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难撩》
1.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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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零七年,秋,广州。
秋末的凉风拂过珠江两岸,拂晓时分,天才刚刚亮,码头便停满了船只。
留着辫子,光着膀子将破旧的衣服垫在肩头的工人将一箱箱货物抗到岸上。
然而只因为卸货之时,手脚重了一些,便遭到了雇主的打骂与羞辱。
“进献宫廷的西洋珐琅器,无比珍贵,你们知道吗?”监工的洋人,用着并不流利的汉语训斥着廉价雇佣而来的工人,像牲畜一样奴役着他们,“该死的,快点搬。”
为了糊口,汗流浃背的工人们忍气吞声,直到领到工钱,才用衣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将卷在脖子上的辫子放下,对着洋人远去的背影骂道:“我呸,这些洋人,神气什么,不就是一些瓷器吗。”
随着江面传来一声巨大的鸣笛声响,工人们顾不上擦拭汗水,便往港口蜂拥而至。
船顶的烟囱还冒着蒸汽,水手砸下沉重的船锚,将船只靠岸停稳。
“需要搬运行礼吗?”工人们挨个问着船上下来的贵族,他们衣着华丽,与港口的脏乱格格不入。
一些海外留学回来的贵族公子,“去去去,滚一边去。”用着傲慢与鄙夷的目光,驱赶与辱骂这些只想要求生的底层百姓。
“箱子有些重,我正愁怎么搬下去呢,真是太感激您了。”而有善心与礼貌的妇人会将手中沉重的行礼托付,并给了足够他们一天吃用的报酬。
船上拥挤的热闹散去后,一个齐耳短发,手提皮箱,身穿衬衫,套着浅棕色马夹的年轻女子,打开了手中的怀表,指针正在有序的转动,透明的镜面,折射着东边海面上升起的朝阳。
“比预计到得早了些。”她看着时间喃喃自语道,随后将怀表收起,看了一眼珠江两岸,那里有着广州最繁华的商业区,“十三行应该都开门了。”
“小姐,需要替您拿行李吗?”开口询问的是一个面黄枯瘦的中年妇人。
女子回过神,本想要拒绝,却看见她的身后还有个刚过膝盖高的小女孩,躲在母亲身后,巴巴的望着。
因为争抢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便只能试着碰一碰运气,希望能够遇到一些好心人。
她看着这对母女,瞬间心怜了起来,于是将手中并不算重的皮箱交给了妇人,“麻烦您了。”
下船之后,她给了妇人一枚银角子,妇人又惊又喜,连忙推脱道:“箱子很轻,用不了这么多。”
但在她的坚持之下,妇人收下了小银元,随后她又蹲下身子,将一块大的银元塞给了小女孩,还有一颗包着纸衣的糖果,小女孩怯生生的望着母亲,她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娘。”
“小姐,这怎么可以...”
“这是给孩子的。”江面上折射的日光越来越刺眼,女子起身说道,“我该走了。”
“姐姐。”小女孩忽然攥住了她的衣角。
妇人有些惊慌,因为怕弄脏了她身上的干净衣物,她却柔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定要好好长大。”
在这个外族用坚船利炮轰开国门的时代,普通百姓就连生存都变得极为艰难。
光,打在小女孩洋溢着笑容的脸上,格外灿烂,“我记住了,姐姐。”
距离广州商业区不远的总督府高门大院里,阳光通过墙砖的镂空,斜入院室。
“阿沁,什么时辰了?”
丫鬟看了一眼水钟,水流从器皿中由高到低缓缓流下,直至最后一个蓄水的铜漏,随着积攒的水位高涨,立在水面上的标尺逐渐上移。
“小姐,卯时七刻了。”丫鬟走进房间,接过镜台上的木梳。
“爹爹说今天会有洋人的商船到港,我想去商行看看,来广州这么久了,还没有去过呢。”她道。
“可是老爷说最近广州不太平,让您不要出门。”丫鬟担忧道。
“就去看一眼。”她转过身,合起双手,可怜巴巴的望着丫鬟,“阿沁,拜托啦。”
“那好吧,不过说好了,不可以外出太久哦。”丫鬟无奈,只得让步道。
“嗯。”她笑眯着双眼点头。
珠江两岸有着最繁华的贸易区,中国商馆所创办的广州十三行,历经多次火灾,仍然存续,以及由洋人经营与居住的夷馆,与中国商人所经营的十三行遥相对映,当地人称之为,十三行夷馆。
“小姐,您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商行最负盛名的木雕折扇,就连西洋的那些贵妇人都在争抢。”掌柜卖力的推销着店铺中的货物。
“我听过一些关于十三行的扇子,很受宫廷贵族的青睐。”观赏折扇的女子说道,“真漂亮啊。”
折扇的扇心,采用的是镂雕,扇叶由丝带连接,两边的扇骨雕刻着精致的花鸟纹案。
扇子并不大,精美程度,更多的是作为随身装饰,因而路过店铺时,她便一眼相中了这把精致小巧的折叠扇。
“多少钱?”她问道。
那掌柜听着她的口音,打量了她一眼,于是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数字,并补充道:“银元。”
丫鬟大惊,开口道:“你这掌柜,不过一把木雕扇子,怎的漫天要价,卖得这般昂贵。”
“这可是出口海外的。”掌柜道,“西洋那些贵妇人重金求购还没有呢。”
“这样的扇子,通过海运,卖到西洋倒是值这个价,可这是在广州。”
就在丫鬟与掌柜争执价格时,身后传来了解围的声音,“可以让我看看吗?”说话的女子走到了她的身前,伸出手轻声说道。
“啊?”她看着上前来的女子,穿着与商馆不太相符的西洋服饰,并留着对这个时代来说是悖逆的短发,身上的一切都是那
2.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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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宣平二十八年,燕国王后骤然薨逝,留下年幼的嫡子燕太子兴,南边的齐国欲再度联姻,将原燕国王后同胞妹妹齐国公主姬蘅嫁入燕国,成为继后辅佐太子兴,齐强燕弱,齐国以陈兵压境,向燕施压,燕国只得应下。
王后的薨逝,燕国上下,举国哀悼,灵堂设于燕王宫内,除燕国的王室与百官服丧吊唁外,王后的母国,齐国也派遣了使者前来哭奠。
“皋,后复位。”
主持丧葬的礼官爬上搭设灵堂的宫殿房顶,扬起先王后生前所穿的衣物,进行三次招魂礼。
“燕国王后的魂魄啊,请您归来吧。”
扬衣三招之后,礼官将手中的衣物扔下,底下的寺人抱着衣箱承接,然而刚刚松手,灵堂就闯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只见一位唇红齿白,身材修长的年轻“公子”来到了灵堂,并且未着靴袜,也未服丧衣。
但整座宫殿内的人都无不惧怕与恭敬,这便是令整个燕国都谈之色变的燕王长子,云中君——子冉。
“长公子。”面对君王之子,寺人们纷纷跪拜行礼。
子冉走到宫殿前,并将承衣的寺人推开,使得房顶招魂仪式上落下的衣袍未能被顺利接住,而掉落在了地上。
这是王后的礼服,招魂仪式出了差池,寺人吓得脸色苍白,抱箱跪地。
随公子冉一同入殿的年轻人,衣着齐整,穿戴着齐衰,弯下腰将礼衣拾起,并拂去上面的灰尘装入衣箱内,“不要害怕,如常交与内官便是。”
“谢新昌君。”寺人微微抬头,感激涕零的叩首。
燕王第三子,新昌君子由,云中君子冉的异母弟。
安抚好寺人与礼官后,子由跟随兄长进入了先王后的灵堂,只见棺椁前的灵牌上写着,燕王裕之妻燕国先王后燕伯姬之灵位。
而原本作为长子前来吊唁的公子冉,不但没有表露出哀伤之情,反而在灵位之前发疯大笑,大闹王后灵堂,为众多内官议论指责。
“这可是先王后的灵堂,公子冉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面见君王,衣冠不整,是为不敬,作为燕王之妻,燕国的王后,亦是燕国臣民的君。
而子冉不仅是君王的臣,更是君王之子,于是她的行为在礼官眼里,忠孝尽失。
“看来,长公子的疯病,并未痊愈。”
“长公子又疯了?”
内官将此事上报给了病重的燕王,燕王听后,雷霆震怒。
“叫那个孽畜滚进内宫来见我!”
燕王派出寺人将公子冉带进了内廷,燕王养病的宫室中。
“大王,公子冉到。”
“滚进来。”
子冉站在殿外,被这一道声音所惊,但脸上却并没有慌张之色。
她踏进殿内,不失规矩的向自己的父亲行了礼,“子冉,拜见大王。”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情不愿。
“你还知道行礼?”燕王半趟于榻,倚靠着凭几,脸色很是苍白,就连说话也有些无力,见子冉入殿,他强撑着吃力的起了身。
“子冉不解。”子冉似乎在忍耐。
“她是你的嫡母!”燕王走到长子身前,用尽力气训斥道,“你听听外面那些人,是如何议论你的。”
“你是寡人的长子,燕国的社稷,你若担不起,齐人便要伸手来夺。”对于燕王而言,他所生气的,并不是长子在王后葬礼上的不敬,而是担忧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会对子冉再次不利,他真正担心的,是燕国江山社稷的安稳与继承。
“我是长子却不是嫡子,”子冉对视着父亲,眼里充满了埋怨,“燕国已有太子,父亲说这些话,就不怕动摇朝中的人心吗。”
燕王听到这样的讽刺与埋怨,气得欲对长子动手,但是看着她与其母酷似的容颜,最终忍下了。
君父的怒火,却未能让她停止口中的埋怨,她瞪着早已泛红的双眼,“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一直到我母亲死前,你也未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寡人从未亏待过你的母亲和你,有些事情,即使是我作为王,也无力改变的。”看着长子如此怨恨自己,燕王有些后悔,“而作为王,我不得不为自己的国家与子民考量。”
“所以就可以辜负我的母亲,让她死不瞑目,就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这都是你的借口。”子冉摇着头,不再愿意相信父亲的话。
“等你到了这个位置,你会明白的,子冉。”燕王看着子冉,苦心说道。
“如果我成为了燕国的王,我绝不会因为国家而抛弃所爱之人,这是怯懦之举,是你为了自己手中权力而寻找的借口。”子冉反驳道。
“若如你这般莽撞无知,你可知道燕国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燕王被长子的话再次激怒,于是强忍着怒火呵斥道。
“那就让燕国亡国!”因为怨,子冉赌气说道,“你做不出来,我能。”
子冉的这番话,彻底激怒了燕王,一直对长子寄予厚望,在这一刻心脏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刺痛,巴掌的声响传到了殿外,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愤怒,也是失望,如此用力一掌,不但让他自己没能站稳,就连子冉头顶的冠冕,也被打落。
这是他苦心培养的长子,并为其挑选了燕国上将军乐易之女作为妻子来辅助她,尽管还未完婚,但举国皆知。
燕王后薨逝,燕国的王位,有极大的可能会落入云中君子冉手中,直到齐国再一次对燕国内政做出了干预。
燕王病重,而燕国的国力无力抗拒,他只得寄希望于自己的长子,但世人都说燕王长子患有疯病,却不知病因为何,只有他这个父亲明白,这些,都与她的母亲有关。
“你.......”没有忍住怒火的燕王倒退了几步,重重倒了下去,“寡人希望,这只是你的一时气话。”他不愿将王位传给被迫所立的太子,只因其母是齐女,只因齐国想要把控燕国的朝政,从而吞并疆土,但除了长子之外,燕国其余几位公子当中,最为出色的,是新昌君子由。
子冉的话,让他再一次动摇了自己内心的选择,但因与其母的感情和亏欠,他始终钟意的第一人选,都是子冉。
燕王不愿放弃,于是才说出了那样的话,“一个月后,寡人将会迎娶新的王后,是齐王的嫡女,齐国的公主。”
“齐国哪位公主?”子冉一听齐国公主,连忙追问道。
“先王后的同胞幼妹,姬蘅,你见过的。”燕王注视着子冉的神色说道。
子冉瞪起双眼,随后露出了一脸憎恶,“她与臣同岁,当初,你不让我迎娶她,如今却要把她立为王后…”
“住口!”
“这是齐国的意思。”燕王道。
3. 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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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王后原为齐国君主的嫡长女,齐国公主在燕国病逝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齐国,对于野心勃勃想要称霸诸侯国的齐王姬舍而言,长女病逝带给他的并不是悲伤,而是对于时局失控的忧虑。
——齐国——
“燕国传来了消息,你阿姊,也就是燕国的王后,病逝于燕王宫中。”齐王召见了去年刚刚及笄的公主姬蘅,与燕国已故的王后为一母同胞。
听到长姊的死讯,姬蘅的神色显得十分平静,“阿姊入齐,才不过十年。”然她的记忆,却回到了十年之前,有疼爱自己姐姐,只是父亲依旧的冷漠,“大王需要姬蘅做什么?”
“燕太子兴是你阿姊所出,有我齐国王室的血脉,寡人想让你入燕,成为燕王的新后,辅佐太子兴继承燕国的王位。”齐王平静的说道,眼里没有对女儿的半分不舍。
“好。”姬蘅没有半分犹豫,一口应下。
齐王很是满意,遂挥了挥手,命人呈上来了许多珍宝赐予。
“姬蘅,齐之大业,就在你姊妹手中。”齐王看着自己的女儿,寄予厚望。
“姬蘅明白。”姬蘅低下头。
“在你入燕之前,朕会让相邦告诉你燕国现在的形势。”齐王又道。
姬蘅顺从了父亲,即使知道前往燕国,自己的命运很有可能就此中折,但她没有丝毫反抗。
她接受了齐王的命令,她的命运,也将就此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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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公主即将北嫁燕国的消息很快就在齐国传开,臣民们议论纷纷,但大多都是惋惜,年轻貌美的嫡出公主,在齐国深受贵族子弟的追捧与爱慕,及笄冠字之时,便曾有不少贵族向齐王提亲,但都未能得到齐王的同意,直至与异国联姻的消息传出,他们才恍然大悟。
——宫室——
宫室内,跟随在侧的侍女很是愤慨,“燕王虽贵为国君,可是他的长子都已成年将要娶妻了,奴还听说,燕王的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况且燕地苦寒,还有胡人来犯,公主是王后所出,齐国的嫡公主,却要嫁到燕国那种地方,受那样的苦...”
姬蘅跪坐在铜镜前,眼里却没有如侍女那样的悲伤,“燕国的君主是健全还是残缺,是年老还是年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和阿姊入燕,都只有一个目的,作为齐国的公主,为了君王的野心,成为棋子。”
“我们的命从来都不由己,没有力量的人,沦为上位者的支配,他们只会将你逼入绝境,利用与欺压,我要抗争,但不是现在,而是获取力量,做有价值的抗争,没有人生来就强大,弱者不会永远是弱者。”
“需知,朝生暮死的蜉蝣,也能与天搏命。”
“哪怕只有一天,甚至是一个时辰。”
“我可以接受失败,至少我做过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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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
子冉离开王宫后,便独自一人骑马在都城内横冲直撞,由于衣冠不整,还被巡街的卫士所拦。
马蹄践踏着黄土,扬起一阵阵黄沙,“滚开!”子冉扬起马鞭,打伤了拦路的卫士。
“这是谁呀,敢在燕国的都城内这般纵马。”
“还能有谁敢在蓟城内如此疯癫,自然是大王的长子,公子冉。”
“公子冉?”
“不是说他的疯病治好了。”
“你瞧着那样,像是治好了么。”
“也就仗着国君的宠爱,是辛夫人所生的王长子。”
燕国的卫士不但没能拦住子冉,还惊了她坐下的马匹,对于坐骑的失控飞驰,子冉没有感到丝毫害怕与慌张,反而在这样疾驰之下越发的兴奋,她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与议论,她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发泄她心中的不满与怨愤。
行人与车马慌乱避让,街道变得一团糟,一架马车因为横过路口而来不及躲闪。
“快停下!”车夫露出了惊恐之色,就在即将撞上时,一个身影将那受惊的马拦下,且毫无顾忌子冉的身份,而将她坐下的马匹摔倒。
子冉也因此坠马,伤了胳膊,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她却并不觉得疼痛。
“云中君?”拦马的女子眉眼微愣,事情从急,加上公子冉又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模样。
因阻碍及时,车架并没有受损,而车上的主人却盯着身着胡服,出手相救的女子愣了神。
“公主,您没受惊吧。”相随的侍女惊慌问道。
“她是谁?”车主人向马车旁侧相随的寺人问道。
“公主,”寺人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告知道,“是上将军乐易家的女公子,乐华。”
“那岂不是我日后的嫂嫂?”她瞪着双眼,忽感一阵失落。
“公主,坠马的人...好像是长公子。”侍女往地上仔细瞧了一眼,于是提醒道。
“啊?”她这才注意到坠马的人是自己的兄长,并且受了伤,于是匆忙下车,惊慌失措道:“兄长。”
乐华将子冉摔下了马,心中便有些过意不去,她知道父亲在扶持她,加上二人还有婚约的缘故,于是上前搀扶,并赔礼道歉,“未有察觉马背上的是云中君,乐华失礼了。”
“哼!”子冉却甩开了乐华的手,从地上爬起,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并没有给她好脸色。
“兄长。”
“阿玥。”子冉听到呼唤,这才发现车架上坐着的是自己的妹妹。
昭阳公主子玥,时年十四,辛夫人所出,燕王裕第三女,公子冉的同胞妹妹。
“率疼了吗?”
子冉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脸上透着少有的温情,“没事。”
“昭阳公主。”乐华向其行礼道。
昭阳看向乐华,微微侧身回礼,少有乖巧的说道:“上将军之女,果然非同凡响,昭阳多谢乐华女公子搭救。”
“公主无碍便好。”乐华道,“只是云中君坠马受伤...”
“看在昭阳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但也不想看见你。”子冉拂袖傲慢的说道,“你走吧。”
见兄长对于上将军之女这般不客气,昭阳本想说些什么,但却无从开口,直到乐华离去,她才扭头对兄长道:“阿兄是不喜欢上将军之女吗?所以才会如此故意为之。”
“我与她又不相熟,如何喜欢。”子冉毫不遮掩的回道,“况且,我不喜欢循规蹈
4. 亲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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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宣平二十八年,燕王裕十五年,其长子云中君子冉,代父前往齐国迎娶新后。
——齐国——
齐在东海,其富饶远胜于燕,先齐王图强,使得齐国成为诸侯王霸主。
子冉带着一众使臣与燕国的聘礼来到了齐地,左右亲从都为齐国的富饶所惊。
燕地在北,终年风沙不断,土地贫瘠,边境又时常遭受胡人掳掠,苦寒不已。
“齐国真正厉害的,是稷下学宫的设立。”从招待的馆舍中走出,子冉回到马背上向左右说道,“聚天下英才,为一国所用,一个智者,可抵一百个匹夫,那么百个智者,便可匡扶天下。”
左右惊讶的看着恢复“理智”的公子冉,“小人记得,公子曾经去过齐国求学,是齐燕联姻没多久的时候。”
“学宫里还有人与公子发生争执,仗着自己是齐国公子。”侍从又道,“而后公子从学宫回来就…”
子冉回头看了一眼,“就疯了是吗?”
“公子。”侍从吓得连忙跳下马伏地认罪。
子冉并没有怪罪于他,“当个疯子,有什么不好吗吗。”眼神越渐阴暗,“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还不会有人怪罪,”她突然失声大笑,“反正她是疯子,谁会和一个疯子计较呢。”
侍从再次上马,看到疯癫状态下的主人,竟觉得,如此模样才是正常,“公子。”
“齐国公子啊…”子冉握着手中的缰绳笑止,嘴里念叨着什么,神色也忽然黯淡了下来,“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嫡母了。”
——临淄——
燕国使者入齐,却被拦在了齐国的临淄城外,武士们出言不逊,并欲搜身。
一向骄纵的子冉举起手中的马鞭,对几个靠上前来的武士动鞭抽笞。
即便是在比燕国更为强大的齐国境内,子冉也毫无顾忌,马鞭抽得武士皮开肉绽,叫苦不迭。
城下的动静引来了围观,对齐国于她的羞辱,子冉十分生气,“燕国是周天子亲封的诸侯国,我乃燕国公子,今日是来迎新后归国,你们不但不派人接引,还将使者拦于城下,这就是齐国的待客之道吗?”
“快去禀报大王。”士卒们惊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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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淄城前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齐王宫内。
“相邦怎么看,这位燕国长公子。”齐王舍问道齐国谋士田姜。
田姜答道:“燕国力弱,奉齐国为上国,他虽是燕国公子,但入齐却不避锋芒,原因可能有二,一是故作愚钝,有藏拙之嫌,二,便是他本性如此。”
“竖子不足与谋。”齐王舍道,“他在燕国的事,寡人已有知晓,与今日所行无异,莽撞无知的很。”
“燕王裕为了提防齐国,竟想把江山社稷交给这样的人。”齐王舍暗笑道,“即便太子兴未能当上国君,对于燕国,寡人也势在必得。”
田姜抬起头,“公子冉自从齐国稷下学宫回到燕国便失了智,疯病一直未愈,但燕王裕仍在他身侧安排了不少贤臣辅佐,燕王裕励精图治十七载,力挽狂澜于北燕,大王切不可轻视。”
“他都要死了,怕什么。”齐王舍道,“十七年也只不过是□□了燕国,而他一心想传位的长子…”
“王。”田姜抬眼,“公子冉年少之时,于稷下学宫锋芒毕露,就连聪慧的姬蘅公主...”
“那已是过去。”齐王舍打断道,他摸着长须,一脸阴险,“不过当时…他竟然没有死,还真是命大。”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疯就疯呢。”田姜仍然不放心道,“王,防人之心不可无。”
“寡人听说是辛夫人之死,”齐王舍道,“王长子疯。”
田姜沉默了片刻,“燕国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公子,因母丧而疯,臣以为,大王还是需谨慎一些。”
齐王舍摸了摸长须,“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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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派出大臣出宫迎接,子冉带着迎亲队伍进入了临淄城,并进见了齐王舍,赴齐国宫宴。
“燕国亲迎使子冉,见过大王。”子冉虽不愿意,却也还是向齐王舍行了君臣之礼。
齐王舍见到子冉后,双目微惊,早在稷下学宫时,公子冉便有才貌双绝的盛誉。
今日见了,就连作为国君的他都为之惊艳,“早有闻,燕公子貌美,今日得见,果真不假。”
齐王舍的夸赞,引来了子冉心中的一阵咒骂,“子冉代父迎亲,恐误吉时,还望大王通融。”
齐王舍便挥了挥手,没有再与子冉过多的攀谈,齐国谋臣田姜则在大殿一旁观望,直至庆宴结束。
至黄昏,齐国的礼仪官将子冉带进了齐国公主待嫁的宫室当中。
作为燕国的长公子,子冉身着喜服,代父迎亲。
“公主,燕国的亲迎使,是燕公子,云中君子冉。”寺人提前小声告知姬蘅。
听到这个名字,姬蘅黯淡的双目中忽然有了光亮,“云中君。”
【“阿蘅,如果你不想变成你阿姊那样,变成权力牺牲的工具,我可以娶你。”
“别开玩笑,你我都是女子,你要怎么娶我呢。”
“你忘了,我现在是燕国公子的身份,等我回到燕国,我就禀明父王。”
“你…你我身处异国,这天下的纷争…”
“我不管这些,我一定会来的。”】
“当年大闹稷下学宫,将整座学宫都搅得鸡犬不宁的公子冉?”曾为伴读的侍女惊道,“他怎么会是亲迎使。”
“想来的是公主身份尊贵,只有国君的公子,才够资格担任亲迎使。”寺人说道。
“不过庶子而已,咱们公主可是王后所生,入燕是要做王后的。”由于当年在稷下学宫子冉的名声极为不好,还曾刁难过姬蘅公主,侍女便很是不欢喜的说道。
“青荷。”姬蘅小声呵止道。
“公主。”侍女青荷低下头。
“去请亲迎使云中君入殿。”姬蘅与寺人吩咐道,“勿要失了礼节。”
“是。”
寺人出殿,将子冉请进了姬蘅公主的宫室。
厚重的
5. 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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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想见,不是故人之间所期盼的重逢。”子冉又道,她的眼里,似乎多了一份情感,年少时的真挚与热烈,不参杂任何利益权衡,纯粹而美好。
而这份情感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随着离别之深,反而愈来愈浓,那是思念,是渴望。
“云中君是在说戏言吗,我是女子。”姬蘅看着子冉的眼神,不敢置信,于是躲闪道,“云中君又怎么可能想见我。”
“怎么不可能。”子冉笃定道,“在知道与我同榻的齐国公子是女子之后,我才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并且在我离开齐国之后,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难道心中的想法,也会作假吗?”子冉捂着自己疼痛的心脏,问道,“你是我在齐国结交的第一个人,也是我唯一一个除了至亲之外有着羁绊之人。”
姬蘅皱了皱眉头,想到自己入燕的目的,心中的慌乱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传闻公子冉回到燕国后,便患上了疯症,行为举止,再不似常人,今日所见所闻,倒是不假。”
她试图说服自己,以驱赶的方式,因为,她要夺取她的国家,她不可以有仁慈。
子冉听后,眉头陷下,“连你也觉得,我是得了疯症?”
“不是疯症,又怎会如此。”姬蘅回道,旋即从她身侧略过,“吉时快要过了。”
“疯症,疯症,”子冉重复念叨着,眼眶逐渐红润,旋即拽住了姬蘅,用力将她拉到了身前,“那就疯给你看。”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姬蘅瞬间慌了神,于是下意识的用力将她推开,恼怒道:“云中君就不怕我将这无礼的行为,日后告与你的父王吗。”
“比起燕国太子,燕国更希望由你继位国君吧。”姬蘅又道。
子冉抬起头,眼神也变得阴冷起来,她明白一切,她什么都知道,齐国的盘算,姬蘅的心思,“我知道齐国的盘算是什么,王后所生的嫡子虽然是太子,但他能不能继位,全看我让与不让。”
姬蘅看着她,这才发觉,燕国的形势,比国相告诉她的,还要更加复杂,齐国的干预只是起到了缓冲的作用。
“所以母后,”子冉又换了一种语气,“您和齐国的希望,只怕要落空。”
“云中君在齐国这般口出狂言,就不怕永远也回不去了吗?”姬蘅挑眉问道。
“当然不怕。”子冉十分有底气的回道,“因为母后,不会让子冉命丧于齐国的。”
“云中君可真是会说笑,我所为,是为齐国,而你是齐国最大的阻碍。”姬蘅反驳道,她不喜欢被威胁,她讨厌如此。
“母后真的是在为齐国吗?”子冉问道,“子冉不相信,以子冉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不为自己盘算。”
姬蘅看着子冉,越发觉得她太过危险,就如初次相遇那般,年少天真之下,却不乏洞明世事。
“母后在齐国,并不开心吧。”子冉并不想真正的逼迫她,可以现有的力量,就连当初的承诺她都没有办法做到,“只有子冉可以助您逃离,那些男人,是不会理解的。”
姬蘅一直看着子冉,稍犹豫了片刻,“你又有多了解我呢,身为燕国公子的你,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与人相亲,就一定是有所图吗?”子冉道,“那好,子冉所图,不过母后而已。”
对于子冉的话,姬蘅并不信任,甚至怀疑起了她的疯症,是否属实,“云中君...”
“公主,吉时已经到了。”殿外响起侍女的提醒声。
“如今我为燕国王后,还请云中君,自重。”姬蘅昂首道。
“我若是不愿呢?”子冉回道。
姬蘅遂从袖中抽出藏好的匕首,“那就请云中君,将我的尸首带回去。”
子冉抬起手,惊慌失措,这一刻,她是害怕的,她看着姬蘅,欲言又止,她所认识的姬蘅,一点也没有变化,“公主还是如此,宁折不屈。”
“不过没有关系。”子冉没有再逼迫,“子冉可以等待,无论多久。”
“燕国,是我的地界,但我不愿意用燕国公子的身份来让你妥协,如果不是因为可以接近你,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个身份,而我眼中看到的你,不是那个齐国公子,不是齐国公主,更不是今后的燕国王后,就只是你。”子冉又道,“子冉去殿外等候。”说罢便拱手离开了宫室。
子冉离去后,侍女青荷踏进了殿内,见姬蘅手中握着匕首,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于是惊吓道:“公主,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
“是那公子冉又欺负您了吗?”侍女又问道。
姬蘅收起匕首,摇了摇头,“我看不懂她。”
“啊?”侍女愣住,“谁,公子冉吗。”
“又或许,这是一个机缘。”姬蘅思考着说道。
“公主,您在说什么呀。”见姬蘅一个人自言自语,侍女便紧张了起来,“这里是齐国,如果那公子冉...”
“我没事。”姬蘅这才回过神来回答侍女的话,“云中君并没有做什么,走吧,向母后辞别之后,我们就该启程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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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宫城——
齐国公主出嫁,整个齐国宗室与王公大臣,几乎都赶到宫中送嫁。
子冉作为亲迎使,踩在了青毯上,向齐国宫殿前,殿阶上立候的姬蘅公主走去,殿阶左右,是齐国的宗室与大臣,其阵仗,就如大婚一般,而子冉,便如同迎亲的良人。
因为相近的年龄,加上子冉的相貌,便引来了齐国宗室的议论。
“无论是年岁还是相貌,这位燕国公子,都与咱们的公主很是登对。”
“可惜啊,他不是燕王,齐国也不可能让他成为燕王,就注定了姬蘅公主所嫁之人,不会是他。”
一向不在意礼节的子冉,却在亲迎礼上守了规矩,作为燕国公子,昂首阔步的来到殿阶之下。
“亲迎使子冉,代燕国…国君,求娶齐国公主,以修两国百年之好。”旋即抱袖,于殿阶之下弓腰求娶。
齐王舍点了头,便有齐国官员走下殿阶,燕国跟随子冉上前的使者遂将手中的聘雁交与齐国的礼官。
“今日婚嫁,愿两国之盟,比山海坚。”齐王舍道。
子冉直起腰身,轻轻提起裙摆踏上殿阶,在齐国宗室的目光下来到了姬蘅公主的身前。
“公主。”
宫官替二人牵上红绳,子冉没有犹豫的接过,而至姬蘅时,她却迟疑了。
亲迎礼,本该由成婚之人亲自前往,如今却让其长子代替,这让她有所恍惚,自己究竟嫁的是谁。
又或许是她内心中的渴望,内心是实,而眼下此刻,才是虚。
“公主。”在宫官的提醒下,姬蘅才接过红绳。
“红绳既定,即修姻缘。”礼官喊道。
二人走下殿阶,在齐国百官的注视之下,走完了青毯所铺的结缘之路。
比起姬蘅脸上的平淡,子冉似乎心情大好,“父王不便亲自前来,如今整个亲迎礼节,都是子冉出的面,所以,这算不算是子冉求娶公主呢。”
“天下人皆知,姬蘅此去,是为燕国王后,而非公子姬妾,云中君代父亲迎,便要尊称我一句母后才是。”姬蘅回道。
“不见得,你想做这个王后。”子冉又道,“否则,又为何从头至尾,不曾舒展过眉宇。”
6. 同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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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吧?”姬蘅回过头关心的问道,于是便看到了子冉的衣袖被划开了一个口子,清瘦白皙的胳膊上血迹斑斑,“你受伤了。”
“我没事。”子冉逞强道,她想回到马上,却没有发现自己摔伤了腿。
刚跨出去一步,便因疼痛而全身颤栗,差点栽倒,姬蘅伸手将其扶住,稍稍皱眉道:“你还说没有事。”
“马背那么高,坠马可不是小事。”于是姬蘅便拉着子冉回到了马车上,并替她仔细检查着身上的伤口。
“公主。”姬蘅查看完胳膊上的伤后,便跪坐着俯下身,察觉到她的意图后,子冉慌张的将双腿往后缩了缩,似乎有些抗拒,“我可以自己来。”
“齐王宫内,云中君不是挺大胆的么。”见她白皙的脸忽然紧张泛红,姬蘅勾嘴笑道,“怎到了外头,反到拘谨与羞涩起来了?”
“还是说,云中君其实是在意这层身份的,所以只敢在私底下时,”姬蘅又道,“做出那般越矩的行为。”
姬蘅的笑,有些妩媚,尤其是衬着那张清冷的脸时,让子冉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她分不清姬蘅到底是因为母子有别的身份想要疏远,还是因为曾经相识,而想要拉近,且并不抗拒她们之间的关系,但从目前的举动来说,明显是后者,但又不至于太失分寸。
“我毕竟是你父亲续弦的妻子。”她将手收回道,“你不愿意也是理所当然。”
车架旁侧都是侍从,虽是她二人的近侍,但始终都是外人,姬蘅的话,深深刺痛了子冉的心,尤其是那句父亲的妻子,于是道:“我并不在意你我‘母子’的身份,也不怕别人对我的指责与议论,我只是怕你的名声有损。”
“嫁与国君,听起来多好啊,可是没有人会在意,国君的年龄,甚至与你父亲相近,也没有人在意,国君病重,这对你来说,是一生的束缚。”
姬蘅忽然愣住,子冉的话,让她心中感到一阵酸涩,贵为齐国公主,却从无交心之人,也不曾有人如此为她设身处地的着想与考量。
她差点忘了,即便子冉披着这样的身份,但她始终是她,这样的身份,不会改变她的所思与所想,只会让她更加清醒,同时也更加怜悯那些无法摆脱束缚的女子。
“不要动。”姬蘅跪坐在车内,怕触碰到她的伤口,于是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脱去子冉的靴袜,清瘦露骨的脚踝处有一处很是明显的红肿,以及脚背上有一块烧伤,与周围的“干净”格格不入。
姬蘅迟疑了片刻,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心中所虑。
随后她唤来了随行的侍医,好在这次坠马,只是擦伤了胳膊,扭伤了脚踝,侍医拿了一些药,姬蘅便让其退下,亲自为子冉擦拭。
子冉没有再拒绝,她半躺在因为赶路而颠簸的车架中,静静盯着细心照料自己的姬蘅。
“公子喆...”子冉看着姬蘅忽然念道。
“公子喆出身齐国渤海高氏,他的父亲是齐国的权臣,他的家族,在齐国仅次于王室。”姬蘅知道她心中的疑虑,于是一边料理伤口,一边与之解释。
“我不关心他的出身,也最讨厌这些东西,我在意的是,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子冉冷着眉眼问道。
姬蘅愣的抬头,她从子冉的眼里似乎看到了什么。
“高氏一族,通常会迎娶一位国君的女儿。”姬蘅闭眼说道,“如果阿姊没有亡故,或许我会嫁入高氏。”
“你会愿意吗?”子冉问道,眼里既迫切又恐慌,“比起嫁往燕国,嫁给我的父亲。”
“阿冉,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选择。”姬蘅抬头回道。“你阿母或许早就想到了这些,所以为你考虑了这么多,她很爱你,也深知女子在这个时代的悲哀。”
听到这个称呼,子冉的心忽然颤动,尽管被苦涩填满,却仍然拼命想要感受这样的温暖。
“对不起,是我没能信守我的承诺。”子冉低下头,有些自责,也有些愧疚。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本也不欠我什么,当时我们都还太年轻,你还记得,一直记得,对我来说,这就很好了。”姬蘅说道。
“我当然记得。”子冉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从来...”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姬蘅打断道,“都已经过去了。”她看着车外的景色,长舒了一口气,也许没有期待,才不会失望。
可真的没有期待吗,就像在黑暗中压抑了许久,没有人比她更向往光明,“这是宫中看不到的景色的。”但至少路上这一刻,她是自由的,是心安的,“听说燕国的冬天,雪,特别的美。”
原本躁动的心情,因为姬蘅的几句话,让子冉平静了下来,“世人提起燕国,都是风沙,是边塞的苦寒。”
“一个在敌国鼎盛时期将其挫败的诸侯国,又怎么可能只有苦寒。”姬蘅说道。
子冉靠在车头上,看着向北而上的光景,“比起齐国,燕国的风雪要壮观很多,漫天大雪,天地同为一色,我很喜欢一个人躺在雪地里,他们会说太冷,我却不觉得,那样的感知与温度,明明刚刚好,再多,我就形容不出来了,或许只有你亲眼见了,才能真正感受到,北国的风光。”
“这样说,我的处境,也不算太糟糕,反倒有一些期待。”姬蘅说道。
“你害怕吗?”子冉问道,“孤身一人前往燕国。”
姬蘅的神色随着日落逐渐暗淡,“我应该害怕吗?”
“长公子。”她唤道。
子冉对视着她的眼神,“人都会害怕未知,你的深渊,是我的国,所以我不求你可以相信我,这是我第二次庆幸自己的身份,这能让我做更多的事情。”
是夜,天色彻底黯淡,迎亲队伍便在一片旷地歇了脚。
篝火旁传出了歌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
“命乎命乎。”
“逢天时而生。”
“曾无我赢。”
“这个歌...不像是燕乐。”姬蘅坐在火堆前,捧着一碗刚刚煮好的粟米。
“是赵乐。”子冉回道,“我母亲教给我的,她的母亲是赵女。”
“逢天时而生,曾无我赢。”姬蘅看着子冉,眼里满是羡慕之情,“怪不得,你能以这样的身份示人。”
“辛夫人的事迹,我知道一些,加上你曾经说的,我原以为,她是为了燕国的辛氏一族,是我太过狭隘,忘记了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疼爱,是可以宽容与不计回报的。”姬蘅又道,她注视着子冉的神色变化,或许辛夫人的死,才是让子冉性情大变的真正原因,“为之惊叹,也不由的,羡慕着你。”
“但后来的事...”姬蘅有些迟疑,因为子冉回到燕国没多久后,便传来了燕王姬妾辛氏亡故的
7.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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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从车架旁略过,车架之上,是来自王女的威压。
姬蘅的话,让身侧的子冉,心有触动,面对齐国士卒的围困,她站在了她的身侧,没有丝毫犹豫。
官员抬头,姬蘅毕竟是齐国的公主,且是王后所出,国君的嫡女,他们不敢招惹与得罪,“公主,廷尉那边...”
“廷尉难道能管到齐国王室头上?”姬蘅冷着脸问道。
官员低下头,与左右下属对了对眼,“不敢。”
“可是公主,他是燕国公子。”官员又道,他似在提醒姬蘅公主什么,“公主难道要插手这件事吗?”
“是又如何。”姬蘅道,“今日我在,廷尉的调令就带不走她,除非你们拿大王的令。”
“如若没有,还想要强行将人带走,我必不会善罢甘休。”姬蘅冷冷看着他们,恐吓道。
齐国官员们惊愣,在片刻犹豫后,终于撤离,“我们走!”
就这样,在姬蘅的保护之下,子冉并没有被齐国廷尉派来的卫士与官员带走。
但姬蘅明白,廷尉的令,就是王的令,要不了多久,那批人马便会再次赶来。
“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必须快速离开齐国。”姬蘅向赶路的车夫催促道。
“是。”
她回过头,却发现子冉呆坐在车内,养着自己,眸中无神,“阿冉。”
回过神来的子冉,露出了毫不担忧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在齐国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说笑。”姬蘅皱眉道,“你知道他们想对你做什么吗?”
子冉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而是阴郁的双眼,“我当然知道,我太知道了。”
“…”姬蘅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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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淄——
廷尉的人快马加鞭回到了临淄城,齐王舍得知他们折返,雷霆大怒。
“蠢货!”
“难道你们不知道廷尉的命令,就是寡人的命令吗?”
“可是姬蘅公主…”
“什么公主!”齐王舍怒呵道,“她已嫁入燕国,现在是燕国的王后,不再是齐国公主。”
“寡人怎么养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
“还不快去追。”齐王舍又道。
“是。”
士卒们拿着齐王的命令追赶上了已经抵达齐国边境的燕国迎亲队伍。
然而却为时已晚,“奉大王之命,请燕国公子随我等前往临淄。”齐国官员坐在马背上粗喘着气息。
然而车架上迟迟未有动静,齐国官员遂打马上前,“公主...”
“公主与燕国公子已经提前离开齐国了。”车架内坐着的两个人突然抬头。
齐国官员这才惊讶的发现,车架上坐着的,并不是姬蘅公主与燕国公子,而是她们的侍从穿上了她们的衣物所假扮的。
齐国官员惊慌失色,“燕国公子呢?”他将整个迎亲队伍和送亲队伍都搜查了一遍,仍没有发现二人的踪影,于是怒问道,“我执行的,可是王的命令。”
“公子已经回到了燕国。”假扮子冉的燕国侍从,因为提前知道了齐人的阴谋,于是昂着头,得意忘形的说道,“而且就算齐国想要拿人,也得过问一下燕国的意思吧,姻亲之国,这样当真好吗?”
齐国官员瞪了他一眼,“闭嘴!”
“一定没有走远,你们继续搜,所有可以出境的关卡,一个都不能漏,我回去禀报大王。”他吩咐左右道,但心里早已惶恐难安。
“是。”
没过多久,子冉逃离齐国的消息传回了临淄,齐王舍听到之后,将案牍掀翻,并严惩了办事的官员,将领头之人斩首。
“岂有此理!”
“她还没有嫁到燕国呢,就这般护着燕国的公子。”齐王舍将怒气转到了女儿姬蘅身上,“她明知道,廷尉的意思就是寡人的意思,她是在故意拖延,为燕国的公子争取时间。”
“她难道不清楚,她此次去往燕国,公子冉是她最大的障碍吗。”即便作为父亲,齐王舍也很是不理解姬蘅的做法。
“大王,臣听闻,姬蘅公主曾在稷下学宫读书时,与公子冉有旧,迎亲当天,二人也在宫中单独相见。”谋臣田姜从旁说道。
“你是说,他二人?”齐王舍迟疑道。
“是的,大王。”田姜点头,并猜测道,“或许姬蘅公主,有更好的计划。”
“更好的计划?”齐王舍看着田将不解道。
“铲除了一个疯癫的公子冉,燕国还会有其他的公子与太子兴争夺王位的。”田姜向齐王解释道。
“齐国虽在燕国有一支姓氏入得朝堂,但终究是势单力薄,而姬蘅公主入燕,仅靠这支人马,是不足以与燕国的王室及贵族抗衡的。”田姜又道。
“这个寡人清楚。”齐王道。
“如姬蘅公主能够利用好公子冉,他的背后是辛氏,这支燕国最大的势力,并且燕王还为他指婚上将军乐易之女,或许...能有机会。”田姜又道。
齐王舍瞪着田姜,就在他要开口时,殿外的谒者踏入。
“大王,姬蘅公主派人送了一封信。”谒者弓腰道。
田姜接过谒者递来的丝绢,将其转呈给齐王舍,“大王。”
齐王舍见后,顿时舒展了眉目,大笑道:“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是姬蘅公主胆识过人,臣只是推测而已。”田姜道。
齐王舍叹了一口气,“如果她是寡人的儿子,寡人一定会立她为太子,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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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边境——
“你还知道齐国通往燕国的这些小道?”一路上,姬蘅跟随着子冉,跋山涉水。
“我要是不知道,又怎么能够平安回到燕国。”子冉回道。
“什么意思?”姬蘅不解其意。
“没什么,知道齐国的意图后,来之前,当然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子冉回道。
“你明明知道入齐会有危险,就不应该来的。”姬蘅皱眉道。
“我说过...”
“如果你是为了当初的承诺,所以才代替你父亲来迎娶我,这根本就没有必要。”姬蘅打断道,“少时戏言,谁会当真呢。”
“就算你真的想娶我,齐国也不会同意的。”姬蘅又道,“你不用为了一句因为无知许下的承诺,而做到如此。”
“成亲是一件很神圣的事,世人太看重利益,却忽略了它的本真,我阿母终日郁郁寡欢,我阿姊因此丧命,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将自由寄希望于婚姻上。”她似看透这些,于是变得不再需要,不再有期望。
“而你讨厌的燕国王后,是我的至亲至爱。”姬蘅终于说出了心中压抑已久的话。
子冉看着她的神情,连忙解释道:“我并不讨厌先王后,我讨厌的是他,又或者...”
“是这世间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强权。”子冉又道,“它压迫着我,压迫着母亲。”
“可你是燕国的公子,终有一天你会拿起它。”姬蘅说道,“但因为是你,所以你可以选择,可以利用好它,至少让它不再变成压迫女
8. 入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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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冉愣了愣,这几年里,姬蘅公主好像变了许多,她似乎再也看不到她脸上那种无忧的笑容了。
就好像被什么束缚着,压抑着,喘不过气来,她想要去靠近,想要去了解,更想,解救。
姬蘅从马背上拿出两件厚厚的外袍,又添足了可以过夜的柴火,说道:“夜深了,好好歇息吧,明日该回到燕国了。”
“好。”子冉点头应下,也将心中那份忧虑深藏。
随着黑夜里的风云变化,原本漆黑的夜色渐渐明亮起来,秋月隐现在竹梢之上,与地上的火光相映。
地上觅食的走兽,惊扰了林间的飞禽,成群的乌鸦四散开来。
一直至深夜,子冉也没有睡着,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完全离开齐国,所以她一直警惕着四周,她不敢闭上眼,更不敢入睡。
但齐国似乎并没有追兵,她们走的路也非常隐蔽,尽管如此,也无法消去她心中的惶恐。
她看着一旁,靠在树下已经闭眼休息的姬蘅,因为侧身的缘故,盖在身上的袍子便顺着滑落了下来。
子冉挪动着不太便利的身躯凑上前,将袍服轻轻往上拉了拉,替她盖好,火光照耀之下,子冉的眸中闪烁着光芒。
【“呆子,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这句话回响在她的脑海中,整整四年。
“什么是喜欢?”子冉伸出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上姬蘅的脸颊,白皙的指节有些微凉。
因而惊醒了并未熟睡的姬蘅,“你做什么?”姬蘅下意识的将她的手握住,语气里充满了防备,并带有一丝不满。
看着姬蘅警惕的眼神,子冉这才反应过来,彼时年少可以交心,而今陌路相逢,很多人和事,都已变了。
站在国家的利益之上,她们是敌非友,终究回不去从前。
她将手抽回,“怕你着凉。”解释道。
姬蘅看着她慌张的模样,并没有选择拆穿她的意图,但防备之心,已然生起,又或许是,她在自己的心上筑了一道防线,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她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亮起了白昼,即将破晓。
“休息好了?”姬蘅问道。
“啊...嗯。”即使一个晚上没有入睡,子冉也依旧点头回道。
“天要亮了,该动身了。”姬蘅知道她在说谎,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将她扶起。
---------------------------
经过一天的翻山越岭,二人终于抵达了燕国。
——燕国——
在燕国南边的郡县,子冉和姬蘅与迎亲队伍相汇合,由于折返的追兵赶到时,子冉并不在迎亲的队列中,两国正在联姻,所以齐国的人马并没有对假扮的侍从动手。
“还好公子您机智,想到了提前骑马离开,那齐国的人马在您走后,真的追来了,还带来了齐王的命令。”子冉的两个随侍说道。
“毕竟是两国联姻,齐国要的,只是我这个阻碍他的长公子而已。”子冉说道,“哼,齐王的野心,昭然若揭。”
“我既然敢二次孤身入齐,就不怕他。”子冉又道,并撇了一眼远处的姬蘅。
当地的县令,用接见国君的最高礼节接待了燕国的王后,并替一行人安排了住所。
初次抵达燕国的姬蘅,对于燕国的好奇逐渐变得平淡,燕国的秋天比齐国寒冷,也比齐国干燥,尽管有些不适应,但她仍然坚持下来了。
“这燕国的风也太大了。”而侍女青荷却有些幽怨道,她们所在的地方,还仅仅只是在燕国的南边,想到自己今后便要永远跟随公主留在燕国,她的心情变异常的沉重,因为除了风沙之外,燕国连充裕的水源都没有,“就连沐浴的水也没有。”
“青荷。”姬蘅的心中虽也有落差,但却没有表露出来,“不得无礼。”
“王后初到燕国,有所不知,即将入冬,燕国最匮乏的便是水,整个县,只有一口井,寻常百姓就连解渴,也不敢多饮的。”县令为难的解释道。
燕国土地贫瘠,气候异常恶劣,又常年遭受北方胡人的骚扰与侵略,故而国力并不强盛。
“既然嫁入燕国,我便也是燕国的人,你们不必特殊于我。”姬蘅说道,“今日也只是借宿一夜,不要劳民伤财。”
县令听后很是激动,“多谢王后体恤。”
而后,姬蘅带着青荷下到县中游玩,一路上都听到了一些不同的言语,还有燕国百姓对云中君子冉的议论。
齐燕所用言语不同,但因为相邻,加上姬蘅入燕之前曾受过学,便也听得懂些许。
“听说燕国迎亲的队伍来到了咱们县,代替国君出使的,是国君的长子。”
“国君的长子不是早就疯了吗?”
“怎么会让一个疯子去迎亲呢。”
交谈的燕国百姓不解道,子冉的疯,几年前就已传出。
“毕竟是国君最宠爱的公子,也许疯病只是谣传呢。”
“不可能是谣传,当年辛夫人之死闹得沸沸扬扬,长公子的疯癫,都城上下谁人不知啊。”
“就因为长公子疯了,国君才把先王后的嫡子立为太子的,听说封君是为了补偿。”
“立储而同时封君,这是什么补偿。”
“公主。”青荷看向姬蘅,“他们说的是子冉公子...”
“看来她的疯症,不是编造的。”姬蘅道。
“可是他看起来,与常人并无异样。”青荷道。
“有一种疯症,是在受刺激之下,人会变得忽然不受控。”姬蘅道,“不过我也只在医书上看到过,并没有亲眼所见。”
“疯症失常,就连至亲与至爱也辨别不得,不但会做伤害自己之事,也会对周围的人,失去理智。”
“那公主还是远离他比较好。”青荷惊吓道。
“这种病,较为罕见,诱因多来自于环境。”姬蘅低着眉头思索道,“以她幼时的处境来说,应当不能的。”
“或许是这几年,发生了一些公主不知道的事呢。”青荷说道。
“辛夫人的离世吗?”姬蘅看着青荷,便想起了离开齐国的路上,子冉和自己说过的话。
“公主,您怎么这么关心子冉公子了。”青荷看着姬蘅问道。
“有吗?”姬蘅回过神来,略显慌张。
“您看,您最近几日说的,总是子冉公子的事。”青荷道。
“她是燕王的长子。”姬蘅遂解释道,“将来,或许会是一个倚靠。”
“又或许...是敌人。”
“所以公主才从大王手中救下他吗。”青荷很是聪慧猜测到了主人的意图。
“我们孤身来到异国,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姬蘅道,“这里,或成为我们终老之地。”
“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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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县内的杂役来到了王后歇息的院落,向值守的侍女与寺人打招呼,禀明来意。
“公主。”青荷敲门入内,“县令给您准备了热水。”
“热水?
9. 疯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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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碎的议论声,传到了子冉的耳中,由于自己的失信,让她倍感愧疚。
或许在她心中,今日亲迎,本该是她。
房门忽然打开,子冉回过头,姬蘅换了一件准备入睡的薄衣走出,耳畔与颈间被打湿的碎发尚未干透。
齐女多婀,便让不少燕国随侍感到惊艳。
“燕赵多悲歌。”姬蘅开口道,“听着很是伤感呢。”
“你问我什么是喜欢。”子冉突然说道,“我答不上来,因为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当我得知你要嫁给我的父亲时,我是不开心的。”她又道。
“悲从心来,却无法告人。”
“这是痛,是苦。”
“它在我的心底,生根。”
“滋长。”
“阿冉。”再一次的,姬蘅唤着曾经同榻时亲昵的称呼,“你需要明白的是,你的不开心,究竟是因为什么,难道只有我的缘故吗?”
“燕王是你的父亲,在我看来,你爱你的母亲,所以没有办法接受你的母亲被人辜负。”
“你的父亲迎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妻子,这才是造成你内心痛苦的原因,即便不是我,你也会如此。”
“这不是喜欢。”姬蘅最后道,“至于我,我不需要你因为愧疚而如此,因为我们,本就互不相欠。”
“我很感激你,当年在众多师兄弟中袒护我,与我一同说着,在他们眼里视为悖论的观点。”
“与你摒弃前嫌相交,也是因为发现了你与他们不同。”
“可人心最是善变,这世间的情与爱,真正能够长久的,我几乎不曾听闻。”
“能以友人长相伴,又有什么不好呢。”
子冉呆坐着,几番欲言又止,“我知道了,但我却没有办法保证。”
“嗯?”姬蘅不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我有了答案,就在刚刚。”子冉抬头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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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蓟城——
经过几天的跋涉,迎亲队伍终于抵达了燕国的都城——蓟。
由于燕王身体不适,于是派出了相邦辛吾与上大夫姬於率百官出城迎接。
子冉骑马抵达都城,城中百姓翘首以盼,目光汇聚于婚车内。
这是国君迎娶的第二位齐女。
但,先王后的丧礼刚过,国君便迎娶了新的妻子,并且还是先王后的嫡亲姊妹,这便引来了燕国百姓的好奇。
蓟城的风沙,要比燕南更烈,尽管有高耸的城墙做遮挡,但这风仍旧吹得姬蘅睁不开眼。
“辛吾,拜见王后。”燕国的相邦辛吾走上前,率百官跪迎。
国君正妻的地位与国君等同,为百官之君,故而行叩拜之礼。
初次来到北方蓟城的姬蘅有些不太适应,但还是勉强着睁开了双眼,向众臣挥了挥手。
“公子。”辛吾又向子冉行了礼。
辛吾是子冉生母的同胞长兄。
见到舅舅的子冉很是高兴,她跳下马,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将自己的舅舅扶起,“舅舅。”
辛吾见她受伤,于是追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噢,没事,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子冉一脸轻松的回道。
“公子是从马背上坠下的?”辛吾惊慌道,“可有找医工看过,坠马不是小事,绝不可大意。”
“医工看过了,一点轻伤,不碍事的。”子冉回道。
辛吾看了一眼周围,旋即压低声音道:“公子,现在是非常时期,您务必要珍重自己,不可松懈。”
子冉明白舅舅的意思,辛氏一族的未来与希望,几乎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我知道的。”
但越是如此,她便越觉得压抑,除了母亲之外,这些对她好的人,似乎都只是看中了她的身份。
国君的长子,国君最疼爱的儿子。
“大王在宫中。”
子冉重新回到马背上,队伍沿着街道来到了位于蓟城正北方位的燕王宫前。
让子冉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卧病的父亲,竟然乘辇从内宫出来,亲自迎接新后。
才过天命之年的燕王,因为病痛缠身,格外显得老态,脸色也异常的苍白,他倚坐在步辇上,上气不接下气。
子冉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背,姬蘅也从婚车上由宫人搀扶着走下。
王宫内廷的寺人与宫人将新的王后簇拥着来到王的步辇前。
“姬蘅,拜见大王。”姬蘅向燕王行礼道。
步辇慢慢下放,燕王伸出手,示意姬蘅坐到自己身侧,“来。”
一侧的子冉见到这一幕,眼眸突然变得怒红,她一瘸一拐的冲上前,“阿蘅!”
几个宫人将她拦住,燕王向一旁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将公子送回宅邸。”
姬蘅看着燕王伸过来的手,并没有伸手回应,而是自然的走到了他的身侧坐下,虽然同乘一辇,但中间却隔得尤为宽敞。
燕王裕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收回道:“让你见笑了。”
步辇被缓缓抬起,姬蘅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起伏,“妾与长公子是旧相识,大王应该知道吧。”
燕王裕遂明白了什么,“你能问出这样的话,心里应该是有答案的,子冉年轻气盛,很多事情都不懂,但寡人想,你是明白的,王后。”
一步三回头的子冉,看着步辇上二人有交谈的动作,便要挣脱左右,“放开我!”
“公子,您就回去吧。”侍从在她耳侧劝道,“适才大王已经很不高兴了。”
“今日是大王迎亲的日子,宫中大喜。”
刺耳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响起,周围的声音,与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彻底激怒了子冉,于是动手伤了几个奄人,“滚开!”
“公子。”幸而辛吾赶了过来,他有着与子冉母亲酷似的容貌,成功安抚住了差点在王宫中失控的子冉,他将地上掉落的玉珏拾起,并送还到了子冉的手中,“如果夫人知道了,一定会难过的。”
见子冉平静下来,辛吾挥了挥手,“送公子回去。”
“是。”
子冉离去后,辛吾伫立良久,身侧的从官忍不住道:“相邦,长公子这病...去年不是已经治好了吗。”
知道实情的辛吾皱起了眉头,旋即看向正在举行昏礼的王宫大殿,“当年就不该将她送往齐国,结下这桩孽缘。”
“相邦的意思是,长公子是因为王后吗?”官员惊道。
辛吾回头,冷了从官一眼,官员立即弓腰低头,“下官多嘴。”
“这关乎燕王室的颜面。”辛吾警告道。
“下官明白。”官员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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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的册礼与国君娶妻在王宫内同时举行,燕王裕强撑着病体举行完了册礼。
10. 疯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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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宫不久的姬蘅,在内小臣成奚的带领下又出了宫城,尽管姬蘅是以燕国王后的身份,作为嫡母,代替燕王前去探望长子,但仍然免不了闲言碎语传出。
刚出宫城门,便看到了城东的火光与浓烟,便能知道这场火的势头并不小。
“你们的长公子,一直如此吗?”车架上的姬蘅问道左右内小臣。
由于燕王在齐女来临之前,曾严令过内宫的寺人与宫人,所以他们不敢多言。
只是将头埋得低低的,“王后,长公子一向行踪不定,自封君之后,便极少入宫,小人也不得而知。”
姬蘅听得明白,燕人对自己这个从齐国来的王后有所防备,于是她便想到了姐姐的处境,她看着夜空,头顶闪烁着星辰,喃喃自语道:“阿姊,这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未及冠而封君,燕国是有三位封君的公子吧。”姬蘅又问道。
“是,还有新昌君公子由和渔阳君公子还,是大王的第三子和第四子。”成奚回道。
“公子由...”除了长子与嫡子外,其余庶出子嗣,并不为他国所知晓。
“王后。”车架忽然停下,因为火灾之地围满了救火的燕国卫士,“前面的火太大了。”
姬蘅走下车架,府邸撤离的宫人与寺人及卫士见到王后仪仗,很是惊讶,遂纷纷上前行礼。
“拜见王后。”
“长公子呢?”姬蘅问道。
“长公子还在邸中,不愿出来。”卫士回道。
“怎么回事?”姬蘅看着数丈高的火,与漫天的浓烟,快要呛得人窒息。
“公子从宫中回来后,便发了好大的火,没过多久就开始砸屋内的东西,恰是入夜时分,打翻了灯盏,我等想要去扑救刚刚燃起的火,却被公子持剑所伤,公子还将火引至四周。”其中一个受了伤的寺人满脸委屈的回道。
而被子冉所伤的人,还有府邸的属官,因为伤势过重,而被送去了医馆救治。
姬蘅的脸上并没有显露惊讶之色,或许在先前的几日相处中,她便有所察觉,子冉的情绪并不安稳。
而今日所见所闻,也能推测出来,民间对燕国长公子的议论,所言非虚。
对于齐国而言,这或许会是好事,但对于姬蘅,她有了更多的考量。
“带我去见长公子。”姬蘅道。
“王后,长公子现在太过危险,不宜近人,您过去,恐怕会为其所伤。”卫士紧张道,“我等职责,万不敢让王后涉险。”
“我奉的是大王的令,她是大王的子嗣,自然也是我的,母亲关爱儿子,难道不应该吗?”姬蘅冷道。
“王后...”
“带路!”失去耐心的姬蘅厉声道。
卫士们心中惊恐,只好领着姬蘅,绕了很大一圈,从火势较小的地方穿进了一间嘈杂的院落。
“公子。”几个宫人和子冉的贴身近侍站在离子冉不远处劝导着,身上还流着血,“您先把剑放下来。”
“公子。”
但就连她的贴身近侍章平,也都无法近她的身,还被她乱剑所伤。
眼看着火势即将蔓延过来,他们必须将子冉带走,否则一旦她受伤,这些邸中的下人都要跟着遭殃。
姬蘅见到院中的场景,于是加快了步伐,她走到子冉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喊道:“阿冉!”
听到呼喊的子冉并没有回过头,好像失去了听觉一般,但随着她持剑胡乱挥砍,她转过了身,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她的脸上溅满了血渍,手中拿着一把正在滴血的青铜剑,面目狰狞,嗜血的双目通红。
姬蘅瞪着双眼,似乎被这一幕所惊,这不仅仅只是情绪失控那般简单,而是一个完全丧失了理智的疯子,她,似乎谁也不记得了。
“阿冉。”姬蘅再次唤道,并缓缓向子冉逼近。
“王后。”左右内小臣担忧道,她毕竟是王后,是他们的君。
姬蘅却抬手示意,并继续向子冉说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姬蘅。”
“姬蘅...”脑海中正在回想与恢复意志的子冉,见人逼近,便又不受控的举起了手中的剑,眼里充满了敌意与怒火。
姬蘅不敢再继续逼近,于是便想起了入燕时,子冉在篝火前唱的歌谣,“暮色将至,子何不归,子何不归,为我心忧...”
听着歌曲,子冉手中的剑逐渐放下,姬蘅这才继续向前。
本由姬蘅唱出的歌谣,在子冉的脑中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并频繁浮现,让她头疼欲裂。
染着鲜血的青铜剑落在地,“阿冉。”姬蘅快步上前将子冉扶住,才发现她的身体很是寒凉。
“公子。”国相辛吾闻讯也赶了过来。
“相邦。”众人纷纷行礼。
然而当辛吾看到是姬蘅怀抱着子冉跪坐在地上时,脸上充满了震惊,但因为身份,他还是向姬蘅行了礼,“王后。”
姬蘅抱着子冉,并细心的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渍。
片刻时间后,见王后并没有要将子冉交给他的意思,辛吾便开口道:“王后,请将长公子,交给臣吧。”
姬蘅并没有松手,她抱着子冉问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这不该是王后过问的。”辛吾回道,“况且今日是大王与王后的大喜之日,王后应该回到宫中才是。”
“我当然会回到宫中,但她是国君的儿子,我既然成为了国君的妻子,那么她也是我的子嗣,作为母亲,关爱自己的孩子,这难道也不可以吗?”姬蘅问道。
辛吾愣住,合袖弓腰道:“王后是公子的嫡母,当然可以。”
“但是公子的情况特殊,王后刚到燕国可能不知道。”辛吾又道,“况且宫外耳目众多。”
姬蘅并没有立即将子冉交出去,她并不清楚,子冉的舅舅,是否知道一切,“我能从宫中来此,自然是大王的意思,至于旁人的议论,与公子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呢?”
“王后如此挂念公子,是燕国的幸事。”辛吾说着好听的官话,“但公子封君之后,一直都是臣在照料。”
姬蘅于是便从辛吾的话中知道了答案,她扶着公子冉缓缓起身,辛吾便走上前,将公子冉梗抱起。
“当年公子入齐时,并未如此。”姬蘅看着辛吾怀中的子冉说道,“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辛吾低头看了一眼外甥,并没有回答姬蘅的问话,对于这个齐国来的公主,不管曾经与子冉有何种交情,他都没有办法信任,并且将其视作敌人。
齐国公主将要扶持的,是齐女所生的太子,而辛吾将一切都压在了子冉的身上,辛氏的盛衰,与将来。
“公主,火要烧过来了。”辛
11. 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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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於是齐国的宗室,来到燕国多年,并在先王后诞下的嫡子被立为太子之后,一直辅佐太子,与燕相辛吾为政敌,并想取而代之。
“王后,先王后的死很是蹊跷。”姬於回道,但他并没有明确原因,“宫中传闻是暴病,但是却没有任何原因。”
“而在这之前,先王后的身体并无异样。”姬於又道,“臣是见过的。”
“不过在燕国,燕王子裕并不希望由太子兴来继承国君之位。”姬於继续说道,“而是更加心仪由辛夫人所生的长子,云中君子冉,并赐婚了上将军乐易之女。”
“不过太子兴始终是嫡子,是储君,是国家的正统继承人。”
“即便是国君,也无法随意废立太子,子冉的母舅辛吾,是燕国的相,也是子冉背后最大的支持者,辛吾为人老谋深算,所以不排除是辛吾暗中所为,毕竟太子年幼,失去了生母的庇佑,独木难支。”
姬蘅想到了昨夜辛吾的出现,对于子冉的关怀,无论辛吾是否是那个凶手,都将是她的阻碍者。
“燕国有希望继承王位的公子,难道只有公子冉吗?”姬蘅问道。
“王后的意思是?”姬於迟疑道。
“既然燕人不会支持拥有齐国血脉的公子继承王位,那么仅仅只靠我们,是难以走下去的。”姬蘅说道,“齐国陈兵,却不敢真的进犯,南边与西边的诸侯国虎视眈眈,齐国不可能没有顾虑。”
“臣明白了。”姬於点头道,“燕王的第三子新昌君子由,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人选,他是宫人所生,不得国君喜爱,不过素有贤名,也不争抢。”
“不争抢吗?”姬蘅的话语中充满了质疑,“我倒是觉得,他的不争,才是最为厉害的。”
“这样的人不好掌控,不过,却是可以合作。”姬蘅又道。
姬於愣了片刻,拱手道:“还是王后看得清楚。”
“你在燕国多年,云中君子由的疯症,是怎么回事?”姬蘅问道,这才是她心中迫切想知道的。
“云中君年少时,其聪慧不比公子由少,加上是长子,所以很受燕王器重,一直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直至从齐国求学回来,没过多久,他的生母辛夫人病重,但是燕王却不让他探望,还将她囚禁于室,而后辛夫人突然亡故,公子冉便在囚禁当中疯了。”姬於回道,“是相邦辛吾请的名医,才有所好转。”
“辛夫人病重之时,燕王将云中君囚禁了?”姬蘅追问道。
“是的,王后。”姬於回道。
“也就是说,云中君并没有见到自己生母的最后一面。”姬蘅仔细思考着子冉与她说过的话。
“因为此事,云中君对于燕王...一直有所埋怨,父子二人的关系,也因此破裂。”姬於又道。
“那是生养她的母亲,作为母亲最疼爱的孩子,这样的遗憾,谁会没有怨念呢。”姬蘅道,这些话,她似乎是说给自己的。
但冷静下来后,她又开始分析,“燕王为什么要囚禁她,而且是在这种时候?”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姬蘅又道。
姬於摇了摇头,“宫中并没有什么缘由传出,臣也不知道。”
“如果没有原因,那么辛夫人的死,很可能就不是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姬蘅说道,“燕王宫内...”她看向其它的宫室,“一定还有其它秘密,关于辛夫人,关于公子冉。”
姬於听后,眼里再次充满了震惊,这位新入燕的齐国公主,拥有十分敏锐的洞察力,心思也缜密得可怕。
“王后,王宫之内的事...”
“宫中的事,无需你插手,但是辛吾。”姬蘅给了姬於一个十分阴冷的眼色。
“臣明白。”姬於低下头。
“你若想取代他,便要听命于我,而非齐国。”姬蘅提醒道。
“臣在燕国多年,早已脱离齐国,公主现在贵为燕国王后,臣自然唯王后是听。”姬於回道。
姬蘅盯着向自己献媚讨好的齐国宗室,眼里并没有信任,因为她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利益的交换,而她们同样的出身齐国,将她们捆绑在了一起。
奸诈狡猾之辈,一眼便能看出来,姬於或许是感知到了姬蘅的眼神,背后有些发凉,便连忙道:“臣的家人都在燕国。”主动交出软肋,以示忠诚,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获取信任的最好办法。
“就这样吧。”姬蘅转过身道,她虽然不喜欢姬於,但他的上大夫身份,让她不得做出选择。
“臣告退。”
姬於离去后,侍女踏入殿中,“公主。”
只见姬蘅忽然瘫坐下,冷漠的双眼变得悲伤起来。
“上大夫与您说了什么吗?”侍女上前关怀道。
“整整十年。”姬蘅看着空旷的宫室,“我无法想象,阿姊在这样的绝望中,是怎样度过的。”
“自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刻起,我无不在想如何逃离,可我不能逃离。”
“阿姊。”入窗的光,打在桌角上,她坐在背光之处,看着窗外照入的光芒。
静谧,祥和,温暖,却融不进她冰冷与阴暗,还有孤寂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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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母亲!”子冉从昏迷当中惊醒。
“阿冉。”辛吾坐在子冉的榻前,一夜未睡。
“舅舅。”子冉看着舅舅,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扶着还有些疼痛的脑袋,“好沉。”
“昨天晚上...”
“不要再想了。”辛吾打断道,“那些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
“不是。”子冉抬头,想询问个明白,“我明明记得有人喊我。”
辛吾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是谁,也亲眼看到了子冉失控的情绪受到安抚。
“你母亲是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辛吾说道,“因为什么,又为了什么?”
子冉低着头不说话,“那个齐女?”辛吾便问道。
“是。”子冉回道,“你们明明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么,你的冲动现在有结果吗?”辛吾又问道,“冲动,不但改变不了任何,还会失去你原有的一切。”
“等你继承了王位,你想要什么没有呢?”辛吾又道,“燕国的一切,都将会是你的,包括她。”
“我不要!”子冉当即否决了舅舅的话,瞪着红润的双眼说道,“你们根本就不明白。”
“没有人会喜欢因为权力压迫而来的任何
12. “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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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昭阳公主惊道,她从来也没有将燕国的王后与自己的兄长联想到一起。
“公主不知道么?”乐华愣了愣。
昭阳公主摇了摇头,“我在宫中只听说了兄长的事。”
“…”乐华看了一眼昭阳公主,这才想起来,这位才到及笄之年的小公主,一直养在深宫中。
“你应该去问你兄长,他最是清楚。”乐华道。
昭阳公主回到屋内,将乐华所说的话如数转告给了子冉。
子冉这才意识到,昨夜那声熟悉的呼唤,并不是来自舅舅辛吾。
“王后为什么会来?”子冉急切的问道,她不明白,“昨夜宫中不是举行大婚吗。”
“昨夜因为兄长的事,阿父突然病倒了。”昭阳公主回道。
听到父亲病倒,子冉的心,还是跳动了一下,虽有所不满,但毕竟是生养她的父亲,她岂能真的凉薄,不为所动。
“如果公子身体无恙了。”辛吾再次走了进来,“就入宫探望一下大王吧,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至于探望之事,子冉有些不大情愿,并赌气道:“他有那么多子嗣,还需要我吗。”
“正因为大王有众多子嗣,所以公子作为长子,才更要去。”辛吾提醒道,因为子冉这一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就算燕王裕再如何偏袒这个长子,也难以平息众怒,群臣是不会接纳这样一位疯癫的继承人的。
而在此前,因为子冉的一些忤逆之举,已经惹得燕王有所不满,并开始考虑起了新昌君,公子由。
“渔阳君昨夜一直守在宫中。”辛吾又道。
“不应该是子由吗?”子冉问道,“他那么敬重大王。”
“公子由,未尝没有争心。”辛吾遂道,“只不过他知道争不过长公子罢了。”
“王位的继承,最终都要看大王的意思。”辛吾又道。
子冉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于是辛吾替她备好了全新的衣裳,将她送离相府。
“舅舅,这样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兄长她...”昭阳公主撇起眉头。
“你兄长就像没长大的孩子,心性甚至还不如你,”辛吾看着昭阳公主说道,“大王的身体越来越差,她身上肩负的责任,便由不得她如年少时那般任性了。”
“你母亲去的早,而我也无法庇佑她一辈子。”辛吾又道,“燕国的将来,在她手中啊。”
“可是昭阳却觉得,兄长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昭阳公主向舅舅说道,“是舅舅和阿父,这些年的不断施压,才导致了兄长这样的逆反。”
“她要肩负起国家,就必须要承受这些,”辛吾固执的觉得,“王,不是谁都能当的,一个国家的兴衰,都掌握在王的手中,你的父亲用了半生心血,也没能真正改变燕国的在九州的处境。”
“等到她继承王位,要面临的困境与压力,可不只是来自我与你父亲的催促与逼迫,倘若她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又如何能够真的承担起一个国家的职责呢。”
“因为你们的母亲,所以你们的父亲所有偏私,但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君王是这个天底下最清醒的人,如果子冉还没有意识到与清醒过来,她便会被替代。”
昭阳公主听着这些,忽然明白了,上将军之女乐华的话,她们都是为了国家,而活在规则与秩序之下的人。
但不同的是,在舅舅这里,昭阳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与窒息,而从乐华的言语中,可以感知到她的言语,是出自于无奈,也被更加的接受,这是她作为女子,独有的柔情,因为在清冷的外表下,本质上还是个温柔至善之人。
“这就是王室吗?有世间寻常百姓家血浓于水的温情,同时也有权力之下,随时要被牺牲的残忍。”昭阳公主皱着眉头,她越发能够理解兄长心中的苦闷,作为长子被寄予厚望,成为所有人的期待,这样的压力,能将人逼疯。
我是谁。
我应该是谁。
我应该成为谁。
不。
我是我。
我是我自己。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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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宫——
燕王宫内,因为昨夜的事,还在病榻上的燕王裕一直愁眉苦脸,尤其是朝野的议论,无法在短时间内压下,不仅有损燕王室的名誉,也让群臣对于子冉这个长公子更加的担忧。
“大王,身体要紧。”上将军乐易劝慰道。
“寡人的身体,寡人自己知道。”燕王裕喘着气,很是虚弱的说道,“正因为此,寡人才更加的忧虑,不得不召见你。”
“燕国在九州之北,南有齐,西有赵,如果真的让年幼的太子继承王位,我不敢想,我要怎样去面见燕国的先祖。”
燕王裕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我用了半生,才将垂死的燕国从风雨飘渺中拉回,原以为,他会是燕国的希望。”
“昙花一现,我又该如何抉择。”
“大王,长公子他或许只是一时冲动。”乐易说道,“这么多年,长公子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
“不,不,不。”燕王裕不断的否决,作为父亲,他太了解子冉了,“不仅是寡人可以预见,你也应该知道的吧,因为他的母亲。”
乐易欲言又止,“或许只是巧合,况且相邦请来的名医...”
“寡人原先也是这样以为,可是昨夜的事。”燕王裕的思绪越来越沉重,“我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置整个国家于不顾。”
乐易已经看出来了燕王想要更换继承人选的想法,“可是大王,更改储君人选,会造成人心不稳,更容易动摇社稷。”
“所以寡人也很犹豫。”燕王裕道,“子冉的冠礼,寡人一再推迟,因为乐华的婚事,关乎着继任人选。”
“就算他担不起这个职责,背后的辛氏一族与卫氏,也不会放弃他的,辛氏是为了家族,而非国家,所以寡人才需要你的助力。”燕王裕又道。
“能为王所信任,是臣下的荣幸。”乐易起身拜伏道。
“关于乐华的婚事。”燕王裕似乎有了新的考量,“寡人想重新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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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晨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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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出来,子冉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前往了更深的内宫。
外朝与内廷,有一条狭长的宫城夹道,内廷不允许外男入内。
子冉虽早已在宫外建有府邸,但因作为储君培养,常留于宫中。
“长公子。”一名内竖停下脚步向子冉行了礼,这是燕王裕身侧传达王命的小吏,看着方向,似乎是刚从王后宫中出来的。
子冉停了下来,本想问些什么,但想了想之后,便放其离开了。
然而内竖回到燕王裕的宫中时,却将在内宫王后宫室前看到子冉的事转告给了燕王。
“他去了王后宫中?”燕王裕皱起银白的眉头,对此有所不满。
因为子冉对于先王后一直是不闻不问的。
“是,小人从王后宫中出来,便碰见了长公子。”内竖回道。
燕王裕放下手中的竹简,抚着额头思索了片刻,随后吩咐道:“去传相邦和大宗伯来见寡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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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宫中,正有内官为王后讲述燕国的礼节及内宫由王后所负责执掌的要事,因此殿前站满了人。
子冉的出现,引来了不少目光,但她并没有惊慌,并向王后宫中的内小臣说道:“中宫立新后,儿臣是来向母后请安的。”
没过多久,内小臣成奚再次走出,“长公子,王后有请。”
子冉踏入宫中,这座宫室,自母亲离逝之后,她便再未踏足过。
“子冉见过母后。”
姬蘅将左右屏退,“这里是内宫,公子即将婚冠...”
“母后忘了吗?”子冉打断道,“我们是母子。”
“...”姬蘅瞬间哑住,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礼记·曲礼上》有言: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子冉又道,“因而子冉作为人子,是来晨醒,向母后问安视膳的。”
“是吗?”姬蘅反问,并盯着她一动不动,“公子问安,是这样问的吗?”
子冉好像猜测到了她的意图,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俯首跪下,“子冉,叩见母后,今日晨醒,母后安否何如?”
看着子冉认真问安的模样,姬蘅忍笑道:“公子这般,自然是安好。”
“不过,我已用膳,公子的用心,下次可要足一些。”她又道。
子冉旋即从地上爬起,“都没有旁人,还要捉弄我。”
“不是你说为人子要昏定晨省的吗。”姬蘅回道。
“那我日日都来。”子冉便顺着话道。
姬蘅看着子冉不再说话,殿内突然变得安静,她想起了昨夜。
面对凝视的目光,子冉也想起了昨夜,“昨夜,是你?”
“我听到了声音,却想不起来,但我知道。”子冉又道。
“是吗?”
“你既然知道,又何故多问。”姬蘅回道。
“我想听你说。”子冉道。
姬蘅张开口,却又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才问道:“为什么会那样?”
“我不知道。”子冉回道。
姬蘅看着子冉,思索了片刻,“难道,就连你做了什么,你也不知道?”
“我忘了。”子冉回道,“我只记得有人喊我。”
“看来...”姬蘅有些迟疑的看着子冉。
“就算舅舅请了名医,也没有根治。”子冉又道,“如你所见。”
“云中君就这样把自己的软肋轻易示人吗?”姬蘅有所怀疑的问道,“毫无戒备的。”
“母后不是一早就察觉了吗。”子冉说道,“在齐国的时候。”
“云中君其实什么都知道,就不怕吗?”姬蘅又问道。
“怕什么?”子冉道,“我经历了这世间比死亡还要更可怕的事,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比死亡更可怕的...”姬蘅盯着她的眼睛,“是至亲的离去吗。”
子冉的内心剧烈跳动,那是她心中的最悲痛,无法原谅与无法释怀的。
“这样的事和软肋,你不应该随便告人。”姬蘅提醒道。
“或许人会改变,事物会迁移,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子冉回道。
“不要说了。”姬蘅打断道,“你这样,只会让我害怕。”愧疚的话,她说不出口,子冉的越靠近与越坦诚,便让她越想逃离。
“我不说了。”子冉后退了一步,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儿臣就先退下了。”
至殿门口时,子冉忽然顿步,侧头道:“我会再来的,母后。”
“云中君即将及冠成人,却总往内宫跑,就不怕大王之后,降罪责罚吗。”
“府邸已经烧了,所以我只能住在宫中。”子冉却笑道,“母后不想看到子冉吗?”
“难道我说不想看到你,你就会不来了吗?”姬蘅皱眉反问。
“要继承国君之位的人,怎么能够是不仁不孝之徒。”子冉回道,“昏定之时,儿臣会再来的。”
“母后。”子冉刻意喊道,嘴角还有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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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裕静养的宫殿中,燕相辛吾和春官之首的大宗伯子呈以及地官之首的大司徒邹衍被召见入内。
“大王。”
“寡人召你们几人来,是关于云中君冠礼一事。”燕王裕向三人说道。
地官执掌度支与岁计,春官掌理礼制,祭祀与历法。
王子及冠成年之后方可大婚,原本推迟的冠礼,如今又被重新提起,辛吾明白,这是要让子冉提前大婚,也就意味着,关于继承人选,燕王裕并没有完全动摇心思。
“大王,继先王后葬礼,与王后册立,还有...云中君将府邸烧毁,便又划拨了钱粮供冬官修缮府邸,今年秋征所收,几乎消耗殆尽。”对于当家国家不堪重负,大司徒邹衍有些为难的说道,“马上要入冬了,今年的岁计,怕是难以支撑。”
“地官所虑,寡人当然知晓。”燕王裕道,他躺在病榻上,就连说话都没有办法一口气说完,“但是寡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
“这...”
“大王,长公子的成人礼,可以一切从简。”跪坐在一旁的辛吾开口道,“并由此向全国推广,由王室开始,戒奢从简。”
燕王裕再次看向邹衍,邹衍思考了片刻,“如若从简,春官可以想办法节留冬日的发放。”
“王公贵族便罢,但将士们的供给不可以克扣。”燕王裕提醒道,“冬天要到了,北方那群胡人,必然会有所行动,我们不可能松懈丝毫。”
14. 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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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蘅看着子冉突然沉下的脸色一愣,她知道,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青荷。”
“公主。”
“把太子带进殿去。”姬蘅吩咐道。
“是。”
“我知道你不高兴,对于你,我不应该说那些话,不过,或许因为他是我阿姊所留唯一的孩子,所以我才会下意识的袒护。”姬蘅解释道,似在向子冉道歉。
子冉看着她,本来不好的心情,因为这几句话突然释然,“我知道。”
“就像我听到阿母的事情,也会失去判断一样。”子冉回道,“与阿母有关的人和事,我也会看得很重,所以我知道的。”
姬蘅看着子冉,“你虽是冲动了些,却也明白事理,不会过于的固执。”
“我想,你的父亲正因为了解你,所以才如此钟意,并选定你为国君的继承人,只是,你不喜欢那些强逼。”
“他真的了解我吗?”子冉问道。
“如果你的内心肯定,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姬蘅回道,“我想,你自己心里其实是最清楚的,只是某种原因,所以你痛恨。”
“齐国对你父亲的评价很高。”姬蘅又道,“至少相比其他诸侯王,燕王子裕,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君主。”
“我不否认他是一个好的君王,但他绝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子冉回道。
“换成是你,又能否做得周全呢?人无完人,就如你我身上,也有诸般缺陷,可你能改变自己吗,你不能,所以你也没有办法要求别人去改变,你享受了好的一方,就要接受坏的一面,因为这才是完整的人,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无法接受,所以你要做的,其实是与自己和解,只有这样,你才不会那么累。”姬蘅又说道。
子冉对视着她,一双深邃而幽暗的双眼,似乎可以洞彻人心,仅仅是几天的相处,自己便被她摸透了一切。
“与自己和解?”子冉看着姬蘅,“那么母后自己呢。”
姬蘅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子冉的话,因为她知道,这是连她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事,“适才你在殿中说的话,可还算数?”
“啊?”子冉愣住。
“昏定。”姬蘅道,“你不是要做孝子吗。”
“当然。”子冉笑道,“儿臣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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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的寝宫内,燕王裕单独见完辛吾,便又着人召见了新昌君子由与渔阳君子还。
“子由、子还,请大王安。”
歇息了片刻的燕王裕再次倚着凭几吃力的坐起,渔阳君子还见之,连忙凑上前搀扶,“阿父。”
燕王裕昏聩时,子还守了一夜,而子还活泼好动的性格,也惹得燕王裕欢喜,所以早早的也为其封了君。
原本燕王裕只是召见子由,恰好碰到了子还入宫请安,于是一并见了。
“父亲的身体,安否何如?”子由恭敬的问道。
比起备受器重的长兄云中君,与更年幼并受疼爱的弟弟渔阳君,子由作为次子夹杂在中间,备受冷落,只因他比渔阳君年长,遂一并封了君。
这些,子由都十分清楚,便也从不与兄弟争抢,但随着年长之后的才德显露,与长子的疯症,燕王裕才将目光逐渐落到他的身上。
燕王裕挥了挥手,“子由。”
子由起身凑到父亲榻前,“儿臣在。”
“寡人已与相邦商议,提前为你兄长举行婚冠。”燕王裕说道。
子由听后,平淡的回道:“君子成人,理当婚冠。”
“你与他只相差一岁。”燕王裕又道,“所以寡人想替你也挑选一个合适的妻子。”
对于子由,燕王裕并没有用强硬的态度直接做主,而是先过问了他的意思。
“儿女婚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由都听从父王的。”子由回道。
“好。”燕王裕道。
“父亲要为兄长指谁家的女儿?”渔阳君子还忽然问道,“能配得上兄长的,一定不会太差。”
“是相邦辛吾之女。”燕王裕没有遮掩,直言说道。
然而这句话却让子由和子还都大吃一惊,因为辛吾不仅仅是燕国的相,更是云中君子冉的舅父,以及拥护者。
“父王,辛相为燕国,劳苦功高,儿臣...恐无法相配。”子由显得有些为难。
“寡人自是先问过了辛吾。”燕王裕冷下脸说道,“况且,你是公子,是寡人之子,这没有什么不妥的。”
“可是父王,”一旁的渔阳君子还很是急切,“辛相是长兄的亲舅父,如今燕国局势稳定,兄长若是娶了辛相的女儿,恐怕要起党争了。”
渔阳君性情直率,受到宠爱后,其争心也越来越明显,这些燕王裕一直都知道,不但不加以制止,反而纵容。
“辛吾先是燕国的相,而后才论亲疏关系。”燕王裕说道,“燕国已立子兴为太子,寡人也从未说过要传位长子。”
这句话,更像是给二人的提醒,让渔阳君子还对争夺有了更多的希望。
“太子年幼,汝等当勉励。”燕王裕又道。
还不等渔阳君开口,新昌君子由便起身后退跪拜道:“国赖长君,太子虽年幼,但大王正值盛年,况且立嫡立长,云中君作为长子,人心所向,才是最好的人选。”
子由的话,让子还一时噎住,但还是开口反驳道:“长兄昨夜刚烧府邸,那火还牵连了几处民宅,朝野议论不休,民怨沸腾,入宫时,还听得有宫人在谈论呢。”
此时燕王裕已经彻底拉下了脸色,因为子还的话,子由察觉之后,连忙道:“父王,如今正是秋日,天干物燥,长兄府邸的火,或许只是无心之失,是有心之人,将其夸大,其居心,必在乱我燕国。”
子还知道子由与子冉交好,但是这样的偏袒,让他很是不悦。
“好了。”不管是好话还是别的,燕王裕都不想再听到与子冉有关的任何消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寡人想要说的,只是你的婚事而已。”燕王裕又道。
子由再次叩首,“父王疼爱与关心儿臣的婚事,儿臣感激不尽,然辛相之女,请恕儿臣无能,无论父王想让儿臣娶谁家的女儿,儿臣都会听从
15. 辛姚
子冉跪坐在外殿,将菜品一一尝试,若是口味不佳,便命人撤走,尝到最后,就只有几道菜肴,也是她较为满意的被留了下来,并且是最接近齐国的饮食。
“把这些呈给王后吧。”子冉吩咐道。
看着一半被筛选撤下的菜肴,掌管宫中膳食的内饔有些为难的开口道:“长公子...”
“宫里那么多人,还要我教你吗?”子冉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打断道。
“可是这不符合侍奉王后的规矩。”内饔顾虑道,在等级森严的制度下,宫内所有妃嫔,公子,公主,都有相应的供给规格。
“规矩是人定的。”子冉道,“我的意思,就是王后的意思。”
内饔抬头看了一眼子冉,对于国君的长子,他不敢违背,于是弓腰应答:“是。”
子冉起身踏进内殿,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母后请用膳。”
“我倒要看看,你挑了半天,给我选了些什么。”姬蘅好奇的说道。
内饔遂将菜肴一一呈上,“王后。”
“没有什么,只是选了一些与在齐国所吃相近的食物。”子冉说道,“燕国不比齐国,没有那般丰富的物产。”
“天下诸侯国,燕国并不算小国。”姬蘅说道,“各国都有各国的长与短,否则又怎在乱世立足。”
“我这不是怕母后不习惯嘛。”子冉回道。
“你都能在齐国习惯,我为何不能习惯于燕呢。”姬蘅反驳道。
“好了,快尝一尝吧。”子冉看着姬蘅案前的四道菜说道,“今日的炙肉不错,不过火候大了一些,都有些焦了。”
“几年过去,云中君对于吃的,好像更在行了。”姬蘅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子冉所说的炙肉。
“怎么样?”子冉瞪着眼睛问道。
“还不错。”姬蘅回道。
“燕国的秋猎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母后愿意,儿臣想请母后尝一尝子冉烤的,最新鲜的炙肉。”子冉说道。
“若是云中君亲手,自然不能辜负,要好好尝一尝了。”姬蘅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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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后的宫中出来时,天色已经到了日落之时。
刚至宫城夹道,子冉便碰到了入宫向生母请安的渔阳君子还。
子冉对于这些手足兄弟,除了子由外,几乎都是漠不关心。
“这不是云中君吗?”然而这一次碰面,子还却并没有向从前那样冷眼略过。
从王后宫中出来心情大好的子冉并不想理会他的言语,子还见她不搭理自己,于是便用着奇怪的语气贺喜道:“恭喜长兄。”
一句恭喜让子冉忽然顿住,她回头看着子还,“什么意思?”
“长兄不知道吗,父王要给长兄举行冠礼了,冠礼过后便是大婚。”子还回道。
“冠礼?”子冉皱眉。
“难道父王没有和长兄说?”子还故作惊讶道,“不光是长兄的冠礼,还有新昌君呢。”
“新昌君?”
“父王想让新昌君迎娶相邦的女儿。”子还解释道,“就在白天,父王还召见了新昌君,亲口说的。”
子冉听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相邦辛吾是她的亲舅舅,且是她的扶持者,而今燕王却让新昌君这个素有贤德之名的公子迎娶他的女儿。
这便是向群臣告知,他有想要更换继承人的想法。
因为这样一来,对于辛吾来说,无论是公子冉登上了王位,还是公子由,他都能从中获利。
“哦,对了,父王还让新昌君多勉励,因为…”子还看着子冉的脸色,“国赖长君。”
子冉看着子还,眼神突然阴暗了下来,子还被吓了一番,连忙道:“这是父王亲口说的,长兄若是不信,就亲自去问父王吧。”
“给我闭上你的嘴!”子冉怒呵道。
子还被吓了一跳,无论燕王如何疼爱他,但是在这个燕王长子跟前,他总是会心生惧怕。
因为只要子冉在,燕王的偏心就一定是她的,无论他如何去获取欢心,也没有办法真正代替公子冉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随后公子冉趁着宫城门还没有关闭之前出了王宫,并去往了舅父辛吾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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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还在朝廷处理政务的辛吾并不在家,但子冉却碰到了平时呆在闺阁内足不出户的表妹——辛姚。
由于是庶出,所以并不得宠,但是子冉生病的这些年一直住在相府,所以她一直知道这个表妹,却不相熟。
“辛姚见过云中君。”
“父亲去了朝中,还没有回来。”辛姚行过礼之后,又向子冉解释道,“今日兄长也不在,所以只有辛姚。”
在子冉的记忆里,规矩二字,再合适不过,乖顺,懂事,这些都是她对辛姚所记得的印象,今日撞见,便更加如此觉得了。
但子冉来相府是为了自己,而不是这个不太熟悉,甚至是被自己忽略的表妹。
“你...”子冉看着辛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子想问什么就问吧,辛姚如果知道,就不会隐瞒。”辛姚回道。
“我...”子冉忽然噎住,于是问道:“你多大了?”
“今年入夏之时,父亲为辛姚举行了及笄礼,公子忘了吗,当时,在辛姚的及笄礼上,公子也在。”辛姚回道。
子冉为之一愣,一些她毫不关怀的人和事,几乎遗忘殆尽,于是只能装作记得来缓解尴尬,“啊,你是今年刚刚及笄,我说呢,你的及笄礼我是来了的。”
然而辛姚却看得出来她的尴尬,但没有戳破,“公子可用了晚膳?”
“嗯。”子冉点头,忽然心生愧疚,“小姚,我这样喊你,你不会介意吧。”
辛姚为之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在这个家中,只有阿母会这般唤我。”
“怎么说你都是舅舅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妹。”子冉解释道。
“公子是国君之子,公子的妹妹,是国君的女儿,燕国的公主。”因为身份有别,辛姚很是清楚,所以不敢高攀,于是连忙撇清道。
“我的身份才是国君的儿子,我身上流着辛氏的血脉,我是我母亲的孩子。”子冉认真的说道。
公子冉与辛氏一族斩不断的牵连,便是因为母子之间的情深,相对于燕王室而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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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更为亲近母族。
“兄长。”辛姚看着如此激动的子冉,于是便改唤了称呼。
“这才对嘛。”子冉道。
“我问你,如果让你嫁入王室,你会愿意吗?”子冉随后又问道。
“嫁入王室?”辛姚微微皱眉,盯着子冉愣了会儿。
“不是我。”子冉连忙摊手说道。
“我知道的,只有上将军的嫡女,才能与兄长相配。”辛姚回道。
“不是。”子冉的心中有些无奈,因为血缘关系,她想要拉近距离,但是却总有一种无法真正被信任与接近的感觉,“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意,你不用思考是谁。”
辛姚迟疑了片刻,脑海里思索着,回道:“如果这是父亲的意思,辛姚会听从一切安排。”
“我问的是你,是你的心。”子冉忍着气道。
“我...”这一次,辛姚彻底愣住,“我不知道。”
“因为从来都不会有人这样询问的。”她又添了一句。
子冉突然一阵心酸与怜悯,她所忽视的,也是所有人所忽视的。
她自己的声音。
她的心声。
如果不是权力争夺的需要,子冉或许不会关注到她,她有些自责,也很愧疚,因为如果母亲还在,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唤了我一声兄长,那我们便是手足,我这样问了,你尽管回答你心中所想,没有人会逼迫你,我也不会。”子冉说道。
“…”
“我不愿意。”犹豫了片刻后,辛姚才开口回道,“我不愿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可是不愿意,又能如何呢,只会换来更加的冷漠。”但很快她又退缩了,因为她明白,她的不愿意,只是她的不愿意,她无力更改,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主君回来了。”府中的下人提醒道。
子冉看了一眼辛姚,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的心里已有了想法。
辛吾回到府中,“公子怎么来了。”
子冉沉默了片刻,辛吾便将屋内众人遣退,“你们都下去吧。”
“朝廷要为我提前举行冠礼吗?”子冉问道。
“是大王告诉公子的?”辛吾警惕的问道。
“舅舅只需要回答我。”子冉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冷着脸问道,“冠礼的目的是什么。”
“是,冠礼的目的,是为了让公子完婚。”辛吾回道。
“真的只是为了让我完婚吗?”子冉又问。
“当然,君子成人及冠,方可成家,方可继承家业,君子成人,方可治人。”辛吾回道。
“那么辛姚呢,她要嫁给谁?”子冉继续问道。
辛吾眉目紧锁,猜测道:“难道刚刚她和公子说了什么吗?”
“她没说什么,是我一直在问。”子冉如实说道。
“那公子?”辛吾不解。
“大王是想让子由...”子冉看着辛吾,除母亲外,最疼爱自己的人,“迎娶舅舅的女儿,辛姚吗。”
辛吾瞪直了双眼,“公子是从哪里听到的?”
“舅舅只需要回答我就可以了。”子冉说道。
辛吾闭上眼,“阿冉。”
16. 舅母
“舅舅从来都不会犹豫。”子冉却从辛吾的犹豫当中得到了答案,“所以,真的是大王要为子由和辛姚指婚是吗。”
辛吾长叹了一口气,“公子,大王的意思...”
“我知道。”子冉打断道,“国家不需要一个不正常的继承人。”
“公子。”辛吾看着子冉,脑海里思索了片刻,“昨夜的事,大王也在仔细斟酌,如果他真的要放弃你,就不会提前给你举行冠礼。”
“按照礼制,长幼有序,但礼制是人定的,大王如果真的要更换,便会直接跳过公子。”辛吾又道。
“但也如公子所想,大王此举,内心确有动摇,臣也提醒过公子。”
“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这不是我能受控的。”子冉看着舅舅,惶恐无措的说道。
看着子冉从小长大的辛吾,深知子冉的秉性不坏。
但母亲的死,让子冉受到了很重的打击,因为有怨念,以及很深的执着,所以在面对燕王裕之时,她没有办法忍住自己的怒火。
“我想,大王是你的生父,也是最清楚你的为人的,这么多年过去,他都没有动摇想法,甚至替你择了乐易之女。”
“而真正让大王的顾及的,还是你昨夜。”辛吾说道,并盯着子冉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我听闻今日公子见完大王后,去了内宫。”
“舅舅为什么要问这个。”子冉的眼神躲闪,似乎不想作答。
“旁的人或许不知道公子昨夜是为何,但是臣是看着公子长大的,这几年,公子一直在臣的身边,臣岂能不知道呢。”辛吾说道,“为了一个齐女,公子真的要舍弃一切吗?”
“我没有要舍弃。”子冉回道。
“可是公子已经受影响了。”辛吾道,“这几年,公子虽然对大王有所不满,但也不至于像昨夜那样。”
子冉说不上话来,“可是我却能受到安抚,她对我而言,或许并不像舅舅所说的那样。”
“可你的失控是因她而起,即使可以受到安抚,可这样的安抚,对于公子而言,百害而无一利。”辛吾回道。
“舅舅怎么就能如此肯定呢。”子冉道。
“饮下毒药,再配以解药解毒,看似已经安然,可是毒药侵体已经造成的损伤却是不可扭转的。”辛吾向子冉分析道,“这些道理,以公子的聪颖,不会不明白的。”
“离开那个齐女,对公子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辛吾又道。
“舅舅的话固然有道理,可我不这么认为。”子冉反驳道。
辛吾皱着眉头,“她对于公子而言,是最危险,也是最致命的存在,她的心思太深沉了,公子陷入其中,若是无法抽离,最后受伤害的,定然是公子自己。”
“这些我当然都清楚。”子冉说道,“可是我没有办法像舅舅这样理智,人之所以是人,便是无法割舍七情六欲,说到底,舅舅并不清楚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无论结果吗?”辛吾看着子冉问道。
“无论结果。”子冉回答的很是肯定。
“你真的…”辛吾有些失望,并且对那个齐女越发警惕。
“所以我会护着她,任何人,都休想伤她。”子冉看着辛吾,语气里充满了警告与提醒。
而这一刻,辛吾的内心也动摇了,或许对于燕国而言,子冉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国君人选。
但同样因为子冉这样的品性,也让辛吾在动摇中,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比起城府极深的公子由,子冉与自己血脉相连,并且以她的品性,更易掌控。
至于公子由,作为君主,已然合格,但对于辛吾这样并非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国家上的权臣而言,家族的兴衰才是他一直所顾虑的。
“你知道,如果你将这些话说给大王。”辛吾看着子冉,“会引来怎样的后果吗。”
“我早就说过了。”子冉回道,“母亲的事,国家只是一个借口,一个掩盖他怯懦与无能,贪恋权势的借口。”
辛吾突然有些无法理解,他甚至觉得,子冉变得越来越陌生,“只是一次求学而已,你与那个齐女,为何能产生如此的渊源,我不明白,她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就连你母亲苦心为你铺设的路,你都要自毁。”辛吾难以理解道。
“舅舅不用拿母亲来束缚我,这条路,是母亲替我考虑的,可是她的初衷与本意,是不愿我像她一样永远被困住,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子冉回道。
“但是我这样抉择,并不代表我放弃了自己。”子冉又道,“他用子由,不就是想要逼我吗。”
“我是燕国的公子,除了太子之外,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你们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可我本就知道,我不需要你们的提醒。”
辛吾看着子冉,“倘若你真的清楚与明白,旁人又怎会时刻都在你的耳畔言语,子冉,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都太过重情,这恰恰是帝王之家最为忌讳的。”
“因为燕国不光有内争,还有外患。”辛吾又道。
“舅舅是想让我成为一个冷血至极的人吗。”子冉问道,“为了王位不择手段,什么都可以利用。”
辛吾瞪着双眼,心中一惊,他希望子冉有争心,但却不希望子冉变成那种刻薄寡恩之人。
“或许,你舅舅想表达的意思,只是忍耐。”辛吾的妻子卫容走了进来。
卫氏一族为燕国贵族,也是将门之家,所以子冉的身后,并非只有辛氏一族,还有卫氏。
这样强大的背景,已不是燕王裕想要动摇,便能动摇的。
“舅母。”子冉对于卫容多了几分亲切。
卫容走上前,眼里充满了慈祥,“小冉,你舅舅的意思,是要你学会忍耐。”
“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苦。”
“克制自己,克制欲念,但这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舅母知道你从未忘记过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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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学不会忍耐。”卫容又道,“这也怪平日里,我们对你太过骄纵,没有加以约束好。”
“可是小冉,此一时非彼一时,夫人已经不在了,你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妄为,因为没有人会如夫人那般纵容你,大王的疼爱,与对夫人的愧疚,都是有限的。”
“你必须要学会忍耐,学会隐忍。”卫容继续劝道,“想要的东西太多,反而会失去所有。”
“这不是说教,也不是压力,只是想让你看清现实,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再去想办法改变,一点一点的获取力量,得到你想要的结局。”
“舅母,我…”
“一时肆意的冲动与任性带来的失败,与隐忍与刻苦过后的云开见月,你会选择哪一个?”
卫容的话,不像辛吾那样带着目的性与功利,独属女子的温柔,也让子冉更能接受。
“可是舅母...”子冉红润着双眼。
“我知道了。”从子冉的眼神与犹豫中,卫容得到了答案,“也许你心里比我们更清楚该如何去做,你能够找到权衡之法。”
“不管大王怎么想,你都不用顾虑辛氏与卫一族的选择,因为血脉亲情,永远是联姻这种外亲无法相比拟的。”
就在辛吾动摇,并想强逼一把子冉时,妻子卫容却用了相反的方法。
“子冉明白了。”
-------------------------------
送走公子冉后,辛吾的脸色阴沉。
“夫人又在纵容她。”对于妻子的做法,辛吾有些不满。
“妾不是在纵容。”卫容解释道。
“你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吗?”辛吾问道,“我是她的舅舅,是她母亲故去之后,这世上唯一关怀她的至亲,她却为了一个敌国公主,说出那样的话来威胁我。”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面临选择时,我不敢去想,她为了那个齐女,会做出什么。”辛吾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子冉不会的。”卫容说道,“主君,你我心里再清楚不过。”
“只是因为主君的心里,无法接纳那位王后。”卫容又道。
“她是齐国公主,她的出现,一开始就是敌人,”辛吾激动的回道,“我要如何接纳呢。”
“主君将她视作敌人,是因为她是齐国派来的,但对于子冉来说,她们有着不浅的渊源。”卫容道。
“那都是过去了。”辛吾道,“昨夜的事,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子冉身上的伤,我们用了几年的时间去安抚,而那个女人一出现,便将这些全都打乱了,我不敢想,如果任由事态这样发展,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卫容长叹了一口气,“子冉的病情,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不是她可控的,而现在,主君和大王逼得太紧了,她会喘不过气,会彻底疯的。”
“这样的结果,也是主君想看到的吗?”卫容问道,“就如当年…”
辛吾皱眉,“我绝不能让她变成她母亲那样。”
17. 君父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子冉便在宫门刚刚开启时入了宫。
然而这次子冉入宫,却是去了燕王裕的寝宫,而不是王后宫中。
由于昨日子冉离开时的话,使得姬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殿外是否有人。
伺候梳洗的宫人不明白王后的意思,于是道:“除了值守的内小臣外,殿外并无其他人。”
明明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却仍让她感到一阵失落,昨日的话,还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失落积攒多了,便会成为失望,一旦失望,便会永远失去信任。
只有不抱有期待,才不会有这样的思考,才不会失落。
姬蘅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于是便将这些全都抛之脑后。
“不过,小人等从大王宫中经过的时候,看见了长公子。”
宫人的话,引起了姬蘅的好奇心,“大王宫中?”
“回王后,是的。”宫人点头道,“说来也奇怪,长公子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入宫向大王请安了。”
姬蘅或许知道了什么,因为从姬於派人的传话中,她得知了燕国正在为公子冉筹备冠礼,而她这个嫡母,之后也将出席。
并且,公子还向生母请安时,将燕王裕想要指婚辛吾的女儿,嫁与公子由的消息说了出来,这件事便也在内宫传开了。
新后的册立,正式拉开了燕国一众公子夺嫡的权力之争。
这与齐国一样,姬蘅亲眼看着自己的兄长们为了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血脉相连的家中,充斥着猜疑,算计与背叛。
“不是说公子冉与燕王的关系不好吗?”青荷不解道,“奴还以为,公子冉会来向公主请安,没有想到竟然去了燕王那里。”
“突然的转变,是因为察觉到了危机,这种危机带来了惶恐与不安,如果不做出改变,就会失去一切,可被迫改变,就会显露争夺之心,这是一个,困扰所有继承人的难题,争与不争。”姬蘅只留下了青荷,对着铜镜缓缓说道,“公子冉正在面临这个难题。”
“她会怎么解决呢,我有些好奇。”姬蘅又说道,“以她的聪慧,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她做着许多刻意的事情,唯独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她的疯,究竟是真还是假。”姬蘅的眼里充满了不信任。
听着主人的话,青荷满脸的惊讶,因为那天夜里的火海,她也去了,公子冉身上的伤,和周围人被她所伤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天夜里,公主不是亲眼所见吗?”
“你凭什么以为,我能够影响她?”姬蘅说道,但这句话,是她说给自己听的,源于,对一切的不信任,包括子冉的情感。
“我与她所接触,真正算起来不过半载而已,彼此之间又有多少了解呢。”姬蘅又道。
“所以公子冉做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伪装的吗?”青荷有些不理解主人的话,于是只能说着自己的见解。
“我不知道。”
主人的回答却让青荷有些惊讶,“青荷侍奉公主多年,还从未见过公主对于人和事会有所犹豫。”
姬蘅看着铜镜里,早已不同从前的容颜,心思也更加的深沉,“毕竟我们...”
“也曾有过坦诚。”
“年少之时的干净与纯粹,在经历一些人和事之后,还能保留几分呢。”
“至少,我已经所剩无几,我想,她应该也是。”
青荷看着主人,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按照公主所说,那现在公子冉在燕王宫中,岂不是...”
“是。”姬蘅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燕王裕的宫室,有着高墙隔绝,但仍然能够看到砖瓦。
“王室当中,比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更要让人恐惧的是,父子相知。”
“即便你没有造反之心,可是你有这个能力,这就是你的罪。”
【“对公子们而言,王,即是君也是父,君父不可分割,正因为是公子,所以君在前,父在后,先要以人臣之礼为先,再是人子之礼。”
年少的子冉却不同意夫子所言,于是老师与学生之间产生了分歧,“可是父亲在成为君王前,先是父,是成为了君王之后,才是君的。”
“于国家而言,君臣关系是礼法,大于一切,没有先后。”夫子对于学生的反驳很是不高兴,于是敷衍回道。
“君臣之义理,为什么可以凌驾于血亲之上,这难道不是磨灭了人性吗?”子冉依旧不肯放弃自己的见解。
“我们是人,为什么要去掉人性,被礼法禁锢起来。”她问道。
“因为治理天下需要秩序,而情会存在偏私,会失序。”夫子开始认真的回答与反驳子冉的观点,“为了防止天下失去秩序,所以我们需要礼法来约束行为,用道德来教化内心。”
“对于一些人而言,即便没有约束也不会做出出格之事,可对于另外一些人,就算是约束,也还是会做出出格之事...”
“够了!”夫子怒道。
“学生失礼。”子冉低下头。】
“阿冉,面对那样的质问,这一次,你会怎么回答呢。”姬蘅望着燕王的宫室喃喃自语道。
-------------------------
——燕王寝宫——
子冉抵达时,燕王宫室刚刚掌灯,殿外值守的一众寺人对于公子冉的到来很是惊讶。
自辛夫人故去之后,子冉几乎不曾在清晨入宫,也很少主动来见自己的父亲。
“长公子。”
“大王醒了吗?”子冉问道侍奉燕王的内臣。
“回公子,大王昨夜睡得晚,这会儿还未醒来。”内臣恭敬回道。
子冉便走到殿前,跪坐在殿门口等候。
这一举动惊讶了众人,他们都是燕王身侧最亲近的侍从,因而在他们看来,燕王与长子之间的父子关系早已破裂。
半个时辰后,内殿的灯终于亮起,这示意着燕王裕已经醒来。
“公子,大王醒了。”
子冉跪坐着,问道出殿的内臣,“父亲今日安否何如?”
殿内,内臣将公子冉在殿外的事情如数转告给了刚刚醒来的燕王裕。
“大王,公子冉来了,半个时辰前。”内臣小心翼翼的说道,“并且还向小人询问,大王今日安否。”
燕王裕躺在榻上,“问安视膳,他这是要效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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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子吗。”然而他感受到的却并不是父子之间的关怀之情。
因为子冉先前的举动,而如今的反常,使得燕王裕对其更多的是猜疑。
作为父亲,他的确是钟意子冉作为继承人,并一直在培养她,但作为君主,他又害怕子冉的羽翼丰满,并且生有争夺之心,危及到王权。
但现在最坏的结果已经来临,子冉不仅有着几大权贵的支持,且起了与其他兄弟的竞争之心。
在这样矛盾的心里下,作为君主的燕王裕,对于子冉,便由血脉亲情,转为了对于危及王权的提防。
燕王裕没有给出答复,直至洗漱完,他才问道:“还跪着吗?”
内臣点头,“从长公子来到殿前,便一直这样跪着了。”
燕王裕沉默了良久,直到看到了辛氏的遗物,才又一次的心软。
“让他进来。”
子冉踏入殿内,并收敛了曾经,流露在外的,对父亲的种种不满。
“儿臣,拜见父王,”与子由和子还一样,她开始仿照周礼向君王与父母问安,“不孝儿臣,叩问,父王今日安否如何?”
因为身体孱弱,燕王裕只能躺在榻上,他看着子冉,几番欲言又止,“从你母亲故后,寡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你的问安了。”
“为什么突然如此?”燕王裕怀疑的问道。
“因为儿臣不想辜负母亲。”子冉回道,“如果父亲有过错,那么儿子可以怨恨父亲,这是人的本能,可又因为孝道,会让这些都埋藏在心里,但臣子不可以憎恶自己的君王,因为这违背了忠君之道,即便只是心中的想法,也不被允许。”
“因此臣明白了,君,大于父。”子冉又道,“而以往,臣对于大王,与对舅舅是一样的。”
燕王裕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很不是滋味,的确是他在逼迫子冉往前走,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难道这些在你的心里,无法共存吗?”燕王裕问道。
殿内的人早在子冉入内时,就已被燕王裕所遣退。
“那么大王觉得,可以共存吗?”子冉反问道,“大王希望臣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有能力,有担当,同时又忠孝两全,子由那样的人是吗?”
“群臣拥戴,百姓欢喜,可这样的人,大王能够放心吗?”子冉又问道。
“又或者,大王真的,放心臣吗?”子冉继续问道,“大王需要的长子,是子由那样的出身与才德。”
“国与社稷...”子冉忽然顿住,国与社稷,不过是燕王裕的借口罢了。
即便病重,他也无法舍弃手中的权力,卧病于榻,他比谁都渴望身体可以好转,可以长命。
却又常常作出一副明君的样子,对于国家好像忧虑极深,“你在质疑寡人吗?”
“公子冉。”
“你就是这样与你的君父说话的?”燕王裕皱着眉头质问道,“你说着寡人如何想你,那么你呢,你又是如何期待你的君,你的父,在你的心中,寡人究竟是什么。”
“父王知道,”子冉看着父亲,湿红着双眼,喉间滚动,有些哽咽,“儿臣最怀念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吗?”
“是王祖父在的时候。”
18. 傀儡
燕王裕满脸的错愕,他侧躺在榻上,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长子,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子冉会说,是母亲在世之时,但没有想到的是,竟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让燕王裕瞬间沉默,并陷入了反思之中。
燕王裕并非是以太子的身份继承王位的,他也曾与众多兄长争夺过。
先王晚年时,朝堂中的尔虞我诈,和手足之间的互相残杀,都让他感到疲惫至极,而唯一与仅存的温情,便是回到只属于自己的家中,那里没有君臣,只有善解人意的妻子,与天真活泼,盼望着父亲归来的孩子。
而那个时候,他才能卸下真正的防备与伪装,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他将自己在权力争夺中从不曾有的温情,如数的给了家中,给了妻儿。
对于妻儿,他也曾有过真心相待,直到他在争夺中胜出,直到他得到了王位,得到了权力,得到了一切他渴望的。
子冉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先王在弥留之际转告给自己的话。
【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王城上空雷电交加,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席卷而来,将宫中的灯火一盏盏卷灭。
因为一场兵变,宫人与寺人四处逃窜,阴暗的宫室内,只能看见窗外的电光火石。
在这场动荡中胜出的子裕,来到了父亲的寝宫中。
榻上那位已经处在弥留之际的燕国君主,看着电光之下,浑身湿透,面带凶狠的次子,他明白,他身上沾湿的并非是雨水,而是鲜血,至亲手足的鲜血。
“你得到了权力,就会失去这世间最纯粹的情,因为你的贪婪与欲望,以及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会在得到权力那一刻,全部释放,你想要的越来越多,同时也会越来越恐惧,这些,会将你一步步逼进深渊。”
“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拥有至高权力的王,终其一生都在被权力所控制,你的猜忌,谨慎,担忧,无不是如此。”
他向次子说的话,更像是自己内心独白的忏悔,他在痛苦当中悔恨。
“不,”看着病榻上的父亲,子裕发出了反驳,“孩儿想得到权力,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护我的妻儿,因为我生在王室,注定要如此,我别无选择,父亲。”
“你问问自己的内心,真的只是如此吗?”然而先王却看透了自己的儿子,“让你如此拼命的,究竟是对于权力的渴望,还是对家中妻儿的牵挂,寡人想,或许都有,但一定是前者在先。”
“即便你是孤身一人,即便你没有妻儿,你仍然会站在此处,因为你始终是为了自己。”
“人啊,自私又虚伪,想要的,永远比能得到的要更多,即使明白这些,却依旧还是会重蹈覆辙。”
子裕思考着父亲的话,“是因为权力吗,所有人都向往与渴望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将来改变你的,不是权力,而是你内心的贪婪,你永远不愿意承认的贪婪,这是你内心深处的恶,权力,只是你实现贪婪的工具,你的借口。”
“但你最终,要为你的贪婪付出代价。”】
启初他并不认可父亲的话,因为他始终认为争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一直陪伴的家人,他只有胜出,才能保证一家人安稳度过,时至今日,已过去多年,他本不愿回想,但,他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他的步步紧逼与惶恐,都是内心的欲望与贪婪在作祟,但是作为人,他也有着内心最初最为渴望的东西。
正因为想要的太多,而这些夹杂在一起,形成了他内心的矛盾,让他痛苦不堪。
而这些矛盾,便全部体现在了他对子冉的态度上,作为父亲,他对长子有着无限的期望,可作为君王,他又害怕长子的能力与才德超过自己,从而危及王权。
“父王是不是觉得,儿臣在母亲故世之后,便如同换了一个人,可是...”子冉看着父亲,“父王难道没有思考过,真正改变的那个人,其实是您自己。”
“虽然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而这件事我始终没有办法释怀,因为那是我的母亲,我最敬重,最爱的人。”
“我的怨念,是你的不愿解释与冷漠所导致的。”
“所以父亲,我到底该做您的臣,还是子。”子冉红着双眼问道,“或者说,大王想要一个怎样的臣子?”
燕王裕沉默的看着子冉,在众多子嗣当中,论及聪慧,只有子冉是最让他满意的。
“父亲成为了君王,而我作为长子,被当做储君培养。”
“世人都垂涎的王位与权力,就在我的眼前,不用争,不用抢。”
“可是我却只想回到王祖父在时,哪怕我什么都没有,我也仍然愿意。”
“但如果让父亲回到那个时候,父亲会愿意吗?”
燕王裕看着子冉,轻轻皱起了眉头,他的答案,很显然。
而他之所以一直不愿意放弃子冉,也正是因为能在她的身上,真正的感受到些许的“父子”之情。
“这些往事,都已经过去了。”燕王裕轻描淡写的说道,尽管内心会挣扎与困苦,但是帝王的尊严,不容许他被质疑,“还提它做什么。”
不过子冉的话,已经触及到了燕王裕的内心深处,为自己赢得与争取了喘息的机会。
“过去,只是成为了曾经,并不是不存在了。”子冉回道。
燕王裕按着额头,“你是要一个答案吗,因为子由的事。”
或许,他并不想重蹈先王晚年的覆辙,不想将关系彻底弄僵,“如果你不是寡人的儿子,你此刻就不会有机会在此。”
“你如此聪慧,不会不明白的。”燕王裕又道,“回去吧,做好你该做的一切。”
“我想,你知道你该做什么的。”
“作为人子的礼节,你在王后那里做的很周到,不是吗。”
“寡人不相信,自己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会被一个来自于异国的女子所左右与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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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子冉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叩首,“是。”
她离开了父亲的寝宫,抹去了心中的悲伤,收起了泪眼,在彻底离去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底的颜色,由苍白变成阴暗。
子冉没有立即离宫,只是看了看天色,便往深宫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明亮起来,至她到王后的宫中时,夜晚的黑暗已经全部散去。
而姬蘅也早已醒来,并且将由王后所执掌的内宫琐事如数安排了下去。
其中,内宫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关于长公子云中君的冠礼。
虽然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礼节,一样也不会缺少。
“儿臣子冉,请母后安。”子冉踏入王后的寝殿,行着一个臣与子该行的礼节。
姬蘅看着子冉,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今日晨醒,公子可是来晚了。”姬蘅说道。
子冉抬起头,命人将早膳送了进来,并解释道:“今日晨醒,去的父王那儿,还请母后见谅。”
呈上来的早膳,是子冉精心挑选与亲自尝试过后的。
姬蘅停顿了片刻,“云中君是大王的长子,理当如此,作为你的嫡母,我应该欣慰。”
“母后不好奇为什么吗?”子冉问道。
“如果云中君想说,是不需要我来问的。”姬蘅回道,“有些道理,云中君心里比谁都清楚与明白。”
“好,”子冉回道,“那么现在我说与母后听。”
“作为长子,我不可避免的夹在了臣与子之间,也面临了当年在稷下学宫,我向夫子提出的那个问题。”
“当时的我,天真的以为,即便是在权力之下,也依旧可以保持最初的人性。”
“人为什么会改变呢?”姬蘅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才是他最本真的样子,而你从前看到的,只是他表露出来,想让你看到的。”
“或许是吧,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子冉道,“他是君王,我就做好一个臣子该做的事,他是父亲,那么我就做好人子应尽的孝道。”
“君父想要的,不就是一个能够顺从,忠孝两全的傀儡吗,我都知道的。”
“阿冉…”姬蘅皱眉。
“我说这一切,是因为我想告诉你,而不是我希望你可以来问我。”子冉又道。
姬蘅看着子冉,已经失去了光泽的双眸,变得昏暗,空洞。
“如果是这样,你不应该来这里。”姬蘅说道,因为齐女的身份,对于子冉而言,走得太近,没有任何好处。
而燕王裕那句看似夸赞的话,就是在提醒子冉,子冉当然也清楚。
“因为我不想失去,我仅存的一些念想与感知,彻底成为傀儡与棋子。”子冉对视着姬蘅回道,“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简直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
姬蘅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云中君从大王那边过来,应该也还没有用早膳吧。”遂又命人添了碗筷。
19. 冠礼
内小臣为子冉添置了一副碗筷,姬蘅便又将自己桌前的菜碟命人端到了子冉的桌前。
子冉没有拒绝,很是顺从的拿起了案上的筷子,安静的吃着早膳。
吃了几口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停下来问道:“关于儿臣的冠礼,母后可会出席?”
“我并不清楚你们燕国的王室,替子嗣加冠,用的是怎样的礼节。”姬蘅回道。
“燕国只是地处得偏僻了些,其他的教化,与六国是一样的。”子冉回道。
随后又添了一句,“父母宗亲,师长,宾客,我是王长子,所以还有群臣。”
“如果这是礼节所需,我自然会去。”姬蘅回道,“不过...”她撇了一眼子冉,“公子能够确保那天夜里的事,不会再发生么?”
子冉停顿了下来,反问道:“母后为什么要这么问?”
“公子的成人礼,我的出席,是作为王的正妻,你的嫡母。”姬蘅回道,“冠礼对公子的重要性,公子应该明白。”
“自古以来,冠礼,是成人之资,未行冠礼,则不可治人,而我的冠礼也示意着大王是否真的想要传位给我,所以整个燕国都在观望,只有冠礼顺利进行,我得到了参与朝政的机会,他们才会停止观望与猜疑。”子冉说道,“不过那样一来,齐国的计划可要落空了,母后是齐国的公主。”
“即便公子没有成功加冠,齐国的计划,就不会落空吗?”姬蘅反问道,“我想,公子兴就算被立为了太子,燕国的宗室也无人认可吧,在战争压迫下,所立的太子,这是屈辱,你们燕人的骨气,是不会甘愿忍受这样的屈辱,将他捧上王位的。”
子冉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碗中食物吃干净后放下。
“那天夜里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因为母后...”子冉抬头看向姬蘅,“一定会安抚好儿臣的,不是吗?”
姬蘅对视着子冉一动不动,随后发出了质疑,“公子觉得,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能够安抚吗?”
“那天晚上母后不是亲眼见到了吗。”子冉回道。
姬蘅陷入了沉默,因为再说下去,她们之间便要见底,这是她不愿意的,也是她害怕的。
子冉直起腰杆起身,“时候不早了,儿臣就不叨扰母后,先行退下了。”
直至子冉离去,姬蘅都还在思考她的那句话,是否有着另外一层意思。
究竟是希望被安抚,还是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充满戒备之心的姬蘅,宁愿猜测成,是云中君对自己的警告。
因为这场冠礼,对她而言至关重要,本该在封君之前就举行的成人礼,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如果这一次还未能成功,那么燕国的人心,便又要开始纷乱。
“公主看起来,比公子冉来之前更不开心了。”青荷踏进殿内说道,“难道他又惹您了?”
“你怎么总是要把公子冉与我猜到一起呢。”姬蘅摇头道。
“可是公主的脸色的确是比先前沉了。”青荷认真的回道,“从公子冉出现开始,公主的情绪起伏,明显比从前大了。”
青荷原先是长姊的侍女,出嫁燕国后,便留在了姬蘅的身侧,是个直率但本性纯良的人。
也算与姬蘅一同长大,因而姬蘅很是纵容她,偶尔也会吐露真心,从不以奴仆相待。
“是吗?”这一次她没有立马否定,只是不太确定的反问道。
青荷点了点头,给予了肯定,“青荷可是最了解公主的人,不过呢,公主在燕国人生地不熟,公子冉又是学宫的同窗也是旧友,公主待他不同于旁人,也没有什么。”
“奴就是怕,公主受他的骗。”青荷又道,“不过想想,他应该也骗不到公主。”
姬蘅被青荷逗笑,“你了解公子冉么,这般说话。”
“奴当然不了解公子冉,但是奴了解公主呀。”青荷凑上前笑眯眯的说道,“公主的才智肯定在公子冉之上。”
“就你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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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裕十五年盛秋,燕国宗室为王长子于王宫正殿前举行冠礼。
由于燕国的位置靠北,因而至盛秋,气候也越发的寒凉。
于王室而言,公子举行冠礼,不仅仅是意味着可以完婚,更是在成人之后,可以获得入朝参政的机会。
若是作为继承人,便还能有辅佐朝政之权,因而真正的继承人,都会提前举行冠礼。
而子冉作为长子,其冠礼,却拖延了多年,也造成了朝臣的一些猜忌。
十九而冠,对于寻常人家而言,并不算太迟,但子冉是燕王室的长公子,也是燕国继承人选中,比作为嫡子的太子还要重的人。
燕王裕的身体每况愈下,对于长子的成人礼,他看得极重。
尽管宗室中的老臣都劝阻他,选取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来代替他完成子冉的冠礼,但却被他严词拒绝。
冠礼对于宗室子弟而言,绝不是只有成人那般简单。
“子冉是长公子,是王的儿子,也是燕国未来的继任者,除了寡人,还有谁有资格来为他加冠?”燕王裕向一众虎视眈眈的宗室说道。
在他的眼里,为王长子加冠,与娶亲不同,这是君父才有的权力,没有人可以替代。
燕王裕的话说完,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再也没有人敢开这个口。
“都去筹备吧,云中君的冠礼如常举行,不光是冠礼,还有明年与乐氏的婚事。”燕王裕又道。
“是。”众人俯首。
群臣散去之后,燕王裕便召见了诊脉的医师为自己调理身体。
然而医师在把脉之后,脸色沉重的劝道:“大王的身体需要静养,燕国的秋天太过寒冷,风寒入体,于大王而言...”
燕王裕在病倒之后便一直在寝宫中未曾踏出过半步,随着秋日越来越浓,他的宫殿中也早早的燃烧起了炭火。
但尽管如此,也只是维持了他的身体所需,而他的病情并没有真正好转,医师也十分明白这些。
正值盛年的燕王裕,生命正在远超常人的流逝,如果再过度消耗,只会加剧透支。
身处高位之人,最怕的,莫过于失去原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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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跌倒,燕王裕作为君主,自然渴望长久的拥有这一切,“云中君的冠礼,只能由寡人亲自来。”
燕王裕说道,他看着一众医师,这些都是燕国医术最好的人,放出话道:“寡人能活多久,你们就能活多久。”
众人惊恐叩首,只能拼命想办法,从药物上着手,替燕王裕延续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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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冠礼如期举行,在医师的调理下,与干净整洁的冕服衬托下,燕王裕显得颇为精神,只不过行走仍然要人搀扶,并且多走几步便会喘不上气,只得乘坐步辇。
燕王宫正殿前搭设了两座台子,正北的位置,是双亲也就是君王的席座。
尽管燕王裕下令从简,但在置办时,规格仍然如旧制。
在殿庭的西侧,设有帷幄,作为冠者更衣之所。
而冠礼的主人,此刻正在殿内斋戒沐浴,殿门紧闭着,门外候着几个贴身的侍从。
半个时辰后,殿门被敲响,“公子,冠礼的时辰快要到了。”子冉的贴身寺人章平轻声提醒道。
子冉从池中起身,走到一面铜镜前,她看着铜镜中,自己完整的身躯,脸上的表情很是沉重,没多多了,开始变得厌烦,随后便伸手将那铜镜重重覆倒。
她将桌案上折叠齐整的采衣穿上,随后走出了大殿。
门开的一瞬间,寒风卷入殿,将殿内的热气一扫而空。
“公子。”
子冉穿过宫城的夹道,向举行冠礼的场地走去,盛秋的风,如刀割般打在她的脸上。
随着一声沉长的钟响,正殿前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寒风在城头呼啸,钟鼓楼上悬挂的铜铃摇曳不止。
“大王、王后到!”场地突然肃静,群臣纷纷面北而立。
子冉跪坐再帷幄内的案桌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镜中朱颜,早已更改,原本清澈的双眸中,再无年少时的天真。
宫中最年长,也是最德高望重的女官走到了子冉身前行礼,“公子。”
子冉撇过头,拿起漆盘中的梳子,看着帐中正在焚香的宫人,忽然说道:“姚内人,今日是我的成人礼。”
宫人刚将铜炉里更换的香料点燃,便被突然叫唤,心中一阵惊慌,而那女官却明白了公子冉的意思,于是向她使了使眼色。
“是。”她这才颤颤巍巍的接过梳子,并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子,冠礼至关重要,可小人笨拙...”
“你不用紧张,就按当年,我母亲所教给你的吧。”子冉语气温和的说道。
宫人忽然心颤,她这才明白公子冉为什么执意要自己,“公子已经长大了。”她看了一眼女官的眼色,害怕又惶恐,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夫人若是还在,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是吗?”子冉道。
许是语气忽然的低落让宫人感到心慌,梳子便从手中滑落,内心的恐惧让她本能的跪了下来,颤抖磕头道:“公子恕罪。”
子冉伸出手,弯腰拾起掉落在毡毯上的梳子,这一刻,真正的悲从心来,让她痴呆了良久。
20. 王剑
“公子,小人不是有意的。”见云中君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她便更加惶恐。
子冉抬起头,看着因为害怕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姚氏,她的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作为内宫中的女官,姚氏曾侍奉过子冉的生母辛夫人,但只有极短暂的一段时间,之后便去往了王后宫中,这才得以幸免,逃过一劫。
而当年与辛夫人有关的所有人和事,都在一夕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所以这些年,姚氏一直是担惊受怕的活着,不敢再与辛夫人有半点的牵连。
今日因为冠礼,她突然被子冉指出,心中的惶恐便加剧了,以至于心神无法宁静。
而她的这种表现,也刺痛了子冉的内心,所有人都在避开她的母亲,而促成这种局面的,正是她的父亲。
对于父亲刻意抹去母亲在宫中的所有痕迹,并将其当做禁令,禁止一切有关事物与消息,让子冉再一次的,心生不满。
“怎么笨手笨脚的,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还不快退下。”年长的女官走上前解围,并轻声询问道:“公子,还是让小人来吧。”
子冉将视线挪回铜镜上,“好。”
作为宫中的老人,女官并不像姚氏那般小心翼翼,连说话都要看脸色,“夫人生前和善,公子如是,只是这些年轻的宫人胆小。”
“关于我的母亲,这是宫中的禁令,我知道的。”子冉轻叹道。
“夫人故世之时,宫中哀痛不已,包括大王,有这样的禁令,也只是想要尘封这种伤心之事。”女官一边为子冉梳头一边说道,“否则,大王为何不除去夫人的封号呢,依旧葬入了王陵。”
“不过对于公子而言,夫人是您的母亲,也是您最亲近与最爱的人,今日的成人礼,公子应该很想念夫人吧。”女官又道。
一句想念,刺中了子冉的内心,悲伤也从眼底迅速浮出。
“小人想说的是,您同样也是夫人最牵挂与最亲近的人,君子成人,对于公子而言意义非凡,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更是。”
“小人想,以夫人对公子的疼爱,若是见到公子如此,一定会自责不已,与其停留在悲伤的过去,公子更应该向前,只有如此,才能告慰夫人的在天之灵。”
女官的年岁比子冉的生母还要年长一些,在这个冰冷的宫墙内,见过了太多的生死离别。
“你说的对。”子冉长呼了一口气。
随着殿前的礼乐声响起,内官将冠礼三次加冠所需的不同服制送入帐内。
女官走出大帐,恰巧碰到了相国辛吾,“见过相邦。”
“公子如何?”担心子冉病情的辛吾,特意好生叮嘱了侍奉的女官。
“如相邦预料,长公子今日想起了辛夫人。”女官回道。
“因为当初封君,便是要行加冠礼,但因为一些别的缘由未能举行。”辛吾说道,“她的冠礼,夫人本该在的,她本该在自己的生母庇佑下,长大成人,如今她想起来也不足为奇。”
当年子冉从齐国回来没过多久便被赐了封地,本要提前为其举行成人礼,却因为辛夫人的突然病逝而作罢。
“长公子的病,是因为困在了往事中吗?”女官问道,她不曾侍奉过国君的长子,今日如此近距离接触,便觉得,虽贵为公子,却也不过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得不到爱的孩子罢了。
辛吾冷下眼,女官当然清楚自己不该多问,“小人知道,长公子是燕国将来的国君,这不该是小人过问的,但是相邦如此小心翼翼的提防,为何不去弄清根本呢。”
“长公子如此,就连小人看着,都觉得怜惜。”女官又道。
“你只管侍奉好公子,做好你分内之事。”辛吾提醒道,“至于旁的,你是宫里的老人了,用不着我来提醒。”
“是。”
辛吾看着大帐,随后撇了一眼女官,便跨步离去。
待辛吾离去,女官才抬起头,并看着辛吾的背影,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
临近深秋,燕国的风很是寒冷,燕王裕从寝宫出来后便一直咳嗽不止。
原以为经过调养,至少能够维持举行完长子的冠礼,但从步辇上下来时,他便感到了全身的乏力,还是左右内臣发现后将他扶住。
他的脸色也比在寝宫时要差很多,作为王后,姬蘅看出来了燕王裕在强撑,于是便在一旁小声相劝。
“大王爱子心切,云中君的冠礼固然重要,但是大王的身体是国之根本...”
“你不用劝我。”燕王裕打断道,并在左右的搀扶下吃力的登上了殿前搭设的礼台,“在你们看来这是为国君的长子所举行的成人之礼,但对我来说,还有一层意义。”
燕王裕坐下后,虚汗直冒,姬蘅的内心很是平淡,只有表面故作关怀,但也仅仅只是几句话。
咚咚咚!——随着钟鼓楼上的钟声敲响,所有负责礼仪的宗室官员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冠礼,始!”
礼乐之声再次响起,“冠者一加,玄端。”
子冉在帐内更换好玄端便来到了南端的礼台上,两座高台相望,燕王裕与王后姬蘅坐在北端的礼台上。
上香祭拜完天地后,子冉走下礼台,来到了北端礼台双亲的身前,但迟迟不肯下跪。
辛吾也在台上,于是走近了子冉,压低声音道:“今日的冠礼对于公子而言,绝不仅仅只是成人之礼。”
子冉看了一眼父亲,又看向了姬蘅,在舅舅的提醒屈膝跪拜。
辛吾便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燕王裕强撑着身体,但也只能在左右的搀扶下勉强起身,他接过辛吾奉来的缁布冠,亲手为子冉加冠。
“君子今日成人,寡人希望你,不忘本初。”加冠之后,燕王裕语重心长的说道。
“儿臣谨记。”
初加结束,子冉回到了帐中更换武人所穿的素积。
“再加皮弁!”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冠礼二加,除了授冠,还会加授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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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但燕王裕却没有接过辛吾奉来的剑。
“拿寡人的剑来。”他吩咐道。
内官捧来了燕王剑,一把象征王权的青铜宝剑。
就连辛吾都没有想到,燕王裕会在冠礼上,将燕王剑授予子冉。
“成人之后,你将介入兵事,拥有兵权,寡人希望你能做好一个王长子应有的担当,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然而子冉却并没有立即接过父亲授予的王剑,她看着父亲迟疑了许久,而后问道:“我想要一个答案,父亲。”
子冉在冠礼上突然的逼迫,让燕王裕很是恼怒,他知道她想问什么,“难道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比你将来的一切都重要吗?”
“重要!”子冉回道,“因为我知道今天过了,我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然而还没有等到回答,燕王剑便掉落在地,因为燕王裕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支撑。
王剑落地,引来了群臣的议论,包括对燕王裕身体的猜测与担忧。
一直随在燕王身侧的王后,拾起了地上的王剑,解围道:“国赖长君,太子年幼,这把王权之剑,交由长公子再合适不过。”
子冉挑眉,但还是从她的手中接过了燕王剑,在触碰的瞬间,姬蘅发现她的掌心里都是汗水,加冠之后,耳畔的鬓发也有些湿了。
天气如此寒凉,而子冉却有些反常,“你...”
可子冉却没有理会姬蘅的关心,因为她没有询问到答案。
但接剑的时候,姬蘅却没有立马松开,“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她道。
本就心烦意乱的子冉抬起头,双眼逐渐充血,“母后这是在关心儿臣?”
“我只是想提醒你,这是你的冠礼。”姬蘅挑眉道,“即使是有什么话必须要问的,你可以等到冠礼结束之后再问。”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个样子。”子冉的语气颇为冷淡。
姬蘅已明显感觉到子冉的不对劲,于是压低声音,“阿冉,你这样不但得不到答案,就连现有的一切,也会失去。”
“够了!”子冉从她手里强行取剑,而后离去。
燕王裕瘫坐在御座上,惊讶的看着王后,如此年纪就有这般处变不惊的魄力与能力,这让他深感担忧。
“三加爵弁。”
最后一次加冠,子冉着玄衣踏上阶梯,礼乐变得厚重,燕王都的上空刮起了一阵风,钟鼓上悬挂的铜铃发出阵阵声响。
第三次加冠,由于燕王裕已经完全无力起身,百官也已经对他的身体状况起了疑惑,所以他不得不让王后代替。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姬蘅起身走上前,从辛吾手中接过爵弁,然而还未授冠赐字,便听得城头传来了一阵歌声。
“暮色将至,子何不归,子何不归,为我心忧...”
“这是赵乐。”
“城楼上怎么会有赵乐传出。”
“这不是大王早已下令禁止传唱的歌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