到清苑! 清苑距离京城只有三百余里! 京城告急。 何苒给李锦绣去信,让她时刻关注小皇帝的动向。 此时的皇宫之中,太皇太后和皇帝这对祖孙俩,终于想到一处去了。 他们都想迁都! 自从齐王进京勤王之后,朝堂里便发生了变化。 先是郭首辅在家里从楼梯上摔下来,摔伤了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郭首辅又上了年纪,短时间内都不能进宫了。 郭首辅这一病,其他几位阁老便成了没嘴的葫芦,齐王说什么,他们都只有附和。 至于小皇帝说的迁都,齐王刚开始是不同意的,无奈太皇太后和小皇帝轮流哭,甚至还跑到太祖圣像前面哭,齐王终于同意。 其实迁都这件事,自从晋王打下平山卫之后,太皇太后便在考虑了。 她一直不喜欢现在这个京城。 她在这里被幽禁了四十多年,那些年里,她做梦都想逃离这个地方。 但是她却不想,以现在这种方式,如丧家之犬一般离开。 可不离开是不行的,晋王不会杀死她,却会像他祖父那样,将她继续幽禁。 她已经老了,她没有下一个四十年。 她不想老死在冰冷的宫殿中。 小皇帝也不喜欢这里,他经常会不由自主地走到幼时住过的宫院,他就会想起很多往事,每当那时,他便怀疑自己真的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被闵家换进来的野种。 所以他要换个地方,他还年轻,他要重新开始。 至于迁都的地方,又是一番争论。 太皇太后原本的理想都城是洛阳,可是现在不行了,开州王造反了。 开州距离洛阳虽然近千里,但是旁边蹲着一头狼,她这把老骨头都会吓得散架。 最终,齐王提议迁都金陵,虽然从京城到金陵路途遥远,但是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全都同意了。 如果可以,他们甚至还想迁得更远一些,离这些乱臣贼子越远越好。 可惜他们也不傻,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未知的危险,早日安顿下来才是正事。 若是以前,别说是迁都了,就是去行宫避暑,也要准备许久。 可是现在晋王已经打到清苑了,眼看着就要进京,谁还顾得上那些排场。 要走的不是只有皇帝和太皇太后,还有文武百官和他们的家眷! 迁都一事一经传出,很多百姓也动了要跟着一起逃走的心思,京城里乱做一团,甚至有人开始抢劫商铺。 陆畅走出惊鸿楼,便看到一伙既像流民又像混混的家伙正在附近转悠,时不时向这边瞟一眼。 陆畅冷笑,好大的胆子,连惊鸿楼的主意也敢打。 陆畅冲着身后吼道:“抄家伙!” 只见眨眼之间,十几名手持长枪和大朴刀的丫鬟冲了出来,陆畅高声喝道:“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把惊鸿楼守好了,谁敢打惊鸿楼的主意,只管往要命的地方招呼!” 既然乱了,那陆姑娘当街杀几个人,又能如何? 此言一出,刚才还在这里转悠的闲汉们顿时做鸟兽散。 京城又不是只有这一家银楼,惹不起惊鸿楼,难道还惹不起其他的? 没过多久,陆畅便听说京城里有三家银楼被抢,甚至有家的掌柜还受了重伤。 陆畅和府里说了一声,她索性不回家了,吃住都在惊鸿楼。 而此时的武安侯府中,剑拔弩张。 武安侯陆屏南调回京城后,虽然已经交出边头的兵权,可他手里还有五千卫军,齐王的意思,陆屏南和他这五千卫军要留在京城,一旦晋王打过来,就要靠他们拖延时间,避免晋王追上来。 也就是说,武安侯和他这五千人,是要留下送死的。 以武安侯的性子,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忠君报国,这是他从娘胎里就懂得的。 但是武安侯夫人不答应,如今儿子不知去向,丈夫又要留下送死,她的心都碎了。 妻子的眼泪阻挡不住武安侯,他已经打定主意。 武安侯夫人只好来找婆婆李锦绣,哭得梨花带雨。 李锦绣冷哼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没有想过,你儿子怎么样了?兵荒马乱的,他是不是还活着?” 关于陆臻的去向,在这个府里,只有李锦绣和陆畅知道。 就连身为父母的武安侯夫妇,也只是知道那个犟种儿子离家出走了。 至于二房和三房,他们得到的消息就是陆臻去城外养伤了, 虽然他们觉得这养伤的时间有点太长了,但是李锦绣不说,他们也就不敢问。 现在李锦绣问了,武安侯夫人怔了怔,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臻儿,臻儿他还好吧?” “哼,还没死。”李锦绣冷冷地说道。 武安侯夫人被噎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怎会不担心儿子,她是不敢担心,她连问都不敢问,每次刚问一句,就被婆婆噎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臻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不心疼他?可是儿媳知道,他有您照应着,儿媳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心安了,您才是咱们家里的定海神针。” 李锦绣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来人,把二房和三房的人全都叫过来,再去知会公主一声,她若是有空,便过来坐坐。” 李锦绣口中的公主,便是她的二儿媳,锦山公主周丽茹 第一六零章 留在京城(二更)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六零章留在京城一个时辰之后,除了在边关的陆二、“城外养病”的陆臻以及还在惊鸿楼的陆畅,陆家其余人全都来了,就连锦山公主也从同一条街的公主府过来了。 面对自己的儿孙,李锦绣问道:“你们拖拖拉拉这么半天才过来,是在收拾细软,整理行装,准备追随圣上去金陵了吧。” 众人正想说是,察觉到老太君话里有话,便没有吭声。 只有年仅七岁的小孙女好奇地问道:“祖母,咱们家要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吗?以后还回来吗?” 李锦绣冲她招招手:“薇儿,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小孙女从母亲身边跑过来,依偎在祖母腿上。 李锦绣抚摸着孙女的头发,目光在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以及孙媳妇身上一一扫过,停留在孙媳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孙媳红着脸点点头:“让祖母挂念了,孙媳好多了。” 李锦绣微笑颔首,重又正色说道:“你们不用收拾行装了,倒是可以把金银细软归拢归拢,咱们家不走,就留在京城。” “啊?”说话的是三夫人,她也怀了身孕,预产期在下个月,她是不想走的,可是又担心留下会有危险。 李锦绣的目光在三夫人的肚子上扫过,她看向锦山公主。 “公主是如何安排的?”李锦绣问道。 按理,身为公主,哪怕已经成亲了,无论婆家如何,她也是要跟随皇帝南下的。 可锦山公主的情况有些特殊,她并非是皇帝的女儿,而是宗室女。 她虽然和开州王不是同一个房头的,但是自从开州王起兵之后,在京的所有宗室,都被皇帝和太皇太后嫌弃了。 如果这些宗室们不是主动跟随,皇帝还真不一定会带上他们。 听到婆婆问起她,锦山公主说道:“二将军没在京城,儿媳全听婆母的。” 陆二现在边关呢,恐怕还不知道迁都的事。 李锦绣满意地点点头,她又看向武安侯夫人,这是她最不待见的一个儿媳,可却是嫡长媳。 虽然婆婆还没有正式宣布,可武安侯夫人已经想到了。 她难道在这个时候大闹吗? 把婆婆和丈夫全都留在京城,然后她一个人跟着圣驾南下? 不,她做不到。 她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大不了就一家子一起死,好在臻儿不在。 想到陆臻,武安侯夫人终于找回了她身为嫡长媳的责任感。 她知道要说什么了:“要不,要不就送孩子们出京吧.” 李锦绣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松了口气,这是准备慷慨赴义了? “放心,孩子们会有安排。” 此话一出,李锦绣感觉到屋里的气流都不一样了,这是全都松了口气? 他们莫非是以为我这老婆子带着一大家子去送死? 这一个个的,都想什么呢。 不过,一大家子,没有持反对意见的,也没有自作聪明跳出来说三道四的,李锦绣还是比较满意的。 她低下头看向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孙女:“咱们留在京城,薇儿害不害怕?” 薇儿眨着大眼睛,摇了摇头:“有祖母在,薇儿不怕,娘说祖母是定海神针。” 李锦绣满意地看一眼三夫人,这个儿媳是续弦,虽然年轻,倒是也还算懂事,至少把孩子教得很好。 李锦绣朗声说道:“我们家留在京城,晋王想要进京,就要先过我这一关,我李锦绣的大枪还没有生锈呢!” 李锦绣的这番话,当天便传到了齐王耳中,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一个想传,一个想听,一拍即合,李锦绣便让齐王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话。 齐王的神情有一刻的怔忡,陆家是开国元勋,忠心耿耿,因此,齐王才会让武安侯留在京城拖延时间,保证皇帝顺利南下。 说白了,就是借此机会,把武安侯从皇帝身边剥离。 武安侯勇猛,可手下也只有区区五千卫军,就连谢冯十万大军也抵挡不住晋王,武安侯的这五千人,就是留下送死的。 如武安侯和忠义侯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为齐王所用的。 既然不能成为助力,那就除掉。 只不过齐王没有想到,武安侯府,连同忠勇夫人李锦绣,竟然如此刚烈,不用逼迫,他们自己就存了要以身殉国的忠义。 齐王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幕僚说道:“孤最敬重这样的人了,可惜孤来京之后,一直未能与武安侯和忠义侯相交,孤终生抱憾矣。” 忠义侯已经死了,武安侯虽然还活着,可也离死不远了,他当然要抱憾终生了。 齐王其实是不想让忠义侯谢鸿明死的,谢鸿明若是还活着,还能抵抗晋王,可惜晋王派了杀手把谢鸿明暗杀了,齐王为此很难过,面对文武百官,他哭得泣不成声。 齐王亲自为谢鸿明写了祭文,并且追封了谢鸿明。 没错,如今的圣旨,其实都是齐王写的,他写完,再让小皇帝盖上玉玺,无论小皇帝愿不愿意,都要按他的要求,把玉玺盖上。 齐王已经准备,到了金陵之后,就给武安侯陆屏南也写一篇祭文,不仅是武安侯,还有忠勇夫人李锦绣。 李锦绣的声名,远远高过她的公爹、丈夫和儿子们。 这样的一位女中豪杰,值得一篇流芳百世的祭文。 武安侯府内,李锦绣正在和儿子陆屏南商量家中子孙的去留。 “你也觉得该把孩子们送走?”李锦绣问道。 武安侯陆屏南所答非所问:“娘,陆臻在何处?” “你觉得他该在何处?”李锦绣反问,目光炯炯,看着眼前已逾中年的儿子。 “他他是不是在青苍山?”陆屏南问道。 “是,他在青苍山,那小子出息了,他在练兵,给大当家练兵,大当家写信夸奖他了。”李锦绣与有荣焉,那是她亲手养大的孙子,有她的血气。 “大当家何大当家,就是真定何家的那个?” 这件事,陆屏南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这门亲事不算数了,当时妻子很不高兴,他还劝了几句。 他知道母亲和那位何姑娘之间是有秘密的,但是母亲不说,他就是想问,也不能问。 第一六一章 谁敢惹我就挖他祖坟(月票满百加更)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六一章谁敢惹我就挖他祖坟李锦绣忽然觉得老大有点婆妈,都说了是大当家了,你还问是不是那个真定何家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还想拿着婚约要说法吗?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我说了是何大当家,那就是何大当家,你儿子现在给何大当家练兵,你侄女在给何大当家看场子,你还有要问的吗?” 陆屏南不敢再问了,老母亲要发飚了。 他连忙岔开话题:“娘,您是准备把孩子们送到青苍山吗?现在晋王的军队已经打到清苑了,要把孩子们顺利送到青苍山,怕是不容易。” “那就换个地方,也不用全都送走,就把陆淳、陆谦和薇儿送走吧,陆淳大一些,可以照顾弟弟妹妹了。” 李锦绣向来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当天晚上,这三个孩子便被悄悄送出了京城。 次日,齐王假惺惺地派人来到公主府和武安侯府,要接锦山公主和她的儿子媳妇一起南下。 李锦绣勃然大怒,这哪里是好心,这是要人质! 让武安侯府送死还不够,还担心他们死得不利索,更担心远在边关的陆二听闻全家死光光的噩耗后会造反,所以要带走陆二的妻子儿女做人质。 李锦绣冷着脸,让人给锦山公主带话:“你自己看着办。” 傍晚时分,一名嬷嬷带着十几个宫女和内侍,来到公主府。 锦山公主一身大妆端坐堂上,那名嬷嬷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锦山公主的儿子和媳妇,她挤出一丝笑容:“殿下,怎么没见几位公子和少奶奶们?” 嬷嬷在来之前就知道了,锦山公主的大儿媳已经有了身孕! 齐王爷可是说了,哪怕其他儿媳不来,也要把这个怀孕的儿媳一起带上。 锦山公主唔了一声,说道:“你是什么东西,还要让本宫的儿子媳妇来给你磕头见礼不成?” 那位嬷嬷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老奴冤枉,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啊。” 锦山公主冷哼:“冤枉?本宫可没有冤枉你,你不过是个奴才,竟然就敢如此羞辱本宫,来人,把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轰出去!” 嬷嬷大吃了一惊,不是,她说什么了,怎么就目无尊长了? 她不就是说了一句怎么没见几位公子和少奶奶吗? 直到嬷嬷连同她带来的人,被一群手拿木棍的婆子赶出公主府,这位嬷嬷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根本就没有说错话,这是锦山公主在没事找事,无论今天她说什么,锦山公主都会把她轰出来。 嬷嬷没敢停留,连忙跑回宫去,进了宫,她便去求见齐王,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齐王冷笑,锦山公主不过就是一个没有父母兄弟的宗室女而已,当年太宗想要拉拢陆家,宫里没有适龄的公主,便从宗室中挑了一个孤女下嫁陆家。 不过,锦山公主虽是孤女,但血统高贵,并非普通宗室,她三岁时便已有县主封号了。 齐王叹了口气,对幕僚说道:“孤常年在封地,从未见过这位锦山公主,以为她是个楚楚可怜的婉约女子,现在看来,是孤低估了她。” 幕僚忙道:“那是王爷大度,锦山公主不过是利用自己是公主的身份,想在王爷面前撒泼而已。” 齐王摇摇头:“你错了,她不用利用公主的身份,就凭她是陆家儿媳,就能在孤面前撒泼。” 幕僚一想也是,现在齐王爷还想让陆家留下送死呢,一旦把陆家惹毛了,不送死了,那就麻烦了? 齐王没有气馁,次日又让人去了武安侯府,还是要接锦山公主的儿子媳妇一起南下。 李锦绣二话不说,拎着大枪便冲了出来,把齐王派来的人赶出了武安侯府。 这还不算,李锦绣手握长枪,站在武安侯府门前,高声喊道:“我们陆家誓与京城百姓共存亡,一家子整整齐齐,死也要死在一起,哪个不要脸的阻止,报上名来,我李锦绣这就去挖他家祖坟!” 挖祖坟? 那谁还敢报上名来啊。 以前就听说武安侯府的李老夫人是个火爆脾气,现在一见,这还不是一般的火,这是霹雳火! “那可是锦绣娘子啊,北平王知道吧,那可是连太祖都要头疼的,就是被锦绣娘子一枪挑死的。” 李锦绣的这番话,很快便传到齐王耳中,齐王被恶心得不成,他还不能兴师问罪,否则就是阻止陆家不能死在一起的罪魁祸首。 齐王虽然不相信李锦绣敢去挖皇陵,可是他也不想真的报上名去,他嫌丢人。 君子不与泼妇计较。 而且,齐王也没有时间再和陆家这一家子浑人纠缠下去了,晋王又攻下一城,距离京城更近了。 现在若是再不走,怕是就不能走了。 当然,如果没有皇帝和太皇太后,齐王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但是要带上他们,还有一大群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那可不是拍拍屁股就能走人的,赶早不赶晚。 次日,当新的战报传来时,齐王带着皇帝和太皇太后,离开京城,踏上了南下之路。 他们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这些都是在京的大小官员和他们的家眷。 而在这些官眷后面,则是跟随他们一起南下的商贾和百姓。 商贾们担心晋王进城后会被盘剥,而百姓则担心被抢掠,因此,他们便拖家带口跟在了圣驾后面。 何老夫人和何三老爷也在这些人当中,何大老爷生死未卜,他们却没有回真定,这些日子一直留在京城。 京城多好啊,既安全,又繁华,再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何大老爷的消息了呢。 何老夫人每天求神拜佛,盼着她的好大儿快点出现,何家的好日子,老三的好前程全都需要他。 听说要迁都,何老夫人立刻决定跟着皇帝一起走,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跟在皇帝后面,那肯定是最安全的,这天底下哪还有什么地方能比皇帝身边更安全? 何老夫人认为自己是最有远见也最正确的人。 比如她从真定搬到京城,这个决定就无比正确,真定已经被晋王占了,她现在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所以这一次,她说要跟着皇帝走,何三老爷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这是月票满百加更,宝子们,二月见! 第一六二章 无情无义的老夫人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六二章无情无义的老夫人这大半年来,何老夫人过得并不好。 那个叫吕红儿的外室,为了儿子把何淑媛给告了。 闵家把何淑媛休了,何老夫人自是不会让何淑媛回娘家,好在人人都知道何淑媛只是何家养女。。 何淑媛进大牢,何家和闵家都没受影响,老夫人逢人便说何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不过,这里是京城,何家在京城也没有几个人认识,何大老爷不在京城了,就更没人认识何家了。 只是那个吕红儿没有善罢甘休,隔三差五就到家里闹腾,何老夫人最怕麻烦了,没办法,只好给了她一笔银子,吕红儿和她的那个外室子,这才没有继续出现。 何大老爷一直没有到任交接,上一任的官员还急着去新的岗位赴任,于是便上报了吏部,让吏部催促。 吏部派人来到何家,一问才知何大老爷早就动身了,身边有小厮还有护院,那一准儿不会出事,可能是在路上耽误了,等着吧。 虽然有人怀疑何大老爷出了意外,但是何老夫人不相信。 丁氏提了一嘴要报官,何老夫人便把她骂了一顿,说她盼着何大老爷死,说她坏了心肠。 丁氏索性不管了,爱咋地咋地吧。 何老夫人既然决定要跟着皇帝一起去金陵,那就去吧。 一家子收拾东西时,何老夫人想起她埋在真定老宅子里的东西,心疼得直掉眼泪。 现在京城里有很多传言,有说晋王一到真定府,便让人去扒房子,专挑着高门大户的房子拆,因为大户人家盖房用的都是好砖好瓦,这些砖瓦都被晋王拿去加固城墙了。 还有人说,晋王在真定府刮走了二十多万两银子,有个老太太连自己准备的陪葬品都被晋王抢走了,老太太在晋王行署里号啕大哭,就这,晋王都没有心软。 传言传得活灵活现,每个人都像是在现场亲眼见到。 其实晋王确实在真定府刮走了二十多万两银子,也确实有一个姓左的老太太号啕大哭,不过晋王真没有拿走她的陪葬品。 且,晋王也没有去拆高门大户的房子,砖瓦能值多少钱,他从这些人家里直接要上几千几万的银子不香吗? 但是,百姓们会相信晋王没拆房子吗?会相信晋王没有欺负老太太吗? 不,他们不信,他们只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事。 当然,何老夫人也信了。 她无比相信何家老宅已经被拆成一片平地,而她藏在老宅墙壁夹层里的东西,连她埋在地下的东西,十有八九也被拆出来,归了晋王了。 何老夫人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过哪个人,她现在最恨的,就是何二老爷和二儿媳林氏! 没错,何老夫人不恨那位她假想的拆房恶魔晋王,而是恨上了留在真定看家的儿子和儿媳。 晋王太可怕了,就连远远地恨着,何老夫人也不敢。 但是何二老爷和林氏却是可以恨可以骂可以诅咒的,若是以后见了面,何老夫人还会打死他们。 没用的废物,连家都看不住,让人拆了房子抢走了她的东西。 这种人,就该死! 何老夫人一边看着丁氏和赵妈妈帮她收拾东西,一边诅咒何二老爷和林氏不得好死。 丁氏越听越是心寒,在真定的,可不是只有二老爷和林氏,还有长房的何书铭何书桥何淑婷,以及二房的何淑韵! 这些可都是老夫人的孙子孙女,尤其是还有何书铭这个嫡长孙。 老夫人从未担心过他们的死活,哪怕她相信晋王在真定府烧杀掳掠拆房子,她也没有想过这些孙子孙女的死活。 丁氏庆幸自己把两个孩子全都带在了身边,她还记得,当时她要带女儿何淑惠进京时,老夫人很不高兴,说只带上书铨就行了,还带淑惠做什么? 丁氏一直都知道老夫人性情凉薄,可也只是以为她的凉薄不过就是偏心,且自家是得益的那一方,丁氏还常常沾沾自喜。 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老夫人的自私,已经到了无情无义猪狗不如的地步。 丁氏害怕了,老夫人素来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女儿淑惠。 虽然跟着皇帝是很好的,可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 谁能想到何家找回来的真千金竟然有那么厉害的背景,谁能想到以贤良淑德著称的何淑媛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谁又能想到曾经不可一势的阎氏会成下堂妇,谁又能想到何大老爷高高兴兴做官去,却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未来有太多想不到的事情,也有太多风险。 那天晚上,三老爷带着何书铨在老夫人房里,祖孙三人一起畅想到了金陵后的幸福生活,畅想完了,何书铨回到自己屋里,对丁氏说道:“听说路上有很多流民,你把金银细软全都交给我。” 丁氏心中一沉:“是你来保管,还是交给娘一起保管?” 三老爷有点不好意思,讪讪说道:“娘最疼咱们了,现在就咱们一家四口跟着娘一起走,咱们的东西当然是交给娘统一保管了。” 丁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夫人这是心疼留在真定的东西,想要用她的东西来填补? 做梦! 丁氏淡淡说道:“东西都锁进大箱子里了,等明天再说吧。” 三老爷也知道老母亲是强人所难了,但是老母亲说得对,丁氏终归是外姓人,越是到了这种危难时刻,才越是能够看出来谁亲谁疏。 次日,趁着三老爷出去找马车,丁氏把女儿何淑惠叫了过来,把这几天听到看到的事情全都讲了。 何淑惠脸上一沉:“娘,您说祖母会不会像对待大姑娘那样对我?她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除了哥哥,我们这些孙辈,她可谁都不待见。” 大姑娘,就是何淑媛。 丁氏当然也知道,而且她能肯定,一旦遇到什么事,老夫人最先要舍弃的,就是她和女儿。 “娘,您若是把手里的金银细软全都交给祖母保管,以后咱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何淑惠只要想到以后连一点碎银子都要找老夫人去要时,便觉得生无可恋了。 “可是我若是不把东西拿出来,你爹和你祖母肯定不答应,她不让咱们跟着去金陵,那可怎么办啊?” 这是丁氏最担心的事。 这兵荒马乱的,只凭她们母女是不可能南下的,还没走到金陵,就要落到那些流民和土匪手中。 “娘,我知道一个地方,即使晋王来了,也要给那里几分面子”何淑惠压低声音说道。 二月第一天,继续求月票,爱你们~ 第一六三章 她的势,借不起(两章合一)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六三章她的势,借不起“你说的是惊”后面的两个字,被丁氏咽了回去。 当初,还是她告诉何淑惠,要想办法亲近大姐姐的。 而何淑惠也还不到八岁。 想到刚才女儿说出的那番话,丁氏越发心疼了,她的女儿本应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她的女儿就应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娘也想过,可是你大姐姐现在没在京城啊,娘让人去惊鸿楼打听过,她没回来。” 提起那位大小姐,丁氏的心便怦怦直跳。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次,她对何苒讲了怀疑何淑媛给泷哥儿下毒的事,也不过两三天,何淑媛就下了大狱,那好不容易才高攀上的闵家,竟然用一纸放妾书就把人给打发了。 何淑媛这辈子是完了,活着还不如死掉。 丁氏自以为对后宅里的那些早已信手拈来,可是何淑媛的这件事,让她终于明白,那些后宅里的阴私,在那位大小姐,不,大当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又是害怕又是高兴。 害怕的是何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高兴的是她从未得罪过这位。 想想阎氏,想想何大老爷,想想何淑媛,想想现在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何家! 也许这些事不是何大小姐直接去做的,但当中肯定有她的手笔,否则为何这一切都是在她出现之后呢。 丁氏咬了咬牙,她决定试一试。 “可是你哥.你祖母和你爹肯定不会让他留下。” 丁氏舍不得儿子。 傍晚时分,何三老爷带着何书铨回来了,父子二人先去了老夫人的房间,老夫人正在抹眼泪,整整一天了,丁氏也没把她的东西送过来。 何三老爷一听就急了,丁氏以前不这样啊,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何三老爷正要冲过去质问,老夫人叫住了他:“你别去,你把她给惯坏了,她眼里哪还有你这个夫君?让铨哥儿去,铨哥儿是她儿子,她也只生了这一个儿子,她的后半辈子,也只能依靠铨哥儿。” 丁氏万万没有想到,过来逼她的人不是老夫人,也不是何三老爷,而是何书铨,她的儿子。 这些年来,仗着何书铨在老夫人面前受宠,她没少在两个嫂子面前得意洋洋。 可是现在,她感觉嘴里很苦,以前有多甜,现在就有多苦。 “娘,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要使性子?祖母才是一家之主,家里的好东西本就应该放在祖母那里,再说,您的钱不全都是我的吗?祖母最疼我了,难道她还能昧下我的东西吗?” 丁氏的心越来越沉,她挣扎着说道:“可那里面有娘的嫁妆啊!” “娘,说来说去,您就是舍不得您的私房银子呗,您的银子也都是给我存的,放在祖母那里和放在您那里也没有区别,还能让祖母高兴,您何乐而不为呢?” 何书铨有些烦了,女人啊,总在这些小事上计较,烦死了。 “谁说那都是你的?娘的东西,本来就是要留给你和你妹两个人的。你祖母不会昧下你的东西,那你妹妹的呢,你祖母.” 没等丁氏把话说完,何书铨便沉下脸来,生气地说道:“娘,祖母说了,您和我爹的东西全都是我的! 祖母说得对,淑惠就是一个赔钱货,哪怕将来嫁个好人家,也是为了给我增加助力。 她凭什么和我争? 这个家都是我的! 将来她若是听话,肯为我铺路,肯帮扶娘家,我自是不会亏待她。 可您若说您的东西也有她的一份,那是万万不行!祖母也不会答应! 祖母说了,我才是家里的男丁,您以后也只能依靠我,难道您还想让女儿女婿养着你吗? ” 何书铨还说了什么,丁氏已经听不到了。 她的头嗡嗡作响,这是她的儿子,她当成命根子一样的儿子啊。 她的儿子还不到十一岁. 十一岁的孩子,为何会有这样的认知? 还不都是大人给的! 丁氏自认没有偏心,且,因为何书铨常在老夫人身边,她这个当娘的,反而是和女儿更亲近。 所以何书铨肯定不是从她这里学来的,那就只有老夫人。 老夫人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 丁氏用手肘撑着头,一脸疲惫:“那你说,如果我宁死也不把东西交出来,那又怎样?” 何书铨一怔,他没想到他都说了这么多了,娘还是不给把东西拿出来。 祖母说得对,爹把娘给惯坏了。 娘的眼里不但没有爹,也没有他了。 娘是不准备让他给养老了吗? “娘,你不把金银细软交给祖母,祖母一定很生气,你别忘了,大伯母的事。” 何书铨看向丁氏的目光里满是厌烦,他娘太不懂事了,一点都不识大体。 所以他要把大伯母阎氏搬出来,娘一定会害怕的。 阎氏是被祖母代替大伯休掉的,只要是女子,都害怕被婆家休掉。 他还记得,一向凶巴巴的大伯母,当时吓得脸都白了。 现在他这样说,娘也会害怕,害怕了就会把东西全都交给祖母。 何书铨有些小得意,看,他多聪明。 丁氏忽然笑了,她的好大儿,已经学会恐吓她了。 “好,我累了,等我休息好了,就把东西给你祖母送过去。” 何书铨虽然装得老气横秋,可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丁氏这么一说,他便信了,父亲办不成的事,他给办成了,祖母一定会夸奖他的。 把何书铨打发走了,丁氏终于下定了决心。 陈婆子是她的陪嫁婆子,自从老夫人决定南下之后,陈婆子便向她请辞了。 陈婆子的儿子媳妇和孙子,全都在真定,生死未卜。 陈婆子担心这一走,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和他们相见了。 她要留下,等着晋王打进京城,只要她能活下来,那时候说不定就能回真定了。 丁氏叫来陈婆子,对她耳语了一番. 当天晚上,陈婆子就病了,丁氏让两个平时和陈婆子关系不错的丫鬟帮忙,把陈婆子抬去了医馆。 府里的人都在说,三太太仁至义尽,陈婆子都是要走的人了,三太太还要送她去医馆看病。 何三老爷听了老夫人的话,要先冷一冷丁氏,她不把东西拿出来,就不进她的房。 何三老爷一夜未见丁氏,次日一早,他又去找马车了,现在南下的人太多了,别说是雇车了,就是想买,都买不到车了。 昨天何三老爷求爷爷告奶奶,才搞到一驾车,可是一大家子,还有那么多东西,一驾马车根本装不下。 所以一大早,何大老爷带着何书铨便出去了。 何老夫人等了一上午,既没见丁氏来给她送东西,也没见丁氏带着何淑惠来给她请安。 这是要造反啊。 何老夫人让赵妈妈去把丁氏叫过来。 没过一会儿,赵妈妈一个人回来了,丁氏和何淑惠全都不在屋里。 何老夫人倒也没有多想,可是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见这娘俩过来,她又让赵妈妈去问,赵妈妈回来时,神色莫明。 “门子说天还没亮,三太太便带着四小姐出门了,说是出去找找熟人,看看能不能和人搭伴一起南下。” 何老夫人一怔,随即便想起来了,她听何三老爷说过,丁氏有个娘家亲戚在京城开了家饭馆子,不过何老夫人不知道那家饭馆子开在哪里,想来丁氏是去那里了吧,果然啊,无论到什么时候,还是想要拉拔娘家。 何老夫人也没有在意,下午何三老爷听说以后也没有在意,他的心思都在马车上,今天多花了不少银子,终于又找到两驾骡车。 三驾车,他已经尽力了,再也找不到第四驾了。 可是三驾车怎么够呢。 老夫人,他们一家四口,再加上丫鬟婆子,总不能不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吧,否则路上遇到匪人怎么办?还有那么多的行李,哪怕把这三驾马车全都塞满了,也放不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 可是丁氏和何淑惠整整一晚上没有回来。 次日一早,老夫人终于确定,这娘俩私奔了! “快去看看,她是不是把东西全都带走了?” 三老爷去看了看,三房的箱子全都好好的,整整八口大箱子,一口都没少。 门子也说,三太太和四小姐是空着手出去的,他又没有年老眼花,他看得清清楚楚,人家娘俩什么都没带,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那丫鬟还是从真定带来的。 若说三太太卷款私奔,没人相信。 可是八口箱子全部打开,里面都是衣裳被子,还有一些衣裳料子和书籍,以及比较值钱的茶具摆设。 丁氏的嫁妆,没有。 丁氏的首饰,没有。 丁氏的私房,没有。 三房的家底,没有。 老夫人吵着去报官,三老爷去了衙门,好吧,衙门比何家更乱,三老爷问了几个人,硬是不知道要找谁报案。 他只好回来,在路上有好几次差点被人撞倒。 京城乱起来了,今天比昨天还要乱,已经有当街抢东西的了。 何三老爷不敢逗留,慌慌张张跑回家去。 刚到胡同口,便听到一片哭声,原来是住在胡同口第一家的那户人家,大门忘了关,闯进来一伙流民,见什么抢什么,还把去年才进门的新媳妇给摸了,那媳妇哭着要上吊。 何三老爷快要吓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丁氏,他回到家里,便让人关门闭户,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第二天,便是皇帝南下的日子了,老夫人可不想再等了,只有跟着皇帝一起南下才是最安全的。 至于丁氏和何淑惠,不跟着他们,还能去哪里?怕是还没有走远,就被那些流民们抢了。 何老夫人一边咒骂丁氏和何淑惠被流民先奸后杀,一边上了马车,祖孙三人连同家里的金银细软全都在马车上,丫鬟婆子和小厮则是跟在车后面跑。 何老夫人松了口气,好在丁氏和何淑惠没在,否则这三驾马车怕是坐不下了。 而此时的丁氏和何淑惠,已经坐在惊鸿楼里了。 惊鸿楼早就不营业了,银楼啊,这年头京城里被抢的银楼还少吗?虽然没人敢来惊鸿楼抢劫,可是这生意也没法做了,谁还有心思买首饰呢,倒是私底下黄金兑了不少。 丁氏带着何淑惠求上门来,陆畅二话不说就让她们留下来了。 借着陈婆子生病去医馆带出来的金银细软,也全都到了惊鸿楼。 但是陆畅有要求,她们既然进了惊鸿楼,在陆畅没同意她们出去之前,她们便不能出去,否则就别怪陆姑娘手里的大枪了。 陆畅恶狠狠地说道:“你们也别想着用大当家来压我,我可告诉你们,我在大当家面前比你们有面子!” 丁氏心道,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才用你们大当家来压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武安侯府的孙小姐吗? 等到陆畅离开,何淑惠拉着丁氏的衣袖,一脸兴奋:“娘,您听到了吗?她说的大当家是我大姐姐,是大姐姐,呀,大姐姐好威风啊!” 何淑惠又想起陆畅手里的大枪,捂着小胸口,眼里直冒星星:“娘,大姐姐是不是也会耍大枪啊,对了,三姐姐说大姐姐能一口气翻十八个跟头,是不是真的?呀,大姐姐好腻害啊!” 丁氏看着小女儿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的眼睛,忽然又想起了儿子。 罢了,罢了,就当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吧。 丁氏拉着女儿的手:“咱们若能逃过这一劫,全靠你大姐姐,你可要记着,要时时记着你大姐姐对咱们的好。” 何淑惠点头:“娘,我全都记在心里了。” “你这个傻孩子,只记在心里不行,还要挂在嘴上。 要让这惊鸿楼里的人,还有那位陆姑娘,全都知道咱们记得你大姐姐的好。 还有,刚才陆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咱们能沾你大姐姐的光,住在这里,就已经很好了,你可千万别想借着你大姐姐的势,给别人脸色看,你可记住了? 她的势,至少是现在,咱们借不起。”丁氏淳淳叮嘱。 何淑惠虽然伶俐,可毕竟只是个小娃娃,丁氏的话,她似懂非懂,眨着大眼睛看着母亲,好一会儿,她点点头:“女儿记下了,大姐姐的势,咱们借不起,所以咱们要乖乖的。” 这一章一不小心就写多了,索性就两章并成一章了。 另外,之所以用很大篇幅写丁氏和何淑惠也是有原因的,她们不是打酱油的。 第一六四章 世间再无何家军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六四章世间再无何家军得知皇帝迁都的消息时,汾州和平阳两地正式易帜。 城门之上,昭和苒两面大旗迎风招展。 何苒正式宣布,自即日起,苒军拥昭王为主。 她的军队,名为苒军。 她答应过周池,世间再无何家军。 何苒并非绝对的一言九鼎,但那是她对周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何苒觉得还是要算数的,所以她重新组建的军队,就叫苒军吧。 当周坚被秘密送到平阳之后,何苒便在平阳府衙之内接见汾州平阳仕绅。 何苒让人给这些人家送去请帖,并且放出风声,小昭王已到平阳。 之所以要打出小昭王的旗号,是因为何苒担心这些人不肯来见她。 平阳和汾州两地人杰地灵,出过不少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的人物。 因此,这两个地方的名门世家众多,就连周池亦是出自平阳。 这些世家和世家之间互为姻亲,同气连枝,当年周池几乎是从周家堡杀出来的,可想而知,他成了平阳汾州两地世家共同的敌人。 周池第一次大开杀戮便在是这里。 他踏着鲜血走出平阳,走出汾州,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因此,这两地的大小世家,在周池称帝之后,日子也不好过。 但周池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冷落而已,他们的子孙偶有能考中进士的,也止步于五品,得不到重用。 但好在家底还在,底蕴还在,他们的日子比起平民百姓,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后来晋王就藩晋阳,蔡氏崛起,他们便渐渐明白了,相对于晋王和蔡氏,周池对他们简直是太仁慈了。 他们只能闭门谢客,著书立说,有的以隐士自居,有的则在家里架起丹炉,沉迷炼丹,淘空家底。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对外宣称的,是真的因为修仙长生,把家庭都淘空了吗? 何苒是不信的。 所以何苒要把他们全都请过来,她要当面看一看。 在来平阳的路上,柏彦便已经给周坚讲了平阳和汾州出过哪些名人,又有哪些世家存在至今。 这样一来,周坚便又开始紧张了。 他是第二次来平阳了,上次是去周家堡见武东明,这次肯定也是要见人,而且可能就是要见柏先生说的那些名门世家的后代。 他对柏彦说道:“柏先生,我见到他们需要做什么?说什么?” 柏彦说道:“王爷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微笑颔首便好。” 可即使如此,周坚还是紧张,他担心那些人会怀疑他的身份,他担心他们不相信他真的是昭王子孙。 越是快到平阳,周紧便越是紧张。 而当他见到何苒时,这种紧张便达到了极致。 几个月没见,何苒的目光更加锐利,像是能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何苒的这种变化,就连柏彦也感觉出来了。 他知道,这是杀伐之气! 柏彦想起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何大当家时,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因为何大当家比他想像中更年轻,她目光清亮,笑容甜美。 那时的何大当家,给柏彦的第一眼,就是一个小姑娘。 可现在的何苒,虽然还是小姑娘的年纪,可是却没有人能把她当成小姑娘了。 她的神态中多了几分冷冽,仅是举手投足便带出凌厉气势。 面对这样的何苒,不仅周坚会紧张,就是柏彦,也不由自主更加恭敬了几分。 到了接见的正日子,汾州和平阳的世族只来了几个人,那些收到请帖却没有来的,给出的理由不外有三:本人生病、长辈生病他要侍疾、闭关。 反倒是有从潞安和沁州闻讯赶来的读书人,让何苒颇为满意。 这些年来,因为平阳世家的原因,整个晋地的读书人想走仕途都很艰难。 即使是晋王,对当地的读书人也是持漠视态度。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机会,有些脑子灵活的读书人便想方设法,抓住这个机会。 何苒并不排斥削尖脑袋向上爬的人,只要不违悖做人的底限,每个人都有积极向上的权利。 所以在这次会面之后,她把那些读书人全都留下来了。 当然,这是表面上的,私底下她让杏姑派人去调查这些人的出身和以往的经历。 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出来一个。 此人名叫邓芳,是个举人,潞安下属黎城人氏,有一妻一妾和两个嫡子。 问题出在他那个妾身上,这名小妾是在何苒收复平阳之后才收的,据说是朋友送给他的扬州瘦马。 其他读书人都是结伴而来,而黎城则只来了邓芳一人。 前途未卜,因此,这些读书人全都没有带上家眷,邓芳名义上也没带家眷,可是杏姑的人却查出来,邓芳的小妾没在家里,邓芳前脚离开黎城,小妾后脚便也从家里出来,去向不明。 何苒收到密报之后,便让人监视邓芳的行踪。 为了安置这些读书人,何苒特意给他们收拾出一处五进大宅,这宅子原本属于蔡氏,是蔡氏产业中的一处,现在已经空了出来,何苒便让这些读书人住在此处。 没过几天,邓芳便露出了马脚,他每隔一天,便会去城中的一家客栈,每次都会在那里待上半个时辰。 且,邓芳想方设法,想要结识柏彦,为此,他已经花了不少银子用来托关系。 可惜,别说是在这里,就是在青苍山,柏彦也是极特别的存在,除了何苒,还真没有人能想见就能见到他。 何苒听到这个消息,笑着说道:“柏先生深居潜出,也应该有正常的社交了。” 于是忽有一天,柏彦在一家古玩铺子里遇上了麻烦事。 他看上了一把前朝名家所制的茶壶,爱不释手,一个不小心,茶壶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柏彦怔住,伙计尖叫起来:“天呐,这样的茶壶当世也只有这一把了!” 柏彦又是尴尬又是心痛,一边道歉一边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甚至还把从不离身的玉佩也摘了下来。 可这些加起来,也达不到这把茶壶的价值。 因此,不仅是伙计,铺子的掌柜也拉着柏彦不依不饶,大有你不赔钱就送你去见官的架式。 柏彦羞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正在这时,救苦救难的邓举人出现了。 第一六五章 得见昭王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六五章得见昭王邓芳不但帮柏彦赔了银子,还将那掌柜和伙计指责了一通,替柏彦挽回了面子。 柏彦非常感激,再三表示回去就让人把银子给邓举人送过去,还细心地问了邓芳的住址。 邓芳客气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古玩铺子本就是文人雅士喜欢来的地方,刚才那一幕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家纷纷称赞邓芳古道热肠,更有人留意到,邓芳全程没有问那人的姓名和住处,万一那人一走了之,不还钱了可怎么办? 大家一想,这位邓举人果然是一位忠厚端方的君子啊。 谁让柏彦藏得深呢,走出行署,竟然没有人认识他。 邓芳回到住处,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了两个小厮,将邓芳借出去的银子全部奉上,还送上一张请帖。 看到这张请帖,住在宅子里的读书人全都沸腾了,每个人看向邓芳的目光充满羡慕。 因为这张请帖居然出自柏彦柏先生,柏彦说他新得了两件古玩,邀请邓芳一起赏评。 “邓举人,你在古玩铺子里帮助的那位中年文士,竟然是柏彦柏先生?” 住在这里的,都是从潞安和沁州来的读书人,没有背景,没有人脉,邓芳托关系想见柏彦的事,他们并不知道。 现在他们只知道,当他们还在这里坐冷板凳的时候,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已经搭上了小昭王的师傅。 有朝一日,小昭王登上大宝,这位柏彦柏先生便是帝师! 次日,邓芳一身光鲜来到行署,现在的行署,便是府衙,知府一家已经搬出去了,小昭王和何苒,全都住在后衙里。 邓芳来的时候,见到的不仅有柏彦,还有苒军的何大将军。 在此之前,邓芳没有见过何苒。 他们一到平阳,何苒便让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包吃包住,可却从未接见过他们。 当邓芳得知,眼前这位一身戎装的少女,就是杀了蔡氏兄弟的何大将军时,怔了一下,没想到何大将军这般年轻。 不过,何苒也只是打了个照面,便被人叫走了,柏彦则让人取出那两件新得的古玩,请邓芳一起赏析。 这两件古玩,是何苒从蔡氏兄弟的府中抢来的,给冯撷英和柏彦各送了几件,余下的,何大当家全都换成了金银和粮食。 柏彦很不好意思:“彦在平阳没有朋友,昨日偶遇邓先生,邓先生高风亮节,宅心仁厚,有君子之风,彦与先生甚是投缘,便贸然请先生来此,一起赏评这两件藏品,孟浪了。” 邓芳连忙告诉柏彦,他也喜欢古玩字画,能得此机会赏评珍品,实乃三生有幸。 两人一通商业互吹,等到那两件古玩赏评结束,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他们对时事的见解惊人的巧合,他们都具备高贵的品格,他们相见恨晚。 在邓芳道别的时候,两人又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这一次,选在城中的一处画馆,第三次见面之后,柏彦满是歉意地对邓芳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邓君一起谈诗论道,唉。” 邓芳忙问为何。 柏彦说道:“大将军考较了昭王殿下的功课,与彦长谈了一次,大将军觉得彦的授业方式太过死板,殿下不是普通的学童,他是要执掌天下的人,所以彦要深刻反思,。” 邓芳问道:“不知殿下的课业如何?” 柏彦又是一声叹息:“殿下是极聪慧的,就是自幼养在深宅之中,很少见人,所以有些.” 柏彦摇摇头,把不通时务四个字咽了回去,给了邓芳一个你懂的表情。 邓芳说道:“下次我们在一起时,柏贤弟不如把殿下也一起请来,殿下尚幼,多见见人也是好的,柏贤弟,你说呢?” 柏彦说道:“大将军怕是不想让彦将殿下带出来。” “原来如此。”邓芳一副说错话的样子,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两天之后,柏彦又约了邓芳来行署,邓芳欣然前往,这是邓芳第二次来行署了,这一次,他没有见到何苒,却见到了小昭王周坚。 和何苒一样,眼前的小昭王也与邓芳想象得不一样。 他以为小昭王是一个文静的少年,眉宇间透着高贵的疏离。 可眼前的小昭王,眼底眉梢都透着机灵,如果不是柏彦说他就是小昭王,那孩子又是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邓芳绝不会把他和小昭王联系起来。 何苒和武东明,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孩子,这孩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龙子凤孙。 邓芳不动声色,有意无意地说起一些比较浅显的学问,小昭王竟然一句也对不上。 就连柏彦也惭愧了,找了个理由让小昭王回去温书了。 邓芳赞叹:“昭王殿下有一颗赤子之心,将来必是一位贤王。” 柏彦更加惭愧了,他是个性情纯良的人,不会说谎,于是他便说道:“殿下极为聪慧,是彦教得不好。” 邓芳在心里冷笑,你当然教得不好,你们随便找来一个孩子,说是什么小昭王,然后你这个当师傅的,也只是随便教他认识几个字而已,难道何苒和武东明还真想让人教出一代君王吗? 可惜啊,武夫就是武夫,连傀儡都不会找,天底下有那么多孩子,他们偏偏找了一个最不像皇孙的人来冒充皇孙。 可笑之极。 只是,邓芳说出的话,却让柏彦觉得,昭王是他见过的最聪明,也最有王霸之气的小孩,有这样的殿下,还有柏彦这位师傅,小昭王一定能继承太祖遗风,成为一代明君。 柏彦双眼放光,可他不善言辞,除了说自己惭愧之外,便什么都不会说了。 邓芳和柏彦,一个说要忠心耿耿为昭王效力,另一个则说自己太惭愧太惭愧,两人一说一答,竟是毫不违合。 而此时,“小昭王”没回书房,而是去见了何苒。 “大当家,那个邓芳看我的眼神很是不善,他在打量我,而且,他不信我。” 冬瓜摘下头上的玉冠,接过何苒递给他的苹果咬了一口。 第一六六章 今晚就行动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六六章今晚就行动冬瓜说得没错,邓芳的确怀疑他了。 只是,邓芳怀疑的是他的身世,却不是他被当做小昭王的这件事。 前不久,小昭王接待本地世家,虽然去的人不多,但是也还是有人去了,去的人都见过小昭王。 在今天之前,邓芳找人打听过关于小昭王的事,见过他的人,只说小昭王相貌不错,举手投足都很规矩,时不时看向何苒,或者看向柏彦,能看出来,他对这两人非常重视。 今天见到冬瓜之后,邓芳连连冷笑,他看到的小昭王虽然没有王孙公子应有的清贵气质,但相貌也是不差的,且,也同样举手投足都很规矩,且,也是总去看柏彦的眼神。 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昭王遗孤,这就是何苒和武东明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野种。 可惜,昭王早就死了,这个野种被贴上昭王的标签,从此以后,他就是昭王的后代,是太祖子孙当中身份最高贵的那一个。 是的,单论身份,有他在,什么晋王齐王开州王,全都不够看的,就连宫里的皇帝也要靠边站,毕竟那位是不是周氏子孙还不确定呢。 邓芳是个谨慎的人,虽然他心中有很多想法,可还是回到那处大家一起居住的宅子里,按部就班地和那些读书人们一起谈论时政,畅想人生。 接连三天,邓芳没有去过那家客栈。 而住在那家客栈里的人,也已经查了出来。 何苒没有假手于其他人,她派流霞去查的。 邓芳每次过去,都是去见一对夫妻。 那对夫妻姓吴,也是黎城人,吴先生是读书人,他不是来投奔小昭王的,用他的话说,是先过来看看,还没有下定决心。 其实有他这种想法的人,现在并不少,他们对昭王和何苒这对组合还持观望态度,现在天下已经乱了,有人想在乱世之中保全求生,还有人却想在乱世中崛起,建功立业。 邓芳和吴先生同是黎城老乡,现在他虽然还没能谋得一官半职,可既然住进了何苒给他安排的房子,那便是在何苒羽翼之下了,吴先生想要了解何苒和昭王的事,找他最是合适。 吴先生的妻子自从住进来之后便没有出过屋子,有什么事,都是她的丫鬟替她去做,就连客栈的伙计,对这位吴太太也没有什么印象。 何苒说到重点:“吴太太的丫鬟,经常出来吗?她都去做什么,见过什么人?” 流霞说道:“吴太太应是擅作女红的,她的丫鬟名叫春红,她平时常去的地方,是王记杂货铺,她常去那里买针线,王记杂货铺距离邓芳所住的那处宅子,只隔了半条街,对了,那处宅子里住的读书人,都是王记杂货铺的常客,邓芳也是。” 何苒点点头:“今天就动手吧,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和他们斗心眼子。” 现在她是一城之主,她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试探一次就够了,没有功夫去玩猜猜猜的游戏。 当天晚上,客栈里的一名客人忽然大吵大闹,说他丢了传家宝,小偷肯定还在客栈里,而他的传家宝,并不是很小的东西,而是一本名叫《知乎集》的古籍,这本书是他准备献给昭王的,现在丢了,他要报官! 掌柜急得不成,求他不要报官,传出去还以为他这里闹贼,谁还敢住。 那人便说,不报官也行,那就一间屋一间屋的搜,他这本书是孤本,世上仅有一册,肯定不会冤枉别人。 掌柜没有办法,只好挨个房间说好话,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见,毕竟一般人也不会带着书来住客栈,有几位客人主动把自己的行李打开:“看,别说是书了,连个纸片也没有。” 这里能有书的,也只有吴先生和另一位读书人了。 那位读书人同意他们进去,他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只书箱,里面倒是有十几本书,但没有《知乎集》。 下面就只余下吴先生了,掌柜、丢书人,连同几位热心客人一起来到吴先生门外,掌柜说明来意,吴先生立刻拒绝,他的理由很简单,屋里有女眷,不方便。 吴先生住的是两间屋子,他和吴太太住里间,外间用来会客,晚上会加张小床,是春红住的。 这会儿小床刚刚铺好,看来里间也已经铺上床了,的确不适合让人进来。 但是丢书人不答应,他大喊大叫:“我知道了,偷书的人就是你,报官,必须报官,一定是你偷走了我的书,那是世上仅此一件的孤本啊,昭王殿下一定会喜欢,我本来是能当官的,现在你把我的官给偷走了,你偷的不是书,而是我的锦绣前程,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啊,我和你拼了!” 那人朝着吴先生一头撞了过来,吴先生万万没想到,这人说着说着会撞头,他全无防备,竟然被这人撞得飞了起来! 掌柜:这是传说中的铁头功吗? 吴先生从门口飞进屋里,而那人也追了进来:“打死你,你偷了我的书,我要打死你,你赔我的书,赔我的官,赔我的封妻荫子,赔我的鸡犬升天!” 吴先生摔在地上,被摔得头晕脑胀,他还没有爬起来,那人便扑上来,骑在他身上,朝着他的脑袋便是一顿乱拳。 掌柜吓得半死,连忙进来劝架,热心住客也跟着一起劝架。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间忽然传来刀剑碰撞之声,吴先生心中一沉,挣扎着想要进去,可是他被几个人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而就在他被那个人骑在身下的时候,就有几个人冲进屋里。 吴太太和春红和那几人只对了几招,便推开窗子跳了下去。 而窗下,早已严阵以待。 眼看吴太太和春红就要束手就擒,吴太太挥刀便向自己的脖子划去,一枚铜钱飞了过来,正打在她的手臂穴道上,吴太太胳膊一麻,手上脱力,短刀落在脚下。 一条黑影飞快地冲过来,一把摘下了她的下巴! 与此同时,春红也被制住,和吴太太一样,她也被摘了下巴! 第一六七章 一窝端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六七章一窝端吴先生、吴太太和春红被用牛皮绳捆成粽子,扔在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中。 与此同时,邓芳在住所被俘,他的待遇要好一些,只是被捆住双手,下巴还好好的。 因此,邓芳大声喊冤,喊着喊着,意思就变了:“何苒恶妇,你不得好死!” 不过,他也只是喊了两句,嘴里被塞进一团味道熟悉的东西,那是他的袜子。 到了此时,邓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上当了! 何苒怕是早就盯上他了,他以为他算计了柏彦,可其实他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四个人被彻底控制住之后,流霞在两名女子嘴里发现了可以插拔的木齿,木齿里藏有剧毒。 若是没有及时摘下她们的下巴,这会儿就是两具死尸了。 与何苒猜的一样,吴先生和邓芳嘴里没有木齿。 四人被分别关押,何苒没有立刻审问,也没有去见他们,而是让看管他们的人,给他们断食、断水、断觉! 被派来当看守的,不是原先府衙里的衙役,而是苒军里的人,十几个半大小子和半大姑娘,分成三班,轮流盯着这四个人。 他们的刑具是锥子。 这四个人别说是打瞌睡了,就是眨眨眼睛,大腿内侧便会挨上一锥。 吴先生是第一个大喊着他要招供的。 可惜没人理,继续熬着他。 第二个要撑不住的是邓芳,同样没人理。 而那两个女子,却始终牙关紧咬,一言不发,鲜血顺着她们的裙子淌下来,在地上形成一片血洼。 三天之后,邓芳和吴先生都已奄奄一息,何苒这才派人审讯。 她派出的是何江琪和何雅珉。 何江琪是鹰队成员,她也是目前鹰队唯一一个与杀手正面交锋过的,这个姑娘不但冷静而且敏锐,此番她没有跟随何秀珑去大战场,而是一直跟在何苒身边,黑山铁矿、蔡氏坞堡,都有她的身影,且,她的表现可圈可点。 何雅珉是袁纲的女儿,她除了擅长绘画以外,心思也非常细腻,且,记忆力超群,否则当初何苒也不会一眼就看中她,带她回到青苍山。 何江琪和何雅珉,都是何苒重点培养的新生力量。 因此,她把这次审讯交给了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给她们做记录的是张佳慧。 小姑娘的字写得又快又好,这段时间,她跟在何苒身边,做的便是文吏的工作。 而对于邓芳等人背后的主子,何苒已经猜出了几分。 她是从那两名女子身上看出来的。 这两名女子,很有可能就是晋王的女杀手,是和原主一样的女杀手。 因此,在知道客栈里住着的是一男两女时,她便特意叮嘱了去执行抓捕任务的流霞和金波,一定要防止那两名女子自尽。 忠义侯谢鸿明勇武过人,最终还是死于两名女刺客之手。 自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何苒便怀疑,晋王也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昭王。 晋王的脑袋现在急着打进京城,脚丫子还要用来踹武东明,他现在无法分身对付远在平阳的小昭王,最好的办法,同时也是他用起来最为得心应手的办法,就是派遣刺客。 是的,晋王想杀的只有小昭王,并非是何苒。 直到现在,晋王也没把何苒放在眼里,即使何苒已经打出了苒军的旗号,可在晋王看来,小昭王的拥趸之中,值得他去对付的只有武东明。 至于何苒,一个女人,她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就是武东明找来带孩子的。 昭王就是那个孩子。 当然,此时此刻,晋王还不知道这个女人掘了他的私库,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私库里已经空空如也。 没办法,袁纲没有告诉他。 何苒早就猜到她还没到让晋王千里投杀器的地步。 前世也是如此,尽管那时她已经名声赫赫,照样有很多人不把她放在眼里。 原因只有一个,她是女人。 现在晋王如是,何苒相信,不仅是晋王,齐王和开州王同样如此。 这三位,比较头疼的是武东明,毕竟武家父子两代扎根榆林,要钱有钱,要兵有兵,且,武家父子打鞑子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若是晋王能把他打趴下也就罢了,若是打不死他,武东明便会成为这几位王爷的劲敌。 所以何苒现在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被追着打的是武东明,被千里行刺的是周坚,不好意思,一个不小心,危险全都让这两位替她分担了。 邓芳和吴先生已经被折磨得生无可恋了,好不容易有人要提审他们了,虽然审讯他们的人只是两个小姑娘,可他们也没有力气意外了,问什么说什么,因此,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一份工工整整的审讯笔录送到何苒面前,何苒拿起来看了看,微笑颔首。 她没有猜错,那两名女子是晋王派来的。 其中一个,也就是吴太太,便是邓芳新得的那位曾为扬州瘦马的小妾,当然,扬州瘦马和小妾的身份全是伪装,春红也是杀手,她在黎城时,便是那名小妾的丫鬟。 邓芳和吴先生确实是黎城土生土长的读书人,只是这两人考了几次科举,都没能雀屏中选,年纪渐长,便越发有怀才不遇之感。 且,他们除了怀才不遇,还觉得即使考中进士,也不会受到重用。 不信,请看汾州和平阳的那些世家,这些世家祖上哪个没有出过光照青史的名人,可现在呢,还不是一个个龟缩在家里,别说是考科举了,就是给个官让他们去做,他们也不去。 为什么呢,因为朝廷不仁,所以他们才不想报效朝廷。 邓芳与吴先生是好友,两人每天在一起,谈的便是这些,越谈越觉得这个朝廷太腐朽了,需要有一名明君来整治朝堂,整治天下。 有一次,他们经人引荐去了晋阳,原本是想进入晋王府做幕僚的,可是因为一些意外,没能成功,虽然这件事没成,可两人却有了投靠晋王的心思。 可惜,晋王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晋王对读书人的态度很冷漠,他唯一看得上的读书人只有冯撷英。 第一六八章 那个兰若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晋王府的门槛越是难进,邓芳和吴先生便越是想进,想得抓心挠肝,终于让他们找到了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先前想要引荐他们去晋王府却没有成功的那位仁兄告诉他们的。 冯撷英在五台山不辞而别,晋王府出事,晋王没有得用的人,竟然派了袁纲去善后。 袁纲何许人也? 没有真材实学、滥竽充数的江湖骗子。 邓芳和吴先生认为老天爷都在帮他们,从龙之功就在眼前,他们就要发达了。 他们找到先前的那位引荐人,又是送礼又是说好话,那人实在是抹不开面子了,就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同样是晋王府的幕僚,姓郑,在晋王面前虽然比不上冯撷英,但肯定比袁纲要强得多,这人的岳父就是黎城人,当年是岳父供他读书,他对岳父非常尊敬。 刚巧那位岳父遇到一点麻烦事,邓芳和吴先生帮他解决,就这样搭上了郑幕僚。 而这次的事,就是郑幕僚让他们去做的,郑幕僚说了,王爷想看看他们的能力,他们可不能令王爷失望。 而那两名女子,是郑幕僚派来协助他们的,这两名女子很厉害,对他们不假词色,四人当中,吴太太是他们的头儿。 何苒猜得没错,他们此番的任务就是行刺小昭王周坚。 没来平阳之前,邓芳和吴先生都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周坚是个孩子,何苒和她的军队,就是草台班子。 看到这里,何苒笑了,这两个傻缺,郑幕僚看中的就是他们是读书人,且是黎城土生土长,又小有名气,他们的背景禁得起调查。 至于晋王,恐怕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两个人存在。 她拿着这两人的供词去见了冯撷英,问道:“冯先生可认识这位姓郑的幕僚?” 冯撷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郑宣。” 何苒多机灵啊,一看就明白了:“这个郑宣是专门给晋王做脏事的?” “嗯。”冯撷英点点头。 “他的岳家是黎城人,那他呢,哪里人?”何苒问道。 “他是豫地人氏,十二岁时杀了自己的同窗,逃到黎城,改了名字,假称是逃难来的孤儿,救了落水的魏小公子,因此入了魏老爷的眼,不仅供他读书,后来还将女儿嫁给他。 他将后去的事隐藏得很好,后来还进了晋王府。 不过,没过多久,晋王便将他在豫地杀人的事查了出来,他杀的那位同窗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而是当地父母官的老来子。 晋王问他时,他毫不犹豫就承认了,并且愿意把自己的这条命交给晋王。 晋王对郑宣此人的评价便是,是个小人,但也是个狠人,用好了就是一把好刀。” 何苒感慨:“原来如此啊,我还真想见见这位郑先生呢。” 冯撷英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何大当家是有几分变态在身上的。 接着,何苒又做了一件更变态的事。 她让人放出了周坚遇刺身受重伤的消息。 晋王三番两次假装遇袭,她也会啊,只不过人家想要行刺的不是她,她没有机会亲自表演,那就让周坚来吧。 消息通过郑宣在平阳的探子很快便传到了清苑,晋王也知道了。 据说,当时客栈里有人丢了一本价值不菲的孤本,刺客是被当做小偷抓走的。 因为是小偷,所以并没有重视,在廊下候审的时候,周坚小孩心性,听说抓到女小偷,就好奇地跑到前衙看热闹,小偷看到他,当场挣脱绳索,抢过衙役的佩刀,朝着周坚砍过去。 周坚身边有多名护卫,将周坚救下,刺客被当场斩杀。 晋王眉头动了动:“周坚没死?” 郑宣土头灰脸:“是,没死,但是下一次......” 郑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晋王打断:“还有下一次?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了,你还想有下一次?人竟然还能被当做小偷抓走,你不是说找了两个黎城的读书人做掩护吗?怎么这个报告中,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有,你找的人可不可靠?” 郑宣其实也在怀疑了,这个报告中,通篇没提邓芳和吴先生。 还有就是,明知小昭王住在府衙里,重重保护下,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偷为何还要送去府衙? 而那两名女刺客,又如何会被当成小偷抓走? 只有一个可能,邓芳和吴先生,其中一个叛变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个人全都叛变,投靠了何苒。 小昭王根本没有受伤,这是假情报! 郑宣能想到的事,晋王当然也想到了。 他自己都假装了好几次被行刺了好吧,这方面,他是行家。 人家这是将计就计,故意耍他们玩的。 这些年来,郑宣替他办了很多事,包括他大婚当晚的那次行刺,若是没有郑宣的安排,就不会那么顺利。 在闵氏女尚未动身来晋阳之前,郑宣便悄悄将两名女刺客安插到她身边。 闵家没落多年,直到太皇太后重新走到人年,闵家方才重又兴旺起来。 而那位准晋王妃,也只是指婚时才封的县主,在此之前,只是闵家的旁支,家里很穷,陪嫁丫鬟都是临时采办的,郑宣没费力气便将两名年纪较小的女杀手安插进去。 这两名女杀手,虽然只有十四岁,可其中有一个叫兰若的,从八九岁时,便借着小孩子的身份在执行任务了,手里都有多条人命,出手狠辣,冷酷无情。 晋王有些惋惜,那个叫兰若的,是那么多杀手中,唯一一个能让他记住名字的。 虽有两名刺客,但却以兰若为主,另一个为附,先动手的是兰若,若她一击不中,才会由另一个接替。 而兰若成功了。 就在他和闵氏女喝交杯酒时,兰若手中的短剑刺向的是他,而他借着与闵氏女手臂相交,让闵氏女为自己挡了一剑。 这便是外面流传的,晋王妃会救晋王香消玉殒。 兰若被护卫当场制住,倒在血泊之中。 做为一位仁慈的王爷,他给兰若留了全尸,让人将她埋到乱葬岗。 第一六九章 何苒连叫花子都要抢 女子天生体弱,一名杀手,哪怕是从小培养,到她能够独立行动的时候,也已经十七八岁,且,常年练武的女子,气质身材都与普通女子略有不同,在执行特殊任务时,往往会有局限。 而兰若就是这当中比较特别的一个,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她都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甜美少女,这样的小姑娘,没有人会把她和杀手联系起来。 如果这次行刺小昭王,派出的是兰若,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晋王有些心烦,他想起了何苒,何苒的年纪也不大,据说还招了很多女兵,就连这次领兵攻打平阳各州县的何秀珑,也只有十八九岁。 “你亲自去鹤林观,挑几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过来,若是有年纪再小的一点,就更好了。” 郑宣一怔:“年纪太小,身手不行......” 他随即使想到了什么,王爷该不会是要往小昭王身边安插人手吧? 不对,何苒和武东明既然想要控制周坚,就不会把随便什么人放在周坚身边。 难道...... “王爷,学生有一计,您看......”郑宣压低了声音。 豫地南阳。 有钱好办事,仅用了三个月,惊鸿楼便已经盖起来了。 黑妹一边验收一边得意:“看,我盖的惊鸿楼一点也不比晋阳城里的差。” 白狗:“那是当然,何止是不差啊,简直是一模一样。” 红豆:“不一样不一样,晋阳惊鸿楼这一处的雕花是猴子献桃,咱们这是猴子献苹果。” 黄豆:“还有这里,晋阳的是牡丹花开,咱们这是......这是什么花儿,反正不是牡丹,我见过牡丹花,不是这样的,比这个胖多了。” 黑妹把他们三个挨个瞪了一眼:“没文化,什么都不懂,我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 他又走了几步,忽然问道:“她在哪儿?” “谁啊?”白狗问道。 “她。”黑妹说道。 “哪个她?”白狗又问。 黑妹觉得白狗需要回炉重造了,越来越不善解人意了。 “惊鸿楼的那个,何苒。”黑妹没好气地说道。 “她啊——”白狗拉长了声音,冲着红豆黄豆使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 红豆:“你都不知道的事,我们怎么知道。” “那就去打听,快去!”黑妹觉得,他都把惊鸿楼盖起来了,怎么也应该让何苒知道吧。 只要黑妹想知道的,就没有丐帮打听不出来的,更何况,平阳还有个陈老大。 “人家现在可厉害了,苒军,她的军队叫苒军,整个汾州还有平阳,都是她的地盘,陈老大和一众兄弟,现在都在给她办事,她还给了陈老大一批武器,陈老大现在抖起来了,帮中的很多兄弟,现在都想去平阳投奔陈老大。” 白狗越说越来气,这几个月他们在这里辛辛苦苦盖楼,什么都没管,这可好,陈老大眼瞅着就要拉山头另起炉灶了。 红豆:“是啊,陈老大没把你放在眼里。” 黄豆:“何大当家也不讲义气了,居然和你抢人,你可得好好和她谈谈了,这可不行,眼瞅着咱们的兄弟全都不当叫花子,改行去当兵了。” 只要想一想,以后天底下没有叫花子了,黄豆就打个冷颤,太可怕了。 黑妹怔怔一刻,挥挥手:“滚滚滚,全都滚一边去,我要静一静。” 白狗、红豆黄豆圆润地滚了。 黑妹撩起身上的碎花裙子,叉开腿,大马金刀地坐在惊鸿楼的台阶上。 新铺的台阶,又潮又凉。 黑妹忽然就想起何苒曾经问过他,来月事时是不是也下河捞尸。 当时他说当然下河了,这有啥啊。 事后他还特意找了一个大婶问过,这才知道原来女人若是带着月事下河,以后很可能会生不出孩子来。 这事,只要是女人,全都知道。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是女人。 黑妹一拳砸在台阶上,手好疼! 何苒,那时就在试探他,可惜他当时居然没有察觉。 何苒,这个坏丫头,试探他也就罢了,现在还抢他的人。 抢就抢吧,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让他在白狗他们面前多没面子啊。 他黑妹,是小气的人吗? 丐帮别的不多,就是人多,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多。 天下乱了,还愁没人当叫花子吗? 对了,何苒都把主意打到叫花子头上了,她现在很缺人吧,要不要帮她招点人,让她感激自己? 黑妹啪的又是一拳,好在这次是打在自己腿上,这是一个好主意,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何苒的确在招兵买马,汾州和平阳被蔡氏祸害得不轻,几乎家家都有去当兵的,所以何苒从一开始就决定不在这两地征兵。 以前只是口头上说的,现在,她让人在各县各镇贴出告示,汾州和平阳两地,一年内免兵役,有假冒苒军征兵者,一律问斩。 消息传出,百姓们全都不敢相信,自从晋王造反之后,蔡氏仅在半年之内,就已经征兵五次,有人出人,没人给钱,没钱就拉粮食,拿不出粮食的,就抓女人,就连还在坐月子的女人也不放过。 而这次新来的苒军,却说一年内免兵役,不征兵,那是不是要钱啊? 于是他们便对前来张贴告示的军士询问,要交多少钱。 军士耐心地告诉他们,免兵役的意思就是不用交钱,也不用交粮食。 至于一年之后,则按实际情况再定。 这时,人群中有人说道:“如果我们自己想当兵也不行吗?” 军士一怔,寻声看过去,见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 看到有很多人全都看向她,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大着胆子说道:“我听人说,苒军也要女子。” 听到这句话,很多人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鄙视,他们都清楚军队里的女子是做什么的,这个女子竟然上赶着想去军营里给军官们当玩物,不要脸啊! 那个女子的脸更红了:“我是说女兵,我听说苒军里有女兵。” 军士笑了:“对,苒军里不但有女兵,还有女将军。” 一名百姓说道:“对对,我听说攻打隔壁县的苒军,就是一位女将军。” 军士对那名女子说道:“你若想当兵,可以去隔壁的洪洞,何秀珑将军就在洪洞。” 女子大喜,她家是开武馆的,她从小练武,这几年年景不好,武馆关门了,嫂子想把她嫁给娘家那个病秧子表弟,因为她体格好,可以照顾那一家子。 她不想嫁,可兄嫂说了,若她不嫁,也别想在家里待下去。 现在好了,她可以去当兵,她要跟着何秀珑将军,征战沙场! 第一七零章 给黑妹的信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七零章给黑妹的信十天后,消息传来,皇帝于南迁途中,任命齐王周炽为摄政亲王。 十五天后,易县、涞水、容城三县失手,副帅冯赞将妻子淑贤县主派来监视他的心腹一剑刺死,接着,他率余部六万余人出走,据说走的时候把大周军旗扔进火里烧了。 何苒收到消息,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把一旁正在专心喂鸟的冯撷英吓了一跳。 何苒哈哈大笑:“冯赞这是造反了啊,也就是淑贤县主没在身边,否则这一剑刺向的就是淑贤县主了。” 冯赞原本就是为患一方的大土匪,朝廷将他招安后,恰逢太皇太后正在用闵氏女和朝中权贵联姻,冯赞出身太低,太皇太后本来没把他放在眼中,可是闵家联系的那些人家里,却没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冯赞虽然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招安将军,可他毕竟是武将。 于是太皇太后便把四十五岁高龄,已经抱上孙子的淑贤县主指婚给冯赞。 时年冯赞只有三十五岁。 冯赞也借此机会青云之上,从坐冷板凳到现在的讨晋副元帅。 武东明造反,无论是在拥立小昭王之前还是之后,他打的都是周字旗和武字旗,武东明一直都以大周将领的身份自居。 而冯赞,却是连大周军旗也给烧了,同样是造反,他反得更加彻底。 武东明一直感念太祖对武氏的恩情,而从冯赞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与周氏皇朝之间,没有恩,只有仇。 冯赞是恨死了周氏。 何苒看向舆图,对冯撷英说道:“在先生看来,冯赞会去何处?” 冯撷英说道:“对于冯赞而言,现在是三面楚歌,他唯一能去的就是沧州方向,他现在手里虽然有六万人,可却都是残兵败将,无论是体力还是状态全都不足以与其他势力硬碰,他现在去往沧州,也只是暂时休整。” 何苒也觉得现在能够让冯赞休整军队的地方,只有沧州,他现在也只能往沧州跑了。 “齐鲁一带都是齐王的势力,沧州距离鲁地已经很近了,唉,冯赞的处境也挺危险的。” 冯撷英一怔,这悲天悯人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冯赞有交情。 “大当家想和冯赞合作?”冯撷英问道。 何苒摇摇头:“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这个打算。冯赞不是武东明。” 冯撷英没有说话,何苒有自知之明,冯赞是一头狼,而她现在还太弱了,如果她像对待武东明那样,也拉冯赞结盟,那就是引狼入室,何苒觉得自己还没有笨到这个地步。 交好冯赞,就好比养小鬼,要时刻提防被了反噬。 果然,没过几日,消息传来,冯赞带着他的残兵余勇果然逃到了沧州。 何苒又为冯赞忧心了:“可惜了,沧州没有山,冯赞不能发挥所长,真是遗憾啊。” 冯赞以前是占山为王的大土匪,可沧州却连一座小山也没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何苒收到了黑妹的来信,黑妹告诉她,南阳的惊鸿楼已经建好了,比起晋阳惊鸿楼,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何苒的嘴角抽了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就是说,南阳惊鸿楼就是复刻的晋阳惊鸿楼了? 做为一名建筑系的高材生,何苒非常鄙视这种行为。 但凡是她亲自督建的惊鸿楼,每一座全都各不相同,每一座都是她亲自设计的,每一座都是她的心血,是她的孩子。 忽然有一天,一个不要脸的家伙舔着脸告诉她:嗨,我照着你家孩子的样子也生了一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于是几天之后,黑妹便收到了何苒的亲笔书信。 红豆把信送过来之后,便死赖着不肯出去,黑妹四下看了看,见墙角放着一把扫帚,黑妹走过去,拿起那把扫帚,然后抡起扫帚把红豆轰了出去! 碍眼的人滚蛋了,黑妹没有急着拆信,他走到水井边,打上来一桶水,他仔细洗了手,用布巾子擦干手上的水珠,这才回到屋里,刚想撕开上面的火漆,忽然发现这火漆上还有图案,那是一只鸟。 对,就是鸟,看形状是一只鹦鹉。 对啊,就是那只碎嘴又嘴贱的鹦鹉。 黑妹撩起身上的裙子,露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他用匕首小心翼翼拆开信封,这样一来,信封虽然拆烂了,可是上面的火漆却完整地保留下来。 黑妹决定,他要找个本子,把这张有鸟的火漆夹在本子里。 他之所以会这样做,真的和何苒没有关系,他就是一个热爱生活喜欢收藏的人,以后只要有好看的火漆,他全都会像这样收藏起来。 黑妹用匕首拆开信封的时候非常小心,信封里的信笺完好无损。 黑妹把匕首重新绑回到小腿上,掸掸身上的花裙子,搬了张椅子,正襟危坐,没翘二郎腿,也没有晃脚丫子。 他把信笺从破损的信封里取出来,心脏没来由地猛跳了几下,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把信笺展开。 哈,何苒长得不咋样,字却一看就是下过苦功练过的。 字如其人,何苒的字写得还怪好看的。 黑妹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可是 何苒好像是在骂他啊! 黑妹把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没错,何苒在骂他! 一定是他看错了,重新看一遍。 黑妹逐字逐行又看一遍,还是在骂他,每一句话都是在骂他,骂得很不文雅。 一定是他把信打开的方式不对,重新看一遍。 黑妹看了第三遍,这是什么人啊,他看了三遍,何苒就骂了他三遍! 黑妹低头去看脚上的绣花鞋,鞋面上绣了一轮大圆月亮,可好看了。 鞋底上虽然沾了很多泥巴,可是却没有踩狗屎。 没踩狗屎啊,那何苒为啥要骂他? 黑妹站起身来,他很生气,任谁被无缘无故骂了一通都会生气。 黑妹走到井边,在井台上蹦来蹦去,从井的这一边跳到另一边。 跳了几次之后,黑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何苒为啥要骂他? 他只好又去把那封信看了第四遍,这一次,他终于明白何苒为啥骂他了,真是小气啊,就是因为他建的惊鸿楼像晋阳的惊鸿楼一样美丽,所以她就写信来骂他? 第一七一章 陈老大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七一章陈老大黑妹气得整晚没有睡。 天刚蒙蒙亮,他就把南阳城里的两个老大全都提溜过来。 “传出去,让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的兄弟,有多少算多少,全都来南阳!” 两个老大吓了一跳,干啥啊这是,帮主是要发疯呢,还是要造反呢。 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的兄弟,那怕不得有几十万人? 南阳城里装得下吗? 不过,帮主自从继位之后,颁下的命令总共也没有几个,既然他老人家说了要让兄弟们都来南阳,那就来吧,兄弟们天南地北的,等到所有人全都收到消息,恐怕也是三四个月之后的事了,再从天南地北赶到南阳,那就要明年了,后年也说不准。 何苒很快便收到了一个很特别的消息。 晋阳城的乞丐纷纷出城,是的,几千名叫花子涌出城门,场面壮观,连惊鸿楼都被惊动了。 惊鸿楼的人找到相熟的叫花子打听,这才知道是帮主的命令,让他们到南阳去开丐帮大会。 而且只让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的去,像这名叫花子就没有参会资格,他原本还想少说几岁也跟着一起的,可是快到城门时被查出来了,他还是去不成。 何苒收到这个消息之后非常吃惊,连忙让人去找陈老大。 陈老大来了,何苒问起此事:“你没有收到通知去参加丐帮大会吗?” 陈老大:“没有啊,啥时开会,咋没人通知我?” 何苒说道:“你要不让人去打听打听?” 第二天,陈老大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垂头丧气地来见何苒了。 他打听到的消息,让他难过得整晚没睡。 真的要开丐帮大会了,晋阳和忻州的全都接到通知了,没错,忻州防守得那么严都能收到通知,唯独平阳和汾州没有。 帮主不要他们了。 何苒正想安慰他几句,没想到陈老大马上便从悲伤中走出来了:“大当家,我已经被帮主抛弃了,以后我就只有您了,大当家啊,您千万不要扔下我不管啊,大当家,我老陈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从此以后,老陈全心全意跟着您,您让老陈吃肉,老陈绝不吃菜,您让老陈喝酒,老陈绝不喝水,大当家啊,老陈对您的忠心,比真金还要真!” 何苒你这内心也太强大了吧。 陈老大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一边哭还一边吸溜鼻涕,小八飞过来,引亢高歌:“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就算下雨也是一种美,不如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痛哭一回.” 陈老大:我哭得还够痛吗? 不过,何苒一点也没有客气,陈老大想要跟着她,那就跟呗,她现在正有一件事,要让陈老大去做。 “晋王府里有个叫郑宣的幕僚,他的妻儿不知在何处,但是他的岳父是在黎城,姓魏,是个员外,我很想见见郑宣的妻儿,你想办法找到他们,再把他们接到平阳来吧。” 论找人,陈老大就没有服过谁,上一次如果没有他和他的兄弟们出力,惊鸿楼也不会那么快就打听到冬瓜的下落。 听说大当家就是让他去找人,陈老大立刻来了精神,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往衣袖上潇洒一抹:“大当家,老陈保证完成任务!” 候在行署外的丐帮兄弟,见陈老大晃着五谷丰登的身材,迈着六亲不任的步伐从里面走出来,连忙凑上来:“老大,大当家愿意收留咱们吗?” 陈老大嗯了一声:“大当家肯收留的是我,不是你们。” 众兄弟心痛地抱住瘦瘦的自己,他们不但被帮主抛弃,现在又要被老大抛弃了吗? “老大老大,我给你揉肩。” “老大老大,我给你捶腿。” “老大老大,我给你捏脚。” “老大老大,我讨来的饭,给你吃第一口。” “我把肉都给你!” 陈老大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身份,这就是面子,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丐帮里最特别的那一道风景。 何苒算准了上次刺客的事,晋王肯定不会相信,现在晋王正忙着打仗呢,看他用这么短的时间拿下三个大县,就能知道他现在有多忙,根本不想分神给自己这边,但是以晋王那小气的性子,肯定不会就这样算了。 晋王是个抠门的人,培养一名杀手不但花钱,而且还要花费很多精力,那两名女刺客到了平阳,一事无成,这对于抠门的晋王而言,无疑就是投资打了水漂。 晋王不想分神,并不代表他不想报复。 所以这种烂事脏事,就交给郑宣去做。 何苒不会神机妙算,更不会六爻八卦,她算不出郑宣要做什么,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郑宣的弱点。 像郑宣这种人,是不会把自己的弱点亮出来的。 何苒不知道他有什么弱点,但是冯撷英有一点印象。 有一次,郑宣很生气,生气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他的儿子被其他小孩给打了,打得头破血流。 因为这件事,郑宣杀了那小孩一家子,原本他的妻儿是在晋阳,就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晋王听说以后很是不悦,郑宣便将妻儿送出了晋阳,具体是送到何处,冯撷英就不知道了。 所以,何苒初步认为,郑宣这种狠人,对妻儿,尤其是对他的儿子,还是有真情实感的。 何苒对陈老大很有信心,她现在也没有精力,派出人力去寻找郑宣的妻儿,但是却可以这事交给陈老大。 而陈老大果然没有令何苒失望,十天之后,陈老大便找到了郑宣妻儿的下落。 这是从魏家得到的线索。 虽然郑宣不让妻子与娘家联系,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不让联系,便越是想联系。 蔡氏灭亡之后,郑宣的妻子担心娘家的亲人,悄悄让人送了一封信回来,她在那封信里,并没有说起自己和孩子身在何处,只是报平安,并且问候了亲人,她让娘家人把回信交给送信的人,那人自会将信送到她手中。 而送信的那个人,被陈老大找到了。 第一七二章 锦衣乍现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七二章锦衣乍现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何况郑宣的妻儿虽然离开了晋阳,可却还在晋地。 送信人在魏家住过一晚,那一晚见过他的人,除了魏家的主子,还有魏家的下仆。 下仆描述出那人的相貌,以及他的口音,丐帮弟子很快便找到了那个人。 那人是沁州的一名帮闲,沁州的丐帮弟子当中,就有人帮他做过事。 找到了这个人,陈老大没费力气就把郑宣的妻儿带到了平阳。 郑宣收到妻儿失踪的消息时,他还在鹤林观中。 晋王大军距离京城已经不到三百里了,只要晋王进京,肯定是要登基的,那么他们这些跟随晋王一起进京的属下,便是元勋。 可是郑宣没有选择了,暗杀小昭王的任务,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郑宣了解晋王,晋王决不允许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 所以这第二次,郑宣非常慎重,他甚至没有跟在晋王身边,而是来到了鹤林观。 这些年,他为晋王做过很多见不得过的事,晋王之所以会信任他,除了他很能干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晋王手里抓住了他的把柄。 他在原籍杀了父母官的儿子。 他是诈死逃走的。 可是郑宣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把柄也已经不足为惧,晋王迟早还会找到他新的死穴。 这就是他的妻儿,严格说来是他的儿子。 他的两个儿子,是他灰暗世界中唯一的亮光,他可以舍弃父母,舍弃妻子,甚至舍弃自己的生命,却不能舍弃他们。 所以他趁着晋王发火的机会,把妻儿送出晋阳城,并且把他们藏了起来。 为此,他甚至还买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孤儿,把他们安置在忻州,给他的妻儿做替身。 可是郑宣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安排全都白费了,那三个替身根本没有用到,他的妻儿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一窝端了。 郑宣非常愤怒,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晋王。 晋王想要进一步钳制他,所以便派人带走了他的妻儿。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件事于他是大事,于晋王而言却只是一件小事。 晋王现在顾得上这种小事吗? 不是晋王,那还能是谁? 郑宣得罪过很多人,可是最近得罪的,却只有小昭王。 小昭王?当然不会,但是小昭王背后的两个人,武东明和何苒呢? 武东明受了重伤,现在还不能下地,武骥虽然还算争气,可毕竟太年轻了,据说现在忙得焦头烂额。 不是武东明和武骥,那就只能是何苒了。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苒军的何苒便是惊鸿楼的何大当家,传闻中何惊鸿在这世上唯一的传人。 何苒,那个女子. 一股恨意袭上心头。 他提出再要几个人,欧阳云二话不说便拒绝了。 “为什么?几个人而已,你为何不给?”郑宣看向欧阳云的目光像中淬了毒。 “为什么?郑先生在晋王府也有几年了吧,莫非你不知道,没有王爷的令牌,任何人都不能带走鹤林观中的任何人吗?” 欧阳云声音冷冷,外人只知道鹤林观里都是坤道,却没有人知道,鹤林观的观主是个男人,而他,欧阳云,便是鹤林观的观主。 “那这是什么?”郑宣举起手中的令牌。 “令牌一回只能使用一次,贫道已经给了郑先生两个人了,如果郑先生人手不够,那等下次再拿着王爷的令牌来吧。”欧阳云连眼皮都没抬,声音冰冷得像是冬日寒霜。 “你”郑宣想说欧阳云是在针对他,可是他知道,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只要欧阳云不答应,他连鹤林观的一片落叶也不能带走。 郑宣是个聪明人,同样是见不得光的人,可他郑宣充其量是一条会咬人的狗,而欧阳云却是一头狼,且,就连晋王也不能绝对驱使这头狼。 郑宣甚至怀疑,如果他敢在鹤林观里造次,欧阳云真的会杀掉他。 郑宣只能悻悻而去。 他去了晋阳。 他先去了惊鸿楼,没想到惊鸿楼竟然停业了! 从他来到晋阳那天开始,惊鸿楼便从未停业过。 郑宣让人去打听,一问才知道,惊鸿楼换了东家,原来的东家要用银子,想把惊鸿楼卖掉,惊鸿楼的女掌柜也有些家底,便四处凑了银子把惊鸿楼买了下来。 现在惊鸿楼虽然买下来了,可是女掌柜也因为筹措银子累得病倒了,惊鸿楼因此暂时停业。 郑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上次在真定府也是如此,那个哭得像是被人掘了祖坟一样的左老太,也是惊鸿楼的新东家,据说那位还是何惊鸿的丫鬟。 何苒将惊鸿楼全都变卖了,筹措银子用来打仗了吗? 更或者,惊鸿楼还是何苒的,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 郑宣冷笑。 他知道,惊鸿楼是何惊鸿创办,每一座惊鸿楼都有太祖的御赐牌匾,无论哪一位王爷打过来,只要他是周氏子孙,就不会把惊鸿楼如何,相反,他们还会善待惊鸿楼,让天下人知道,他们敬重太祖,敬重被太祖视为长姐的何惊鸿。 他们是周氏子孙,可他郑宣不是! 郑宣指挥一群人,大模大样来到惊鸿楼。 当着一群围观百姓的面,砸开了惊鸿楼的大门。 “天呐,出大事了,有人把惊鸿楼给砸了!” 几乎是眨眼之间,惊鸿楼外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郑宣大手一挥:“给我继续砸!” 他的人冲进惊鸿楼,挥起大棒子便要砸下去。 可是下一刻,大棒子停在了半空,砸不下去了。 郑宣在门外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也跟了进去,他登时怔住了。 只见密密麻麻一排弓箭,正对着他和他的这些人。 只要有一条大棒子砸下去,便会众箭齐发,把他们射成刺猬。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郑宣艰难地说道。 一个一袭青衣的年轻男人从这排弓箭后走了出来,郑宣的目光落在男人腰间的刀上。 绣春刀! 这人竟然是锦衣卫! 惊鸿楼里为何会有锦衣卫? 无数个念头在郑宣脑海中闪过,锦衣卫来了晋阳,他们来晋阳做什么? 第一七三章 晋阳易主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七三章晋阳易主“惊鸿楼暂时由本官接管,你有意见?”男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带着无穷的敌意。 郑宣忽然知道这是谁了。 这是锦衣卫镇抚钟意! 晋王查过钟意,他不但是锦衣卫镇抚,他还是太皇太后的曾堂外孙。 钟意的曾祖母姓闵,是太皇太后的堂姐妹。 钟意算是太皇太后的远亲,这亲戚已经算是很远了,可亲戚毕竟是亲戚,若是没有这层关系,钟意也不会年纪轻轻便坐上这个位子。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来晋阳的,又是什么时候和惊鸿楼有关系的? 郑宣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 “还不快滚?”钟意声音淡淡,却令人背脊生寒。 郑宣恨恨:“打扰了。” 郑宣一挥手,带着他的人鱼贯而出。 他要立刻把这个消息告知晋王,锦衣卫到了晋阳,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这都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 看到郑宣退走,钟意示意手下也退了出去。 钟意抬头,看向高悬在头顶之上的御赐金匾,眼中冷意褪去,忽然变得温和起来。 郑宣以为他是刚刚来的,可其实他已经在晋阳快一年了。 他第一次见到何苒时,她说她才是真定惊鸿楼的大东家。 而他被太皇太后派到晋阳时,何苒才刚刚接管京城惊鸿楼。 可现在,何苒已经让出了所有的惊鸿楼,现在的何苒,不是何家的何苒,也不是惊鸿楼的何苒,她是苒军的何苒。 更有可能,她会是继何惊鸿之后,另一位青史留名的女将军。 这时,一个女子走了进来,这不是何苒,而是桃姑。 桃姑上前,冲着钟意抱拳行礼:“今日之事,多谢钟大人出手相助。” 钟意苦笑:“桃姑,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桃姑微笑:“怎么会?我根本没有查过。” 是的,桃姑走眼了。 十个月前,惊鸿楼对面的一家铺子换了东家。 原先的东家是个色眯眯的油腻男,他对年轻姑娘没有兴趣,最喜欢桃姑这个年纪的成熟女人,每次看到桃姑都会挤眉弄眼。 有一天,他甚至还对桃姑说了几句荤话。 桃姑不想忍了,就套了他的麻袋,把油腻男打个半死。 油腻男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回来之后就变得疑神疑鬼,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他整天担心再被人揍,后来索性连生意也不敢做了,把铺子也卖了出去。 那位新东家,桃姑也只见过一次,是个眼神清正的年轻男子,长得一般,是那种掉到人堆里就找不到人的长相,桃姑没兴趣,偶然遇到,也只是点点头。 可是就在昨天,这人忽然来找她,还当着她的面变了脸,变成了一个有几分姿色的男人。 桃姑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她见过这人的画像。 做为惊鸿楼的大掌柜,她藏有很多重要人物的画像,其中便有锦衣卫镇抚钟意。 桃姑有点不好意思,打雁的被雁啄了眼睛,她都没脸去见大当家了。 虽说钟意是易过容了,可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在她的眼皮底下藏了快一年,桃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该退休了。 “钟大人为何要帮我?”桃姑问道。 虽然钟意不出手,桃姑也不怕这些人过来打砸,可是钟意出手了,这就是人情。 这个世界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 钟意笑了笑:“如果我说,我是想和你讨个人情,大掌柜会相信吗?” 桃姑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我当然知道这是人情了,有啥不信的? “我乃区区小民,钟大人的人情,我怕是还不起。”桃姑说道。 “我想见何大当家,这对于大掌柜而言,并不太难吧。”钟意说道。 桃姑冷哼,收起脸上的商业假笑,正色道:“要不这样吧,我再去把刚才那群人叫过来,钟大人别管,看着他们把我这里砸个稀巴烂,如何?” 这是宁可把惊鸿楼砸了,也不想还他这个人情了。 钟意一直都知道何苒是个棘手的人,也知道何苒的手下全都不好相与,可眼前这位,显然是其中最不好相与的一个。 “大掌柜不信钟某?”钟意问道。 “不信。”桃姑斩钉截铁。 “为何?”钟意又问。 “因为你是锦衣卫,因为你是朝廷的人,因为你是闵兰的拐了八个弯的重孙子。” 桃姑是一点面子也不给钟意。 现在的晋阳,是晋王的地盘,晋王都造反了,刚才那批人走了,过一会儿就会再回来,活捉钟意,这可是大功一件。 没有钟意,惊鸿楼顶多是被砸上几件东西,回辜她还能让那些人加倍还回来。 可是有了钟意,这就要给她惹上大麻烦了。 还想要人情?我呸! 钟意笑着摇摇头,对桃姑说道:“大掌柜不用担心,晋阳城马上就不属于晋王了。” 桃姑一怔,正在这时,一名锦衣卫从外面跑了进来:“大人,肖万路已死,晋军全部投降。” 桃姑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肖万路是谁,那是晋阳总兵! 换句话说,肖万路是给晋王看家的人。 肖万路已经死了,他手下的晋军投降了,这就意味着,刚刚钟意说的那句话,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变成了现实。 钟意接管了晋阳城。 “这是皇帝的命令?”桃姑有些难以相信。 钟意早在十个月前便来到晋阳,那时晋王也刚刚造反不久,皇帝竟然有这样的谋略,从那个时候,便布下了钟意这颗棋子? 这么厉害的皇帝,怎么就成了现在齐王手里的一具傀儡呢? 不对啊,这和她得到的消息完全不一样,她知道的皇帝,可没有这个胆识和魄力。 钟意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不是他。” “那是太皇太后?”桃姑忽然很想知道这件事,而且她可以肯定,大当家一定也想知道。 今天晚上,她就送出鸽子,把这件事告诉大当家。 晋阳啊,大当家也想要。 大当家一直都想要。 只是受晋阳所处位置的影响,大当家不可能先把晋阳打下来,她只能把晋阳留到后面,没想到,却让钟意抢了先机。 第一七四章 冯撷英输了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七四章冯撷英输了“是,的确是太皇太后派钟某来此的。” 钟意给了桃姑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更详细的事情,钟意便不肯再说了。 桃姑深深地看了钟意一眼,问道:“现在惊鸿楼外面,是不是全都是你的人?” 虽然没有出去,可是桃姑怀疑,惊鸿楼已经被锦衣卫包围了。 “是,大掌柜料事如神。”钟意说道。 桃姑叹了口气:“钟大人的意向,我可以代为转告,但是大当家见不见你,就要看钟大人的运气了。” 钟意微微勾起唇角:“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桃姑没有说话,当着钟意的面,写了一封短信,派人飞鸽传书送出晋阳城。 钟意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就住在了惊鸿楼。 他说惊鸿楼反正也在停业,既然没有客人,那他住在这里也无妨吧。 桃姑还能说什么,只能对钟意说道:“还请钟大人爱惜一点,不要弄坏东西。” 钟意露出一个温文而雅的笑容:“大掌柜敬可放心,惊鸿楼内有任何损失,钟某都会十倍赔偿。” 桃姑没好气,指着高高悬挂的御赐金匾:“有的东西,恐怕钟大人是赔不起的。” 钟意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就是一个牌匾而已,他怎么就赔不起了?大不了多写几个。 平阳府,何苒收到了桃姑的飞鸽传书,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钟意? 哦,她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锦衣卫镇抚,长得挺好看的一个人。 没错,只要是长得好看的,何大当家都会有些印象,不至于忘得干干净净。 只是这个钟意为何要见她? 何苒让人请来了冯撷英,她对冯撷英说起了这件事。 果然,就连冯撷英也是吃了一惊。 飞鸽传书的速度很快,此时,晋阳易主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平阳。 “肖万路死了?”冯撷英对肖万路是有所了解的,能让晋王放心把家里大门交给他的人,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对晋王的忠心,都是勿庸质疑的。 “肖万路不亚于符燕升。” 这便是冯撷英对肖万路的评价。 可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 正在这时,又有一只鸽子飞了过来,同样是桃姑的信。 桃姑的第一封信,显然是当着钟意的面写的,只是寥寥数语,而这第二封信,则是桃姑对第一封信的解释。 桃姑在这封信里告诉何苒,钟意是奉太皇太后之命潜入晋阳的,他在惊鸿楼对面的铺子里做了大半年的东家,在此之前,桃姑从未怀疑过他。 桃姑又讲了郑宣带人来砸惊鸿楼的事。 郑宣做的都是脏事,因此,他很少会站到人前,桃姑没有见过他,亦没有他的画像。 因此,当郑宣来的时候,桃姑并不知道这人是谁,还是后来钟意告诉她的。 听说郑宣居然会去砸惊鸿楼,冯撷英说道:“看来他真是急了,若是往常,他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何苒笑了:“看来冯先生没错,抓了郑宣的妻儿果然是一件正确的事。” 冯撷英的嘴角抽了抽,我只说过郑宣重视妻儿,可没有让你去抓了他们啊。 何苒才不管郑宣还会如何发疯,反正她抓住了郑宣的软肋,管他怎么疯,逼急了她就把郑宣的妻儿推到前面。 何苒闭上眼睛,冯撷英以为她是困倦了,看到她的眼睫毛微微颤动,这才知道她没有睡着。 过了好一会儿,何苒才重新睁开眼睛,她对冯撷英说道:“咱们打个赌吧,就赌钟意夺下晋阳用了多少人吧。” 冯撷英失笑:“为什么要赌啊?” 何苒惊讶:“冯先生难道没有觉得生活很无趣吗?我们要学会无趣的生活中寻找快乐。” 冯撷英:“大当家的快乐就是打赌?” “是啊,如果我赢了,而冯先生输了,那我一定会很快乐。同样,我输了,冯先生赢了,那么冯先生便能体会到我的快乐了。” 冯撷英.这都是什么歪理? 不过,他还是同意和何苒打赌了。 何苒认为钟意手下的人,绝不会超过一百人。 冯撷英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他没有这样说,而是说:“不可能,钟意手下能用的,至少也有三千人。” 晋阳易主的消息,终于正式传到了平阳,与之一起传出来的,便是钟意仅用了几十人,便逼迫晋阳守军全部投降。 具体是如何做到的,暂时还不得而知。 所以这一局,是何苒赢了。 冯撷英只好请何苒喝酒。 次日,桃姑终于收到了何苒的回信,何苒约钟意在平遥见面。 平遥属汾州,拿下蔡氏之后,何苒便派何大力打下了平遥。 听到何苒要在平遥与自己会面,钟意微微一笑:“平遥已经是大当家的地盘了,钟某贸然前往,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桃姑扬起下巴:“怎么?钟大人不敢?” 钟意加深了唇边的笑容:“钟某愿意前往。” 钟意在打下晋阳之后,一直都在惊鸿楼里。 他命令手下,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晋王府。 他没让手下到晋王府里抢东西,却也没让晋王府里的人出来。 如今在晋王府里的,还有老晋王妃蔡莹,以及她的嫂子黄氏。 黄氏万万没有想到,她被请来照顾蔡莹,便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她的两个儿子,在她走后不久就被杀了。 刚刚收到这个消息时,黄氏是可以逃走的,但是她无处可去,汾州和平阳尽归何苒所有,她在晋阳,还能保住性命,一旦她走出晋阳,便是死路一条。 随着晋王连番得胜的消息传进王府,黄氏留在晋阳的决心更加坚定。 蔡莹还在,晋王想当皇帝,就不能传出不孝的骂名。 而她是蔡莹的嫂子,只要她紧紧抱住蔡莹,晋王便会保她性命,以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是现在,晋王还在连连得胜,可晋阳城却被别人抢走了。 黄氏知道,那些人想要杀她,根本不用让她走出晋王府。 得知晋王府已经被封,任何人都不能出去时,黄氏吓得号啕大哭。 第一七五章 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惊鸿楼正文卷第一七五章想要引起她的注意郑宣还没有来得及把钟意在晋阳的消息送出京城,肖万路便死了,郑宣抢在封城之前逃出了晋阳。 他一路逃到忻州,这才松了口气,掉转马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两天之后,何苒到达平遥。 她和钟意见面的地方是平遥县衙。 何苒非常好奇,好奇钟意会以什么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她是上午到达平遥的,而钟意则是下午到的。 何苒想象中的钟意,会化妆成农民、小贩、书生,甚至会像武东明父子去平阳那样,化妆成商贾,还戴上了人皮面具。 在今天之前,何苒并不了解钟意,她甚至从来没有仔细调查过钟意。 因为这个人,在她进京后不久便消失了。 因此,当何苒看到站在她面前的钟意时,微微有些吃惊。 眼前的钟意,一袭大红色飞鱼服,腰悬绣春刀,就差把“锦衣卫”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何苒笑了,这个钟意,有点意思啊。 “这身衣裳很适合钟大人。”何苒从来就是一个不吝夸奖的人。 她也没有无脑恭维,钟意相貌英俊,大红色把他衬托得唇红齿白,神采奕奕。 钟意微笑,说道:“何大当家,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我能顺利继承惊鸿楼,还多亏了钟大人主持公道。”何苒说道。 钟意的嘴边依然挂着笑容,可是这笑容里却多了几分苦涩。 当初,他奉太皇太后的旨意到真定调查惊鸿楼,意外地见到了惊鸿楼的新当家,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那不过就是去年的事,可是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那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何苒捕捉到钟意眼中一闪即逝的异样,她有些疑惑,这个钟意为何有些奇怪? 何苒没有兜圈子,直接了当地问道:“不知钟大人约人见面,是为何事?” 钟意看着她,目光沉沉。 “钟某想用晋阳城,与何大当家换一个人。” 何苒问道:“钟大人要换何人?” “冯潭,冯撷英。”钟意说道。 何苒笑着摇摇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不换。” “在何大当家心中,冯撷英比偌大的晋阳城还要重要?”钟意并不死心,还在试图诱导何苒。 何苒笑着说道:“我想要晋阳城,我可以从你手里夺过来,为什么要用冯先生来换呢?钟大人能用区区几十人打下一座城池,难道我就不能吗?” 钟意说道:“何大当家乃女中豪杰,有胆有谋,自是有这个能力,可是何大当家至今为止,也并没有把晋阳城打下来啊,据钟某所知,当初何大当家与武东明结盟时,便说好了要亲自打下晋阳城的,这么久了,武东明已经打下了一大片江土,可是何大当家却迟迟没对晋阳出手,如今钟某替何大当家把晋阳打下来,并且愿意双手奉上,多多少少也能让何大当家省下一些力气,而钟某也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何大当家何乐而不为呢?” 何苒鼓掌:“以前真不知道,做为锦衣卫镇抚的钟大人,不但武功很好,而且还有一副好口才。” 钟意微笑:“何大当家谬赞。” “不是谬赞,钟大人太谦虚了,我要向钟大人学习,投人所好,可惜啊,钟大人想错了,而且错得太多了。”何苒说道。 “哪里错了?”钟意一怔。 何苒说道:“钟大人,我之所以迟迟没对晋阳出手,那是因为在我看来,晋阳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出手的了,我想要的东西,全都拿到了,晋阳城就摆在那里,我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而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更多的地盘要抢,所以就把晋阳暂时放在一边了。 而钟大人却要用一件在我看来暂时闲置的物品来和我做交换,我当然不会同意了。” 钟意的注意力,都在何苒说的那句“晋阳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出手的了”,以及“我想要的东西,全都拿到了”。 何苒在晋阳拿到了什么,以至于拿到这件东西之后,她都懒得去打晋阳了。 钟意一时半刻想不明白何苒说的是什么,但是他却明白了一件事。 他做了一件,在何苒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的事。 无论是他自以为出奇的打下晋阳城,还是他用晋阳城来向何苒交换冯撷英,在何苒看来,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 钟意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 钟意笑着摇摇头,若是以前的他,肯定会觉得这是奇耻大辱,钟意少年得志,顺风顺水,绝不允许自己在一个年轻女子面前低头。 而他不是,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钟意就知道,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要做的,也只是想让眼前的女子注意到他。 可惜,他好像弄巧成拙了。 “原来如此,看来是钟某想岔了,不过,晋阳城已经从晋王手里夺过来了,那就不要浪费了,钟某把晋阳送给何大当家了。” 何苒一怔:“你要把晋阳白送给我?你不要冯撷英了?” 钟意点点头:“正是。” 何苒又问:“你不会后悔?” 钟意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不会后悔,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何苒立刻警觉起来,这个钟意是锦衣卫啊,锦衣卫从来就是不好相与的,且,诡计多端。 “什么条件?”何苒问道。 “钟某想与冯撷英一谈。” 此话一出,钟意便在何苒脸上看到了“你骗鬼呢,你肯定存着坏心思”的表情,钟意笑得有些无奈,何苒终归还是露出了一点小姑娘应有的样子。 “钟某与冯先生谈话的时候,何大当家可以派人监视,或者亲自监视。”钟意说道。 何苒:说得好像她这个人很喜欢偷窥别人隐私一样。 不过,她的确很想知道钟意要和冯撷英谈什么。 “万一你们谈崩了呢?”何苒问道。 “那也是钟某与冯先生之间的事,不会影响我对何大当家的承诺,钟某既然愿意将晋阳城拱手相送,便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