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霸靠签到系统养夫郎》
1. 第 1 章
赵岁岁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人。
“年年?赵年年?为什么……”。
这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堂弟,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堂弟总是喜欢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自己,再配上一声乖巧却委屈的撒娇,赵岁岁对他这个弟弟没有一点抵抗能力,加上从小就被全家教导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自幼就体弱多病的弟弟,所以他一次次地分享出自己本就不多的食物、分担掉那些繁重的农活、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铜板拿出去满足堂弟的愿望……
就这样一点一点一年一年,养出了条阴狠毒辣的白眼狼。
赵年年眼眶通红,怯弱又无辜地站在赵母的身边:“哥,这也不能怪我们啊,如果不是你闹出了那样的事情,二伯一家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赵母先人一步挡在了赵年年身前,语调尖锐凌厉:“我们赵家子孙的名声可都被你给拖累了,年年还没怪你,你倒是好意思先指责起他了?!”
赵岁岁傻傻地看着他娘。
身后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力道非常重,枯槁憔悴的脸上本就不多的肉被手指勒出一道道可怖的红痕,泪水霎时从赵岁岁的眼中滚落下来,顺着捂住他嘴的那只漆黑肮脏的手砸在了泥地上。
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上融入尘土,又在赵岁岁的挣扎动作中被人一脚碾过。他拼了命地挣扎反抗,发疯一般想从身后人的手中挣脱出来,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有一瞬间竟真的迸发出了超出寻常的力量脱出了对方的钳制!赵岁岁急忙趔趄着朝赵母的方向扑了过去,奈何下一刻就又被反应过来的人死死抓住手臂反拧在了身后。
赵年年被他要扑过来的狰狞样子吓了一跳,悄悄往赵母的背后挪了挪。
拧过手臂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感,赵岁岁却完全顾不得这钻心的疼痛,他只睁着眼睛死死盯着赵家人所在的方向——那是从未在赵岁岁脸上出现过的表情,他总是温顺听话逆来顺受的,这样看着竟有些骇人。
赵母心头一跳,急忙出声:“说好了二两银子的,你给了银子现在就能将他带走!”
钳着赵岁岁胳膊的泼皮癞子哼笑一声,赵年年却已悄悄从赵母的背后跑了出来,他俯下身拾起那张被丢在了地上的卖身契恭敬递过。
癞子将赵岁岁死死按在墙上,空出一只手来接过卖身契上下打量了番,在腥红的指印上多看了几眼,这才从怀里掏出个不大的荷包。
应该是用了很多年了,挺旧的一个荷包,灰扑扑的脏的不成样子,却吸引了院里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癞子不识字,卖身契的文书是赵年年找人帮写的,指印是癞子亲眼看着他们抓着赵岁岁的手按上去的,他也不觉得这一家人有胆子敢欺骗自己,遂慢悠悠地将那张轻飘飘的卖身契折好塞入怀中,随手一抛将荷包丢了过去。
赵母连忙接了过来,荷包里是几小块碎银子,并着一小串用浅黄色的绣线穿好的铜板。
赵母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个笑容。
赵岁岁愣愣地盯着她看,哀哀地呜咽了声:“……娘”。
赵母神情骤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现在可不是我们赵家的人了,赶快滚,晦气东西以后可别叫我娘!”
话音未落,她又喜滋滋地垂下了头看起了手里的碎银子。
赵岁岁的目光又移到了赵父的脸上。
赵父愧疚低头不敢看他,爷奶叔婶也都变成了赵岁岁不认识的样子,时至此刻赵岁岁终于愿意承认这个他一直都不愿接受的事实——
他被自己的亲人用二两银子给卖了。
癞子拧着他的手臂带他走出了赵家的院子,像是牵着一头刚从圈里捉出来的牲畜,大门在他们的身后合拢,赵岁岁甚至隐约听见了奶奶喊赵年年将戥子拿过来称碎银子的声音,一大家人在小院里面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赵岁岁跟在他的身后,呆滞麻木地被带回了癞子的院子。
没有人能救他,也没有人会救他。
癞子是村里的泼皮闲汉,招猫逗狗偷抢嫖赌整个村子人见人嫌,巴不得出门都要绕上一大圈远路专门避开他家,唯恐招惹了他给自己带来麻烦。赵岁岁是被爹娘卖给他的,就算能够闹到衙门,里面的官老爷也未必会站在他这一方。
大燕朝以仁孝为先,为父母者买卖了家里的子女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且又有谁愿意帮他闹呢?
除非有人能出银子将他从这里买走,但……那可是足足二两银子啊,怎么可能呢?
更不用说他一个哥儿被癞子抓进了他的院子,刚刚在赵家闹的那么大村里有不少人都悄悄关注着,他的名声本就不好,进了院子大门一关……连最后一点活着的指望都没了。
赵岁岁没有再哭,哀莫大于心死。
他只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过上许久眼睛才眨上一下。
癞子也不在意这些,进了院子直接将人拖入柴房,第一件事便是寻了捆粗糙的麻绳将赵岁岁捆的严严实实,恨不得将整捆绳子都绑在赵岁岁身上。
虽然这哥儿瘦瘦弱弱的身上没二两肉,但刚刚发起疯时癞子一个汉子险些都没制得住他,要不是赵家的汉子在旁帮忙按了一把还真不好说,癞子揉了揉自己先前被赵岁岁踢中的地方,不用想都知道那处定然一片青紫,他也是个横的,直接对着倒在地上的赵岁岁狠狠踹了几脚发泄了下心里的怒气。
他其实有更想发泄的东西,赵岁岁和他堂弟赵年年生的都不差,若要说亲媒人定是会踏破赵家的门槛,否则村里的袁童生也不至于……可惜赵岁岁坏了名声,和袁童生的亲事也换成了堂弟,许是他们家人怕赵岁岁不服闹事,迫不及待地就这样仓促将他卖了出去。
癞子早就看中赵家哥儿了,但他也知道他若现在动了赵岁岁,人是爽了银子却亏了。赵岁岁这小脸卖到镇里甚至县上花楼肯定能翻上好几番,这可是无本的生意,转手一下就能得到几倍的利润,癞子这人就算再混这种时候也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大不了过几个月再去楼里玩他。
癞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赵岁岁只觉毛骨悚然。
日头渐落农户归家,时不时地便能看到零星几个扛着农具往家里走的村汉,时值盛夏农忙已过,大多数人家都已结束了抢收,地里只剩了些收尾的零散杂活,是以这些农户的神态都格外闲适,也是亏得今年有了个不错的收成。
进村要经过一棵巨大的榕树,也不知道这树究竟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枝繁叶茂独木成林,为下方遮挡出了一大片荫蔽空间。
村里的婶子阿姆最喜欢在这里闲聊,农闲时分装上一大竹筒白水更是能在树下坐上整整一天,两个汉子结伴走过停在树前,其中一人看向树荫下的位置:“走了,回家了。”
他家这位时常在干完农活后跑到树下打发时间,等汉子从地里回来经过此处时两个人再一同回家,每次叫人都非常顺利,可这次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钱婶子摆了摆手:“你先回去,我再坐一会儿。”
汉子一听就知道村里今日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钱家汉子身边的人也想到了这点,饶有兴致地撑着锄头:“钱嫂子怎么啦?我们能听不?”
树下的其他人又七嘴八舌分享起来。
还能有什么事?翻来覆去不过赵家的这点破烂事罢了,说起来也是这个月的事情,村人与天争时好不容易熬过了农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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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有时间放松下来好好歇歇,不是在家晾晒打下来的粮食就是添置柴火清洗衣物等等。赵岁岁那日抱了一大盆赵家人的衣物出门,本是朝着村东头的小河走去,却不知晓……怎么就招惹上了条发病的野狗!
那本是山下老猎户家养的狗,老猎户死后就成了无家的犬四处流浪,因为是打猎的猎犬特意保留了几分家犬没有的凶性,几步扑过来一口就咬碎了赵岁岁的半截下摆。
他穿的是赵家人换下来的旧衣缝补改成的衣服,浣洗了几百上千遍洗的薄脆发白,平日里稍不注意动作幅度大上一些就会将衣服扯出一道口子,更不用说是这样凶猛狠戾的猎犬了,红着眼睛冲过来时连不远处的汉子都被吓的两腿发软。
那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追着他咬,疯狗是照着赵岁岁的脸咬的,赵岁岁在情急之间本能地避开了一步,他甚至感受到了大张着的狗嘴里面呼出的热气,汹涌喷薄在他的肩上,继而就是一道清脆的衣料破裂的声响。
一大块衣料被猎狗撕咬下来,露出小半个赤裸的肩头,赵岁岁也因着躲避的动作重心不稳一脚踩空跌进了河里。
人没什么事情,但被救上来时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衣物贴着身体黏黏腻腻地往下坠着水珠,当时可有不少人在场,天还没黑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没过几日就连临近的杨溪村也在议论此事了。
毕竟赵岁岁长的确实好看,且他还有一个不久之前刚刚考中童生的未婚夫婿。
至于袁家得到消息后改口称与袁童生定亲的是他的堂弟……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话说回来,他们赵家可真不是个东西,也就赵岁岁是个傻的每天砍柴下地伺候他们一大家人……”,妇人瞥了瞥嘴,提起赵家满是不屑。
“赵岁岁好,你倒是让你家大郎把人娶回去啊,你家大郎不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吗?”另一个阿嬷调笑道。
妇人脸色一僵,不再言语了。
钱家男人对赵家的事情没什么想法,倒是拄着锄头的孙二摸了摸下巴:“你是说咱村的癞子用二两银子将赵岁岁买了?”
“可不是么,我瞧的真真的,诶呦还带着串铜板呢,也不知道癞子从哪儿得来的钱,该不会又去偷去赌了吧!”
钱婶子说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对啊,你不是和癞子关系不错吗,癞子发财了没告诉你?”
姓孙的汉子表情有些心虚。
他深吸口气,“我哪儿知道啊,我都多少天没见着他了,再说谁会将自己赚钱的路子告诉别人啊?这天瞧着是要下雨,我院里还晾着粮食,你们聊,我先回了。”
钱家男人看了他一眼。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明明前几日刚看着孙二和癞子一起从村外回来啊?
但他不是多话的性格,想了想也没再多说。
孙二拎着自己的锄头,慢慢悠悠朝着家里的方向走去。
直到走出了树下所能看到的范围,他才脚步一转拐了个方向,走路的速度也陡然加快了不少。
方向正是癞子的家。
钱婶子没怎么留意,她正抬头看着天色,光顾着闲话了没怎么看天,这样看来是要下雨。她想了想也准备回家,刚拎起竹筒就见着远处的道路上走来个人,身材高大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踩的极稳,手里握着根形状有些奇怪的光滑圆润的棍子。
那男人一步一步走到了榕树下方,树冠在他脸上投射出一片暗沉阴影,十里八乡鲜少有像他这样高大的汉子,钱婶子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霎时便惊呼了一声,条件反射地往自家男人身后退了几步。
她的声音也引来了对面人的视线。
男人看向了她:“打扰了,杨东村癞子家要怎么走?”
2. 第 2 章
孙二打小在村子里长大,对村里的路熟的不能更熟,很快就到了癞子家门前。
他焦急地叩了几下门,又在门前低低叫了一声,视线不住在周围巡视着,仿佛生怕有路过的村人看到他在癞子门前驻留一般。
过了片刻,癞子才终于将大门推开。
他的脸上满是不耐,刚拉开门便凶狠地瞪了孙二一眼,脸上的横肉也不住地颤动着,是副非常狰狞恐怖的可怕模样,村里的姑娘哥儿最怕他这幅样子,胆子小的甚至能直接被他吓哭出来。
就连孙二也忍不住紧张了瞬,忙叠声叫起了哥,“是我是我,孙二。”
“你先让我进去,我有话和你说。”孙二强装镇定。
癞子看了他一眼,让开了半边身子。
孙二其实有些害怕癞子,他这人就小算计多,真打起来远比不得这家伙,平时在人面前也都是“哥哥哥”地叫着,十足的狗腿模样。癞子院里没什么东西,孙二平时还会打理一下田地,虽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天想起来了就去垦上一锄头吧,但多多少少还是干点活的,产出的那点粮食也能勉强糊口,癞子则是完完全全一点活都不干,到了现在还没饿死孙二要占据很大“功劳”。
比如靠墙放着的那一袋面,那还是前些日子孙二送过来“孝敬”癞哥的。
“哥,村里说你把赵家的哥儿买下来了?”癞子的院里只有一张椅子,孙二也不敢坐,只能站在癞子的身边。
汉子哼了一声,“这帮人,嘴真是快。”
“咱村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孙二敷衍了句。
他皱着眉头,往柴房的方向挪了几步,果不其然从半开的门缝里瞥见个人。
碍于角度问题没看到脸,但却也能看出对方瘦削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道口子,隐约能看到一截瘦削的如皮包着骨头般的脚踝。
定然是那赵家哥儿了,孙二和他家接触不多,但也记得听见过几句赵家人对他不好的闲言碎语,他曾见过赵岁岁几次,印象最深的是某年冬日赵岁岁穿着单薄的冬衣慢吞吞地往赵家走,明明是个麻杆儿似的人,身上却背了捆巨大的干柴,从后方望去他整个人都被那捆干柴遮挡的严严实实。
明明是呵气成冰的数九寒冬,他的脸上额前却浸出了一层层细密的汗水。
要不是和袁家那读书人有亲事在,早就不知被嫁到或卖到谁家去了。
只不过孙二才不在意这些。
他焦急地“诶呦”了声,咬牙看向癞子:“哥,想玩就去县里去镇上啊!怎么能在村子里买呢,村人的嘴你也清楚,这事儿怕不是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癞子眼皮一翻:“你算是什么东西?也管起老子花银子了?”
他的目光阴阴森森的,孙二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咬牙继续道,“哥……不是我管你,是杨溪村的那个……”,他似是不知该怎样开口,一句话反反复复在心底过了好几遍,“我今儿个刚打听到的消息,那位还活的好好的呢!他没死!昨日他们村里还有人见着他了!!”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癞子难得手抖了下。
孙二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哥,你说……你说他知道是我们做的吗……我这几日夜间总回忆起那日的景象,当时他好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不会是看到我们两个的脸了吧!”
癞子的神情有一瞬慌乱,又很快被他遮掩过去,恨恨骂了孙二一声:“滚你的,别胡说八道!”
“我就是怕……我就是怕啊。”
“他若是没看到最好,可他身上的银子却确实被我们拿了,青天白日的那么多银子还能凭空飞了不成?哥你今日突然拿了这么多钱买了个哥儿回来,这要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这事儿和咱们有关吗?!”
癞子攥紧了拳头。
他买赵岁岁时根本就没考虑这么多,现下被孙二提醒才反应过来,他是以为戚五死了才摸走了他身上的银子的,可戚五这人要是没死……想到被他盯上的可怕后果,就连癞子这样在村里耀武扬威多年的泼皮无赖都有些打怵。
如果说他是泼皮无赖,那戚五就是不要命的疯狗!
曾经有户人家招惹了戚五,戚五那家伙就日复一日地蹲在那户人家出门的必经之路上,足足蹲了人三个月整!
那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不提也罢,总之那户人家最后全家提了重礼上门再三道歉,就算那样最后也落下了个疑神疑鬼的毛病,到了今日听到戚五的名字都战战兢兢地绕着道走。
“我也没想这么多。”癞子脸色铁青,站起身子在院里转了一圈儿,蓦地一拍巴掌:“走,快走。”
“你去找辆牛车或骡车,天黑镇门就该关了,趁着关门之前先进了镇子,我们去镇里躲上一段时间!”
孙二眨眨眼睛:“进镇里躲?”
他的目的的确是躲戚五,但进镇子?据他所知癞子在镇上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吧?难不成是要住客栈吗?那得多少钱啊!
不过他们在戚五的身上摸出了六两多的银子,孙二拿了一两整,余下五两都被癞子吞了,据他所知癞子这几日大手大脚买了不少东西,买赵家的哥儿又花了二两,估计现在身上顶多也只剩下个一两出头了。
“你脑子被土填了?”癞子照着他的后脑扇了一巴掌,“屋里这个,”他指了指柴房的方向,“这长相,卖到镇上少说也要十两银子,把他卖了我们不就有银子了?”
癞子早年没少往镇子里跑,对镇上的价格很是了解,眼下国泰民安又连着过了好几个丰年,镇上的人价要比乱世高上许多。十两银子都是少的,赵岁岁这模样他多磨磨嘴皮说不定能讲到十五两银子呢,也就是赵家的那些人眼皮子浅,这破天的富贵可不是让他给捞着了?
孙二此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哥,你是想……”。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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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瘦的脸上也挂上了喜意,“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借骡子!”
柴房里传来一声极轻极细的响动,想必是屋里的人也听到了他们对他的安排,孙二没当回事,大步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他几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美好日子,癞子就算再抠也会分上他几两的,他又不像癞子在这边没什么亲戚,大可以拿着银子到亲戚那边藏上几年,他亲戚家住的偏远,又有癞子这个没长脑子的在前面吸引戚五的注意力……那家伙总不可能追他追到亲戚家的村里。
要不是癞子就站在他的身后,孙二险些就要嘻笑出声了。
想着想着孙二便走到了院子门前,手才刚刚摸上大门,骤然传来“霍——”地一声巨响,整扇大门都被人一脚踢开。
孙二被这股力道带的向后趔趄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险些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柴房前的癞子也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着院门的方向。
他家的大门本就上了年头,被人猛踹后有一扇门竟晃晃悠悠地直接脱离门框砸到了地上,激起大片飞扬的尘土,孙二兜头吃了一脸的灰,眼睛嘴里全是灰土,吭哧吭哧咳嗦了半天才捂着揉的发红的眼睛看向来人。
只看了一眼,他的两条腿就抽搐了起来。
癞子脸色也彻底白了。
尘埃落地,门外的人大步上前,右手握着一根粗长的棍子,寒泉般冰凛的眸子锁在院中人的身上。
正是他们刚刚还在念叨着的本应死在玉米地里的戚五。
他其实在看站在柴房门前的癞子,可孙二却仍头皮颤栗腿脚发麻,明知对方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却也一下都不敢动弹瑟瑟发抖地坐在那里,哆嗦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远处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钱婶子和她男人、刚刚在树下乘凉闲聊的人等都跟了过来,还有些临时聚过来的好信村民,一大群人将隔壁两户人家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明明在场的有几十号人,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上一句,就连说话都要捂着嘴巴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句气声,唯恐声音大上一点惹了戚家的这位煞神。
戚长夜掂了掂手里的棒球棍,往前走了一步。
孙二本能般向后爬了一些,手脚并用,狼狈极了。
于是戚长夜的目光移了过来。
“七月初二,杨溪村东头的玉米地里,有人用石头在我后脑砸了一下。”
戚长夜的声音平平淡淡的,与他刚刚问路时的语气毫无差别。
孙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被戚长夜这样盯着……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做出些脏污反应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我在地里躺了三个多时辰,醒过来时满头是血,身上带的十两银子也不知所踪。”戚长夜看着孙二脸上的表情,又抬起头看向柴房前的癞子:“这几日我一直在养伤,如今伤好便来找二位了,不知你二位这段时间睡的可还安稳?”
3. 第 3 章
戚五是这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恶霸,吃喝嫖赌样样……不对,是除了嫖这一条其余三条一样不落,不嫖并非因为他不想,而是赌瘾太大钱袋子空空根本没钱去嫖。
硬要挤挤其实也是能挤出几个铜板的,癞子就是镇上花楼里的常客,但原主这人眼光极高性子极挑,普通人根本看不上眼,总想着等自己有钱再来,一来二去就拖到了现在。
这是戚长夜穿过来后仅有的几件欣慰事之一。
戚五这人不止吃喝赌,他还有个酗酒的毛病,奈何不事生产不下地耕作没个经济来源,日子一直都过的紧紧巴巴的。前段时间他将家里的房子彻彻底底翻了一遍,竟从父母曾住的房间地下挖出了个小小的瓷坛,里面藏着戚母生前的几件首饰,这败家子当即便兴致冲冲地拿了母亲的遗物到镇上当铺当出了八两银子。
随后戚五又在镇上痛痛快快地大喝了一场,醉的走路都止不住地打摆,腰上的荷包沉沉地坠在外头,回村时恰好被不远处的孙二与癞子发现。
戚五醉的实在是太厉害了,脚步一滑直接栽倒进了人家的玉米地里,在地上滚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荷包里的银钱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响声。
癞子和孙二本想赶快避开他的,银钱的声音却像是有了意识般直往他们的耳朵里钻,戚五爬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酒意上头看样子竟就要这样躺在人家的地里睡了,孙二和癞子对视一眼,想到那沉甸甸地直往下坠的灰色荷包……对恶霸的恐惧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路边恰好有块大石头,有人俯身将石头捡了起来,高高的玉米杆遮挡住了一切,戚五的后脑狠狠挨了一记,鲜血飞溅染红了周围的好几根玉米杆。
癞子虽然也是个无赖,但从没做过杀人的勾当,当即就被溅出的鲜血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去探戚五的死活,扯了他腰间的荷包就同孙二飞速跑远。
再然后,就是戚长夜在这具身体里苏醒了。
戚五的后脑受的是致命伤,系统帮忙修复了一部分伤势,但它的修复能力也不是很强,堪堪让戚长夜避免了再次因为这道伤口死亡的危机,至于后续伤口愈合等还是要戚长夜自己修养。
他拖着这具陌生的身体摸黑回了戚五的家,因着受伤的缘故脑子晕眩的厉害,在家闭门不出修养了两日才能重新下地,掂量了下自己现在的武力值后当即找上了门来。
这事发生至今总共也没过几天,癞子当日就想跑远一些去镇上躲躲,却是孙二一把拦住了他:“隔壁村的消息还没传过来,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再等一等,探探消息再走,现在走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们两个有问题?”
孙二之所以如此胆大,也是因为他很确定当时周边并没有人目睹的缘故。
老话常讲“莫近玉米地”,这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根本原因其实是孙二在村里有房有地,一时间也不好抛下这一切匆匆躲开,且癞子只给他分了一两银子,为了区区一两银子外逃……孙二总觉得有些不值。
要不是今日癞子买人闹的太大,孙二其实根本就不想离开。
戚长夜目光冰冷,“怎么?都哑巴了?还是说我眼睛出了问题看错了人?”
癞子不知戚长夜究竟看到了多少,若依他平时的德行此刻定然蛮不讲理瞒混过去,但戚五这人却比他还横上百倍千倍,癞子戒备地看了他手里的棍子一眼,上粗下细,打磨的光滑圆润,打在人身上一定很疼,这一棍子猛打下去指不定连人的骨头都能敲断。
“戚、戚五哥,你听我解释……”,孙二小心道。
“我和癞哥那日只是恰好路过……”,他还想说,却见着戚长夜将棍子拿在眼前,调整了下握着棍柄的位置。
戚长夜此行的目的非常简单,一是原主再怎么说也是被这两人蓄意害死的,若非他穿了过来这样的炽热天气下怕不是连人都开始腐烂生虫了,戚长夜总不能当做全然没发生过放任这两人自在逍遥,那原主死的也太冤枉了,他自己也受不了这股子气。
另一个则是要取回这二人从原主身上拿走的那六两多的银子,那是这具身体生母的遗物换来的银钱,总不好看着它们被害死原主的凶手肆意挥霍。
他懒得听这二人解释,棒球棍轻敲击了下掌心,杨东村的村长已经姗姗来迟赶了过来,正站在院外犹豫着该不该进来拦他。
拦吧,他不敢也不想,他远比村中的这些百姓更了解戚五,早些年杨东村与杨溪村因为灌溉问题发生口角,后来更是演变成了争斗,他们村的几个汉子硬是被戚五一人给打倒在地,戚五那边甚至都没受什么伤。
万一拦了戚五转身给自己一棍……他这老胳膊老腿儿可承受不住。
可若是不拦……这其他村子的恶霸跑到自己村子耀武扬威,未免也太嚣张跋扈了些。
村长刚要抬脚,又见着戚长夜这超出了普通村民一大截的高大身影,很少见到有长的像他这样高大的汉子,一脚下去连好好的大门都能踹废……更不用说他找的是癞子的麻烦,癞子这家伙在村里也没少做坏事,村长对他头疼不已,让恶霸来收拾恶霸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处理方式。
村长还在犹豫,戚长夜的目光却已经望向了他:“数日前这二人蓄意谋害我性命,趁我重伤昏迷之际又抢走了我身上的十两银子,今日前来不过是想给我自己讨个公道。”
“此事与杨东杨溪两个村子无关,是我与这二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村长若要拦我我便去请官府衙门前来处理,想必衙门里的郎中应当能看出我头上的伤口几欲致命。”
村长张了张口,便不说话了。
这村霸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今日竟出口向他解释上了?村长要的不过也只是个台阶,免得日后被人说嘴当村长的亲眼见着村民在自己村子里出事,他心里已然相信了戚长夜七八分——毕竟癞子花钱买人的事儿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无缘无故的,哪儿来的这么大一笔银钱?
戚五后脑上还缠着一圈白布呢!
更不用说癞子此刻脸上的表情了,心虚又惶恐,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有问题一般。
癞子也是想到了这点,当即叫嚷了起来:“村长!李叔!你不能不管我啊!这可是在咱们村的地盘上啊!”
戚长夜目光沉静:“你蓄意谋杀抢掠钱财,应该知晓送到衙门是个什么后果,我今日没将你们扭送到官府而是选择私了,已经是看在李村长的面子上了。”
村长神情一怔,当即不犹豫了。
谋害性命劫掠钱财闹出去了会损害整个村子的名声,他们杨东村前些日子才刚考出了个童生,周边这些村子可都盯着看着呢,闹到衙门那里实在不好,袁童生处也不好交待,不如在这让这恶霸私了。
“你想怎么解决?”村长问。
戚长夜想了想:“打他们一顿,再将我的十两银子要回来。”
这很符合村霸的性子,李村长想,这家伙向来是能动拳头就不动嘴的。
“你胡说!哪里来的十两银子!分明只有六两七钱!”癞子怒道。
孙二想捂他的嘴巴,却已经来不及了。
“嗯?所以你承认是你们做的了?”戚长夜抬起手臂。
“的确是六两七钱,铜钱用浅黄色的绣线穿了起来。”本应用麻绳去穿的,但原主家里没有那东西,只找到了几捆原主母亲留下的绣线,遂而用其代替了。
“啊!癞子买岁哥儿付的铜钱不就是用浅黄色的绣线穿上的吗?”
“是了是了,来的时候我路过赵家还听老四家的念叨怎么用这么好的绣线穿铜钱呢!”
几个村民站在人群中间议论起来,声音不大,周边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戚长夜和癞子也听到了,戚长夜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癞子的神情却骤然变得阴狠无比,他知道当日的事情已经在全村人面前彻底公开了,被议论被打量的处境使他已然忘记了对戚五的恐惧,抄起墙边立着的刚刚孙二带来的锄头就冲了过去。
“你怎么没去死——”,癞子怒喝一声。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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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有人惊呼。
戚长夜安安静静地矗立在原地。
顷刻之间癞子便已冲到了他的面前,眼见着那带着铁锈的锄头挥舞到了戚长夜的头顶,正要狠狠砸下之时……他才握着棍子一棒打上了癞子的手腕。
这一下子又稳又狠,癞子立时发出一声惨叫,剧痛之下锄头也拿不稳了,手上脱力那铁质的农具便自他的手中滑落,好巧不巧刚好砸到了坐在地上的孙二腿上。
于是孙二也惨叫了起来。
癞子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平日没少欺负其他村人,见他挨打有不少人都在心里暗暗称快,甚至巴不得戚长夜能多打几下。
戚长夜也没让他们失望,他今日拎着棍子过来就是专门打人的,系统似乎也知晓了他的想法,今天的签到礼物恰好是一根纯木质的棒球棍,戚长夜挥舞起来格外趁手。
至于银钱,他也没指望能真的要回来,就像原主得到钱后立刻挥霍了不少拿来买醉一样,癞子这家伙也不是什么能藏得住财的人。
但总是该要一下的,留在这里也是让这泼皮挥霍糟蹋。
戚长夜神情冷峻凌厉,孙二坐在地上抱着一腿哀嚎,看似是场中最无辜的那个,戚长夜却知道当日正是他抱起的石头。
若不是他,癞子不会起了杀死原主的念头。
他抬起一腿狠狠踢在人的肚子上面,又是一棍夹着风声照着人的手臂砸去,癞子也是个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向侧面一滚便避开了他。但戚长夜的速度极快,癞子才刚刚抬起头来戚长夜的棍子便又打了下来!他距离孙二不远,情急之下竟直接抓着孙二的袖子将人拖到自己面前挡下了这一棍!
孙二的尖叫声响破天际。
戚长夜一脚踢在了孙二胸口,将人直接踹倒在了地上。
他并不担心会将人打死,戚长夜一直控制着力气和角度。
别人害他他回来报仇,这是情有可原理所应当,但若真的将人打死了就是他的不是了,沾了人命官府是一定会追查到底的,重活一世没必要为这样的两个人搭上自己的性命。但就这样轻易地揍人一顿又有些太过轻拿轻放,毕竟原主戚五是真的被这二人给活活砸死在了玉米地里。
这些话他不能诉说,他只能独自将戚五的死埋在心底。
这世间只他一人清楚,癞子与孙二的手上沾染了一条人命。
戚长夜又给了癞子几棍,打的癞子连连求饶,起初还能咬着牙硬气上几句,到了后来只觉得全身上下哪哪都疼得厉害,哀嚎着躺在地上连连求饶。
“戚五哥、不对、戚爷!戚爷您就饶了我一回吧!”
孙二也在旁痛哭,只说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求戚爷高抬贵手,翻来覆去都是再也不敢了真的知错了。
戚长夜眸色冰寒,上前一步一脚踏在癞子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脚下的人:“你们两个将当日的事情向村长及众人诉说一遍。”
癞子支支吾吾,孙二却当机立断,疼痛使得他的声音有些扭曲,短短几句话含含混混呜咽了半天才终于说完。
戚长夜换了只手握着棒球棍。
他转过头望向门外:“今日之事,也想请村长和诸位乡亲做个见证,非我主动前来惹事,实乃这二人起杀心在前。”
村长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他现在只想将这恶霸送走。
于是戚长夜从怀中摸出了张纸。
村长看了一眼,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戚长夜半阖着眼,语气冷漠:“为了防止你们日后倒打一耙,来这之前我特意请人将当日之事写了下来,日后若有人想旧事重提也有个见证。”
“现在,按手印吧。”
孙二面如死灰,癞子挣扎着想要拒绝,戚长夜便脚下用力直接将人踩进泥里——本来是土,混了刚刚孙二腿上流出的血,就被搅成了黏腻的血泥。
“至于你二人从我身上抢走的六两银子……”,戚长夜扫视了圈四周:“就用你家里的东西来抵吧。”
反正他今日就是来废了癞子的。
4. 第 4 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两个恶霸互咬,此等情形实在罕见。
但仔细想想“互咬”这词太不准确,明明是戚家恶霸单方面地殴打癞子。
戚长夜下手又黑又狠,连村里的一些汉子看了都止不住皱眉,更不用提那些看热闹的妇人哥儿了,杨溪村戚五的确恶名远扬,亲眼见了才知他比传言中的还可怕上千倍万倍,戚长夜懒得与这二人废话,几棍子下去直接打废了人的行动能力。
他又一脚踹开癞子家正屋,几步进去巡视了圈,拎着一件崭新的衣服走了出来,正是癞子用从他身上抢来的银钱去镇上买的衣服。
癞子其实买了两身衣服,另一身此刻正穿在他的身上,被他的血迹染红了一大块,还沾了他被打出来的眼泪鼻涕,模样看着狼狈极了,戚长夜干脆放弃了这身衣服。
杨东村的人只能干瞪眼看着,无人敢出声阻拦他的行动,没看见村长都只能在一边站着吗?没看着癞子脸上流淌的血吗?他们想来想去只能将这一切都怪罪到癞子和孙二身上——你说你们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惹戚家这个,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吗?
平时在村里耀武扬威的,只敢骑在自己村人头上撒野,遇到真的狠茬连人家几招都打不过,呸!只会窝里横的东西!落到这地步真是老天开眼!
戚长夜将衣服扔上了癞子家板车,一旁的面粉也没有落下,癞子家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戚长夜又顺手将孙二的锄头从地上捡了起来,一并放到板车上面。
他去灶房里面晃悠了一圈,这间屋里的东西倒是不少,但癞子的个人卫生实在堪忧,案上摆着半只吃了大半的烧鸡,角落的坛子里是只剩个底的猪油,盆啊碗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污垢,戚长夜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目光扫过那些被啃得一片狼藉的食物……最终单手将灶上的铁锅给拎了起来。
铁锅的分量不轻,戚长夜却拎的格外轻松,手臂肌肉绷起明显的线条,即便隔了层单薄的夏衣也仍旧是非常惹眼,完美流畅的肌肉线条隐没在衣衫之下,直到这时杨东村的人才突然惊觉——褪去那些让人心悸的狠戾凶蛮,戚家这恶霸的长相竟然非常不错!
铁锅被倒扣在板车的一角,车上仍留有一大片空余空间。
于是戚长夜走到了柴房门前。
柴房门并没有锁,在他进院之前癞子刚将这门推开一道缝隙,戚长夜在门前停顿了一瞬,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他仍清楚地听到了门内的极力压制住的呼吸声音。
这次他没踢开大门,而是直接伸手推开。
屋里的哥儿如同某种受惊的兽类,颤抖着身子瑟缩着往柴堆里钻。
那些柴火干枯坚硬,单是拿着都觉得磨人硌手,稍稍一蹭就能将人的皮肤磨的红肿泛出血丝,赵岁岁却已经全然感受不到这些了,手上背上的许多地方都被摩擦出了红色血珠,和躺在院里满身是血的癞子相比不算骇人,却要比癞子孙二凄惨上太多太多。
堆柴火也需要技巧,怎样才能堆的扎实堆的节约空间?最常见的方法是横纵交错一层铺着一层,每根柴火都被劈成差不多的长度,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用一些便取上一些。但癞子显然没有这份精力和耐心,一大捆枯枝直接乱七八糟地堆在了那里,硬生生地在本就不大的屋里堆出了一座松松垮垮的小山。
赵岁岁一动,这座柴火山便骤然坍塌了下来,大大小小的枯枝干柴砸在他的腿上背上,他似乎这才从那种极度恐惧的状态中清醒。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柴房门前的戚长夜,就算是他也曾经听闻过这位村霸的恶名。杨东杨溪两个村子早年时常发生摩擦,向来都是他们村子稳压杨溪村一头,直到戚家这位横空出世,不得不说两个村子之间平静了许多——因为杨东村没人打得过他。
赵岁岁曾在几年前见过他一面,当时堂弟赵年年也跟在他的身边,他们混在进山挖笋的村民之中,两个哥儿看着毫不起眼。
戚家的这位村霸应当是没见过他们的,毕竟中间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杨东村的人在发现戚五后就停下了脚步,赵岁岁在人群之中连头都不敢抬,反而是赵年年踮脚伸头直往那边看。
赵岁岁担心堂弟的打量目光会惹到村霸,拽了好几次堂弟的袖子,最后他终于抬起了头,恰好与那村霸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阴翳凶狠面色不虞,眼角还在往下淌着鲜血,也不知道是刚刚和谁打架回来,身材高大肌肉紧实,一拳下去仿佛能将他打飞。
赵岁岁总觉得下一刻他的巴掌就会挥到自己脸上。
他非常怕这样的汉子,甚至连身材高大些的哥儿妇人都怕,这是从小被赵家人打骂落下的心病,已经成了这具身体的本能。
他之所以和赵年年玩得好,一方面是因为赵年年是赵家少有的对他有着和善态度的人,另一方面则是赵年年常年以体弱多病的形象示人。堂弟身材娇小瘦弱单薄,袁童生说过这叫什么、什么弱柳扶风?赵岁岁不懂这些书生郎的词汇,但袁童生总说,时间长了他便也懵懵懂懂地记住了几个。
他只见过戚五一面,回去以后却做了半宿的噩梦,梦里对方狰狞着面容拎着带血的棍子要打死他,梦里的赵岁岁拼命尖叫逃跑,追在身后的高大汉子又突然模糊了面容,隐隐约约透出几分赵家叔伯的模样。
赵岁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戚家的恶霸会这样站在他的面前。
对方正站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将夕阳余晖遮挡的严严实实,明亮的光线洒在他的背后,却在他的身前映照出一大块如墨色般暗沉的阴影,癞子家的柴房本就不大,狭窄的一小间屋子几乎被他的影子遮挡了大半,赵岁岁整个人都被裹进他的阴影里面,身子抖的甚至不由他控制。
戚长夜回忆了下原主的记忆,没能翻出任何与这哥儿有关的信息。
不过眼前倒是浮现出一张与这哥儿颇有些相似的脸,总是柔柔弱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似乎曾在原主回村的路上出现过几次。
戚长夜还不知道癞子买走赵岁岁的事,不过看看当前情况看看赵岁岁的凄惨样子也能猜出个大概,他站在门前看了赵岁岁一会儿,没有进屋,而是转身回了院子中在癞子和孙二身上翻找起来。
两人身上共找出了近二两的银子,还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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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染了黏腻血迹的卖身契。
正是不久之前自赵家拿来的那张。
戚长夜看着上面的文字,写这卖身契的人字迹实在是不怎么样,歪七扭八的好几个字都糊成了一团,混着癞子身上留下的鲜血,他看了半天才勉强读懂个大概。
“你是赵岁岁?”他转头望向柴房里的人。
赵岁岁刚刚平复了些,闻言霎时又颤抖起来,他害怕的连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是努力从牙缝中挤出了个“是”来。
这是赵家人教给他的“规矩”,不回话会遭到更猛烈的毒打。
好在戚长夜的耳力不错,捕捉到了那句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回答。
赵岁岁的衣服凌乱破烂,裸露的皮肤上青紫交叠,戚长夜毕竟是现代人,完全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想着这人在家里恐怕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的卖身契,一张薄纸却承载了一个人的身家性命,戚长夜长叹一声,垂眸看着瑟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的人,“我可以放你离开,不用担心癞子再来找你麻烦,至于这张卖身契……”,戚长夜想了想,他不是什么处处施舍的善人圣父,二两银子足够一户节俭人家一整年的花销,不可能因为一点微薄的同情就做出撕了扔了一类的举动。
何况欠原主银子的是癞子,卖赵岁岁的是他的家人,他连赵岁岁的品性都不清楚,有善心也轮不到他来施舍。
“……这张卖身契暂且就放在我这里,二两银子,我不多要,等你攒够了卖身契上的银钱随时可以找我将这张纸赎回。”
赵岁岁抖了抖,戚长夜知道他听进去了。
“但也不是无期限的,你自己定个还钱的时间。”
赵岁岁性格胆小懦弱,向来只会听从别人的安排,活到这么大几乎没有什么做主拿事的机会,二两银子对他来说是个极其可怕的数字,毕竟这么多年他的手里连十个铜板都凑不出来。
他当然也是想将自己的身契赎回来的,可是……
赵岁岁颤抖着嘴唇,“我、我没地方能去……”。
他永远都忘不了赵家人和癞子讨价还价的画面。
明明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却用最肮脏的足以毁掉任何一个人的言语来和癞子谈价。
“——清白?诶呀你放心,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这孩子我们可一直都盯着呢,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村里知道?那镇上不是不知道吗?镇上县里那些大老爷们还能专门来查他在村里的名声?”
“——要不是我们家忙着筹备婚事抽不出人,我们自己就把人送到镇里享福去了。”
赵岁岁眼眶通红。
他们竟说这是“享福”。
他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胆子,蓦地往前扑了一步,整个人都跪在了戚长夜的面前,染着鲜血的手指怯怯地抓着对方的裤脚,他甚至都不敢真的触碰到戚长夜的衣物,用尽最大的勇气也只敢虚虚搭上个边。
他学着癞子求饶的样子磕磕绊绊哀求着他:“戚、戚爷……戚爷,求求你带我走吧!”
5. 第 5 章
他能去哪儿呢?
赵岁岁心如死灰。
赵家他这辈子都不会回了,癞子又亲口说了要将他卖到那种地方,村子更是呆不下去,他的一生自进入这扇大门起就彻底毁了,去哪儿都是一个死字,就算戚五有着那样可怕的名声……赵岁岁也无所谓了。
反正他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还会有比被打死或被卖到花楼更惨的下场吗?
……起码,起码他能从刚刚戚五让他回去凑钱赎卖身契的话语中隐约猜测出一些东西,譬如对方目前并没有要将他卖掉的意思。
对赵岁岁而言,只要不将他卖到那种地方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与之相比被打上几下被饿上几顿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他忍惯了,他不在乎。
他摇晃着身子缓缓从地上爬起,比起戚长夜他反倒更像是那个后脑勺被人狠狠砸了一下的人,自始至终戚长夜都站在院外人能看到的角度,没人知道他们交流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往那种污糟的地方想。
戚长夜看着他身上的凌乱衣服,皱了皱眉,进院将那件从癞子房里搜出来的新衣丢给赵岁岁。
他动作随意地将板车上的东西整理了下,随后又半俯下身子蹲在癞子面前,癞子惊恐地看向他,不明白他究竟还要做些什么。
戚长夜神情冷淡又漠然,这是临近几个村子里的泼皮最恐惧的地方,这家伙的眼里看不到一点对生命的畏惧。与人打架,你很清楚那只是一次冲突一场争斗,受些伤流些血,严重的便断上几根骨头在床上躺几月,而和戚家的这位打架……对方的神情时常会让人产生一种误解——仿佛他是真的想活活打死你的。
如果说某年某日骤然听闻戚家这位将人打死从而被衙门抓入大牢,十里八乡的村民们怕是只会觉得意料之中。
癞子无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恐慌,挣扎着要往后跑,戚长夜长臂一伸,将不远处的棒球棍拿了回来,癞子瞳孔骤然紧锁——“戚爷……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比清楚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响。
赵岁岁才刚走出柴房门,闻声又是一颤,险些又被吓软了身子倒在地上。
戚长夜将棒球棍扔上板车,面色不改回过头来,朝着赵岁岁招了下手:“走了。”
赵岁岁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快步跟了上来。
临出门时,戚长夜又转过了头,看向被吓的裤.裆湿润的孙二。
“这么多人都帮我见证着,先前那一棍我可不是要打你,是这家伙拽你过来挡我的棍子的。”戚长夜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勾了勾唇。
幅度并不是很大,在场只孙二一人看见了,孙二傻愣愣地坐在原地,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戚长夜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也没去看他的反应,伸手抓过曾属于癞子的板车,和杨东村长打了声招呼后便拉着他的战利品径自走了。
围观的村民非常自觉地为他避让开一条道路,赵岁岁趔趄着步子跟在他的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离开。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的视线中,村民们才彻底松了口气,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
只是还没等他们发表完心里的感慨,场中情况又是一变,院里的孙二猛地扑了上去狠狠掐住癞子的脖子,一拳接着一拳朝癞子的脸上砸。
村长大吼一声,急忙招呼着几个村民上前将二人分开。
戚长夜隐约听到了后方的嘈杂,但他并不在意。
——孙二这人心思多主意坏,爱算计又记仇,和癞子交好是因为经常能跟在癞子的身后获得一些意外收入,刚刚他那一棍子直接将癞子的腿给敲废了,这人怕是以后在村里再也横不起来,从他独吞五两的银子独留给孙二一两就能看出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孙二应当早就暗存怨恨怀恨在心了。
更不用说癞子刚刚竟抓了孙二去替他挡棍子,两人连最后一点面上的关系都彻底撕破了。
癞子在村里孤家寡人一个,孙二却有几门不常走动的亲戚,他对自己下手轻重有数,癞子的腿若是想治还是能恢复过来的,但要是调理不好……落个跛症也不是没有可能,估摸他们村子未来会有不少以这二人为主角的热闹可看。
当然,戚长夜今日也是彻底和这二人结下了仇。
他心知肚明,且丝毫不慌。
一方面是原主的仇必须要报,另一方面也是他需要闹个大的震慑一下四方。
管他横的愣的全部都怕不要命的,就算癞子仍不死心想找他麻烦,他也不是没有对应的解决措施。
天色暗淡,温度逐渐降了下来,终于不像白日那般热的连呼吸都带着滚滚热浪了。
杨东村与杨溪村间约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换算过来就是一个多小时,戚长夜脚程快,若是独他一人定是能在太阳彻底落山前回到村子,但他身边跟了个浑身是伤的赵岁岁,尽管赵岁岁已经强忍着疼痛加快步子了,却也仍是在不知不觉间落后了戚长夜好几步。
戚长夜微微侧头余光扫过后方,又一次刻意降低了自己的步速。
赵岁岁似是感觉到了,悄悄抬头瞄了一眼男人的后背,他也只敢这样偷偷看上一眼,下一瞬就飞速移开视线重新盯着脚下的土地。也不知道是身上疼的还是心慌,他竟一脚踩上了某块凸起的石头,一个趔趄直接左右脚打结栽倒了下去——
不远处的地面上有块颇有些尖锐的石头,赵岁岁本能捂住了头。
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因为戚长夜一把抓住了他。
他上半身抵在戚长夜的身上,借着他的力度稳定下了重心,对寻常的哥儿汉子来说这样的距离有些过于亲密了,好在天色渐晚这边的路上也没什么人,根本无人知晓这条土路上刚刚都发生了什么。赵岁岁心脏狂跳,后退一步站稳身子,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破了好几个洞的鞋尖,脸上仍带着癞子刚刚在赵家院子里掐出的红痕。
在赵家院里时就已经很明显了,又经过了小半个下午的时间,几道深红指印横亘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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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看着颇有些狰狞与狼狈。
戚长夜见他站稳也松开了手,虽已松开却未收回,而是掌心朝上感受着什么,片刻后才轻言出声:“要下雨了。”
赵岁岁愣愣地抬起了头,也感受到了几滴冰凉的雨点。
戚长夜将板车上的东西扫到一侧,朝赵岁岁招了招手,“上来。”
赵岁岁瞪大眼睛。
戚长夜没再多说,他这人本就性冷寡言,也懒得去重复解释,只站在原地看着赵岁岁。而赵岁岁又畏他惧他,更是连声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板车,抱着自己的膝盖窝成了小小的一团,脚腕处好几道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雨点似乎又大了一些。
相较于瘦弱的赵岁岁,癞子新做的还没来得及穿的衣服便显得非常宽大,赵岁岁这样坐下便有大片的多余料子垂在了板车之上,戚长夜抓着这件衣服往上扯了扯,用衣料盖住了赵岁岁的头,赵岁岁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板车似乎震动了下——是戚长夜已经推着板车继续往前了。
男人的体力要比他好上太多太多,赵岁岁坐上板车后他们前进的速度竟然加快了不少,因着要下雨的缘故天色昏暗极了,赵岁岁已经能隐约感受到雨点稀稀疏疏地落下,他的眼前有一小块空余未被衣料遮挡,能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勉强看到板车上逐渐晕开的水渍。
他有点担心戚长夜,犹豫着想开口将衣服给他。
戚长夜却先他一步猜到了他要说的话,直接将他头上的布料按了按。
赵岁岁后颈一僵,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侧面挪了一步,他一把抓住铁锅的把手,手腕用力将铁锅翻转下来,倒扣在那袋面粉之上,连手上的伤口再度裂开也全然不觉。
这可是吃的,可精贵着呢。
赵岁岁想了想,又觉得这样扣着不太稳妥,总有些地方是铁锅罩不住的,干脆整个人都挪了过去挡在了上方。
赵岁岁做这一切全是出自本能,农人对于粮食的珍惜爱护已经深刻入了骨子里面,就算是让自己淋了也不能让粮食捂了潮了。好在雨势并不是很大,戚长夜又加快了步子,赶路的时间一再缩短,没过多久他们就踏上了杨溪村的土地。
这个时间村里路上根本就没有人,也不担心他们会被旁人看见——就算看见了也无所谓,戚长夜没什么在乎的,赵岁岁在经历了今日的诸多事情后也想开了很多。
或许也不能说是想开了,而是根本不在意了。
反正明日一早他被癞子拖进院子的事情就会传遍十里八乡了。
论人口数量是杨东村的人更多,可论村子的面积大小却又是杨溪村独占一头,戚五住在杨溪村的最东边,远离村子中心,离大山倒是很近,上下山都格外方便,平时也鲜少会有村民过来打扰。
他们很快就到了戚五的院子前,戚长夜从怀里取出把钥匙开锁,赵岁岁很自觉地趁着这个时间从板车上下来,深吸口气,挪动脚步跟在戚长夜的身后走进了这传说中的村霸的家。
6. 第 6 章
戚五家住的格外偏僻,几乎可以说是独立于这个村子有些格格不入了,四下荒凉杳无人烟,出门就是一大片茂盛的及腰高的杂草,从早到晚都听不到几句人声,唯一的优点大抵只有一条上山方便。
天色暗沉雨点如坠珠,赵岁岁在漆黑的夜色中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有夜盲症,只能隐约判断出这院子似乎面积不小,恐怕要比赵家的院子还要大上许多。
戚长夜伸手抓住他披着的衣料,并未用力,用力这衣服就掉下去了,只虚虚地捏着衣服的一角引着赵岁岁往前走。
他们一路进了堂屋,戚长夜去将烛火燃起,一灯如豆满室生春,摇曳的烛光明明并不算有多亮,赵岁岁却仍旧由衷地从心底感受到了一股暖意,闪烁的烛光甚至将他对陌生环境的惧意都稍稍驱散了几分。灯油价高又不经烧,甚至比吃的油还贵上一些,赵家从来不许人点这种东西,就算是他那个在镇里读书的弟弟回来点灯也要被说嘴上几句。
戚长夜将人带进堂屋后就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先是去将推回来的板车送入柴房,上面的东西分别拿了下来单独放好,今夜太晚来不及分门别类地归置到其应该在的地方,只能简单收拾上一番。
他家柴房可要比癞子家的规整干净上一万倍,两大摞柴火工工整整地堆在一起,连边缘处的枝杈都被人给提前削平了,丝毫不用担心拿的时候一不小心划到了手。
他的动作非常麻利,显然对这院里屋里的东西都非常了解,每样物品该放在什么地方都井井有条的,从癞子家里带回来的东西本就不多,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就收拾的干干净净了。
戚长夜拍了拍衣摆上沾着的尘土,想了想,又进了灶房点火烧水。
他们都淋了雨,总是要好好洗漱一下泡个热水澡的,万一受寒发热就不好了,系统又不一定能给他随机签到出粒感冒药来。
想到点火他就有些哭笑不得。
戚长夜刚穿过来时头疼的厉害,后脑被孙二敲出道足有一指长的伤口,那段时间连坐起身子都感到一阵阵地晕眩,在床上躺了一大天才终于恢复了些体力。
他恢复行动能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自己弄些吃的,摸索着进了灶房又傻了眼——原主戚五常年混迹镇上,这几年来更是鲜少回村,家里空空荡荡的连毛坯房都不如,别说是弄些吃的了,柴房水缸一个比一个空,水缸底部甚至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要不是戚长夜靠着系统蹭了两顿饭,怕不是直接就要饿死在了戚五的房子里了。
后来他打了水刷了水缸,在山脚逛了几圈捡了些枯枝干柴,本以为能够回屋做饭了没想到又遇到了个天大的问题——他不会用农村的老式土灶。
他会做饭,且手艺相当不错,但那是基于现代社会的煤气灶油烟机下的手艺不错,冷不丁穿越到这种一锅能做出十几个人的饭菜的地方还是有些为难了。
现代社会想要调节火候大小只需调整一下煤气灶的旋钮,这种地方却完完全全要做饭的人自行添柴抽柴掌控温度操控火势,戚长夜哪懂得这些啊,别说让他添柴引火了,他连如何点火都钻研了好半天。
等他终于学会点火,系统才姗姗来迟地给他签到出了个打火机。
戚长夜回忆了下当时的处境,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他从灶房的另外一侧取出捆打了结的干草,沾了火星后扔进灶台中引火烧柴,这类干草虽不经烧却干燥易燃,农家人时常在角落里备上一把随时抽来取用。
夜色太晚了,家里也没什么吃的,戚长夜回忆了下灶房里的东西,又理了理自己的空间。
戚长夜是穿越过来后才发现自己有了个系统的。
当时的他正因为头上的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误打误撞正好激活了这个所谓的“签到系统”,根据系统给出的解释,只要每天按时签到就能获得系统提供的随机奖励,奖励内容完全未知,但却不会超出当前社会生产力水平一定等级。
至于具体不能超出多少还未可知。
比如他穿越的是个架空封建朝代,系统是不可能给他签到出一台星际机甲的。
以这个朝代的科技水平和生产力等级,签到出一台汽车都难。
或许戚长夜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搞出蒸汽机发动机优化炼制钢铁技术等等,以此来提高这个时代的科技发展水平,等大陆的科技树发展到了一定程度时说不定系统就会给他签到出汽车了。
——当然,以上只是一种假设,戚长夜只是随便想想。
从某种意义上讲,系统的这个限制也是为了保护这个位面保护他这个宿主,超出这个时代科技水平太多的东西未必会带来什么好处,说不定也会为他引来更多的麻烦。
戚长夜对此想的很开。
他激活这个系统至今也有几天的时间了,也大致对系统有了些了解,今日的签到奖励是一根棒球棍。
纯木质的棍子,别说是那些老木匠了,随便一个做惯了农活的村民都能照着模样削出个大概来,收拾癞子倒是非常方便。
前几日的奖励则分别是泡面面饼、一棵葱翠嫩绿的油麦菜、一个洁白暄软的馒头、一个大街上的杂货店里最常见的打火机。
系统的签到奖励是会重复的,比如泡面面饼他就连着抽中了两次,且戚长夜发现目前为止系统给出的东西数量都为单数,也不知道是他太非还是系统有什么他目前还没摸透的规则存在。
两块面饼,其中一块早被戚长夜给解决掉了,剩下的那块倒是可以现在煮了。
巴掌大的一块面饼,小孩子都未必能吃饱,但现在本就算是深夜了,少吃一些也没什么关系,填填肚子免得夜里翻来覆去饿的睡不着觉。
戚长夜在灶台前忙活了一会儿,片刻后端着个有着好几个豁口的大瓷碗走进了屋。
赵岁岁仍旧乖乖巧巧地坐在他刚刚指着的位置上,甚至仍旧保留着他出门前的那个姿势——两腿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全身紧绷地像是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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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着洞房掀盖头的新嫁哥儿。
破旧的房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刺耳声响,赵岁岁猛地打了个寒颤,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的太过厉害。
虽然这村霸到目前为止对他的态度都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但赵岁岁却仍旧止不住地害怕。
直到瓷碗被放上桌面,被人用指尖抵着推到自己的面前,白瓷碗中热气蒸腾,面汤上还泛着层晶亮的油花,素面上卧了个圆滚滚的荷包蛋,碗里飘着颗嫩翠爽口的油麦菜,诱人的香气一股脑地往他的鼻子里钻。
赵岁岁喉结微动,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面条,却一动都不敢动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下。他这一日滴米未进,别说是吃的了,甚至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又因为被卖身的事情殊死挣扎情绪激动,体力与精神早就双双崩到了极点,刚刚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被这股香味一勾,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的饥肠辘辘霎时变得难以忍受。
戚长夜又推了下碗,“吃吧,都是你的。”
赵岁岁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触即离,伸手拿过了戚长夜递过来的筷子,指尖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他看起来非常警惕,仿佛戚长夜只要在这期间随便做出什么动作就会马上放下筷子连连道歉一般,可直到他试探性地将筷子放在面上戚长夜也没露出什么不满或鄙夷的表情,赵岁岁咬了咬牙,终于挑起筷面条狼吞虎咽起来。
这是他从未吃过的面条,不太像他曾见过的那种和面揉出的,泡面面饼本身就被提前用油炸过,放在现代常常被人诟病不太健康,但在这种沾点油水荤腥都极为难得的年代却是非常珍贵的吃食。
更不用说戚长夜还给他卧了个蛋,赵岁岁都快记不清上一次吃蛋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是去年过年,因为袁童生的事情赵家人难得对他有了好脸,将饭桌上的一碟炒蛋分了两块给他。
刚出锅的面条还有些烫人,赵岁岁却完全顾不得这些了,狼吞虎咽地将本就不多的面吃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泛着油花的面汤都舍不得剩下一滴。
美味的食物极大程度地安抚了他的惴惴不安,赵岁岁的眼眶微微泛红,他在赵家都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看在这碗汤面的份上,哪怕一会儿戚家村霸要将他活活打死,他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反抗存在任何怨言了。
然而戚长夜并没有想杀他。
“我烧了些水,一会儿你简单洗漱一下,我房间里有些跌打损伤用的药油,等会儿回屋找找给你送来。”
“这边房子虽破但也勉强够你容身,左侧那间是我已过世的父母的,右面一间是我在住,除此以外还有间空屋,那是我……弟弟的房间,”戚长夜顿了顿。
“你若忌讳我父母可以去空屋里暂住一夜,不过话说在前,这几日我就会抽出时间将他接回来住,我可以搬到父母那屋,日后你住我现在的房间。”
戚长夜端起了碗,“天太黑了,我去取水,你先想想歇在哪里。”
7. 第 7 章
戚长夜有个弟弟。
不,准确来说……应该说是这具身体有个年纪不大的弟弟。
是个小哥儿,年龄大概在四五岁左右,戚五不着调,这个原主从没将这孩子放在心上过,以至于戚长夜竟几乎找不到什么有关于这小哥儿的记忆。
起初弟弟是跟着他一起住的,但戚五隔三差五就往镇上县里跑,动辄就十天半个月地不回村子,小家伙那时才多大点啊?险些就活活饿死在了戚家的房子里了。
还是戚老太太心血来潮过去看了一眼,刚一进屋就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将小孩带了回去抢回了条命,再怎么说也是她戚家的血脉,老太太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哥儿活活饿死,干脆就直接将人带回了家自己养了。
戚五在很久以后才得知了此事,知道这事儿心里也没什么波动,继续我行我素地往外面跑,甚至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起来——最长的一次甚至大半年的时间都没在村里露过面。
他也没说过要将孩子接回去的话,全然默认了老太太替他养弟弟的行为。
但戚长夜知道,小哥儿在戚家的日子过的也不是很好。
戚家早在十几年前就分了家,现今他和赵岁岁呆的房子就是当年的戚家老宅,戚老爷子是早年旱灾逃难过来的流民,由官府安排落户在了此处,后来在此娶妻生子,辛辛苦苦操劳了大半辈子终于将日子过了起来,攒了些银钱在村里盖了新房,举家搬到了那边去住。
这边的房子就一直空置了下来,直到后来分家将房子分给了戚五的爹娘。
当初只分了戚五父亲这一支,戚家的其他叔伯婶子仍集体住在戚家大院里,虽然小哥儿年纪不大一个月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吧,但平白无故多了张吃饭的嘴,还是个分家分了十几年的小辈,戚家那些叔嫂媳妇心里多多少少肯定是会有些闲话的。
又不是什么富庶人家,平日里一顿饭煮多少米一罐油吃几个月都要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某日的菜粥稍稍熬的粘稠了些都要招来戚老太太的一顿痛骂,家里孩子的衣服改来改去缝缝补补浆洗的稍一用力就能崩开……不是他们没良心不想管,是日子过的实在是难啊!
戚老太太说是“借住”,可这要住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没有人敢亲自去问戚五,戚五这人冷起脸来着实吓人,他们家能在村里过的这么安稳也多亏了戚五的恶名,更没人敢在戚老太太面前多说什么,这个年代最重孝道,顶撞父母忤逆公婆是要被全村指着脊梁骨痛骂的,戚老汉都走了多少年了?如今戚家就这老太太辈分最高,他们这些做儿子媳妇儿的只能捧着敬着。
起码在戚老太太面前都和和美美的,至于私下里有没有事便无从得知了。
寄人篱下的日子总归是不好过的,戚长夜对此颇有感触。
戚五能对那孩子视而不见将人扔在戚家院子里不闻不问一两年,戚长夜的良心却有些过意不去,他占了人家的身子以人家的身份在这世界上活下去,总是要为原来的戚家做些什么的,他也不觉得自己弱到连个孩子都养不活。
这是他在床上养伤时就已经决定好了的事,与赵岁岁没有一点关系。
---
翌日戚五起了个大早。
他其实也没睡上多久,夜里睡下时天都黑透了,朦胧间听到院子里似有响动声传来,侧耳听了一会儿才分辨出是赵岁岁在院里忙活。
戚长夜估了下天色,约莫也就卯时左右,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意念唤出系统屏幕。
昨夜他将仅剩的面饼和油麦菜一并煮了,还有家里仅有的一个鸡蛋,这会儿院里几乎不剩什么吃食,只有昨天从癞子家抢回来的那袋面粉。
他家没称,戚长夜过手时掂了一下,约有个七八斤左右,他和赵岁岁两个用不了几天就能吃完,将弟弟接回来后粮食需求就更大了,米缸更是空空如也老鼠爬进去都要痛哭,总不能等饿肚子了再发愁这些。
系统有个“设置签到奖励倾向”的选项,可以从日常生活的几大类中选择签到奖励物品,不能挑选具体内容,只能设置大概类别,戚长夜在“食物”和“种子”之间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种子,至于科技用品生活用品等选项……短时间内并不是最刚需的存在。
不过这个设置倾向也不是百分百准确的,就像某些游戏的卡池,设置倾向只是提高了相关物品的爆率,不代表出的所有东西都一定与许愿物品有关。
签到物品会自动存放至系统空间,空间面积无限大,空间内的时间完全静止,也就是说只要戚长夜不将其从空间中取出物品便会一直维持着最新鲜的状态。
比如那颗油麦菜,在空间里放了好几天,昨晚他取出清洗时叶片还是能嫩的掐出水来。
不过物品一旦取出就不能再次存入系统空间了,要存只能存到戚长夜的个人用户空间里,个人空间面积就非常有限了,戚长夜绑定签到系统的第一天时获赠了个新人礼包,从中抽取出了一立方米的个人空间使用范围。
不是很大,不过对目前的戚长夜来说也够用了。
目前的戚家还没有什么需要他放到空间里的东西。
或许昨日从癞子那儿拿回来的银子算是其一。
戚长夜点开了今日的签到页面。
【——签到成功。签到时间:长靖八年卯时一刻,签到地址:东宁镇杨溪村戚家旧宅,获得物品“黄瓜秧苗”,数量:一棵。已存放至系统背包……】
【检测到系统累计签到七日,额外赠送签到奖励一次。】
戚长夜微微挑眉,他记得游戏里签到满七的倍数总是会有些奖励福利,没想到这个系统也有。
这次他获得了一包食用精盐。
戚长夜预览了下系统空间,外包装上标着五百克的重量,一斤盐倒是可以吃上很久很久,戚长夜对这项奖品非常满意。
不过他还不清楚这个朝代的盐提取技术,大概率是比不上现代科技提纯后的精盐的,赵岁岁的性格人品他尚不了解,为了防止引发不必要的麻烦短时间内恐怕还不能随意拿出来。
戚长夜关闭系统页面,起身穿衣出门洗漱。
刚一推门,视线恰好与院中间的赵岁岁对了个正着。
赵岁岁整个人都颤抖了下,急急忙忙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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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自己的脚下,戚长夜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到他的脚边,破破烂烂的裤子和露着脚趾的鞋子便这样映入他的眼中。
赵岁岁掩耳盗铃般后退一步,可这院子太空旷了,他根本就无处可躲。
这样看哥儿的腿有些不太礼貌,不过戚长夜和赵岁岁都无心思考这些,他这身衣服实在是太破烂了,癞子虽然没有动他但却将他衣服撕扯开了不少地方,还有在赵家院子里挣扎时弄破的,有些地方甚至都快成破布条般挂在身上,总之这衣服是绝对没法再穿出去了。
他想了想,“你会改衣服吗?”
赵岁岁顿了顿,低低地“嗯”了一声。
村里人贫穷,衣服都是自己亲手做的改的,一块布料裁成衣服少说要付十几文二十几文的工活费用,送到镇里价格更高,花钱不说还要担心是否会被乱裁乱扣了边角料走,久而久之家家户户的姑娘哥儿都练出了些裁剪方面的技能。
“那你抽空将昨日那件衣服照你体型改了,做好以后就穿那身,现在这身不能要了,你若会做鞋子就裁了给自己缝几双布鞋,不会做也没事,稍后我去镇上一趟给你买回来便是。”
听到“给你买”这三个字,赵岁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面前的是戚家的村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他已经忘了上次听到这几个字是什么时候了。
这三个字带给他的震动完全不逊色于昨夜那碗泛着油花蒸腾着热气的汤面。
还有一个圆滚滚的荷包蛋呢。
“会、会做的,”赵岁岁小声道,“就是……就是做的不太好……”。
戚长夜点头,“没事,能做就行。”
“你看看改衣服都需要些什么,缺了少了都和我说上一声,我去镇里一并带回来。”
戚长夜简单安排了几句,转身就要进灶房烧水洗漱,意外发现昨夜他摸黑简单收拾了下的灶台已经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厨具瓦罐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排,灶台里的草木柴灰也被掏了出来。
戚长夜转身出了灶房,果不其然,院子似乎也干净了许多。
戚长夜看向刚要转身进屋拿衣服的赵岁岁,“你一大早起来就是收拾院子?”
赵岁岁脚步一顿,霎时僵硬在原地。
他不知道戚长夜为什么会问这句话,明明戚长夜的语调非常平稳,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手臂的颤抖,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许多东西——是自己起的太早吵到他休息了吗?还是没经过他的允许进入灶房惹人不快了?赵家长辈一直很忌讳他进入灶房,平日做饭都有人搬把小木椅坐在门前盯着看着,唯恐他偷吃了家里的东西。
“我、我……对不起……”,赵岁岁抖的更厉害了,“我、我想扫地……但是笤帚在这屋……进来拿……顺便就收拾了。”赵岁岁连牙齿都在打颤。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脸上被癞子掐出的印子还没消下去,破布下裸露出的皮肤不是青紫就是红肿淤血,看着模样格外可怜。
戚长夜叹了声气,尽力放轻了声音,“我没生气,我只是想说,活什么时候都能干,你没必要起这么早。”
8. 第 8 章
戚长夜清点了下家里的东西,眼见着天将大亮,同赵岁岁叮嘱了几句后便推着板车出了院子。
趁着天早,他准备去镇里一趟。
板车上的东西不多,最醒目的莫过于癞子家里的那个八印大铁锅,还有些从戚五的房间里找出来的小玩意,戚长夜准备都拉到镇上一并卖掉。
其实他也可以在系统里许愿些手工艺品,比如些木雕挂件,虽然大概率会随机出些车间生产线里做出来的通货,和古人的纯手工技艺多多少少存在着些差别,但也应该能换得些过日子的银钱。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手工艺品的不确定性太大了,说不好就会压在手里。
杨溪村到镇上约要一个时辰的路程,也就是两个小时,戚长夜的脚程能快上一些,但他推着个板车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村子到镇上的道路是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踩一步便是一个坑,昨夜又淅淅沥沥地下了小半宿的雨,积水里还混着淤泥,硬生生地将他的速度拖慢了不少。
赵岁岁家所在的杨东村比这还远,从杨东村到镇上最少也要走上一个半时辰,这也是杨东村普遍条件不如杨溪村的根本原因之一,光是一来一回就六个小时搭进去了,进一趟镇子一大天的活都要耽搁下来。
道路一侧是连绵无际的茫茫大山,另外一侧则是看不到尽头的成块的田地,戚长夜路过看了几眼,原主的家里一块田地都没有,只有一座破破烂烂的茅草屋房。
戚家以前是有地的,但早被原主拿去卖了,换来的银子全都送进了赌坊,要不是戚家的房子太偏太破没人想买估计现在他连睡的地方都没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戚长夜穿过来时戚五身上没有赌债,不至于一来就背了一大笔欠款。
戚长夜走了大半个时辰,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了前几天签到出的那个馒头,洁白的馒头仍冒着热气,拿在手中有些烫人,仿佛刚刚出锅一般,戚长夜将其掰成两半,一半放回空间另一半囫囵着吃了。
干吃有些噎人,不过他昨夜今早都没吃上什么东西,饿劲上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系统给出的食物确实是好,但很多都没法光明正大地拿到外面,譬如这个松软洁白的大馒头,农家磨出的面粉多是偏黄色,这与研磨工艺研磨次数等都有关系,虽然也有这样白净细腻的面粉被磨出,但那多是被送到镇上县里的富贵人家,村里人是舍不得吃这么好的面的。
就像他今日签到出的那包精盐,自己在家偷偷吃了当然没什么问题,拿到外面就有些惹眼了。
戚长夜稍稍补充了些体力,又加快步伐走了起来。
这一路上都只有他自己,直到道路尽头隐隐出现了个漆黑的小点,随着他的走进逐渐拉扯着放大,镇子的城墙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今日又不是什么节日或大集,进镇的村民并不是很多,加上戚长夜来的其实算是有些晚了,镇门前只有寥寥几个排队等候进镇的村人。
戚长夜扫了一眼,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倒是有人识出了他,轻轻地惊呼了声便急急忙忙转过了头,仿佛与他多对视上一眼就会被一拳打在地上头破血流哭着等死一般。
戚长夜也不在乎这些人的反应,他只想着早点进镇早点回去。
这些村人不是背筐就是提篮,包裹里都塞的满满当当鼓鼓囊囊,这样一看戚长夜这个带着板车的竟成了这些人中东西最少的那个,镇门口的守卫似乎也认识他,见戚长夜过来动作微顿,倒是没有同他说话,而是去检查起村人的包裹。
进镇卖物是要交钱的,每人一枚铜板,这也是村人要不不来一来就恨不得带几大框东西的理由之一,守卫简单翻看了下,都是些农家最常见的东西,倒也没有多做为难,收了铜板后就侧身让开。
进镇的就那么几个,守卫很快就到了戚长夜的面前。
守卫姓周,刚好和戚五认识,小镇上的规矩远没有县城府城那样严苛,这些守卫实际上都是官府里的衙役,每日轮流去镇门口值班去街道上巡逻,戚五常年混迹于赌坊酒楼这些他们重点关照的地方,一来二去彼此认识也实属正常。
不过也只是认识罢了,见到了面能叫出对方名字,至于交情什么的就有些过了。
“进镇干什么?”守卫扫了眼他面前的板车,伸手将倒扣的铁锅掀开一角,铁锅很重,他掀的有些费力,见锅下空空荡荡的没扣着什么东西便也没再往上抬。
“家里没粮了,进镇买一些,顺便拿锅打些东西。”戚长夜道。
周守卫点头,侧开身子朝旁摆了摆手,“进去吧。”
他没收戚长夜递出的那枚铜板,戚长夜挑了挑眉,“进镇卖货”这个概念本身就挺模糊的,收不收钱怎么收钱其实全看守卫心情,卖的东西少就不算卖了吗?把东西藏身上了带进去该怎么查?汉子还能搜身,女子哥儿要怎么搜?连衙门里的大人都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只要不是太过过分根本懒得去管。
戚长夜记得有个守卫不止收钱还要薅把村人要卖的菜,专挑最大个最新鲜的拿,惹得不少村人怨声载道的,进镇都要算着他不当班的日子。
戚长夜今日运气还算不错,周衙役为人向来公正,不过碰上了他这儿也没什么能雁过拔毛的东西,总不至于把铁锅或者板车扣下吧?再说,就算是有东西对方也未必敢拿,世人总是欺软怕硬的多,对着瘦弱苍老的妇孺老人能耍得起威风,见到身强体健的年轻汉子就畏畏缩缩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几句,从古至今一贯如此。
戚长夜进了镇子。
无论是县城还是镇子都有专门买卖东西的区域,不止如此菜市屠肆也要分开,戚长夜并没有同其他村人一样往市集的方向走,而是转身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的目的是铁匠铺子。
现在应当已是辰时,铁匠铺子也开始忙碌起来,戚长夜提着口大锅进了店铺,老铁匠不在铺子里面,他的儿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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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村人打扮的汉子介绍农具。
戚长夜听了一耳朵,大抵是汉子家里前几日农忙时不小心弄坏了个农具,刚好卖了粮食得了些银子想修补一下,顺便家里的犁铧也出了些问题,在这商议需要的银钱花费。
这个朝代铁价四十五文一斤,纯价格没算手工费用,汉子全套打下来要三百多文,心疼了半天还是咬牙付了定钱。
等他从屋里离开,便轮到了戚长夜,老铁匠刚好也忙完了手里的事情,见着他手里的大铁锅还怔愣了下。
“我想打三只弓箭箭头,还有五个捕兽夹子,材料就从这锅里出。”
还好原主有把小刀,虽然不算特别锋利,但回去磨磨也能使用,否则搞不好还要他倒搭银钱。
这是一口八印大锅,八印是戚长夜自己估的,他也没时间工具去测具体大小,现代社会的八印锅通常有九公斤重,不过不同位面冶铁制造技术肯定存在差异,戚长夜估计他手里这锅得有二十五六斤。
就像金店可以自己带金去打造首饰一般,铁匠铺子也支持自带材料出个工费,当然也可以将家里不用的铁器送到铺子回收——不过几乎没有人家会这样做,像锅啊农具啊哪个不是日常生活的必须用品啊,铁这东西只会生锈不会腐烂,一件铁器能当成传家宝传上好几代,把锅卖了农具卖了日子不过了?
更不用说这东西好卖不好买,大燕朝有规定,百姓买卖铁器必须登记户籍,由铁器铺子登记记录后定期将册子送到官府报备,盐铁历来是朝廷重点把控项目,每个县镇每家铺子卖的数额都是有定量的。
所以老铁匠格外欢迎戚长夜,这意味着账上将多出二十几斤的铁。
或者他也可以转手将这锅卖给其他人,还能再多赚上一笔银钱。
所以戚长夜特意说了句“材料从这锅里面出”,二人彼此心照不宣。
老铁匠的态度极好,一口大铁锅共计一千二百多枚铜钱,去了戚长夜要的那些东西还能剩下七百三十文,老铁匠收下铁锅从匣中取了银子,同戚长夜约了个时间让他过来拿东西。
弓箭箭头好做,捕兽夹则要麻烦上一些,这附近会上山打猎的人到底还是少数,铁匠铺子里也没有可以让他拿的现货。
七百多枚铜钱鼓鼓囊囊地揣了一大包,戚长夜转身去了买卖的市集,他的身上还带着从癞子那里拿回来的一两多银子,边走边思索着稍后要买的东西。
粮食是肯定要买的,米面粮油样样都缺,针线倒是不需要,戚母在世时家里常备着,戚长夜早上刚过去看过,五颜六色还剩几小捆呢。
下午就将弟弟从戚家大院里接过来,多住一天就可能多发生些矛盾,不如早早接过来算了。
家里没有小哥儿能用的东西,也要适当备上一些。
还有赵岁岁的。
全身上下只有那一身破破烂烂不能再穿的衣服,等新衣服改好就要换掉,总不能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9. 第 9 章
戚长夜先进了布庄。
镇上共有三家布庄,针对的客户群体也各有不同,戚长夜进的就是这家主要面向村人百姓的。
镇上的消费能力到底不如县里,台面上摆着的也都是些耐脏耐磨的粗布,精细些的布料都收在柜台后方,若有需要唤来小二自会将其拿出。
贱者裋褐枲裳,这个朝代布料仍以棉麻偏多,绫罗绸缎都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东西,店里只有零星几个村民百姓,见到戚长夜都有些害怕。
——倒不是认出他了,戚五在附近村落里是有些名气不假,镇上三教九流之徒也多识得他,但也仅限于此了,镇上住着那么多人,更多的还是踏踏实实讨生活的百姓。
她们畏惧是因为戚长夜身材高大面容凌厉。
原来的戚五还好一些,有些吊儿郎当混不吝地,见到熟人也会开上几句玩笑打趣上三言两语,脸上的笑容虽然常常让人不太舒服但也仍旧有个笑模样,戚长夜则常年阴沉着一张脸,没穿越时甚至听人私下议论过“别人欠他五百万”,虽然长相确实不错但实在是冷的骇人,又因为工作的缘故自带着股冷峻气场,一年到头脸上都做不出三个表情,别说是小姑娘了,一些胆小些的男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人看着就不太好惹”。
会来布庄挑布的多是哥儿女子,远离他也实属正常。
戚长夜也不在意这些。
小二急急忙忙迎了上来,“这位客官,是有什么想看的布料吗?”
戚长夜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台上摆着的几匹棉麻布料上。
由于客户群体多是附近村人的缘故,布料颜色大多比较暗沉,最常见的莫过于驼色茶褐石青暗紫几个颜色,甚至还有未经染过的灰布麻衣。布料的染色工艺自然与后世没法比较,当然也不排除高货根本不会往这样的小镇里流入的可能,就算真有什么好看的颜色上等的技术染出的布料……在这种地方怕是放上几年也没人舍得掏钱去买。
戚长夜盯着那些布料。
用来干活的确还行,但穿在人的身上难免有些老气,本身布匹就因为染色技术的缘故隐隐发灰,搭上这种颜色平白将人显老了十几岁。
戚长夜又将亮色料子要了出来。
所谓亮色也没亮到哪儿去,多以秋色蓝灰绀青为主,同样泛着层朦胧的灰色,像是画作被罩上了层暗色的图层。
戚长夜最后买了半匹浅褐麻料,又裁了块未染过色的棉布,准备回去让赵岁岁裁了缝几件短衫单衣,棉布就制成贴身的里衣。
好在现在还是夏日,粗布短打就能度日,等过几个月天气转凉还要再来买些御寒的衣物。
古代布帛类长度单位并没有定数,起码不方便用现代思维换算过去,有说一匹四丈有说一匹十丈的,十米布料做上三四套衣服不成问题,具体要用多少还是要看人的身高体型,戚长夜在心里换算了会儿,又咨询了店小二几句,最终才定下来现在的分量。
他买的料子只多不少,别说是他和赵岁岁了,还没接回家的哥儿弟弟的衣服也一并算上了。
夏日汗多换衣频繁,总要多备几套用来换洗。
他也没让店小二白折腾一趟,亮色的秋色布料也让人裁剪了块带走,虽然不够做成一整件衣服,但回去裁剪一下缝在衣上也能增添些光彩——哪怕只是缝个花勾个边呢,总比全身上下暗沉一片要好看太多。
一匹最普通的粗布就要三百五十文钱,棉布料子还要更贵一些,哪怕他买的是没染色的素棉布零零碎碎全部算上也要了五百二十文,铁锅换来的铜钱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戚长夜没有讲价,店小二见他付钱交易爽快利落不免对他心生好感,加上戚长夜刚刚还问了几句冬衣棉被的事情,店小二有心想留住这个客人,做主将店里余出的布头拿了过来让戚长夜挑上几块做搭头。
像他这样一口气买半匹的到底还是少数,更多的人都是比划了大小一块一块地裁,有的时候进货的布料也不能保证匹匹足米,偶尔还会有些串色染色的,裁到最后多一块少一条都实属正常。
大块的料子都被送去做成手帕香囊了,再不济也能缝条发带做朵绢花,留在店里送客人的布头会是什么模样可想而知,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布头也依旧得农家人的青睐,店小二时不时地就要为了一块布头和村人磨半天嘴皮子。
他特意给戚长夜拿了几块好的,这点权力小二还是有的,戚长夜明白了他的意思,选了几条朝人道了声谢。
于是小二笑眯了眼睛,“客官慢走,选冬衣棉被时也可以到我们来锦布坊走走看看啊。”
戚长夜点头:“一定。”
他将布料送回板车处,镇上县里都有专门的帮忙看守驴车板车的人,有时农人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便会将东西托付给他们,只需一个铜板能看上一大天的时间。
戚长夜同人打了声招呼,转身又去买其他的东西。
他在镇上走了整整一个上午,米面粮油又各自买了不少,单是米面就各买了三十斤,精米糙米都买了一些。这些东西够吃一个多月,期间若再有些打猎的猎物山上的野菜菌菇等……度过两个月也不成问题。
单是这些米面就花了半两银子,可想而知癞子孙二从原主身上拿走的银钱究竟有多少。
不过这是在镇里买,若是在村里收应该还能再便宜上几十文,不过以戚长夜的名声估计也不太好收,与其折腾这一趟还不如直接在镇上买了算了。
油盐酱醋他都买了一些,镇上的应当是菜籽油,他今日并没有要买肉的想法,否则也不会第一个去布坊,下次来时可以买上一条板油回去自己熬些猪油放着。
盐就更不用说了,他空间里的精盐拿不出来,只能在自己做饭时直接下到锅里,这个朝代的盐更倾向于他以前见过的大粒盐,颗粒大小和透明度与精盐相差甚大截然不同,长眼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偌大一个板车就已经被堆的满满当当,戚长夜还去了趟镇里的杂货铺,带回来一大包零散杂物,他主要想买些动物的筋,回去自制把弓或弩上山看看,奈何走了一圈也没找到卖这东西的地方,最后只能各买了捆棉绳麻绳。
他将车上的东西用麻绳固定好,想到下午要去戚家老宅,最后又去买了两包糖。
一包给戚家老宅的人送去,另一包留着给自己家人。
不是他抠门只送一包糖过去,一是与原主人设不符,戚五向来不在意村里的人际往来,否则也不会做出将弟弟丢给本家两年不闻不问从不上门的事情,二则是戚长夜手里也没什么钱了,今日带来的钱花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了一小包他留着应急用的,等日后日子好转了些再上门补上也不迟。
何况这几年戚家人也不是白养孩子的,他们多多少少也在戚五身上攫取了些利益走。
戚长夜站在板车前方,查缺补漏思索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五哥?”远方遥遥传来一个人的叫声。
戚长夜偏过头去,那人视线与他对了个正着,戚长夜在记忆中翻找了会儿,想起来了这人姓吴,常常被人叫做吴四,是戚长夜在镇上的几个“好友”之一。戚五吃喝赌,吴四则吃喝嫖,不过他家是土生土长的镇里人,家境要比戚五这个村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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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上许多,也经得起他这么败活。
原主在镇上有不少狐朋狗友,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吴四应该是这些人里相对来说人品还行的一个。戚长夜记得原主这群人拉他进了好几次赌坊,吴四每次都连连推拒,实在拒绝不了时也曾进过几次,但都按捺住欲望没亲自下场。
仅有的几次下场也都克制住自己,不像一般赌徒进了赌场就开始吆五喝六连亲爹娘都不认识。
或许是他克制的住自己,或许是他清楚进的次数少才能保持住理智,总之吴四一直避免着往赌场里走,因着这事儿和戚五那群人生分了不少。
戚长夜没想到他现在会叫住自己。
“五哥可算是来镇上了,昨儿我还在想似乎很久没见着你呢。”吴四的表情非常惊喜,他这人的性格倒是与戚长夜截然不同,天生一副笑面看着脾气极好的好说话模样,文文弱弱的像个书生郎,以至于那群汉子私下里也看不起他,偶尔也会暗搓搓地说他几句。
明知他不想去赌坊却硬拉着他去,由此就能看出那群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戚五帮过他几次,一来二去吴四和戚五便也熟络了些。
戚长夜转过了身,看向走到他尽头的吴四,“四哥,有什么事儿吗?”
小团体里的汉子多以兄弟相称,他二人一个叫对方五哥一个叫对方四哥,其他汉子有时会叫戚五“七哥”,常常让路人疑惑这几个人到底谁才是哥。
“没什么大事,就是许久不见了,一时见到五哥有些怀念,想同五哥叙叙旧罢了。”
戚长夜便懂了,估计是他这段时间在家养伤,小团体里的人又欺负吴四了。
“今日怕是不行了,我来镇上买些东西,”戚长夜指了指面前的板车,“改日吧,有空再来镇上找你喝酒。”
吴四也看向了那一大车东西,他并不是没眼力见的人,连忙点头,“好,五哥你先回去,他日有空再叙。”
戚长夜摆了摆手。
吴四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
出镇时并无人检查,戚长夜朝着镇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守城的人已经换了副面孔,想必周守卫已经换班休息去了。他推着板车走在来时的道路上,板车上压了上百斤的东西,走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便更加废力,戚长夜推着走了大半个时辰,掌心已经被车把磨的通红一片。
这点疼痛不算什么,戚长夜继续往前方走。
上百斤的东西而已,要不是因为这些瓶瓶罐罐不方便携带他早就直接扔背上扛回去了,何苦推个板车过来多此一举?
戚长夜离镇时已是未时,走到村上便是申时,他家又住在村子最末端,势必要经过一条村子的主道,早上出门没能看见什么人,回去路上却碰见了不少,几个村民本靠在庇荫处嘀咕着些什么,见他过来顿时一惊,闭嘴起身躲在一旁,掩耳盗铃般不去看他。
等他走了,几个村民才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昨日隔壁村子的事情已经传过来了,村民一会儿聊他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一会儿聊那个被他“抓”过来的赵家哥儿,一会儿又提到了听说被打断了腿的泼皮癞子,哪个话题都能引得一众人议论纷纷。
戚长夜全然无视了这些。
他面不改色地走回自己家门口,隔得远远就见着门前站着两个人,戚长夜的目力极好,一眼便认出了其中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赵岁岁表情尴尬地站在她的身边,低着脑袋不知在说些什么。
戚长夜推着板车走到近前,老太太闻声转过头来,正是原主的奶奶,也就是做主将他弟弟接到大院照顾的戚老太太。
10. 第 10 章
“阿奶。”戚长夜对人打了声招呼。
戚老太太看向他,满是褶皱的脸上堆出个笑来,满眼慈祥地看着戚长夜,“小五这是去镇里了?”
戚长夜点了点头,推着板车走到门口,“阿奶怎么来了?我们进屋再说。”
虽然已经分家多年,但村中山脚两个戚家只是分家而非断亲,这些年来彼此一直有着走动,加上原主戚五是戚老太太最偏心的那个孙子,戚父戚母去世以后关系非但没有疏离,反而因为戚老太太心疼孙子走动的更多了些。
戚长夜将板车推入院中,示意赵岁岁过去关门,赵岁岁如个木头人般一步一个指令。
戚长夜回忆着原主记忆中的戚老太太。
戚老太太如这村中最寻常的农家老妇一样,具有吃苦耐劳勤劳肯干等一系列优良品德,她是土生土长的杨溪村人,祖祖辈辈都长在这里,当年同身为流民无房无地的戚老爷子结亲生子,夫妻两个苦了累了许多年才终于打拼出了现在村中的戚家大院。
郑姓是杨溪村的大姓,虽然还没发展出一手遮天的宗族关系但族老说话也颇有些分量,戚老爷子和一众外姓流民定居在此……刚来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受到了些村里人的排挤,戚老太太正是郑家的女儿,直到他们成亲戚老爷子在村里的日子才好过了许多。
不过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当初的那些落魄流民早就在村里扎根繁衍孕育子嗣,他们在村里娶妻生子,儿孙长大复又组建出自己的小家,这些曾经的流民如今也都成了爷爷太爷爷辈的人物,早就不是郑家宗族可以随意欺辱的对象了。
但戚老太太也有着这个年代的老妇人常有的思想观念。
——偏心。
戚老太太偏宠儿子孙子,这可能与她早年的经历有关,戚老太太在郑家族里也是个边缘人物,否则也不会嫁给初来乍到要房没房要田没田连根底性格都一概不知的戚老头子,她家那支男丁凋零,族里甚至想吃她家绝户,就算后来她和戚老爷子成亲了一些族人也时不时地过来打打秋风——这没办法,四五个大汉凶神恶煞地站在一起,她和戚老爷子两个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东西被抢走。
在这种贫瘠落后的地方,儿子就是劳动力,就是家里说话的底气。
这种情况直到她自己生出几个儿子、家里的儿子逐渐长大才有所好转,等到她家也有了几个青壮年汉子,村里那些混子流子的污言秽语都减少了很多。
这也是她最偏心戚五的原因。
戚五打起架来又猛又狠,这些年来戚家大院的人之所以能过的这么舒坦,戚五占了很大因素,自从戚五打出了名声,村里有什么事情都不敢落下他们戚家,往年时不时地因为取水灌溉等事发生些口角摩擦,现在也没人敢在面上给他们戚家人脸色。
虽然两边已经分家,但到底还有着血缘关系存在,戚老太太和人吵架腰杆都挺得笔直。
不过她虽然偏心汉子,对姑娘哥儿也还算可以,可能是因为自己早年过的也苦的缘故,戚五从没见她虐待过家里的孩子,和赵岁岁家那个奶奶差出了十万八千里远,否则她也不会顶着家里人的不满硬是要将戚五弟弟带回去养了。
这要是赵岁岁的奶奶,肯定“一个赔钱哥儿早饿死拉倒省得浪费粮食”,又或者“反正他也快死了,不如趁还有气拉到人牙子那里卖掉,也能得上半贯一两的。”
戚长夜心里想着,将椅子拉了过来送到戚老太太面前,“奶奶坐。”
“哎!”戚老太太笑眯了眼,看着面前身材高挑的大孙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老太太将手里的藤篮推到戚长夜面前,“小五啊,家里的母鸡今早下了几个蛋,奶奶摸了几个给你送来,你个子高,得多吃些补补身子。”
戚长夜:“……”。
戚长夜一时间有些失语。
他们村子虽然要比杨东村富庶上一些,但也绝对不是什么有钱的地方,戚家更不是富裕的人家,毕竟家里养着那么多张嘴。农家的鸡蛋都是精贵物件,除了逢年过节也只有坐月子的妇人哥儿和农忙时的劳动力舍得吃上几口,家家户户的老人都紧盯着母鸡的屁股,好不容易捡到个蛋都要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攒到一定数量再送到镇上换成铜板。
她就这样给他拿了过来,家里的那些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满心抱怨的。
这是人之常情。
何况,在原主的记忆中,戚老太太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这样纯粹的来自于老人家的好意让他难以招架。
“奶奶,谢谢你,但我不能收,二伯家的绣嫂子刚生了孩子吧?留着让她补补身子吧。”
戚长夜推脱道。
老太太皱着眉头,“阿绣的鸡蛋我已经留了,这些是专门给你备的。”
戚长夜深吸口气,余光瞥见早就关上了门傻站在边上不知该做何的赵岁岁,非常生硬地转开了话题,“赵……岁哥儿,麻烦你将板车上的布匹都搬到房里,米面那些重的留着我拿。”
赵岁岁一个激灵,连忙道是。
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眉头皱的却更深了,等赵岁岁抱着两大捆布料进了屋后才放轻了声音,“小五,你和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
戚老太太正是因为听说了杨东村的事情才上门来的。
戚长夜想了想,也放轻了声音,“奶奶,正如你听到的那样,癞子伙同孙二在背后阴了我一把,抢了我身上的几两银子,他们还不出钱,我便拿了他的卖身契和癞子家东西来抵债了。”
戚老太太叹了声气,颤着声音,“小五、你……唉,你糊涂啊。”
戚长夜明白她在说什么。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一个哥儿被拿了卖身契会有什么下场……奶奶你心里也很清楚,癞子欠我那么多钱,我总不能看着他卖了哥儿拿着银钱过好日子,我也做不出将一个大活人转卖到那种地方自己拿着银子逍遥的事情。与其让他留在那里拿命换癞子孙二的锦绣生活,还不如让我将人领回家里,就当做是日行一善罢了。”
“何况他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他一个哥儿也闹不出什么事情的,让他平日给我做些杂活,这样我这儿也能轻松上许多。”
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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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心里倒并不是这么想的,但他知道戚老太太会喜欢这番言论,老人家一直觉得他孤身一人生活不容易,有个人帮忙打点照顾着会方便很多。
果然,戚老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这也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赵家肯定是回不去了,自己生活也是问题——这种朝代根本就没法自己生活,哪个村子都有那么几个流氓无赖,她和戚老爷子刚成亲时家里有个汉子还动不动就被人找茬打秋风呢,赵岁岁孤身一个更容易出事,何况赵岁岁的名声本就不好,被人坑了害了村里怕不是都没人愿意帮他出头。
连吴四那样的瘦弱些的汉子都照样被小团体霸凌。
就算没人找他麻烦,赵家的那些人呢?谁能保证赵家人不会过来再卖他一次?孝道与养育之恩就是两座大山,在这个封建朝代能活活将人压死逼疯。
没有比留在戚长夜这里更好的选择。
戚老太太心里都懂,一时间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可你这样子……要怎么娶亲啊。”最终,她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声。
这具身体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他的那些戚家的堂弟们甚至有不少都已经有了孩子,只他一个至今仍是孤身一人,戚五虽然名声不好,但也不是真的没人愿意嫁他的,更大的问题还是戚五自己眼光高不想娶。戚老太太早年隐约听说戚五在外面有了个心仪的对象,但人家是县城的人看不上他,时间久了也没了后续消息,具体情况她这个村中老妇也不是很清楚。
如今他院里又多了个赵岁岁,无论他们怎么解释外面肯定会有各种纷杂流言的,好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不顾忌这些?
戚老太太快愁死了。
赵岁岁也是个可怜孩子,戚老太太虽看他别扭却也做不出逼他送死的事情,赵岁岁离了这间院子根本就没有活路,她愁了半天也只能无奈放下。
这种事情到底还是赵岁岁要更吃亏一些,他家小五再怎么说也是个汉子,改日想娶亲生子也不是问题,只是赵岁岁有在赵家村落水一事在前,被癞子抓进院子在戚长夜家过夜在后,看小五的意思他们两个日后还要住在一起,这两个人朝夕相处日日相对的……赵岁岁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就连出门都不知要经受多少外人非议,想到这里戚老太太心里最后那点别扭也烟消云散了。
这世道,活着已经够艰难了,何苦再要为难他人。
要是……要是赵岁岁人品性子真的不错,将这两人凑成一对也未尝不可。
戚老太太在心里盘算着。
戚长夜看着她面上表情,“何况这边荒远僻静,我自己住着也常觉得孤单,家里有个人也能热闹上一些,遇到什么事情也有人帮搭把手。”
“您看这院子桌子,都是他起了大早专门收拾的。”
戚家早年就住在这里,戚老太太怎会不知这房子周边究竟有多偏僻荒凉?又因为离山太近的缘故,在这儿住时夜里都常常提心吊胆的唯恐野兽下山,戚老太太瞥了赵岁岁刚刚进去的房间一眼,“行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奶奶不拦着你。”
11. 第 11 章
戚老太太在戚长夜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听得戚长夜提起了要接戚桐回来的事情,戚桐就是原主的那个哥儿弟弟,仔细想想戚五的原名其实叫做戚梧,兄弟两个各从“梧桐”中取了一字,这名字起得其实非常随意——因为戚五在戚家孙辈中排行第五,所以取大名时才顺口找了个同音的“梧”。
不过都这么多年了几乎也没人会正式叫他的大名,大家都戚五戚五地叫着,久而久之都快忘了戚五这人真正的原名了。
老太太没想到戚长夜会起了将孩子接回来的念头,但她听了也没反对,她活了这么多年又怎会不知看似风平浪静的家里隐藏着的暗流?大院里住了这么多房,哪房膝下没几个与桐哥儿差不多大的小辈?当初让桐哥儿与几个小孩合住一间房时就闹出过不愉快,平白无故地谁愿意家里多出个和自己分东西的人啊?
老太太管过几次,管得了面上管不了心里,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抱着桐哥儿听着防着,且其他孩子也是她的孙辈,手心手背全都是肉,她帮哪边都有不对。
戚长夜愿意将孩子接回去自然是最好的。
他们两个一同回了戚家院子,戚老太太带来的鸡蛋最后也没能留下,被戚长夜态度强硬地带了回去,并着那包给戚老太太买的糖。
戚奶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收到这个孙子送来的东西,一时间感动的热泪盈眶,抓着戚长夜的手连连说了四五个“好”字,听的戚长夜心里连连叹气。
戚家大院在村子中心,一路走过遇上了不少村民,戚老太太很少有与她这宝贝孙子一同出门的时候,明明是个上了年纪的蹒跚老人,硬是腰板笔直昂首挺胸,眉眼间都透着股骄傲锐利的精气神来。
十里八乡的,除了原主已过世的父母,可能也就这老太太一人将原主当成自己的骄傲了吧。
戚家人口众多,截止到目前为止只有戚五一家分了出来,其他人仍挤在那间大院里面。
戚五的父亲分家一事戚长夜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当年其实是出了什么事情不得不分,现在他们住的那间山下老宅其实是戚五爹娘花了银钱从戚老爷子那里买过来的,毕竟是那么大的一间宅子,虽然破旧但面积却着实不小,戚五叔伯理应各个有份,只分给了戚五他爹那些叔伯心里定然会有些意见。
花钱买下就好说多了,戚老爷子当时就将话说的明明白白,特意在村长见证下立了字据,又将买宅子的钱当众分成数份给每个儿子各分了些,这才堵住了戚家人的口。
这个时间家里的汉子大多还在外面忙活,院里只有零星几个夫郎嫂子在,见戚奶奶回来连忙迎了上来,走到近前才发现戚长夜竟然也跟了回来。
虽然明面上有着层亲戚关系,但家里的女眷大多都与戚五没什么往来,毕竟这人常年不在村上,逢年过节都未必能上门来看上一眼,有些新进门的夫郎甚至只有在成婚当日见过原主一面,此刻见了戚长夜顿觉陌生的紧。
倒是刚刚他们提到的绣嫂子走了过来,“五弟来了?阿奶整日念叨着你呢。”
郑绣是戚三的媳妇儿,与戚老太太有着些七绕八绕的亲戚关系,嫁进戚家时戚桐这小哥儿还没出生呢,也算是家里的女眷中相对来说与戚五比较熟悉的那个。戚长夜对她印象不错,冲人点了点头,“绣嫂子好。”
他说着便将手里的糖递了过去,“一点心意,给家里人补补身体,还没恭喜三哥和嫂子喜得贵子……”。
郑绣伸手接了过来,戚家的其他家眷也都过来和戚长夜打着招呼,虽说大多数人都在外面忙活但留在家里的也有七八个人,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着实让戚长夜有些头疼。
尤其戚长夜本就讨厌与人交际,今天一天说的话比他过去一整个月还要多。
这还不算家里的那些小孩呢,一个嫂子夫郎按两个孩子算,五个嫂子就是十个孩子,两个孩子还是往少了说的呢,戚五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嫂子弟妹,可想而知戚家大院里究竟住了多少的人。
戚长夜想想就觉得头要炸了,也难为戚老太太能镇得住这么多人。
正所谓树大分枝,戚长夜估摸着戚家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下午聊天时也隐隐听出了戚老太太想要分家的意思。奈何戚家人多钱少,家里倒是有些田地,平均分到每个儿子头上却估计连一家一亩都凑不出来,分出去后连个能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能分什么?分家里那些用了几十年的锅碗瓢盆瘸腿板凳吗?总不能分出去后让儿子孙子睡田里吧?
起码得将事情都安排好了才能再分。
戚老太太一想这事儿就头疼不已。
郑绣将手里的油纸包拆了开来,周围立时传来一阵阵的惊呼,油纸包里共有两份东西,分别是一小包红糖和一小包冰糖,规规整整地摆在那里,看着就让人心生甜意。
糖在这个朝代可是金贵物件,戚长夜共买了两份,别看这两份糖加起来总共也没有多少,价格却与他买的那一大堆布不相上下,这时候去别人家做客主人家能送上一碗糖水都是极为难得的事情,某些劣质的茶叶价格甚至都比不得糖高。
就算是在后世,糖也算是战略物资之一。
戚长夜送这东西当然也有自己的理由。
一是放的久,农家最常见的送礼就是提一块肉两把菜,不过这东西一顿就吃完了过几天就忘了,糖这东西能放上半年一年,东西在那放着见着一次便会想起一次,能免去好长一段时间的碎嘴子,起码东西在时明面上都要夸句戚长夜的好的。
戚父戚母当年也是花了银钱买了宅子的,当时人人都说分的公平,可后来呢?现在村里不还是有闲言碎语埋怨那么大一个宅子全给戚父一家了吗?
二则是糖这东西化在水里人人都能抿个甜滋味儿,同样的价格买几斤肉炒了炖了……这么一大家子一人一筷下去也尝不出什么来。
戚老太太招呼着郑绣,“你啊,能下床了也不能久站啊,进屋坐着拿盆来把红糖化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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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你和家里的媳妇儿哥儿们一人一碗分着喝了,不在家的也都留出份来。再留一块冰糖放在外面,等汉子们回来熬个甜汤也让他们甜甜嘴。”
那么一小块糖能化开什么甜味儿啊,家里这么多人,一人一碗也要兑进去小半桶水来,但心里清楚水里掺了糖,品在嘴里就似乎也体味到那股勾人的甜意了。
戚老太太想了想,又拎起她那个鸡蛋篮子,刻意抬高了声音,“小五非让我把这几个鸡蛋拿回来给家里人补补身子,我说什么也不肯收下,既然这是他的一份心意,今晚就打个野菜蛋花汤吧。”她点了家里的两个夫郎,“等会儿你们两个喝过红糖水就去外面摘些野菜,挑脆的嫩的摘,可别像上次那样搞些老掉牙的菜梗子回来。”
两个夫郎连忙点头。
恰好家里的孩子也跑回来了几个,见院里多出个陌生面孔纷纷好奇地打量着他。
戚老太太又给戚长夜介绍了番。
如果说大人他还能勉强从衣着和样貌上记下特征,这些小孩则真是有些难为人了,一个个穿的破破烂烂晒得黑不溜秋的,虎头虎脑看着都差不太多。大人们畏惧那些流言忌惮着他,小朋友的世界则要简单上许多许多,听说他就是家里打架特别厉害的别人一提就怕的那个堂叔,一个个都扒在他的身边好奇地盯着他看。
戚长夜却一眼看到了人群最后方的一个小哥儿。
傻傻愣愣地跟在人群后头,低垂着脑袋也不说话,看着就一副沉默寡言不甚活泼的模样,身上的补丁一块叠着一块,站在最后方尤为可怜。
戚长夜沉默了会儿。
这小哥儿给他的感觉有些像是赵岁岁。
胆小怯弱孤孤单单的。
“戚桐,”他叫了声。
四下顿时安静下来。
小哥儿抬起了头,见到戚长夜的瞬间就是一颤。
戚长夜:“……”。
原主到底是做了些什么啊?怎么连自己的亲生弟弟都那么怕他啊?
他无声地叹了声气,朝着小哥儿招了招手,“过来。”
小家伙瑟缩了下,艰难地迈动脚步走到他的面前。
戚长夜半蹲下身子蹲在戚桐面前,戚桐的身形实在是太小,就算他这样蹲着戚桐也依旧要高昂着头才能看到他。
戚长夜只看了他几眼,就非常笃定地得出了个结论。
——这小家伙是真的真的非常怕他。
他想了想,刻意放轻了声音安抚着面前的小家伙,“我来接你回家,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戚桐抖的更厉害了。
戚长夜无端又想到了他进入癞子家柴房时抖如筛糠的赵岁岁。
赵岁岁模样好看,脾性应当也不会太差,或许能与戚桐有着些共同话题。
就算没有共同话题,好看的人也总是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几分警惕。
戚长夜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家里有个特别漂亮的哥哥陪你。”
12. 第 12 章
戚桐没有拒绝,但戚长夜却觉得……与其说是没有拒绝不如说是不敢拒绝。
他婉拒了戚老太太想要留他在戚家大院吃顿晚饭的邀请,认真为戚桐的事情向戚老太太道了声谢,从那些孩子的身上就能看出戚家人的生活水平,他留下来就意味着戚家会有人要少吃上一些,没必要,也不至于。
何况他自己在这种地方也吃不安稳。
他牵着戚桐的手,敏锐地察觉到了戚桐在被自己触碰时的恐惧和瑟缩,但戚长夜没有松开,拉着他一路回了自己家中。
这一路上不知又经受了多少人隐晦的目光洗礼。
他也没让戚桐带什么东西,戚桐本身也没东西能带,他的所有物品都是戚家人给“凑”出来的,这房出了块破布那房出了点针线,怀胎的婶子抽空做了些手工,一来二去才勉强齐了他身上的衣服和夜里盖的被褥。
戚长夜一直没放开他,他能感觉到戚桐的目光时不时地朝着自己飘来,又像是触电一般飞速收走一触即离。
这点其实和赵岁岁也挺像的。
临近家门口,便能看到灶房的方向缓缓有烟雾冒出,戚长夜站在院外扣了扣门,没等多久便见着赵岁岁如阵风般飞速跑了出来拉开大门。
农家人白日其实很少锁门,平日都虚虚掩着谁都能进来,不过会直接进去的到底还是少数,多是在院门前扬声喊上一句,得了应答再推门进入人家的院子。
戚家的院门则时刻锁着,这是戚长夜今早出门前特意叮嘱赵岁岁的内容之一,他家住的实在偏僻,旁边一大片遮挡视线的荒草暂且不提,走上半天也看不到一户人家。他自己住当然无所畏惧,但如今多了赵岁岁和年幼的弟弟,当然还是小心为上。
戚长夜这人向来谨慎,他和癞子孙二结下了仇,虽然短时间内并不担心对方会报复自己,但也绝对不会心大到当做无事发生。
“抱、抱歉……”。赵岁岁见将他锁在了门外,第一反应果然又是道歉。
戚长夜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样子,赵岁岁的性格不是一日两日能养成的,自然也不是三五日就能调整过来的,他也无心更改赵岁岁的性格。
“你做的很好,”戚长夜赞许道,“以后也要时刻锁门。”
赵岁岁耳根一红。
家人去世后他就很少被人夸赞,赵家人对他只有无尽的嫌弃,嫌弃他吃得太多做的太少力气太小,嫌弃他这点活都干不完办个事要那么慢,仅有的一次夸赞还是袁童生家着人来定亲的时候——听说他家送来了一笔非常丰厚的聘金,具体多少赵岁岁至今都不清楚,只知道送来的只是聘金的一部分,等他们成亲之时自会将剩下的一部分一起送来。
那时候的袁童生还不是童生呢,只是一个在学堂启蒙的读书人,赵家人那日对他的态度与平时天差万别,一会儿说他生的漂亮难怪会被读书郎一眼瞧上、一会儿又说他是个有福气的要懂得知恩图报才能不枉他们辛辛苦苦养他一场、讲到最后又提及家里人多,那么多张嘴日日都要吃饭,平时还要给病弱的堂弟抓药,家里日子过的怎么怎么困难,以前忙于生计对他多有忽视实属无奈……
当时仍年幼的赵岁岁为他们所展现出的那点温情感动不已,自此以后更是当牛做马地给他家干活,现在赵岁岁才终于反应过来那点假模假样的温情下到底有几分真心,亲人对他的善意甚至连面前汉子的百分之一都不如!
赵岁岁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少不更事的他了,见过赵家人数银子的贪婪面目后只觉得过去的一切都虚伪至极,由此,面前人的夸赞便更加可贵。
虽然戚长夜常年阴着张脸,但在见过了赵家人和蔼表象下的蛇蝎心肠后……赵岁岁反而觉得戚长夜要更可靠上一些。
直来直去的人总是要比一肚子弯弯绕绕的人更容易让人放心,虽然戚五或许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但这人是他活命的根本。赵岁岁很清楚自己现在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有这村霸震着的缘故,倘若当日将他带走的是杨东杨溪村的其他人,以他的名声现在不是被赵家族里二次发卖就是被捆着沉塘送死了!
赵岁岁垂下头,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事情发生不过一日,现在的他还无法将自己的情绪从这件事中抽离出来,赵岁岁的心头满是恨意,抑制不住地想象倘若昨日戚五没有出现那么他将会面临些什么,越想越恨恨得心口发疼、恨自己过去眼瞎将这样蛇蝎心肠的堂弟当宝物一般捧在了手心里面、恨不得学着戚家村霸的样子直接提着把大刀砍上赵家的门去——
赵岁岁眼眶通红,怀里猝不及防被推进来了个小小的人。
他像是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呆呆愣愣地看着抱着他大腿的孩子。
做哥哥的手劲有些大,直接将孩子推过了头,戚桐不得不紧紧抱着他的大腿才能稳定住身形。
戚长夜摸摸鼻子,迎着赵岁岁与戚桐一同望来的目光,若无其事道:“昨日和你说过的,我弟弟,我不在家时还要麻烦你多照顾他。”
赵岁岁本能点头。
“还有件事,”戚长夜继续道。
赵岁岁又看了过来。
戚长夜的语气平稳态度淡然:“你锅糊了。”
赵岁岁瞪大眼睛,瞬间什么都顾不得想了,世间没有比粮食更珍贵的东西,“噌——”地一下转身跑了。
戚桐看了看跑走的漂亮哥哥,又看了看他恐惧着的亲哥,想了想,也追着赵岁岁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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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哥儿是个非常听话老实的小哥儿,赵岁岁见着他就像见着了幼时父母离世刚被接到赵家大院里的自己,他本就是个性子极好心思细腻的人,即便忙着锅灶上的事情也依旧能分出些心思来注意着别冷落了孩子。
他昨日睡的就是桐哥儿的房间,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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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正主回来他便需将房间让回原主,倘若是赵年年势必满心怨愤满腹不甘,但赵岁岁却全然没有这种想法。他能在桐哥儿的房间里借宿上一晚已经非常感激了,哪能做出恩将仇报鸠占鹊巢的事情?
何况他今日白天在戚长夜不在家时留心看过,戚家的柴房要比赵家的好上不少,门窗都堵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不说,柴火草料都分门别类地整齐堆着,完全够他在角落里铺张褥子休息上一晚,不用担心睡到一半被冷风冻醒、或着翻身时被地上的木头柴火硌醒。
扪心而言,赵岁岁是真的很欢迎桐哥儿回来。
他没有“自己这个外来者很容易被人家亲兄弟排斥在外”的心理,他只觉得家里多了个哥儿能放松上不少——不是日常活计上的放松,是心里和精神层面的。和过于强大的戚长夜相比,戚桐与他才更像是同类,又因为桐哥儿年纪太小还是个孩子的缘故显得格外无害,能极大程度地安抚他在戚长夜面前的紧张害怕。
赵岁岁往锅里舀了几瓢水,抽出空来搬了张小椅子过来,将戚桐抱起放在了椅子上面。
无论戚长夜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他都非常感谢他能将桐哥儿接回来住。
“谢、谢谢。”戚桐朝他道了声谢,声音讷讷几不可闻,说完了话又扒着眼睛往锅里面看,显然一副被饿狠了的样子。
赵岁岁看着有些心疼。
他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今日的晚餐是一锅菜粥,菜是戚老太太刚刚一同拿过来的田间野菜,这东西山头地里到处都是,并不精贵送到镇上也卖不出价格,但因为能进肚能果腹的缘故家家户户没事都会在地头薅上几把,连戚桐这个年纪的小孩也常常拎着个小藤篮去摘野菜,以至于村子附近的都被薅了个精光,现在找起来颇有些耗费时间精力。
戚长夜没收鸡蛋,野菜倒是没有推脱,赵岁岁不清楚村霸让不让自己出门,如果能出门的话他也想去附近挖些回来,也能给家里添上道菜。
戚家住的偏远荒凉,平时鲜少有人往这边走,附近应该是有没被挖过的野菜的,赵岁岁想。
青绿色的野菜在锅里起起伏伏,赵岁岁慢慢搅动着锅里的米,又捻了一小把戚长夜今日在镇上买回的盐,洒在锅里一并搅动着。他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偏头看向了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盯着锅看的戚桐。
“桐哥儿能帮我叫下……”,赵岁岁顿了顿,“帮我叫下你哥哥吗,马上就能吃晚饭了。”
戚桐有些抵触和戚长夜相处,但这孩子太听话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跳了下去。
他跑出了灶屋,没过多久又匆匆跑了回来,“哥哥、哥哥不在家里。”
赵岁岁愣了下,手脚麻利地将灶里的火熄了,这才拉着戚桐出了屋。院里一片安静,赵岁岁抬步走出了门,视线在周围巡视了圈,一眼便见着了站在荒草地前弯腰割草的人。
13. 第 13 章
方才赵岁岁去拯救糊锅了,戚长夜也没进屋休息,而是在院里走了一圈,自柴房中找了把割麦子用的镰刀去清理房屋附近的杂草。
他弓着身子下弯着腰,长臂一揽搂过一大把肆意生长的荒草,右手握镰用力一划,纤长草茎便从中截断掉落在了地上。
——用力是因为这镰刀太钝了,自戚家父母走后这些农具就一直放着没再用过,戚长夜刚拿到手里时甚至觉得还不如菜刀顺手。
这是戚长夜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对这些农活还极不熟悉,开始的几刀不是没割开就是割错了位置,接连割了好几把后才逐渐从中找到技巧,等赵岁岁做完饭时他已经开始得心应手驾轻就熟起来。
即便如此,在赵岁岁这个从小就干惯了农活的“老把式”面前还是能看出几分生疏。
他也没怀疑,毕竟大家都知道戚家村霸常年不着家,没下过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赵岁岁快步走了过来,朝他伸出了手,“粥做好了,你快去吃,这里我来就行。”
戚长夜没将镰刀给他,“不用,你和戚桐先吃饭吧,这点草我一会儿就能割完。”
赵岁岁向来懂事听话,这次却难得没有在第一时间服从——戚长夜一大早就去了镇上,推着那么多东西一步步走了回来,一来一回走了差不多有两个多时辰,到家没多久又去了戚家院子……他不知道戚长夜在路上垫了半个馒头,就算知道也改变不了他此刻的心情,半个馒头能顶什么事儿啊?就算是哥儿也填不饱肚子啊。
眼见着日头将落他还在这里割草干活,割草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弓身弯腰的姿势最是磨人,赵岁岁对那种滋味再熟悉不过。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能安心享受的性格,做不出自己吃饭看着别人干活的事情,又因为戚长夜让他先吃的话语对这人增添了一大截好感——赵岁岁性子本就单纯,否则也不会被赵家人三言两语哄的死心塌地当牛做马,戚长夜能让他去休息自己在外面忙活,他所展现出的已经越过赵家人十万八千里去了。
赵岁岁性子的确单纯,但人总是在被迫成长,经历了赵家人和癞子的事后他也开始逐步学着用眼睛看人用心看人,再不会像以往那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对他露个笑脸他便觉得谁是好人了。
于是他顽固地摇了摇头,“我不走,我去拿刀帮你。”
戚桐也怯怯地补充了一句:“我也要帮哥哥。”
戚长夜:“……”。
戚长夜两世为人,见过不少在职场中推三阻四的,这种抢着干活的着实少见。
他摇了摇头,叫住往院子方向走的赵岁岁,“家里只有一把镰刀,你总不能拿菜刀来割。”
赵岁岁顿住,“啊”了一声。
戚桐也瞪圆了眼睛。
戚长夜瞧着这一大一小的怔愣模样,竟从中品出了几分可爱来,他摩挲了下手里的镰刀刀柄,“想帮忙的话……你们将这些割下来的荒草捆了,一齐堆到院子里面。”
“柴房能放下就装进柴房,放不下就堆在墙角,别放灶屋就行。”
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草,但草茎纤长还带着些韧劲,无论是晒干了引火还是拿来编些蒲团草席类的东西都是极好的。
赵岁岁也这样觉得,在地上捡了几根错位放好搓捻成条,继而再将捻好的叶条拉直反搓,不大一会儿一条有些粗糙的草绳就在他的手中成型。戚桐已经抱了一大捧草杆过来,割下来的草杆竟比他整个人还高,赵岁岁跨在草杆上方,手上用力极有巧劲儿地拧了几下,一大捆草杆就被扎扎实实地绑了起来。
戚长夜的力气大,不大一会儿就割出了一大片荒地,身后码了约及他腰腹那么高的割下来的荒草,赵岁岁的动作也不慢,就算加上搓草绳的时间也没差出戚长夜太多。若是真正的农家秋收是没时间去弄这些草绳的,随便拾几根草杆撸掉叶子就能临时充当绳子,戚桐又小跑着将板车推了过来,同赵岁岁一起将扎好的草捆往车上码。
荒草地就在戚家房子旁边,站在这里就能看到院子大门,其实也没什么用板车的必要,不过人手能拿的东西有限,一次拿个背个三四捆就顶了天了,与其来来回回反复折腾还不如用车运着几趟送完。
天际一大片赤红云霞,戚长夜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将最后几株荒草割完,几个时辰前还茂密杂乱的荒草地此刻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也不能说是光秃秃,有的地方还留了些约有一掌半掌高的草茬,这是戚长夜刚开始时不甚熟练造成的结果。
他将手上的活做完,转身又去忙赵岁岁那边,一手接过赵岁岁手里的草捆,手臂一抬草捆就被他稳稳当当地堆在车上。他割草时赵岁岁已经往回送过几趟,现下剩的也不是很多,戚长夜将最后一捆也在车上放好,手上用力将板车推起,在火烧云的映衬下往前方走——“走,回去吃饭。”
赵岁岁和戚桐都点头。
锅里的粥仍温热着,几人在院里的石桌上吃了顿简易的晚餐,对戚长夜来说只是顿再普通不过的菜粥,于赵岁岁和戚桐而言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美味。
闷在锅里的菜粥仍滚着热气,一口咽下直接暖到了心底,两个哥儿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满足与幸福的表情。一粒粒米被熬得软烂粘稠,与赵家或戚家那种稀薄的汤水截然不同,满满登登的米粒卧在碗底,只在最上面浮着几口乳白色的一抿就能喝干的米汤。
若不是戚长夜专门叮嘱不要在吃食上亏待了自己,赵岁岁是绝对舍不得放这么多的米熬煮这么长时间的,毕竟日子过得艰难,煮稀一些能多吃上一两日,省的柴火也能多烧上好几天。
赵岁岁当时还想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可当浓稠的米粥咽下腹中的那个瞬间……他只觉得人世间再没有这样好的日子了。
——如果他没吃到糊味的话。
虽然赵岁岁抢救的及时但到底还是留了些糊味,赵岁岁不免有些愧疚,心疼自己浪费了这么好的粮食,戚长夜余光瞥见了他的表情,就当舌尖没品尝到那股焦糊的味道,而是出声转移了话题,“门外的杂草都清理干净了,起码不用担心有心怀不轨的人或凶兽猛兽躲藏在里面,你们若要出门尽管随意,出门的话别走太远早些回来。”
赵岁岁心头一动。
——他是为了自己和桐哥儿的安全才这样紧促地割了那些杂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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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赵岁岁自幼在村里长大,也不是没听过玉米地里或者草木茂盛的地方藏人的事情。
村霸自己肯定是不怕这些的,若不是那日他在镇上喝了太多的酒醉醺醺地连路都走不直,癞子和孙二又怎么可能偷袭的了他?这么多年都没见着他修理门口的荒草,今日却连休息都不肯紧着忙活……为的什么还用说吗?
赵岁岁垂下眸子,不经意间瞥见戚长夜掌心一片红肿,打架揍人他是行家,下地割草却是人生中的头一回,手上被磨出几道红肿实在再正常不过。
哪个农家子不得经历过这一遭啊?先是红肿再是水泡,直到最后磨出老茧,一层叠着一层摸着厚重又坚硬,是经年累月的繁重农活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赵岁岁自己也是满手茧子,本以为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但看着若无其事捧碗喝粥的男人……他还是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他不知道应说些什么,只知道心口处酸酸涩涩的。
“这几日我打听一下,寻几只小狗过来养着,平日用来看家护院,你们出门也带在身边。”
“戚桐以后就回自己的房间睡,你……你今晚搬来我屋,以后我住爹娘那屋。”戚长夜又道。
赵岁岁大脑一片空白。
最初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了那句“搬来我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耳朵顿时红了大片,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摆起了手,“不用不用,我睡柴房就行。”
戚长夜看向他,“柴房阴暗狭小,根本不是能睡的地方。”
戚家长辈是在屋里走的,戚长夜倒不在乎这些,但大部分人对这种事情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些避讳和敬畏,现代人都尚且如此呢更何况是封建朝代下的农家哥儿,赵岁岁的胆子又这么小,没必要让他因为这种事情受一番惊吓。
且那毕竟是原主父母的房间,虽然已经被戚五来来回回翻了五六遍吧但仍留着些戚家父母生前曾用过的东西,让赵岁岁住进来确实不太合适。
还不如他们将房间调换一下来的方便。
但看赵岁岁的反应……戚长夜也不傻,心思一转便猜到了赵岁岁在想些什么,翻来覆去无非还是那几件事,虽然相识不过一日但他也能看出赵岁岁不是那种死钻牛角尖的人,戚长夜也不劝,给他时间让他好好想想赵岁岁定然能转过这道弯儿来。
至于戚桐,虽然现在他是这个家庭的家长,但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随便开口让人让出自己的东西,那本就是原主父母给戚桐的房间,戚桐是那个房间的真正主人,昨天没经过戚桐允许让赵岁岁睡上一晚已经是无奈之举了,戚长夜不想也不能随意剥夺掉每个家庭成员应有的权力。
他也可以和戚桐商量着来,但以戚桐对他的畏惧程度,恐怕所有的“商量”都会变成“要求”。
所以他干脆不提此事,直接同赵岁岁提换房间的事情。
戚长夜在心里想着,却听见戚桐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哥、哥哥……”。
戚长夜转过头,“怎么了吗?”
戚桐伸出小手抓住赵岁岁的袖子,语气怯生生地,“我、我想和岁哥哥住一间屋子。”
14.第 14 章
戚长夜有过这样的念头,但他怕戚桐会被自己的言论影响作出违背本心的决定,所以才没开口提过。
他没答话,戚桐咬牙,鼓起勇气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戚长夜看着他,声音极轻,“为什么想和岁哥哥住一起?”
戚桐低垂着脑袋闷闷不语,过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了几个字。
“我……我怕……”。
小家伙的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
戚长夜沉默了。
戚五的母亲是最先离世的,自她走后原主的父亲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年轻时拼了命地干活赚钱亏了底子,伴侣离世情绪起伏又大病了一场,苟延残喘地在病榻上躺了大半年的时间,最后终于咽下了气也追随着亡妻去了。
戚父去时原主不在,家里只有戚桐这个半大的哥儿,戚桐那时才多大点儿啊,连生死的含义都全然不知呢,饿的狠了哭着进了爹娘的房间,趔趔趄趄地爬到榻上,一眼就见到了已经……
村里本就藏不住事儿,芝麻蒜皮般的事情都能聊上三天三夜,戚家的事情如飓风般传遍了十里八乡的每个角落,连从不关心这些的赵岁岁当时都听人提了几耳朵。
那时候的戚五还只是有些混,经过此事性情大变,如疯狗如厉鬼般日日夜夜地在村里游荡。一旦有人提及此事,无论提的人是什么态度,是批评是惋惜是心疼是可怜,总之只要被他听到二话不说就会冲上去狠狠砸上几个拳头。
甚至有人聊的是村中的戚家大院,他只听了个“戚”字就也打了上去,男女老少叔伯长辈,无论身份谁提打谁,他管得了面上管不了私下,一袭恶名也是在那之后同山脚戚家的事情一起传遍了十里八乡。
有的人在经历了家中变故后会反思变好,有的人则会走向另一个极端,戚五恰恰就是后者,自那以后彻底堕落,山脚戚家的院子极少回了,酗酒赌瘾也是在那之后一步步沾惹上的。
赵岁岁眼窝浅,想起这些心里酸涩,侧身将戚桐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拍着戚桐的后背。
明明是个四五岁的哥儿,窝在他怀里却轻飘飘地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赵岁岁越想心里越难受,感受着戚桐死死抓着他衣袖的手,眼泪终于抑制不住连成串般砸了下来。
也是奇怪,挨打挨饿的时候无论多疼他都能咬牙忍住,旁人对他好或旁人过的不好……这种事情反而能轻而易举地牵动起他的情绪。
戚桐的身子瑟缩了下,没过多久,也将头窝进他的肩里呜呜哭了起来。
戚长夜叹了一声。
他实在是很难对戚五生出什么好感。
戚父的死因是久病不治拖延了时间,但戚家却并非拿不出治病的银钱,无论是戚家的田地还是戚母留下的这些首饰,随随便便卖上一部分都足以治好戚父的病情。
身体上的疾病并不严重,心病却是无药可医,戚父或许根本就不想治好自己,戚家的这些东西他一件没动,许是想着将东西留下来给自己的两个孩子傍身,谁能想到他还没走几年……这些东西就成了戚五赌桌上的筹码呢。
戚长夜又想到了他们房间里被挖开的地面,戚五欢欢喜喜地将戚母的首饰带去当了,甚至直到戚长夜穿过来时都还没将被挖开的地面重新填平。
这些还是戚长夜带伤做的。
戚桐的情绪显然是被压抑的狠了,出事以后还是戚老太太那边给戚父安排的下葬事宜,戚家大院忙作一团,戚五这个当兄长的又只知道满村打人,无人顾得上去调节这可怜孩子的情绪,紧接着他又差点被饿死被戚老太太带回家养着,这么多事情压抑在一起精神能好就怪了。
看戚桐的样子显然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平复下来的,戚长夜便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他和赵岁岁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至于戚桐剩下的那些就给他放到锅里温着。
他一动,赵岁岁便抬起了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抽泣,似是想要起身干活。
戚长夜一个眼神便制止了他。
他指了指戚桐,示意赵岁岁在原地坐着,赵岁岁懂了他的意思,眼神却还是时不时地往戚长夜的身上飘。
——怎么能让他做这种事情呢。
一是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往灶房里进的汉子,戚五独居会做饭会收拾家务倒是也能理解,二则是赵岁岁也怕什么事情都让戚长夜做了显不出自己的用处来,万一他哪日突然发现这个家有他没他都没什么差别转了念头该怎么办?
赵岁岁恨不得将家里的所有活都接到手里,苦点累点都没关系,村霸的日子越轻松便越不会想着将他从这里赶出去。
他眼巴巴地看着戚长夜将东西收好,恨不得当即就能取而代之,戚长夜舀了几瓢水将灶房收拾干净,方才发觉家里的水缸眼见着就要见了底。
村里的人日常生活都是用河水井水,杨溪村共有两口公用的井,有一口是郑家宗族出钱打的,另外一口则家家户户都能去提水饮用,不过山脚戚家住的实在太偏太远,有那来回的折腾时间还不如去山上接些溪泉水回来。
山涧溪泉清澈见底水质极佳,但戚长夜早上还是特意叮嘱了下赵岁岁一定要烧过再用,特别是要入口的水,一定要全部煮沸煮开。赵岁岁其实不太理解,村人根本就没有喝白开水的习惯,毕竟搬运柴火也很浪费人力时间,可戚长夜既然都这样说了,赵岁岁还是认真点头。
他很听话,这是戚长夜目前对他最满意的地方。
到底是两个时代的人,思想观念方方面面都有着极大差异,戚长夜总不能一件一件给人解释为什么锁门为什么烧开水杀菌为什么要吃饱肚子不能为了节约粮食随便糊弄。杀什么菌消什么毒?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的怎么没见着出什么问题?一个问题能牵扯出无数个问题,三天三夜都解释不完。
哪怕他说的东西颠覆了赵岁岁过去十几年的生活习惯,赵岁岁也仍旧乖巧服从。
他说什么赵岁岁便听着什么,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行动上也是这样做的,不会让戚长夜说第二遍话操第二遍心。
戚长夜回忆了下溪泉的位置,虽然是在山上但距离却并不算远,村人采菌子野菜时常常路过那里歇脚,因着常年有人行动的缘故,别说是什么凶猛野兽了,就连野鸡野兔都难见到一只。
想要猎物需往更深的山林里走。
不过这话也不绝对,深夜或许会有动物跑到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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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位置饮水。
天黑不应进山,但他家离山近,那地方也没什么危险,戚家到溪泉的距离甚至还没有戚家到戚家大院的距离远,现在出门天色黑透之前肯定能回来,再耽搁一会儿就只能等到明天去了。
戚长夜想到便做,自灶房角落拎出两个大木桶,他也不用扁担,对赵岁岁指了指木桶后便一手一个直接挂锁出了院门。
赵岁岁不知他是去山上挑水,还以为他和那些杨溪村的村人一样去了公用的井旁,故也没有太过担心,而是轻声哄着怀里的戚桐。
戚桐到底年纪太小,痛哭了一场后很快便耗尽了精力,不知不觉间便歪着脑袋在他怀里睡了,直到睡着一只手还死死抓着赵岁岁的衣摆。
赵岁岁小心翼翼将孩子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将人送回了他的房间,仔仔细细给他掩好被子,等着戚桐渐渐睡熟才放轻了动作将角落里的篮子提了出来。
他是个闲不住的,不敢有上一时半刻的休息时间,篮子里的正是他白日改了一半的衣服。
银针末端还穿着根长长的线,这件衣服并不难改,赵岁岁估摸着明天上午就能改完。不过他才刚拿起衣服,又转过头来看向躺在床上的戚桐,小哥儿身上的衣服也没比他穿的破布条子好到哪儿去,赵岁岁便琢磨着自己先给戚桐赶出来一身。
他小时候没穿过好的新的漂亮的衣服,便想着让戚桐能过的好上一些。
他同戚长夜一样,想到便做从不拖延,戚桐虽然已经睡着但他与人接触了这么一会儿也对这孩子的身形有了个基本了解,不用将人叫起来量身。
他的雀蒙眼是生来就有的,一到夜里到暗处就看不清东西,屋里的光线本就不好,别说现在本就是落日时分,就算是阳光最盛的正午屋里也依旧昏昏暗暗的。
家境富裕些的人家会用油纸来糊窗户,条件不好的则能省则省干脆用木板做扇简单的窗,油纸之中又以桐油纸最为常见,防潮防水不说且透光性也还算可以,但即便如此室内的光线也依旧暗沉,除非能将门窗打开任由阳光直射进来,否则想做些精细杂活仍旧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赵岁岁将东西拿到了院里,虽然现在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但还不至于到一点东西都看不清楚的程度,还能隐约借着天光挤出时间弄上一些。
戚长夜推门进入时便见到了这样一幅景象。
——赵岁岁努力睁大着眼睛,时不时地用力揉上一下,他的指尖捏着块约有人两指大小的划粉片,大半个身子都伏在了石桌之上,比划了会儿后又伸手在铺在桌面的布料上划出一道白色的痕迹。
他听到了木门被人推开的声音,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向戚长夜,辨认出了他的身份后又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想接他手里的水桶。
戚长夜没松手,而是直接走到了水缸附近将两大桶水倒了进去。
偌大一个水缸当即便被填满了大半。
戚长夜又回身将院门锁好,“天都黑了,怎么还不进屋?戚桐呢?”
赵岁岁勉强辨认着他的身形,“桐哥儿睡着了。”
“我想借着光亮尽快将衣服赶制出来……也要在这里等你回来。”赵岁岁坦诚极了。
15.第 15 章
次日清晨,戚长夜又起了个大早。
晨光熹微东方欲晓,戚长夜生火洗漱了一番,打理了下自己后站到了院子里,深呼吸了口透着寒意的空气。
他今天可有不少事情要忙。
第一件事当然是签到。
【获得物品“红花四季豆种子”,数量:一包。已存放至系统背包……】
这是他累计签到的第八日,系统如他所愿那般签到出了种子,戚长夜预览了下系统空间,果然在食用精盐后看到了一包有着绿色包装袋的种子袋子。
外包装上没写具体分量,不过蔬菜种子的体积基本都不是很大,几百粒几千粒堆在一起也不怎么惹眼,芸豆种子已经算是比较大的菜种了。
系统还挺有良心的,一次直接给了一包,要是同前几日那般每次都一粒一颗地给……怕是他签到上一年都种不满半块菜园子。
戚长夜又看了眼空间里的黄瓜秧苗。
这个朝代也有黄瓜芸豆,不至于种出来后被人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不过就算种出来村人没见过的蔬菜危险性也不是很大——起码和他空间里的精盐相比,村人没见过的蔬菜根本算不得什么问题,说是山里野菜也能推拒过去。
当然了,偶尔出现几种村人没见过的“野”菜非常正常,出现的品种多了就该引人怀疑了。
倘若真的签到出了太出格的东西,在没有确定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戚长夜是绝不会轻易拿到外界来的。
比起这些,目前戚长夜更关心的是现代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能生长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水土不服环境不合发不出芽结不出果,气候环境土壤天气等都会影响植物的生长,南橘北枳的故事人尽皆知。
还有这些东西方不方便留种。
等他种下就知道了,现在思考也想不出什么结果。
戚长夜进了屋,将种子从空间里取了出来,拆了外包装将一袋种子倒出。这包种子共二百粒整,棕褐色的种子颗颗圆润饱满,单是看着便觉得格外喜人。
他不太懂蔬菜的种植,两辈子加在一起他也就在昨天晚上清理荒草时下了次地——虽然严格来讲那只能算杂活根本不算下地。他隐约记得在哪里看过播种之前最好先催芽育苗,似乎这样种子的出芽率能高上不少,不过戚长夜实在不懂具体的操作流程,又怕自己随便折腾弄坏了种子,想来想去干脆决定将这些事情交给赵岁岁这个专业人士。
于是他找了块碎步将种子包好,又将拆掉的包装袋收回空间,等有机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掉它。
做完这一切,戚长夜才开始忙今日的重要事项。
——做一把弓。
昨日戚长夜上山打水时遥遥瞥见了片茂盛的竹林,从中折了根年老的毛竹,新竹老竹从颜色味道上就能分辨出来,戚长夜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棵。原主的那把不太好用的匕首一直放在他的空间里贴身带着,戚长夜用匕首在毛竹底端磨了一会儿,磨出几个豁口后硬是大力出奇迹生生地将毛竹给扯了下来。
没办法,那把匕首真的是太钝了,匕首也不是该用来砍竹子的工具。
这也是赵岁岁昨日等到他时天都黑下来的原因,只去打水哪儿能用得上这么久的时间。
他只将毛竹砍了下来一并带回了家,竹子上的枝杈竹叶也没来得及清理,戚长夜去门口将毛竹拖进了院,说起来竹子分为硬竹软竹两类,软竹性韧质软刚好用来制作竹弓,毛竹恰好属于软竹之列。
他将毛竹拖进院子,却也没去收拾这根竹子,而是将戚家的磨刀石找了出来,舀了瓢水浸润了石头后开始磨刀。
赵岁岁也是在这时候出了院子。
他今日起的要比昨日晚上一些,但也没晚几刻钟去,昨夜戚长夜回来后便让他放下衣服回屋休息,赵岁岁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眼睛着想,乖巧进屋没有反驳。
之所以起晚是因为后来戚桐醒了过来,赵岁岁当时也没睡着,戚桐吃了余下的小半碗粥,洗漱过后重新上床,两个哥儿并排躺在床上低声聊了许久的天,睡得迟了才没能一大早就清醒过来。
不过因为聊天的缘故,戚桐与他亲近了许多。
戚长夜朝他点了下头,“锅里有水,还温热着,刚好够你洗漱。”
赵岁岁已经没那么怕他了,但与戚长夜这样对视仍有些不太自然,他飞速地移开目光低低“嗯”了一声,加快脚步冲进了灶房。
不止戚长夜,赵岁岁也挂心着他的衣服。
戚桐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早做出来也方便他早日换上,还有戚……戚大哥也要做上几身。如今正是炎炎夏日,做几件单衣用不了多长时间,农人的短衫又不是书生郎的那种宽大长袍,他多挤点时间多忙活上一会儿,一天就能赶出一大身来。
要是冬日的衣服可就没有这么迅速了,复杂程度是夏衣的几倍,为了防风御寒方方面面都要费不少心思。
赵岁岁正是想着趁着白天光线足多弄一些。
起初戚长夜并不知晓他的想法,但他眼尖心思也灵,没过多久就反应了过来,他垂着眼思索片刻,等赵岁岁提着装布的篮子准备坐下时叫住了他。
屋里光线暗,他也不好大开门窗打扰戚桐休息,便像昨日那般在院里的石桌上裁衣服,听到戚长夜声音还愣了一下,满脸不解地抬头看他。
戚长夜坐在戚家的那张小板凳上,面前是洒了水的磨刀石和戚家的几把刀具,身材高大的汉子窝在这样的小板凳上看着竟有些可怜,一双长腿也无处安放。
“我想了想,你在我家也是要做活计的,总不好让你白出力气。”
赵岁岁的卖身契在他手里,按照本朝律法赵岁岁现在算是他戚家的奴仆,但戚长夜这个现代人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身份和思想。他带赵岁岁回来本就是一时起意,有心软但不算太多,倘若赵岁岁心思不正表现不好他也不是没有将人赶出家门的可能。
毕竟他是想好好在这个时代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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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起码到目前为止,赵岁岁表现出的一切都令戚长夜非常满意。
若是赵岁岁本性如此,他当然可以让赵岁岁一直留在家里。
家里有个人帮忙他也能轻松上许多。
戚长夜想了想,“我不一定常在家中,家里的事情和戚桐就要麻烦你多操持,家中零活我会尽量去做,但若有些顾不到的也要麻烦你多费些心思。日常生活中的零散杂活虽不起眼但也累人,既然折腾了你总不能让你白辛苦一遭。”
比起封建社会的主人奴隶,戚长夜更愿意将赵岁岁看做一个长期聘请的做活的人,就算是封建社会卖身的下人也都有月钱发放呢,他又不是什么一门心思压榨别人的地主老爷。
“你现在住在我家里,吃穿用度我全都包了,除此以外每日再给你五文的工钱,日后等你赎回了自己的卖身契想留下或离开都随你意。”
不是戚长夜抠门只给五文,而是五文的价格已经极高了。
赵岁岁做的不错他也会主动给人加工钱的。
十五文就能雇佣一个成年汉子来给家里盖一天房子或下一天地,即便去镇上做工出力也就二十文一天,别说戚长夜提供衣食住了,哪怕他什么都不给,只凭着五文一日的工钱村里都会有不少夫郎妇人不顾及他的恶名抢着要来。
赵岁岁的卖身契值二两银子,每日五文每月便是一百五十文,也就是说赵岁岁只要做上一年多的杂活就能重新恢复自由之身,这是多少被卖身的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赵岁岁自己都震惊极了。
他想的却和戚长夜有些不同。
扪心自问,戚长夜对他已经非常不错了。初来那日他就吃了价值一文钱的鸡蛋,昨日白天吃了癞子家拿回的细面、晚上用了精米熬出的米粥,镇上粮价在八至十二文之间浮动,品质好的精米细面还要更贵上一些,赵岁岁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单是他这两日吃的东西就已经快十文钱了!
二两银子足够大多数农户人家嚼用上一年,那是因为农户人家吃的是自己家里种出的粮食,戚长夜这样进镇买粮的二两是绝对打不住的。
更不用提他手下的这个装布的筐,他知道里面的几身衣服会属于自己,还有他改了一半还没改完的那件新衣……只是这几件衣服就要几百文钱了。
昨日的活在他眼中根本就算不得活,在赵家要是能有这么轻松的活计他能开心上整整一天,在赵家做活可是一文钱都没有的,这里甚至能一日吃上三餐能吃到饱腹!赵岁岁越想越觉得是村霸不会算账不懂得这些,他知道戚长夜是个好人,看这家里环境也大致能猜出戚长夜手上恐怕没有多少银子,生怕戚长夜亏了银钱替他操起心来,拳头攥了又攥终于忍不住出声反驳起他。
“五文钱太多了,三文、不,一文就足够了!”赵岁岁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戚长夜:“?”
戚长夜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着给自己反向讲价的人。
16.第 16 章
赵岁岁看似乖巧柔弱,决定了什么事后却也异常坚持。
他心中有一套自己的衡量方式,即便戚长夜再度重复了遍,赵岁岁仍是咬牙坚定自己只要三文——戚长夜终于认真看向了他,
不得不说,他的视线盯的赵岁岁坐立难安。
赵岁岁心里惧他,好在戚长夜并未盯他太久,赵岁岁的心思并不难猜,戚长夜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行,按你说的来。”
还是那句话,戚长夜不是会苛待别人的人,他们日常生活都在同一间院里,想做些什么想贴补下对方有的是机会。
-
除非是农忙时节需要补充体力,否则村人大多每日只用两顿饭食,戚长夜受不了这个,早上不吃东西总觉得一整日都没什么力气。赵岁岁也是听他话的,如今天色做饭尚早,赵岁岁便想着先改会儿衣服稍后再去做饭。
他与戚长夜同坐院中,一个穿针引线缝补衣服,一个时不时地往磨刀石上掬一捧水磨家里的刀具,金属与磨刀石摩擦的霍霍声响一下下地回荡在院中,赵岁岁时不时地就往那边悄悄瞥上一眼。
他平时并不是很喜欢这样尖利的声响,赵岁岁很容易被这种声音惊到,但这种时候听到这种声音却只觉得格外安心。戚长夜做事很有自己的节奏,磨刀的动作也极有规律,晨间的温度远没有午后那般炽热,早秋的晨风吹拂在人的身上,说不出的清爽舒适。
赵岁岁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几缕发丝别回耳后,又继续专注地忙起手下的衣服。
戚桐的个子不高,人也瘦瘦小小的,小孩子的衣物主要以轻便舒适为主,远没有成人那样复杂,赵岁岁在赵家做惯了这样的活计,一件外衫很快在他的手下成型。戚长夜在布坊拿回的几块花色布头也没有浪费,赵岁岁从中挑了一块,裁了道半指宽的布条缝在了衣襟前方,仅是窄窄地勾了下边,却将整件外衫都衬的明亮了不少。
赵岁岁打了个线结将线头固定,将针插好将石桌上的外衫拿了起来打量了一番,戚桐仍在睡着,他也不好将人叫起来看看衣服合不合身,新制的衣服应先上身试过,若是没什么问题再过水清洗上一遍,也是为了洗掉裁剪布料时在上面划出的痕迹。
赵岁岁太专注了,忙于活计时尚未注意,放松下来才恍然惊觉耳畔的磨刀声音早已停歇,他有些惊恐地抬起了头,一眼便见到戚长夜的高大身影正在灶房里忙来忙去。
赵岁岁匆匆走了过去,戚长夜余光瞥见他,“来的正好,帮我去后院菜园里摘几根小葱,早上就烙几张葱油饼吧。”
赵岁岁点头。
家里如今不缺米面,但日常生活不可能只吃米面,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种菜的地方,戚家自然也不例外。
戚家的菜园和杨溪村的大多数人家一样位于院子后方,由一道破破烂烂的小木门单独隔开,以前种了不少东西,但自戚家长辈生病后小菜园里就再没人打理过,很多菜都枯死烂在园子里了,少部分则顽强地活了下来肆意生长打种结籽,菜籽落地又重新长出新的蔬菜……总之现在园子乱七八糟的,杂草长的比菜都高。
赵岁岁找了一会儿,有些葱甚至已经长苞开花,葱尖的位置挺立着个偌大的花球,外形有些类似于蒲公英的花球,等种子变黑收集起来明年又能播种出一茬,不过头年长出来的小葱又矮又细,怕是要等很久才能吃上了。
以地为生的农家人根本见不得这样凌乱荒废的园子,恨不得能长出八只手来现在就将这园子种满了蔬菜种的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赵岁岁满心都是怎么将菜园收拾出来,园里满了田里的种子下了,农家人生活的底气便也足了。
赵岁岁抓着一把小葱回了灶房。
戚长夜已经开始和面了,赵岁岁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戚五独居会弄些吃的非常合理,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连和面这种活计都会,且动作还非常娴熟——少量温水倒入面盆、随着搅拌的动作逐渐添水,反复按揉直到将面粉揉成一整个大的面团,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他手上臂上都很有劲,这面若是用来下面条肯定非常劲道。
赵岁岁脑中蓦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没看太久,站了片刻就去将摘下来的葱叶洗了,回来时正见着戚长夜将揉好的面团放到盆里,找了锅盖罩在上方。
不同的面食似乎有着不同的和面技巧,讲究些的甚至会根据面食品类选择凉水或温水热水和面,戚长夜目前还处于填饱肚子的阶段,烙饼省事也好存放,蒸馒头倒是也可以,但他家里没有能下饭的菜,总不能一家三口早上起来干啃馒头吃。
醒面需要一段时间,戚长夜洗过手又回去忙活起他的那张竹弓,毛竹的粗细是他精心挑选过的,看着是一大根竹子,真正能用到的实际上却只有其中一截。
他将毛竹上的枝杈砍掉,按照自己的身高选了其中一段,戚长夜从灶膛里抽了根他烧水前特意塞进去的木柴,用这根非常不正宗的“临时炭笔”在竹子上标记了几处位置。
磨了好几下才勉强标记出一处,轻轻一抹就能蹭掉,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环境如此只能凑合。
戚家柴房里留了把锯子,帮戚长夜节省了不少时间和体力。
制作竹弓的竹子其实最好先提前晾干水分,再不济也要用火苗熏烤上一番,这样做出的竹弓会更加坚韧,使用寿命也会更长,只是这把竹弓是他练手和临时过渡用的,他甚至连弓弦都只能用棉线代替,时间紧迫方方面面都做不到完美了。
但只要给他足够的材料,戚长夜连复合弓弩都能搞出来。
竹弓这种东西只能临时用用,若是想长期使用还得是本朝代的木弓铁弓。
戚长夜在截取后的毛竹中间选了对称的两处,一脚踩着竹子将其固定,手上则顺着划好的痕迹将竹子锯开两道口子。竹身本就中空,他按照劈柴那般将竹子立起,换了把刀从竹子一侧一路下劈,直划到刚刚锯开口子的地方才停止,手腕一分半截竹子便被削了下来。
另外一头也是同样。
他将削好的竹子放在腿上,一手握着一端微微用力弯曲,最基础的弓的雏形便这样显露出来。
正中间的位置片出凹槽留出固定箭的位置、将左右两端的竹片铲出弧形削去弓腹薄层、弓的两端各削出两个小小的刻槽用来套稳弓弦……最后将棉线套在弓的两端打圈套结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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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长夜做这一切都非常细心,没注意到赵岁岁已经估量着时间去将面团拿了出来,戚长夜在院里忙弓赵岁岁在屋内忙饭,一个面团很快便被他揪成了二十几个面剂子。柴火入灶小葱切段,起锅热油薄饼下锅,“滋滋”的油响与葱油香气交织着蔓延出来,随着戚长夜射出的第一支弓箭一路冲到了戚家院外。
多亏他们住的偏僻,否则这香味足够让村人议论上几天了。
弓这种东西不是做好就能直接上手的,还需一点点调整细节和手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驯弓,这期间还要反复打磨弓身的具体细节,反复拉弓直至将弓弦彻底拉满。至于用剩的竹子戚长夜也没浪费,动作麻利地削了几根锐利的竹箭,又摘了几片叶子用刀划出形状充作箭尾。
戚家没有鸡鸭,否则可以用鸡鸭羽毛做尾翼,用高粱或者其他植物的杆来做箭身,昨日砍回来的草杆并不太适合。
古代多用“石”、“力”来形容计量弓,戚长夜手里的这把根本没法和传统弓比较,棉绳弓弦提供不了多大弹力、竹子做的箭杆太过沉重、竹弓的射程和精准度都是问题,没处理过的竹弓也极容易炸弓崩开……但再怎么说也是一件武器,总不至于真的让戚长夜拿着把匕首和砍刀上山。
没见过几个穿越的连武器都要自己制作的。
戚长夜自嘲笑笑。
他将院子收拾了下,戚桐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冷不丁对上戚长夜又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险些一脚踩上门槛直接坐在地上。
“哥、哥……”。戚桐怯怯地看他,声音几不可闻。
“对不起……我起晚了。”戚桐低着脑袋。
戚长夜:“……”。
小孩子多睡一会儿再正常不过,何况现在也就卯时末辰时初,戚长夜皱着眉头,想不明白这村里的人怎么都将睡懒觉当成了个天大的错误。
赵岁岁也是这样,他们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戚桐不知他想法,见他皱眉顿时更畏惧了,赵岁岁突然从灶房中探出头来,“饼烙好了,你们快过来吃饭。”
戚长夜避开身子,戚桐如被踩了尾巴的小动物般急急跑走了。
直到坐在桌前戚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傻愣愣地盯着面前泛着热气的煎的金黄泛着油光的葱油饼,村里没人敢这么吃饭,就算是村长家也舍不得放这么多油,戚桐才刚刚回来一个晚上,还不知道戚长夜“不能省在嘴上”的生活方式,畏畏缩缩地拿起了张饼,总觉得仿佛在吃断头饭一般。
他哥不会吃完这顿就要将他给卖了吧?
戚桐战战兢兢。
他又悄悄瞥了赵岁岁一眼,不由自主地往赵岁岁身边挪了挪身子。
他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子,对戚长夜来说远没有后世的葱香酥脆,但对常年不见油水的村人来说,足量的油和细面本身就代表着美味二字了。戚桐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身边的赵岁岁也是一样,两个人都不敢主动和戚长夜说话,沉默着吃完了这顿“丰盛”的早饭。
——这样的好日子实在是太难得了,像做梦一样,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多上一些。
两个人同时在心底祈祷起来。
17.第 17 章
这段时间只有戚长夜将赵岁岁带回来的那日下了场雨,隔了这么久山上的泥土也重新恢复成了平时的干燥模样,戚长夜拎着新做好的竹弓,背上是个偌大的背篓,走进细看还能发现背篓里还套着个小上一些的藤编背篓,并着先前割草用的镰刀。
烙出的葱油饼被他借着背篓的遮掩转移到了空间里面,戚长夜深吸了口林间的清新空气,村人非常直接干脆地用“大青山”来称呼这座山,远处云雾缭绕山峦叠翠,没人知道这座山究竟有多么庞大,周边有好几个村子都紧挨着这座大山,或许官府那边会有更详细的记载。
戚长夜扎好衣角裤脚,免得待会儿有什么蚊虫钻了进来,又顺手折了根粗长的枝条。
这山并非某个人的私山,家家户户都能上山采摘打猎,但真正会这样做的终究还是少数,最多也就结伴到山脚山腰处摘些野果蘑菇、冬日来拾些取暖的柴火。
——毕竟山上实在是太危险了。
山外围倒是安全,但时常有村人行走鲜少能看到什么猎物,见着只野兔山鸡都顶天了,用村人的话来说就是“人味儿太重了”。想要大猎物就得往深山里去,普通村民不精于此道,别说是什么野猪黑熊了,进山以后光是分辨方向就是个大问题,地形复杂林木交错,一脚踏空碰了摔了还得连累大半个村子的壮年汉子来寻。
进山也不一定次次都能猎到东西,哪怕是十里八乡最好的猎户也不敢这样说,折腾一趟动辄一大天的时间,有那时间精力还不如扛上几担柴火送到镇里,好歹还能卖出个三五文钱来。
更不用说古代人几乎不怎么流通,家家户户都有点田地,田间地里一堆操心的事情。农忙时自不用说了,也就农闲时分能抽出空来往山里走走逛逛,有的汉子更是一到农闲就直接去镇上找活,平均下来一年根本进不了山几趟。
这也是这具身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山。
——在山溪处打水不算,那处泉水只能算是山脚外围,戚长夜很快便经过了那一小片毛竹林走到了昨日打水的地方。这附近常有村人过来,农人摘野菜野果累了便会在这附近坐着休息上片刻,戚长夜找了棵高耸醒目的树木,取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在树上做了个小小的标记。
他顺着溪水流来的方向往山里走。
戚长夜在现代时没少进山,也不至于穿越一次就丢了过去的生活技能,他今日并没打算往深山里去,也没指望一次就能猎到什么东西,今日的目的主要还是熟悉一下山路、顺便熟悉下山上的植物草木。
村里的哥儿妇人到了溪泉处便会停步,汉子们偶尔会走的更深入些,戚长夜单手握着匕首,每隔一段距离便会留下个记号。有水的地方便意味着有生命存在,但顺着溪流却并不太好走,水可以从任何地方流下来,人却不一定能从中穿行,这种时候他留下的记号便至关重要。
不知名的鸟儿在头顶鸣叫,山里的温度要比外面低上不少,等戚长夜走到河流处时背篓里已经多了几捧八月瓜和树莓。
现在摘八月瓜稍早了一些,这东西还没到大量成熟的时候,但也不是没有早熟的存在,戚长夜挑了些开裂的果实摘了,余下的记了位置等过段时间再来。树莓倒是正当季,戚长夜尝了一个,这不知名的品种竟意外的好吃,酸酸甜甜的放到镇上也能卖出些铜板。
不过这东西不能久放,好在戚长夜有个随身的空间。
虽然他还没进入深山,但这一片已经鲜少有村人涉足,一大片树莓看着便让人心生喜意。戚长夜挑的都是好的,虫啃鸟啄过的一个没碰,沾了他的手直接转移进空间之中,一立方米的空间虽然不大,放这点树莓却也绰绰有余。
浆果不压称,采摘起来又太过浪费时间,戚长夜摘了近二十斤的量就停了手。他到河边洗了洗手,寻了块干净又稳固的石头坐上休息了会儿,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摘果子的结果就是腿脚发麻,刚起身时眼前都有些晕眩。
还是头上的伤口惹的,戚长夜摸了摸后脑处缠绕着的布条。
昨日他打水的溪泉应当就是从这条河流分支出来的,戚长夜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看了一会儿,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水下的鱼儿则肆意游荡,他不禁有些可惜没带张网出来。
不过这情绪也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原主家里好像本来也没有“网”这东西,他坐在原处思索了片刻,拿刀削起手里的棍子。
本来是用于打草惊蛇的树枝,转眼就变成了叉鱼的工具——将树枝一端交叉劈出个十字形来,再将四角削尖分开固定即可,戚长夜挽起裤腿踩入水中,掂量了下鱼叉的重量试了试手感。
他也没往深水区走,虽然这条河流本来就不深,岸边泥沙松软水流缓慢,戚长夜没等来鱼,倒是先看到了个黄褐色的田螺。
戚长夜心里一动。
螺肉也算是难得的美味了,不过处理起来困难又麻烦,田螺需要多油多料,这样才能做的好吃,村人向来在油盐酱醋上能省就省,实在馋肉馋的紧了才会摸上一些回去解馋。
就算是解馋也舍不得放油去炒,多是直接拿清水放盐煮了——那股味道自然可想而知。
这地方平时没有人来,鱼啊动物啊也没有外界那样精明,戚长夜一路走来倒是发现了些动物活动的痕迹,虽然捕兽夹还没做好,不过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几个适合下套子的位置,只等改日去镇上将东西拿回来便做下陷阱。
若是有个竹编的筲箕就更好了,直接一筲箕铲进河岸边的淤泥里面,铲起来后如簸去稻米壳般筛去筲箕里面的河水和细密些的泥沙,一会儿就能捡出一小筐田螺来。
当然,这种方法仅限于岸边田螺密度大的情况,否则还不如弯下身子一只只摸。
这岸边的田螺实在是太多太多,戚长夜飞速摸满了大半个背篓,够他们三个吃上好几顿了。这样一折腾刚好到了正午时分,日头高悬于顶,游鱼在岩石水草间穿梭游动,水面闪烁着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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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光芒。
他重新坐回方才那块石头上面,从空间里取出油纸包着的烙饼吃了几口,赵岁岁的手艺不错,饼子的大小火候都可圈可点,戚长夜很快就将带来的几个饼子吃的干干净净。
系统空间只能放置没有生命的物体,如他上午摘的八月瓜和树莓,像是田螺只能放在外面用手拎着,戚长夜将背篓放在河岸不远处,寻了几块颇有些分量的石头将背篓固定好,想着继续往山里逛逛,等他回来时再将东西带走。
至于鱼……也等他回来时再抓便是。
鱼叉不同于鱼网,一定会使鱼受伤,他手上又没有适合装鱼的容器,无论是幕天晒着还是放到水里泡着都不太合适,不如等他返程时再说。
有了田螺,必不能缺少紫苏叶了。
村人将其称呼为“山紫叶”,不同地方有不同称呼也实属正常,山上的资源实在丰富,绿苏紫苏都茂盛地生长了不少,戚长夜早年喝过朋友用紫苏和其他东西一并泡的酒,对那股味道可谓是记忆深刻。
他往背篓和空间里各添了一些,紫苏也是非常知名的中药,发散风寒开宣肺气,不过这东西在镇上却卖不出多少价格——村里镇上有不少人家都会在园子里种上一株,揪几片叶子也能充作道菜。
戚长夜想着也挖一株种到戚家院里。
除却这些,他还意外地找到了棵大皂荚树。
应当已经有些年份了,是极其高大茂盛的一株,树上长满了锐利的棕褐色尖刺,冷不丁看着颇有些慑人。如今这朝代人们多用皂荚或无患子来清洗衣物,但这东西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摘到的,找不到时便只能用草木灰来去污。
皂荚树上处处是宝,连那可怖的尖刺都是中药的一种,戚长夜上山时还想过这个,却没想到今日的运气能这么好。如今正是炎炎夏日,出一趟门汗水顺着下颌直往下滴,他之前只能拿水泡了简单冲洗一下衣物,翻来覆去搓多少次都觉得洗不干净,如今可算是有了能用的东西。
是以戚长夜的心情极好,家里最大的那个背篓被他塞的满满当当,除此以外还有些他能辨认出的确认无毒的山蘑菇,晾晒以后又能存放上不少时间。
他心里一直掐算着时间,装满了背篓就返程下山,宁愿早些回去也不贪黑下山,何况装田螺的背篓还在河边放着,削好的鱼叉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
戚长夜将装着皂荚的背篓放在一旁,重新挽裤下水搜寻起水下的游鱼,他本就在这方面颇有些经验,除却最开始时寻找手感扑空了几次,后面几下几乎就没落过空,不大一会儿装着田螺的背篓里就多了好几尾扑通跳动的鱼。
田螺筐里装不下了,他回忆了下先前见着的赵岁岁拧草绳的样子,折了些长草照葫芦画瓢般拧了几下,像模像样地也拧出了几根,草叶穿过鱼鳃打了个结,仿着村里老人的样子将鱼提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戚长夜才背起背篓,心满意足地带着一大堆东西下山去了。
18.第 18 章
戚家院子大门紧闭,赵岁岁如他所言将院子锁的严严实实,戚长夜叩门唤了一声,赵岁岁的回应立时响了起来。
他听见有人靠近了院门,继而是门插被取开的沉重声响,赵岁岁将大门打开:“戚……戚大哥,你回来了。”
戚长夜“嗯”了一声。
“把家里的桶都拿出来,今日捞了不少河里的东西。”
赵岁岁急忙跑进了屋。
田螺在藤编背篓里看着不怎么起眼,倒进木桶却装得满满当当,装太多了不方便田螺吐沙,戚长夜便又分了一部分出来放入了另一个桶中。
这东西捞回来后不能直接食用,必须得放到水中养上几天,否则根本没法入口,戚长夜将手伸入水中,指尖微动便洒了些食盐进去。
适当盐分也能刺激田螺吐沙。
赵岁岁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捞这种东西回来,他只见过其他村人吃这东西,自己却是从未吃过的,虽说对于常年缺少油水的村人来说不如鸡鸭猪肉实在,但螺肉再怎么说也算是肉,放到桌上也是盘荤腥,能轮到赵岁岁就怪了。
他又拿了个盆子过来放戚长夜拎着的几尾鱼。
戚长夜看他在院里忙来忙去的,反手将背篓最上方用叶子包好的八月瓜和树莓递给了他:“先别忙了,休息一会儿,给你和戚桐的。”
赵岁岁惊讶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树莓这东西不算罕见,但也不是寻常就能吃到的东西,大山外围时有上去挖野菜的村民,这些东西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甚至有的没等成熟就已经被村民给提前抢摘下来了——你看它没熟想等熟了再来,殊不知等熟的时候这东西早进其他人的肚子。
想寻这东西就只能凭着运气往深山里走。
戚长夜还没进到真正意义上的深山之中,他身上的防身武器实在是太少了,不过单是他今日走过的那些土地上就有不少能被挖掘的东西,做事总是要循序渐进的,外山的道路环境还没摸清楚呢就往深山里走……还不如直接在山后头挖个坑躺进去埋了。
赵岁岁和戚桐都非常惊喜。
等见着那些皂荚时便更惊喜了。
戚长夜几乎大半个下午的时间都消耗在了皂荚树上,背篓里装了满满一筐,与之相比那几把紫苏叶和一小捧蘑菇实在是少得可怜。他将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几尾鱼都半死不活地窝在盆中,隔了半晌才勉勉强强地甩动下尾巴。
他蹲在盆边看了一会儿,选了几尾体型大的单独放着,“等下戚桐将这几条送到村里面去,再抓把树莓,至于别的就不用动了,大院那边也不缺这些……等等,现在时间还早,没必要这么着急。”
他要是不拦着些戚桐恐怕直接就抓起鱼冲出门了。
戚老太太那边肯定是要孝敬的,老太太对他对戚桐都没得说,往日有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惦念着原主,再一个想在村里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也总该有些亲戚熟人,否则村里若是发生了些什么他家总不能两手一摊毫不知情。
他是这样想的,自己却不太愿意往村里面走,村人那避如蛇蝎的态度倒是无所谓,主要问题还是戚家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戚长夜自认记忆力还算不错,但那群原主见过的没见过的叔伯兄弟嫂子弟妹侄子侄女加起来足足有几十号人,一人问一声好都能问出他过去半个月的语言量,戚长夜想想就头疼不已。
戚桐才这么点儿,总不能像他一样日日窝在家里连个同龄朋友都没有,平日多往村里走走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想到此处,戚长夜便非常愉悦地将这些事情丢给尚且年幼的戚桐。
只是想到困在家里……他又抬头看向赵岁岁:“你想去也可以跟他一起。”
“看你自己想法。”戚长夜又补充了一句。
赵岁岁不可能永远都不出院门。
今天晚上当然吃他抓回来的鱼了,去了给戚家大院送的几尾还剩下不少,全都做了肯定吃不完,戚长夜便挑了生命力还算旺盛的几尾用盆子养着,养到明天应当不成问题。
戚桐已经换上了赵岁岁赶出来的衣服——早上戚长夜出门后他就用水洗了,现在正是热的季节,没几块布的衣服挂在院里风吹上几圈转眼就干了。
虽然还是瘦巴巴的全身上下没多少肉,但去了那身脏污的数不清有多少块补丁的破衣服后看起来倒是精神了不少,老话常说人靠衣装,果然是有自己的道理,更不用说赵岁岁特意裁的那块亮色布头,在这样的村子里已经算是过年才能穿上的衣服了。
戚桐心里也高兴得紧。
桐哥儿脸上和他哥一样没什么表情,看着却没昨晚那么拘束了,戚长夜总觉得他似乎更黏着赵岁岁了,这一大一小在院里相处了一大天,关系更熟络些再正常不过。
毕竟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石桌上又是一件缝了大半的衣服,一眼就能看出是成人的体型,桌下则铺了一地草杆,大喇喇地在院子里摊开晒着,是他们在院子外面砍回来的那些荒草。
戚长夜和赵岁岁忙了一天,桐哥儿这一整日也没闲着。农人家的孩子多数早熟,他这个年纪虽然还做不了什么重活,但挖野菜打猪草喂鸡鸭等还是能跟着忙活的,他在村中戚家的院子里住时也没少做这些事,只是山脚戚家什么动物都没养,桐哥儿生怕自己太懒被他哥再丢下一次,和赵岁岁一样迫不及待地想展现自己的“用处”,站在院里想了半天,赵岁岁叫他过来试新衣服时刚好瞥见了赵岁岁的鞋子。
于是他开始笨拙地用那些荒草杆子编起了草鞋。
背篓簸箕草鞋竹筐,村里就没几个人是不会编的,世道艰难只能拼命地省,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能抠出攒出几个铜板来。赵岁岁自然也会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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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东西,他甚至编的相当不错,以前没少编些背篓篮子托人送到镇上去卖,虽然这东西卖不上什么价格,但数量多了时间久了到底还是能攒出几文钱的。
桐哥儿手艺远不如赵岁岁,就算有着赵岁岁的帮助这一大天也就勉强弄出两双草鞋,结实程度和赵岁岁编的也没法比,他们两个一人一双,至于给戚长夜的……戚桐不太敢碰,赵岁岁便将这事情应了下来。
一大一小拎着鱼和树莓出了院子,戚长夜坐在院子门口将剩下的鱼剖了将鱼鳞刮了,他摘了片叶子垫着鱼内脏——这东西看着毫不起眼,实际上却有天大的作用,可以通过堆肥水泡发酵等一系列方式制成肥料以促进植物生长。
堆肥法水泡法都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凭他这几条鱼的内脏数量还不够折腾一回的,故而戚长夜干脆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直接填埋。
处理好的鱼被放到一旁,戚长夜拿着鱼内脏到了后院菜园里,意外发现菜园已经被打理过了,想也知道是赵岁岁的辛劳成果。
早上出门前他将那包四季豆种子留给了赵岁岁,四季豆是攀缘植物,生长过程中需要人为搭建出支架或篱笆等物供其攀爬,刚好戚家菜园边缘有栏杆围着,赵岁岁便想着贴着菜园周边种下种子。
这两日的吃食有了,戚长夜便能抽出时间将废弃多时的菜园翻整一下,好将签到送的黄瓜秧苗和挖回来的紫苏分别种下去。想填埋鱼内脏就必须深挖,绝不能让植物的根部与内脏直接接触,否则会有一定概率导致植物烧苗,届时便是得不偿失了。
翻地的第一步便是除草,这菜园子几年没被人打理过了,杂七杂八的杂草长的满地都是,若是蔬菜也有杂草的生命力恐怕世间的所有农人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这活不同于他清理院门口长的那些荒草,荒草只要割了便是了,菜园子里还要松土翻土打散土块捡走碎石,赵岁岁白日已经做了不少,戚长夜便接着他的活继续往下干。
他将柴房的锄头拿来,一锄下去翻起一大片泥土,戚长夜力气大,人也耐得住性子,沉下心来不大一会儿就翻了好几垄地出来。
“戚哥?戚大哥?你在家吗?”赵岁岁的声音自院中传了出来。
想来是去村中戚家送鱼的两人回来了。
戚长夜活动了下酸麻的手臂,拎着锄头几步走出了菜园,“在园子里,怎么了吗?”
赵岁岁见着人便松了口气,甚至没察觉到他的情绪都放松了不少,他朝着戚长夜的方向走了过来:“是戚家的大伯,和戚三哥一起上门来了,说是有些事情找你。”
赵岁岁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戚家人,他这身份怎么叫人都不太对,想来想去还是随了戚长夜和戚桐的叫法,村中的戚家人也没有反驳。
戚长夜不解地转过头,一个略有些拘谨的中年汉子和个稍年轻些的汉子正站在他家门口。
19.第 19 章
原主与戚大伯还算熟悉,分家之前他们也曾在一个院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戚父的白事也是戚奶奶和戚大伯一手操办的,是个非常传统的面具化的封建式家族家长心目中的长子。
——踏实稳重老实孝顺,干活卖力心思耿直,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老好人,换个父母可能就是被磋磨到死都不会反抗上一句的存在,任劳任怨地操心着下面的弟弟妹妹。
好在戚家二老心里也都有杆秤,做起事来也有章程,这也是这一大家子能同住这么多年的重要原因之一。
戚五与他交集不多,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在给戚父守灵的时候,一转眼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戚长夜不清楚他现在为什么会主动登门。
“大伯,三哥。”戚长夜叫了声人,将人迎进院里。
要不怎么说戚家关系复杂呢?戚三哥是戚二伯的儿子,先前戚长夜在戚家大院里见着的那个刚生完孩子的绣嫂子就是戚三的媳妇,早年戚三戚五关系不错,郑绣也是因此才同原主熟络了些,后来戚五常年在镇上鬼混他们之间才逐渐减少了联系。
戚大伯手里拎着个篮子,里面堆了不少东西。
送人东西当然会有回礼,不过这回礼似乎有些重了,镇上怎么样暂且不提,村子里面多是一把青菜几个果子,贵重些的就回两个鸡蛋,就算是摆酒吃席拿去随礼也不丢面子。
这戚大伯直接拎了一篮子的东西过来,戚长夜扫了一眼,送到镇上全部卖掉价格恐怕不比他那几条鱼低,他不免有些怀疑是不是戚老太太又偏心孙子了。
但转念一想……也不应该啊。
戚老太太是明事理的人,心里也清楚她拿大院的东西补贴分家出去的孙子在私下里会招人议论,不可能做的这么明显——就算她真的心疼这个孙子了也绝不会让戚大伯将东西带过来,这不是让全村人往她往戚五的脊梁骨上戳吗?
戚大伯在椅子上坐下,赵岁岁送了两碗水来,戚大伯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却是先长长地叹了一声。
戚长夜的目光投向了戚三哥。
比起憨厚老实沉默寡言了一辈子的戚家大伯,显然还是戚三哥要更能说会道上一些。
戚长夜很快便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这事说来话长。
戚家大伯娶的是外村的哥儿,前些年生病已经不在了,夫夫育有二子二女一个哥儿,两个汉子自然就是戚大戚二,剩下三个也早就各自嫁了出去。
哥儿力气要大上一些,做起农活使唤着方便,生育能力却远比不上姑娘家,在这种重视子嗣的朝代婚事是个天大的问题。
戚家那时候条件也不怎么样,能选的人家也不是很多,挑来挑去终于看中了一户,将渔哥儿嫁到了外村的一户农家里面。
那家村子在杨溪村下面,与杨溪村隔了三个村子,路途遥远往来一趟极为不易,渔哥儿也只能在逢年过节时回来一次。
这些戚大伯都明白。
年初戚大伯过寿,还是个整寿,虽然上面有着戚老太太不宜操办,但身为儿女的回来陪吃顿饭总是理所应当的,两个女儿都回来了,独独渔哥儿那边没有动静。
戚大伯这人……说好听些是老实朴实性子憨厚,说难听些就是脑子直不想事儿,你让他种十亩地他提起锄头闷头就干,让他想想村里的事他想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想明白。他当初只觉得是年初事多渔哥儿路远家忙,往年也不是没有没回来的时候,惦记了两天又忙起了春耕,直到前段时间戚阿爹的忌辰还没回来才琢磨出了不对。
就算是人没回来,也总该托人捎个信儿来吧?!
戚长夜穿过来时村人刚忙完地里的活,戚大伯想走又脱不开身子,他这辈子做惯了照顾人的角色,总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扔开田里的活去冯家村找人,最后只得又硬生生地在地里忙了几日,忙完之后直接冲向了渔哥儿嫁去的冯家村。
他也不是没想过找人帮着问问,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也没人有时间精力能帮他跑这一趟。
“渔哥儿瘦了不少,和我说是婆母病了走不开身,他那院里的确一股药味,我们两个也说了些话,后来看着天色就赶回了村子。”
那边也不是什么富庶人家,条件甚至比村中的戚家还不如,根本挤不出来能给戚大伯住的地方。两个村子又实在相隔太远,戚大伯一大早就出了戚家的大门,一路上根本没怎么休息,即便是这样到冯家村时也都已经是下午了,没说上几句话就得忙着返程,否则今晚就得赶夜路回来。
当今天下还算太平,起码这附近没有大规模的山匪,但偷抢之事也没法断绝,官府衙门年年都能抓到好几个。
戚大伯见人平安便松了口气,后面又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等回了戚家彻底放松下来回想今日的事情又突然反应过来……他在冯家见到的一切都透着股诡异味道。
比如说冯家人一直盯着他们,自始至终他都没能和渔哥儿单独说上一句。
比如说渔哥儿见他离开时止不住往下掉的眼泪。
戚大伯越想越慌,出门叫了戚家的几个汉子就要往冯家村赶,但被戚老太太拦了下来。一方面是今天已经晚了,从杨溪村到冯家村要翻过一个小山包,折腾一趟需得四五个时辰,等他们到了地方恐怕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另一个则是戚家汉子今日结伴去镇上卖粮,除了女眷家里就只剩了戚三和其他几个小的,总不能让戚大伯领着戚二伯他们一群老汉过去。
戚奶奶叫了郑绣和另一个姓郑的媳妇去郑家族里借牛车,今晚就拉到院里明天一早直接出发,郑绣现在下地走上几圈也没什么问题,又让戚大伯去村尾喊上戚长夜,临出门前叫戚三跟他一起过来。
她知道戚大伯嘴笨不会说话,等戚大伯自己说能急死个人,戚三这孩子打小就机灵,以前又和戚五关系不错,至于戚五会不会帮这个忙……戚奶奶根本没想这个问题,在她眼中她这五孙子哪儿哪儿都好,家里有事不可能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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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出门便见着往这边走来的赵岁岁和戚桐,问了两句得知戚长夜刚好也在家里,二话不说便朝着这边赶了过来,这才有了刚刚的事情。
冯家村,顾名思义也知道是个怎么样的村子,戚长夜去杨东村“找场子”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是因为癞子孙二涉嫌谋杀本就不占理,村长又怕这事儿闹到外面让袁童生不快,村霸的恶名当然也至关重要,杨东村的村长这才退让了一步。
戚家人跑到冯家村的地盘上闹就未必有这么简单了——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想法,但要是真的打起来了吃亏的肯定是他们戚家的人,戚奶奶这才想着让戚长夜过去帮着镇镇场子。
当年在杨东村十来个汉子都制不住戚五,十里八乡都畏惧着他,有戚五在想来冯家人也不敢那么放肆。
但戚五究竟会不会来……戚大伯和戚三心里其实都没底。
这几年来其实只有戚奶奶和戚五保持着联系,多少年了他们连面都没见过连话都没说过,说是亲戚但也早就分了家单过,何况还是求到小辈的身上……
但戚大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了自家哥儿也顾不得这么多:“小梧,大伯……”。
“我知道了,明天几点出发?”戚长夜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话一出口他又反应了过来,又说了遍:“什么时辰出发?”
他还没能改过来一些现代的词汇,时不时地就会冒出几个赵岁岁听不懂的词来,好在他这人本就不爱说话,换个话痨些的恐怕早就引人怀疑了。
戚大伯一愣,像是没想到他能答应的这样爽快,这似乎与他记忆中的戚五不太一样,磕磕绊绊地回答:“寅时、寅时初就走。”
他还以为以戚五的性子会借机要些钱财东西……戚大伯不自觉地摸了摸袖里藏着的钱袋,他都做好将毕生积蓄给戚五的准备了。
想到自己这个做长辈的竟然这样去想过世弟弟的儿子,戚大伯不禁脸色通红。
别说是戚大伯了,就连戚三都不敢相信。
寅时,凌晨三点,抹黑走上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正好能借着光亮去翻山路。
戚长夜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原主赌瘾越来越重,若是没死这的确是戚五会做出的事情。他在心里换算了下时间,点了点头,“好,那我丑时末就去戚家院里。”
戚大伯这下不止是脸,连眼眶都跟着红了。
明明都是当爷爷的汉子了,却抓着戚长夜的手不住地道谢,戚长夜看不下去这场面,朝着戚三看了一眼,示意戚三赶紧拦住戚大伯。
“也是该我谢谢您,要不是奶奶和大伯你帮忙戚桐未必能平安长到这么大。”
戚老太太是拿大院的公中粮食来养着戚桐,戚大伯这个大房要是不同意……戚桐当然也能住进戚家大院,但日子过的恐怕要艰难上许多。
至于戚父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都是亲戚,但该还的人情也不能忘啊,戚长夜叹气。
20.第 20 章
赵岁岁取了处理后的鱼,炖了满满一大锅,又和了几个松软的饼子沿着炖鱼的大锅贴了一圈。白生生的鱼肉就着饼子,吃完鱼肉再将饼子浸到鱼汤里面,待到饼面吸满汤汁后再一口放进嘴里……哪怕只是汤汁都是难言的美味,连盛鱼的盘子都用饼子蹭的干干净净。
就连戚桐都吃了不少,收拾碗筷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彼时戚长夜正拎着两大桶水进了院子,一边将水缸填满一边安慰了句:“没事,多吃一些才能长高。”
戚桐耳根通红,闪身躲到了赵岁岁的身后。
由于第二日要早早出门的缘故,这一夜戚长夜睡的格外的早,他歇下时赵岁岁还在忙着手里的衣服,现在虽然仍是夏日,但离入秋也差不了多少时间,入了秋后更是一日一个温度,总不能等觉出寒意了再去临时赶制衣服。
戚长夜叮嘱了句早些休息,赵岁岁当然点头应了,戚长夜又让戚桐盯着点他岁哥哥,自己也进屋熄上了灯。
次日醒来时天色仍是一片漆黑,丑时这个时间段……现代的很多年轻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睡下,戚长夜没有手机钟表,凭借天色判断时辰的技巧在这样的黑暗也派不上用场,他坐在床上醒了醒神,打开系统凭借签到报时。
【……签到时间:丑时一刻,签到地址……获得物品“冬瓜”,数量:一个,已存放至系统背包……】
原来是丑时一刻。
戚长夜整理了下床铺,摸黑穿衣出门洗漱。
从山脚大院到村中戚家也要走上一段时间,戚长夜的记忆力相当不错,仅是同戚老太太走了一次就牢牢地记在心里,这也是他敢上山的原因之一。
他在现代社会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朋友们就没有一个不赞叹他的记路能力的。
朋友们戏称他会在脑子里3d建模,没去过的地方自没法提,但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戚长夜绝不会有忘记的可能。
戚长夜打理完自己,随意预览了下系统空间。
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系统只写了一个冬瓜,却没说是一个这么大的冬瓜!这瓜少说也得有个二十来斤,他们家三口日日夜夜地吃都要吃上个好几天去,在这样的天气下怕是没等吃完就已经坏了,好在空间内的时间静止可以一直保鲜。
放在现代这样的大小再正常不过,如今的朝代却鲜少能有人种出这么大的瓜来,这与本朝代的选种肥料农药等都息息相关,且此时此刻也并不是冬瓜成熟的季节。
家里目前不缺吃的,戚长夜准备过段时间再拿到外面。
他收拾好东西,又将自己的老伙计——那根棒球棍抽了出来。
别说,这东西可真是越用越顺手。
他掂了掂棒球棍的重量,将手柄处略有些松动的布条重新缠紧,戚长夜一手推开院门,身后却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
他回过头,夜色太深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赵岁岁的脸被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戚长夜只能看到他往自己面前塞了什么东西。
“那个……冯家村那么远,你拿着路上吃。”
是一个有些烫手的油纸包,里面是赵岁岁准备好的干粮。
戚长夜想说戚大伯肯定会准备路上的食物,但摸着干粮又不知该怎样开口,这温度明显不是放一晚上还能有的,只可能是赵岁岁专门出来热的。
他单手捏着手里的油纸包,滚烫的热度源源不断地自掌心传来,戚长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是睡了又起还是一夜没睡?”
赵岁岁顿住。
他不太想回答戚长夜的问题,却又不敢避之不答,犹豫了会儿才轻声回道:“没睡。”
戚长夜点了点头,没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应了一声:“那现在去睡。”
“在家关好门注意安全,有什么活计量力而行,做不了的就等我回来,吃的喝的也别节省……”。
戚长夜嘱咐了几句又蓦地顿住,总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
明明只是出一趟村,今天晚上就能回来,被他说的却像是要出远门走上十天半月一般,何况他都……都叮嘱了些什么东西啊,赵岁岁虽说年纪不大但也算是个成年哥儿,何至于听他在这儿说上这些。
戚长夜摇了摇头,道别过后径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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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之所以不愿意在夜间出门,照明问题是个很重要的原因,这年头又没有手电等工具,想要照明只能依靠火光。
众所周知火把想要长明想要烧的持久就必须得浸过蜡或油类,无论是吃的植物油猪油亦或是用的蜡油灯油等都不是什么便宜东西,在村人眼中点一晚上火把和烧铜钱也没什么分别。
戚长夜直接进了村子,正是深夜家家户户都陷在了沉眠之中,只偶尔从远方传来阵不知名的虫鸣亦或是三两声狗叫。
村子里只有戚家大院敞开着大门。
戚大伯正站在院门前不住地张望着,他正站在火源附近,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担忧,见着戚长夜过来才终于松了口气,几步上前走到戚长夜面前,最后只用力地拍了他的后背几下:“好!好!”
戚三一手肘怼在戚六的腰上:“我说什么来着,老五哪是那么没良心的人。”
戚六讪讪笑笑:“哥,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这一家人显然早就准备好了,都在院里等着戚长夜过来,戚老太太总共借了两辆牛车,本来是想借三辆的,但第三家却说什么都不肯,来来回回找了一大堆借口,说来说去核心就是两字“不借”。
戚老太太平时与那户人家相处的不错,邻里往来间互帮互助也实属正常,戚家平时也没少帮衬对方,没想到轮到她家需要人帮忙时对方却突然变了一副嘴脸。
戚老太太气的够呛,直言自己看错了人,一边生气一边担心戚渔,折腾的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如今见着她最喜欢的大孙子了心情才算是缓和了些。
戚长夜一到,戚家的人便开始出发。
一辆牛车坐七八个汉子绰绰有余,拥挤一些甚至能坐十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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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过他们总不能赤手空拳地过去,就像戚长夜拎着个棒球棍过来一般其他汉子也都带了些农具。放了农具便有些拥挤了,分成两车倒是正好。
戚家共出了八个汉子,一车四个刚好均分,戚大伯戚长夜戚三戚六在同一辆车上,戚长夜与另外两位都还算熟悉了,便在记忆里寻找起这位“戚六”。
这位是戚四叔的孩子,原主与他相差不过几天,农家人通常会按照长幼顺序来娶妻成婚,戚母进门后的一段时间都没能怀上孩子,后来倒是一门双喜与戚四叔的夫郎一同被诊出有孕。
当时家里常常猜测这俩孩子谁先出生,最后是戚五比戚六早生了两天,小时候他们也常在一起玩耍,长大些了戚五更喜欢黏着戚三,分家以后戚五戚六便不怎么接触了。
戚六乖乖巧巧地叫了声“哥”。
这还是戚长夜穿过来后第一次坐上牛车,没有一点所谓的新鲜感,有的只有无尽的颠簸,戚长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颠散架了。村里的土路坑坑洼洼,车轮上也没有一点防震措施,车轮碾过几个大坑,昨夜没消化干净的晚饭都能直接颠簸出来。
戚长夜实在坐不惯这东西,主动接了火把下车照明,戚大伯满脸愁容地坐在一边,戚三在旁安慰着他:“大伯,别担心,要是情况不对我们就把渔哥接回来。”
戚大伯脸上的愁容却更明显了。
戚家汉子们有心想同戚长夜搭话,但见着戚大伯的表情又不太好当着他的面闲聊,只能将这些心思按捺下来。
去冯家村势必要经过杨东村,不过他们走的太早,途径过杨东村的那条主路时周围也没什么人,一行人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天色终于蒙蒙亮起,戚大伯将火把收了起来,借着朦胧的天色继续往前。
虽说这两村之间也要翻上一座山,但和大青山比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小土包,一众人纷纷下了牛车在路上走,单是在这所谓的山路上就又耗费了近两个时辰。
戚长夜能明白戚家人的意思,戚奶奶或许是想让他们坐着牛车保存体力,总不能将力气都耗费在这五六个时辰的路程之上,不知道是不是本世界的居民更适应这种牛车,反正戚长夜觉得若是让他从头到尾坐完全程,下车以后他是肯定会直接晕头转向倒在地上了。
过了山包再途径过一个村子走上一个多时辰,便终于到了冯家村的范围。
昨日戚大伯才刚刚来过冯家村,总不至于一个晚上就将路给忘了,戚长夜这一路上都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离镇子越远的村子便越发贫穷破落,杨溪村的条件要比杨东村好上一些,杨东村则又要比后面的几个村子好上许多。
冯家村则是破中之破,连戚长夜现在住的那间盖了几十年的修补过无数次的茅草房放到这里都能说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
杨溪村还能勉强凑出几架牛车,这种村子却连一头大型牲口都凑不出来,几个汉子拎着锄头正往外走去,刚好与戚家的人撞了个正着,其中一人盯着戚大伯看了一眼,转过身子立时朝着某个方向跑了过去。
21.第 21 章
冯家村实在太穷太破了,村人几乎快要忘记上次见到牛车是什么时候,这还一次来了两辆,人们就算是想忽视都难。
杨溪村共有百来户人家,冯家村却只有三十几户,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熟的不能更熟,当场便有人跑了出去给冯家人报信。
戚大伯看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他们的牛车很快便赶到了冯大河家门口。
冯大河家住的是泥巴和杂草砌成的土屋,棕黄色的墙面摇摇欲坠地立在那里,看着和危房没什么差别,戚长夜甚至怀疑这外墙经不经得起自己的一脚,感觉只要稍用力些就能直接将这破墙给推平。
戚大伯敲了敲门,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周围逐渐有看热闹的村民聚拢过来,有人眼尖认出了个头高挑的戚长夜,人群之中顿时又开始议论起来。
“亲家公在家吗?昨天听说亲家母病了,想着你家地里的活多还杂,少了个人下地怕是会耽误收成,正好我家的几个小子忙完了地里的杂活,让他们来帮你干上一天。”
这话是戚老太太教的,戚大伯自己是说不出来的,尽管戚大伯和戚老太太都觉得冯家人有问题,但说到底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万一他们猜错了这样上门就有些冒失了,彼此双方也能留个台阶下。
院里依旧静悄悄的,戚大伯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或许是和戚家二老的强势性子有关,戚大伯一直没什么主见,小时候听爹娘的长大了听夫郎的,一旦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做主就开始慌了。
他这眼力能看出来渔哥儿状态不对,戚老太太都想夸句父子连心夸句他夫郎在天保佑。
“呦,这不是杨溪村的戚家阿伯吗,冯家人说不定是不在家呢,前些日子大河就念叨着他阿娘的药快吃没了,说着哪天要进镇抓上几副呢。”
一个围观的村妇扬声道。
戚三与戚长夜一并望了过去,戚三又看了戚大伯一眼,他清了清嗓子:“冯家人不在家?那可糟了,刚刚我亲眼见着一个汉子跑进冯家院里了……”。
“大伯,五弟,你们瞧见了吗?光天化日的这人该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
这说的是那报信的人,村妇脸色当即就变了,还想说话,视线恰好与戚长夜对了个正着。
戚长夜没带任何情绪,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没想到那村妇倒是被吓了一跳脑补出了一堆东西,譬如威胁啊警告啊……悻悻闭嘴不言语了。
戚长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再怎么说咱都是亲戚,若真是小贼说什么都得帮搭把手。”戚三挽了挽袖子,转头朝戚大戚二使了个眼色,这俩人倒是比他爹要灵光上一些,作势就要踢开院门。
“哎哎哎……”,大门果真被人从里面拉开。
“戚老哥,你怎么来了?”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年岁同戚大伯差不多,戚长夜估摸着这应当就是冯大河他爹。
其实戚大伯啊冯老爹啊都不算大,古人向来早婚早育,十几岁就开始相看起人家,只是这些村人常年风吹日晒做些透支体力的繁重农活,很多人年纪轻轻就苍老了面容生出了白发。
冯老爹伛偻着身子,满是褶皱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来:“刚在屋里睡着了,没听见门口的声音。”
戚大伯将那套言论又重复了遍。
“咱家这都是身强体壮的好小子,有什么活你可着劲儿地使唤,你瞅瞅,我家连农具都自己带来了,保管不让你操一点心。”
他们一行人进了院里,冯家的房子远比不上戚家,屋里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汉子,故而戚家的人只能在院子里等。
戚长夜抱臂站在一旁,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戚家来的都是身强体壮的健壮汉子,就连戚大伯也是做了一辈子农活能挑着两大担柴火一口气从村里走到镇上的人物,八个汉子一同挤在这间小小的院落之中,明明这是冯家的主场,单是在威势上却就已经被狠狠压了一头。
很多时候人做事就是靠着一口气一股劲,冯老爹也不是多有胆量的人,被这十六只眼睛盯的两股颤颤头皮发麻,好在这时冯老爹的两个儿子终于收到了村人的报信,急急忙忙地从田里赶了回来。
冯老爹可算是找回了些底气。
冯老爹共有三个儿子,冯大河是家里最大的那个,也是戚渔嫁的那个汉子,老二去年成亲娶妻,老三倒是还没个着落,同戚家一样没有分家。
他见着儿子倒是放松了些,可紧接着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无他,他儿子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身材体型方面都比不过戚家。
“大河和渔哥儿呢?不在家?”戚大伯问。
“他们两个进镇里给大河他娘抓药去了。”冯老爹回道。
戚大伯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
戚长夜已经不指望着他这大伯能顶起来了。
“生病了?生的是什么病?抓的是什么药?”戚长夜看向冯老爹。
冯大河勉强也能算是他的堂哥夫,冯老爹的辈分就更大了,但戚长夜的态度却很是随意,冯老三对他的语气有些不满,刚要说话就被冯老二一把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那是戚家的老五!”
冯老三打了个寒颤,硬生生地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院子就这么大,院里的人全听到了冯老二的话。
冯老爹胆子本来就小,这样一听便更怕了,冯家人倒是没亲眼见着过戚五打人的模样,但前前后后也听说了不止一回,现在又亲眼见着了人……打眼一看确实有些怵人。
“只是些普通的风寒,具体、具体是什么药我也不太清楚。”
“那郎中开的方子总该有吧?莫不是要回我说方子被冯大河一并拿到镇上去了?又或者家里一副药都不剩了?那总该有些没来得及倒的药渣吧?”
戚长夜一连问了好几句,根本没给冯老爹反应的时间:“再不济往日的药渣都倒在哪儿了?我倒是也勉强认识几种药材,认不出来的也能请个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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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看看。”
他说着便要往冯家的灶房走去,冯老爹急忙拦他,“哎哎哎,我想想我想想,我哪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药啊,一直都是大河去买的。”
“我好像听大河提过,叫什么……什么‘柏树’‘当龟’”。
冯老二想捂住他爹的嘴,戚大戚二一左一右地将他夹在了中间,冯老二急的直跺脚。
戚长夜摇了摇头:“你说的是白术和当归吧?”
冯老爹想了想:“应该是这两个。”
戚长夜打量着他:“可你明明说是沾染了风寒,白术与当归都不是用来治疗风寒的首选药物,做辅做配倒是还有可能,你却偏偏只记住了这么两个……与其说是治疗风寒,不如说这两种药物更常见的使用方式在于安胎药中。”
“冯叔,冯大河和戚渔去抓的真的是风寒药吗?”戚长夜看着冯老爹,“又或者说……他们两个今天真的去了镇子上吗?”
“我在镇上有些朋友,也能托人去守城的衙役处打听上几句,今日不是赶集的日子,想来进镇的百姓也不会很多,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他们不能硬闯进屋里找人,否则哪至于这般浪费口舌,冯老爹要是一口咬死两人不在他们还真的有些难办,好在这样一问冯老爹便已经开始慌了,在听到安胎药三字时更是脸色煞白。
他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戚大伯终于反应了过来,厉声问他:“姓冯的,你们究竟把我家渔哥儿弄哪儿去了!”
戚家人不惧怕将事情闹大,但有的事情却必须占理,这样就算到了村里面到了镇子上也有话可说,戚长夜在癞子家是这样做的,戚家人在冯家村也是这样做的。
一时间连冯家村的一众想帮着冯大河家撑场子的村汉都面面相觑。
冯大河从院后走了出来:“我在这里,你们别为难我爹了。”
事情肯定是瞒不住了。
正如戚家人猜测的那样,冯家人今日哪儿都没去,冯大河得知了村人急匆匆跑来报的信,急急忙忙和冯家人一起将戚渔藏了起来,戚大戚二在灶房里找到了柴火堆中的被死死捆住手脚的戚渔,见着人的模样当场就红了眼眶,一拳头朝着冯大河的脸就砸了过去。
戚渔身上处处是伤,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满是青紫,戚大伯昨日见他的时候戚渔穿了身长衫长袖,他自然没看出什么来,今天他们来的突然冯家人顾不得遮挡这些,那些伤口便被暴露在了阳光之下被一览无余。
手臂上一条条鼓起的凛子,有些甚至已经破皮流血,青紫交叠的竟同在癞子家柴房里的赵岁岁也没什么差别,显然不是区区一两日就能造成的伤痕,可想而知戚渔在冯家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戚大戚二与冯家人打成一团,连戚大伯都上去踹了冯老爹几脚。 戚长夜倒没动手,而是拎着棍子站在了大门口,像尊门神一般杵在那里,想进去帮忙的冯家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半天,硬是谁都不敢往前走上一步。
22.第 22 章
戚长夜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戚渔与冯大河成婚多年,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连后成亲的冯老二都当了爹爹……冯大河心里滋味可想而知。
冯老爹整日抱着老二家的孩子走来走去的,时不时地还会掏几个铜板给老二家孩子添置些东西,虽说老头花的都是自己的银钱,但冯大河总觉得那些东西日后都会落到自己手里,只是目前由着他爹暂为保管罢了。
他们早晚都会有分家的那天。
对冯大河来说,老二家孩子就是来帮着撬走冯老汉的钱财的。
戚长夜:“……”。
戚长夜很想说能撬走什么?撬瘸了一个腿的立都立不稳的桌子?还是你家灶房里的那些年纪比你爹都大的锅碗瓢盆?
起初冯大河与戚桐的感情还算不错,但在一天天的油盐酱醋中也消磨了个七七八八,无子一事如根尖刺一般横亘在二人中间,直到后来……
“直到今年,渔哥儿终于怀上了孩子。”
戚大伯瞪圆了眼睛,转头看向坐在戚大身后的戚渔,想说“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毫不知情”,嗫嚅了半天却也没能出声。
他看着渔哥儿瘦弱的身躯,一瞬间像是懂了所有的事。
年初就怀了孩子,却一直没来家里报喜,因为什么还用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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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活多,冯老太自冯大河成婚后就彻底做起了甩手掌柜,一点活计不做只专心盯着家里的银钱,冯大河也是个爱偷懒的,家里的大事小情全压在了戚渔的身上,天不亮就要起床忙活,从田里回来还要挑水劈柴去河边清洗全家的衣物……老二家的仗着孩子也推三阻四,戚渔上山捡柴回来时不甚踩空跌了一跤,他的孩子也彻底没了见人世的机会。
在那日之前,戚渔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了个孩子。
冯家人对此又惊又怒,怒他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将流产的事情一股脑地全部怪在了戚渔的头上,惊的是怕这事儿被戚家人知道得罪岳家。虽说戚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杨溪村比冯家村要富庶上不少,戚家人多还比较团结,真闹起来肯定会是他们冯家人吃亏。
大部分人的孩子不会那么脆弱,但戚渔常年干活亏空了身体,他的底子本就不怎么好,就算没有这一遭恐怕也难以将孩子顺利生下来。
后面的事情就更魔幻了,戚长夜按了按额角。
孩子没了不是小事,本应该让戚渔好好养着将身体补回来,但冯家舍不得拿银子去买补身子的药汤,家里也不能没了干活的,被伺候惯了的人哪儿愿意重新干这苦活?他们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逼着戚渔下地,甚至都没让他在床上休息两天。
他们生怕事情传到戚家,时时刻刻都盯着戚渔,两个村子距离遥远,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冯家村的人本来就少,彼此都沾亲带故地更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去帮戚渔送信了。
要不是戚大伯昨日来了冯家这事儿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去,恐怕得等着戚渔死了才能被他们察觉到了。
“那安胎药呢?安胎药是怎么回事?”戚大伯在戚三的提醒下问道。
——戚渔身子坏了不能同房,郎中更是诊断这事过后他未必能再有自己的孩子,冯大河看着老二家的孩子就满心愤怒,一来二去地竟不知在何时同村里的那个寡夫郎搅在了一起。
寡夫郎今年不过也才二十余岁,夫家汉子酒后倒在了水田中一睡不醒,孤身一人过的也不太如意,族里时不时地就有些想强占他夫家财产的心思叵测之辈上门找茬。
寡夫郎想了又想,觉得冯大河家或许能是个依靠,二人没过多久就勾搭在了一起,寡夫郎的肚子里也多了个孩子。
冯大河欣喜若狂,直言他们冯家终于有了后,家里的那些安胎药便是为对方准备的——当然,冯大河是舍不得出这些药银的,都是寡夫郎自己拿的银子,只等着对方生下孩子就把人接到冯家。
至于为什么戚渔还在……因为那寡夫郎如今独居,有了身子更是不方便干活,冯大河便将对方家里的事情也压在了戚渔头上,将戚渔当成下人使唤伺候这两家子人,日日让他煎了药后送到寡夫郎家里,没过几日便成了全村人的笑柄。
戚渔当然也不同意,冯大河上来便是一顿毒打,打后将人捆了丢进柴房关上一夜,第二天早上起床洗漱时再顺手将人给放出来。来来回回折腾上几次,戚渔的命直接折腾进了大半条去,想活下来就只能服软了。
戚渔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戚家人是真的来救他了。
有戚长夜在门前挡着,冯家村的人都不敢上前,过了半天才有个勇敢些的汉子朝前走了一步。戚长夜看了那人一眼,一脚踢上脚下石块,石块擦着汉子耳侧呼啸而去,他甚至后知后觉地听到了石块破空而来夹杂着的风声。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入手干燥并没受伤,但他却似乎仍是感觉到了那一瞬间带来的冰冷凉意,他不敢想那枚石子要是照着自己的脑门打过来会是什么样子,只觉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悻悻往后退了一步,再不敢往前走了。
“冯村长,这不过是戚家冯家两家的事,你真的要发展成两个村子间的事吗?”戚三厉声问。
冯村长脸色不愉:“你们这样嚣张地跑到我冯家村的地盘上闹事,还有没有把我们冯家村放在眼里?”
“冯家这样嚣张地欺辱我戚家的哥儿,冯家有没有把我们戚家放在眼里?”戚三面不改色回道。
冯村长想将事情扯到村子的层面,戚三则一直以两家家事回他,两人掰扯了半天谁都没说服谁,又有着戚长夜杵在这里不敢真的动手——动手也是个输,愿意打架不代表愿意挨打,场面一时间直接僵持在了这里。
戚长夜与戚三在门前守着,院里戚大伯伙同众人狠狠地将冯家人给打了一顿,连尚在病中的冯老太都惊了出来,至于冯老二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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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儿则抱着孩子躲在了屋里,挪过来了一堆家具死死抵着大门,生怕戚家的这群汉子冲进来将自己也拎出去打。
冯老太倒是真的病了,一不小心染了风寒,这方面冯家人倒是没有撒谎。
戚大伯直到自己打的手疼才停了手,停手也不忘狠狠照着冯老爹踹上几脚,打完人他才看向了戚渔,那一瞬间如被泼了一大盆冷水彻底冷静下来——戚大伯常常地叹了声气。
这事儿,该怎么办啊。
亲家关系闹成这样,想修复完全就是做梦了,若是直接就这么和离……大燕朝以仁孝治国,对百姓间的婚配和离倒是没有太多要求,过不下去分开便是,可民间真正这样做了的却依旧是少。
镇上县里的大户人家倒是还能好上一些,村里实在是找不出几例,倒不是因为怕什么所谓的名声怕嚼舌根,有戚长夜在戚家人早就不在乎那劳什子名声了,根本原因在于和离以后无处可去——回娘家吧,像戚家这种几十口人住在同一间院里的哪有那空余房间能让他住啊?戚桐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初来戚家时都没地方住呢,还是郑绣用破木板在角落里单独搭了张破床出来。
不是他们欺负孩子,是家里总共就那么大的地方,实在是找不出空余空间。
就算能找出个角落让他住下,吃什么?穿什么?戚家的小孩都未必能吃饱肚子呢,戚渔这么大一人难道要和孩子们抢饭吃吗?
戚大伯其他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又要怎么想?
归根结底,还是穷给闹的。
但要是不管戚渔……以冯大河这心性,怕不是他们一走戚渔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戚大伯牙关紧咬,犹豫许久也做不出逼自家哥儿送死的事情,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戚渔带回去——哪怕要被全家人说道他也认了,他手里也有着那么一点点积蓄,大不了他拼命些多做些杂活,他还没老到一点活计都干不动的时候,总不能看着好好的孩子被活活害死!
戚长夜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
这种时候戚大伯脑子反倒是灵光起来了,俗话都说出嫁从夫,以戚大伯的身份本不应掺和冯家的事情,但他突然想到了戚长夜在癞子家的事情。
戚长夜去癞子家报复,是因为癞子孙二蓄意谋杀他抢掠他的钱财,这种事情村子自然没法出面……
戚大伯眼睛越来越亮:“你们冯家害的我家渔哥儿小产,自始至终只请了郎中过来看了一眼,甚至都没给他抓些药材没让他多休息几日养养身体,你们分明就是想找个缘由累死我家渔哥儿好迎那个寡夫郎进门!”
“冯家将我家渔哥儿打成这样,甚至让他这个正夫郎去给村中寡夫熬药干活,十里八乡都没听说过这样糟践人的事情!诸位乡亲家里都有孩子,要是自己家哥儿姑娘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难道也要当没发生过一般看着自家哥儿受苦吗?”
戚大伯对着冯老汉怒啐了一声:“今日这人我戚家必须带走!”
23.第 23 章
说好听些是将人带回去,说难听些就是上门抢人,冯家人心里自然不愿,这么一闹他家名声还要不要了?不光是他家,整个冯家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戚大伯看懂了他们的表情,对着冯家村长冷嗤一声:“冯大河家做出这种事情,你们冯家村人真的敢说无人知情?当时怎么不担心会不会影响冯家村的名声?不去责怪做出这一切事情的冯家,反倒是怪我们被欺负的戚家了?”
“你们冯家要脸,难道我们戚家就不要了?大不了就在官差老爷面前掰扯掰扯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到时恐怕你们冯家不止是在村里,连镇上县城都要彻底出名了!”
在场的戚家人都盯着戚大伯看,像是没想到往日里笨嘴迟钝的人今日会突然变成这幅模样,但转念一想便也了然。
戚大伯是戚家最大的孩子,小时候跟着戚老头戚老太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年纪不大就开始帮着爹娘带起弟弟妹妹,等戚家日子逐渐好转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连带着他的夫郎和孩子日子过的也不怎么样,他夫郎是花了半两银子从某个偏远村落半买半娶来的,戚大戚二早年都苦,戚渔说亲时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人家。
倒是戚家后头富庶些了,那些孩子各个嫁娶都比戚大伯家高上不少,像是戚三娶的郑绣家里就比戚大戚二媳妇儿高上一大截,戚大伯他夫郎仍在是时没少因为这点难受。
戚老太太心里也是愧疚着的。
戚大伯万万没想到,当初和夫郎精挑细选出的人家竟会变成这幅样子!想到已经亡故的自家夫郎,再看着戚渔同他夫郎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戚大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说什么都要将孩子给带回去。
戚长夜没错过他在提到官差时止不住地颤抖的手。
戚大伯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同普通农人一样听到官差衙役几个字就怕,能说出到官衙里这几个字已经是突破了他的极限了。
冯村长脸色极为难看,大半个冯家村的壮年汉子都聚集了过来,虽说这村里只有三十来户,但仔细算算也有几百号人,从中叫来几十个成年汉子不成问题,一众人将冯家院子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人不能让你们带走。”冯村长语气阴阴沉沉的。
被几十个壮年汉子堵在门口,就连戚家的这些人都止不住地发怵,戚三本能般地看向戚长夜,只见着他这个堂弟仍旧面不改色地站在远处,仿佛根本就没看到门口围着的那些冯家村人一般,又或者这些汉子根本就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戚三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当年戚五同杨东村的那些人打架的模样,心头竟莫名安定了许多。
不止是戚三,就连戚家的其他人也是同样。
“冯村长想怎么解决?”戚大问道。
村长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怕戚家将人带走,更怕两边真的闹了起来出现什么控制不住的局面,几十个人打在一起传出去势必要被治安官叫去问责的,打赢的几率本就不大,打输了却更加丢人,总之怎么做都是不对。
这下村长是真的记恨上冯大河家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都是家事,以后还要常往来接触的,何至于闹的这么难看?”冯村长笑了笑,“让大河好好给渔哥儿道个歉,小两口闹闹矛盾属实再正常不过,咱们都是当爷爷抱孙子的人了,日子还得他们自己去过,总不能天天盯着日日掺和着,总这样戚老哥你家那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婆家要怎么想?”
“他们成亲这么多年,渔哥儿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们心里都有数,这事儿确实是大河对不起渔哥儿,冯老头这几年也是越活越糊涂了,明儿我就同族里老人商量下怎么罚他家,肯定给戚老哥你个满意的交待。”
“冯家的鸡啊地里的菜啊也都由我做主,老哥你看着挑上一些给渔哥儿补补身子,日后我和冯家族老们也都盯着看着些,保准不会让这事儿再发生一次。”
这便是想送些东西息事宁人了。
戚大伯刚刚全凭着一股劲撑着,那口气一散便又没了主意,他肯定是想将戚渔接回家的,却不知道该怎么接村长的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戚长夜——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竟无端觉得戚长夜比戚三还要靠谱上一些。
戚长夜只是看向了戚渔,“堂哥,你是想留下还是想回杨溪村?”
似乎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没注意过当事人的想法。
在场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戚渔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这也是个胆小的性子,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磕磕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怯生生地对上戚长夜的视线,戚渔其实同原主的关系也不是很亲近,归根结底也就是一同在戚家院子里生活过一段时日,就算是在同一间院里其实平日也没什么接触。
甚至因为早早成亲的缘故,戚渔对他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戚三戚六,他这个大多数时间仅存在于其他人口中的堂弟正目光认真地望着自己,仿佛他顾虑的所有事情在对方眼中都不是问题一般。
他什么都不怕,也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他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无论是戚渔还是赵岁岁,甚至连尚且年幼的戚桐都格外羡慕他。
戚渔像是受到了鼓励,用力地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血沫,他的声音无比喑哑:“我想回去……哥……爹爹……我想、我想回家……”。
提到“家”这个字时,他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地滚了下来。
“你个贱人——”冯大河狰狞着脸色骂了起来,他只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下一瞬就转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戚长夜一棍子打在了他的肩膀上,刚刚还能勉强站着的人直接被这一棍子给锤在了地上,继而他又一脚踩上了人的肩膀,抬脚用力直接将人踩进泥里。
他转过身子手臂高抬,棍子正对着冯家村长:“少在这儿废话,今天戚家必须将人带走,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把你们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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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能打的都叫来和我打上一架,二,我们戚家今晚就在这儿住了,稍后我便找人写了状纸送到镇子里面,明天一早咱们一起去官衙里面论论是非。”
“你、你……”,冯村长声音颤抖。
戚长夜掂了掂手里的棍子:“你有意见?”
“姓戚的,你别太嚣张了!这里可是冯家村!”村长身后的一众汉子表情都不太好看,终于有人止不住怒声呵斥道。
戚长夜的棍子朝侧偏移了几寸,指向声音最大的一人:“行,那你出来和我打,输了我当场认错,赢了你待如何?”
这人顿时脸色涨的通红。
“或者你来?”戚长夜又指向了另一个人。
对方脸色煞白,颤抖着腿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冯村长身后挪了一步。
这一群人唯恐自己被戚长夜挑中,一个个的都往后躲,戚长夜无趣地耸了耸肩,棍子在他们面前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冯老二的面前:“滚开。”
“去把你们的婚书找出来。”戚长夜看向戚渔。
“戚六,你去写和离书。”戚大伯也叫起了人。
村里的人多不识字,无论嫁娶都需要请人写下婚书,上面记了双方的生辰八字和一些吉祥话语,若是和离那自然是有和离书最好,没有和离书便将婚书拿回来以做证明。
有这东西到了官府便能将户籍给迁移回来,自此以后彻彻底底与对方家没了联系,戚长夜本想着自己动笔写的,当日在癞子家让癞子孙二按手印的文书就是他亲笔书写,不过原主并不识字,既然戚六会写那戚长夜自然乐得低调一些。
笔墨纸砚是戚家人自带的,戚奶奶借牛车时特意求人借了过来,戚四叔早年同原主他爹一样在镇上做工,偷偷跟着账房管事学过几个字,回村以后便教给了他的孩子,戚六这一手字写的磕磕巴巴拧结成团的,里面甚至还有几个错字,但好歹叙事条例还算清晰,也不至于让人看不明白认不出来。
戚渔攥着张纸跑了出来,戚大伯终于松了口气。
冯家村长当然不愿意,可他四处瞧了一圈,村里的汉子都避让着他的目光,没一个人敢冲到前面去拦着戚家人的,冯村长气的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让人家骑在脑门上拉屎也不敢放屁的废物!”
戚大伯打断他:“冯村长,到底是谁先欺负谁的?”
“我不想将事情扯到整个村子上,你们却上赶着被冯大河一家连累名声?还是说你们冯家村人以后都不往外娶妻嫁女了?”
冯村长眼睁睁地看着戚大抓着冯大河的手在纸上按下红印,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拿着刚写好的和离书走到冯老爹面前,“做了不要脸的事情还倒打一耙的究竟是谁?”戚大中途也插了一句。
眼见着指印已经按下,事情已经无力回天,他们总不能当着戚家那个煞神的面将婚书与和离书给抢回来,冯村长瞪着眼睛指了半天,最后终于两眼一翻,身体朝后原地倒厥了过去。
24.第 24 章
牛车慢悠悠地驶回了杨溪村。
返程的路同来时一样,不同的却是队伍里面多了个人,戚家大房坐在一辆车上,戚长夜和戚三便去了后面的车。
不过戚长夜还是不想坐这牛车,他在路边随意折了支狗尾巴草,晃晃悠悠地叼在嘴里在车后面跟着,吊儿郎当地看不出一点刚刚在冯家院子里拿棍子指人的样子。
戚三想了想,纵身一跃从牛车上跳了下来,站在戚长夜的身侧同他一起走着。
戚长夜余光瞥了他一眼。
“今天真是要多谢你了。”戚三道。
他们都很清楚,要不是今天有戚长夜在,冯家村的那些人就该直接围上来了,事情肯定不会这般顺利。
戚长夜耸了耸肩:“也是大伯和堂哥自己态度坚定。”
要是戚大伯不想接人或戚渔不想回来,他是绝对不会多管一句的。
戚三无奈笑笑。
戚三是个很健谈的性格——起码和戚大伯比他要健谈上太多太多,正巧戚长夜也有意同戚家人多接触一些,这一日他一直都在观察这些戚家人,发现戚家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团结上一些。
尤其是当戚大伯说出要接戚渔回去的话时,现实点说在场这些戚家人的利益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些影响,但戚长夜却并未从哪个人的脸上看到太明显的抵触情绪,在这样的朝代这样的思想观念下能做到这点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也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让戚长夜生出了平时可以与戚家人多走动走动的心思。
戚大伯能一口气叫来这么多人、戚家人对戚渔的态度……桩桩件件都被戚长夜看在了眼里。
且他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在场的这些戚家人都混了个脸熟,总之并不是门亏本的买卖。
戚三在旁说着,戚长夜便时不时地应上一句,话虽不多但也算是句句都有个回音,那厢戚大伯已经安抚好了戚渔的情绪,牛车上却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戚渔与戚家兄弟都紧皱着眉头,连戚大伯也夹在其中偶尔长叹上一声。
他想了想,同戚三一起走到了牛车附近:“大伯,我想着抽个时间去镇上一趟将岁哥儿的户籍改了,你呢?”
戚大伯一顿,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改,必须得改,咱俩抽个时间一起去吧。”
赵家人卖赵岁岁是私下交易,卖身契虽然也受大燕朝的律法保护,但到底没在官府那边登记报备过,这东西又不是现代系统一连网就直接同步,在官府的户籍文书上此刻的赵岁岁仍旧是赵家的人,征收赋税时赵岁岁的那一份也要算在赵家的那边。
虽说户籍挂在赵家下面征税时戚长夜能少交好几百钱吧,想来以赵家人的胆量应当也不敢上门来找戚长夜将那些人头税钱要回去,但戚长夜仍旧觉得还是早日更改了户籍为上,落在那家人名下日后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这几日他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戚大伯也是这样想的,戚渔的户籍还是早些迁回来好。
最让戚大伯发愁的其实是戚渔的住处,戚渔则担心自己会连累了戚家的其他人,毕竟这样和离的到底是少,以村里那些人的性子,怕是要被指指点点一直说到中秋。
别说是戚五不熟悉自己的那帮亲戚了,戚渔与冯大河成亲多年,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一两次,于他而言戚家大院的很多面孔都陌生的紧,那些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堂弟妹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态度,戚渔想象中的未来并不乐观。
戚长夜能猜到他们在忧愁什么,他沉思了片刻:“要是家里没地方住,何不找个地方另起一处房子?”
戚大伯和戚三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都觉得他的想法天真又单纯,这要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何至于戚家的几十号人都挤在一间大院子里?早就各自分家出去单过了。
“我说的当然不是那样的房子,”戚长夜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在想些什么,“村中的宅基地价贵还难买,但偏远些的地方则没那么多要求,又不一定非要住在村子中心,总该有些空置着的地皮可以挑选。”
“你们觉得地皮难买,那是因为你们一直都在看能够让一大家人全部生活进去的宅基地,但若只有堂哥自己则完全不需要顾忌这么多。”
“至于房子……青砖瓦房一时间还盖不起来,搭个简易些的茅草屋过渡还不容易吗?木头泥草在村子附近就能弄到,房屋面积也不用太大,短时间先以容身为主,找几个汉子忙活上两天就能干完。”
戚大伯眼睛越听越亮。
是的,是他太偏执了,光想着戚家那个院里哪儿能再凑出一个能让成年哥儿休息的地方了,完全没往外面去想!
大面积的宅基地的确难买,但搭边贴缝的地方还有着不少,买起来肯定也没有宅基地那般麻烦,且只有一小块的话价格应当也不是很高。
其实不买也无所谓,十里八乡多的是没买地皮直接盖房的人,只要脸皮够厚够硬家里有些宗亲族老村里也没人轻易拿这些说事,但戚家到底是外来的人家,还是买了比较妥当。
戚老太从没要求过他们将所有的银钱全部上交,戚家的每个子孙在外面赚了银钱都只需上交其中的七成,故而戚大伯手里多多少少还存了些银钱,加上戚渔取婚书时偷拿回来的嫁妆……勉勉强强倒是也能凑合出来。
戚大伯低头认真思索,就连戚大戚二也想了起来,这一大家子的关系的确非常不错,但人就没有不想要私人空间的,戚家的院子确实是大,可再大的院子也架不住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关系再好日日夜夜同住在一处也早晚会发生摩擦,取个东西都要侧着身子免得撞到了人……时日长了再好的日子也想分开。
“让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戚大伯喃喃自语。
戚长夜无所谓他们的态度,给和离回来的哥儿置办房产在这种村落着实罕见,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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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罢了。
来回一趟实在太远,何况在冯家村又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回程的路上有不少汉子都吃起了东西,戚长夜也分到了一块——粗面烙的梆硬的饼子,配着几根自家腌制出的咸菜。
戚长夜不认识这种咸菜,像是什么植物的梗,戚家的汉子们显然早就习惯了这股味道,一个个吃的津津有味的。
他没将赵岁岁给他准备的吃的拿出来,而是直接用饼子卷着咸菜梗几口吃了,可惜家里现在实在太穷,不然可以买些鸡蛋鸭蛋回来用盐腌上。
家里刚好有个空置着的褐色坛子,腌制些东西大小正合适。
戚长夜坐回车上,抬眼望着天边渐落的夕阳,竟也隐隐想念起那间院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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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戚长夜突然发现自己这几日似乎总是早出晚归。
他拒绝了戚大伯让他到戚家院里坐坐的邀请,简单寒暄了几句后直接往山脚的方向走,戚家今晚肯定热闹,他实在是懒得掺和进这些事中。
越往山脚走便越是凄冷寒凉,远离了村子似乎也一并远离了人气,长大以后戚长夜就很少再走这样的夜路,十几岁时他就搬到了繁华的城市里面,那里有着通宵开门的店铺,也有着整夜常亮的路灯。
而在这种地方,似乎只能凭借着头顶的繁星来照明。
戚长夜走了一会儿,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落向了远方的某个方向。
右侧是一块空旷的荒地,再往前走便是高耸巍峨的大山,在黑暗中凝成了一大片幽深的阴影。左面则是一座宽大的院落,门口挂着个烛光微弱的在风中来回飘摇的灯笼。
乍一看会觉得这幅场景有些阴森,像是某些会在恐怖片里出现的画面,可戚长夜却盯着那扇熟悉的大门看了一会儿,再次抬脚时不自觉地便加快了脚步。
他踩着灯笼散发出的朦胧的光,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了过去,戚长夜甚至有些想笑——哪有人只挂一只灯笼的,这东西都讲究成双成对的。
可他心里也很清楚,家里就只有这一个灯笼,赵岁岁也只能挂一个灯笼来帮他照明。
他摸了摸衣服夹层中的早就放凉了的赵岁岁给他准备的食物,很快便走到了门前,灯笼挂着的位置并不算高,戚长夜长臂一伸便将那个灯笼取了下来,门后隐隐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显然是里面的人还没有睡,戚长夜弯了弯眸,屈起一指轻轻扣了扣门:“岁哥儿,我回来了。”
院里的响动声骤然大了起来。
他又听到了熟悉的门插声响。
赵岁岁摸索着院门的把手,一把将门拉了开来,借着戚长夜手中灯笼的光芒,他终于能勉强看清了些东西。
他半眯着眼睛适应着光线,见着人后才彻彻底底放松下来,不自觉地朝戚长夜露出个笑:“欢迎回来。”
25.第 25 章
次日一早,戚长夜又进了山。
这次他没往更深的地方走,只去了先前采摘树莓的那处,一大片树莓被他采摘了个七七八八,明日便是与老铁匠约定好的取捕兽夹和弓箭的日子,戚长夜总要带些东西去镇里卖。
单是采摘这些浆果就耗费了他大半天的时间,下山的路上又顺手提了两大桶水,戚长夜打听了下这地方的打井价格,井的大小深度地质环境等都会影响到需要的工费,少则几两多则十几两,够他买上好几口八印大铁锅。
戚长夜只能暂且将这件事情搁置下来。
昨日赵岁岁在院里加班加点忙活了一大天,给他赶制出了一身衣服并着一双草鞋,门外的那些不知名的荒草倒是天生的编制草鞋的料子,赵岁岁甚至都有些舍不得用这些杂草引火了。
是把干草就能引火,但适合编制物品的草料却不好找,也不能说是不好找,只是就同地里的野菜一样,家家户户都能摘上一点挖上一把,人人见了都要弄上一些回去,这才显得格外难寻。
戚长夜在院里走了几圈,刚一换上还有些不太适应,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双草鞋轻便柔软,远没有他先前以为的编织物应有的磨脚硌人。
也可能是赵岁岁编这东西的手艺太好,草鞋本来就不如布鞋耐用,赵岁岁又特意在鞋底多编了一层,希望他能多穿几天。
戚长夜很喜欢这双鞋子,但草鞋只能在村子里穿,上山的话还是得换回原本的布鞋。
毕竟山里到处都是蛇虫鼠蚁,还是得将自己包裹的严实一些,尤其是他的目的是采摘树莓,动不动就要在一个地方摘上半天,等将那些树莓彻底扫荡干净后戚长夜才发觉自己的衣服里早就捂出了一身的汗。
明明相处才不过几日,赵岁岁却已经养成了坐在院里边弄东西边等着戚长夜回来的习惯,他听着门前的动静便急忙放下了手里已经初见模样的竹篮,起身开门将戚长夜手中的背篓接了过来。
背篓里装的都是树莓,虽说数量不少但重量却不是很沉,赵岁岁便想用另一只手去接他手里的水桶,可他才刚伸出手,戚长夜却侧过了身子避让开来。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岁岁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戚长夜的背影,看着戚长夜直接走到水缸前面,掀开水缸上的盖子将桶里的水倒了进去。
他紧紧攥着背篓的带子,指尖捏的都有些泛白,戚长夜将两大桶水都倒了进去,也没去解身上的竹弓,重新拎起水桶朝着赵岁岁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再去打两桶水。”
赵岁岁点头,让开门口的位置看着戚长夜离开。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处,一直到再看不见戚长夜的身影后才转身进屋,先是将背篓拿进堂屋找地方放好,再是……再是什么来着?赵岁岁有些困惑地想。
哦对,他应该继续去做手上的事情,每次上山戚大哥都会带回来一大堆东西,家里的锅碗瓢盆都占的满满当当,连带着家里仅有的几个背篓竹篮里也都装满了东西。
戚家的东西实在是少,毕竟多数物品都被原主拿去低价卖了,还有一堆放了太久破破烂烂不能再用的,要不是床啊柜子啊这些大件不好搬运估计也剩不下,赵岁岁眼前又浮现出了戚长夜今早准备出门前的模样——家里仅有的几个背篓篮子里的东西被他倒来倒去的,挪了半天才空出了一个背篓背着上山。
家里需要这些东西,而他又刚好会做。
戚长夜什么都没说,赵岁岁却记在了心上,白日抽出了些空闲便开始忙活起来。
他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劳碌命,即便是干活干累了坐在那里休息时手上也要有点东西,换做平时他肯定在第一时间继续去忙那个编到一半的篮子了,此刻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水缸前方,也就是戚长夜刚刚站着的位置。
缸壁上挂着几滴溅上去的水珠,赵岁岁伸出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赵岁岁猛地收回了手。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戚长夜似乎从没让他做过重活。
赵岁岁没见过像他这样的汉子,村里的汉子能勤快下地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若是能帮着忙点家里的活计那更是人人夸赞是无数人做梦都想要的女婿哥婿。他在赵家时砍柴挑水洗衣做饭种菜喂鸡缝补衣物等事全部都要一手包办,饶是这样赵家人也看不惯他有休息的时间,好不容易闲上一会儿又会被打发去田里下地干活。
同赵家相比,戚家的日子实在是要好过太多太多了。
日常生活中的很多活计归根结底不过是四个字——顺手的事。
路过柴房时见着劈好的柴火掉下去了几根、吃完饭后随手往桌上一放的碗筷、干完活后被肆意丢在院里的农具……明明只是顺手捡起来拿一下就能做完的事情,很多汉子却偏偏就要视而不见,非要将东西放在那里放上几个时辰等人专门过来收拾。
戚长夜是不一样的。
赵岁岁想。
戚长夜与他见过的所有汉子都不一样。
赵岁岁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昨日戚长夜在冯家村时他自己一人将后院的菜地全部翻弄了一遍,从天色微亮就开始忙活一口气忙到了日头高照正午时分,同戚桐简单吃了些东西后又去忙院里的事情,否则戚长夜也不会仅过一日就收获了一件衣服和一双草鞋了。
赵岁岁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忙碌,他将这一切都视作日常,他甚至已经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了麻木——如果不是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但现在,他做的一切却又多了层特殊的意义。
一切都与往日相同,一切却都似乎有所不同。
赵岁岁捻干指尖的水痕,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戚长夜很快打回了第二次水。
他前前后后共折腾了三次,第三次回来时手里竟还拎了只半死不活的野兔,赵岁岁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他的年龄本就不是很大,又天生就长了双杏眼,看人的时候显得无辜又真诚,是很容易获得其他人好感的长相。
戚长夜朝他招了招手:“晚上就吃它吧……小心!野兔爪利,别伤到你。”
赵岁岁连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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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兔子接了过来,戚长夜看那样子甚至觉得他要将兔子给供起来。
他不放心地补充了句:“你会弄吗?”
毛绒绒的触感传到指尖,赵岁岁一眼便看到了兔子身上的几道仍在流血的伤口。发现这窝兔子纯属意外,戚长夜的第一反应就是拉弓射箭,奈何半成品竹弓的威力到底是差上一些,箭矢的力道和射程都不太行,箭袋都射空了才只捉到了这一只兔子,身上的皮毛也不好卖了,只能鞣制一下留给自家人使用。
他要是想追收获应当不止这一只野兔,但一箭射出其他兔子受惊四散而逃直接朝着山林的方向窜了进去,戚长夜怕贸然进山迷失了方向,最后才只带了这一只回来。
并不是只多么肥硕的兔子,至多也就一斤多上一点儿,戚长夜没想着送到镇上去卖,这么大点卖不上价格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家里人也是许久没有沾过荤腥了。
赵岁岁太瘦了,戚桐也太瘦了,都该好好补补。
赵岁岁仍沉浸在他猎了只野兔回来的喜悦之中,闻言如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一般脸色惨白,他垂下头盯着地面,“不、不会……”。
肉这东西太精贵了,他娘怕他糟蹋了东西从来不让他碰上一下,鸡鸭鱼兔就更难得了,无论是生的还是熟的赵岁岁都从没碰到过一次。
他会杀鱼还是在院子里见他娘干活时偷着学的,找个硬的重的东西对着脑门狠狠敲上一下,看着吓人,但当人饿到了一定程度时也没心思去想怕不怕了。
“行,那你先找个东西罩着点它,等下我过来弄。”
戚长夜大致猜到了赵岁岁因何如此,说来说去总与他生活的赵家脱不开关系,他想了想:“人无完人,有不会的东西再正常不过,像我也不会做衣服不会编草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都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慢慢学着或直接找个会弄的人做便是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随意,不像安慰,更像是日常生活中随口一句的闲聊,可赵岁岁却就是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这一瞬间赵岁岁竟莫名感到有些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他爹娘不能这样呢?
明明堂弟也不会这些,为什么爹娘对他们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呢?
为什么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对他的包容还没有面前村霸的十分之一呢?!
赵岁岁想不明白。
戚长夜本想着提两桶水回来简单洗个澡的,河里倒是也能够洗,只不过比起户外他还是更习惯在家里,不过既然要处理兔子不如等弄完再去洗漱,免得刚刚洗好就又沾了身味道。他寻了个空旷些的地方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对着面前的那只兔子……难得地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赵岁岁在灶房里倒出了个盆子,舀了瓢清水冲刷了下,他拿着盆子到了戚长夜的身边,却见着汉子一手拿着他常用的那把小刀,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兔子发呆。
赵岁岁脑中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
——刚刚他还在安慰自己,却原来……他自己也不会处理这些东西。
26.第 26 章
戚长夜确实不太会。
现代社会上山打猎早就被明令禁止,市区里面能买到的也多是处理后的肉类,好在原主的记忆中倒是有着相关内容——毕竟原主在吃这方面从不亏待自己,过去也没少亲自动手处理食材,戚长夜仔细思索了会儿,这才终于开始动手。
赵岁岁心思灵,在旁看了一会儿便隐约有了些想法,无论是做活做事都自有其技巧,翻来覆去总归不过是那么几步。赵岁岁以前看过他爹杀鸡,好像是要给赵年年炖鸡汤补身子,对肉类的渴望远远战胜了对血腥场面的惧怕,他爹杀鸡时他就坐在房檐下面,一边掰着苞谷粒子一边忍着饥饿看完了全程。
割喉放血拔毛……说来说去都是这样,至多只在顺序先后中存在着些差别,夜里睡了梦里似乎都充斥着独属于鸡汤的香气。
他还从没吃过鸡肉呢,没想到竟马上就要吃到兔子了。
想到这里,赵岁岁的眸子便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他脸上被癞子掐出的红痕已经淡去了不少,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来,身上的伤口也逐渐结痂愈合,虽然仍是早起晚睡忙忙碌碌的,但日子却要比过去充实上太多。
每一天、每一刻都充满了盼头。
赵岁岁不再耽搁时间,将盆子放下便径自进屋收拾起来,自他来后戚家的院子每日都是干干净净的,大小家具俱是一尘不染,灶房里的那些装着油盐酱醋的瓦罐坛子也都被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其应在的地方。
兔子在后世可有着不少吃法,但戚家有的调味料有限,村人做菜都大同小异,反倒是镇上县里存在着不少特色花样。毕竟村里的大多数人家连最基本的填饱肚子都难,每天每顿做多少米面都恨不得拿个小秤细细称过,糊了几粒米都能心疼上好几天去,在日常温饱都没解决的前提下就敢用珍贵的粮食去钻研美味的人虽然也有,但到底还是少数。
村人做肉基本都是炖汤,逢年过节或者遇到什么喜事当然另说,就连鸡蛋也是同样——几个鸡蛋炒了煮了总共就那么大几块,家里人多的一人一筷子还没尝出来什么滋味就已经吃进肚了,炖成了汤却能熬出满满的一大锅来,孩子再多也能挨个分上一碗喝上几口。
他们家倒是不需要这个,他们家里总共就只有三个人,吃喝都要随意一些。
赵岁岁提起装着田螺的木桶,将桶里的水换了一轮,沉淀了两日田螺倒是将泥沙都吐的差不多了,戚桐这两日时不时地就要蹲到桶边看上几眼,眼巴巴地盯着盼着戚长夜将它们下锅。
桐哥儿还以为今晚就能吃到田螺了,可惜他的期望注定要落空,毕竟家里多出了只兔子,赵岁岁却相信桐哥儿只会更加惊喜,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肉。
他捡了几个树莓用盘子装着,进到屋里给戚桐送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难得了,赵岁岁不是第一次感慨,但他仍旧抑制不住地反复去想,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像是场梦境一般。
可以自己去决定一些事情、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想今天吃米还是吃面、不用再每日都畏畏缩缩地朝着阿奶要灶房门锁的钥匙、不用担心在灶台前忙的满头是汗时猝不及防对上警惕凌厉的怀疑视线。
他第一次拥有了决定的权力。
桐哥儿给自己编了两双草鞋,见赵岁岁忙碌也想帮他分担些活,但他年纪太小很多事都不方便做,想来想去便想学着赵岁岁的样子编个竹篮。
只不过他白日里却一不小心被没处理干净的竹篾划伤了手,鲜血立时流淌下来,赵岁岁被他吓了一跳,伤口不算特别严重,却也还是仔仔细细地给人包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肯让人再出来干活了。
戚长夜将兔皮单独收着,一斤多的兔子则被他剁成了小块,现在做饭仍有些早,他便将院子清理干净,将装着兔肉的盆子放在一边,自己则是打水进屋简单洗了个澡。
这几日戚家用水飞快,毕竟他们洗澡洗衣都在家里进行,哪次都得费上大半缸水去,很多村人喜欢直接在河里洗澡说不定也有不想挑水的原因在。戚长夜边洗边想着事情,想到昨日他们回村的路上已经托了戚三帮他留意下哪家有狗,戚三为人爽利心思也灵活,和村里的不少汉子都交情不错,村里的事情托他去办要比戚长夜自己乱撞要方便上太多。
等有了狗,赵岁岁他们无论是出门还是在家戚长夜都能放心上一些。
他自己要是想进深山身边最好也应该带上两条。
洗完了澡浑身清爽,戚长夜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水珠,戚大伯先前拿了不少东西过来,都是些农家园子里常种的菜。他这人倒也用了些心思,挑的都是能放上一段时间的,单是这些菜就够吃个三五日了,何况戚长夜还能时不时地进山里弄些东西加餐。
今日签到送的是一包生菜种子,共二百粒,倒在掌心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这次他倒是没像先前那些芸豆种子一样交给赵岁岁——主要是隔三差五就给这么点种子也实在是太引人怀疑了,还不如等他攒上一段时间等数量多点一起交给他。
况且全依着系统给的种子种植也不是回事儿,农家人都会自留菜种,镇上也有店铺售卖这些,不过戚长夜不太会挑选种子,只隐约知道要挑粒大饱满的,戚长夜想着等过些时间和赵岁岁一起去镇上看看。
他身上的水渍擦的不是很干,尤其是那一头长发,刚穿过来时实在是不太习惯,甚至想借着受伤的借口一剪刀剪了,但转念一想反正早晚都是要适应接受的,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长发被用根布条简简单单地绑在了脑后,湿湿嗒嗒地往下坠着水珠,身上的水汽在阳光下走上几圈就蒸发干净了,发间的水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干透的。赵岁岁提着个木桶从灶房里面走了出来,一眼瞧见他正蹲在院墙下面思索着什么,他甚至见着戚长夜伸出手来在墙面上敲打几下,似乎是在试探这面墙的结实程度。
赵岁岁想说这样湿着头发容易生病,就算仗着自己身体强健也仍旧不是很好,况且他还将头发束在了脑后,这样一扎就更不容易干了,即便是外面干了头发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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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仍湿润着……赵岁岁想去找块干布帮他将头发擦干,又担心这样的动作太……
“你说我要是在这面墙上打出个洞,穿根竹管引水进来如何?”戚长夜突然问他。
“——引水?”赵岁岁猛地回神,条件反射地重复了遍。
戚长夜转过头来:“对,引水。”
“泉水离我们院子的距离并不算远,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阻碍,刚巧这附近生长着片毛竹林,可以将竹子做成竹笕引水。”
起初赵岁岁还不是很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仔细地思索了会儿,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可行,不过他不是很赞成直接打穿墙面的想法,总觉得好端端的外墙被破开口子便不结实了,村里老人也说那样就会不聚气了。
况且他们这地方本就离山脚太近,遇见蛇虫鼠蚁的可能性也要比村里大上一些。
戚长夜想了想,遂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也就是想想而已,就算想打他手里也没有合适的工具,依照这外墙的破旧程度只怕刚一开工就彻底塌了。虽说这房子要比冯大河家好上不少,但冯大河家一直都有人住着,他这里却中途空置了那么长的时间,老人常说房子一旦没人住了就会迅速老去,戚长夜早就想着等有了银钱就将这房子好好翻整上一遍了。
他习惯了在家随时都能接到水的现代生活,考虑问题时也不自主地往这方面想,打洞的念头虽然没了引水的想法却已经构思了好几天,这几日戚长夜每次上山打水时都在有意观察着地形,本身他就对这方面非常敏感,闭上眼睛几乎能模拟出从戚家院子到山泉处的每一步路,这么一会儿光是路线方案就拟定出了好几种来。
戚长夜能语气平静地对赵岁岁说“活什么时候都能做,没必要这么着急”,落到自己身上却想到便做说干就干,全然看不出一点劝人休息时的态度。
他同赵岁岁说了晚上的兔肉,由于家里调料不全的缘故也没选择什么太过复杂的做法,赵岁岁也是在灶台前忙活惯了的人,心思灵敏一点即通,很快就点起了头。
虽然他心里仍旧有些担忧,毕竟是第一次上手做这样难得的食材,要说他内心毫无波动那肯定是假的,戚长夜已经去柴房取了刀锯,“别紧张,弄不明白就放在那里等我回来。”
赵岁岁赶忙摇头。
没有什么弄不明白的,他六七岁时第一次进入灶房忙一大家子的饭时也是自己摸索着学的。
戚长夜的神色柔和了些:“嗯,不用担心,我会看着天色早些回来。”
竹子这东西看似不怎么样,实际上却颇具重量,搬运竹子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尤其是林子里的毛竹根根都又粗又高,拖一两根回家做竹弓削竹篾倒还可以理解,要是做引水的竹笕就完全没有扛回来处理再搬回山上的必要——那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有那来回折腾的功夫都能耕出两亩地来了,戚长夜准备全部都在山上完成。
他与赵岁岁打了声招呼,带着他的那些工具,径自出门上山去了。
27.第 27 章
赵岁岁将从灶膛里掏出来的柴灰拎入了后院,草木灰在村里可是珍贵的宝物,既可以当做肥料又可以代替皂荚洗衣,甚至还能用来止血,家家户户都会将这些柴灰仔细收集起来,无论是哪户人家房里都囤着一大筐。
掏这东西看似轻松,实际上也需要些技巧,这东西轻飘飘的要轻拿轻放,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扬到身上吹到地上。赵岁岁小时候第一次做这些事时还什么都不懂,那时候他也不会判断灶膛里的火星子到底有没有熄透,读书人里有个成语叫死灰复燃,他直接被燎着了身上的衣服,好在火苗不大往地上一滚就熄干净了,也是因此赵岁岁被吓得好几天都没敢再进灶房。
他被烧两下倒没什么事情,要是将屋子点了将粮食毁了那可才是真的完了。
做完这些,他又去园子里看了看新翻出的地,眼前地里还没种什么东西,戚长夜带回来的黄瓜秧和紫苏正一左一右地遥相对望着。赵岁岁摸了摸地表,回身进院子里舀了小半桶水,这几日一直都没有下雨,少浇一点倒也无妨。
那几颗大葱也分别浇上了些,由于它们正处于开花打籽的阶段,赵岁岁倒没给它们挪动地盘,几个大葱花似乎又长大了一圈儿,赵岁岁轻轻摸了摸葱叶,带着他的小木桶回到了院中。
戚长夜有个非常不错的习惯,秉承着“来都来了怎么也得顺点东西走”的态度,戚长夜每次上山从不空手,就算是去打水也背着竹弓,就算是没什么收获也要顺手捡点树枝回家晒干充作柴火,再不济也要挑根大小适中的竹子扛回家里,平时就这样放在院子里晒着,等晒的差不多了就能加工一下做些东西。
削几根竹箭啊、砍几段竹节做几个杯子啊、削些竹篾方便赵岁岁平时编些东西啊……反正总归是有用的上的地方,家里备着用的时候也不用上山现找。
戚长夜每次都不多拿,愚公移山一般一次带回来一点,那点负重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就算是当前用不上也无所谓,先在家里囤着放着,反正山脚戚家院子够大,多少东西都能放下。
赵岁岁将木桶放回原处,院子里的一些树枝已经晒的差不多了,赵岁岁便想着将柴劈了好将它们收进柴房,免得放在院子里面占着地方。刚来到戚家时赵岁岁就被戚家柴房里的柴火惊了一下,码的整整齐齐不说,比赵家的柴火还要多上一倍,不过戚家消耗也快,单是每日烧饮用水的柴火就够一些普通村人热好几顿饭了。
不过等他去取柴刀时才反应过来院里的劈柴工具已经被戚长夜一起带走了。
赵岁岁只能暂且搁置下这个念头,转而去看晒在簸箕里的蘑菇。戚长夜在第一次上山时一并采了些回来,只是他对蘑菇的了解不多,只挑着自己认识的摘,耽误的时间不少摘回来的数量也很有限,一个大些的簸箕就足够晒了,现下倒也可以收起来放好。
晒干的蘑菇能存放上很久,到了冬日也是门吃食,他们村子在大燕朝的北部,每年冬天都格外难熬。
戚家没有布袋子,赵岁岁便将先前戚长夜买米面时粮铺给的袋子找了出来,这些东西他都不舍得丢,洗过之后仔仔细细地叠起来收好,如今正好到了用上的时候,他正往里装着蘑菇,门前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是有人在叩门。
赵岁岁心里一紧,拾了根棍子屏住呼吸靠近门边,门外的人叫了一声:“老五在家吗?我是戚三。”
戚三前日刚来过院里,赵岁岁仍记得他的声音容貌,听了声音他倒是稍稍放松了些,但也依旧没有要松开木棍的意思,也没有去开院子的大门。
“戚……戚大哥出去了,有什么事吗?”
他没说戚长夜去了哪里,也没说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间回来,戚三同样没有多问,得知人不在就准备回去:“没什么大事,等他回来你和他说上一声,他让我打听的狗有着落了,让他有空去我那一趟。”
“还有就是明天早上和大伯一起去镇里的事儿,大伯同王叔约了牛车,明早让老五直接到村口上牛车就行。”戚三交待了一声,没有多留直接走了。
直到门前彻底捕捉不到一丝声音,赵岁岁才终于放下了棍子,他现在是不怎么怕戚长夜了,但对村里的这些人也依旧戒备陌生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一打岔又过去了不少时间,瞧着天色快要暗淡下来也顾不得去惊忧害怕,急急忙忙洗净了手,进到灶房里引火烧柴忙起那只被戚长夜带回来的兔子。
清洗切块等活戚长夜已经提前做完了,赵岁岁便往锅里舀了几大瓢凉水,回忆着早年见过的赵母炖鸡肉的样子和戚长夜临出门时与他说的那些做法——先将切好的兔肉下入锅中,又切了些姜片一并扔入锅里。
姜是戚长夜去镇上买米面粮油时顺手买回来的,戚家的园子里倒是也种了一些,不过姜不耐寒,没人打理也没能顺利地存活下来。好在这东西可以久放,戚长夜一次买了不少,赵岁岁也盘算着在园里分块地出来重新种上。
生姜料酒是给肉焯水的必备之物,戚长夜在镇里没见着料酒这东西,便让赵岁岁直接拿米酒代替了,原主时常喝的大醉伶仃,家里倒是还留了些酒,如今正好可以用上。
等水烧开的功夫赵岁岁又去取了葱蒜过来,待水煮沸撇去浮沫,将锅里的兔肉捞出放到一旁用清水冲净,他往锅里舀了些油,等油热了再将那些切好的姜蒜倒进锅里,这过程中一不小心捎带进去了几滴水珠,大铁锅里顿时炸响开来。
铁锅太深油点没能崩出来,他又往里放了两片八角香叶,这些东西价格实在昂贵,赵岁岁放时心疼极了,待到锅里炒出香味时重新将兔肉倒回一并翻炒起来。
浓烈的香气自锅中蔓延而出,赵岁岁不禁深吸口气,即便他中午吃了不少东西却也仍旧被这股肉香勾出了馋虫。
兔肉表面被翻炒出了金黄的色泽,赵岁岁重新倒了些酱油酒等调味品进去,他甚至往里面添了一点点糖,这是戚长夜让的说什么加糖提鲜,赵岁岁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但也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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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非常听话地加了进去。
他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等炒的差不多了就往里倒了清水炖着,一偏过头就见着桐哥儿也被这股香气给勾了出来,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盯着锅看。
赵岁岁不由莞尔,这种时候竟有些庆幸多亏戚家住的偏远,这要是在村子里面只怕现在门口早就围满了小孩了,连带着大半个村子都要议论猜测他家到底做了些什么。
赵岁岁摸了摸桐哥儿的头,蹲下身子用炉钩挑了几根木柴出来,转成小火慢慢炖着,边削竹篾边同戚桐一起守在院里等戚长夜回来。
夕阳和煦天色晴暖,泛着凉意的清风轻轻柔柔地吹打在他们的身上,锅里的炖肉咕嘟嘟滚着热气,赵岁岁拿了几个馒头热上,只觉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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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戚长夜便背着个背篓到了村口。
村里有户姓王的人家,当年和戚老汉一起逃难过来,受人蒙骗买了头病牛,带回家后细心养了许久竟然真的救治了过来,后来便靠着这头牛做起了来回接送村民进镇的生意。
来回一趟需要两枚铜板,并不算贵,但村里的大多数人仍舍不得出,戚大伯已经提前与人打了招呼,他到的也要比戚长夜早上一些,见着戚长夜过来忙冲人招手:“小五,这边。”
牛车旁的汉子也同他打了声招呼:“戚五哥。”
这汉子是王家的老三,名叫王丰,比赵岁岁还要小上一些,偶尔会替他爹分担赶车的活计,此刻正帮着个妇人往牛车上搬运东西。
戚大伯脚边也有个偌大的背篮,想来是准备着带到镇里卖的,戚长夜跨上牛车坐到他身侧,“大伯早,丰弟早。”
自见着戚长夜过来就不再说话的妇人闻言偷偷瞥了戚长夜一眼,像是没想到这村霸今日会这么好说话。
以前戚五在村里可是从来都不搭理人的,就连路上遇见了戚家的人他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没想到今日竟然转了性子,但即便如此妇人也依旧不太敢主动同他搭话,连坐在人的身侧都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悄悄朝侧面挪了不少。
王丰自己也同样惊讶,他和戚五也不太熟,只是人都过来了也不好当做没见着般,打完招呼便不再言语了,牛车上霎时安静了不少。
牛车就像是现代的班车一样每日都有着固定的发车时间,戚长夜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又等来了两个哥儿和一个妇人。
哥儿们各提了个精致的竹篮,里面约是些布料一类的物品,戚长夜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余光扫了一眼就略了过去,不过倒是想起了赵岁岁给他缝的那些衣服,赵岁岁的手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妇人则提了一大篮子的鸡蛋,许是怕一路颠簸给摔碎了明晃晃地捧在怀里想看不见都难,篮子里垫了厚厚的稻草,应当是攒了不短的时间。
牛车上的空位有限,人多了牛也拉不过来,王丰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启程离开,戚长夜则同戚大伯轻声交谈起今日的安排。
28.第 28 章
想去卖货当然要趁早,晚了便占不到什么好位置了,戚大伯带的都是自家种的蔬菜,今天早上摸黑现摘的,现在还水灵灵的正翠嫩着,等蔫了干了就卖不出去了。
蔬菜尚且如此,树莓更好不到哪儿去。
由于车上仍有其他人的缘故,两人倒没说的太过仔细,虽说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背着人的事情,但也没必要平白无敌地拿自家事情给人充作谈资——尤其是家里哥儿的事情。
戚大伯只同他约了个集合的时间和地点,等各自的事情都办完后再一起汇合,他们两个的交流内容相当简单,以至于侧着耳朵听着他们谈话的几个妇人哥儿都没太听懂。
这次的牛车倒没有上次那么颠簸,或许是因为道路的缘故,虽然杨溪村到镇上的道路也没好到哪儿去吧,但和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的冯家村比到底还是要好上一些,且这牛车也是专门用来往返拉客的,王家汉子将车赶的极稳,不至于像上次那样过一个坑能直接颠进筐里。
戚长夜与戚大伯交谈时另两个哥儿一直在偷瞄着他。
他们的动作非常隐蔽,生怕自己的目光被村霸注意到,不过戚长夜对这方面本就敏感,只不过是懒得回望过去吓他们一跳罢了。戚五连戚家的人都不太熟悉呢更不用提村里的其他百来户人家,他能觉得面熟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这些哥儿妇人更是一个都不认识,站在他面前他都叫不出名来。
他不认识人家对方却认识他,整个杨溪村就没有不认识戚长夜的,就算是有在见着他的身高长相后也能反应过来了。由于他也在这架牛车上的缘故,起初牛车上的气氛非常拘谨,不过许是后来见他一直都没什么反应,也可能是这段进镇的路程实在是漫长无聊,几个哥儿妇人最终还是轻声说起话来。
戚长夜则在一旁闭目养神。
他们特意挑了某个衙役不当值守城门的日子——就是那个雁过拔毛见着好东西就要抓上一把的,哥儿先前去镇里卖绣好的手帕发带时被抓走了一大把,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想起来还免不得肉痛,后来甚至将绣的好的贴身藏在了身上,毕竟对方总不能朝他身上上手。
帕子发带能藏,鸡蛋这种就实在是藏不住了,一众村民记他的当值时间记的甚至比他本人都牢,哪天进镇碰见他了背地里都要大骂上半天。戚长夜倒完全没想这些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些衙差的当值时间,牛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等到了镇门口时他才骤然听到一个妇人的骂声。
“呸!这狗东西今儿怎么来守门了!”
“你小点声儿!可别让人听见!”另一个妇人急忙碰了碰她。
戚长夜睁开眼睛,顺着戚大伯的目光望了过去,城门口站着个精瘦的汉子,正懒洋洋地靠在那里打着呵欠。
有个哥儿背过身去,已经开始往身上塞起东西了,戚大伯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任谁见了会明抢自己东西的人表情都不会太好。
来都来了,都已经到了城门口了总不能再临时折返回去,戚大伯的这些蔬菜也不宜久放,只能硬着头皮往入口处走。况且他和戚长夜今日进镇都是有正事要办,总不能为了这么点东西耽搁了改户籍这种大事,就算要被抢些东西戚大伯也只能咬牙认了。
他拿的都是大院里的菜,并不属于他自己,卖出了银钱也是要全部交给戚老太太的,戚大伯至多只能拿上三五文钱的辛苦费。
不只是他,大院里无论是谁都是一样,要是卖菜的钱归了个人这院里的人或事就早该乱套了。戚大伯拿的菜都是有数量的,家里住着这么多人整日在院子边上来来往往,就算没人会刻意盯着哪里被摘了被采了也都有数,过会儿要是被拿了菜走……戚大伯还得自己出钱将少的菜钱补上,此刻脸色能好就怪了。
守城的守卫见有人过来顿时来了精神,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一副吊儿郎当的惫怠模样,看着确实不太着调。
不是所有人在见着这人后都准备继续进镇的,卖鸡蛋的妇人满脸为难,进镇吧要被抢走好几个蛋她心疼的厉害,不进又已经花了一文钱的车钱,今儿这一趟就真的白来了,在边上犹豫了半天也没拿定个注意。
“要进城啊?过来,上这儿排着。”守卫眯着眼睛拿开椅子,狭长的眼睛盯着戚大伯身后的背篓。
不过他没能看上几眼,余光一扫便瞥见了戚大伯身后的戚长夜,守卫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笑来。
戚长夜看向他:“好久没见,今天是你在守城门啊。”
“是啊,还真是好久没见着戚老弟你了……本来今儿个是小周当值,明天才轮到我,不过我明日有些事情,临时找小周换了一下。”守卫漫不经心道。
戚大伯看了看面前的人,又看了看戚长夜,脸上的表情掩都掩饰不住,显然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
——这人确实同原主认识,只不过是酒肉朋友没什么真心可言,喝酒吃肉时都是过命兄弟,真遇见事儿了跑的比谁都快,这样的“朋友”原主还有不少,这段时间戚长夜已经将原主的交际圈梳理干净了。
戚长夜递过去了两枚铜板:“昨日进山摘了些东西,趁着天早进镇卖了,劳烦陈兄行个方便。”
陈姓守卫笑眯眯地将铜板接了过去,“应该的,应该的。”
戚长夜又递了一包树莓过去:“一点山货,尝个新鲜。”
陈守卫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叹起来:“这东西可难弄啊!”
戚长夜点头:“所以才急着进镇,耽误了时间就不好卖了。”
他本就没想着要为难戚长夜,如今见人这么识趣更没了要拦他的理由,守卫朝后摆了摆手,到戚大伯那儿也没多问,戚大伯一脸不可置信地跟在戚长夜的身后进了城门,后面的哥儿反应极快,见状也急急忙忙递了枚铜板过去,还不忘补充了句:“我们是一起的!”
戚长夜没拆穿他,权当自己没有听见。
哥儿带的绣品已经藏进了衣服里面,竹篮里只余了零星几条,守卫瞥了一眼,见没什么能拿的也没当回事,转眼间哥儿就已经步履飞快地跟在戚长夜身后过了镇门,余下几人的反应则要慢了一步,面面相觑地看了半天,心里都有些懊悔。
戚长夜走了几步,微微回头看了那守卫一眼。
陈守卫正两指捏着个树莓往嘴里丢,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戚长夜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又收回视线,一侧的哥儿怯生生地打断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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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那、那个……谢谢你啊。”
戚长夜与戚大伯一同看向了他。
“没事。”戚长夜道。
他的态度有些冷漠,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这让对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哥儿咬着唇犹豫了瞬,从身上抽出了条绣工精致的帕子:“这个送给你。”
戚长夜:“?”
戚大伯的视线在对面人身上转了一圈。
“不用了,你收着吧,我和大伯急着去找位置。”
哥儿也不是第一次来镇上,知道市集里的好位置就那么多,刚刚他们已经在镇门口耽搁了一段时间了,也不好再与人多说些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人离开。
“那也是郑家的哥儿,村子西面的那个郑家。”戚大伯为他介绍起来。
郑姓是杨溪村的大姓,村子里几乎半数以上的人都是郑家的人,他们可不像戚家这样分个家都困难,其中的复杂的亲戚关系外村人一时间很难捋清。
戚大伯带的都是农家最常见的蔬菜,要去官府专门划分出的区域售卖,戚长夜倒没想着直接撂地摆摊,但他们到的时候天色还早,镇上的酒楼茶馆还没开门,他便也随着戚大伯一起到了市集里面。
他们去时已经有些晚了,戚长夜见着守卫身侧那个装着凭证的箱子里已经空了大半,在这儿摆摊又要花上一文铜板——实际上是三文钱,不过有两文是凭证的押金,等离开时交还凭证是可以拿回来的。
戚大伯不知道戚长夜对这些了解多少,不过仍旧是非常细心地给他讲述着,他的确是个非常淳朴的农家汉子,连哪个位置最惹眼哪个位置更偏僻哪个地方日头起来时晒的人都不愿意过来都讲的明明白白的。
这都是他们常年卖菜卖出的经验,日头晒些倒也无妨,人都能撑,可摆在地上的青菜在那样炽烈的日头下直晒上一会儿就不水灵了,要租那几个位置必须得自备个能给摊位遮挡阳光的东西。
戚长夜听的也非常认真。
坊市门口的衙差他不认识,不过戚大伯也很顺利地从对方手中拿来一个棕黑色的牌子,应当已经有些年份了,牌子右上角缺了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磕出来的,木牌上甚至有些被盘出来的包浆。
他们很快就到了租好的摊位前,直到这时戚长夜才知道戚大伯背篓里的叶子是何用处,先前他就瞧见了戚大伯背篓里的卷起来的荷叶,当时戚长夜还有些纳闷儿呢好端端地从村里带荷叶过来干嘛,戚大伯动作飞快地将一片片荷叶展开平铺在地上,戚长夜也帮着搭了把手——原来是蔬菜直接放到地上难免脏污,他们又不像其他人能找块布料铺在地上垫着,布料那么昂贵哪舍得用来做这种事情?只能摘了干净的叶子垫在下面。
这周围有不少人都这样做,绿油油的一片看着也惹眼。
“什么叶子都行,铺上了瞧着也能干净一些,要是赶上雨后地上到处都是泥泞脏污,带的菜根本没法直接往地面上放。有时候会遇到那些要将东西包着带走的客人,也不至于手边什么东西都没有。”戚大伯叮嘱道。
戚长夜点头,换他自己未必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种小地方,不由深觉这世上还有不少需要他慢慢学习的东西。
29.第 29 章
戚长夜陪着戚大伯卖了会儿菜。
这世间的物品多是数量多了价格便少了,家家户户都能种上一把的东西根本就卖不出价格,戚大伯在旁吆喝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吆喝来了一位客人。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穿着一身一看就是新做没多久的细棉衣,早晚交替时温度仍是凉的,老妇人又不像年轻人那般火气旺盛,穿件厚些的挡风外衫实属正常。
老妇人看着同戚老太差不多大,精神矍铄中气十足,立在戚大伯的摊前挑挑拣拣选了半天,出乎戚长夜预料的是戚大伯这人看起来忠厚老实不善言辞,在和人讲价时反倒很有主意,可能是从小就做这种事情已经培养出经验养成习惯了,谈起价时一套一套的,一点都看不出在冯家院里时的木讷样子。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了好几个回合,最后才以两文钱的价格卖出了三捆菜走。
戚大伯还搭上了几片不算太新鲜但卖相也还不错的菜梆子。
“我小时候和你一个性子,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甚至我还不如你呢,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来。”戚大伯见着老太太走远,蹲下身子整理了下被翻乱的菜摊子,将一捆捆菜重新摆好。
他一抬头就见着了戚长夜略带着惊讶的眼神,也不意外,反而继续说道:“不过我瞧着你要比我强上太多,起码你遇到事情的时候敢说敢站出来。”
戚大伯捻去一片菜叶上的泥土:“有些人讲价……你甚至觉得他们下一刻就要打起来了,扯着嗓子能在大街上在人群中嚷嚷上半天,我刚卖菜时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人,说了许久也谈不下来,对面掐着嗓子喊的来来回回的路人都扯着脖子往我这儿观望,那个时候脸皮也薄,咬牙想想干脆就算了,不过就是几文钱的事情,让就让了。”
“对面那人带着菜走了,我在那里却开始没来由的后悔,等长大了也开始逐渐反应过来,过日子就和做生意一样,这儿让一步那儿让一步,让来让去自己的好日子就给生生让没了。”
戚大伯抬起头:“卖菜——卖菜!早上现从园子里摘的青菜——”。
他的声音很大,周边的不少人都被吸引了过来,戚大伯朝他笑笑:“这世道可不会管你脸皮是薄是厚,张不开嘴就吃不上饭,卖不上银子就得忍饥挨饿,现在我家哥儿回来了,以后的事情我管不了,但起码现在说什么我都得多给他攒些银子傍身。”
有个汉子蹲下了身子,戚大伯也转过了头:“您瞧瞧,都是今个早上起早现摘的,嫩的都能掐出水来,回去添点油炒了或打个蛋炖点汤都不错……”。
戚长夜在原地站着,戚大伯仿佛变了个人,不遗余力地推销着摊上的蔬菜,哪怕那汉子明显只是随意看看一点都没有想买的意思,他也没有要放弃的念头。
冯家院子里的人是他,回村的牛车上坐在戚渔身侧唉声叹气的是他,现在孜孜不倦滔滔不绝地顶着对面汉子明显不耐的视线介绍青菜的也是他。
戚长夜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东西,那老妇人用了两枚铜板买走了三大捆菜,这一地的青菜就算是全卖出去充其量也只能赚到几十枚铜板。
三文钱能买到两个鸡蛋,十五文钱能买到一斤位置相当不错的猪肉,百来文钱能交上一个百姓一年的人头税费,一二两银子能够一户普通农家吃穿用上一整年的时间,这就是这个朝代的普通农户的平平淡淡的一生。
那汉子将摊上的青菜翻了个遍,到最后也没买,只随意地将其中一棵丢在了摊上,站起身子扬长而去了。
“天色不早了,你不是也有东西要卖吗?再过一会儿就该上人了,再不摆出来就来不及了。”
戚大伯面色平淡地将被汉子掐断的菜叶摘了下来,重新放回其应有的位置。
他给戚长夜让了让地方,却见戚长夜摇起了头:“不用,大伯,我不在这儿卖。”
戚大伯不解地看向了他。
戚长夜向来不爱解释,但对着眼前的中年汉子……不免还是多说了几句:“我这东西不适合在外面摆着卖,一是露天放着容易变质,摘下来本就放不了多久,强光一晒就更容易坏了,二也是散卖太过浪费时间,也卖不出多少数量价格。”
戚大伯隐约听懂了些。
俗话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戚长夜在这儿也不是只顾着和戚大伯交流来着。
自进了坊市起他就在观察着周围,观察两侧已经摆好的摊位上售卖的物品、观察往来行人的衣着打扮,最常见的莫过于戚大伯这样的售卖自家种的蔬菜的,家家户户都有园子,长出一茬就摘了进镇上卖上一茬,其余人卖的也都是些寻常物品,譬如自家编制的藤筐竹篮、用木头雕刻出的雕工拙劣的发簪摆件、亦或是估计也是从山里摘来的山瓜野果。
这些东西的售价都不算高,十文钱到随便哪个摊前都能带走好几样东西,戚长夜没见着这附近有同树莓相似的水果,他要是在这种地方将树莓拿出来卖……价格高了估计没多少人舍得掏钱,价格低了半斤一斤地卖也不够他折腾这一趟的,卖到日落都卖不完他手里的存货,来来回回看了半天更坚定了戚长夜一开始就有的那个想法——直接找大客户走量批发。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戚大伯也没拦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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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长夜循着原主的记忆直接去了镇上的某座酒楼。
这是原主以前最常光顾的几家酒楼之一,这些日子戚长夜彻底梳理了遍原主的记忆,镇上的这些流子平时没少打听这些背地里的腌臜事情,原主这人常年与三教九流之徒混迹在一处,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不少消息,戚长夜来回挑选了许久,最终选中了同福酒楼的褚掌柜。
同福酒楼也算是镇上的老字号招牌了,几十年前褚掌柜从他爹手中接过了家业,一晃至今差不多也有了三四十年的时间。酒楼的饭菜味道还行,不至于有多么惊艳难忘但也绝对说不上是难吃,是镇里不少人的“童年回忆”,因此一直有着非常稳定的顾客群体。
稳定。
戚长夜想着这两个字,朝着酒楼的方向走了过去。
其实树莓更适合找点心铺子或者茶楼,不过他们镇里根本就没有茶楼,想去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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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县里,至于点心铺子……镇里的点心铺子规模太小,估摸着也没法一口气将他的树莓全部定下。
他去时还早,同福酒楼才刚刚开门,店小二正打着哈欠擦着桌子,见有人过来还有些奇怪。
酒楼酒楼,又不是街边路口的早点铺子,做的都是炖鸡炖肉这样的硬菜,哪有一大早上来酒楼吃饭的啊?且镇里的人都清楚他们酒楼这点儿才刚刚开门,后厨的菜还没备完呢。
不过他见人过来还是迎了上去,走的近了看清戚长夜的脸后不免也惊了一下:“戚五爷?这可真是好久不见啊!”
戚五是酒楼常客,店小二们认识他实属再正常不过,戚长夜同他一起进了酒楼大门,也没怎么耽搁时间:“褚掌柜在吗?”
小二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这位客人好端端地提他们掌柜做什么,不过他在这里也做了好几年了,见着戚长夜身后的背篓大致也能猜出些什么。
酒楼经营这么多年,时不时地也有着附近的农人百姓带着东西上门问收不收购,他们酒楼有着专门的供货渠道,大多数东西都是不需要的,不过要是真的碰上了罕见的东西——比如野物啊山蜂蜜啊当然还是会出钱买下的。
小二想了想,没回答他的问题,“您是有什么东西想让我们掌柜的看看吗?”
戚长夜点头,塞了包树莓给他。
小二拆开叶子看了一眼,惊讶地看向戚长夜,又引着他到了一张桌边坐好:“您先等等,我们掌柜一会儿就到了。”
褚掌柜每日来酒楼的时间都差不太多,至多也差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一看就知道是个严谨又认真的性子。
戚长夜耐心等了一会儿,这期间倒是也没闲着,借着树莓的引子同小二寒暄了几句——给小二的那包当然不可能再要回去,店小二心里也稀罕这山里的东西,他在酒楼里做活时不时地也能吃上些贵价的瓜果,前几日天气最热时甚至分到了块珍贵的寒瓜。
真论起来很难说树莓和寒瓜哪个更精贵,他们本地很少有人种植寒瓜,能吃到的多是从其他州府运送过来的,树莓倒是更常见上一些,可寒瓜好采摘运输,放上几天也没什么事情,树莓却一压就坏一放就烂,想吃一口新鲜的着实是难。
起初戚长夜还没反应过来寒瓜是什么,后来才回忆起是西瓜的古称。
店小二看着绿叶包着的树莓,不免有些赞叹:“我还是第一次在镇里见着这么大这么好的树莓呢,看起来还这么新鲜,就像是刚摘下来一样,以前酒楼里也上过这东西,但运过来时就已经压坏压伤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也捂了蔫了。”
戚长夜很是赞同:“是啊,这东西确实不好采也不好运。”
对他这个习惯了大力出奇迹的人来说轻摘轻放的确是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
要不是有空间协助戚长夜宁愿摘些皂荚进镇来卖。
物以稀为贵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道理,除非镇里刚好也有人在自家院子里栽种了这么大面积的树莓,稀有罕见味道好品相好,有了这几点他的树莓想卖低价都难。
30.第 30 章
果不其然,褚掌柜见到这东西也非常惊喜。
褚掌柜比戚大伯还要大上一些,今年应当已近天命之年,初时还想往下压压价格,只不过刚谈了两句就知道戚长夜不好糊弄。
这是毋庸置疑的卖方市场,全镇甚至全县城也只有戚长夜能提供出这样品质的树莓,他们酒楼正处于吃过去老本的不温不火的状态,这年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迫切需要一些新东西来稳定客人吸引客源。
戚长夜在摘的时候就格外小心,挑的都是个大饱满的,这种品相的树莓就算是往年也很少能在镇上看到。褚掌柜看着手里的东西,捋着胡须沉思了片刻:“你这东西还有多少?”
戚长夜想了想:“八九十斤吧。”
褚掌柜瞬间瞪大了眼睛。
其实他空间里的并不止这个数,不过真要卖了肯定不能当人的面将空间暴露出来,中途肯定还是要遮掩一下的,这样一倒手损耗就出来了。
他背篓里只放了一小部分,从村子到镇上总共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最底下的树莓却已经有些被压坏的了,可见这玩意儿究竟多难存放。
“八九十斤全是这个品相的?!”褚掌柜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
“对”,戚长夜将整个背篓都推到了他的面前,“个头小的品相差的也有不少,你要是想要也可以谈,我能保证我提供给你的都是这样的,进酒楼前的所有损耗全部由我承担,我若骗你验货那关就过不去。”
褚掌柜原地转了一圈。
八九十斤听着不少,但对这样大的一个酒楼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哪怕是直接上桌也不过只能供应上几十个客人,这些斤数光是给酒楼的老顾客们一人送上一份都不太够,更不用提做成饮品熬成果酱了,这是整个镇里都独一份儿的东西。
这东西不缺卖,全镇哪家酒楼见了都一定会买下来,褚掌柜当然也不例外,当即便拍板决定:“二十五文一斤,有多少要多少,这些东西我全包了。”
戚长夜却皱起了眉。
“二十五文不太合适吧?这东西不好摘不好放不好拿不好运,又不压秤不出量,路上的损耗都由我担,一路颠簸着从镇外的泥土路上运进来,一筐里能废去三四成,二十五文还不够来回折腾这一趟的。”
存放和运输向来是浆果类水果面临的最大难题,这朝代又没有急冻速冻没有航运速运,即便在科技水平相当发达的后世浆果的价格也不是很低,在这朝代就更不用说了。
褚掌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商人么,总要先报个低价等着对面抬价,戚长夜想了想:“不过……二十五文倒也不是不可以,褚掌柜若是能自己派人去村里接货的话这个价格我也能接受。”
褚掌柜:“……”。
褚掌柜当然不乐意。
他笑了笑,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一时间没想到运费的事。”
日头渐渐升起,酒楼里也零零星星地有客人进门,不过还没到用正餐的时间,多是点些点心茶水一类的东西填填肚子,店小二给某位客人送去了茶点,回后厨时正好撞见褚掌柜同戚长夜一起从二楼包间里出来。
“掌柜的。”阿福叫了一声。
褚掌柜笑眯眯的,“嗯,让阿才去清点下冰窖里冰量,点完尽快报给我。”
阿福点头,转身快速跑了。
褚掌柜让人取了称来,称了戚长夜背篓里剩下的那些树莓,去了那些坏的共称出了六斤多的重量,他和戚长夜最终谈出了每斤三十二文的价格——当然,这是精品大果才有的价格,且每一粒都有质量要求,有一点坏的他都是不肯收的。
这六斤多的树莓共收获了二百一十七文,褚掌柜当场就结了银钱,随后他们又一同去了官府衙门处,在当差的录事吏员的见证下签订了份契书。
褚掌柜在镇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平日没少往这边跑,同官府的吏员已经很熟悉了,轻车熟路地带着戚长夜找到了人。戚长夜也耐心地将这一切都记了下来,小镇上的官差人员职能分工并不细致,否则也不会有衙役轮班去城门口当守卫的事情,这录事吏员同时也负责地皮变更户籍人口等相关内容。
也就是说戚长夜和戚大伯下午过来还得找他。
这也是戚长夜提议签下契书的缘由。
总共只有八九十斤树莓,满打满算也到不了三两银子,对农人来说三两银子是不少钱,但对褚掌柜这样的人而言完全算不得什么,起初他根本就没想着要多走一趟签份契书,不过既然戚长夜坚持他也没有拒绝。
何况戚长夜说了签订契书的税金由他来出。
这是戚长夜第一次接触这个朝代的契书,上面仔细明确地记载了双方信息和交易内容,从收购价格到树莓的品相要求等无一遗落,满满当当写了一大张纸出来。
戚长夜与褚掌柜各自在吏员的见证下按下手印,一式两份一人一张,随后吏员便将这两张纸并在一处,于两张契书的押缝处书写了个大大的“同”字。戚长夜拿过自己的那份,契书上的半个“同”字墨迹还没有干,想要验证就要将这两张契书合券在一起,这也是后世中“合同”一词的由来。
他们约定的是第二天早上过来送货,眼看着已经快到中午了,就算现在让戚长夜赶回去马上送来也得折腾到下午去,褚掌柜还得好好想想怎么最大化利用这批浆果,还不如让他第二日赶早送来。
他们两个并肩朝着官衙外走:“对了,同福酒楼还收别的东西吗?”
褚掌柜眼前一亮:“还有什么?”
“还不知道呢,总得知道什么好卖才好去抓。”戚长夜回他。
褚掌柜点头:“这倒也是,戚小侄是猎户?”
戚长夜摇头:“不是,只是我家离山很近,平时没事时会进山里走走。”
戚五是农籍,戚长夜目前并没有改为其他籍的想法,褚掌柜也没多问:“收些像树莓这种外面少见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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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越少见越好。野鸡野兔山蘑蜂蜜等也收,当然,要是有野猪小鹿就更好了。”
戚长夜想了想:“这东西在外面不好抓,得往深山里去。”
褚掌柜叹气:“是啊,可不好弄呢。”
戚长夜倒是有所听闻,去年镇上的一家酒楼收了头小鹿,当即敲锣打鼓办了桌鹿肉宴来,可在镇上热闹了好几天。那酒楼算是同福酒楼的对家,起初戚长夜也想着要不要将树莓送到那边的,不过倒是在原主记忆中发掘出了些东西。
——好像那头小鹿最开始是要送到同福酒楼的,对面酒楼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给截了下来。
具体他也不太清楚,自那日后同福酒楼就开始大肆收起野猪野鹿,只不过都一年多了也没人送上门。
“河里的呢?田螺河蚌螃蟹河鱼这些。”
褚掌柜想了想:“不收鱼,其他三种都收,分量最好大上一些,否则一斤两斤的我们这儿也不方便做。”
“这些东西都按市价算钱,你要有货随时都能送来。”
戚长夜安下心来。
想来也是,鸡鸭鱼肉这种东西这么大的酒楼肯定早有了专门的供货渠道,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卖进去的。
他们在官衙门前分开,戚长夜背着空空荡荡的背篓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先是去铁匠铺子里取了之前预定的箭头和捕兽夹,背篓里顿时又沉重了不少,继而到了杂货铺子买了张鱼网,总不能真的让他天天现削木叉扎鱼。
值得一提的是这间杂货铺子是吴四家开的,只不过戚长夜去时吴四并不在家,吴四他爹也不认识他,权当做是普通客人招待着。
戚长夜也不在意对方认不认识自己,他会来这儿主要是因为戚大伯说这家铺子有他想要的东西——弓箭的弓弦。这段时间他上山时也在寻摸着合适的弓身材料,眼看着弓弦到手,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制作出一把真正的具有强大杀伤力的弓来。
有了适合的材料,改日做出弩箭和复合弓也不是问题。
皂荚树上摘的那些尖刺也被他卖了,借着背篓的遮掩从空间里取出了一大堆来,虽然这东西的单价并不算高,但因为数量多的缘故也卖了二百多文,算上刚刚的那六斤树莓今日他总共收获了五百多文,对普通农人来说已经是很多很多钱了。
不过他买鱼网买弓弦买其他东西也用了不少,钱才到手转手又花了出去,途径肉市时戚长夜又割了一长条肉,转眼又出手二十七文,花到最后手里只剩了一百二十五个铜板。
这也没什么办法,他换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刚需物品,虽说价格贵了一些但都能用上不短的时间,无论是打猎还是干活都能省下不少力气。
树莓与皂荚刺换的银钱通通变成了一件件填满背篓的物品,那一块肉则被戚长夜放入了空间,他找了个僻静些的地方将背篓整理了下,从空间里摸了个饼子出来填填肚子,等他吃完,差不多也到了同戚大伯约定好的时间。
31.第 31 章
他们约的地方并不难找,正是先前戚长夜曾暂放板车的那处,戚大伯正蹲在角落里的某个位置,同样在啃早上带来的一个饼子。
“大伯。”戚长夜走到近旁叫了人一声。
戚大伯抬起头,往旁边挪了挪,示意戚长夜坐下。
戚长夜看向他身侧的背篓,仍能在筐底见到些许绿意,估计是没将带来的青菜卖完。
戚大伯也看到了他的表情,语气轻松安慰着他:“没什么,卖不完家里也能吃下。”
反正他们戚家人多,总不会将这些蔬菜浪费了去。
戚长夜点头。
“吃了吗?”戚大伯将饼子掰了一半。
戚长夜拒绝了他的好意:“吃完了,从家里带的。”
二人一时又是无言。
录事吏员未时当值,等戚大伯吃完了东西时间便也差不上太多了,两人便一起朝着官衙的方向走了过去。官衙正门他们自然是不能随便进入的,那是官老爷审案办事时才能走的地方,民间百姓若有事情都是从侧面的一扇小门里通行,戚长夜上午才刚刚来过一趟,走起来竟比戚大伯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要熟稔上一些。
录事吏员才刚刚坐下,盏里的茶还氤氲着热气,见戚长夜过来还有些疑惑,一时间还以为是上午写的契书有什么问题。
戚长夜已经知道了戚大伯的性子,也不指望戚大伯能担负起社交的重任,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又走一趟的缘由。
当朝吏员俸禄并不算多,日常生活都靠各种“私下收入”,戚长夜给戚大伯使了个眼色,自胸口处缝着的袋子里取出两张对折了一扣的纸来,正是他的户贴与赵岁岁的卖身契。
戚大伯当然也照着做了,两人各自将户贴婚帖放到了吏员的桌上。
录事吏员抿了口茶,伸手拿过戚长夜递过来的那份,纸间坠下个小小的荷包,吏员捏在手中掂量了下,里面约有二百文钱。
戚大伯的那份也是同样。
吏员将两个荷包放到一边,看起属于原主的户贴。
古代习惯于以职业称户,似是“民户”、“烟户”、“医户”等等,有了户口就需得缴税服役,户税丁税田税等等名目众多,是以历朝历代都对户籍格外重视。
前些年水患虫灾百姓流亡,当地府衙的户籍黄册几乎失去作用,为了防止这些流民乱窜惹是生非官府特意遣了官员过来分别给这些流民登记落户,将这些流民打散后安插入下辖的各个村镇当中,以户籍来管辖约束百姓。
原主的户籍没什么问题,他便又拿起赵岁岁的卖身契看了几眼,一眼先看到了糊了满纸的斗大的墨字,常年与笔墨打交道的吏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字是谁写的?”
简直是有辱斯文!!!
戚长夜摇头:“听说是他们村的一个童生,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还能有谁?整个杨东村就那一个童生。
吏员眉头拧的死紧:“童生?童生能将字写成这个样子?”
别的暂且不提,想要科考首要任务就是要将字练好,要是一直都是这幅字迹……这辈子就只能止步于童生了。
吏员仔细核对了下卖身契上的赵岁岁的相关信息,乡贯性别年龄丁口等都逐字逐句一一确认过,这种事情并不需要赵岁岁本人亲自到场,吏员又唤了个衙役令其将辨认指纹的户官叫了过来,仔细辨认过指纹无误后就提笔将信息记录下来。
戚渔那边也是同样。
他们这一趟可谓是相当顺利,顺利到人都已经走出大门了戚大伯却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戚大伯还以为来这一回得被为难上一会儿被扒几层皮走,谁想着总共也没用上多少时间——多数时间都用来等着核对指纹了,走出门时甚至也还不过申时。
戚长夜倒是隐约有些想法。
吏员那儿有着户籍黄册,自然能得知他们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农家汉子,就算是想抠也是抠不出多少油水的,且他刚刚同褚掌柜一起来了一趟,褚掌柜这种在镇上经营多年的商户背地里定然与这些官吏有着联系,戚长夜这也是悄悄借了下褚掌柜的势。
吏员就算是看在褚掌柜的份上也犯不上为难他这一遭,且戚长夜也照常给了润笔的银钱,在官衙里干了大半辈子的人没必要为了一两百文惹出些事端。
这才是戚长夜在那么多商铺里选择了褚掌柜、坚持要签订树莓契约的根本目的。
户籍一事算是结了,也算是了却了戚大伯心头的一桩大事,剩下的就是官府那边的吏员的事情了,戚大伯长出口气,浑身轻松地走了出来,“我要回村里了,你呢?”戚大伯摸索着胸前的纸张,脸上也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
戚长夜想了想,今日的事都办的差不多了,确实也没什么留在镇里的必要,“之前托戚三哥帮我找几条奶狗,昨日三哥过来说已经找到了,让我有空过去一趟,我和大伯一起回去。”
戚大伯点头:“山脚那院子是得找几条狗护着。”
王丰早就回了村上,这两人也都没有要坐车回去的想法,两人在路上走了近一个时辰,到了村子戚长夜也没回家,而是同戚大伯一起到了戚家院里。
戚奶奶正坐在院里摇着蒲扇,见戚长夜过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拉着戚长夜的手就要同他说话。戚长夜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老人家的善意,还是郑绣在边上插了一句:“阿奶,五弟瞧着有话要说呢。”
戚长夜忙抓住了机会:“是的奶奶,我是来找三哥的。”
“小三啊,刚刚去地里面了”,戚奶奶转过头,想叫个人去地里将戚三给叫回来,郑绣才刚出月子显然不太合适,戚奶奶便想喊戚大的媳妇儿过来。
正要出声便听戚大伯插了一句:“叫渔哥儿去吧,正好也让渔哥儿在村里走走。”
戚奶奶想了想,也没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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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渔回来也有两日了,戚奶奶一直瞧着戚家这些人的态度,这些媳妇夫郎都是她一个个看着挑进来的,各个品性都不算差。根子都是好的,但难免也偶尔有些掰不过来的时候。
戚桐来住时就已经有些不愉快了,更遑论是渔哥儿这么大一个和离回来的夫郎,渔哥儿和离的事情已经在村子里面传了开来,这两日这孩子连院门都不敢出,戚奶奶瞧着心疼极了。
老太太心里本就对戚大这一房存在着些愧疚,渔哥儿刚回来时就抱着他哭了一大通,直说让渔哥儿放心在家里住下,谁要是敢在外面说三道四她一定会去撕烂对方的嘴。
至于那些“和离回来的夫郎会影响戚家其他小辈的嫁娶”之类的话更是一个字都听不得——做错事儿的明明是冯大河,这些过错凭什么要她家渔哥儿来担着受着啊!!
“对对对,渔哥儿和小五去,渔哥儿也很久没回咱们村子了,也该认认路熟悉下附近,小五不是要挑狗吗?你和小五一起去挑,等小五挑完再和你三弟一起回来。”戚老太太看着戚渔。
戚渔的脸色仍旧不是很好,估摸着这两日在戚家大院也没怎么睡好,闻言只敢怯怯点头。
戚长夜瞬间就明白了戚老太太的意思。
村里肯定有不少人在背地里议论戚渔,总这么在院子里关着不是回事儿,闷也该闷出心病来了,这事儿不是藏个一年半载不露面就能淡化下去的,就算隔了三年五年哪日扯个话头出来也还是能在背地里叨叨上几句,与其让戚渔一直躲着藏着,不如让他和戚长夜一起在外面走上几圈——有戚长夜在旁边震着,起码在明面上肯定是没人敢说上一字半字的。
当年戚五满村打人的事情可没人敢忘呢,应该没人想再挨上几拳。
戚渔得先迈出那一步,迈出去才能好起来。
除此以外戚奶奶也想让戚渔和戚五的关系能亲近上一些。
她的这些儿子孙子们啊……她看了一圈看了这么多天,要真想给孩子找个依靠最终还是得找到小五的身上。
不是说戚大戚二不行,只是这两个多多少少也随了些他们爹的性格,至于其他几房的子孙后代就更不用说了,隔得可远着呢。
戚渔和戚长夜一起出了院子,邻里的八卦目光几乎是瞬间便投射了过来,这是戚渔回来后第一次走出大门,可惜还没等邻居看清戚渔的脸便见着戚长夜朝前迈了一步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他本就身材高大腰背挺直,在这样的村子里如鹤立于鸡群如棵长柏青松,与此同时抬起眼睛回望过去,凌厉的眸子里满是威示与警告。
这样的目光连寻常汉子见了都怕,那邻居霎时打了个激灵,讪讪地对着人笑了两声,连句话都没敢再说,“噌”地一下转身跑回自家院里了。
戚长夜这才收回视线,与戚渔往前走了几步,他思索了片刻:“堂哥,先不去地里了,先回趟山脚戚家,我问问岁哥儿出不出来。”
32.第 32 章
戚长夜进到院子里的时候,赵岁岁正在扎扫地的扫帚。
农家人有不少植物可以用来扎制扫帚,杨溪村人常用的是高粱或芦苇,先将杆子上的籽粒叶片都去除干净,处理过后再一小把一小把地捆在一起,最后再将捆好的几小把扎在一起勒紧固定。
做这东西并不复杂,但却需要不少力气,扎紧勒实才能用的长久,赵岁岁的掌心都被勒出了几道红痕。
戚长夜将东西接了过来,他的力气要比赵岁岁大上太多,来回几下就绑好了扫帚,边绑扫帚边给赵岁岁和戚桐介绍起人:“这是大伯家的渔堂哥。”
赵岁岁在开门时就注意到了戚渔。
戚长夜这话一说他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帮戚长夜将身后的背篓卸了下来,也顺着戚长夜的话叫了一声“堂哥”。
先前戚长夜与赵岁岁简单提了几句冯家的事情,故而赵岁岁对戚渔也不算太过陌生,倒是年幼的戚桐迷茫地看着他们,戚长夜便放轻了声音给他解释了几句。
戚渔成亲时戚桐还没出生,不认识他实属正常,不过就算是没怎么见过脑海中也大致知道有这么个堂哥存在,很快就也反应了过来。
这三个哥儿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多话的性子,打过招呼便又陷入了沉默,当然也可能有戚长夜在这里的缘故。他揉了揉背了一天背篓有些酸疼的肩膀,“我想着今天就将狗抱回来,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一听到狗,戚桐的眼睛都亮了。
他们几个一同出了大院,等戚长夜锁好了门便一道朝着田地的方向走了过去,赵岁岁自来了杨溪村后总共只出过一次院门,对村里的一切都陌生的很。戚长夜对村里的道路倒还有些印象,至于村外的田地就不太了解了,戚渔大致也知道这点,每走过几块地便轻声同他们介绍几句。
“这是村北那户郑家的地,就是三弟妹娘家的那个郑家。”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最里面是郑家的族田,郑家的那口井就是用族田里的粮食卖钱打的。”
“北边这块地以前是刘家人的,我成亲那年他家里人生了病,地就卖给了和咱们阿爷一起过来的王家阿爷,听说现在是王家的两个儿子在管。”
据说王家老头有意将家里的田地平分给两个儿子,将那头牛留给王丰,具体的事戚渔也不太清楚,都是村里的风言风语。
戚长夜和赵岁岁边听边记,走了一圈倒是对村里的这些事情了解了不少。
这一路上也遇见了不少人,只不过他们在见着戚长夜也跟在后面便完全不敢说些什么了,起初赵岁岁和戚渔还有些紧张,到了地头时又突然觉得担心那些似乎都太过多余,没有预料中的指指点点和阴阳怪气,只剩下午后的明媚阳光与和煦微风。
这和上一次和戚桐一起去戚家大院的感觉截然不同,赵岁岁只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他们很快就到了戚家的地旁,戚三眼力好,隔得远远就见着了他们几个,他将手里的农具交给另一垄地里的戚六,自己则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可来了,我还想着一会儿忙完再去催催你呢。”戚三随意地道。
戚长夜:“刚从镇里回来,就来找你了。”
戚三拍了拍裤脚的尘土:“走走走,老钱叔家那小狗崽子可有不少人中意着,我好说歹说才让他帮我多留几天呢。”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肩膀:“麻烦你了。”
戚三口中的老钱叔并不是杨溪村的人,不过那村子距离杨溪村也不是很远,他们几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老钱叔所在的那个村落。
“这村子不大,总共只有十二户人家,老钱叔今年四十来岁,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姑娘嫁到隔壁的杨东村里了,大儿子前些年被徭役征走现在还没回来,小的那个和戚九同岁,他俩生辰就差了一天。”
……杨东村?
戚长夜不由得看了赵岁岁一眼。
赵岁岁脸上则没什么表情。
“他们村里还有个小钱叔,是老钱叔的亲弟弟,不过两家不来往很久了,老钱叔特别忌讳有人在他面前提这个弟弟。”戚三凑到戚长夜耳边,小声补充了句:“小钱叔他娘是后进门的,这两兄弟同父异母。”
“他家那狗崽可不得了,听说是和山上的野狼混的血统,”戚三边说边敲了敲大敞着的院门:“钱叔在吗?我是戚三。”
院里人应了一声:“来了?门没关,你进来吧。”
老钱叔家养了好几条狗,在他们离钱家院子还有段距离时狗就已经叫了起来,赵岁岁被犬吠声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地就紧绷了起来。
戚长夜并不清楚赵岁岁以前被疯狗追过的事情,这段时间他整日都上山下河早出晚归,不是去别的村就是往镇上跑,也没人在他面前八卦赵岁岁以前在杨东村的事情。
就算他有时间结果也差不了太多,别人去村口大树下坐上半个时辰能听到一耳朵的家长里短,戚长夜去了只会把那帮人惊的如鸟兽逃命般四散而逃。
这也是戚长夜有意和戚家人走近些的原因之一。
人有害怕的东西实在再正常不过,蛇虫鼠蚁飞禽走兽什么东西都有人畏惧着,戚长夜没有多想,而是轻轻拍了拍赵岁岁的肩膀:“别担心,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要不想进去就在这里等着,让堂哥和戚桐在这里陪你,或者让三哥将小狗崽抱出来让我远远看上一眼,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之前他不止一次地和赵岁岁提起要抱狗回来的事情,赵岁岁当时并没有显露出类似于抵触的情绪,甚至还和他讨论着拿剩下的草杆和他那件不能穿的破布条子衣服搭建个狗窝出来。
小狗崽们也不是才刚出生一天两天,现在带出来见人完全没有问题。
“或者我们直接回去,这狗也不是必须要养。”
戚长夜的声音并不大,完完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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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被院里的狗叫声给盖了过去,可赵岁岁却就是能莫名地猜出他大致都说了些什么,紧绷着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许,赵岁岁深吸口气轻轻扯了扯戚长夜的衣服:“我、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赵岁岁以前是不怕狗的,刚刚那一瞬只是被突如其来的狗叫给勾起了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罢了,有一段时间他闭上眼睛总是能梦到猎户家的那条疯狗张着大嘴露着尖牙朝他扑来的画面,在赵家的那些晚上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来戚家后他也梦到过那条狗,不过那晚他却睡的非常安稳。
因为后面他又梦到了戚长夜。
梦里的戚长夜仍拎着他的那根棍子,轻而易举地就将那条疯狗给赶跑了。
“我没事,”赵岁岁摇了摇头,“我们进去吧。”
戚长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好,怕的话就离我近些。”
他们这番交流总共也没耽误多久,见有生人进了院子,几条狗顿时叫的更大声了,老钱叔恰好也和个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一出门就厉声呵斥了一句,几条狗霎时没了声音。
戚三与人打了声招呼:“钱叔好啊。”
“这是我弟弟,今儿就是他想挑狗。”
老钱叔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妇人倒是先惊呼了一声。
赵岁岁也看向了对方。
这人赵岁岁认识,戚长夜也觉得眼熟,正是先前戚长夜去杨东村时在树下问路的那个钱家婶子,没想到她就是老钱叔的那个嫁出去的女儿。
自从钱家大哥被徭役征走后钱婶子便时不时地会回娘家看看,只是她却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自己家里见到赵岁岁!那日过后杨东村里没少议论猜测赵岁岁的下场,说来说去都是那几种可能——不是被村霸糟蹋死了就是被村霸卖给别人被别人糟蹋死了,总归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当日戚家村霸是怎么收拾癞子孙二的……大半个村子的人可都亲眼瞧见了,现在那癞子还死皮赖脸地住在孙二家里逼着孙二给他出钱治腿呢!听孙二隔壁家的邻居说孙二家这几日就没有一天是消停的,吵吵嚷嚷的邻居们都睡不安稳。
说难听些赵岁岁是被村霸抢走抵债的,一个被拿来抵债的能有什么好下场还用说吗?何况赵岁岁还生的那么标致……杨东村人都已经做好哪日突然听到赵岁岁死讯的心理准备了,就算哪日赵家人突然将尸体给抬回来他们都毫不意外。
这想法实在太深入人心,家家户户都这么说,一来二去地大树底下竟莫名其妙地传出了好几种赵岁岁的“死因”,连钱婶子听了都忍不住皱眉,即便有人隐隐听说在杨溪村里见到了赵岁岁也没当回事——就算是村霸也不可能一天两天就把一个大活人给玩死啊,现在还有口气不是很正常吗?
钱婶子万万没有想到,在杨东村已经被判了死刑的赵岁岁此刻竟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衣着干净穿戴整齐——他甚至还穿了身新做的衣服!
33.第 33 章
赵岁岁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钱婶子,虽然他是土生土长的杨东村人,但对这些婶子叔嬷的家庭关系也不是全部知情的。钱婶子与魏桂香关系极差,隔三差五地就又能听见这两人在田间地头呛了起来,魏桂香常常骂不过她,回家以后就会拿赵岁岁撒气。
相比起来钱婶子倒是从来没在他这小辈的身上计较过什么,钱婶子甚至偶尔会觉得可惜——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漂亮懂事又能吃苦干活,怎么偏偏就投胎进了魏桂香的肚子里呢?
眼下见着人正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从衣服到鞋面都是新的,连脑后束着的发带都是鲜亮的颜色,身形虽是还像在赵家时那样瘦弱,可明显能看出精气神已经大有不同,也没看到手上脸上有什么新增出来的青紫伤痕。
钱婶子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个遍,这要是在镇里遇上她都未必能认出人来!
她还想再多看几眼,戚长夜却已经挡住了她的视线:“这位婶子是有什么事儿吗?”
钱婶子笑笑,朝后退了一步:“没事没事。”
“这是我们村里的孩子。”钱婶子对老钱叔解释道。
戚长夜先见着了老钱叔家的那只母犬,是条品相相当不错的猎狗,四肢粗壮结实有力,皮毛柔顺光滑,粗大的尾巴随意地搭在地上,此刻正支起了上半身盯着他们看。
戚长夜没往前走,赵岁岁的大半个身子都在他的身后,也悄悄地侧出个头观察起来。
“这还是我年轻的时候从外村一户猎户家里抱来的呢,可是条凶猛又聪明的好狗,忠诚护主又极有灵性,一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
老钱叔上前拍了拍它的头,眼神里满是慈爱,大狗的耳朵动了动,随意地甩了下尾巴。
“结果这家伙今年往山上跑了几趟,回来时肚子里就揣了一窝的小狗崽子,可惜老头我年纪大了养不动了,只能在附近找个合适的人家。”
老钱叔带他们到了屋里,大狗见状也跟着走了进来,刚刚它一直半伏在地上也看不太清楚,这一站起来赵岁岁才发现它竟然有半人般高。
戚桐惊呼一声,赵岁岁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是桐哥儿抓住了他,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戚桐的手哪有这样大啊。
他垂下眼,顺着那只手臂一路向上,戚长夜抓着他的腕子带着他往屋里面走:“别怕。”
赵岁岁心脏狂跳,僵硬地迈动脚步。
小奶狗们被老钱叔安置在了个竹篮子中,底下铺了几层草料和块破旧的衣服,见有人过来毛绒绒的小尾巴当即便开始努力摇摆起来,其中一只还想着趔趔趄趄地往篮子外爬,被老钱叔戳着脑袋一下按了回去倒在篮底摔了个四脚朝天。
戚桐小声惊呼了声,戚长夜看了赵岁岁一眼,赵岁岁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篮子里面歪着脑袋呜呜叫唤的小狗,戚长夜这才收回了视线。
“一共四只狗崽,本来是有五只的,不过有一只没活下来。”老钱叔叹了声气。
戚长夜本想着挑上三条的,他进山得带上两条,平时还要留条在家里看家护院陪赵岁岁或戚桐出门,但带走三条就要孤孤单单地留下一只……他仔细看了看小狗的眼睛鼻子,又看了看小狗的活泼程度,在问过了赵岁岁他们的意见后决定将这几条小狗一起带走。
老钱叔对此完全没有意见,对他来说谁来都行,他家可不止这一条大狗,本来数量就已经够多的了实在是没精力再多养上几条,戚长夜愿意全都要了也省得他再去找下一户人家。
四条小狗共付了六十文钱,老钱叔顺便将那个装着小狗的竹篮也送给了他们,大狗伸出舌头逐一舔过几只小狗,棕褐色的眸子安安静静地看着老钱叔将竹篮递到戚长夜的手中。
待到交易完成,戚三与老钱叔简单寒暄了两句,戚长夜也见到了老钱叔的那个和戚九差不多大的儿子,几人一起往院子外走,却听得钱婶子突然在后面喊了赵岁岁一声。
“岁哥儿!”
赵岁岁不解回头。
钱婶子纯粹是见人要走一时情急,这一声喊完顿觉尴尬,尤其是当大家的目光全部注视过来时。她和赵岁岁也没什么关系,充其量就是在村子里时能隔三差五地打眼见上一面,就算是偶尔碰上面了其实也没什么交流,毕竟赵岁岁他娘实在烦人。
但她心里清楚,赵岁岁和他娘不一样。
前些年她去山脚捡柴,天冷路滑一脚踏空直接从个陡坡上摔了下来,哎呦哎呦地在坡底下叫唤了好半天,还是路过的赵岁岁想办法将她救了出来。
她那只脚崴的很严重,疼了好几天才能下地走动,刚到大树底下就听到了赵岁岁因为捡柴偷懒被魏桂香打了一顿的事情,听说打的相当严重,连早就习惯了的邻居都看不下去、说是几个邻居一起上门给拦下来的。
钱婶子多少有些愧疚,也想着悄悄给赵岁岁送些吃的和伤药,不过赵岁岁什么都没收,她又不敢让魏桂香知道是赵岁岁救了自己,不然以魏桂香的德行哪儿还有好日子过?后来她专门挑着魏桂香为难赵岁岁的时候上门找魏桂香吵架,不过等她发现魏桂香会拿赵岁岁撒气后就没再去过了。
“婶子,怎么了?”赵岁岁问她。
“是赵……”,她话刚出口就瞥见了赵岁岁旁边的戚长夜,一下子又噤了声,“没什么,以后离赵家远些,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袁童生与赵年年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因着她们这里有着“七不娶八不嫁”的说法,特意将吉日选在了九月。钱婶子怕赵家人知道赵岁岁现在过得好好的又起了什么念头,但见着他身侧的戚家人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赵家那群怂货连癞子那种货色都点头哈腰地当祖宗供着呢,就更别提戚家的村霸了。
虽说袁赵两家都不承认,但整个村子都很清楚当初与袁家定亲的就是他赵岁岁,再怎么说也是有个婚约的名头在的,钱婶子有些担心当着村霸的面提出这事儿会对赵岁岁不好。
总有些人会在意这些,村霸现在瞧着对岁哥儿倒是还不错,那她就更不能做这种丧良心的事儿了。
“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吧。”钱婶子道。
赵岁岁大抵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这并不难猜,赵年年为什么搞出这么多的事情?不就是想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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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的那个童生吗?以前他没往那方面想,现在再回忆起过去的事情……这两人说不定早在几年前在背地里就有联系了。
他倒没什么被背叛的愤怒感觉,如今这些人已经提不起他的情绪了,他只同戚长夜一道往门外面走:“那桶田螺该吃了吧?桐哥儿念叨好几天了。”
戚长夜看了他一眼。
“对,回家就炒了吧。”
“还得搭个狗窝出来,刚刚我仔细瞧了老钱叔院里的那个狗窝,不难弄,今明两天就能收拾出来。”赵岁岁以前搭过鸡圈猪棚,这些东西都差不太多,仔细瞧了一会儿就看出了个大概,心里面也有了成算。
“院里不是有个鸡圈吗?先把它改改用了,反正家里现在也没养鸡。”戚长夜道。
两人别过了戚三和戚渔,一边商量一边带着桐哥儿和四只小奶狗回了山脚院子,戚桐的注意力已经彻彻底底被小奶狗给吸引过去了,连即将到嘴的爆炒田螺都没了兴致。
戚长夜与赵岁岁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田螺多生活在淤泥当中,泡了几日也将泥沙吐得差不多了,戚长夜舀了清水过来仔仔细细清洗了遍。这东西处理困难做着也麻烦,肉质不多还需要放珍贵的香料去炒,想做的好吃就必须多油多料,要不是真的饿的狠了村里其实很少有人会吃这东西。
卖的贵了壳多肉少填不饱肚子,有那银子不如买二斤猪肉买只烧鸡实惠,卖的贱了又赚不回本钱,配料柴火哪个都是成本,也就同福酒楼这样的老牌酒楼能将这东西充当道菜添个新鲜,毕竟往来酒楼的都是镇里或县上的富裕人物,一顿饭花上几百甚至上千文钱也毫不心疼。
戚长夜早上特意留意了下酒楼里的菜牌,最便宜的一道清炒时蔬也要五十八文,肉菜更是有几百文一道的,也难怪褚掌柜买二三两银子的树莓毫不手软。
在戚长夜看来处理田螺最麻烦的点其实在于去田螺尾,这东西的外壳坚硬,刚开始弄时还很不适应,不过他很快就熟练起来——刀背朝下找准位置用力一拍,一会儿功夫就弄出了小半桶来,熟练以后甚至比钳子还快。
有种做法是直接水煮,煮过以后再将螺肉挑出来一起爆炒,不过戚长夜还是选择了最常见的方式,起火烧柴将处理好的田螺下锅,添了点盐等田螺煮熟后捞出——值得一提的是他现在的点火技术已经是相当娴熟,绝对不会再次发生刚穿过来时生不起火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的事情了。
想做田螺必离不开紫苏,这东西是去泥腥味儿的最好帮手,赵岁岁帮他将葱姜蒜都准备了出来,目前他还没在这个朝代发现辣椒的存在,不过茱萸花椒等倒是已经常见于各种菜式中了。
他简单地刷了下锅,待锅烧干又倒了些油进去,还好他身边没有别人,整个村里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舍得放油的了。蒜瓣姜片等配料纷纷下锅,爆出香气后再倒入田螺,原主的那坛子酒也没有放过,不过这次戚长夜只加了寥寥几滴。
盐调味,糖提鲜,勾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院里面的小奶狗嗷嗷叫唤两声,与桐哥儿一起朝着灶房的方向看了过来。
34.第 34 章
除了炒田螺外戚长夜还做了道简单的炒菜,中途还抽出空来削了几根细细的竹签,他将饭菜一并端到了院里,扬声叫赵岁岁和戚桐过来吃饭。
他家的日常三餐基本都是在院里的那张大石桌子上进行的,赵岁岁拉着戚桐洗净了手——别以为他没看见,这小家伙刚刚可摸了好半天的狗。
“来尝尝怎么样。”戚长夜将筷子和竹签放到他们的面前。
赵岁岁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块,当即便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戚长夜有些想笑——他放了那么多油那么多料,就算是炒石头子都能嗦出滋味来。
这东西下饭,就是吃起来有些耽误时间,不过眼看着天色渐晚,没了光亮也做不出多少活来,这点时间就也算不得什么了。
戚长夜早在院子里挖了个土坑出来,想着等入秋以后抽些时间烧出点炭,这地方的冬日格外的冷,饥寒交迫下冻死几个人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儿,早点囤些过冬物资他也能心安。
坑里平时也能用来烤些东西,譬如那些需要脱水处理的竹子木头,以后等他打了猎物还能以此弄些熏肉出来。头顶繁星闪烁,土坑中时不时地传出几声燃烧炸裂的噼啪声响,面前是在村里镇上都算是难得的美味食物,眼下倒也能被称得上是段难得的安逸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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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戚长夜又起了个大早。
今日的签到礼物是一斤青红交加的沙瓤山柿子,看着就知道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系统出品的食物在质量和口感上向来都没得说,戚长夜挑了个小的洗了吃了,余下的则尽数取了出来放到一旁。
取柿子时他习惯性地查看了下空间,意外发现系统屏幕上多了个“商城”的图案,只不过商城页面现在灰突突的,戚长夜试着点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商城系统将于签到满十四日开启”的提示消息。
今日是他签到的第十二日,这样看来也没几天了。
昨天晚上没什么能将镇里买的肉拿出来的机会,好在空间里的东西持久保鲜,戚长夜将其切了一块,简简单单炒了个菜,又将做好的菜罩在锅里温着,这才推着空空荡荡的板车出了院子。
昨日已经同褚掌柜定好了,今天要将树莓给他送去。
树莓的保存与运送是个大问题,验货时褚掌柜肯定会好奇他是怎么将这些东西送过来的,为此戚长夜在山上制作竹笕时特意留了一批竹子——竹身中空,是天生的用来装水装置物品的容器。
几十斤树莓如果直接堆在一起堆上几个时辰……最下面的绝对会被压坏,这东西又不像鸡蛋那样可以用稻草来防震。倒是可以分散重量用小篮子小筐单独分装着,但戚家又没有那么多竹篮,即便赵岁岁这几日编了不少也依旧不够,戚长夜便想到了用竹筒来装的方法。
他本来是想将竹身对穿两个洞、一层一层铺出个临时用的架子,像早餐店里堆得高高的笼屉那样将树莓铺上去的,不过在砍竹子时才意识到了似乎完全没必要多折腾这一遭,竹子本身就可以达成他的目的。
于是戚长夜推了一车竹筒,乘着熹微天光朝着镇上赶了过去。
这是他到镇上最早的一日,守城的衙役还打着呵欠,城门前却已经排了一长列人,今日恰好也是大集的日子,周边不少村落的百姓都起了个大早,只这一会儿进城的人就已经是昨日的总和。
门口检查的衙役数量也多了好几个,排队的百姓分流成两列,不大一会儿就轮到了他。
戚长夜交了一个铜板,很顺利地进入了镇里。
“戚五爷!戚五爷!”他才刚刚进镇,就听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他,戚长夜转过头去,是昨日在同福酒楼中的那个叫阿福的店小二。
“阿福兄弟可别这么叫我,这称呼我担待不起。”戚长夜叹气。
阿福笑笑,朝着他的方向小跑过来:“您可是我们酒楼常客,怎么不能这样叫了?”
昨日戚长夜给了他一包树莓,像他们这种打杂小厮平日收些打赏实在再正常不过,褚掌柜对此心知肚明,也从不去管这些事情。况且褚掌柜昨日弄到了罕见东西心情大好,回酒楼后难得夸了阿福几句,以至于阿福这一整日都面上有光走路带风的,今日再见到戚长夜态度自然更加好了。
戚长夜又推脱了几句,阿福才终于改了称呼。
“掌柜的怕您东西太多不好拿,让我来镇门口迎您两步。”阿福笑道,视线落到那车青绿色的竹筒上面:“您这是……”。
戚长夜与他一道朝同福酒楼的方向走:“怕路上压坏了,所以用竹筒装着。”
阿福不由得赞叹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法!”
同福酒楼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远,戚长夜也没让阿福帮自己推车,镇上的道路要比村子里平整上太多太多,阿福直接带他到了酒楼的正门口。
戚长夜有些惊讶。
通常酒楼来回卸货都是在侧门后门,一方面是离灶房库房更近,另一方面也是避免挡了大门影响客人进出,想象一下客人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饭菜时两个汉子提着一筐带着血水的肉带着尘土的菜、或拎着只刚宰杀完不久的鸡进来……肯定有人不在意这些,但也有人会被影响到心情。
戚长夜来的太早,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他才刚将板车推到酒楼门口,褚掌柜和贴身的阿才就已经走了出来。
褚掌柜在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往板车上瞧,见着车上的竹筒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他毕竟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身子朝侧让了一步,让跟来的小厮帮忙将竹筒搬到屋里。
晨间的天气并不算炎热,但走近房间时戚长夜仍察觉到了一股寒意,他转过头看向了凉意传来的方向,没想到褚掌柜竟然将库存的冰都调了过来。
他没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到与制冰相关的内容,县里镇上的大户人家每到冬日就会冻上大批冰块,埋到地下藏在窖里等夏天时再取出来用,是以这地方的冰价丝毫不比树莓低。
现在已经快入秋了,冰价也没有盛夏时那么离谱,但也绝对没降到普通百姓也能用得起的程度。
昂贵的冰和昂贵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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莓,看来褚掌柜要借机搞场大的,戚长夜又想到了去年同福酒楼被对家抢鹿的事情,大致能猜到几分褚掌柜的心思。
他没多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瞧着阿福在那一批批地称树莓的重量。
直到阿才将树莓从竹筒中倒出来的那一刻,褚掌柜的心都是高悬着的,生怕这批树莓的质量品相不如昨日那些。银子什么的倒是小事,但该有的消息都已经铺垫出去了,该通知的人也都送了口信过去,要是关键时刻拿不出东西整个同福酒楼的信用都会受到影响。
这年头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换做以前褚掌柜绝对不会这样冒险,可自从去年的那场鹿肉宴后同福酒楼就一日不如一日,对面的名头已经打出去了,甚至在县里面都常常被人提起,同福酒楼却只能靠着那些吃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老顾客光顾……老掌柜急的不知道让阿才去镇上医馆抓了多少次安神药。
可他如今见着这些树莓,品相甚至比昨日的那些还要好上不少!!
褚掌柜掩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但他仍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最后一竹筒的树莓被全部倒出——褚掌柜才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卖树莓的那个呢。
他却不知,昨日的那些树莓戚长夜一大早就装进了包里,和戚大伯一起在牛车上晃悠了一路,又在坊市里耽误了不短的时间,今日这些却是戚长夜到镇子外面直接放进竹筒里的,从空间里取出来总共不到半个时辰,看着当然和刚摘下来的一般。
褚掌柜终于按捺不住,用力地拍了拍戚长夜的肩膀。
同福酒楼有救了!
几斤树莓几块冰块当然不能挽救一个酒楼,却能给他们酒楼提供一个吸引镇上人注意力的机会、大张旗鼓地将酒楼推到所有人的面前,成为枯燥生活中的一桩新鲜事一个会被记住的像鹿肉宴那样时不时地被人提起的谈资。
有人议论就会有客人上门,只要褚掌柜能留住这批客人……对面不就是靠着鹿肉宴一举被镇上人给牢牢记住的吗?
阿福已经称出了总数,除却那些品相上佳的外还有些个头稍小一些或颜色不是那么鲜亮的,褚掌柜也一并收了,大小全算上共称出了一百多斤,褚掌柜共结给了戚长夜三千二百文钱,钱货两讫当场结清。
本来是三千一百多文,褚掌柜自己又补了十几文钱给凑了个整,老掌柜一边嚷嚷着阿福阿才和其他几个小厮快拿冰块将树莓放好小心一些别挤了碰了,一边亲自将戚长夜送出了门。
“戚小侄,以后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往我这儿送啊!”老掌柜连连嘱咐道。
戚长夜没直接将话说死:“等我遇见了会考虑的。”
褚掌柜又与他寒暄了几句,因为记挂着屋里的树莓也没同他多说太久,戚长夜抓起板车的把手与人告别离开。
三两多的银子,几乎是他这段时间多次进镇的所有花销,碎银与铜板沉甸甸地坠在他的手中,被戚长夜借着衣服的遮挡收在了空间里面。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戚长夜边推板车边想。
35.第 35 章
办完事情时辰仍早着,戚长夜没有直接回村,而是转道去镇子西边去找吴四。
吴四没有住在家里,他自己在外面租了个地方,只是他手里的闲钱也不是很多,租的地方又偏又破,平日多是些三教九流之徒混迹于此。
戚长夜找了个地方放置板车,手里提了一坛子酒,另一只手则拎着几包小菜,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镇西边走。
富贵人家多住在东面,那边的宅子气派又宽敞,西边则要破落上不少,巷子狭窄屋院破败,但因为租金低廉的缘故也吸引来了不少百姓,像是青楼赌坊还有交易牲口的街市等都离这儿不远。
戚长夜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因着时间还早的缘故小巷里面静悄悄的,不过等到了傍晚这地方就会热闹起来——这巷子里的多是些“暗门子”。
他穿过小巷拐了个弯儿,拐到了另外一条巷子里面,没走几步就停在了一扇门前,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谁啊?”吴四不满地拉开院门。
这丝不满并未持续太久,见着来人的瞬间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转变为了欣喜。
“五哥?!”
戚长夜跟他进了院子,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吴四的住处,城里地皮寸土寸金,不像村子里面一两银子能买来一大片宅基地,院里屋里都乱七八糟的,显然已经连着好几日没被人收拾过了,吴四平时自己住着也不觉得什么,眼下有了客人到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家只是乱,倒不是很脏,在见识过了癞子家后戚长夜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已经提高了不少。
“这几日村里镇上忙得厉害,今日可算有了些空闲的时间,便到这来找你喝酒了。”
戚长夜将酒坛放到桌上,目光在屋里巡视了圈儿,他没看到合适的容器,便朝着吴四扬了扬胳膊:“去拿几只盘子过来。”
“哎哎哎,好!”吴四急忙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手上拖着好几个碟子,戚长夜将带来的油纸包一一拆开倒入盘中,吴四见了顿时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明明是我想找你喝酒,却累得你破费出钱……”,吴四长叹了一声,突然想起了昨晚上回来时带回来的毛豆花生,又急急忙忙拿了进来摆到桌上添了盘菜。
“都是兄弟,难得有了能聚的机会,计较这么多做什么。”戚长夜道。
吴四不知道是被哪个词给戳中了心事,坐在椅上长叹了一声。
戚长夜定定望着他。
他选的并不是劲烈的酒种,一口下肚绵软又温和,吴四给戚长夜斟了一杯,又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
他将杯子拿到鼻下,嗅嗅味道不解地抬起头来:“五哥这是换酒了?”
戚五这人可谓是相当挑剔,吃喝都有一套自己的准则,喝酒更是可着最烈最够劲儿的喝,平时最是瞧不上这种滋味平淡的酒水。
戚长夜面色平静地点头:“嗯,已经改了。”
“烈酒伤身醉酒误事,小酌怡情才是正道理。”
吴四瞪大了眼睛,这一瞬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是被人阴了一把,喝醉酒了被人在后面打了一下,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的时间,这段时间没来镇上就是在家里养伤去了。”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十里八乡都传遍了,随便去附近村落打听一下就能探听到的消息,戚长夜也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
吴四的小眼睛这辈子都没瞪得这么圆过。
“我若没喝醉定然不能让他们得逞,自那以后就决定戒了,这酒也不是非喝不可。”戚长夜道。
吴四叹了声气,喃喃自语:“说的也是。”
许是戚长夜的话让吴四觉得自己与他拉近了距离,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找个能陪他喝酒的人,戚长夜自己只是浅尝了几口,吴四却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他们两个说熟悉也没有多熟,只不过戚五从来没欺负过他,甚至还帮他解围过几次,时间久了吴四难免会觉得他比旁人更亲近上一些。
酒过三巡,吴四也隐隐带了些醉意,扯着戚长夜的衣摆嘀嘀咕咕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戚长夜耐心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吴四想找他的缘由。
与戚五这种乡下的泥腿子不同,吴四是土生土长的镇上人,戚长夜倒没觉得这所谓的镇里户籍能高贵到哪儿去,村民们却羡慕的不成样子,要是哪家的姑娘哥儿嫁去镇上能被十里八乡说道上一辈子。
可不就是一辈子吗?自那以后村里只要有了喜事就会被人反复提起,村人总觉得去了镇上就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早出晚归在土里刨食、就能穿着细棉布的衣服带着金簪银钗被下人伺候了……殊不知哪里都有贫富差距,像是吴四家里的那间杂货铺子,外人听着是相当不错,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铺子一年到头其实也攒不出多少银钱。
镇上处处都要银子,村里人在田间地头摘点东西就能炒出道菜,镇上却只能日日去买——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住上有园子菜地的宅子的,镇上甚至连最日常不过的饮水都要交钱,就更别提每天都要消耗的柴火和每年过冬的炭火等物了。
吴家的铺子本来就不怎么大,吴四也不是家里的独子,上有成熟懂事的兄长下有活泼机灵的幼弟,吴四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在家里同个透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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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不受重视。
大哥与他相差整整十岁,在吴四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帮着爹娘管着铺里的事情了,每日和爹娘一起早出晚归的,吴四与他相处不多,两人就算是见着面儿了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可能是想吸引家里人的注意力,也可能是叛逆期到了,十几岁时吴四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到外面租了宅子,但他身上也没有多少银钱,根本租不起什么好的地方,最后只能跑到最便宜的镇西来住。
戚长夜:“……”。
这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他也是在这里认识了戚五那个小团体的人,被他们带着染上了不少毛病。
吴四这人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和家里的关系也不是很亲近,人家别有用心地叫上他几句兄弟他就真放在心上了,还沾沾自喜地庆幸了好几天。本就不多的银钱更是急剧缩水,整日带着人家吃喝玩乐的,被人当钱袋子用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了过来。
等到后面吴四想跑时又已经跑不掉了,人家对他知根知底的,连他家铺子在哪儿每天哪个时辰开门都清清楚楚,一不高兴就跑到他家铺子里闹,惹得本就不喜他的爹娘看他更是百般不顺眼,前段时间更是彻底断了他的银钱供应。
吴四长长地叹了声气。
混子那种群体沾进去容易脱出来难,吴四倒是也有心想找戚五帮忙,但戚五和那帮人的关系可要比和他的关系亲近上太多太多了,吴四以前没少见着他们一起喝酒吃肉,也怕这边他刚开口转身戚五反手就将他的事儿给卖了。
故而吴四转移了话题。
“五哥的伤可是已经好了?之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吗?”
戚长夜:“嗯,好的差不多了,至于打算……倒是也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过我家里有个年幼的弟弟,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弟弟带大成人。”
吴四惊讶:“是你的那个哥儿弟弟吗?”
戚长夜不解:“你知道他?”
吴四的脸色立时变得尴尬起来。
戚长夜盯着他的表情:“你都知道什么?”
吴四讪讪笑了起来:“哥、那个……那个……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谈话的。”
“就是先前你们喝酒,我正好路过你们屋前,听你说要将那个哥儿弟弟卖了换点酒钱……”。
“杨哥不就在花楼打杂吗,听说连人都找好了就等着你把孩子送过去了……”,吴四见戚长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顾不得再往下说了,急急忙忙解释起来:“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大夏天的你们也没关屋门,一进院子都能听见……许是你喝多了后说的醉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36.第 36 章
戚长夜匆匆回了村里。
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赵岁岁将狗窝收拾出来了。
赵岁岁虽然没搭过狗窝,但赵家现在用着养鸡的那个鸡窝他却没少出力,这些东西的本质都差不太多,赵岁岁做起来也没觉得有多困难。
戚长夜让他直接将鸡窝给改了,但赵岁岁后来又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位置大小都不合适。
他家以后总归是要抓些鸡崽来养的,现在把位置占了以后又怎么办?还不如这几天辛苦上一回,省得到时候再为这事折腾。
于是赵岁岁在家忙活了大半天的时间,一个上午连带着中午都没顾得上休息,戚长夜进门时他正正好好刚结束狗窝的活计,手上的泥灰还没来得及去清洗。
桐哥儿抱着一捆晒干的荒草跑了出来,戚长夜不在家,这孩子的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不少,以前戚长夜还不明白这小孩为什么这么怕他,与吴四聊过后终于明白了一切。
——-怕是戚桐知道原主曾经想把他卖掉的事情了。
只不过戚桐那时候年纪太小,并不方便寻找买家,这么点的小孩赚不了银子干不了重活,买回去当跑腿小厮都不够,不知得养上多少年才能回本,人家买主又不是傻子。
于是戚五又琢磨着把戚桐当童养媳给卖了。
但要买童养媳的人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何况戚五还有着那样的名声,谁知道村霸哪天会不会心血来潮、闹上门来嫌银子给少了或又想把孩子抢回去了?
反正戚五到最后也没能卖成。
戚五自己都快将这事儿给忘的差不多了,更不用提后穿过来的戚长夜了,要不是今日吴四随口提了起来他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些。
桐哥儿的视线被高高的草杆遮挡,等赵岁岁接过来后他才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戚长夜,戚桐的动作顿时僵硬起来,像是每一个见到了老师的小朋友一样拘谨怯弱。戚长夜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见着戚桐的样子也没什么反应,而是从身后取出了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了过来:“一人一串,洗了手再吃。”
他给的东西戚桐不敢不接,这东西被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底端的两根竹签子。戚长夜没再看他,而是将赵岁岁手里的荒草要了过来:“你去和戚桐休息吧,这儿我来弄。”
活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剩的也是铺垫荒草和清理院子一类的收尾杂活,赵岁岁也没有推辞,拉着戚桐的手去打水洗手,他拿了帕子将水珠擦干,拉着戚桐到石桌前坐好,小奶狗们摇晃着尾巴从屋里跑了出来,贴着他的裤腿撕咬打闹。
赵岁岁在见到竹签子时就已经有了猜测。
他和戚桐的目光同时落在了竹签上面,棕褐色的油纸被一层层地拆开,赵岁岁偷偷看了正半蹲在狗窝前面认真干活的戚长夜,只敢瞧上一眼旋及又飞速收回视线,身侧的戚桐突然小声地惊呼了起来,赵岁岁回过神,油纸包里正躺着两根晶亮的冰糖葫芦。
戚桐先是呆愣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个有些傻气的笑容,赵岁岁与他一人拿了一根,或许是他们的心理作用,总觉得似乎连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
---
戚长夜惦记着他做了一半的竹笕,有了弓弦还得尽快做出一把真正的具有杀伤力的弓,买回来的鱼网和捕兽夹也不能浪费,早一天把套子下了也能早点捕获到猎物,他将板车归置回原位,收拾了一背篓的东西就要上山。
四条小狗现在是不能带上山的,一方面是年纪太小带出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还没经过专门的训练,小狗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拥有呢,现在带出去未免也太急了些。
给狗起名这件重要的任务最后落在了戚桐的身上,戚长夜在起名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可惜一二三四这样的数字排序已经被戚家人给用了,让戚长夜自己起名……他甚至能起个“戚甲戚乙戚丙丁”出来。
赵岁岁在这方面与他不相上下,仅在起名这一方面他俩当真是棋逢对手灵魂知己谁也不让着谁。
戚长夜单手拎着背篓往肩上一甩,赵岁岁却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许是那根甜腻的冰糖葫芦壮大了他的胆子,赵岁岁难得主动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能和你一起上山吗?”赵岁岁问。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能帮你一起干活,两个人一起弄也能快上不少……”。赵岁岁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甚至几不可闻,他甚至隐隐有些懊悔——不该提出来的,戚大哥做事向来有他自己的安排和想法,万一被他认为自己心野被他觉得自己想跑就糟了。
戚长夜却点了点头:“行,不过你得换件衣服,这身衣服裤腿袖口都太短了,很容易让虫子爬进去。”
赵岁岁急忙跑进了屋。
赵岁岁还真没注意到这点,他在杨东村时也没少上山,赵家也没人会提醒这些,被虫子抓了咬了被叶子树枝割了划了都是常事,红肿疼痛上几天也就忍过去了,有时候干活太累身体的知觉都变得迟钝麻木,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痛痒。
这倒也不是特别难熬,最难熬的是炎炎夏日止都止不住的汗水——顺着皮肤一路下淌划过伤口,刺痛发痒黏腻灼热,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想狠狠抓挠上几下的欲望,一挠就是好几条刺目的红檩子。
赵岁岁从没做过这事,且他知道戚长夜正在门口等着他出来,他已经在耽误对方的时间了,急急忙忙换好衣服找了几根布条用力将裤腿绑了起来。
手腕袖口的位置他自己不太好系,只能拿着布条走了出来。
戚长夜看了他一眼:“绑的不对。”
戚长夜将背篓放回地上,几步走到了赵岁岁的面前,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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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比赵岁岁高出大半个头,这样近距离地站在一处更显出压迫感来,赵岁岁几乎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给彻底包裹笼罩。
即使赵岁岁已经不怕他了,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骨子里的惧怕高大汉子的阴影却又浮现了出来,好在戚长夜是属于那种穿衣显瘦的类型,外表看着也是眉眼冷峻冷漠感远大于侵略感,要是个肌肉虬结的猛男壮汉赵岁岁能直接被当场吓的坐在地上。
但即便是这样,赵岁岁也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
这是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被迫养成的,一时半会儿改不掉的。
他这样子瞒不住别人,更不用说戚长夜本就善于观察,他垂下眸子望着赵岁岁正颤抖着的指尖,没有多问,而是简单又干脆地吐出个字来——
“手”。
音调要比他平时说话的声音高上一些,比起谈话更像是命令。
赵岁岁身体先于意识,条件反射地将手伸了出来。
戚长夜拿过他手中的布条,将布条贴紧他衣袖处的布料、交叉着在手腕处缠绕了几圈,干脆利落地打了个漂亮的结。
“你那个结绑固定的东西还行,绑在身上走几步就会松。”为了防止多出的一截布条影响行动,戚长夜又将那一小截塞在了缠在赵岁岁手腕处的布条下面。
另一只手腕也如法炮制。
“学会了吗?”他问赵岁岁。
赵岁岁大脑一片空白,非常诚实地磕磕绊绊地回答:“不、不知道……”。
戚长夜没说什么,半蹲下身子去拆他脚腕上的布条。
诚如他刚刚所说的那般,这扣系的其实非常松散,毕竟只是上一次山而已,也没必要打上结实的死结,用力一拉就能拽开。
戚长夜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让赵岁岁能够看清每一个细节。
“这样,绕上一圈确保布料贴紧,没有能让虫子钻进来的地方,将绳子或布条从这里穿出来……要是勒疼你了就和我说。”
他本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在讲解东西时却也格外认真,赵岁岁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裤腿,那处已经又多出了个漂亮又扎实的绳结。
赵岁岁又不是傻的,认真看了一遍就已经记住了,思绪又不自觉地飘到了蹲在他身前的汉子身上,或许是因为对方蹲下了身子的缘故,刚刚的那股压迫感顿时荡然无存,他突然就感觉这似乎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赵岁岁视线微一移动就能看到他的头顶,乌黑的长发被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赵岁岁无端想到了之前的某个忙碌的日子——对方刚刚洗完澡,带着满身的水汽扎着仍滴着水的长发在院子里思考问题。
那日的想法又一次浮现在他的心头。
想帮他擦干头发,想为他整理好一切……
赵岁岁仍在发呆,戚长夜已经系好了他另一条腿上的结扣,后退一步站起身来。
37.第 37 章
赵岁岁顶着双通红的耳朵与戚长夜一起走出了院子。
戚桐没跟他们一起,他更想留在家里陪那几只小狗。
这是赵岁岁第一次进杨溪村的这座青山,对此表现的非常谨慎,亦步亦趋地跟在戚长夜的身后,凉风一吹脸上的温度倒也跟着降下去了不少。
只是眼角余光在瞥见手脚上的布结瞥到身前的汉子时心跳的频率还是会悄悄加快上几分。
戚家距离山泉并不遥远,这一段道路也不怎么崎岖,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山泉的位置,泉水的不远处已经放了好几根已经处理过的毛竹。
“平时家里就是在这打水,雨后或者入秋时也会有些村民到这附近捡些山蘑柴火。”戚长夜边给赵岁岁介绍边指向了远处的某个位置:“看到那棵树上的标记了吗?那是我前几次进山时留下的记号。”
赵岁岁只是夜盲,眼下青天白日的自然能看清东西,树上刻着个非常明显的箭头符号,箭头下面则是个他看不太懂的图案。
戚长夜没和他解释那个图案,那是他自己用来记路的坐标,按照现代的思维按南北横纵划分出来,一时半会儿地不太好解释。
天色还早,他便同赵岁岁一起往着山里面走,山中本无路,现在能有行进的小道都是戚长夜这段时间的清理结果,每隔一段距离他便会将树上的标记指给赵岁岁看,戚长夜做的标记格外简单易懂,有着这些标记的指引,就算只有赵岁岁自己他也能轻易找到下山的道路。
戚长夜将他带到了那条河边。
他挽起了自己的裤脚,倒是没让赵岁岁跟着下水,又不是下完鱼网就直接回家了,湿着身子太不方便。戚长夜在水中观察了一会儿,思索了一会儿才选定了个下网的位置。
这并不是多么困难的活计,戚长夜甚至没用赵岁岁帮忙,他找了个地方将鱼网固定,一点一点将鱼网张开绑好,这处河流平时并没有村人过来,河里的鱼数量着实不少,无论是留着自己吃还是送到镇上卖钱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待到他将鱼网下了戚长夜便与赵岁岁去布置陷阱,这时就需要赵岁岁出力了,先前几次上山他心里已经挑好了适合的位置,只等着捕兽夹和相关物品到位。
戚家只一把能用的锹,戚长夜选定位置挖土时赵岁岁便坐在一旁给他削陷阱底的竹刺,陷阱这东西必须要挖的够陡够深,免得好不容易捕到了猎物却又让猎物逃脱出去,赵岁岁做事格外认真,等戚长夜从陷阱中出来时他的身边已经摆好了好几根锐利的竹刺了。
挖坑实在是件累人的活计,这一个陷阱前前后后耗费了他近三个时辰的时间,放下铁锹时戚长夜的掌心虎口都酸麻的厉害,他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看着仍在兢兢业业地劈砍竹刺的赵岁岁:“够了够了,这些竹刺够给好几个陷阱用了。”
赵岁岁迷茫着抬头:“啊?”
做竹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没有电的世界想做什么都要靠着一把子力气,耗费的时间和人力也成倍地增加。
戚长夜的身上沾了不少泥土,脸上也带了道灰色的痕迹,他朝赵岁岁招了招手,让赵岁岁将竹刺递了过来。
做完这一切他又在上面铺了层枯枝干草,附近的记号也不能忘,虽说这地方平日鲜有人至几乎没人会来吧,但万一呢?还是要留上个标记免得误伤了别人。
想在半天之内从无到有挖完所有的陷阱简直是天方夜谭,戚长夜只做了这一个便停了手,他趁着赵岁岁不察往陷阱处扔了些野兔的内脏——之前收拾那只野兔时顺手留了一部分进空间。
直到做完这一切,戚长夜才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回泉水那边。”
返程的路上赵岁岁意外发现了丛山枸杞,这东西养血明目滋补肝肾,二人合力一会儿就摘出了一小筐来,若不是后面还有事情要做赵岁岁甚至都舍不得离开。
他每走几步就要往后瞧上一眼,戚长夜瞧着他恋恋不舍的样子甚至有些想笑:“没事儿,想摘的话过几日再来,这么大一丛又不会长腿跑了。”
赵岁岁脸上一红,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反应。
千年之前就有着用陶制管套接出的排水管道,左右两端一粗一细,管道之间粗细接连,一层叠着一层将水流引到其他位置。戚长夜用竹筒代替陶管,将伐下来的竹子一根根截断,古人会将处理后的粘土涂至管道相接之处,粘连的同时也兼具了一定的防水作用,戚长夜没这么多东西,只用绳子将其固定。
绳子当然用不长久,常年风吹日晒被水浸润着用不了几年就会腐蚀破坏,不过他家本就距离山泉不远,戚长夜上山时顺便就能巡查看过,有什么破损的地方随手就能就地更换了,这一条问题便也不成问题了。
赵岁岁坐在一旁,将戚长夜砍下来的竹节一根根凿通,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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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也被他简单清理了一番,戚长夜则仔仔细细地将竹节固定捆好,尤其是竹节相连的地方,为了防止连接处向外漏水戚长夜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漏了一些水流小些倒是也无所谓,反正下面有大缸接着,一会儿就能蓄起不少,戚长夜也做好了排水的准备,不用担心水流太多满溢出来把家给淹了。
等他们终于将竹龙连完,太阳也到了将要落山的时刻。
戚长夜最后还是将泉水引入了院里,实现了他足不出户就能顺利用水的想法,只不过倒是没像他最开始想象的那般在墙上打洞,而是将竹笕引入了后院的菜园。赵岁岁没动院里的水缸,他去将家里最大的木桶取了过来接在下面,戚长夜回来时顺便又背回来了几根竹子,仿着山上的竹笕将菜园与院子也连了起来。
“是不是以后就不需要费力打水了?”桐哥儿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可置信地绕着那几根竹节看了又看,他又蹲在了水缸旁边,试探性地想伸手去摸里面流出的泉水。
不过他最后也没敢去摸,生怕自己手脏将缸里的水给污了。
果然是小朋友,看到一些新奇的东西胆子就会大上一些。
戚长夜按着自己的肩膀,将缸里原有的水都舀了个干净,他将两大桶水都提入了灶房,又取了柴火过来引火进灶。
“是啊,以后洗澡洗衣服也不用那样节省了。”他的声音自灶房中传来。
赵岁岁正将摘回来的枸杞子往竹篾上倒,闻言不由得动作一顿。
——戚长夜在家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他还以为对方没有发现……
节约用水是传统美德,但赵岁岁有些太节约了,这其实也没有办法,他家那个浴桶想全部填满缸里的水得舀走三分之二,洗一次衣服就更不用说了。
戚长夜上山一次会提两大桶水回来,想填满那个大水缸得跑上五六趟,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岁岁根本不敢放开了用水,一盆清水能来来回回用上好几遍。他又不是没吃过挑水砍柴的苦,戚长夜每天忙里忙外已经很辛苦了,有时候从外面回来更是连屋都不进,瞥一眼水缸就直接拎着两个木桶往山里面去,赵岁岁也想尽可能地从方方面面给他减轻着负担。
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戚长夜急着将竹笕弄出来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觉得戚长夜已经足够好了,可他又总是能在冒出这个念头后品出其他的好来。
38.第 38 章
他们两个都累了一天,也没什么精力去准备晚饭,简简单单地炒了个山笋,就着中午的饼子勉强凑合了一顿。
待吃过饭,赵岁岁又去忙活他采回来的枸杞子,枸杞子这东西不仅是镇上的药铺有收,和皂荚一样随便拿到街上都有人买,赵岁岁在家里也付出了不少劳动,但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眼下见了能换成铜板的东西根本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恨不得将那一竹篾的枸杞子盯出个花来。
他的心思实在太过明显,甚至不需要戚长夜费心去猜,戚长夜也没去扰他,提着已经烧好的水进屋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拖赵岁岁的福他如今也有了好几件可供换洗的衣物,不用像刚穿来时那样紧紧巴巴地等着太阳将衣服晒干了。
洗过了澡,他又重新坐到桌边,借着日落之前的最后一点光线清点了下现在的“家产”。
重要物件都被他放在了空间里面,如戚家的房契、赵岁岁的卖身契、癞子孙二按下了手印的文书等等,这段时间积攒的银钱也都被他拿了出来,褚掌柜今日给了他三千二百文钱,他空间里还有前几次剩的三百五十七文,合计也有三两半的银子,放在农家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戚长夜将三两银子单独放着,余下的铜钱则以百文为单位分别穿好,过段时间会有官府的衙役过来挨家挨户地征收赋税,马上就要到了月底,给赵岁岁的工钱也要提前准备出来。
所有的事都井井有条,戚长夜将一切做好,他回忆了下这几日里发生的事情,确认没有什么遗漏后又拎着换下来的衣服出了屋门。
整个戚家最让他满意的地方莫过于这宽敞的院子,这是居住在楼房中的城里人很难拥有的自由空间,严格来说戚家不只有这一个院子,后院的菜园旁边也圈出了一片空地。
前后院子由一道破旧的木门隔离开来,穿过木门后还要走上几步路才能到达后院,由于已经上了年份的缘故木门有些破破烂烂的,来回推门都要小心着用力,碰上一下就咯吱咯吱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力道稍稍大上一些这门说不定就会砸到地上。
戚长夜倒是想过将这木门换掉,不过戚家需要更换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便又想先攒上一些银钱,到时候直接将房子翻修一遍。
这段时间前院里时不时地会放上一些需要晾晒或烤火的东西,赵岁岁便去后院清洗衣物,戚长夜见后也将木盆拿到了后院。
光线渐暗,赵岁岁将院里的东西逐一搬进了屋,免得夜里万一刮风下雨屋里的人反应不过来使东西湿了潮了,他一眼就看见了戚长夜小臂上搭着的几件衣服,有心想接过来给他洗了,又瞧见那几件衣服下隐隐露出的里衣一角,要说的话也顿在了口中。
那可是贴身的亵衣啊……实在是太亲近了。
还没等他想好言辞,戚长夜已经推门走进后院里面了。
仅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竹笕下的水桶里就已经积汇了大半桶,戚长夜拎着衣服过来,舀了几瓢水将衣服泡上。他空间里倒是还放着些皂角,只不过数量不是很多,哪日得空还得去摘些回来,这东西消耗的快,囤上多久都能用完,好在那棵皂荚树足够高大,够他们用上很长很长的时间。
戚长夜其实更想像挖紫苏那样在家附近种上几棵皂荚枸杞的,连带着树莓也一起搬运回来,不过这念头也就是想想而已。先不提这些植物移栽过来能不能活,他自己在种植这方面确实没什么经验,无论是他还是原主都没怎么做过农活,真弄回来了估计也要和后院的菜园子一样劳烦赵岁岁费心,多了肯定是照顾不来。
总归是要学会量力而行的,没必要见着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往家里面搬,搬的多了反倒成了负担,去山里摘也是一样,反正他有个空间帮忙。
戚长夜将衣服浸透,没洗几下赵岁岁便走了进来:“戚大哥,大伯来了。”
戚长夜:“?”
“大伯?这个时间?”
赵岁岁点头:“他说有事想和你商量。”
他只得将衣服放下,起身出门去了前院。
戚大伯果真正站在他家门口,见他出来才往院子里走,他似是刚刚才从地里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下地的锄头。
“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戚大伯叹了声气,神情拘谨地将锄头放在一旁,自己则是跟着戚长夜进了堂屋。
戚长夜顺手将蜡烛点上:“没关系,大伯是有什么事儿吗?”
戚大伯皱着眉头,眉间似能夹死一只苍蝇,村人很少在夜里出门,一旦天色暗淡下来都紧赶慢赶地往家里面走,戚家又住的这么偏远,戚大伯也不是没事儿会来侄子家串门的性格。
不用想,肯定是和戚渔有关。
果不其然,戚大伯犹豫着开了口:“是我家的渔哥儿……”。
“这几日我们也仔细想过了,也去问了好几个地方,太小的地皮村里不愿意卖,能买的地方又都不太合适,他一个和离回家的夫郎……住的位置不太好选。”
戚长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即便是在现代独居也依旧存在着安全问题,更不用提太阳落山就几乎陷入沉寂中的村子里了,在这个破了块衣服落了次水都能毁了名声的朝代的确要好好挑选住的地方,邻里乡亲方方面面全都是事儿,为此戚大伯和戚老太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戚渔的名声经不起波折,爱碎嘴旁人的先排除了,单身没成家的也抹去了,几个人在剩下的地皮里挑拣了好几日,好不容易选中个地方又买不到手。
戚大伯愁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他的头发本就有些花白,因着常年劳作的缘故瞧着也是老态横生的,戚渔的事儿一出更是显得憔悴了不少,戚大伯脸上努力扯出了个讨好的笑容:“后来我便想着……想着能不能把房子盖在村尾,老宅进村的那条路附近。”
戚长夜眉梢微动。
“不会离老宅太近,只是到底也属于山脚的荒地范围,所以想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戚长夜回忆了下他说的位置。
那条道路是村人进山的必经之路——除非愿意舍近求远绕上几个时辰的路程,戚长夜要外出肯定会途径过那里,且那地方虽然被叫做村尾,走上几步却也有着零星的几户人家,不至于像山脚戚家这样荒凉偏僻、几乎与整个村子都隔绝开来。
戚长夜隐约记得戚大伯和附近的一户人家关系不错。
“我对村子不是很熟,大伯和奶奶都赞成的话当然没什么问题。”戚长夜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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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大伯叹了一声。
按理来说戚渔是应该跟着戚大伯在大院里住的,这朝代哪儿有哥儿或夫郎分出去单住的说法啊?可大院那边是真的挤不出地方,戚家的一些小辈背地里也对戚渔有着诸多意见,不过是看在他和戚老太太的份上不敢当面表现出来罢了,背地里肯定有人在戚渔面前说过些不中听的。
戚大伯也想过学戚五他爹那样直接分家出去单过,但他偏偏又是长子,未来是要给戚老太太养老送终的,先不说十里八乡本来就没有几个分家把老大给分出去的先例,戚大伯自己都接受不了。
勉强能找出的那几个例子不是老人偏心偏到隔壁村了就是里面有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总之发生一件能被说道上好几个月,影响甚至比戚渔和离还要大上无数倍,连带着戚老太太和戚大伯的其他几个兄弟都会被人私下议论上许久。
他这人本就是个传统又老实的农家汉子,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儿就是将戚渔从冯家给接了回来,让他这种传统思想抛下老太太自己分家出去想也知道绝对不可能,哪怕他真的有了这个念头戚大戚二都不能同意——大房要是真的分家出去了,老太太是留在房子里跟着其他人过还是跟他们走?
跟他们走他们自己都没个能住的地方,留在大院里……以后戚家的房子和田地要怎么分?
戚大戚二和戚渔的关系确实不错,但戚渔成亲后基本上也都很少来往了,这两人现在也都娶亲生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早不如往日那般。
总之里面全都是事儿,最后戚大伯只能将戚渔自己安排出来。
“我想先在那边搭出个小茅草屋,咱家人多,这几日地里也有着空闲,全家都上几日就能弄完,要是你这儿也没什么意见一会儿我就去找村长将地皮买了,明日就能动土开工。”
戚长夜略微惊讶:“明天就动?”
他记得村人动土开工都要算过日子查过黄历的,戚大伯这实在是有些着急。
戚大伯点头:“早点弄完我也能早些松上口气。”
戚长夜明白了他的想法,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日什么时辰?我也过去帮忙。”
戚大伯眼眶微红,过了半晌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
“还没定下来具体的时间,估摸得到巳时了,早上我得先去隔壁村一趟去拉些料子回来,一来一回也得要上不少功夫。”
就算是茅草屋泥巴房也不是原地就能建出来的,多少还是要买些材料回来,戚大伯明日赶早就去,好在那边村子离的也不是很远。
戚长夜应了下来。
巳时过去,那也够他早上去河边看上一眼了,他还记得今日下的那张大网呢,也不知道能网住几条大鱼。
还有陷阱,不知道他挖的合不合格,戚长夜有些担心陷阱做的不成功塌了陷了,不亲自去瞧上一眼心里总忍不住惦记。
他同戚大伯说定了事,起身出门送戚大伯离开,本想着第二日一早就先上山瞧上一眼的,却没想到当夜就开始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地一滴连着一滴,等天亮时却已经雨势如瀑暴雨滂沱了。
别说是上山捞网或者去村尾盖房了,这雨下的他连门都出不去了。
23-30
第23章 第 23 章 都是家事,以后还要常往……
说好听些是将人带回去, 说难听些就是上门抢人,冯家人心里自然不愿,这么一闹他家名声还要不要了?不光是他家, 整个冯家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戚大伯看懂了他们的表情, 对着冯家村长冷嗤一声:“冯大河家做出这种事情,你们冯家村人真的敢说无人知情?当时怎么不担心会不会影响冯家村的名声?不去责怪做出这一切事情的冯家,反倒是怪我们被欺负的戚家了?”
“你们冯家要脸, 难道我们戚家就不要了?大不了就在官差老爷面前掰扯掰扯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到时恐怕你们冯家不止是在村里,连镇上县城都要彻底出名了!”
在场的戚家人都盯着戚大伯看,像是没想到往日里笨嘴迟钝的人今日会突然变成这幅模样, 但转念一想便也了然。
戚大伯是戚家最大的孩子, 小时候跟着戚老头戚老太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年纪不大就开始帮着爹娘带起弟弟妹妹, 等戚家日子逐渐好转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连带着他的夫郎和孩子日子过的也不怎么样,他夫郎是花了半两银子从某个偏远村落半买半娶来的, 戚大戚二早年都苦, 戚渔说亲时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人家。
倒是戚家后头富庶些了,那些孩子各个嫁娶都比戚大伯家高上不少,像是戚三娶的郑绣家里就比戚大戚二媳妇儿高上一大截,戚大伯他夫郎仍在是时没少因为这点难受。
戚老太太心里也是愧疚着的。
戚大伯万万没想到, 当初和夫郎精挑细选出的人家竟会变成这幅样子!想到已经亡故的自家夫郎, 再看着戚渔同他夫郎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戚大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说什么都要将孩子给带回去。
戚长夜没错过他在提到官差时止不住地颤抖的手。
戚大伯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同普通农人一样听到官差衙役几个字就怕,能说出到官衙里这几个字已经是突破了他的极限了。
冯村长脸色极为难看, 大半个冯家村的壮年汉子都聚集了过来,虽说这村里只有三十来户,但仔细算算也有几百号人,从中叫来几十个成年汉子不成问题,一众人将冯家院子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人不能让你们带走。”冯村长语气阴阴沉沉的。
被几十个壮年汉子堵在门口,就连戚家的这些人都止不住地发怵,戚三本能般地看向戚长夜,只见着他这个堂弟仍旧面不改色地站在远处,仿佛根本就没看到门口围着的那些冯家村人一般,又或者这些汉子根本就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戚三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当年戚五同杨东村的那些人打架的模样,心头竟莫名安定了许多。
不止是戚三,就连戚家的其他人也是同样。
“冯村长想怎么解决?”戚大问道。
村长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怕戚家将人带走,更怕两边真的闹了起来出现什么控制不住的局面,几十个人打在一起传出去势必要被治安官叫去问责的,打赢的几率本就不大,打输了却更加丢人,总之怎么做都是不对。
这下村长是真的记恨上冯大河家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都是家事,以后还要常往来接触的,何至于闹的这么难看?”冯村长笑了笑,“让大河好好给渔哥儿道个歉,小两口闹闹矛盾属实再正常不过,咱们都是当爷爷抱孙子的人了,日子还得他们自己去过,总不能天天盯着日日掺和着,总这样戚老哥你家那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婆家要怎么想?”
“他们成亲这么多年,渔哥儿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们心里都有数,这事儿确实是大河对不起渔哥儿,冯老头这几年也是越活越糊涂了,明儿我就同族里老人商量下怎么罚他家,肯定给戚老哥你个满意的交待。”
“冯家的鸡啊地里的菜啊也都由我做主,老哥你看着挑上一些给渔哥儿补补身子,日后我和冯家族老们也都盯着看着些,保准不会让这事儿再发生一次。”
这便是想送些东西息事宁人了。
戚大伯刚刚全凭着一股劲撑着,那口气一散便又没了主意,他肯定是想将戚渔接回家的,却不知道该怎么接村长的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戚长夜——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竟无端觉得戚长夜比戚三还要靠谱上一些。
戚长夜只是看向了戚渔,“堂哥,你是想留下还是想回杨溪村?”
似乎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没注意过当事人的想法。
在场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戚渔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这也是个胆小的性子,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磕磕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怯生生地对上戚长夜的视线,戚渔其实同原主的关系也不是很亲近,归根结底也就是一同在戚家院子里生活过一段时日,就算是在同一间院里其实平日也没什么接触。
甚至因为早早成亲的缘故,戚渔对他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戚三戚六,他这个大多数时间仅存在于其他人口中的堂弟正目光认真地望着自己,仿佛他顾虑的所有事情在对方眼中都不是问题一般。
他什么都不怕,也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他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无论是戚渔还是赵岁岁,甚至连尚且年幼的戚桐都格外羡慕他。
戚渔像是受到了鼓励,用力地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血沫,他的声音无比喑哑:“我想回去……哥……爹爹……我想、我想回家……”。
提到“家”这个字时,他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地滚了下来。
“你个贱人——”冯大河狰狞着脸色骂了起来,他只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下一瞬就转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戚长夜一棍子打在了他的肩膀上,刚刚还能勉强站着的人直接被这一棍子给锤在了地上,继而他又一脚踩上了人的肩膀,抬脚用力直接将人踩进泥里。
他转过身子手臂高抬,棍子正对着冯家村长:“少在这儿废话,今天戚家必须将人带走,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把你们全村能打的都叫来和我打上一架,二,我们戚家今晚就在这儿住了,稍后我便找人写了状纸送到镇子里面,明天一早咱们一起去官衙里面论论是非。”
“你、你……”,冯村长声音颤抖。
戚长夜掂了掂手里的棍子:“你有意见?”
“姓戚的,你别太嚣张了!这里可是冯家村!”村长身后的一众汉子表情都不太好看,终于有人止不住怒声呵斥道。
戚长夜的棍子朝侧偏移了几寸,指向声音最大的一人:“行,那你出来和我打,输了我当场认错,赢了你待如何?”
这人顿时脸色涨的通红。
“或者你来?”戚长夜又指向了另一个人。
对方脸色煞白,颤抖着腿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冯村长身后挪了一步。
这一群人唯恐自己被戚长夜挑中,一个个的都往后躲,戚长夜无趣地耸了耸肩,棍子在他们面前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冯老二的面前:“滚开。”
“去把你们的婚书找出来。”戚长夜看向戚渔。
“戚六,你去写和离书。”戚大伯也叫起了人。
村里的人多不识字,无论嫁娶都需要请人写下婚书,上面记了双方的生辰八字和一些吉祥话语,若是和离那自然是有和离书最好,没有和离书便将婚书拿回来以做证明。
有这东西到了官府便能将户籍给迁移回来,自此以后彻彻底底与对方家没了联系,戚长夜本想着自己动笔写的,当日在癞子家让癞子孙二按手印的文书就是他亲笔书写,不过原主并不识字,既然戚六会写那戚长夜自然乐得低调一些。
笔墨纸砚是戚家人自带的,戚奶奶借牛车时特意求人借了过来,戚四叔早年同原主他爹一样在镇上做工,偷偷跟着账房管事学过几个字,回村以后便教给了他的孩子,戚六这一手字写的磕磕巴巴拧结成团的,里面甚至还有几个错字,但好歹叙事条例还算清晰,也不至于让人看不明白认不出来。
戚渔攥着张纸跑了出来,戚大伯终于松了口气。
冯家村长当然不愿意,可他四处瞧了一圈,村里的汉子都避让着他的目光,没一个人敢冲到前面去拦着戚家人的,冯村长气的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让人家骑在脑门上拉屎也不敢放屁的废物!”
戚大伯打断他:“冯村长,到底是谁先欺负谁的?”
“我不想将事情扯到整个村子上,你们却上赶着被冯大河一家连累名声?还是说你们冯家村人以后都不往外娶妻嫁女了?”
冯村长眼睁睁地看着戚大抓着冯大河的手在纸上按下红印,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拿着刚写好的和离书走到冯老爹面前,“做了不要脸的事情还倒打一耙的究竟是谁?”戚大中途也插了一句。
眼见着指印已经按下,事情已经无力回天,他们总不能当着戚家那个煞神的面将婚书与和离书给抢回来,冯村长瞪着眼睛指了半天,最后终于两眼一翻,身体朝后原地倒厥了过去。
第24章 第 24 章 他踩着灯笼散发出的朦胧……
牛车慢悠悠地驶回了杨溪村。
返程的路同来时一样, 不同的却是队伍里面多了个人,戚家大房坐在一辆车上,戚长夜和戚三便去了后面的车。
不过戚长夜还是不想坐这牛车, 他在路边随意折了支狗尾巴草, 晃晃悠悠地叼在嘴里在车后面跟着,吊儿郎当地看不出一点刚刚在冯家院子里拿棍子指人的样子。
戚三想了想,纵身一跃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站在戚长夜的身侧同他一起走着。
戚长夜余光瞥了他一眼。
“今天真是要多谢你了。”戚三道。
他们都很清楚,要不是今天有戚长夜在,冯家村的那些人就该直接围上来了,事情肯定不会这般顺利。
戚长夜耸了耸肩:“也是大伯和堂哥自己态度坚定。”
要是戚大伯不想接人或戚渔不想回来, 他是绝对不会多管一句的。
戚三无奈笑笑。
戚三是个很健谈的性格——起码和戚大伯比他要健谈上太多太多, 正巧戚长夜也有意同戚家人多接触一些,这一日他一直都在观察这些戚家人, 发现戚家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团结上一些。
尤其是当戚大伯说出要接戚渔回去的话时,现实点说在场这些戚家人的利益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些影响, 但戚长夜却并未从哪个人的脸上看到太明显的抵触情绪, 在这样的朝代这样的思想观念下能做到这点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也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让戚长夜生出了平时可以与戚家人多走动走动的心思。
戚大伯能一口气叫来这么多人、戚家人对戚渔的态度……桩桩件件都被戚长夜看在了眼里。
且他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在场的这些戚家人都混了个脸熟,总之并不是门亏本的买卖。
戚三在旁说着,戚长夜便时不时地应上一句, 话虽不多但也算是句句都有个回音, 那厢戚大伯已经安抚好了戚渔的情绪,牛车上却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戚渔与戚家兄弟都紧皱着眉头,连戚大伯也夹在其中偶尔长叹上一声。
他想了想,同戚三一起走到了牛车附近:“大伯, 我想着抽个时间去镇上一趟将岁哥儿的户籍改了,你呢?”
戚大伯一顿,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改,必须得改,咱俩抽个时间一起去吧。”
赵家人卖赵岁岁是私下交易,卖身契虽然也受大燕朝的律法保护,但到底没在官府那边登记报备过,这东西又不是现代系统一连网就直接同步,在官府的户籍文书上此刻的赵岁岁仍旧是赵家的人,征收赋税时赵岁岁的那一份也要算在赵家的那边。
虽说户籍挂在赵家下面征税时戚长夜能少交好几百钱吧,想来以赵家人的胆量应当也不敢上门来找戚长夜将那些人头税钱要回去,但戚长夜仍旧觉得还是早日更改了户籍为上,落在那家人名下日后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这几日他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戚大伯也是这样想的,戚渔的户籍还是早些迁回来好。
最让戚大伯发愁的其实是戚渔的住处,戚渔则担心自己会连累了戚家的其他人,毕竟这样和离的到底是少,以村里那些人的性子,怕是要被指指点点一直说到中秋。
别说是戚五不熟悉自己的那帮亲戚了,戚渔与冯大河成亲多年,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一两次,于他而言戚家大院的很多面孔都陌生的紧,那些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堂弟妹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态度,戚渔想象中的未来并不乐观。
戚长夜能猜到他们在忧愁什么,他沉思了片刻:“要是家里没地方住,何不找个地方另起一处房子?”
戚大伯和戚三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都觉得他的想法天真又单纯,这要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何至于戚家的几十号人都挤在一间大院子里?早就各自分家出去单过了。
“我说的当然不是那样的房子,”戚长夜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在想些什么,“村中的宅基地价贵还难买,但偏远些的地方则没那么多要求,又不一定非要住在村子中心,总该有些空置着的地皮可以挑选。”
“你们觉得地皮难买,那是因为你们一直都在看能够让一大家人全部生活进去的宅基地,但若只有堂哥自己则完全不需要顾忌这么多。”
“至于房子……青砖瓦房一时间还盖不起来,搭个简易些的茅草屋过渡还不容易吗?木头泥草在村子附近就能弄到,房屋面积也不用太大,短时间先以容身为主,找几个汉子忙活上两天就能干完。”
戚大伯眼睛越听越亮。
是的,是他太偏执了,光想着戚家那个院里哪儿能再凑出一个能让成年哥儿休息的地方了,完全没往外面去想!
大面积的宅基地的确难买,但搭边贴缝的地方还有着不少,买起来肯定也没有宅基地那般麻烦,且只有一小块的话价格应当也不是很高。
其实不买也无所谓,十里八乡多的是没买地皮直接盖房的人,只要脸皮够厚够硬家里有些宗亲族老村里也没人轻易拿这些说事,但戚家到底是外来的人家,还是买了比较妥当。
戚老太从没要求过他们将所有的银钱全部上交,戚家的每个子孙在外面赚了银钱都只需上交其中的七成,故而戚大伯手里多多少少还存了些银钱,加上戚渔取婚书时偷拿回来的嫁妆……勉勉强强倒是也能凑合出来。
戚大伯低头认真思索,就连戚大戚二也想了起来,这一大家子的关系的确非常不错,但人就没有不想要私人空间的,戚家的院子确实是大,可再大的院子也架不住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关系再好日日夜夜同住在一处也早晚会发生摩擦,取个东西都要侧着身子免得撞到了人……时日长了再好的日子也想分开。
“让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戚大伯喃喃自语。
戚长夜无所谓他们的态度,给和离回来的哥儿置办房产在这种村落着实罕见,戚长夜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罢了。
来回一趟实在太远,何况在冯家村又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回程的路上有不少汉子都吃起了东西,戚长夜也分到了一块——粗面烙的梆硬的饼子,配着几根自家腌制出的咸菜。
戚长夜不认识这种咸菜,像是什么植物的梗,戚家的汉子们显然早就习惯了这股味道,一个个吃的津津有味的。
他没将赵岁岁给他准备的吃的拿出来,而是直接用饼子卷着咸菜梗几口吃了,可惜家里现在实在太穷,不然可以买些鸡蛋鸭蛋回来用盐腌上。
家里刚好有个空置着的褐色坛子,腌制些东西大小正合适。
戚长夜坐回车上,抬眼望着天边渐落的夕阳,竟也隐隐想念起那间院子来——
回村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戚长夜突然发现自己这几日似乎总是早出晚归。
他拒绝了戚大伯让他到戚家院里坐坐的邀请,简单寒暄了几句后直接往山脚的方向走,戚家今晚肯定热闹,他实在是懒得掺和进这些事中。
越往山脚走便越是凄冷寒凉,远离了村子似乎也一并远离了人气,长大以后戚长夜就很少再走这样的夜路,十几岁时他就搬到了繁华的城市里面,那里有着通宵开门的店铺,也有着整夜常亮的路灯。
而在这种地方,似乎只能凭借着头顶的繁星来照明。
戚长夜走了一会儿,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落向了远方的某个方向。
右侧是一块空旷的荒地,再往前走便是高耸巍峨的大山,在黑暗中凝成了一大片幽深的阴影。左面则是一座宽大的院落,门口挂着个烛光微弱的在风中来回飘摇的灯笼。
乍一看会觉得这幅场景有些阴森,像是某些会在恐怖片里出现的画面,可戚长夜却盯着那扇熟悉的大门看了一会儿,再次抬脚时不自觉地便加快了脚步。
他踩着灯笼散发出的朦胧的光,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了过去,戚长夜甚至有些想笑——哪有人只挂一只灯笼的,这东西都讲究成双成对的。
可他心里也很清楚,家里就只有这一个灯笼,赵岁岁也只能挂一个灯笼来帮他照明。
他摸了摸衣服夹层中的早就放凉了的赵岁岁给他准备的食物,很快便走到了门前,灯笼挂着的位置并不算高,戚长夜长臂一伸便将那个灯笼取了下来,门后隐隐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显然是里面的人还没有睡,戚长夜弯了弯眸,屈起一指轻轻扣了扣门:“岁哥儿,我回来了。”
院里的响动声骤然大了起来。
他又听到了熟悉的门插声响。
赵岁岁摸索着院门的把手,一把将门拉了开来,借着戚长夜手中灯笼的光芒,他终于能勉强看清了些东西。
他半眯着眼睛适应着光线,见着人后才彻彻底底放松下来,不自觉地朝戚长夜露出个笑:“欢迎回来。”
第25章 第 25 章 他自己也不会。
次日一早, 戚长夜又进了山。
这次他没往更深的地方走,只去了先前采摘树莓的那处,一大片树莓被他采摘了个七七八八, 明日便是与老铁匠约定好的取捕兽夹和弓箭的日子, 戚长夜总要带些东西去镇里卖。
单是采摘这些浆果就耗费了他大半天的时间,下山的路上又顺手提了两大桶水,戚长夜打听了下这地方的打井价格, 井的大小深度地质环境等都会影响到需要的工费,少则几两多则十几两,够他买上好几口八印大铁锅。
戚长夜只能暂且将这件事情搁置下来。
昨日赵岁岁在院里加班加点忙活了一大天,给他赶制出了一身衣服并着一双草鞋, 门外的那些不知名的荒草倒是天生的编制草鞋的料子, 赵岁岁甚至都有些舍不得用这些杂草引火了。
是把干草就能引火,但适合编制物品的草料却不好找, 也不能说是不好找,只是就同地里的野菜一样, 家家户户都能摘上一点挖上一把, 人人见了都要弄上一些回去,这才显得格外难寻。
戚长夜在院里走了几圈,刚一换上还有些不太适应,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双草鞋轻便柔软, 远没有他先前以为的编织物应有的磨脚硌人。
也可能是赵岁岁编这东西的手艺太好, 草鞋本来就不如布鞋耐用,赵岁岁又特意在鞋底多编了一层,希望他能多穿几天。
戚长夜很喜欢这双鞋子,但草鞋只能在村子里穿,上山的话还是得换回原本的布鞋。
毕竟山里到处都是蛇虫鼠蚁, 还是得将自己包裹的严实一些,尤其是他的目的是采摘树莓,动不动就要在一个地方摘上半天,等将那些树莓彻底扫荡干净后戚长夜才发觉自己的衣服里早就捂出了一身的汗。
明明相处才不过几日,赵岁岁却已经养成了坐在院里边弄东西边等着戚长夜回来的习惯,他听着门前的动静便急忙放下了手里已经初见模样的竹篮,起身开门将戚长夜手中的背篓接了过来。
背篓里装的都是树莓,虽说数量不少但重量却不是很沉,赵岁岁便想用另一只手去接他手里的水桶,可他才刚伸出手,戚长夜却侧过了身子避让开来。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岁岁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戚长夜的背影,看着戚长夜直接走到水缸前面,掀开水缸上的盖子将桶里的水倒了进去。
他紧紧攥着背篓的带子,指尖捏的都有些泛白,戚长夜将两大桶水都倒了进去,也没去解身上的竹弓,重新拎起水桶朝着赵岁岁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再去打两桶水。”
赵岁岁点头,让开门口的位置看着戚长夜离开。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处,一直到再看不见戚长夜的身影后才转身进屋,先是将背篓拿进堂屋找地方放好,再是……再是什么来着?赵岁岁有些困惑地想。
哦对,他应该继续去做手上的事情,每次上山戚大哥都会带回来一大堆东西,家里的锅碗瓢盆都占的满满当当,连带着家里仅有的几个背篓竹篮里也都装满了东西。
戚家的东西实在是少,毕竟多数物品都被原主拿去低价卖了,还有一堆放了太久破破烂烂不能再用的,要不是床啊柜子啊这些大件不好搬运估计也剩不下,赵岁岁眼前又浮现出了戚长夜今早准备出门前的模样——家里仅有的几个背篓篮子里的东西被他倒来倒去的,挪了半天才空出了一个背篓背着上山。
家里需要这些东西,而他又刚好会做。
戚长夜什么都没说,赵岁岁却记在了心上,白日抽出了些空闲便开始忙活起来。
他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劳碌命,即便是干活干累了坐在那里休息时手上也要有点东西,换做平时他肯定在第一时间继续去忙那个编到一半的篮子了,此刻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水缸前方,也就是戚长夜刚刚站着的位置。
缸壁上挂着几滴溅上去的水珠,赵岁岁伸出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赵岁岁猛地收回了手。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戚长夜似乎从没让他做过重活。
赵岁岁没见过像他这样的汉子,村里的汉子能勤快下地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若是能帮着忙点家里的活计那更是人人夸赞是无数人做梦都想要的女婿哥婿。他在赵家时砍柴挑水洗衣做饭种菜喂鸡缝补衣物等事全部都要一手包办,饶是这样赵家人也看不惯他有休息的时间,好不容易闲上一会儿又会被打发去田里下地干活。
同赵家相比,戚家的日子实在是要好过太多太多了。
日常生活中的很多活计归根结底不过是四个字——顺手的事。
路过柴房时见着劈好的柴火掉下去了几根、吃完饭后随手往桌上一放的碗筷、干完活后被肆意丢在院里的农具……明明只是顺手捡起来拿一下就能做完的事情,很多汉子却偏偏就要视而不见,非要将东西放在那里放上几个时辰等人专门过来收拾。
戚长夜是不一样的。
赵岁岁想。
戚长夜与他见过的所有汉子都不一样。
赵岁岁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昨日戚长夜在冯家村时他自己一人将后院的菜地全部翻弄了一遍,从天色微亮就开始忙活一口气忙到了日头高照正午时分,同戚桐简单吃了些东西后又去忙院里的事情,否则戚长夜也不会仅过一日就收获了一件衣服和一双草鞋了。
赵岁岁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忙碌,他将这一切都视作日常,他甚至已经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了麻木——如果不是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但现在,他做的一切却又多了层特殊的意义。
一切都与往日相同,一切却都似乎有所不同。
赵岁岁捻干指尖的水痕,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戚长夜很快打回了第二次水。
他前前后后共折腾了三次,第三次回来时手里竟还拎了只半死不活的野兔,赵岁岁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他的年龄本就不是很大,又天生就长了双杏眼,看人的时候显得无辜又真诚,是很容易获得其他人好感的长相。
戚长夜朝他招了招手:“晚上就吃它吧……小心!野兔爪利,别伤到你。”
赵岁岁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兔子接了过来,戚长夜看那样子甚至觉得他要将兔子给供起来。
他不放心地补充了句:“你会弄吗?”
毛绒绒的触感传到指尖,赵岁岁一眼便看到了兔子身上的几道仍在流血的伤口。发现这窝兔子纯属意外,戚长夜的第一反应就是拉弓射箭,奈何半成品竹弓的威力到底是差上一些,箭矢的力道和射程都不太行,箭袋都射空了才只捉到了这一只兔子,身上的皮毛也不好卖了,只能鞣制一下留给自家人使用。
他要是想追收获应当不止这一只野兔,但一箭射出其他兔子受惊四散而逃直接朝着山林的方向窜了进去,戚长夜怕贸然进山迷失了方向,最后才只带了这一只回来。
并不是只多么肥硕的兔子,至多也就一斤多上一点儿,戚长夜没想着送到镇上去卖,这么大点卖不上价格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家里人也是许久没有沾过荤腥了。
赵岁岁太瘦了,戚桐也太瘦了,都该好好补补。
赵岁岁仍沉浸在他猎了只野兔回来的喜悦之中,闻言如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一般脸色惨白,他垂下头盯着地面,“不、不会……”。
肉这东西太精贵了,他娘怕他糟蹋了东西从来不让他碰上一下,鸡鸭鱼兔就更难得了,无论是生的还是熟的赵岁岁都从没碰到过一次。
他会杀鱼还是在院子里见他娘干活时偷着学的,找个硬的重的东西对着脑门狠狠敲上一下,看着吓人,但当人饿到了一定程度时也没心思去想怕不怕了。
“行,那你先找个东西罩着点它,等下我过来弄。”
戚长夜大致猜到了赵岁岁因何如此,说来说去总与他生活的赵家脱不开关系,他想了想:“人无完人,有不会的东西再正常不过,像我也不会做衣服不会编草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都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慢慢学着或直接找个会弄的人做便是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随意,不像安慰,更像是日常生活中随口一句的闲聊,可赵岁岁却就是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这一瞬间赵岁岁竟莫名感到有些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他爹娘不能这样呢?
明明堂弟也不会这些,为什么爹娘对他们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呢?
为什么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对他的包容还没有面前村霸的十分之一呢?!
赵岁岁想不明白。
戚长夜本想着提两桶水回来简单洗个澡的,河里倒是也能够洗,只不过比起户外他还是更习惯在家里,不过既然要处理兔子不如等弄完再去洗漱,免得刚刚洗好就又沾了身味道。他寻了个空旷些的地方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对着面前的那只兔子……难得地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赵岁岁在灶房里倒出了个盆子,舀了瓢清水冲刷了下,他拿着盆子到了戚长夜的身边,却见着汉子一手拿着他常用的那把小刀,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兔子发呆。
赵岁岁脑中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
——刚刚他还在安慰自己,却原来……他自己也不会处理这些东西。
第26章 第 26 章 将竹子做成竹笕引水。……
戚长夜确实不太会。
现代社会上山打猎早就被明令禁止, 市区里面能买到的也多是处理后的肉类,好在原主的记忆中倒是有着相关内容——毕竟原主在吃这方面从不亏待自己,过去也没少亲自动手处理食材, 戚长夜仔细思索了会儿, 这才终于开始动手。
赵岁岁心思灵,在旁看了一会儿便隐约有了些想法,无论是做活做事都自有其技巧, 翻来覆去总归不过是那么几步。赵岁岁以前看过他爹杀鸡,好像是要给赵年年炖鸡汤补身子,对肉类的渴望远远战胜了对血腥场面的惧怕,他爹杀鸡时他就坐在房檐下面, 一边掰着苞谷粒子一边忍着饥饿看完了全程。
割喉放血拔毛……说来说去都是这样, 至多只在顺序先后中存在着些差别,夜里睡了梦里似乎都充斥着独属于鸡汤的香气。
他还从没吃过鸡肉呢, 没想到竟马上就要吃到兔子了。
想到这里,赵岁岁的眸子便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他脸上被癞子掐出的红痕已经淡去了不少, 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来, 身上的伤口也逐渐结痂愈合,虽然仍是早起晚睡忙忙碌碌的,但日子却要比过去充实上太多。
每一天、每一刻都充满了盼头。
赵岁岁不再耽搁时间,将盆子放下便径自进屋收拾起来, 自他来后戚家的院子每日都是干干净净的, 大小家具俱是一尘不染,灶房里的那些装着油盐酱醋的瓦罐坛子也都被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其应在的地方。
兔子在后世可有着不少吃法,但戚家有的调味料有限,村人做菜都大同小异,反倒是镇上县里存在着不少特色花样。毕竟村里的大多数人家连最基本的填饱肚子都难, 每天每顿做多少米面都恨不得拿个小秤细细称过,糊了几粒米都能心疼上好几天去,在日常温饱都没解决的前提下就敢用珍贵的粮食去钻研美味的人虽然也有,但到底还是少数。
村人做肉基本都是炖汤,逢年过节或者遇到什么喜事当然另说,就连鸡蛋也是同样——几个鸡蛋炒了煮了总共就那么大几块,家里人多的一人一筷子还没尝出来什么滋味就已经吃进肚了,炖成了汤却能熬出满满的一大锅来,孩子再多也能挨个分上一碗喝上几口。
他们家倒是不需要这个,他们家里总共就只有三个人,吃喝都要随意一些。
赵岁岁提起装着田螺的木桶,将桶里的水换了一轮,沉淀了两日田螺倒是将泥沙都吐的差不多了,戚桐这两日时不时地就要蹲到桶边看上几眼,眼巴巴地盯着盼着戚长夜将它们下锅。
桐哥儿还以为今晚就能吃到田螺了,可惜他的期望注定要落空,毕竟家里多出了只兔子,赵岁岁却相信桐哥儿只会更加惊喜,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肉。
他捡了几个树莓用盘子装着,进到屋里给戚桐送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难得了,赵岁岁不是第一次感慨,但他仍旧抑制不住地反复去想,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像是场梦境一般。
可以自己去决定一些事情、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想今天吃米还是吃面、不用再每日都畏畏缩缩地朝着阿奶要灶房门锁的钥匙、不用担心在灶台前忙的满头是汗时猝不及防对上警惕凌厉的怀疑视线。
他第一次拥有了决定的权力。
桐哥儿给自己编了两双草鞋,见赵岁岁忙碌也想帮他分担些活,但他年纪太小很多事都不方便做,想来想去便想学着赵岁岁的样子编个竹篮。
只不过他白日里却一不小心被没处理干净的竹篾划伤了手,鲜血立时流淌下来,赵岁岁被他吓了一跳,伤口不算特别严重,却也还是仔仔细细地给人包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肯让人再出来干活了。
戚长夜将兔皮单独收着,一斤多的兔子则被他剁成了小块,现在做饭仍有些早,他便将院子清理干净,将装着兔肉的盆子放在一边,自己则是打水进屋简单洗了个澡。
这几日戚家用水飞快,毕竟他们洗澡洗衣都在家里进行,哪次都得费上大半缸水去,很多村人喜欢直接在河里洗澡说不定也有不想挑水的原因在。戚长夜边洗边想着事情,想到昨日他们回村的路上已经托了戚三帮他留意下哪家有狗,戚三为人爽利心思也灵活,和村里的不少汉子都交情不错,村里的事情托他去办要比戚长夜自己乱撞要方便上太多。
等有了狗,赵岁岁他们无论是出门还是在家戚长夜都能放心上一些。
他自己要是想进深山身边最好也应该带上两条。
洗完了澡浑身清爽,戚长夜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水珠,戚大伯先前拿了不少东西过来,都是些农家园子里常种的菜。他这人倒也用了些心思,挑的都是能放上一段时间的,单是这些菜就够吃个三五日了,何况戚长夜还能时不时地进山里弄些东西加餐。
今日签到送的是一包生菜种子,共二百粒,倒在掌心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这次他倒是没像先前那些芸豆种子一样交给赵岁岁——主要是隔三差五就给这么点种子也实在是太引人怀疑了,还不如等他攒上一段时间等数量多点一起交给他。
况且全依着系统给的种子种植也不是回事儿,农家人都会自留菜种,镇上也有店铺售卖这些,不过戚长夜不太会挑选种子,只隐约知道要挑粒大饱满的,戚长夜想着等过些时间和赵岁岁一起去镇上看看。
他身上的水渍擦的不是很干,尤其是那一头长发,刚穿过来时实在是不太习惯,甚至想借着受伤的借口一剪刀剪了,但转念一想反正早晚都是要适应接受的,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长发被用根布条简简单单地绑在了脑后,湿湿嗒嗒地往下坠着水珠,身上的水汽在阳光下走上几圈就蒸发干净了,发间的水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干透的。赵岁岁提着个木桶从灶房里面走了出来,一眼瞧见他正蹲在院墙下面思索着什么,他甚至见着戚长夜伸出手来在墙面上敲打几下,似乎是在试探这面墙的结实程度。
赵岁岁想说这样湿着头发容易生病,就算仗着自己身体强健也仍旧不是很好,况且他还将头发束在了脑后,这样一扎就更不容易干了,即便是外面干了头发里面也仍湿润着……赵岁岁想去找块干布帮他将头发擦干,又担心这样的动作太……
“你说我要是在这面墙上打出个洞,穿根竹管引水进来如何?”戚长夜突然问他。
“——引水?”赵岁岁猛地回神,条件反射地重复了遍。
戚长夜转过头来:“对,引水。”
“泉水离我们院子的距离并不算远,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阻碍,刚巧这附近生长着片毛竹林,可以将竹子做成竹笕引水。”
起初赵岁岁还不是很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仔细地思索了会儿,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可行,不过他不是很赞成直接打穿墙面的想法,总觉得好端端的外墙被破开口子便不结实了,村里老人也说那样就会不聚气了。
况且他们这地方本就离山脚太近,遇见蛇虫鼠蚁的可能性也要比村里大上一些。
戚长夜想了想,遂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也就是想想而已,就算想打他手里也没有合适的工具,依照这外墙的破旧程度只怕刚一开工就彻底塌了。虽说这房子要比冯大河家好上不少,但冯大河家一直都有人住着,他这里却中途空置了那么长的时间,老人常说房子一旦没人住了就会迅速老去,戚长夜早就想着等有了银钱就将这房子好好翻整上一遍了。
他习惯了在家随时都能接到水的现代生活,考虑问题时也不自主地往这方面想,打洞的念头虽然没了引水的想法却已经构思了好几天,这几日戚长夜每次上山打水时都在有意观察着地形,本身他就对这方面非常敏感,闭上眼睛几乎能模拟出从戚家院子到山泉处的每一步路,这么一会儿光是路线方案就拟定出了好几种来。
戚长夜能语气平静地对赵岁岁说“活什么时候都能做,没必要这么着急”,落到自己身上却想到便做说干就干,全然看不出一点劝人休息时的态度。
他同赵岁岁说了晚上的兔肉,由于家里调料不全的缘故也没选择什么太过复杂的做法,赵岁岁也是在灶台前忙活惯了的人,心思灵敏一点即通,很快就点起了头。
虽然他心里仍旧有些担忧,毕竟是第一次上手做这样难得的食材,要说他内心毫无波动那肯定是假的,戚长夜已经去柴房取了刀锯,“别紧张,弄不明白就放在那里等我回来。”
赵岁岁赶忙摇头。
没有什么弄不明白的,他六七岁时第一次进入灶房忙一大家子的饭时也是自己摸索着学的。
戚长夜的神色柔和了些:“嗯,不用担心,我会看着天色早些回来。”
竹子这东西看似不怎么样,实际上却颇具重量,搬运竹子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尤其是林子里的毛竹根根都又粗又高,拖一两根回家做竹弓削竹篾倒还可以理解,要是做引水的竹笕就完全没有扛回来处理再搬回山上的必要——那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有那来回折腾的功夫都能耕出两亩地来了,戚长夜准备全部都在山上完成。
他与赵岁岁打了声招呼,带着他的那些工具,径自出门上山去了。
第27章 第 27 章 锅里的炖肉咕嘟嘟滚着热……
赵岁岁将从灶膛里掏出来的柴灰拎入了后院, 草木灰在村里可是珍贵的宝物,既可以当做肥料又可以代替皂荚洗衣,甚至还能用来止血, 家家户户都会将这些柴灰仔细收集起来, 无论是哪户人家房里都囤着一大筐。
掏这东西看似轻松,实际上也需要些技巧,这东西轻飘飘的要轻拿轻放, 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扬到身上吹到地上。赵岁岁小时候第一次做这些事时还什么都不懂,那时候他也不会判断灶膛里的火星子到底有没有熄透,读书人里有个成语叫死灰复燃,他直接被燎着了身上的衣服, 好在火苗不大往地上一滚就熄干净了, 也是因此赵岁岁被吓得好几天都没敢再进灶房。
他被烧两下倒没什么事情,要是将屋子点了将粮食毁了那可才是真的完了。
做完这些, 他又去园子里看了看新翻出的地,眼前地里还没种什么东西, 戚长夜带回来的黄瓜秧和紫苏正一左一右地遥相对望着。赵岁岁摸了摸地表, 回身进院子里舀了小半桶水,这几日一直都没有下雨,少浇一点倒也无妨。
那几颗大葱也分别浇上了些,由于它们正处于开花打籽的阶段, 赵岁岁倒没给它们挪动地盘, 几个大葱花似乎又长大了一圈儿,赵岁岁轻轻摸了摸葱叶,带着他的小木桶回到了院中。
戚长夜有个非常不错的习惯,秉承着“来都来了怎么也得顺点东西走”的态度,戚长夜每次上山从不空手, 就算是去打水也背着竹弓,就算是没什么收获也要顺手捡点树枝回家晒干充作柴火,再不济也要挑根大小适中的竹子扛回家里,平时就这样放在院子里晒着,等晒的差不多了就能加工一下做些东西。
削几根竹箭啊、砍几段竹节做几个杯子啊、削些竹篾方便赵岁岁平时编些东西啊……反正总归是有用的上的地方,家里备着用的时候也不用上山现找。
戚长夜每次都不多拿,愚公移山一般一次带回来一点,那点负重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就算是当前用不上也无所谓,先在家里囤着放着,反正山脚戚家院子够大,多少东西都能放下。
赵岁岁将木桶放回原处,院子里的一些树枝已经晒的差不多了,赵岁岁便想着将柴劈了好将它们收进柴房,免得放在院子里面占着地方。刚来到戚家时赵岁岁就被戚家柴房里的柴火惊了一下,码的整整齐齐不说,比赵家的柴火还要多上一倍,不过戚家消耗也快,单是每日烧饮用水的柴火就够一些普通村人热好几顿饭了。
不过等他去取柴刀时才反应过来院里的劈柴工具已经被戚长夜一起带走了。
赵岁岁只能暂且搁置下这个念头,转而去看晒在簸箕里的蘑菇。戚长夜在第一次上山时一并采了些回来,只是他对蘑菇的了解不多,只挑着自己认识的摘,耽误的时间不少摘回来的数量也很有限,一个大些的簸箕就足够晒了,现下倒也可以收起来放好。
晒干的蘑菇能存放上很久,到了冬日也是门吃食,他们村子在大燕朝的北部,每年冬天都格外难熬。
戚家没有布袋子,赵岁岁便将先前戚长夜买米面时粮铺给的袋子找了出来,这些东西他都不舍得丢,洗过之后仔仔细细地叠起来收好,如今正好到了用上的时候,他正往里装着蘑菇,门前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是有人在叩门。
赵岁岁心里一紧,拾了根棍子屏住呼吸靠近门边,门外的人叫了一声:“老五在家吗?我是戚三。”
戚三前日刚来过院里,赵岁岁仍记得他的声音容貌,听了声音他倒是稍稍放松了些,但也依旧没有要松开木棍的意思,也没有去开院子的大门。
“戚……戚大哥出去了,有什么事吗?”
他没说戚长夜去了哪里,也没说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间回来,戚三同样没有多问,得知人不在就准备回去:“没什么大事,等他回来你和他说上一声,他让我打听的狗有着落了,让他有空去我那一趟。”
“还有就是明天早上和大伯一起去镇里的事儿,大伯同王叔约了牛车,明早让老五直接到村口上牛车就行。”戚三交待了一声,没有多留直接走了。
直到门前彻底捕捉不到一丝声音,赵岁岁才终于放下了棍子,他现在是不怎么怕戚长夜了,但对村里的这些人也依旧戒备陌生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一打岔又过去了不少时间,瞧着天色快要暗淡下来也顾不得去惊忧害怕,急急忙忙洗净了手,进到灶房里引火烧柴忙起那只被戚长夜带回来的兔子。
清洗切块等活戚长夜已经提前做完了,赵岁岁便往锅里舀了几大瓢凉水,回忆着早年见过的赵母炖鸡肉的样子和戚长夜临出门时与他说的那些做法——先将切好的兔肉下入锅中,又切了些姜片一并扔入锅里。
姜是戚长夜去镇上买米面粮油时顺手买回来的,戚家的园子里倒是也种了一些,不过姜不耐寒,没人打理也没能顺利地存活下来。好在这东西可以久放,戚长夜一次买了不少,赵岁岁也盘算着在园里分块地出来重新种上。
生姜料酒是给肉焯水的必备之物,戚长夜在镇里没见着料酒这东西,便让赵岁岁直接拿米酒代替了,原主时常喝的大醉伶仃,家里倒是还留了些酒,如今正好可以用上。
等水烧开的功夫赵岁岁又去取了葱蒜过来,待水煮沸撇去浮沫,将锅里的兔肉捞出放到一旁用清水冲净,他往锅里舀了些油,等油热了再将那些切好的姜蒜倒进锅里,这过程中一不小心捎带进去了几滴水珠,大铁锅里顿时炸响开来。
铁锅太深油点没能崩出来,他又往里放了两片八角香叶,这些东西价格实在昂贵,赵岁岁放时心疼极了,待到锅里炒出香味时重新将兔肉倒回一并翻炒起来。
浓烈的香气自锅中蔓延而出,赵岁岁不禁深吸口气,即便他中午吃了不少东西却也仍旧被这股肉香勾出了馋虫。
兔肉表面被翻炒出了金黄的色泽,赵岁岁重新倒了些酱油酒等调味品进去,他甚至往里面添了一点点糖,这是戚长夜让的说什么加糖提鲜,赵岁岁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但也仍旧非常听话地加了进去。
他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等炒的差不多了就往里倒了清水炖着,一偏过头就见着桐哥儿也被这股香气给勾了出来,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盯着锅看。
赵岁岁不由莞尔,这种时候竟有些庆幸多亏戚家住的偏远,这要是在村子里面只怕现在门口早就围满了小孩了,连带着大半个村子都要议论猜测他家到底做了些什么。
赵岁岁摸了摸桐哥儿的头,蹲下身子用炉钩挑了几根木柴出来,转成小火慢慢炖着,边削竹篾边同戚桐一起守在院里等戚长夜回来。
夕阳和煦天色晴暖,泛着凉意的清风轻轻柔柔地吹打在他们的身上,锅里的炖肉咕嘟嘟滚着热气,赵岁岁拿了几个馒头热上,只觉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光——
次日一早,戚长夜便背着个背篓到了村口。
村里有户姓王的人家,王老头当年和戚老汉一起逃难过来,某次进镇卖柴火时被人蒙骗,低价买了头病牛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卖牛的喂了什么东西,小牛在镇里时瞧着还挺活泼精神,到家以后却开始病恹恹地半死不活起来。王老头急的满嘴是泡,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村里人都笑话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贪小便宜吃大亏。
王老头买牛花了全部的身家,连逃难时藏在里衣里的一小块碎银子都咬牙掏出去了,结果却落得了这么个下场……老头又挨个村去给牛请郎中,这附近也没有专门的兽医,也不管人吃的药材牛能不能用,晚上睡觉都不回屋了,扯了个毯子直接躺在牛棚里面,生怕哪天早上眼睛一睁伸手一摸发现身边的牛断气息了。
那段时间可把老头折腾走了大半条命去,谁承想这么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小牛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王老头坐在地上就开始哭,戚老汉在旁拽了半天都没拽起来,十里八乡各路神佛求过的没求过的都谢了个遍,后面又仔细养了小牛许久,直到确定牛是真的好了才靠着这头牛做起了来回接送村民进镇的生意。
来回一趟需要两枚铜板,并不算贵,但村里的大多数人仍舍不得出,戚大伯已经提前与人打了招呼,他到的也要比戚长夜早上一些,见着戚长夜过来忙冲人招手:“小五,这边。”
牛车旁的汉子也同他打了声招呼:“戚五哥。”
这汉子是王家的老三,名叫王丰,比赵岁岁还要小上一些,偶尔会替他爹分担赶车的活计,此刻正帮着个妇人往牛车上搬运东西。
戚大伯脚边也有个偌大的背篮,想来是准备着带到镇里卖的,戚长夜跨上牛车坐到他身侧,“大伯早,丰弟早。”
自见着戚长夜过来就不再说话的妇人闻言偷偷瞥了戚长夜一眼,像是没想到这村霸今日会这么好说话。
以前戚五在村里可是从来都不搭理人的,就连路上遇见了戚家的人他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没想到今日竟然转了性子,但即便如此妇人也依旧不太敢主动同他搭话,连坐在人的身侧都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悄悄朝侧面挪了不少。
王丰自己也同样惊讶,他和戚五也不太熟,只是人都过来了也不好当做没见着般,打完招呼便不再言语了,牛车上霎时安静了不少。
牛车就像是现代的班车一样每日都有着固定的发车时间,戚长夜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又等来了两个哥儿和一个妇人。
哥儿们各提了个精致的竹篮,里面约是些布料一类的物品,戚长夜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余光扫了一眼就略了过去,不过倒是想起了赵岁岁给他缝的那些衣服,赵岁岁的手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妇人则提了一大篮子的鸡蛋,许是怕一路颠簸给摔碎了明晃晃地捧在怀里想看不见都难,篮子里垫了厚厚的稻草,应当是攒了不短的时间。
牛车上的空位有限,人多了牛也拉不过来,王丰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启程离开,戚长夜则同戚大伯轻声交谈起今日的安排。
第28章 第 28 章 一点山货,尝个新鲜。……
想去卖货当然要趁早, 晚了便占不到什么好位置了,戚大伯带的都是自家种的蔬菜,今天早上摸黑现摘的, 现在还水灵灵的正翠嫩着, 等蔫了干了就卖不出去了。
蔬菜尚且如此,树莓更好不到哪儿去。
由于车上仍有其他人的缘故,两人倒没说的太过仔细, 虽说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背着人的事情,但也没必要平白无敌地拿自家事情给人充作谈资——尤其是家里哥儿的事情。
戚大伯只同他约了个集合的时间和地点,等各自的事情都办完后再一起汇合,他们两个的交流内容相当简单, 以至于侧着耳朵听着他们谈话的几个妇人哥儿都没太听懂。
这次的牛车倒没有上次那么颠簸, 或许是因为道路的缘故,虽然杨溪村到镇上的道路也没好到哪儿去吧, 但和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的冯家村比到底还是要好上一些,且这牛车也是专门用来往返拉客的, 王家汉子将车赶的极稳, 不至于像上次那样过一个坑能直接颠进筐里。
戚长夜与戚大伯交谈时另两个哥儿一直在偷瞄着他。
他们的动作非常隐蔽,生怕自己的目光被村霸注意到,不过戚长夜对这方面本就敏感,只不过是懒得回望过去吓他们一跳罢了。戚五连戚家的人都不太熟悉呢更不用提村里的其他百来户人家, 他能觉得面熟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这些哥儿妇人更是一个都不认识,站在他面前他都叫不出名来。
他不认识人家对方却认识他,整个杨溪村就没有不认识戚长夜的,就算是有在见着他的身高长相后也能反应过来了。由于他也在这架牛车上的缘故,起初牛车上的气氛非常拘谨, 不过许是后来见他一直都没什么反应,也可能是这段进镇的路程实在是漫长无聊,几个哥儿妇人最终还是轻声说起话来。
戚长夜则在一旁闭目养神。
他们特意挑了某个衙役不当值守城门的日子——就是那个雁过拔毛见着好东西就要抓上一把的,哥儿先前去镇里卖绣好的手帕发带时被抓走了一大把,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想起来还免不得肉痛,后来甚至将绣的好的贴身藏在了身上,毕竟对方总不能朝他身上上手。
帕子发带能藏,鸡蛋这种就实在是藏不住了,一众村民记他的当值时间记的甚至比他本人都牢,哪天进镇碰见他了背地里都要大骂上半天。戚长夜倒完全没想这些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些衙差的当值时间,牛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等到了镇门口时他才骤然听到一个妇人的骂声。
“呸!这狗东西今儿怎么来守门了!”
“你小点声儿!可别让人听见!”另一个妇人急忙碰了碰她。
戚长夜睁开眼睛,顺着戚大伯的目光望了过去,城门口站着个精瘦的汉子,正懒洋洋地靠在那里打着呵欠。
有个哥儿背过身去,已经开始往身上塞起东西了,戚大伯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任谁见了会明抢自己东西的人表情都不会太好。
来都来了,都已经到了城门口了总不能再临时折返回去,戚大伯的这些蔬菜也不宜久放,只能硬着头皮往入口处走。况且他和戚长夜今日进镇都是有正事要办,总不能为了这么点东西耽搁了改户籍这种大事,就算要被抢些东西戚大伯也只能咬牙认了。
他拿的都是大院里的菜,并不属于他自己,卖出了银钱也是要全部交给戚老太太的,戚大伯至多只能拿上三五文钱的辛苦费。
不只是他,大院里无论是谁都是一样,要是卖菜的钱归了个人这院里的人或事就早该乱套了。戚大伯拿的菜都是有数量的,家里住着这么多人整日在院子边上来来往往,就算没人会刻意盯着哪里被摘了被采了也都有数,过会儿要是被拿了菜走……戚大伯还得自己出钱将少的菜钱补上,此刻脸色能好就怪了。
守城的守卫见有人过来顿时来了精神,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一副吊儿郎当的惫怠模样,看着确实不太着调。
不是所有人在见着这人后都准备继续进镇的,卖鸡蛋的妇人满脸为难,进镇吧要被抢走好几个蛋她心疼的厉害,不进又已经花了一文钱的车钱,今儿这一趟就真的白来了,在边上犹豫了半天也没拿定个注意。
“要进城啊?过来,上这儿排着。”守卫眯着眼睛拿开椅子,狭长的眼睛盯着戚大伯身后的背篓。
不过他没能看上几眼,余光一扫便瞥见了戚大伯身后的戚长夜,守卫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笑来。
戚长夜看向他:“好久没见,今天是你在守城门啊。”
“是啊,还真是好久没见着戚老弟你了……本来今儿个是小周当值,明天才轮到我,不过我明日有些事情,临时找小周换了一下。”守卫漫不经心道。
戚大伯看了看面前的人,又看了看戚长夜,脸上的表情掩都掩饰不住,显然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
——这人确实同原主认识,只不过是酒肉朋友没什么真心可言,喝酒吃肉时都是过命兄弟,真遇见事儿了跑的比谁都快,这样的“朋友”原主还有不少,这段时间戚长夜已经将原主的交际圈梳理干净了。
戚长夜递过去了两枚铜板:“昨日进山摘了些东西,趁着天早进镇卖了,劳烦陈兄行个方便。”
陈姓守卫笑眯眯地将铜板接了过去,“应该的,应该的。”
戚长夜又递了一包树莓过去:“一点山货,尝个新鲜。”
陈守卫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叹起来:“这东西可难弄啊!”
戚长夜点头:“所以才急着进镇,耽误了时间就不好卖了。”
他本就没想着要为难戚长夜,如今见人这么识趣更没了要拦他的理由,守卫朝后摆了摆手,到戚大伯那儿也没多问,戚大伯一脸不可置信地跟在戚长夜的身后进了城门,后面的哥儿反应极快,见状也急急忙忙递了枚铜板过去,还不忘补充了句:“我们是一起的!”
戚长夜没拆穿他,权当自己没有听见。
哥儿带的绣品已经藏进了衣服里面,竹篮里只余了零星几条,守卫瞥了一眼,见没什么能拿的也没当回事,转眼间哥儿就已经步履飞快地跟在戚长夜身后过了镇门,余下几人的反应则要慢了一步,面面相觑地看了半天,心里都有些懊悔。
戚长夜走了几步,微微回头看了那守卫一眼。
陈守卫正两指捏着个树莓往嘴里丢,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戚长夜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又收回视线,一侧的哥儿怯生生地打断了他的思路:“那、那个……谢谢你啊。”
戚长夜与戚大伯一同看向了他。
“没事。”戚长夜道。
他的态度有些冷漠,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这让对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哥儿咬着唇犹豫了瞬,从身上抽出了条绣工精致的帕子:“这个送给你。”
戚长夜:“?”
戚大伯的视线在对面人身上转了一圈。
“不用了,你收着吧,我和大伯急着去找位置。”
哥儿也不是第一次来镇上,知道市集里的好位置就那么多,刚刚他们已经在镇门口耽搁了一段时间了,也不好再与人多说些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人离开。
“那也是郑家的哥儿,村子西面的那个郑家。”戚大伯为他介绍起来。
郑姓是杨溪村的大姓,村子里几乎半数以上的人都是郑家的人,他们可不像戚家这样分个家都困难,其中的复杂的亲戚关系外村人一时间很难捋清。
戚大伯带的都是农家最常见的蔬菜,要去官府专门划分出的区域售卖,戚长夜倒没想着直接撂地摆摊,但他们到的时候天色还早,镇上的酒楼茶馆还没开门,他便也随着戚大伯一起到了市集里面。
他们去时已经有些晚了,戚长夜见着守卫身侧那个装着凭证的箱子里已经空了大半,在这儿摆摊又要花上一文铜板——实际上是三文钱,不过有两文是凭证的押金,等离开时交还凭证是可以拿回来的。
戚大伯不知道戚长夜对这些了解多少,不过仍旧是非常细心地给他讲述着,他的确是个非常淳朴的农家汉子,连哪个位置最惹眼哪个位置更偏僻哪个地方日头起来时晒的人都不愿意过来都讲的明明白白的。
这都是他们常年卖菜卖出的经验,日头晒些倒也无妨,人都能撑,可摆在地上的青菜在那样炽烈的日头下直晒上一会儿就不水灵了,要租那几个位置必须得自备个能给摊位遮挡阳光的东西。
戚长夜听的也非常认真。
坊市门口的衙差他不认识,不过戚大伯也很顺利地从对方手中拿来一个棕黑色的牌子,应当已经有些年份了,牌子右上角缺了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磕出来的,木牌上甚至有些被盘出来的包浆。
他们很快就到了租好的摊位前,直到这时戚长夜才知道戚大伯背篓里的叶子是何用处,先前他就瞧见了戚大伯背篓里的卷起来的荷叶,当时戚长夜还有些纳闷儿呢好端端地从村里带荷叶过来干嘛,戚大伯动作飞快地将一片片荷叶展开平铺在地上,戚长夜也帮着搭了把手——原来是蔬菜直接放到地上难免脏污,他们又不像其他人能找块布料铺在地上垫着,布料那么昂贵哪舍得用来做这种事情?只能摘了干净的叶子垫在下面。
这周围有不少人都这样做,绿油油的一片看着也惹眼。
“什么叶子都行,铺地上瞧着也能干净一些,要是赶上雨后地上到处都是泥泞脏污,带的菜根本没法直接往地面上放。有时候会遇到那些要将东西包着带走的客人,也不至于手边什么东西都没有。”戚大伯叮嘱道。
戚长夜点头,换他自己未必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种小地方,不由深觉这世上还有不少需要他慢慢学习的东西。
第29章 第 29 章 树莓。
戚长夜陪着戚大伯卖了会儿菜。
这世间的物品多是数量多了价格便少了, 家家户户都能种上一把的东西根本就卖不出价格,戚大伯在旁吆喝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吆喝来了一位客人。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穿着一身一看就是新做没多久的细棉衣, 早晚交替时温度仍是凉的,老妇人又不像年轻人那般火气旺盛,穿件厚些的挡风外衫实属正常。
老妇人看着同戚老太差不多大, 精神矍铄中气十足,立在戚大伯的摊前挑挑拣拣选了半天,出乎戚长夜预料的是戚大伯这人看起来忠厚老实不善言辞,在和人讲价时反倒很有主意, 可能是从小就做这种事情已经培养出经验养成习惯了, 谈起价时一套一套的,一点都看不出在冯家院里时的木讷样子。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了好几个回合, 最后才以两文钱的价格卖出了三捆菜走。
戚大伯还搭上了几片不算太新鲜但卖相也还不错的菜梆子。
“我小时候和你一个性子,沉默寡言不爱说话, 甚至我还不如你呢, 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来。”戚大伯见着老太太走远,蹲下身子整理了下被翻乱的菜摊子,将一捆捆菜重新摆好。
他一抬头就见着了戚长夜略带着惊讶的眼神,也不意外, 反而继续说道:“不过我瞧着你要比我强上太多, 起码你遇到事情的时候敢说敢站出来。”
戚大伯捻去一片菜叶上的泥土:“有些人讲价……你甚至觉得他们下一刻就要打起来了,扯着嗓子能在大街上在人群中嚷嚷上半天,我刚卖菜时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人,说了许久也谈不下来,对面掐着嗓子喊的来来回回的路人都扯着脖子往我这儿观望, 那个时候脸皮也薄,咬牙想想干脆就算了,不过就是几文钱的事情,让就让了。”
“对面那人带着菜走了,我在那里却开始没来由的后悔,等长大了也开始逐渐反应过来,过日子就和做生意一样,这儿让一步那儿让一步,让来让去自己的好日子就给生生让没了。”
戚大伯抬起头:“卖菜——卖菜!早上现从园子里摘的青菜——”。
他的声音很大,周边的不少人都被吸引了过来,戚大伯朝他笑笑:“这世道可不会管你脸皮是薄是厚,张不开嘴就吃不上饭,卖不上银子就得忍饥挨饿,现在我家哥儿回来了,以后的事情我管不了,但起码现在说什么我都得多给他攒些银子傍身。”
有个汉子蹲下了身子,戚大伯也转过了头:“您瞧瞧,都是今个早上起早现摘的,嫩的都能掐出水来,回去添点油炒了或打个蛋炖点汤都不错……”。
戚长夜在原地站着,戚大伯仿佛变了个人,不遗余力地推销着摊上的蔬菜,哪怕那汉子明显只是随意看看一点都没有想买的意思,他也没有要放弃的念头。
冯家院子里的人是他,回村的牛车上坐在戚渔身侧唉声叹气的是他,现在孜孜不倦滔滔不绝地顶着对面汉子明显不耐的视线介绍青菜的也是他。
戚长夜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东西,那老妇人用了两枚铜板买走了三大捆菜,这一地的青菜就算是全卖出去充其量也只能赚到几十枚铜板。
三文钱能买到两个鸡蛋,十五文钱能买到一斤位置相当不错的猪肉,百来文钱能交上一个百姓一年的人头税费,一二两银子能够一户普通农家吃穿用上一整年的时间,这就是这个朝代的普通农户的平平淡淡的一生。
那汉子将摊上的青菜翻了个遍,到最后也没买,只随意地将其中一棵丢在了摊上,站起身子扬长而去了。
“天色不早了,你不是也有东西要卖吗?再过一会儿就该上人了,再不摆出来就来不及了。”
戚大伯面色平淡地将被汉子掐断的菜叶摘了下来,重新放回其应有的位置。
他给戚长夜让了让地方,却见戚长夜摇起了头:“不用,大伯,我不在这儿卖。”
戚大伯不解地看向了他。
戚长夜向来不爱解释,但对着眼前的中年汉子……不免还是多说了几句:“我这东西不适合在外面摆着卖,一是露天放着容易变质,摘下来本就放不了多久,强光一晒就更容易坏了,二也是散卖太过浪费时间,也卖不出多少数量价格。”
戚大伯隐约听懂了些。
俗话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戚长夜在这儿也不是只顾着和戚大伯交流来着。
自进了坊市起他就在观察着周围,观察两侧已经摆好的摊位上售卖的物品、观察往来行人的衣着打扮,最常见的莫过于戚大伯这样的售卖自家种的蔬菜的,家家户户都有园子,长出一茬就摘了进镇上卖上一茬,其余人卖的也都是些寻常物品,譬如自家编制的藤筐竹篮、用木头雕刻出的雕工拙劣的发簪摆件、亦或是估计也是从山里摘来的山瓜野果。
这些东西的售价都不算高,十文钱到随便哪个摊前都能带走好几样东西,戚长夜没见着这附近有同树莓相似的水果,他要是在这种地方将树莓拿出来卖……价格高了估计没多少人舍得掏钱,价格低了半斤一斤地卖也不够他折腾这一趟的,卖到日落都卖不完他手里的存货,来来回回看了半天更坚定了戚长夜一开始就有的那个想法——直接找大客户走量批发。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戚大伯也没拦着他——
戚长夜循着原主的记忆直接去了镇上的某座酒楼。
这是原主以前最常光顾的几家酒楼之一,这些日子戚长夜彻底梳理了遍原主的记忆,镇上的这些流子平时没少打听这些背地里的腌臜事情,原主这人常年与三教九流之徒混迹在一处,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不少消息,戚长夜来回挑选了许久,最终选中了同福酒楼的褚掌柜。
同福酒楼也算是镇上的老字号招牌了,几十年前褚掌柜从他爹手中接过了家业,一晃至今差不多也有了三四十年的时间。酒楼的饭菜味道还行,不至于有多么惊艳难忘但也绝对说不上是难吃,是镇里不少人的“童年回忆”,因此一直有着非常稳定的顾客群体。
稳定。
戚长夜想着这两个字,朝着酒楼的方向走了过去。
其实树莓更适合找点心铺子或者茶楼,不过他们镇里根本就没有茶楼,想去就得跑到县里,至于点心铺子……镇里的点心铺子规模太小,估摸着也没法一口气将他的树莓全部定下。
他去时还早,同福酒楼才刚刚开门,店小二正打着哈欠擦着桌子,见有人过来还有些奇怪。
酒楼酒楼,又不是街边路口的早点铺子,做的都是炖鸡炖肉这样的硬菜,哪有一大早上来酒楼吃饭的啊?且镇里的人都清楚他们酒楼这点儿才刚刚开门,后厨的菜还没备完呢。
不过他见人过来还是迎了上去,走的近了看清戚长夜的脸后不免也惊了一下:“戚五爷?这可真是好久不见啊!”
戚五是酒楼常客,店小二们认识他实属再正常不过,戚长夜同他一起进了酒楼大门,也没怎么耽搁时间:“褚掌柜在吗?”
小二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这位客人好端端地提他们掌柜做什么,不过他在这里也做了好几年了,见着戚长夜身后的背篓大致也能猜出些什么。
酒楼经营这么多年,时不时地也有着附近的农人百姓带着东西上门问收不收购,他们酒楼有着专门的供货渠道,大多数东西都是不需要的,不过要是真的碰上了罕见的东西——比如野物啊山蜂蜜啊当然还是会出钱买下的。
小二想了想,没回答他的问题,“您是有什么东西想让我们掌柜的看看吗?”
戚长夜点头,塞了包树莓给他。
小二拆开叶子看了一眼,惊讶地看向戚长夜,又引着他到了一张桌边坐好:“您先等等,我们掌柜一会儿就到了。”
褚掌柜每日来酒楼的时间都差不太多,至多也差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一看就知道是个严谨又认真的性子。
戚长夜耐心等了一会儿,这期间倒是也没闲着,借着树莓的引子同小二寒暄了几句——给小二的那包当然不可能再要回去,店小二心里也稀罕这山里的东西,他在酒楼里做活时不时地也能吃上些贵价的瓜果,前几日天气最热时甚至分到了块珍贵的寒瓜。
真论起来很难说树莓和寒瓜哪个更精贵,他们本地很少有人种植寒瓜,能吃到的多是从其他州府运送过来的,树莓倒是更常见上一些,可寒瓜好采摘运输,放上几天也没什么事情,树莓却一压就坏一放就烂,想吃一口新鲜的着实是难。
起初戚长夜还没反应过来寒瓜是什么,后来才回忆起是西瓜的古称。
店小二看着绿叶包着的树莓,不免有些赞叹:“我还是第一次在镇里见着这么大这么好的树莓呢,看起来还这么新鲜,就像是刚摘下来一样,以前酒楼里也上过这东西,但运过来时就已经压坏压伤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也捂了蔫了。”
戚长夜很是赞同:“是啊,这东西确实不好采也不好运。”
对他这个习惯了大力出奇迹的人来说轻摘轻放的确是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
要不是有空间协助戚长夜宁愿摘些皂荚进镇来卖。
物以稀为贵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道理,除非镇里刚好也有人在自家院子里栽种了这么大面积的树莓,稀有罕见味道好品相好,有了这几点他的树莓想卖低价都难。
第30章 第 30 章 褚掌柜当场就结了银钱。
果不其然, 褚掌柜见到这东西也非常惊喜。
褚掌柜比戚大伯还要大上一些,今年应当已近天命之年,初时还想往下压压价格, 只不过才刚谈了两句就知道戚长夜不好糊弄。
这是毋庸置疑的卖方市场, 全镇甚至全县城也只有戚长夜能提供出这样品质的树莓,他们酒楼正处于吃过去老本的不温不火的状态,这年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迫切需要一些新东西来稳定旧客人吸引新客源。
戚长夜在摘的过程中就格外小心,挑的都是个大饱满的,单是看着便格外让人欣喜,这种品相的树莓就算是往年也很少能在镇上看到, 没有人能狠心拒绝。
褚掌柜看着手里的东西, 捋着胡须沉思了片刻:“你这东西还有多少?”
戚长夜想了想:“八九十斤吧。”
褚掌柜瞬间瞪大了眼睛。
其实他空间里的并不止这个数,不过真要卖了肯定不能当人的面将空间暴露出来, 中途肯定还是要遮掩一下的,这样一倒手损耗就出来了。
他背篓里只放了一小部分, 从村子到镇上总共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最底下的树莓却已经有些被压坏的了,可见这玩意儿究竟多难存放。
“八九十斤全是这个品相的?!”褚掌柜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
“对”,戚长夜将整个背篓都推到了他的面前,“个头小的品相差些的也有不少, 你要是想要也可以谈, 我能保证我提供给你的都是这样的,进酒楼前的所有损耗全部由我承担,我若骗你验货那关就过不去。”
褚掌柜深吸口气,原地转了一圈。
八九十斤听着不少,但对这样大的一个酒楼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 哪怕是直接上桌也不过只能供应上几十个客人,这些斤数光是给酒楼的老顾客们一人送上一份都不太够,更不用提做成饮品熬成果酱了,这可是整个镇里都独一份儿的东西!
这东西不缺卖,全镇哪家酒楼见了都一定会买下来,褚掌柜当然也不例外,当即便拍板决定:“二十五文一斤,有多少要多少,这些东西我全包了。”
戚长夜却皱起了眉。
“二十五文不太合适吧?这东西不好摘不好放不好拿不好运,又不压秤不出量,路上的损耗都由我担,一路颠簸着从镇外的泥土路上运进来,一筐子里能废去三四成,二十五文还不够来回折腾这一趟的。”
存放和运输向来是浆果类水果面临的最大难题,这朝代又没有急冻速冻没有航运速运,即便在科技水平相当发达的后世浆果的价格也不是很低,在这朝代就更不用说了。
褚掌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商人么,总要先报个低价再等着对面抬价。
戚长夜想了想:“二十五文倒也不是不可以,褚掌柜若是能自己派人去村里接货的话这个价格我也能接受。”
褚掌柜:“……”。
褚掌柜当然不同意。
他笑了笑,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一时间没想到运输的事。”
日头渐渐升起,酒楼里也零零星星地有客人进门,不过还没到用正餐的时间,多是点些点心茶水一类的东西填填肚子,店小二给某位客人送去了茶点,回后厨时正好撞见褚掌柜同戚长夜一起从二楼包间里出来。
“掌柜的。”阿福叫了一声。
褚掌柜笑眯眯的,“嗯,让阿才去清点下冰窖里冰量,点完尽快报给我。”
阿福一愣,随即点头,转身快速跑了。
褚掌柜让人取了称来,称了戚长夜背篓里剩下的那些树莓,去了那些坏的共称出了六斤多的重量。经过刚刚的一番商议,他和戚长夜最终谈出了每斤三十二文的价格——当然,这是精品大果才有的价格,且每一粒都有质量要求,有一点坏的他都是不肯收的。
这六斤多的树莓共收获了二百一十七文,褚掌柜当场就结了银钱,随后他们又一同去了官府衙门处,在当差的录事吏员的见证下签订了份买卖契书。
褚掌柜在镇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平日没少往这边跑,同官府的吏员已经相当熟悉了,轻车熟路地带着戚长夜找到了人。
戚长夜也耐心地将这一切都记了下来,小镇上的官差人员职能分工并不细致,否则也不会有衙役轮班去城门口当守卫的事情了,这位录事吏员同时也负责地皮变更户籍人口等相关内容,可以说,附近村落的所有事务登载记录都由他一人负责。
也就是说戚长夜和戚大伯下午过来还得找他。
这也是戚长夜提议签下契书的缘由。
总共只有八九十斤树莓,满打满算也到不了三两银子,对农人来说三两银子是不少钱,但对褚掌柜这样的人而言完全算不得什么,起初他根本就没想着要多走一趟签份契书,不过既然戚长夜坚持,褚掌柜也没有拒绝。
何况戚长夜说了签订契书的税金由他来出。
这是戚长夜第一次接触这个朝代的契书,上面明确仔细地记载了双方信息和交易内容,从收购价格到树莓的品相要求等无一遗落,满满当当写了一大张纸出来。
戚长夜与褚掌柜各自在吏员的见证下按了手印,一式两份一人一张,随后吏员便将这两张纸并在一处,于两张契书的押缝处书写了个大大的“同”字。
戚长夜拿过自己的那份,契书上的半个“同”字墨迹还没有干,想要验证就要将这两张契书合券在一起,这也是后世之中“合同”一词的由来。
他们约定的是第二天早上过来送货,眼看着已经快到中午了,就算现在让戚长夜赶回去马上送来也得折腾到下午去了,褚掌柜还得好好想想怎么最大化利用这批浆果,与其让他这样忙碌,不如第二日赶早送来。
他们两个并肩朝着官衙外走:“对了,同福酒楼还收别的东西吗?”
褚掌柜眼前一亮:“还有什么?”
“还不知道呢,总得知道什么好卖才好去抓。”戚长夜回他。
褚掌柜点头:“这倒也是,戚小侄是猎户?”
戚长夜摇头:“不算是,只是我家离山很近,平时没事时会进山里走走。”
戚五是农籍,戚长夜目前也并没有改为其他户籍的想法,褚掌柜也没有多问:“收些像树莓这种外面少见的东西,越少见越好。野鸡野兔山蘑蜂蜜等也收,当然,要是有野猪小鹿就更好了。”
戚长夜想了想:“这东西在外面不好抓,得往深山里去。”
褚掌柜叹气:“是啊,可不好弄呢。”
戚长夜倒是对此有所听闻,去年镇上的一家酒楼收了头小鹿,当即敲锣打鼓办了桌鹿肉宴来,可在镇上热闹了好几天呢。那酒楼算是同福酒楼的对家,起初戚长夜也想着要不要将树莓送到那边的,不过倒是在原主记忆中发掘出了些东西。
——好像那头小鹿最开始是要送到同福酒楼的,对面酒楼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给截了下来。
具体他也不太清楚,自那日后同福酒楼就开始大肆收起野猪野鹿,只不过都一年多了也没人送上门。
“河里的呢?田螺河蚌螃蟹河鱼这些?”
褚掌柜想了想:“不收鱼,其他三种都收,分量最好多上一些,否则只有一斤两斤的我们这儿也不方便做。”
“这些东西都按市价算钱,你要有货随时都能送来。”
戚长夜安下心来。
想来也是,鸡鸭鱼肉这种东西这么大的酒楼肯定早有了专门的供货渠道,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卖进去的。
他们在官衙门前分开,戚长夜背着已经空空荡荡的背篓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
先是去铁匠铺子里取了之前预定的箭头和捕兽夹子,背篓里顿时又沉重了不少,继而到了杂货铺子买了张鱼网,总不能真的让他天天现削木叉扎鱼。
值得一提的是这间杂货铺子是吴四家开的,只不过戚长夜去时吴四并不在家,吴四他爹也不认识他,权将他当做是普通客人招待着。
戚长夜也不在意对方认不认识自己,他会来这儿主要是因为戚大伯说这家铺子有他想要的东西——弓箭的弓弦。这段时间他上山时也在寻摸着合适的弓身材料,眼看着弓弦到手,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制作出一把真正的具有强大杀伤力的弓来。
有了适合的材料,改日做出弩箭和复合弓也不是问题。
皂荚树上摘的那些尖刺也被他卖了,借着背篓的遮掩从空间里取出了一大堆来,虽然这东西的单价并不算高,但因为数量多的缘故也卖了二百多文,算上刚刚的那六斤树莓今日他总共收获了五百多文,对普通农人来说已经是很多很多钱了。
不过他买鱼网买弓弦买其他东西也用了不少,钱才到手转手又花了出去,途径肉市时戚长夜又割了一长条肉,转眼又出手二十七文,花到最后手里只剩了一百二十五个铜板。
这也没什么办法,他换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刚需物品,虽说价格贵了一些但都能用上不短的时间,无论是打猎还是干活都能省下不少力气。
树莓与皂荚刺换的银钱通通变成了一件件填满背篓的物品,那一块肉则被戚长夜放入了空间,他找了个僻静些的地方将背篓整理了下,从空间里摸了个饼子出来填填肚子,等他吃完,差不多也到了同戚大伯约定好的时间。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迈出去。
他们约的地方并不难找, 正是先前戚长夜曾暂放板车的那处,戚大伯正蹲在角落里的某个位置,同样在啃早上带来的一个饼子。
“大伯。”戚长夜走到近旁叫了人一声。
戚大伯抬起头, 往旁边挪了挪, 示意戚长夜坐下。
戚长夜看向他身侧的背篓,仍能在筐底见到些许绿意,估计是没将带来的青菜卖完。
戚大伯也看到了他的表情, 语气轻松安慰着他:“没什么,卖不完家里也能吃下。”
反正他们戚家人多,总不会将这些蔬菜浪费了去。
戚长夜点头。
“吃了吗?”戚大伯将饼子掰了一半。
戚长夜拒绝了他的好意:“吃完了,从家里带的。”
二人一时又是无言。
录事吏员未时当值, 等戚大伯吃完了东西时间便也差不上太多了, 两人便一起朝着官衙的方向走了过去。官衙正门他们自然是不能随便进入的,那是官老爷审案办事时才能走的地方, 民间百姓若有事情都是从侧面的一扇小门里通行,戚长夜上午才刚刚来过一趟, 走起来竟比戚大伯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要熟稔上一些。
录事吏员才刚刚坐下, 盏里的茶还氤氲着热气,见戚长夜过来还有些疑惑,一时间还以为是上午写的契书有什么问题。
戚长夜已经知道了戚大伯的性子,也不指望戚大伯能担负起社交的重任, 朝着对方拱了拱手, 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又走一趟的缘由。
当朝吏员俸禄并不算多,日常生活都靠各种“私下收入”,戚长夜给戚大伯使了个眼色,自胸口处缝着的袋子里取出两张对折了一扣的纸来,正是他的户贴与赵岁岁的卖身契。
戚大伯当然也照着做了, 两人各自将户贴婚帖放到了吏员的桌上。
录事吏员抿了口茶,伸手拿过戚长夜递过来的那份,纸间坠下个小小的荷包,吏员捏在手中掂量了下,里面约有二百文钱。
戚大伯的那份也是同样。
吏员将两个荷包放到一边,看起属于原主的户贴。
古代习惯于以职业称户,似是“民户”、“烟户”、“医户”等等,有了户口就需得缴税服役,户税丁税田税等等名目众多,是以历朝历代都对户籍格外重视。
前些年水患虫灾百姓流亡,当地府衙的户籍黄册几乎失去作用,为了防止这些流民乱窜惹是生非官府特意遣了官员过来分别给这些流民登记落户,将这些流民打散后安插入下辖的各个村镇当中,以户籍来管辖约束百姓。
原主的户籍没什么问题,他便又拿起赵岁岁的卖身契看了几眼,一眼先看到了糊了满纸的斗大的墨字,常年与笔墨打交道的吏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字是谁写的?”
简直是有辱斯文!!!
戚长夜摇头:“听说是他们村的一个童生,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还能有谁?整个杨东村就那一个童生。
吏员眉头拧的死紧:“童生?童生能将字写成这个样子?”
别的暂且不提,想要科考首要任务就是要将字练好,要是一直都是这幅字迹……这辈子就只能止步于童生了。
吏员仔细核对了下卖身契上的赵岁岁的相关信息,乡贯性别年龄丁口等都逐字逐句一一确认过,这种事情并不需要赵岁岁本人亲自到场,吏员又唤了个衙役令其将辨认指纹的户官叫了过来,仔细辨认过指纹无误后就提笔将信息记录下来。
戚渔那边也是同样。
他们这一趟可谓是相当顺利,顺利到人都已经走出大门了戚大伯却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戚大伯还以为来这一回得被为难上一会儿被扒几层皮走,谁想着总共也没用上多少时间——多数时间都用来等着核对指纹了,走出门时甚至也还不过申时。
戚长夜倒是隐约有些想法。
吏员那儿有着户籍黄册,自然能得知他们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农家汉子,就算是想抠也是抠不出多少油水的,且他刚刚同褚掌柜一起来了一趟,褚掌柜这种在镇上经营多年的商户背地里定然与这些官吏有着联系,戚长夜这也是悄悄借了下褚掌柜的势。
吏员就算是看在褚掌柜的份上也犯不上为难他这一遭,且戚长夜也照常给了润笔的银钱,在官衙里干了大半辈子的人没必要为了一两百文惹出些事端。
这才是戚长夜在那么多商铺里选择了褚掌柜、坚持要签订树莓契约的根本目的。
户籍一事算是结了,也算是了却了戚大伯心头的一桩大事,他们身上的两张契书上都扣了两个红通通的官印契章,剩下的就是官府那边的吏员的事情了,戚大伯长出口气,浑身轻松地走了出来,“我要回村里了,你呢?”戚大伯摸索着胸前的纸张,脸上也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
戚长夜想了想,今日的事都办的差不多了,确实也没什么留在镇里的必要,“之前托戚三哥帮我找几条奶狗,昨日三哥过来说已经找到了,让我有空过去一趟,我和大伯一起回去。”
戚大伯点头:“山脚那院子是得找几条狗护着。”
王丰早就回了村上,这两人也都没有要坐车回去的想法,两人在路上走了近一个时辰,到了村子戚长夜也没回家,而是同戚大伯一起到了戚家院里。
戚奶奶正坐在院里摇着蒲扇,见戚长夜过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拉着戚长夜的手就要同他说话。戚长夜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老人家的善意,还是郑绣在边上插了一句:“阿奶,五弟瞧着有话要说呢。”
戚长夜忙抓住了机会:“是的奶奶,我是来找三哥的。”
“小三啊,刚刚去地里面了”,戚奶奶转过头,想叫个人去地里将戚三给叫回来,郑绣才刚出月子显然不太合适,戚奶奶便想喊戚大的媳妇儿过来。
正要出声便听戚大伯插了一句:“叫渔哥儿去吧,正好也让渔哥儿在村里走走。”
戚奶奶想了想,也没反对。
戚渔回来也有两日了,戚奶奶一直瞧着戚家这些人的态度,这些媳妇夫郎都是她一个个看着挑进来的,各个品性都不算差。根子都是好的,但难免也偶尔有些掰不过来的时候。
戚桐来住时就已经有些不愉快了,更遑论是渔哥儿这么大一个和离回来的夫郎,渔哥儿和离的事情已经在村子里面传了开来,这两日这孩子连院门都不敢出,戚奶奶瞧着心疼极了。
老太太心里本就对戚大这一房存在着些愧疚,渔哥儿刚回来时就抱着他哭了一大通,直说让渔哥儿放心在家里住下,谁要是敢在外面说三道四她一定会去撕烂对方的嘴。
至于那些“和离回来的夫郎会影响戚家其他小辈的嫁娶”之类的话更是一个字都听不得——做错事儿的明明是冯大河,这些过错凭什么要她家渔哥儿来担着受着啊!!
“对对对,渔哥儿和小五去,渔哥儿也很久没回咱们村子了,也该认认路熟悉下附近,小五不是要挑狗吗?你和小五一起去挑,等小五挑完再和你三弟一起回来。”戚老太太看着戚渔。
戚渔的脸色仍旧不是很好,估摸着这两日在戚家大院也没怎么睡好,闻言只敢怯怯点头。
戚长夜瞬间就明白了戚老太太的意思。
村里肯定有不少人在背地里议论戚渔,总这么在院子里关着不是回事儿,闷也该闷出心病来了,这事儿不是藏个一年半载不露面就能淡化下去的,就算隔了三年五年哪日扯个话头出来也还是能在背地里叨叨上几句,与其让戚渔一直躲着藏着,不如让他和戚长夜一起在外面走上几圈——有戚长夜在旁边震着,起码在明面上肯定是没人敢说上一字半字的。
当年戚五满村打人的事情可没人敢忘呢,应该没人想再挨上几拳。
戚渔得先迈出那一步,迈出去才能好起来。
除此以外戚奶奶也想让戚渔和戚五的关系能亲近上一些。
她的这些儿子孙子们啊……她看了一圈看了这么多天,要真想给孩子找个依靠最终还是得找到小五的身上。
不是说戚大戚二不行,只是这两个多多少少也随了些他们爹的性格,至于其他几房的子孙后代就更不用说了,隔得可远着呢。
戚渔和戚长夜一起出了院子,邻里的八卦目光几乎是瞬间便投射了过来,这是戚渔回来后第一次走出大门,可惜还没等邻居看清戚渔的脸便见着戚长夜朝前迈了一步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他本就身材高大腰背挺直,在这样的村子里如鹤立于鸡群如棵长柏青松,与此同时抬起眼睛回望过去,凌厉的眸子里满是威示与警告。
这样的目光连寻常汉子见了都怕,那邻居霎时打了个激灵,讪讪地对着人笑了两声,连句话都没敢再说,“噌”地一下转身跑回自家院里了。
戚长夜这才收回视线,与戚渔往前走了几步,他思索了片刻:“堂哥,先不去地里了,先回趟山脚戚家,我问问岁哥儿出不出来。”
第32章 第 32 章 戚长夜将狗赶跑了。……
戚长夜进到院子里的时候, 赵岁岁正在扎扫地的扫帚。
农家人有不少植物可以用来扎制扫帚,杨溪村人常用的是高粱或芦苇,先将杆子上的籽粒叶片都去除干净, 处理过后再一小把一小把地扎在一起, 最后再将捆好的几小把扎在一起勒紧固定。
做这东西并不复杂,但却需要不少力气,扎紧勒实才能用的长久, 赵岁岁在那儿忙活了半天,掌心都被勒出了几道红痕。
戚长夜将东西接了过来,他的力气要比赵岁岁大上太多,来回几下就绑好了扫帚, 边绑扫帚边给赵岁岁和戚桐介绍起人:“这是大伯家的渔堂哥。”
赵岁岁在开门时就注意到了戚渔。
戚长夜这话一说他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帮戚长夜将身后的背篓卸了下来,也顺着戚长夜的话叫了一声“堂哥”。
先前戚长夜与赵岁岁简单提了几句冯家的事情, 故而赵岁岁对戚渔也不算太陌生,倒是年幼的戚桐迷茫地看着他们, 戚长夜便放轻了声音给他解释了几句。
戚渔成亲时戚桐还没出生, 不认识他实属正常,不过就算是没怎么见过脑海中也大致知道有这么个亲戚存在,很快就也反应了过来。
这三个哥儿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多话的性子,打过招呼便又陷入了沉默, 当然也可能有戚长夜在这里他们几个都放不开的缘故。
他揉了揉背了一天背篓有些酸疼的肩膀, 指尖在肩膀上方一掠而过,“我想着今天就将狗抱回来,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一听到狗,戚桐的眼睛都亮了。
他们几个一同出了大院,等戚长夜锁好了门便一道朝着田地的方向走了过去, 赵岁岁自来了杨溪村后总共只出过一次院门,对村里的一切都陌生的很。戚长夜对村里的道路倒还有些印象,至于村外的田地就不太了解了,戚渔大致也知道这点,每走过几块地便轻声同他们介绍几句。
“这是村北那户郑家的地,就是三弟妹娘家的那个郑家。”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最里面是郑家的族田,郑家的那口井就是用族田里的粮食卖钱打的。”
“北边这块地以前是刘家人的,我成亲那年他家里人生了病,地就卖给了和咱们阿爷一起过来的王家阿爷,听说现在是王家的两个儿子在管。”
据说王家老头有意将家里的田地平分给两个儿子,将那头牛留给王丰,王家的几个子孙对此意见极大,具体的事戚渔也不太清楚,都是村里的风言风语。
戚长夜和赵岁岁边听边记,走了一圈倒是对村里的这些事情了解了不少。
这一路上也遇见了不少人,只不过他们在见着戚长夜也跟在一旁便完全不敢说些什么了,起初赵岁岁和戚渔还有些紧张,到了地头时又突然觉得担心那些似乎都太过多余,没有预料中的指指点点和阴阳怪气,只剩下午后的明媚阳光与和煦微风。
这和上一次和戚桐一起去戚家大院的感觉截然不同,赵岁岁只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他们很快就到了戚家的地旁,戚三眼力好,隔得远远就见着了他们几个,他将手里的农具交给另一垄地里的戚六,自己则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可来了,我还想着一会儿忙完再去催催你呢。”戚三随意地道。
戚长夜“嗯”了一声:“刚从镇里回来,就来找你了。”
戚三拍了拍裤脚的尘土:“走走走,老钱叔家那小狗崽子可有不少人都中意着,我好说歹说才让他帮我多留几天呢。”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肩膀:“麻烦你了。”
戚三口中的老钱叔并不是杨溪村的人,不过那村子距离杨溪村也不是很远,他们几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老钱叔所在的那个村落。
“这村子不大,总共只有十二户人家,老钱叔今年四十来岁,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姑娘嫁到隔壁的杨东村里了,大儿子前些年被兵役征走现在还没回来,小的那个和戚九同岁,他俩生辰就差了一天。”
……杨东村?
戚长夜不由得看了赵岁岁一眼。
赵岁岁脸上则没什么表情。
“他们村里还有个小钱叔,是老钱叔的亲弟弟,不过两家不来往很久了,老钱叔特别忌讳有人在他面前提这个弟弟。”戚三凑到戚长夜耳边,小声补充了句:“小钱叔他娘是后进门的,这两兄弟同父异母,据说以前家里有不少破事儿。”
“他家那狗崽可不得了,母狗本来就是猎犬,听说又和山上的野狼混了血统,”戚三边说边敲了敲大敞着的院门:“钱叔在吗?我是戚三。”
院里人应了一声:“来了?门没关,你进来吧。”
老钱叔家养了好几条狗,在他们离钱家院子还有段距离时狗就已经叫了起来,赵岁岁被犬吠声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地就紧绷了起来。
戚长夜并不清楚赵岁岁以前被疯狗追过的事情,这段时间他整日都上山下河早出晚归,不是去别的村就是往镇上跑,也没人在他面前八卦赵岁岁以前在杨东村的事情。
就算他有时间结果也差不了太多,别人去村口大树下坐上半个时辰能听到一耳朵的家长里短,戚长夜去了只会把那帮人惊的如鸟兽逃命般四散而逃。
这也是戚长夜有意和戚家人走近些的原因之一。
人有害怕的东西实在再正常不过,蛇虫鼠蚁飞禽走兽什么东西都有人畏惧着,戚长夜没有多想,而是轻轻拍了拍赵岁岁的肩膀:“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你要不想进去就在这里等着,让堂哥和戚桐在这里陪你,或者让三哥将小狗崽抱出来让我远远看上一眼,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之前他不止一次地和赵岁岁提起要抱狗回来的事情,赵岁岁当时并没有显露出类似于抵触的情绪,甚至还和他讨论着拿剩下的草杆和他那件不能穿的破布条子衣服搭建个狗窝出来。
小狗崽们又不是才刚出生一天两天,现在带出来见人完全没有问题。
“或者我们直接回去,这狗也不是必须要养。”
戚长夜的声音并不大,完完全全地被院里的狗叫声给盖了过去,可赵岁岁却就是能莫名地猜出他大致都说了些什么,紧绷着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许,赵岁岁深吸口气轻轻扯了扯戚长夜的衣服:“我、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赵岁岁以前是不怕狗的,刚刚那一瞬只是被突如其来的狗叫给勾起了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罢了,有一段时间他闭上眼睛总是能梦到猎户家的那条疯狗张着大嘴露着尖牙朝他扑来的画面,在赵家的那些晚上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来戚家后他也梦到过那条狗,不过那晚他却睡的非常安稳。
因为后面他又梦到了戚长夜。
梦里的戚长夜仍旧拎着他的那根棍子,轻而易举地三下两下就将那条疯狗给赶不见了。
“我没事,”赵岁岁摇了摇头,“我们进去吧。”
戚长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怕的话就离我近些。”
他们总共也没在门前交流太久,很快就并肩朝钱家院子走了过去,见有生人进了院子,几条大狗顿时叫的更大声了,老钱叔恰好也和个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一出门就厉声呵斥了一句,几条狗霎时没了声音。
戚三与人打了声招呼:“钱叔好啊。”
“这是我弟弟,今儿就是他想挑狗。”
老钱叔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妇人倒是先惊呼了一声。
赵岁岁也看向了对方。
这人赵岁岁认识,戚长夜也觉得眼熟,正是先前戚长夜去杨东村时在树下问路的那个钱家婶子——没想到她就是老钱叔的那个嫁出去的女儿。
自从钱家大哥被徭役征走后钱婶子便时不时地会回娘家看看,毕竟幼弟年岁太小,这日也如往常一般,只是她却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自己家里见到赵岁岁!
那日过后杨东村里没少议论猜测赵岁岁的下场,说来说去都是那几种可能——不是被村霸糟蹋死了就是被村霸卖给别人被别人糟蹋死了,总归是没什么好结局的。
当日戚家村霸是怎么收拾癞子孙二的……大半个村子的人可都亲眼瞧见了,戚五的脾气性子整个村里人尽皆知,现在那癞子还死皮赖脸地住在孙二家里逼着孙二给他出钱治腿呢!听孙二隔壁家的邻居说孙二家这几日就没有一天是消停的,吵吵嚷嚷的邻居们都睡不安稳闹个不停。
说难听些赵岁岁是被村霸抢走抵债的,一个被拿来抵债的能有什么下场还用说吗?何况赵岁岁还生的那么标致……杨东村人都已经做好哪日突然听到赵岁岁死讯的心理准备了,就算哪日赵家人突然将尸体给抬回来他们都毫不意外。
这想法实在太深入人心,家家户户都这么说,一来二去地大树底下竟莫名其妙地传出了好几种赵岁岁的“死法”,件件凄惨种种可怜,连钱婶子听了都忍不住皱眉。
即便有人隐隐听说在杨溪村里见到了赵岁岁也没当回事——就算是村霸也不可能一天两天就把一个大活人给玩死啊,现在还有口气不是很正常吗?
钱婶子万万没有想到,在杨东村已经被判了死刑的赵岁岁此刻竟会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衣着干净穿戴整齐——他甚至还穿了身新做的衣服!
第33章 第 33 章 田螺。
赵岁岁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钱婶子, 虽然他是土生土长的杨东村人,但对这些婶子叔嬷的家庭关系也不是全部知情的。钱婶子与魏桂香关系极差,隔三差五地就又能听见这两人在田间地头呛了起来, 魏桂香常常骂不过她, 回家以后就会拿赵岁岁撒气。
相比起来钱婶子倒是从来没在他这小辈的身上计较过什么,钱婶子甚至偶尔会觉得可惜——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漂亮懂事又能吃苦干活, 怎么偏偏就投胎进了魏桂香的肚子里呢?
眼下见着人正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从衣服到鞋面都是新的,连脑后束着的发带都是鲜亮的颜色,身形虽是还像在赵家时那样瘦弱, 可明显能看出精气神已经大有不同, 也没看到手上脸上有什么新增出来的青紫伤痕。
钱婶子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个遍,这要是在镇里遇上她都未必能认出人来!
她还想再多看几眼, 戚长夜却已经挡住了她的视线:“这位婶子是有什么事儿吗?”
钱婶子笑笑,朝后退了一步:“没事没事。”
“这是我们村里的孩子。”钱婶子对老钱叔解释道。
戚长夜先见着了老钱叔家的那只母犬, 是条品相相当不错的猎狗, 四肢粗壮结实有力,皮毛柔顺光滑,粗大的尾巴随意地搭在地上,此刻正支起了上半身盯着他们看。
戚长夜没往前走, 赵岁岁的大半个身子都在他的身后, 也悄悄地侧出个头观察起来。
“这还是我年轻的时候从外村一户猎户家里抱来的呢,可是条凶猛又聪明的好狗,忠诚护主又极有灵性,一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
老钱叔上前拍了拍它的头,眼神里满是慈爱, 大狗的耳朵动了动,随意地甩了下尾巴。
“结果这家伙今年往山上跑了几趟,回来时肚子里就揣了一窝的小狗崽子,可惜老头我年纪大了养不动了,只能在附近找个合适的人家。”
老钱叔带他们到了屋里,大狗见状也跟着走了进来,刚刚它一直半伏在地上也看不太清楚,这一站起来赵岁岁才发现它竟然有半人般高。
戚桐惊呼一声,赵岁岁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是桐哥儿抓住了他,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戚桐的手哪有这样大啊。
他垂下眼,顺着那只手臂一路向上,戚长夜抓着他的腕子带着他往屋里面走:“别怕。”
赵岁岁心脏狂跳,僵硬地迈动脚步。
小奶狗们被老钱叔安置在了个竹篮子中,底下铺了几层草料和块破旧的衣服,见有人过来毛绒绒的小尾巴当即便开始努力摇摆起来,其中一只还想着趔趔趄趄地往篮子外爬,被老钱叔戳着脑袋一下按了回去倒在篮底摔了个四脚朝天。
戚桐小声惊呼了声,戚长夜看了赵岁岁一眼,赵岁岁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篮子里面歪着脑袋呜呜叫唤的小狗,戚长夜这才收回了视线。
“一共四只狗崽,本来是有五只的,不过有一只没活下来。”老钱叔叹了声气。
戚长夜本想着挑上三条的,他进山得带上两条,平时还要留条在家里看家护院陪赵岁岁或戚桐出门,但带走三条就要孤孤单单地留下一只……他仔细看了看小狗的眼睛鼻子,又看了看小狗的活泼程度,在问过了赵岁岁他们的意见后决定将这几条小狗一起带走。
老钱叔对此完全没有意见,对他来说谁来都行,他家可不止这一条大狗,本来数量就已经够多的了实在是没精力再多养上几条,戚长夜愿意全都要了也省得他再去找下一户人家。
四条小狗共付了六十文钱,老钱叔顺便将那个装着小狗的竹篮也送给了他们,大狗伸出舌头逐一舔过几只小狗,棕褐色的眸子安安静静地看着老钱叔将竹篮递到戚长夜的手中。
待到交易完成,戚三与老钱叔简单寒暄了两句,戚长夜也见到了老钱叔的那个和戚九差不多大的儿子,几人一起往院子外走,却听得钱婶子突然在后面喊了赵岁岁一声。
“岁哥儿!”
赵岁岁不解回头。
钱婶子纯粹是见人要走一时情急,这一声喊完顿觉尴尬,尤其是当大家的目光全部注视过来时。她和赵岁岁也没什么关系,充其量就是在村子里时能隔三差五地打眼见上一面,就算是偶尔碰上面了其实也没什么交流,毕竟赵岁岁他娘实在烦人。
但她心里清楚,赵岁岁和他娘不一样。
前些年她去山脚捡柴,天冷路滑一脚踏空直接从个陡坡上摔了下来,哎呦哎呦地在坡底下叫唤了好半天,还是路过的赵岁岁想办法将她救了出来。
她那只脚崴的很严重,疼了好几天才能下地走动,刚到大树底下就听到了赵岁岁因为捡柴偷懒被魏桂香打了一顿的事情,听说打的相当严重,连早就习惯了的邻居都看不下去、说是几个邻居一起上门给拦下来的。
钱婶子多少有些愧疚,也想着悄悄给赵岁岁送些吃的和伤药,不过赵岁岁什么都没收,她又不敢让魏桂香知道是赵岁岁救了自己,不然以魏桂香的德行哪儿还有好日子过?后来她专门挑着魏桂香为难赵岁岁的时候上门找魏桂香吵架,不过等她发现魏桂香会拿赵岁岁撒气后就没再去过了。
“婶子,怎么了?”赵岁岁问她。
“是赵……”,她话刚出口就瞥见了赵岁岁旁边的戚长夜,一下子又噤了声,“没什么,以后离赵家远些,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袁童生与赵年年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因着她们这里有着“七不娶八不嫁”的说法,特意将吉日选在了九月。钱婶子怕赵家人知道赵岁岁现在过得好好的又起了什么念头,但见着他身侧的戚家人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赵家那群怂货连癞子那种货色都点头哈腰地当祖宗供着呢,就更别提戚家的村霸了。
虽说袁赵两家都不承认,但整个村子都很清楚当初与袁家定亲的就是他赵岁岁,再怎么说也是有个婚约的名头在的,钱婶子有些担心当着村霸的面提出这事儿会对赵岁岁不好。
总有些人会在意这些,村霸现在瞧着对岁哥儿倒是还不错,那她就更不能做这种丧良心的事儿了。
“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吧。”钱婶子道。
赵岁岁大抵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这并不难猜,赵年年为什么搞出这么多的事情?不就是想嫁给袁家的那个童生吗?以前他没往那方面想,现在再回忆起过去的事情……这两人说不定早在几年前在背地里就有联系了。
他倒没什么被背叛的愤怒感觉,如今这些人已经提不起他的情绪了,他只同戚长夜一道往门外面走:“那桶田螺该吃了吧?桐哥儿念叨好几天了。”
戚长夜看了他一眼。
“对,回家就炒了吧。”
“还得搭个狗窝出来,刚刚我仔细瞧了老钱叔院里的那个狗窝,不难弄,今明两天就能收拾出来。”赵岁岁以前搭过鸡圈猪棚,这些东西都差不太多,仔细瞧了一会儿就看出了个大概,心里面也有了成算。
“院里不是有个鸡圈吗?先把它改改用了,反正家里现在也没养鸡。”戚长夜道。
两人别过了戚三和戚渔,一边商量一边带着桐哥儿和四只小奶狗回了山脚院子,戚桐的注意力已经彻彻底底被小奶狗给吸引过去了,连即将到嘴的爆炒田螺都没了兴致。
戚长夜与赵岁岁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田螺多生活在淤泥当中,泡了几日也将泥沙吐得差不多了,戚长夜舀了清水过来仔仔细细清洗了遍。这东西处理困难做着也麻烦,肉质不多还需要放珍贵的香料去炒,想做的好吃就必须多油多料,要不是真的饿的狠了村里其实很少有人会吃这东西。
卖的贵了壳多肉少填不饱肚子,有那银子不如买二斤猪肉买只烧鸡实惠,卖的贱了又赚不回本钱,配料柴火哪个都是成本,也就同福酒楼这样的老牌酒楼能将这东西充当道菜添个新鲜,毕竟往来酒楼的都是镇里或县上的富裕人物,一顿饭花上几百甚至上千文钱也毫不心疼。
戚长夜早上特意留意了下酒楼里的菜牌,最便宜的一道清炒时蔬也要五十八文,肉菜更是有几百文一道的,也难怪褚掌柜买二三两银子的树莓毫不手软。
在戚长夜看来处理田螺最麻烦的点其实在于去田螺尾,这东西的外壳坚硬,刚开始弄时还很不适应,不过他很快就熟练起来——刀背朝下找准位置用力一拍,一会儿功夫就弄出了小半桶来,熟练以后甚至比钳子还快。
有种做法是直接水煮,煮过以后再将螺肉挑出来一起爆炒,不过戚长夜还是选择了最常见的方式,起火烧柴将处理好的田螺下锅,添了点盐等田螺煮熟后捞出——值得一提的是他现在的点火技术已经是相当娴熟,绝对不会再次发生刚穿过来时生不起火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的事情了。
想做田螺必离不开紫苏,这东西是去泥腥味儿的最好帮手,赵岁岁帮他将葱姜蒜都准备了出来,目前他还没在这个朝代发现辣椒的存在,不过茱萸花椒等倒是已经常见于各种菜式中了。
他简单地刷了下锅,待锅烧干又倒了些油进去,还好他身边没有别人,整个村里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舍得放油的了。蒜瓣姜片等配料纷纷下锅,爆出香气后再倒入田螺,原主的那坛子酒也没有放过,不过这次戚长夜只加了寥寥几滴。
盐调味,糖提鲜,勾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院里面的小奶狗嗷嗷叫唤两声,与桐哥儿一起朝着灶房的方向看了过来。
第34章 第 34 章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除了炒田螺外戚长夜还做了道简单的炒菜, 中途还抽出空来削了几根细细的竹签,他将饭菜一并端到了院里,扬声叫赵岁岁和戚桐过来吃饭。
他家的日常三餐基本都是在院里的那张大石桌子上进行的, 赵岁岁拉着戚桐洗净了手——别以为他没看见, 这小家伙刚刚可摸了好半天的狗。
“来尝尝怎么样。”戚长夜将筷子和竹签放到他们的面前。
赵岁岁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块,当即便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戚长夜有些想笑——他放了那么多油那么多料,就算是炒石头子都能嗦出滋味来。
这东西下饭, 就是吃起来有些耽误时间,不过眼看着天色渐晚,没了光亮也做不出多少活来,这点时间就也算不得什么了。
戚长夜早在院子里挖了个土坑出来, 想着等入秋以后抽些时间烧出点炭, 这地方的冬日格外的冷,饥寒交迫下冻死几个人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儿, 早点囤些过冬物资他也能心安。
坑里平时也能用来烤些东西,譬如那些需要脱水处理的竹子木头, 以后等他打了猎物还能以此弄些熏肉出来。头顶繁星闪烁, 土坑中时不时地传出几声燃烧炸裂的噼啪声响,面前是在村里镇上都算是难得的美味食物,眼下倒也能被称得上是段难得的安逸时光——
次日清晨,戚长夜又起了个大早。
今日的签到礼物是一斤青红交加的沙瓤山柿子, 看着就知道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系统出品的食物在质量和口感上向来都没得说,戚长夜挑了个小的洗了吃了,余下的则尽数取了出来放到一旁。
取柿子时他习惯性地查看了下空间,意外发现系统屏幕上多了个“商城”的图案,只不过商城页面现在灰突突的, 戚长夜试着点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商城系统将于签到满十四日开启”的提示消息。
今日是他签到的第十二日,这样看来也没几天了。
昨天晚上没什么能将镇里买的肉拿出来的机会,好在空间里的东西持久保鲜,戚长夜将其切了一块,简简单单炒了个菜,又将做好的菜罩在锅里温着,这才推着空空荡荡的板车出了院子。
昨日已经同褚掌柜定好了,今天要将树莓给他送去。
树莓的保存与运送是个大问题,验货时褚掌柜肯定会好奇他是怎么将这些东西送过来的,为此戚长夜在山上制作竹笕时特意留了一批竹子——竹身中空,是天生的用来装水装置物品的容器。
几十斤树莓如果直接堆在一起堆上几个时辰……最下面的绝对会被压坏,这东西又不像鸡蛋那样可以用稻草来防震。倒是可以分散重量用小篮子小筐单独分装着,但戚家又没有那么多竹篮,即便赵岁岁这几日编了不少也依旧不够,戚长夜便想到了用竹筒来装的方法。
他本来是想将竹身对穿两个洞、一层一层铺出个临时用的架子,像早餐店里堆得高高的笼屉那样将树莓铺上去的,不过在砍竹子时才意识到了似乎完全没必要多折腾这一遭,竹子本身就可以达成他的目的。
于是戚长夜推了一车竹筒,乘着熹微天光朝着镇上赶了过去。
这是他到镇上最早的一日,守城的衙役还打着呵欠,城门前却已经排了一长列人,今日恰好也是大集的日子,周边不少村落的百姓都起了个大早,只这一会儿进城的人就已经是昨日的总和。
门口检查的衙役数量也多了好几个,排队的百姓分流成两列,不大一会儿就轮到了他。
戚长夜交了一个铜板,很顺利地进入了镇里。
“戚五爷!戚五爷!”他才刚刚进镇,就听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他,戚长夜转过头去,是昨日在同福酒楼中的那个叫阿福的店小二。
“阿福兄弟可别这么叫我,这称呼我担待不起。”戚长夜叹气。
阿福笑笑,朝着他的方向小跑过来:“您可是我们酒楼常客,怎么不能这样叫了?”
昨日戚长夜给了他一包树莓,像他们这种打杂小厮平日收些打赏实在再正常不过,褚掌柜对此心知肚明,也从不去管这些事情。况且褚掌柜昨日弄到了罕见东西心情大好,回酒楼后难得夸了阿福几句,以至于阿福这一整日都面上有光走路带风的,今日再见到戚长夜态度自然更加好了。
戚长夜又推脱了几句,阿福才终于改了称呼。
“掌柜的怕您东西太多不好拿,让我来镇门口迎您两步。”阿福笑道,视线落到那车青绿色的竹筒上面:“您这是……”。
戚长夜与他一道朝同福酒楼的方向走:“怕路上压坏了,所以用竹筒装着。”
阿福不由得赞叹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法!”
同福酒楼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远,戚长夜也没让阿福帮自己推车,镇上的道路要比村子里平整上太多太多,阿福直接带他到了酒楼的正门口。
戚长夜有些惊讶。
通常酒楼来回卸货都是在侧门后门,一方面是离灶房库房更近,另一方面也是避免挡了大门影响客人进出,想象一下客人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饭菜时两个汉子提着一筐带着血水的肉带着尘土的菜、或拎着只刚宰杀完不久的鸡进来……肯定有人不在意这些,但也有人会被影响到心情。
戚长夜来的太早,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他才刚将板车推到酒楼门口,褚掌柜和贴身的阿才就已经走了出来。
褚掌柜在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往板车上瞧,见着车上的竹筒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他毕竟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身子朝侧让了一步,让跟来的小厮帮忙将竹筒搬到屋里。
晨间的天气并不算炎热,但走近房间时戚长夜仍察觉到了一股寒意,他转过头看向了凉意传来的方向,没想到褚掌柜竟然将库存的冰都调了过来。
他没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到与制冰相关的内容,县里镇上的大户人家每到冬日就会冻上大批冰块,埋到地下藏在窖里等夏天时再取出来用,是以这地方的冰价丝毫不比树莓低。
现在已经快入秋了,冰价也没有盛夏时那么离谱,但也绝对没降到普通百姓也能用得起的程度。
昂贵的冰和昂贵的树莓,看来褚掌柜要借机搞场大的,戚长夜又想到了去年同福酒楼被对家抢鹿的事情,大致能猜到几分褚掌柜的心思。
他没多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瞧着阿福在那一批批地称树莓的重量。
直到阿才将树莓从竹筒中倒出来的那一刻,褚掌柜的心都是高悬着的,生怕这批树莓的质量品相不如昨日那些。银子什么的倒是小事,但该有的消息都已经铺垫出去了,该通知的人也都送了口信过去,要是关键时刻拿不出东西整个同福酒楼的信用都会受到影响。
这年头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换做以前褚掌柜绝对不会这样冒险,可自从去年的那场鹿肉宴后同福酒楼就一日不如一日,对面的名头已经打出去了,甚至在县里面都常常被人提起,同福酒楼却只能靠着那些吃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老顾客光顾……老掌柜急的不知道让阿才去镇上医馆抓了多少次安神药。
可他如今见着这些树莓,品相甚至比昨日的那些还要好上不少!!
褚掌柜掩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但他仍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最后一竹筒的树莓被全部倒出——褚掌柜才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卖树莓的那个呢。
他却不知,昨日的那些树莓戚长夜一大早就装进了包里,和戚大伯一起在牛车上晃悠了一路,又在坊市里耽误了不短的时间,今日这些却是戚长夜到镇子外面直接放进竹筒里的,从空间里取出来总共不到半个时辰,看着当然和刚摘下来的一般。
褚掌柜终于按捺不住,用力地拍了拍戚长夜的肩膀。
同福酒楼有救了!
几斤树莓几块冰块当然不能挽救一个酒楼,却能给他们酒楼提供一个吸引镇上人注意力的机会、大张旗鼓地将酒楼推到所有人的面前,成为枯燥生活中的一桩新鲜事一个会被记住的像鹿肉宴那样时不时地被人提起的谈资。
有人议论就会有客人上门,只要褚掌柜能留住这批客人……对面不就是靠着鹿肉宴一举被镇上人给牢牢记住的吗?
阿福已经称出了总数,除却那些品相上佳的外还有些个头稍小一些或颜色不是那么鲜亮的,褚掌柜也一并收了,大小全算上共称出了一百多斤,褚掌柜共结给了戚长夜三千二百文钱,钱货两讫当场结清。
本来是三千一百多文,褚掌柜自己又补了十几文钱给凑了个整,老掌柜一边嚷嚷着阿福阿才和其他几个小厮快拿冰块将树莓放好小心一些别挤了碰了,一边亲自将戚长夜送出了门。
“戚小侄,以后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往我这儿送啊!”老掌柜连连嘱咐道。
戚长夜没直接将话说死:“等我遇见了会考虑的。”
褚掌柜又与他寒暄了几句,因为记挂着屋里的树莓也没同他多说太久,戚长夜抓起板车的把手与人告别离开。
三两多的银子,几乎是他这段时间多次进镇的所有花销,碎银与铜板沉甸甸地坠在他的手中,被戚长夜借着衣服的遮挡收在了空间里面。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戚长夜边推板车边想。
第35章 第 35 章 吴四长长地叹了声气。……
办完事情时辰仍早着, 戚长夜没有直接回村,而是转道去镇子西边去找吴四。
吴四虽是镇上的人,却并没有住在家里, 他自己在外面租了个地方独自居住。只是他手里的闲钱也不是很多, 租的地方又偏又破,平日多是些三教九流之徒混迹于此。
戚长夜找了个地方临时放置板车,手里提了一坛子酒, 另一只手则拎着几包小菜,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镇西边走。
富贵人家多住在东面,那边的宅子气派又宽敞,西边则要破落上不少, 巷子狭窄屋院破败, 但因为租金低廉的缘故也吸引来了不少百姓,像是青楼赌坊还有交易牲口的街市等都离这儿不远。
戚长夜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 因着时间还早的缘故小巷里面静悄悄的,不过等到了傍晚这地方就会热闹起来——这巷子里的多是些“暗门子”。
他穿过小巷拐了个弯儿, 拐到了另外一条巷子里面, 没走几步就停在了一扇门前,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谁啊?”吴四不满地拉开院门。
这丝不满并未持续太久,见着来人的瞬间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转变为了欣喜。
“——五哥?!”
戚长夜跟他进了院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吴四的住处,城里地皮寸土寸金, 不像村子里面一两银子能买来一大片宅基地, 院里屋里都乱七八糟的,显然已经连着好几日没被人收拾过了,吴四平时自己住着也不觉得什么,眼下有了客人到访再看这幅混乱景象顿时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他家只是乱,倒不是很脏, 在见识过了癞子家后戚长夜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已经提高了不少。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完全没法和癞子家比。
“这几日村里镇上忙的厉害,今日可算有了些空闲的时间,想来想去便到这来找你喝酒了。”
戚长夜将酒坛放到桌上,目光在屋里巡视了圈儿,他没看到合适的容器,便朝着吴四扬了扬胳膊:“去,拿几只盘子过来。”
“哎哎哎,好!”吴四急忙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手上托着好几个碟子,戚长夜将带来的油纸包一一拆开倒入盘中,吴四见了顿时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明明是我想找你喝酒,却累得你破费出钱……”,吴四长叹了一声,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回来时一并带回的毛豆花生,又急急忙忙拿了进来摆到桌上添了盘菜。
“都是兄弟,难得有了能聚的机会,计较这么多做什么。”戚长夜道。
吴四不知道是被哪个词给戳中了心事,坐在椅上长叹了一声。
戚长夜定定望着他。
戚长夜相当厌恶喝酒,故而选的并不是什么劲烈的酒种,一口下肚绵软又温和,度数低的和酒味饮料也差不太多。
吴四给戚长夜斟了一杯,又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
他将杯子拿到鼻下,嗅嗅味道不解地抬起头来:“五哥这是换酒了?”
戚五这人可谓是相当挑剔,吃喝都有一套自己的准则,喝酒更是可着最烈最够劲儿的喝,平时最是瞧不上这种滋味平淡的酒水。
戚长夜面色平静地点头:“嗯,已经改了。”
“烈酒伤身醉酒误事,小酌怡情才是正道理。”
吴四瞪大了眼睛,这一瞬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是被人阴了一把,喝醉酒了被人在后面打了一下,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的时间,这段时间没来镇上就是在家里养伤去了。”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十里八乡都传遍了,随便去附近村落打听一下就能探听到的消息,戚长夜也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
吴四的小眼睛这辈子都没瞪得这么圆过。
“我若没喝醉定然不能让他们得逞,自那以后就决定戒了,这酒也不是非喝不可。”戚长夜道。
吴四叹了声气,喃喃自语:“说的也是。”
许是戚长夜的话让吴四觉得自己与他拉近了距离,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找个能陪他喝酒的人,戚长夜自己只是浅尝了几口,吴四却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他们两个说熟悉也没有多熟,只不过戚五从来没欺负过他,甚至还帮他解围过几次,时间久了吴四难免会觉得他比旁人更亲近上一些。
酒过三巡,吴四也隐隐带了些醉意,扯着戚长夜的衣摆嘀嘀咕咕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戚长夜耐心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吴四想找他的缘由。
与戚五这种乡下的泥腿子不同,吴四是土生土长的镇上人,戚长夜倒没觉得这所谓的镇里户籍能高贵到哪儿去,村民们却羡慕的不成样子,要是哪家的姑娘哥儿嫁去镇上能被十里八乡说道上一辈子。
可不就是一辈子吗?自那以后村里只要有了喜事就会被人反复提起,村人总觉得去了镇上就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早出晚归在土里刨食、就能穿着细棉布的衣服带着金簪银钗被下人伺候了……殊不知哪里都有贫富差距,像是吴四家里的那间杂货铺子,外人听着是相当不错,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铺子一年到头其实也攒不出多少银钱。
镇上处处都要银子,村里人在田间地头摘点东西就能炒出道菜,镇上却只能日日去买——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住上有园子菜地的宅子的,镇上甚至连最日常不过的饮水都要交钱,就更别提每天都要消耗的柴火和每年过冬的炭火等物了。
吴家的铺子本来就不怎么大,吴四也不是家里的独子,上有成熟懂事的兄长下有活泼机灵的幼弟,吴四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在家里同个透明人一般不受重视。
大哥与他相差整整十岁,在吴四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帮着爹娘管着铺里的事情了,每日和爹娘一起早出晚归的,吴四与他相处不多,两人就算是见着面儿了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可能是想吸引家里人的注意力,也可能是叛逆期到了,十几岁时吴四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到外面租了宅子,但他身上也没有多少银钱,根本租不起什么好的地方,最后只能跑到最便宜的镇西来住。
戚长夜:“……”。
这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他也是在这里认识了戚五那个小团体的人,被他们带着染上了不少毛病。
吴四这人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和家里的关系也不是很亲近,人家别有用心地叫上他几句兄弟他就真放在心上了,还沾沾自喜地庆幸了好几天。本就不多的银钱更是急剧缩水,整日带着人家吃喝玩乐的,被人当钱袋子用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了过来。
等到后面吴四想跑时又已经跑不掉了,人家对他知根知底的,连他家铺子在哪儿每天哪个时辰开门都清清楚楚,一不高兴就跑到他家铺子里闹,惹得本就不喜他的爹娘看他更是百般不顺眼,前段时间更是彻底断了他的银钱供应。
吴四长长地叹了声气。
混子那种群体沾进去容易脱出来难,吴四倒是也有心想找戚五帮忙,但戚五和那帮人的关系可要比和他的关系亲近上太多太多了,吴四以前没少见着他们一起喝酒吃肉,也怕这边他刚开口转身戚五反手就将他的事儿给卖了。
故而吴四转移了话题。
“五哥的伤可是已经好了?之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吗?”
戚长夜:“嗯,好的差不多了,至于打算……倒是也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过我家里有个年幼的弟弟,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弟弟带大成人。”
吴四惊讶:“是你的那个哥儿弟弟吗?”
戚长夜不解:“你知道他?”
吴四的脸色立时变得尴尬起来。
戚长夜盯着他的表情:“你都知道什么?”
吴四讪讪笑了起来:“哥、那个……那个……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谈话的。”
“就是先前你们喝酒,我正好路过你们屋前,听你说要将那个哥儿弟弟卖了换点酒钱……”。
“杨哥不就在花楼打杂吗,听说连人都找好了就等着你把孩子送过去了……”,吴四见戚长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顾不得再往下说了,急急忙忙解释起来:“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大夏天的你们也没关屋门,一进院子都能听见……许是你喝多了后说的醉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第36章 第 36 章 好在戚长夜不是壮汉。……
戚长夜匆匆回了村里。
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赵岁岁将狗窝收拾出来了。
赵岁岁虽然没搭过狗窝, 但赵家现在用着养鸡的那个鸡窝他却没少出力,这些东西的本质都差不太多,赵岁岁做起来也没觉得有多困难。
戚长夜让他直接将鸡窝给改了, 但赵岁岁后来又想了想, 总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位置大小都不合适。
他家以后总归是要抓些鸡崽来养的,现在把位置占了以后又怎么办?还不如这几天辛苦上一回,省得到时候再为这事折腾。
于是赵岁岁在家忙活了大半天的时间, 一个上午连带着中午都没顾得上休息,戚长夜进门时他正正好好刚结束狗窝的活计,手上的泥灰还没来得及去清洗。
桐哥儿抱着一捆晒干的荒草跑了出来,戚长夜不在家, 这孩子的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不少, 以前戚长夜还不明白这小孩为什么这么怕他,与吴四聊过后终于明白了一切。
——-怕是戚桐知道原主曾经想把他卖掉的事情了。
只不过戚桐那时候年纪太小, 并不方便寻找买家,这么点的小孩赚不了银子干不了重活, 买回去当跑腿小厮都不够, 不知得养上多少年才能回本,人家买主又不是傻子。
于是戚五又琢磨着把戚桐当童养媳给卖了。
但要买童养媳的人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何况戚五还有着那样的名声,谁知道村霸哪天会不会心血来潮、闹上门来嫌银子给少了或又想把孩子抢回去了?
反正戚五到最后也没能卖成。
戚五自己都快将这事儿给忘的差不多了, 更不用提后穿过来的戚长夜了, 要不是今日吴四随口提了起来他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些。
桐哥儿的视线被高高的草杆遮挡,等赵岁岁接过来后他才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戚长夜,戚桐的动作顿时僵硬起来,像是每一个见到了老师的小朋友一样拘谨怯弱。戚长夜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见着戚桐的样子也没什么反应, 而是从身后取出了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了过来:“一人一串,洗了手再吃。”
他给的东西戚桐不敢不接,这东西被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底端的两根竹签子。戚长夜没再看他,而是将赵岁岁手里的荒草要了过来:“你去和戚桐休息吧,这儿我来弄。”
活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剩的也是铺垫荒草和清理院子一类的收尾杂活,赵岁岁也没有推辞,拉着戚桐的手去打水洗手,他拿了帕子将水珠擦干,拉着戚桐到石桌前坐好,小奶狗们摇晃着尾巴从屋里跑了出来,贴着他的裤腿撕咬打闹。
赵岁岁在见到竹签子时就已经有了猜测。
他和戚桐的目光同时落在了竹签上面,棕褐色的油纸被一层层地拆开,赵岁岁偷偷看了正半蹲在狗窝前面认真干活的戚长夜,只敢瞧上一眼旋及又飞速收回视线,身侧的戚桐突然小声地惊呼了起来,赵岁岁回过神,油纸包里正躺着两根晶亮的冰糖葫芦。
戚桐先是呆愣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个有些傻气的笑容,赵岁岁与他一人拿了一根,捏着细细的竹签子时又忍不住悄悄瞥了戚长夜一眼。
或许是他们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连空气似乎都变得香甜起来——
戚长夜惦记着他做了一半的竹笕,有了弓弦还得尽快做出一把真正的具有杀伤力的弓,买回来的鱼网和捕兽夹也不能浪费,早一天把套子下了也能早点捕获到猎物,他将板车归置回原位,收拾了一背篓的东西就要上山。
四条小狗现在是不能带上山的,一方面是年纪太小带出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还没经过专门的训练,小狗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拥有呢,现在带出去未免也太急了些。
给狗起名这件重要的任务最后落在了戚桐的身上,戚长夜在起名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可惜一二三四这样的数字排序已经被戚家人给用了,让戚长夜自己起名……他甚至能起个“戚甲戚乙戚丙丁”出来。
赵岁岁在这方面与他不相上下,仅在起名这一方面他俩当真是棋逢对手灵魂知己谁也不让着谁。
戚长夜单手拎着背篓往肩上一甩,赵岁岁却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许是那根甜腻的冰糖葫芦壮大了他的胆子,赵岁岁难得主动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能和你一起上山吗?”赵岁岁问。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能帮你一起干活,两个人一起弄也能快上不少……”。赵岁岁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甚至几不可闻,他甚至隐隐有些懊悔——不该提出来的,戚大哥做事向来有他自己的安排和想法,万一被他认为自己心野被他觉得自己想跑就糟了。
戚长夜却点了点头:“行,不过你得换件衣服,这身衣服裤腿袖口都太短了,很容易让虫子爬进去。”
赵岁岁急忙跑进了屋。
赵岁岁还真没注意到这点,他在杨东村时也没少上山,赵家也没人会提醒这些,被虫子抓了咬了被叶子树枝割了划了都是常事,红肿疼痛上几天也就忍过去了,有时候干活太累身体的知觉都变得迟钝麻木,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痛痒。
这倒也不是特别难熬,最难熬的是炎炎夏日止都止不住的汗水——顺着皮肤一路下淌划过伤口,刺痛发痒黏腻灼热,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想狠狠抓挠上几下的欲望,一挠就是好几条刺目的红檩子。
赵岁岁从没做过这事,且他知道戚长夜正在门口等着他出来,他已经在耽误对方的时间了,急急忙忙换好衣服找了几根布条用力将裤腿绑了起来。
手腕袖口的位置他自己不太好系,只能拿着布条走了出来。
戚长夜看了他一眼:“绑的不对。”
戚长夜将背篓放回地上,几步走到了赵岁岁的面前,他本就要比赵岁岁高出大半个头,这样近距离地站在一处更显出压迫感来,赵岁岁几乎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给彻底包裹笼罩。
即使赵岁岁已经不怕他了,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骨子里的惧怕高大汉子的阴影却又浮现了出来,好在戚长夜是属于那种穿衣显瘦的类型,外表看着也是眉眼冷峻冷漠感远大于侵略感,要是个肌肉虬结的猛男壮汉赵岁岁能直接被当场吓的坐在地上。
但即便是这样,赵岁岁也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
这是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被迫养成的,一时半会儿改不掉的。
他这样子瞒不住别人,更不用说戚长夜本就善于观察,他垂下眸子望着赵岁岁正颤抖着的指尖,没有多问,而是简单又干脆地吐出个字来——
“手”。
音调要比他平时说话的声音高上一些,比起谈话更像是命令。
赵岁岁身体先于意识,条件反射地将手伸了出来。
戚长夜拿过他手中的布条,将布条贴紧他衣袖处的布料、交叉着在手腕处缠绕了几圈,干脆利落地打了个漂亮的结。
“你那个结绑固定的东西还行,绑在身上走几步就会松。”为了防止多出的一截布条影响行动,戚长夜又将那一小截塞在了缠在赵岁岁手腕处的布条下面。
另一只手腕也如法炮制。
“学会了吗?”他问赵岁岁。
赵岁岁大脑一片空白,非常诚实地磕磕绊绊地回答:“不、不知道……”。
戚长夜没说什么,半蹲下身子去拆他脚腕上的布条。
诚如他刚刚所说的那般,这扣系的其实非常松散,毕竟只是上一次山而已,也没必要打上结实的死结,用力一拉就能拽开。
戚长夜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让赵岁岁能够看清每一个细节。
“这样,绕上一圈确保布料贴紧,没有能让虫子钻进来的地方,将绳子或布条从这里穿出来……要是勒疼你了就和我说。”
他本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在讲解东西时却也格外认真,赵岁岁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裤腿,那处已经又多出了个漂亮又扎实的绳结。
赵岁岁又不是傻的,认真看了一遍就已经记住了,思绪又不自觉地飘到了蹲在他身前的汉子身上,或许是因为对方蹲下了身子的缘故,刚刚的那股压迫感顿时荡然无存,他突然就感觉这似乎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赵岁岁视线微一移动就能看到他的头顶,乌黑的长发被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赵岁岁无端想到了之前的某个忙碌的日子——对方刚刚洗完澡,带着满身的水汽扎着仍滴着水的长发在院子里思考问题。
那日的想法又一次浮现在他的心头。
想帮他擦干头发,想为他整理好一切……
赵岁岁仍在发呆,戚长夜已经系好了他另一条腿上的结扣,后退一步站起身来。
第37章 第 37 章 竹笕。
赵岁岁顶着双通红的耳朵与戚长夜一起走出了院子。
戚桐没跟他们一起, 他更想留在家里陪那几只小狗。
这是赵岁岁第一次进杨溪村的这座青山,对此表现的非常谨慎,亦步亦趋地跟在戚长夜的身后, 凉风一吹脸上的温度倒也跟着降下去了不少。
只是眼角余光在瞥见手脚上的布结瞥到身前的汉子时心跳的频率还是会悄悄加快上几分。
戚家距离山泉并不遥远, 这一段道路也不怎么崎岖,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山泉的位置,泉水的不远处已经放了好几根已经处理过的毛竹。
“平时家里就是在这打水, 雨后或者入秋时也会有些村民到这附近捡些山蘑柴火。”戚长夜边给赵岁岁介绍边指向了远处的某个位置:“看到那棵树上的标记了吗?那是我前几次进山时留下的记号。”
赵岁岁只是夜盲,眼下青天白日的自然能看清东西,树上刻着个非常明显的箭头符号,箭头下面则是个他看不太懂的图案。
戚长夜没和他解释那个图案, 那是他自己用来记路的坐标, 按照现代的思维按南北横纵划分出来,一时半会儿地不太好解释。
天色还早, 他便同赵岁岁一起往着山里面走,山中本无路, 现在能有行进的小道都是戚长夜这段时间的清理结果, 每隔一段距离他便会将树上的标记指给赵岁岁看,戚长夜做的标记格外简单易懂,有着这些标记的指引,就算只有赵岁岁自己他也能轻易找到下山的道路。
戚长夜将他带到了那条河边。
他挽起了自己的裤脚, 倒是没让赵岁岁跟着下水, 又不是下完鱼网就直接回家了,湿着身子太不方便。戚长夜在水中观察了一会儿,思索了一会儿才选定了个下网的位置。
这并不是多么困难的活计,戚长夜甚至没用赵岁岁帮忙,他找了个地方将鱼网固定, 一点一点将鱼网张开绑好,这处河流平时并没有村人过来,河里的鱼数量着实不少,无论是留着自己吃还是送到镇上卖钱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待到他将鱼网下了戚长夜便与赵岁岁去布置陷阱,这时就需要赵岁岁出力了,先前几次上山他心里已经挑好了适合的位置,只等着捕兽夹和相关物品到位。
戚家只一把能用的锹,戚长夜选定位置挖土时赵岁岁便坐在一旁给他削陷阱底的竹刺,陷阱这东西必须要挖的够陡够深,免得好不容易捕到了猎物却又让猎物逃脱出去,赵岁岁做事格外认真,等戚长夜从陷阱中出来时他的身边已经摆好了好几根锐利的竹刺了。
挖坑实在是件累人的活计,这一个陷阱前前后后耗费了他近三个时辰的时间,放下铁锹时戚长夜的掌心虎口都酸麻的厉害,他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看着仍在兢兢业业地劈砍竹刺的赵岁岁:“够了够了,这些竹刺够给好几个陷阱用了。”
赵岁岁迷茫着抬头:“啊?”
做竹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没有电的世界想做什么都要靠着一把子力气,耗费的时间和人力也成倍地增加。
戚长夜的身上沾了不少泥土,脸上也带了道灰色的痕迹,他朝赵岁岁招了招手,让赵岁岁将竹刺递了过来。
做完这一切他又在上面铺了层枯枝干草,附近的记号也不能忘,虽说这地方平日鲜有人至几乎没人会来吧,但万一呢?还是要留上个标记免得误伤了别人。
想在半天之内从无到有挖完所有的陷阱简直是天方夜谭,戚长夜只做了这一个便停了手,他趁着赵岁岁不察往陷阱处扔了些野兔的内脏——之前收拾那只野兔时顺手留了一部分进空间。
直到做完这一切,戚长夜才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回泉水那边。”
返程的路上赵岁岁意外发现了丛山枸杞,这东西养血明目滋补肝肾,二人合力一会儿就摘出了一小筐来,若不是后面还有事情要做赵岁岁甚至都舍不得离开。
他每走几步就要往后瞧上一眼,戚长夜瞧着他恋恋不舍的样子甚至有些想笑:“没事儿,想摘的话过几日再来,这么大一丛又不会长腿跑了。”
赵岁岁脸上一红,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反应。
千年之前就有着用陶制管套接出的排水管道,左右两端一粗一细,管道之间粗细接连,一层叠着一层将水流引到其他位置。戚长夜用竹筒代替陶管,将伐下来的竹子一根根截断,古人会将处理后的粘土涂至管道相接之处,粘连的同时也兼具了一定的防水作用,戚长夜没这么多东西,只用绳子将其固定。
绳子当然用不长久,常年风吹日晒被水浸润着用不了几年就会腐蚀破坏,不过他家本就距离山泉不远,戚长夜上山时顺便就能巡查看过,有什么破损的地方随手就能就地更换了,这一条问题便也不成问题了。
赵岁岁坐在一旁,将戚长夜砍下来的竹节一根根凿通,竹腔内部也被他简单清理了一番,戚长夜则仔仔细细地将竹节固定捆好,尤其是竹节相连的地方,为了防止连接处向外漏水戚长夜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漏了一些水流小些倒是也无所谓,反正下面有大缸接着,一会儿就能蓄起不少,戚长夜也做好了排水的准备,不用担心水流太多满溢出来把家给淹了。
等他们终于将竹龙连完,太阳也到了将要落山的时刻。
戚长夜最后还是将泉水引入了院里,实现了他足不出户就能顺利用水的想法,只不过倒是没像他最开始想象的那般在墙上打洞,而是将竹笕引入了后院的菜园。赵岁岁没动院里的水缸,他去将家里最大的木桶取了过来接在下面,戚长夜回来时顺便又背回来了几根竹子,仿着山上的竹笕将菜园与院子也连了起来。
“是不是以后就不需要费力打水了?”桐哥儿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可置信地绕着那几根竹节看了又看,他又蹲在了水缸旁边,试探性地想伸手去摸里面流出的泉水。
不过他最后也没敢去摸,生怕自己手脏将缸里的水给污了。
果然是小朋友,看到一些新奇的东西胆子就会大上一点。
戚长夜按着自己的肩膀,将缸里原有的水都舀了个干净,他将两大桶水都提入了灶房,又取了柴火过来引火进灶。
“是啊,以后洗澡洗衣服也不用那样节省了。”他的声音自灶房中传来。
赵岁岁正将摘回来的枸杞子往竹篾上倒,闻言不由得动作一顿。
——戚长夜在家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他还以为对方没有发现……
节约用水是传统美德,但赵岁岁有些太节约了,这其实也没有办法,他家那个浴桶想全部填满缸里的水得舀走三分之二,洗一次衣服就更不用说了。
戚长夜上山一次会提两大桶水回来,想填满那个大水缸得跑上五六趟,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岁岁根本不敢放开了用水,一盆清水能来来回回用上好几遍。他又不是没吃过挑水砍柴的苦,戚长夜每天忙里忙外已经很辛苦了,有时候从外面回来更是连屋都不进,瞥一眼水缸就直接拎着两个木桶往山里面去,赵岁岁也想尽可能地从方方面面给他减轻着负担。
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戚长夜急着将竹笕弄出来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觉得戚长夜已经足够好了,可他又总是能在冒出这个念头后品出其他的好来。
第38章 第 38 章 不如往日。
他们两个都累了一天, 也没什么精力去准备晚饭,简简单单地炒了个山笋,就着中午的饼子勉强凑合了一顿。
待吃过饭, 赵岁岁又去忙活他采回来的枸杞子, 枸杞子这东西不仅是镇上的药铺有收,和皂荚一样随便拿到街上都有人买,赵岁岁在家里也付出了不少劳动, 但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眼下见了能换成铜板的东西根本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恨不得将那一竹篾的枸杞子盯出个花来。
他的心思实在太过明显,甚至不需要戚长夜费心去猜, 戚长夜也没去扰他, 提着已经烧好的水进屋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拖赵岁岁的福他如今也有了好几件可供换洗的衣物,不用像刚穿来时那样紧紧巴巴地等着太阳将衣服晒干了。
洗过了澡, 他又重新坐到桌边,借着日落之前的最后一点光线清点了下现在的“家产”。
重要物件都被他放在了空间里面, 如戚家的房契、赵岁岁的卖身契、癞子孙二按下了手印的文书等等, 这段时间积攒的银钱也都被他拿了出来,褚掌柜今日给了他三千二百文钱,他空间里还有前几次剩的三百五十七文,合计也有三两半的银子, 放在农家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戚长夜将三两银子单独放着, 余下的铜钱则以百文为单位分别穿好,过段时间会有官府的衙役过来挨家挨户地征收赋税,马上就要到了月底,给赵岁岁的工钱也要提前准备出来。
所有的事都井井有条,戚长夜将一切做好, 他回忆了下这几日里发生的事情,确认没有什么遗漏后又拎着换下来的衣服出了屋门。
整个戚家最让他满意的地方莫过于这宽敞的院子,这是居住在楼房中的城里人很难拥有的自由空间,严格来说戚家不只有这一个院子,后院的菜园旁边也圈出了一片空地。
前后院子由一道破旧的木门隔离开来,穿过木门后还要走上几步路才能到达后院,由于已经上了年份的缘故木门有些破破烂烂的,来回推门都要小心着用力,碰上一下就咯吱咯吱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力道稍稍大上一些这门说不定就会砸到地上。
戚长夜倒是想过将这木门换掉,不过戚家需要更换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便又想先攒上一些银钱,到时候直接将房子翻修一遍。
这段时间前院里时不时地会放上一些需要晾晒或烤火的东西,赵岁岁便去后院清洗衣物,戚长夜见后也将木盆拿到了后院。
光线渐暗,赵岁岁将院里的东西逐一搬进了屋,免得夜里万一刮风下雨屋里的人反应不过来使东西湿了潮了,他一眼就看见了戚长夜小臂上搭着的几件衣服,有心想接过来给他洗了,又瞧见那几件衣服下隐隐露出的里衣一角,要说的话也顿在了口中。
那可是贴身的亵衣啊……实在是太亲近了。
还没等他想好言辞,戚长夜已经推门走进后院里面了。
仅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竹笕下的水桶里就已经积汇了大半桶,戚长夜拎着衣服过来,舀了几瓢水将衣服泡上。他空间里倒是还放着些皂角,只不过数量不是很多,哪日得空还得去摘些回来,这东西消耗的快,囤上多久都能用完,好在那棵皂荚树足够高大,够他们用上很长很长的时间。
戚长夜其实更想像挖紫苏那样在家附近种上几棵皂荚枸杞的,连带着树莓也一起搬运回来,不过这念头也就是想想而已。先不提这些植物移栽过来能不能活,他自己在种植这方面确实没什么经验,无论是他还是原主都没怎么做过农活,真弄回来了估计也要和后院的菜园子一样劳烦赵岁岁费心,多了肯定是照顾不来。
总归是要学会量力而行的,没必要见着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往家里面搬,搬的多了反倒成了负担,去山里摘也是一样,反正他有个空间帮忙。
戚长夜将衣服浸透,没洗几下赵岁岁便走了进来:“戚大哥,大伯来了。”
戚长夜:“?”
“大伯?这个时间?”
赵岁岁点头:“他说有事想和你商量。”
他只得将衣服放下,起身出门去了前院。
戚大伯果真正站在他家门口,见他出来才往院子里走,他似是刚刚才从地里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下地的锄头。
“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戚大伯叹了声气,神情拘谨地将锄头放在一旁,自己则是跟着戚长夜进了堂屋。
戚长夜顺手将蜡烛点上:“没关系,大伯是有什么事儿吗?”
戚大伯皱着眉头,眉间似能夹死一只苍蝇,村人很少在夜里出门,一旦天色暗淡下来都紧赶慢赶地往家里面走,戚家又住的这么偏远,戚大伯也不是没事儿会来侄子家串门的性格。
不用想,肯定是和戚渔有关。
果不其然,戚大伯犹豫着开了口:“是我家的渔哥儿……”。
“这几日我们也仔细想过了,也去问了好几个地方,太小的地皮村里不愿意卖,能买的地方又都不太合适,他一个和离回家的夫郎……住的位置不太好选。”
戚长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即便是在现代独居也依旧存在着安全问题,更不用提太阳落山就几乎陷入沉寂中的村子里了,在这个破了块衣服落了次水都能毁了名声的朝代的确要好好挑选住的地方,邻里乡亲方方面面全都是事儿,为此戚大伯和戚老太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戚渔的名声经不起波折,爱碎嘴旁人的先排除了,单身没成家的也抹去了,几个人在剩下的地皮里挑拣了好几日,好不容易选中个地方又买不到手。
戚大伯愁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他的头发本就有些花白,因着常年劳作的缘故瞧着也是老态横生的,戚渔的事儿一出更是显得憔悴了不少,戚大伯脸上努力扯出了个讨好的笑容:“后来我便想着……想着能不能把房子盖在村尾,老宅进村的那条路附近。”
戚长夜眉梢微动。
“不会离老宅太近,只是到底也属于山脚的荒地范围,所以想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戚长夜回忆了下他说的位置。
那条道路是村人进山的必经之路——除非愿意舍近求远绕上几个时辰的路程,戚长夜要外出肯定会途径过那里,且那地方虽然被叫做村尾,走上几步却也有着零星的几户人家,不至于像山脚戚家这样荒凉偏僻、几乎与整个村子都隔绝开来。
戚长夜隐约记得戚大伯和附近的一户人家关系不错。
“我对村子不是很熟,大伯和奶奶都赞成的话当然没什么问题。”戚长夜回他。
戚大伯叹了一声。
按理来说戚渔是应该跟着戚大伯在大院里住的,这朝代哪儿有哥儿或夫郎分出去单住的说法啊?可大院那边是真的挤不出地方,戚家的一些小辈背地里也对戚渔有着诸多意见,不过是看在他和戚老太太的份上不敢当面表现出来罢了,背地里肯定有人在戚渔面前说过些不中听的。
戚大伯也想过学戚五他爹那样直接分家出去单过,但他偏偏又是长子,未来是要给戚老太太养老送终的,先不说十里八乡本来就没有几个分家把老大给分出去的先例,戚大伯自己都接受不了。
勉强能找出的那几个例子不是老人偏心偏到隔壁村了就是里面有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总之发生一件能被说道上好几个月,影响甚至比戚渔和离还要大上无数倍,连带着戚老太太和戚大伯的其他几个兄弟都会被人私下议论上许久。
他这人本就是个传统又老实的农家汉子,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儿就是将戚渔从冯家给接了回来,让他这种传统思想抛下老太太自己分家出去想也知道绝对不可能,哪怕他真的有了这个念头戚大戚二都不能同意——大房要是真的分家出去了,老太太是留在房子里跟着其他人过还是跟他们走?
跟他们走他们自己都没个能住的地方,留在大院里……以后戚家的房子和田地要怎么分?
戚大戚二和戚渔的关系确实不错,但戚渔成亲后基本上也都很少来往了,这两人现在也都娶亲生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早不如往日那般。
总之里面全都是事儿,最后戚大伯只能将戚渔自己安排出来。
“我想先在那边搭出个小茅草屋,咱家人多,这几日地里也有着空闲,全家都上几日就能弄完,要是你这儿也没什么意见一会儿我就去找村长将地皮买了,明日就能动土开工。”
戚长夜略微惊讶:“明天就动?”
他记得村人动土开工都要算过日子查过黄历的,戚大伯这实在是有些着急。
戚大伯点头:“早点弄完我也能早些松上口气。”
戚长夜明白了他的想法,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日什么时辰?我也过去帮忙。”
戚大伯眼眶微红,过了半晌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
“还没定下来具体的时间,估摸得到巳时了,早上我得先去隔壁村一趟去拉些料子回来,一来一回也得要上不少功夫。”
就算是茅草屋泥巴房也不是原地就能建出来的,多少还是要买些材料回来,戚大伯明日赶早就去,好在那边村子离的也不是很远。
戚长夜应了下来。
巳时过去,那也够他早上去河边看上一眼了,他还记得今日下的那张大网呢,也不知道能网住几条大鱼。
还有陷阱,不知道他挖的合不合格,戚长夜有些担心陷阱做的不成功塌了陷了,不亲自去瞧上一眼心里总忍不住惦记。
他同戚大伯说定了事,起身出门送戚大伯离开,本想着第二日一早就先上山瞧上一眼的,却没想到当夜就开始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地一滴连着一滴,等天亮时却已经雨势如瀑暴雨滂沱了。
别说是上山捞网或者去村尾盖房了,这雨下的他连门都出不去了。
第39章 第 39 章 大头大毛大吃大汪。
惊雷乍响的那个瞬间, 戚长夜也睁开了眼睛。
这还是他将赵岁岁从杨东村带回来后下的第一场雨。
他才刚刚从床上坐起,便又听见一声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隔壁屋里的奶狗呜呜地叫了几声, 随后便是一道人影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 “蹭”地一下窜进了柴房。
戚长夜也跟着下了床。
前半夜只是细小的雨滴,一滴滴地砸在房顶的茅草上,天色将明时雨势却骤然加大, 赵岁岁被炸雷声惊醒,第一反应是柴房灶房可千万别漏雨啊,可别把柴火粮食给潮了。
他甚至顾不得披上件衣服,本能先于意识已经冲了出去。
他先进了柴房, 也来不及去生火照明, 先借着朦胧的天光眯着眼睛将柴房屋顶细细打量了一遍,只是雨天本就要比平时昏暗上不少,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又不太好用,瞧了好几眼也没能瞧出什么来, 又急切地去摸索着寻找火石。
还没摸到, 眼前已经亮了起来,赵岁岁迷茫着回过头去,戚长夜正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盏烛台。
他将烛台放到桌上:“屋里木头多, 你盯着点儿火, 别引燃了柴火,我去找漏雨的地方。”
赵岁岁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出来的匆忙,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经过院子时又冒雨跑了几步, 肩头胸口衣摆等处都有不少湿着的地方,哗哗的雨声伴随着凉意一起传入大脑,赵岁岁不禁又往烛台前靠近了一些。
戚长夜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压根就没往房子会漏雨这方面想,刚那一瞬还以为是赵岁岁出了什么事情,取了梯子过来攀上高处,一寸寸地寻找起来。
——竟还真的让他找到了个漏雨的地方。
戚长夜从梯子上跳了下来,将下方的柴火都搬到了远处,赵岁岁已经拿过了个木桶在下方接着,好在破漏的口子并不是很大,好半响才坠下来一滴,戚长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去查看灶房的情况。
农家人在这种时刻往往会第一时间奔向放粮的粮仓,可戚家根本就没有囤粮,他家米面的数量本就不是很多,又都在缸里小心放着,柴火就成了第一重要的存在。
戚长夜在灶房里找了一圈儿,灶房顶倒是建造的相当结实,米面粮油仍旧好好地放在那里,戚长夜松了口气,朝着赵岁岁摇了摇头:“没事。”
赵岁岁便也放下了心来。
外面倒是没有事儿了,屋里戚桐又叫了起来,戚桐的半个身子都趴在了窗户上面,扬声朝他们喊了一句:“……哥!屋里漏了,拿个盆子进来!”
也不知道他叫的是哪个哥。
戚长夜觉得应该是赵岁岁。
他二人又回了屋里,果不其然见着了连成了线般往下掉的水珠,赵岁岁刚刚出来时屋里还没往下漏呢,这雨漏的也是地方,好巧不巧地刚好砸在了赵岁岁和戚桐的床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将被子给濡湿了一大片,尽管戚桐已经在第一时间去挪被褥了也依旧没能幸免——这屋都快漏成了个水帘洞了。
漏水的地方太多,一个盆完全不够接,四下里都散发着寒气潮气,这屋显然是没法再待人了。
戚长夜回自己的房间看了一眼:“我那边没水,你们来我这儿吧。”
赵岁岁的呼吸急促了瞬。
他没出声,垂着头在原地站了片刻,将地上的四只小奶狗逐一抓进了竹篮里边,提着篮子和戚桐一起进了戚长夜的房间。
严格来说这是赵岁岁第一次真正进入戚长夜的房间。
以前最多只是在他房门口说两句话或接递上几件东西罢了。
房间的面积和他现在住的那间差不多大,只不过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床一桌一张椅子,角落里摆着个不是很大的木箱子,箱里装着戚长夜的衣服。
屋里总共只有这一张椅子,他们却有足足三个人,坐在哪里都不合适。戚长夜将烛台拿了进来,点燃引芯置于桌上,自己则起身出了房间;“我去大屋看看,你先换件衣服吧,湿漉漉地穿在身上不好。”
所谓的“大屋”就是戚家父母的房间。
戚父戚母出事以后戚桐就没再进过这间屋子,戚长夜穿过来后倒是会隔三差五地过来打扫一番,故而房间里还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像外人想象中的样子。
这间屋子也没能幸免。
天色渐明,雨势却丝毫没有要减小的意思,戚长夜收拾完大屋重新回了房间,赵岁岁正担忧地往窗外看。
“地里的那些东西该怎么办啊。”赵岁岁长叹了一声。
以地为生的百姓就是这样,怕下雨,又怕老天爷不肯下雨,提心吊胆地从早春盼到暮秋,好不容易等粮食收到仓里了没等休息上多久又要开始忙活起下一茬的播种。
戚长夜看着赵岁岁脸上的表情,有心想要安慰他几句,却没想到没等他开口赵岁岁就已经自己调整了过来。
有水珠顺着窗缝溅了进来,赵岁岁伸手合上了窗子,他转过头,视线正好与戚长夜撞了个正着。
“你……”,戚长夜想说些什么。
“我没事。”赵岁岁却道。
“年年月月都要下雨,担心上一会儿也就算了,要是下一场雨就担心上半天……那日子还过不过了?”赵岁岁笑笑:“比起一点作用都没有的担忧,还不如直接披上蓑衣到田间地头亲自瞧上一眼,该收的收该救的救,救不了的就尽快割回来抢回来,这才是最实际的东西。”
戚长夜:“……”。
戚长夜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赵岁岁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
狭隘的人反倒是他自己。
戚家没有地,唯一能被担心的就是后园里的那块菜地,不过地里也没种上什么东西,一株紫苏一根黄瓜秧,还有些赵岁岁已经种了下去但还没出芽的芸豆,也没什么值得他们操心的。
寒意源源不断地传入他们的身体,这一场雨暴露出了不少问题,譬如家里已经开始漏雨的房顶,譬如戚家竟然没有个能够取暖的炭盆,戚长夜将这些都默默记下,劝退了已经穿好外衣想去做饭的赵岁岁,自己披着蓑衣进了灶房忙活起来。
他已经发现赵岁岁的夜盲问题了。
雨太大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吃的,戚长夜简单煮了锅粥。他自己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面,赵岁岁和戚桐则战战兢兢地坐在他的床上,便是坐了也不敢坐的太过实诚,只敢虚虚地搭上个边,戚长夜看着都替这两人嫌累。
吃过了饭,赵岁岁将自己装布的竹篮拿了过来,大块的布都已经做成了衣服,只余了些大大小小的裁剪出的布头,这几日他一直忙着院里和菜园里的事情,这几块布头就一直放在这里没怎么被动过,既然现在出不了院子,刚好拿这些布头打发打发时间。
赵岁岁想改几条帕子香囊——还有戚大哥的衣服,因着时常上山的缘故他的衣服鞋子磨损的都要比旁人快上不少,赵岁岁盘算着下次在他鞋底多纳上几层。
戚长夜则是去抱了几根竹子回来。
多亏他每日回家从不空手,一点点积累下来家里也攒了十来根竹子,戚长夜想着给后院菜园弄几道架秧的篱笆,除了芸豆外他家日后肯定也要种些其他的爬藤蔬菜,早晚都是能用上的。
戚家的菜园围栏倒不像其他地方那样破烂,菜园说白了就是在戚家房子后面用篱笆圈出来的一块地,并没有用围墙围着,村里人大多都这样做——这要是全围起来得废上多少砖石泥料啊?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随便一车砖块都要几十文钱了,富裕些的地主老爷等大户人家或许会这样,村人则是能省则省。
伐些木头砍些竹子绕着菜地围上一圈,没什么实际性的防护作用,算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一种做法,彼此都对此心照不宣。
戚家也是这样做的,但戚家园子的围栏要比村子的所有人家都高,围栏顶还被专门绑了尖刺,免得有什么动物或人悄悄从围栏上翻进来,山脚远不如村中安全,无论是戚老爷子还是戚父住在这里时都格外在意这点。
如今换成了戚长夜,他更是不可能忽视这些,戚长夜甚至盘算着等攒上些银钱直接盖高墙将这一整块地都圈起来,多花些银子盖高一些,就算是狼都跳不进来。
戚长夜计算了下竹子的高度,拿了锯子一根根截断,锯好的竹子约及他胸口那么高,他又顺着竹子的横截面将竹子从中剖开,转眼间好好的一根竹子就被分成了两节。
“是不是还是有些粗了?”戚长夜拿着半截竹子问赵岁岁。
赵岁岁抬头看了一眼,思索片刻点头回答:“再分一半比较好。”
于是戚长夜又将其分开了一半。
“雨这样大,大伯应当也出不了门了,等雨停了我就去问问砖瓦的事情,他应该对这些有所了解。”戚长夜边锯竹子边与赵岁岁闲聊起来。
“柴房里不是有成捆的荒草吗?不能直接铺在房顶吗?”戚桐细声细气地问赵岁岁。
赵岁岁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身侧:“当然不可以直接铺呀,草是一根一根的,雨水还是能从缝隙中流淌下来的。”
“再说了,咱们家里的那些草哪儿够铺啊。”
放到现代他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哄起戚桐却驾轻就熟:“要做房顶的话必须要先编一下茅草,将一根竹子从中劈开……喏,你哥哥手里的那根竹条就正好,像编扫帚那样一把把地将茅草绑在竹子上面,编成一大片一大片的茅草片。”
赵岁岁见戚桐脸上仍旧不太理解,想了想,伸手从竹篮里面挑出几根布条,他将布条抓在手心:“假如这就是一把茅草。”
戚桐认真地看着,戚长夜也凑了过来。
他在周围寻找着什么,眼前突然多了根纤细的竹签子,正是戚长夜刚刚从一根劈歪了的竹子上削下来的,本着不要浪费的原则戚长夜准备将其改成竹箭。
赵岁岁顿了顿,嘴角抿出了个笑容:“谢谢。”
“这样,”赵岁岁将布条横在桌上,将竹签竖放在布条中间,呈九十度垂直的模样。
他将几根布条对折,又取了根绳子将布条与竹签接触的地方绑了起来,手腕一翻打出了个非常漂亮的结扣:“具体要比这再复杂上一些,但也没有难到哪儿去。”
“这一整根竹子都要编满,这样拿起来的时候就是一大片,一层一层像瓦片那样叠压在一起,这样才能防水保暖。”
戚长夜和戚桐都是第一次了解这些,一大一小都听的格外认真。
赵岁岁弯了弯眸。
“不过茅草片也不能直接盖在房上,下面还得先铺上一层木板或是其他的东西。”前些年赵家曾动工修缮过房子,赵岁岁在旁看了不少,“雨后茅草很容易发霉,需要时不时地修理上一下,我在杨东村时村里有户邻居家的茅草房顶上甚至还长出了蘑菇。”
原主肯定是不会打理这些的,戚长夜则完全没有这个概念,这才导致了今日他们的房子漏了这么多地方。
戚长夜叹了声气:“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他们三个在屋里呆了一整日,临近傍晚暴雨才终于停了下来,戚长夜终于走出了屋门,他又体会了番当日推着板车进镇时的感受——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踩一个大泥坑,没走几步裤腿上就溅满了黄褐色的泥点,后院菜园的篱笆也被暴雨冲的七扭八歪的,一只小奶狗似乎也被这场大雨憋得烦了,戚长夜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蹦蹦跳跳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只小狗的脑袋要比其他三只狗大上一圈,因此被桐哥儿起名为“大头”。
戚长夜:“……”。
戚长夜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目光诡异地和赵岁岁对视了半天,赵岁岁甚至发自肺腑地“称赞”了句“不愧是兄弟”,戚长夜对此无话可说,他没想到戚桐的起名能力竟然与自己不相上下。
但正所谓大道化简返璞归真,这个名字也没什么不好,生动形象直击本质,最重要的是非常好记。
戚长夜对这几个名字拍手叫好,更重要的是反驳了这个名字就要重起,他和赵岁岁都起不出来。
另外三只狗则分别叫大毛大吃和大汪,前两只都顾名思义,最后一只是因为它叫唤的声音非常非常大,其他三只加在一起都叫不过它。
本来是叫“大嚎”的,戚长夜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无可忍不得不提了些意见,冷下脸来利用一家之主的威严和气势强行将“大嚎”的名字给改成了“大汪”。
或许是因为住在这里的几代主人都格外用心的缘故,菜园里的篱笆倒是意外的□□,戚长夜拎着把锤子绕着菜园巡视了一圈,将几处破损都敲敲打打修补了一遍。戚桐和赵岁岁都在前院,戚长夜便在空间中抽出了几根木板,这是他之前就准备好的东西,连带着将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也加固了一番。
大头在他身后奶呼呼地叫着,四只爪子连带着腿和尾巴上都沾满了泥巴,见戚长夜蹲在一边敲打着篱笆,黏黏糊糊地就要往戚长夜的身上贴,被戚长夜一指抵着脑门毫不留情地推开。
它“呜呜”地叫了两声,耳朵尾巴都耷拉了下来。
戚长夜则盯着自己腿上新增加的几个泥点子:“……”。
戚长夜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它,大头又“嗷嗷”地叫了起来,戚长夜与它对视半响,最终无奈地叹了声气,进了前院放好工具,同赵岁岁打了声招呼,拎着脏兮兮的小狗一起去找戚大伯了。
第40章 第 40 章 毕竟那到底是一家人曾经……
起初只是拎在手中, 但可能是他拎的角度或者位置不对,大头又开始“嗷嗷”地叫唤起来,戚长夜想将它放回地上, 但一低头看见地上湿漉漉的泥巴……他又瞬间没了心思。
于是他一手将小狗抱在了怀里。
结果刚好摸到了小狗身上的泥。
戚长夜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他抱着小狗穿过了大半个村子, 暴雨下了一天,村里的不少人都走出了家门,一部分人步履匆忙地朝着自家田地赶了过去, 还有些人忙里忙外地收拾起了东西。
有不少人都看见了戚长夜,先是被他冷峻的脸色骇了一跳,又不自主地将目光移到他怀里的那只黑乎乎的狗上,瞧了两眼越瞧越觉得违和, 想再仔细看看却又不敢多看, 只能悄悄移开视线用余光瞥着。
戚长夜一路到了村里戚家。
戚二伯和戚三他们去地里了,戚大伯则留在了家中, 此刻正同戚奶奶说着什么,戚长夜同人打了声招呼, 戚奶奶立时笑的牙不见眼:“小五来啦, 快让奶奶看看,这段时间有没有……”,戚奶奶话音一顿。
“小五,你这怎么弄成……”。
“它弄的。”戚长夜指了指怀里的大毛。
大毛“呜”了一声。
起初戚奶奶还有些不解, 怎么在这个时候赶过来了?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毕竟戚奶奶和戚大伯都是在山脚住了好些年的人,对那房子的屋顶再熟悉不过,甚至那边有好几次漏水都是戚大伯爬高爬低动手补的。
“是不是漏水了?”戚奶奶问。
戚长夜点头:“是,我对村里也不是很了解……所以想来问问奶奶,盖房顶的茅草要去哪里找。”
“还有就是瓦片的价格, 要是将房顶都换成瓦片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银钱?山脚那个房子又要干上多长的时间?”
原主不怎么回村,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赵岁岁倒是知道哪里有茅草,但那是人家杨东村的地盘,他一个杨溪村人跑过去到底不好,想来想去也只能来问戚家人了。
“茅草倒是好弄,村北那边的荒地长了一大片,不过现在刚下过雨,湿漉漉的也没法直接上房,一时半会儿地也干不了。”
“至于换成瓦片……”,戚奶奶“嚯”了一声,“那可是要不少银钱啊!”
“咱这附近就一家瓦户,是杨东村人,世世代代都是做这个的,他家瓦片一文三块,青砖瓦五文一块,脊瓦什么的还得另算,山脚那房子……你要是全换了少说也得三两的银子,这还只是瓦片的价格,请人的费用还没算上。”
戚奶奶沉思了会儿:“那房子干活麻利的两天就能换完,最多也就三天的时间,村里帮工都是包饭十五文一天,不包饭就按二十文算,备上两百文足够了。”
“两百文是算了他们的粮食的。”
戚长夜若有所思。
同他预计的差不太多,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便宜上一点。
“要是找其他的瓦户就得去镇子里了,镇里的价格定然会贵上一些,杨东村的这家有点好处是给送到家门口,不用你自己借车去拉回来。”
戚长夜点头:“谢谢奶奶,我知道了。”
他在戚家又呆了一会儿,陪着老人家说了会儿话,戚长夜其实一直在犹豫着是否要将山脚戚家推倒重建。
那房子实在是有些年头了,总修修补补的也不是回事儿,但要彻底推倒……一方面是多多少少留了些记忆,另一方面他也有种亲手抹除掉戚五一家人存在的不适感。
毕竟那到底是曾经的一大家子人生活过的地方。
戚长夜长叹了一声。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一条狗,回程的时候却多了个人,戚大伯跟在他的身侧同他一起回了山脚戚家,这是戚奶奶强硬要求的——“让你大伯跟你回去,他对那房子熟,天黑之前准能给你补好。”
戚长夜向来习惯自己忙活,他就是想趁着天还没黑过来问问茅草和瓦片的事情,否则等天色暗淡下来泥路更没法走,没想到还要劳烦戚大伯帮着跑上一趟,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奈何推拒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拒绝。
进了院子戚大伯就开始干活,戚长夜忙趁人不备将空间里的另半条肉取了出来塞给赵岁岁,人家干活总是要留人吃顿饭的,赵岁岁也领悟了他的意思,悄悄对他做了个“明白”的口型。
随即马上就进了灶房。
大头撒腿跑了进去,抛弃了戚长夜去贴赵岁岁脚边的大吃,两条狗一起盯着赵岁岁手里的那一块肉呜呜叫唤。
戚长夜:“……”。
大头身上实在是太脏了,赵岁岁不得不将它赶出灶房,他一手高提着肉一边用脚尖轻轻将两条小狗踢开,动作很轻,两条小狗分毫没受到影响,赵岁岁刚赶走一只没等关门另一只就又蹦了进来。
大头和大吃一起叫唤,很快就将它们的另外两条狗朋友也引了进来,赵岁岁双拳难敌四狗,急忙去喊戚桐:“桐哥儿,快来将它们四个抱走!!”
戚长夜没忍住笑出声来。
桌椅地面都泛着股潮气,戚长夜搬了梯子过来跟在戚大伯的身边,戚大伯也不吝啬自己的技术,戚长夜问什么他便回答些什么。
这其实也算不得手艺,村里人基本都会修补这些,原主他爹也曾经教过戚五,奈何原主实在是太不争气,教了几次都没往心里面听,戚父气也气过骂也骂过,到了后面干脆放弃管教了。
“把这板子钉在这里,不过这挡不了多久,上面的木板已经开始腐烂了,得全部换掉才成。”戚大伯指着房顶的某处位置,“但起码这段时间下雨不会再漏,也能让你们睡个好觉。”
戚长夜点头:“能撑几日便是几日,等我攒足了银钱就好好修缮上一遍。”
他几乎没怎么让戚大伯动手,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戚大伯充其量只能算是技术指导,两人在屋顶敲敲打打了好半天,没过多久戚长夜也逐渐熟练起来,戚大伯惊叹于他的学习速度,到了后面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这两日山里的菌子笋子都要往外冒一大截,村里应该有不少人都要上山去挖东西……你家岁哥儿去吗?”戚大伯试探道。
戚长夜心思灵,立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太清楚,我还没问过他,不过我倒是挺想去的。”
戚大伯抓着木板的手紧了紧,又听戚长夜继续道:“晚上我问问他,他要是去我们就先去大院里喊堂哥一起,堂哥应该是要去的吧?”
戚大伯连忙点头:“去的,去的,渔哥儿肯定去。”
渔哥儿早年的那些朋友早就同他一样成家生子了,各自嫁到了不同的村落,忙于自己的家庭孩子几年都未必能再见上一面,以至于回村以后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他的孩子同他一样是个不爱说话的沉闷性格,戚大伯为此担忧极了。
戚大伯私心里想让渔哥儿同赵岁岁多接触接触,要是能交上朋友就更好了。
戚长夜倒是也这样想,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来到了陌生的村落,赵岁岁的世界里只有他和戚桐,两人的想法刚好不谋而合。
当然了,戚长夜对此的态度非常随意,一切随缘,要是性格交不到一起去也不必勉强。
但他仍旧时不时地感慨戚大伯的一举一动。
才刚下过暴雨不久,房顶茅草仍湿漉漉地往下坠着水珠,戚大伯一把年纪踩着梯子跑来帮他修房子……固然有戚奶奶的话不能拒绝的孝道因素在,更多的原因还是为了在戚长夜面前问上这一句吧。
戚长夜自己父母亲缘浅淡,小时候看到旁的孩子被父母牵着走在街上会羡慕上好几天,长大了也就不在意这些了,但当他看到赵岁岁对戚桐、看到戚大伯对戚渔时难免还是会多留心上几眼,看着看着脑子里就会冒出来小时候的画面,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景象,倏忽间就消散干净了。
“只能挡上一段时间,要是再下今天这样的暴雨还不好说,最好在入冬之前把房□□好,不然这个冬天可不好过。”戚大伯提醒他们。
戚长夜:“我知道了。”
“要弄房子就去大院那边喊上一声,家里这么多人呢,闲着也是闲着。”戚大伯又道。
戚长夜:“……嗯。”
他敲好最后一块木板,等戚大伯下了梯子后也纵身跃了下来。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早些睡吧,做个好梦。……
弄完房顶戚大伯便想回家, 但在戚长夜和赵岁岁的再三挽留下还是没能走成,在戚家院子里一起吃了顿晚饭。
戚家没有什么分席的规矩,毕竟家里总共就只有这几个人, 赵岁岁洗了些青菜同那块肉一起炒了, 又加了几道素菜上桌,做法虽然简单,但油水调料都放的很足, 对村里人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他甚至都不太好意思去主动夹菜。
戚长夜与他都不爱说话,简单聊了几句后桌上就沉寂了下来,没有什么硬着头皮的沟通交流,赵岁岁的手艺又着实不错, 戚大伯逐渐放松下来, 倒也算是这段时间以来的难得的安逸时光。
席间戚大伯也看了戚桐和赵岁岁几眼。
戚桐的气色要比在戚家院里时好上太多,脸上也不像他记忆中的那般枯槁麻木了, 赵岁岁正往他的碗里夹着东西,轻声细语地教育他以后不能抱着小狗上桌。
——大吃不愧于它的名字, 闻着饭菜的味道就开始急切起来, 绕着戚桐的腿一圈圈地打转,这小东西比大头还会撒娇,桐哥儿刚刚心一软差点就将大吃给抱过来了。
戚桐连连点头,他自己也有些后悔。
他们当然也提了摘野菜的事情。
赵岁岁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这么多天过去戚家其实也没剩什么东西了,戚大伯先前带过来的那一筐子菜早就吃了个干净,不过戚长夜上山时也会带些菌子笋子回来,有进有出的倒也不是一门地消耗。
没有人会嫌自家的食物太多,赵岁岁自然也是同样。
他们约好了明日的事宜, 戚大伯终于能放心地走出院子,戚长夜将家里的灯笼提了过来,这次戚大伯却说什么都不肯接。
“总共只有这几步路,哪儿还用得着浪费烛火。”戚大伯将灯笼推了回来,没给戚长夜再递过来的机会:“我可是在这儿长大的,不至于连这两步夜路都走不明白。”
戚长夜只得收回了手。
他提着灯笼站在原地,目送着戚大伯的身影一点点消失。
雨虽停了,屋里的潮气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褪去的,本就不多的家具上都蔓着股黏湿的气息,短时间内肯定是没法继续住人。戚长夜与赵岁岁一起将院子灶房都收拾干净,一进屋子二人就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
赵岁岁没怎么犹豫:“让桐哥儿在你这儿休息吧,等明天天亮找个盆子在屋里烤烤,到了晚上就差不多了。”
他不太敢在夜里生火,开门开窗的话雨后的晚上未免也太过阴冷,不开又有通风的问题存在,赵岁岁虽然不懂这些原理,却也曾经听人提过村里有人夜间生炭盆出了意外,故而对这些事都格外谨慎。
“你自己回房间睡?”戚长夜显然不怎么赞同。
赵岁岁点头。
戚长夜去他们的房间瞧了一眼,这是整个戚家院子里漏的最严重的一间屋子,赵岁岁已经将被水浸湿的被褥拿去外面了。
他去打了些水简单地将被褥清洗了下,否则等干了以后被褥上会有一块又一块的晕开的痕迹,先前戚长夜在院里弄那个土坑时顺手又在院子里面钉了几根柱子,他在上面削出了几处凹槽,可以很轻易地将绳子勾住,用的时候只要绑上绳子就是天然的晾衣架,平时将绳子收起来也不占用空间。
湿润的布料若不摊开晾晒即便是干了也依旧有一股难闻的味道,这一场雨不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也平白给他们增添了不少活计。戚长夜与赵岁岁一起将被褥晾好,还好现在仍旧盖着单薄的夏被,拆洗也不是特别麻烦,要是再过上一段时间换了过冬的被子……那可真是够他们全家一起忙活上好几个时辰了。
今夜应当是不会下雨了,即便是下雨也不差再湿上这一回,两人很快便将院子里的几根“晾衣柱”都挂得满满当当,风一吹便在院子里飘来晃去的,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珠。
戚长夜隐约听说过有人忌讳在夜里晾衣服,不过他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也不在乎这些,况且这被褥总不能不洗,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漏水的房间比外面还潮呢,起码在户外挂着还能通风,干脆便也不在意这些了。
等收回来后再用草药仔细熏上一遍,也不担心会有虫子躲在布料里面。
赵岁岁忙的像只陀螺,他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转身又去拿了干净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过家里仅有的几件家具,这时候的家具用料全部都是竹子木头,虽然木匠那边也都做了专门的防水防腐处理吧,但他依旧看不下去这些东西就这样潮湿着放在那里。
赵岁岁爱这个家,也爱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个人。
自他来了戚家以后戚家的物件上就再也没见着过灰尘,擦了半天抹布上也瞧不着什么明显的脏色,赵岁岁用力拧了几下,试图拧干抹布吸的水分,因着常年做活的缘故他的力气要比普通人大上不少,整条抹布都快被他拧成了根麻花。
戚长夜刚将烛台摆好,正端着盆水走了过来,一眼便瞧见了抹布的惨样,他有些想笑,径自将水盆放到一边:“拧麻花呢?”
赵岁岁“啊”了一声,抬起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他蹲着戚长夜站着,他需得高抬起头才能看到对方,明明是他最害怕的姿势和角度,赵岁岁此刻却生不出丝毫惧意。
他没听懂戚长夜在说什么,脸上挂着些许迷茫,戚长夜见状便又问了一声:“没吃过麻花吗?”
吃的?是食物吗?
赵岁岁摇了摇头:“没有。”
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还没出现麻花这种食物。
也可能是赵岁岁本身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种需要用到大量油炸的食物赵家人应当是舍不得给他买的。
戚长夜垂眸,状似无意道:“我见别人做过,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方子,但总归是大差不差的,改日可以做来试试。”
赵岁岁闻言不由得眸光微动,沉默了片刻才应了声好,他低下头,将拧成结的抹布舒展开来,重新折了几下叠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块后又重新擦拭起家具。
戚长夜也拿了块抹布同他一起。
暴雨停歇,村里院里到处都积聚起了水洼,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火光烛光纷纷映照在水面之上,透着旖旎涟漪泛着粼粼波光,戚长夜很快就擦拭好了面前的东西,偏过头去视线刚好与赵岁岁的对了个正着。
——赵岁岁的眼里同样盈满了水光——
他最后也没同意让赵岁岁自己回屋休息,甚至还板起脸来严肃地给他科普了住在这样环境下的危害,诸如风湿关节病老寒腿等,听的赵岁岁一愣一愣的。
他这人本就不爱说话,在外被迫社交时倒是还能好些,在家里则言简意赅的,听起来反倒更吓人了,听着种种都像绝症。
赵岁岁只能打消自己的念头。
但其实赵岁岁本就不愿意拒绝他。
戚长夜总不至于让两个哥儿去打地铺,何况还有戚桐这么个小孩在,桐哥儿毕竟年纪还小,与兄长同榻也算不得什么事情,但他胆子实在是小,说不定这一整夜都睡不安稳,戚长夜干脆直接让出了床。
他很快就整理出了套铺盖,赵岁岁格外不好意思,几次三番想过来帮忙,奈何次次都被戚长夜拒绝。
在赵岁岁眼中自己才应该是在地上睡的那个,能有一个容身之处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事情了,以前在赵家时他甚至连柴房牛棚都睡过,裹上毯子盖着稻草像母鸡抱崽般往里一窝,多半是直接睁着眼睛挨到天明。
即便是幸运一些睡过去了基本也睡不踏实,没睡多久就被凉意激醒,盯着窗口发一会儿呆,盯着盯着天就亮了,便又开始一天的活计了。
山脚本就静谧荒凉,入了夜后更是寂寥,他们躺在房子里面,鸟叫虫鸣听的也不甚清楚,唯一能清晰听到的大抵是对方的呼吸声响和自己的心跳声音,在深长的夜中格外引人注目。
赵岁岁轻轻拍了拍戚桐的后背,又给他仔细掩好被角,戚长夜已经将烛灯熄了,从今早到现在蜡烛燃了大半截去,赵岁岁看着烛台上滴落的蜡油心疼的无以复加。
即便是白天屋中的光线也依旧不是很好,更不用说在深夜里了,赵岁岁一动都不敢动弹,唯恐衣料摩擦发出声音惊扰到了对方,他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朝着对方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只能看到一团朦胧的黑。
什么都看不清楚。
何况他还有夜盲。
赵岁岁的心脏怦怦跳着,根本就无法冷静下来安稳睡觉,他和戚桐的被子都在院里面挂着,现在盖的则是戚长夜的,温暖柔软的被窝带给了他难以言喻的安全感,隔绝掉了外界的所有冷意,赵岁岁逐渐放松下来,微微侧了侧头与被子贴的更近一些。
——这是戚大哥的被子。
赵岁岁想。
明明被子是从同一匹布料上裁剪下来的,日常清洗也是同一棵树上的皂荚,可赵岁岁却就是觉得与他的那条不一样,仿佛带着股戚大哥独有的特殊气息。
清凉凛冽,像是天刚亮时走出屋门深吸的第一口空气。
赵岁岁扯着被角,不自主地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或许是他的动作幅度稍有些大,戚长夜竟突然坐了起来,赵岁岁被骇了一跳,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黑暗中捕捉他的动作。
“没事,门没关严,有风透进来了。”戚长夜的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
他仔仔细细地将门掩好,继而又回到了自己的铺盖上面:“早些睡吧,做个好梦。”
赵岁岁“嗯”了一声。
他像是会法术一般,赵岁岁竟真的打了个呵欠,他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陷在被褥里面,迷迷糊糊地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或许这安全感不是被褥带来的,而是这床被子的主人。
对方现在就躺在他的身侧,在一个狭小的、私密的小房间里,与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与他享受同一刻安逸。
赵岁岁彻底放松下来,像是一块慢悠悠地往下坠的石头,他深吸口气,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梦乡。
不远处的戚长夜也准备入睡。
自穿越后他就养成了每日起床和睡前都要看一眼空间页面的习惯,看看签到记录看看空间仓库,盘点下空间里还剩了什么东西,白日做事心里也能有数。
今早起床就是被雷声惊醒,后来又没什么能独处的机会,戚长夜只来得及简单签了个道,还没怎么查看过系统。
他将空间里的东西整理了下,又将目光投向了光屏的右上角。
今天是签到的第十三日。
等明天起床……系统的空间商城模块就会自动解锁了。
第42章 第 42 章 攒积分之路遥遥无期。……
次日清晨, 戚长夜打开了系统页面。
赵岁岁和戚桐仍在睡着,戚长夜也没有打扰他们,好在系统可以通过意念操控, 倒也不担心会扰了其他人休息。
商城图标上的交叉锁链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本呈浅灰色的昏暗图标此刻也明亮了起来,戚长夜注意到右上角多了个数字的标识,此刻正定格在140分上。
戚长夜心念一动, 积分介绍便浮现在眼前。
【签到积分:通过签到及其他途径获得的积分点,可用于在系统商城消耗使用。】
后面还有一排小字介绍,戚长夜仔细阅读了一遍。
每次签到固定获得10积分点,一些特殊日期积分奖励会翻倍增多, 就像市面上的一些游戏一样, 签到每满一定时间总会有些额外的奖励。
戚长夜今天还没有签到,按理来说应当只有130个积分, 多出的那10个积分是签到满七日的双倍赠礼,只不过当时还没有开启商城模块, 这些积分一直处于不可使用的状态, 直到今天才正式解锁。
系统商城就像是个大型的购物软件,里面的物品远比戚长夜想象中的还要多上许多,囊括了他能想到的与他想不到的所有物品。从生存必备的食物到日常生活用品、从生产生活工具到各种高科技尖端产物,只要他能提供出足够的积分便能无视本世界科技发展水平的限制兑换出他想要的任何物品。
听起来似乎非常厉害。
——不对, 准确来说是除植物外的其他有生命的物品不能兑换, 例如鸡鸭牛羊,会对本位面造成物种入侵的植物也不能兑换。
不同物品的价格也截然不同,戚长夜仔细翻看了会儿,大致得出“系统是根据本世界生产力水平、科技水平、生产价值及劳动价值等因素综合定价”的结论,至于具体的定价因素占比他还没怎么摸清楚, 只能等以后慢慢摸索着来。
系统在定价方面格外详尽,绝不少收一个积分,也绝对不让宿主多花一个冤枉积分,就比如说山泉水下面那一大片的毛竹林——
商城里面当然也有毛竹售卖,一根半米长的桐哥儿手腕那么粗的毛竹只要2个积分,一米长的价格却要翻上一倍变成4积分一根,同理,毛竹的粗细程度也会影响到定价,多种款式多种型号任由宿主自由选择。
一根毛竹只要2个积分,一把最基础普通的竹弓却要200积分,戚长夜预览了下竹弓的商品详情页面,这弓的做工质量与他现在用的那把低配版竹弓不相上下。
系统商城里当然也有做工更好弓力更强的精品高货,但能让戚长夜看入眼的无不是四位数积分起步,更好一些的极品弓甚至达到五六位数之多,由此可见系统商城的物价差异之大。
不过贵有贵的道理,这个定价倒也不算特别离谱,就算是放在戚长夜穿越前的现代社会也是值得称赞的好东西,倘若用的不是积分而是戚长夜银行账户里的余额数字只怕他现在已经购买下来了。
奈何他每天只能获得10个积分,在不考虑其他获取方式的前提下一年也只能攒下3000多个。
有这一年的签到时间他早亲手做出一把符合自己心意的弓了。
武器食物工具医疗等应有尽有,最常见的小白菜只要1积分一棵,同样根据食物的种类大小斤重等方面决定售价,单是白菜就详分出了几十个品种,有些品种的名字戚长夜这个现代人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除了这些看得见的,自然也有摸不着的。
系统空间也可以通过积分兑换,只不过需要消耗的积分数量格外可观,空间扩容每次都以一立方米为单位增加,初次扩容只要100积分,第二次则需200,第三次400、第四次800……以此类推10万封顶,前几次倒也还好,到后面每扩容一立方米都是笔非常巨额的积分消耗。
要知道以系统的物价水平几个积分就能填饱肚子,10个积分就能兑换出顿相当不错的饭菜食材了。
食谱菜谱各类药方,家具农具工业器械,戚长夜甚至突发奇想地搜索了下星际战舰——竟还真的让他搜索出了上百页来。
只不过兑换星舰所需的积分够他从山脚戚家一路排到戚奶奶那儿,半个屏幕都没能放下的“0”差点把戚长夜给看出密恐。
他就算是从石器时代开始积攒都未必能攒出所需积分的零头。
东西虽好却实在昂贵,攒积分之路遥遥无期。
好在积分并不只有签到这一种获得方式,戚长夜可以向系统提供各式物资以获得积分,系统并没有写出具体的兑换比例,只需将物品选中提交,系统便会自动统计出对应的积分数值。
戚长夜想了想,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毛竹。
他空间里放了不少竹子,那些做竹笕竹弓剩的边边角角也没有随便丢弃,一立方米的空间虽说也不是很大,但反正除了契书银钱外也没什么重要物品,正所谓空着也是空着,大不了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于是戚长夜清点了一番,他空间内共有三十二截竹子,长短粗细并不统一,并上一堆零零散散的边角料和竹签子,戚长夜点了预览页面,系统光屏停顿了瞬,一行文字很快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当前物品:毛竹三十二截、竹筒十一个、竹签竹片竹篾合计四十三根,预计兑换积分9点,是否确认提交?】
戚长夜:“?”
不是,系统商城买一根竹子最少要花费2个积分点,他提交了这么多东西却总共只能收获9积分点???这未免也太黑了些吧??
也就是说四根竹子才只能换得1个积分?连他伐竹子的时间成本都回不来!
戚长夜这样想着,顺手点了“确定”按键。
【兑换成功!您的积分已到账,更多内容请进入详情页面查看明细,本日兑换积分上限9/100。】
空间里的竹子瞬间消失不见,与之相对的是右上角的积分数值增长为了149点。
每日上限100点积分,这点倒是相当不错,一个月下来也能攒上3000多点,戚长夜又试了试空间里的其他物品,积分兑换的比例应当也同现实生活中的物价有所关联。
一筐皂荚都兑不出一个积分,一篮树莓却能换出五个,戚长夜将空间里的东西都清理了下,转眼间右上角的数字就变成了179点。
这点积分直接将他空间里的东西清了大半,剩的那些戚长夜准备去山里补齐。
今天还没来得及签到,于是戚长夜又转到了签到页面,或许是因为签到时间越来越长的缘故,页面也由最开始的简简单单的绿框黑字变得稍稍繁复了些许,光屏边缘多了几道类似于枝条藤蔓般的花纹,弯弯绕绕的煞是好看。
【——签到成功!签到时间:长靖八年……地点……获得物品“红糖2斤、白糖2斤”,已存放至系统背包……】
【获得积分奖励10点。】
【检测到系统累计签到满十四日,本日签到积分奖励翻倍,十七日后还可领取以下好礼……】
【检测到商城系统已开启,请领取您的商城赠礼……】
【商城礼包领取成功!获得“精米二十斤、精面二十斤、风干腊肉一条、积分商城抽奖转盘一次,请注意查收。”】
没有人会不喜欢领游戏礼包,戚长夜自然也是同样。
家里还剩不少粮食,加上这四十斤又能度过好一段时间,戚长夜的注意力又落向了抽奖转盘——先前他看积分时就已经看到这东西了,但对这种转盘性质的活动却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
转盘抽奖一次要消耗200积分点,十连抽有九折优惠,只需1800点积分就能抽上十发,但哪怕加上刚刚签到送的双倍积分他现在也只有199点。
不过积分不是问题,等他往山上跑一趟就是了,大不了把家里的什么东西兑换一下,凑出一分轻轻松松。
转盘奖励格外吸引人,每一件都令戚长夜心动,譬如“一立方米系统空间、高精度耐磨耐用锄头、一小包“金瓜子”、《中医药大全彩色图解》”……每一件都对戚长夜有着莫大的帮助。
系统赠送了他免费的一抽,戚长夜深吸口气,按下了抽奖键。
转盘迅速旋转起来,指针在无数物品上快速转过,戚长夜看着眼前的屏幕,过了片刻转盘的速度才逐渐缓了下来。
指针略过《篾匠速成:竹篾使用指南》,缓缓落在了“户外生存应急套装”上。
戚长夜:“!”
转盘奖励同样会归置到签到空间之中,戚长夜点开预览页面,这是一套小型露营野采户外装备,里面共有七件物品——一个巨大的耐磨背包、一个指南针、多功能工兵铲和多功能斧头锤、十米长的伞绳、一包没有具体牌子的止血药和顶面积不是很大的户外避难帐篷。
对于频繁进山的戚长夜来说这可是相当难得的好东西。
这套装备要是想在系统商城里购买……恐怕又是个天文数字。
一点都不像是以戚长夜的手黑程度能抽出来的东西。
——不过也不排除是系统福利,等真正用积分去抽时爆率就会低下来了,都是系统骗积分的手段罢了。
因着这套户外装备,戚长夜一早上的心情都格外的好,迫不及待地想去个没人的地方挨个拿出来研究一番。他又逛了一会儿系统商城,抬起头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赵岁岁也睁开了眼睛,脸和耳朵上都带着些莫名的红晕。
刚睁眼的瞬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盯着天花板看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戚长夜的房间里面,脸上的红意顿时更加明显了,只不过碍于角度问题戚长夜并没有看到这些——他也没仔细看,谁会没事儿往人家哥儿的床上看啊,脑子里全是工兵铲的使用方法呢。
戚长夜与赵岁岁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动作悄悄出了屋子,晨间的天气格外寒凉,甫一推开门就察觉到了一股凛冽的寒意,他随意地将外衣披在身上,掩好屋门去灶房烧水洗漱。
戚长夜听说过农村的某些地方土灶之间会有一口小小的“汤罐子”,大致是一左一右两口大锅,两锅之间砌着个铸铁的罐子或小锅,生火做饭时就顺手往里面倒上些水,等饭菜好了罐里的水便也一同沸了。
还有一种类似的烧水方法,不过那东西名叫“水汆子”,外表细长的呈筒装的一根铁管,砌灶台时会专门预留出炉眼以供其插入,由此也能省上些柴火。
杨溪村却好像没有这类物件,戚家的灶台更不用说,戚长夜都是直接用铁锅烧水,一次烧出大半锅来,别说是家里人洗漱了,就算是洗澡也足够用了。
赵岁岁跟在他的身后,伸手摸了摸院里晾着的被褥,夜里湿气重晨间露水多,被褥倒是不滴水了,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摸上去似乎仍旧带着股潮气,赵岁岁便想着等再过上几个时辰等大太阳出来晒过后再收。
“早,昨晚睡的怎么样?”赵岁岁正想着事情,戚长夜已经走了过来,赵岁岁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毕竟戚长夜是真的难得主动说些什么。
尤其是这种随意的寒暄似的语气——甚至还是由他主动提起的话题。
好心情似乎会传染,见他高兴赵岁岁也莫名地开心起来,他朝着对方露出个笑:“早上好,昨天睡的很好。”
提到这里他便又想到了昨夜睡前戚长夜说的那几个字。
赵岁岁忍不住抬眸瞧了戚长夜一眼,刚褪下的红色再度涌了上来,“做个好梦”……他的确如戚大哥所言那般做了个好梦。
梦里仍旧是在这间属于戚大哥的房间,只不过房里的一切都被用大红色装点,戚大哥就坐在他的对面,身上是一件鲜亮修身的红色喜服,梦里的赵岁岁紧绷着身体坐在床上,紧张的根本一下都不敢动弹,他被这场景震的大脑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找回了思考能力,伸手又摸到了个圆滚滚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一个红通通的枣子。
赵岁岁呆呆傻傻地捏着枣子,抬头便见着戚大哥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赵岁岁在那个瞬间醒了。
他愣愣地盯着黑洞洞的房梁,那一瞬间竟痛恨起自己为什么醒的这么不是时候。
在这场梦中,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异常所有的心绪不宁都源自于哪里——
赵岁岁这几日总是会发呆。
戚长夜见他突然没了反应,像是个被按下了个暂停键的机器人般,只有脸上的红色越来越重,戚长夜试图同他说几句话,却见着赵岁岁突然开始神色躲闪盯着脚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一下,仿佛又回到了他初来乍到戚家大院的那段日子。
但情况又有所不同,起码戚长夜能感觉到赵岁岁已经没先前那样畏惧着他了。
多功能工兵铲固然重要,合住室友的情绪问题也不能忽视,灶房里的热水已经烧开,戚长夜便舀出几瓢兑进了些凉水将盆子推到赵岁岁的面前。
他们三个每人各有一个单独的盆子,戚长夜又截了几段竹筒用来刷牙漱口,赵岁岁掬了捧水打在脸上,本想着用水来散散脸上的热气的,却不想反而热的更严重了——盆里的水温度适宜,不至于让人感到烫手,却又能恰到好处地感受到被热水包裹的舒适与安逸,正如戚大哥这个人一般。
赵岁岁开始痛恨自己的联想能力。
经常做饭的人都知道,每天吃什么是一个非常令人头痛的问题,赵岁岁和戚长夜也同样为其困扰。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为图省事决定再次烙锅饼子,今日村里应当就会有结伴往山上去的村民,戚长夜也准备往山里跑上一趟。
不过他们的目的却并不一样,那些村民是去摘蘑菇挖野菜的,戚长夜则是去看他的鱼网和陷阱的。
通常来说菌子蘑菇会在雨后的第二日第三日大量冒头,今天只是雨后的第一日,菌子还没来得及生长呢,现在上山实在是太着急了。
若是平时就湿润着,下过雨菌子就该冒出头了,若是先前旱上一段时间则要等着一周多的时间才能上山,否则就算是去了也是空手回来——菌蘑还没来得及长出来呢。
家家户户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奈何却同竹林里的竹笋地上的野菜村边的野果树一样——等第二日去第三日去早不知道被谁给摘干净了,想等长大等成熟?怕是没等到那时候就已经被别人给提前薅走了,无主的东西谁都能揪上一把,怎么保证你去时东西恰好还在那里呢?
果子当然是大的好红的好,你想等着又大又红时摘,却有人在青红交加之际就偷偷收走了,哪怕小点酸点也心甘情愿,总比抢不过别人摘不着的好,便又有人在全青色的时候就揪了下来,有的时候甚至光秃秃地连片叶子都剩不下来。
一来二去地,家家户户其实都摘不到什么东西。
戚长夜无奈摇头:“这几日院子附近只怕是不得消停了。”
赵岁岁也想同戚长夜一起上山,自打那次一同去过一次后他就像是上瘾了般,高耸的树木葱郁的植物,时不时地能听见声清亮或悠扬的鸟叫虫鸣,水波流动风拂枝头,静谧树林里只有他们二人的存在,像是天地间都只余下了他们两个一般。
但戚长夜却拒绝了他。
“刚下过雨,山上危险,等明日叫过堂哥我们一起过去。”
戚长夜说的倒也是真心话,雨后的山林到底不如往日安全,他自己去若是有什么事情也能方便应对着,等他去山上逛上一圈观察一下情况,届时再带赵岁岁过来也不算迟。
他也不在乎那些蘑菇野菜的,外头已经被采干净了,山里头却长着大片,平时鲜有人至都肆意地疯狂生长着,戚长夜总共只认识几种无毒的蘑菇,不熟悉的一律不敢上手,即便是这样也依旧弄了一小筐回来呢,换个熟悉蘑菇的不知能摘上多少。
不过要是真进了山估摸着他们也没心思去顾着野菜了,枸杞树莓八月炸、皂荚田螺小河鱼,哪个不比野菜值得弄啊?
赵岁岁进屋洗手和面,舀了两瓢面粉一点点地往里加水,不大一会儿就揉出了个硕大的黄面团子。上次烙的是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葱油饼,这次赵岁岁想烙几张脸盆大的大饼出来,几刀切成块用竹帘罩着,在这样的天气下放到明天都不会坏。
仅有的缺点大抵是“干巴”和硬,嚼上一口从牙到腮帮子都累得厉害。
戚长夜收拾完自己的铺盖,走过灶房时刚好瞧见了那个大黄面团。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连着冒出了好几个念头。
比如以前路边大街小巷处处都有的煎饼果子和卷饼,搅和均匀后往烧热的铁板上舀上一勺,等将面糊推匀了面饼也熟的差不多了,随便抹上些自制的酱料,暄软的一大张卷上什么都好吃的不行。
又比如他家楼下的某家酱香饼店,巨大的饼被挤在张小小的锅中,饼子的每一个褶皱都被刷满了酱料,出锅时撒上葱花芝麻一截截地切开,以前戚长夜只要不想做饭就会去楼下凑合上一顿。
这样看来重点还是在酱料上面。
戚长夜想。
一家三口吃过了早饭,戚长夜便在一大一小的注视下走出了院门,尽管已经过了一夜,山上的道路却仍旧是有些泥泞,已经有村人走出家门朝着山脚的方向出发,不过戚长夜住的近,倒是没与这些人碰到一起。
等他们到戚家大院门口时戚长夜早走过山泉溪水处了。
“诶,你瞧,那个就是戚家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这里,瞧着真是荒凉又阴森。”一个哥儿指了过来。
“嗐,小点声儿!你也不怕被那位听见!”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那位收拾过了?我记得那边以前长着一大片荒草来着,那才叫做真的渗人呢!现在这有什么好怕的?以前那时候风一吹就呜呜地响,也不知道是草的声音还是什么东西的鬼哭狼嚎。”
旁边一妇人打了个激灵,不自主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这位胆子可真是够大,这房子白给我住我都不敢住,总觉得半夜三更地会冒出来什么东西,说不清楚是人是鬼呢。再说这房子离大山这么近,要是半夜有野狼下山……”。
这哥儿只说了几句就蓦地没了动静。
因为同行的一个哥儿正愤愤地瞪着他看。
“你做什么在背后编排人家?人家明明过的好好的!也不怕哪句传到人家耳朵里给你全家惹来麻烦!”
若是戚大伯或戚长夜在这里,大抵便能认出这正是前几日他们去镇上时跟在戚长夜身后进了镇子的那个卖绣品的哥儿。
几个说话的哥儿脸色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人急忙过去拉他:“哎呀你小点声你小点声儿!万一那村霸已经起了,被他听见了该怎么办!”
“你都在人家房子旁边说人家了,难道还怕人家听见?”
哥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刚那个搓鸡皮疙瘩的妇人已经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硬生生地将人给拖走了。
第43章 第 43 章 系统说好那绝对错不了。……
直到踏上了上山的道路, 几人才终于松了口气,妇人放开钳制着然哥儿的那只手:“你怎么回事!以前你不是最瞧不上那戚家的吗?”
然哥儿悻悻瞧了她一眼:“以前是以前,现在我改了, 不行吗?”
几个人都面面相觑。
然哥儿姓郑, 是郑家族里最有威望的三叔公家最小的孩子,连村长见了三叔公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是以这孩子从小就被宠的骄纵, 甚至可以说是无法无天。
村子虽叫杨溪村,但往前倒上几十年说是“郑家村”也不为过,整个村子都被郑家宗族牢牢把控着,虽然也有几个外姓人在村里生活吧, 但数量太少根本就成不了什么气候, 直到那次流民逃亡官府将几户流民落户在村里。
三叔公性子顽固陈旧,对这些外人的到来当然是百般不乐意。
但这是宫里那位点头同意的, 朝廷也都下了文书,他一个普通百姓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找到官府对官老爷说“我不同意”不成?要真去了转身就该被扣上个扰乱官衙清静的名头打上几板丢出来了, 往大了说那是质疑朝廷, 说不定连脑袋都保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戚家王家搬了过来,一日日地在村里住了下来。
住是住下了,但村里的一些人却没少去找这些“外人”的麻烦, 否则戚老爷子当年也不会搬到这么远的地方盖房生活了。等戚家子嗣兴旺起来, 去找麻烦的人也越来越少,直到戚五靠着拳头打出了名声,别说是他们一个杨溪村了,十里八乡都没人再敢去找戚家人的麻烦。
三叔公看戚家不顺眼,提到戚五这个帮戚家彻底在杨溪村站稳的自然也没什么好话, 然哥儿从小听着长大,对戚家人也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可自从那日他从镇里回来,整个人却像是突然转了性子,非但没有再说过一句戚五的坏话,甚至还偷偷地打听起了对方。
妇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然哥儿的朋友们也觉得不对劲。
明面上都畏惧着戚五不敢多说些什么,但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能管着人家把门一关说些悄悄话?这段时间戚五在村里没少被人议论,先是去杨东村带了个外人回来,再是那日推着满满一板车的东西路过村里,村人私下讲了好几日,前几次然哥儿也兴冲冲地参与其中,但自那日以后……他不仅不说了,甚至都不许其他的朋友再提那些了。
妇人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瞧,这地上怎么有脚印在?该不会是有人比我们还早上一步上山来了吧?”妇人试图转移开话题。
几个哥儿立时叽叽喳喳起来。
雨后土地仍湿润着,故而脚印要比平时明显,这也是戚长夜要先上一次山的理由,方便他寻找一些动物留下的痕迹。几个哥儿倒是没往戚长夜的身上猜,只以为是村里哪个和他们打着同样念头的村人,一时间也顾不得胡思乱想了,急急忙忙地加快了脚步,生怕本就不多的野菜被人扫荡了个干净。
只有然哥儿慢慢悠悠地跟在队伍后面,像是不太想往前面走的样子,时不时地还要朝着山脚的房子望上一眼。
至于戚长夜,此刻已经到了小河边上了。
他背了个巨大的背篓,里面又放了个大大的木桶,竹弓柴刀一样不落,暴雨过后河水也比平时高上一截,之前他摸田螺的河岸已经被河水给没过大半了。
雨后正是捕鱼的时候,河里的鱼儿由于缺氧都会往水面上跑,密密麻麻的一条接着一条,隔得远远戚长夜就看到了水面上的波动。这次他倒是不用像之前那样现场削把鱼叉出来了,戚长夜特意准备了张捞网,又大又深的木桶被放在地上,戚长夜随手舀了些河水进去,继而直接涉水下河。
雨后的鱼要比平时蠢笨上不少,戚长夜连用棍子叉鱼都不在话下呢,捞几尾鱼更算不得什么,没几个时辰就已经捞出了一大桶来。之前他下的那张网里也困住了不少笨鱼,沉甸甸地装出了一大兜子,眼看着水桶里面也装不下了,便只能将背篓里的东西收进空间,将整个背篓都浸在了水里。
河水穿过竹编背篓的缝隙,形成了个天然的困鱼的空间,戚长夜小心翼翼地将鱼网解开,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生怕力气稍大一些就把网给扯破拽破了。他已经挑最好的网买了,但这网的质量也依旧没法和后世的比,又在河里被鱼儿们冲撞了一天多的时间,没有破掉已经是很给戚长夜面子了。
这鱼虽比平时好抓,但等他将木桶背篓全部装满也耗费了不少时间,戚长夜的空间不能存放活物,他便将几条刚翻肚皮不久的收了进去,又将之前进镇时买的细麻绳找了出来,按着背篓的开口处仔仔细细绑了一圈,确保不会有鱼从中跳出来后才又换了个隐蔽些的地方将背篓浸到了水里。
他今日的目标是去查看陷阱,这些鱼需等回来时再一起带回。
戚长夜从空间中取出了块帕子,仔仔细细擦净了身上的水珠,只是雨后的山路着实难走,又不像现代有着铺好的台阶,山路泥泞倒也还能忍受,横生的杂草叶片上却都沾满了水珠,一不小心打在身上就将衣服沁出一道深色的痕迹,没走几步身上的衣服就变得潮湿起来,黏黏答答地贴在身上,他白擦了那么半天。
户外套装共有七件物品,他将里面的指南针取了出来,他本就在识路这方面颇有些天赋,有了指南针的指引更是如虎添翼,戚长夜又在几棵树上接连做下了标记,随着上山次数越来越多,这片山林的地势走向植被分布等也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戚长夜握着柴刀,边走边砍路上的杂草。
山里就是这样,一段时间不走杂草就会生长过来遮挡道路,需要定时清理一番,戚长夜倒没弄的太过干净,除了直接挡在他面前的草外旁的基本都没怎么清理,只不过比起从山泉到小河的距离,这一段山路戚长夜走的格外漫长。
——因为他边走便往空间里收着东西。
今日的兑换上限还差了不少,积累积分也是他上山的目的之一,说起来空间里的刚收进去的鱼也被他兑换了一条,一尾一斤多近二斤的鱼能兑换一个积分,戚长夜只兑换了一分就停了手。
一条鱼等于四根竹子等于一积分,戚长夜有些搞不清楚系统的兑换比例,只是比起用可以吃也可以卖钱的食物来换……戚长夜其实更倾向于多费些力气去砍毛竹。
反正竹子这东西砍了也会再长,几个月过去就能长出一大片来,不像木材那般要长上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
节约资源节约粮食的思想观念早就成了本能,哪怕换了一个时代也无法更改。
戚长夜对山上的植物了解不多,很多植物都是觉得眼熟却叫不出具体名字,他能认出的多是可以用来充作香料的植物——这些植物往往也是药材的一种,但市面上的香料或药材都是经过炮制处理的,冷不丁见着其在土里生长的模样一时间还真的未必能准确地辨认出来。
就像人参,应该没人会不认识人参,但真正能在一大堆植物的叶子里辨认出人参的人相对来说到底还是少数。
于是戚长夜想了个有些投机取巧的法子。
——通过系统来辨认植物。
他的系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签到系统,并不具备提示功能,不像旁的系统那样让系统扫描一下就如百科全书一般列出一大堆相关信息,但这也不是没有一点操作空间,戚长夜每见到一种不认识的植物就试探性地提交给系统试图兑换积分——系统给一积分的东西未必真的只值一个积分,但系统给十分给一百分的东西那绝对是难得的好东西!
这样挑挑拣拣地边走边兑换,等他走到陷阱处时竟还真的通过这种方式辨认出了些昂贵植物。
但戚长夜却没有去摘那些植物,他觉得这些植物里应当存在着不少药材,乱采乱摘很容易毁了一株药材使其丧失药性,他只在附近做了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隐蔽标识,留了记号就离开了那里。
与赵岁岁上山那次他曾对赵岁岁讲过一些标识的含义,但那些标识都在显眼的地方做引路的或者提示的作用,至于一些有用的东西当然也有着单独的符号记载,比如皂荚比如树莓——戚长夜不介意村民到山里寻找东西,这又不是他的私山,只要想上谁都能上来,但他也不至于大方到给其他村人做标记引路。
有着抢摘山蘑野菜等先例在前,他对这些村民的期待信任度也并不是很高。
第44章 第 44 章 “别让他们看见你。”……
为了防止猎物从陷阱中逃脱出去, 戚长夜将陷阱挖的极深,下面又立着锐利的竹刺,就算是野猪这种大型兽类掉了进去也讨不到好。
陷阱洞口处已经凹陷了下去, 铺在上面的树枝荒草也消失不见, 戚长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到陷阱边缘,往下看去才发现里面竟多了只有着长长的尾巴的野山鸡。
他顿了下,还以为是自己的陷阱口没有做好、以为是这几日的暴雨将陷阱给破坏了呢。
陷阱底部积着一滩雨水, 可怜的野鸡倒在水中一动不动,戚长夜倒是知道一种抓鸡抓鸟的套子,大抵是找个开口平坦的篮子或背篓扣在地上,继而用根绑了绳子的棍子签子将其支撑起来, 篮子下面撒上把米粒粮食, 人捏着绳子躲在一旁,等动物被食物吸引过来后就将木棍拽开——失去支撑的篮子自然会扣下来, 将他们要抓的小动物扣的严严实实。
但这种事极考验人的耐心和定性,像钓鱼一样, 沉不住气静不下心的人根本做不了这活, 有的人便直接将木棍支在地上,将一切都交给天意,可能没等啄食的禽类过来棍子就被风给吹倒了,也可能今日运气不错木棍被进入陷阱的小动物给碰倒。
这种小陷阱给孩子哥儿们无聊时玩玩还行, 要真的想以此抓到能维系一整个家庭生计的猎物到底还是有些勉强了。
比起这些, 戚长夜更信任自己手里的弓箭,有在旁边扯绳子的功夫他的箭矢早就射过去了。
戚长夜将绳子系在腰间,另一端则绑在不远处的一棵粗壮的树上,他顺着绳子下了陷阱,捡起野鸡看了几眼。
这倒霉的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到陷阱里的, 明明他往陷阱里扔的是兔子的内脏。
他摸了摸野鸡的身体,可能是因为泡在水里的缘故没摸出什么温度来,戚长夜便试着往空间里收了一下,没收进去,由此判断出这只野鸡还有口气在。
不过看这样子应当也活不了多久了。
戚长夜将陷阱仔细收拾了一番。
先是捡走那些落下来的树枝草叶,再是清理掉坑底积蓄着的雨水,系统空间光荣更名为临时垃圾中转站,戚长夜甚至突发奇想地试图将这些草叶雨水兑换一下,可想而知一分都没兑换出来。
系统如果拥有自己的意识大抵会对戚长夜的行为给出六个点的反应。
系统:“……”。
一根根竹签被重新立起,戚长夜又用他新到手的心爱的多功能工兵铲将陷阱内部简单休整了下,捕兽夹的位置也被他再度调整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后才借着绳子的牵引重新攀到了地面之上。
他没再在山中停留,拎着那只野鸡便往家里走了。
回去时赵岁岁正在院子里面编戚长夜教给他的地笼。
戚长夜给他讲了地笼捕虾的大致原理,赵岁岁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小河里面是有虾的,他先前摸田螺时曾见着过不止一次,但那些虾的体型都不是很大,躲在水下又不像田螺那样瞧着明显,一点动静就能窜出视野消失不见。
至于有没有河蟹戚长夜就不清楚了,反正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看到过。
戚长夜只是抓鱼厉害,还没进化出徒手抓小虾的能力,故而他们家到现在也没能吃上。
再一个也是浪费时间,他一个上午能摸出够全家人吃两三顿的田螺,要是用同样的时间去抓小虾……在没有趁手工具的前提下能不能抓满一个碗都不好说。
他没在卖网的地方找到地笼,不知道是这朝代没有还是地笼在这边没有销售市场所以才没有店铺售卖,普通村民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在抓虾蟹上面,这东西再鲜美好吃也不如大鱼大肉实惠,戚长夜便想着干脆自己动手做上一个——反正这东西也不是很复杂。
赵岁岁现在编的正是地笼的骨架,戚长夜本想着下次去镇上再买张密网将其改造一下的,不过系统商城已经开启,倒是可以直接在系统里面购买这些了。
戚长夜只将木桶拎了回来,山上还有一个大背篓和几十条在网子里面兜着的鱼,全部算上得有一二百斤重,这还没有算上河水呢。毕竟鱼这东西不能离水,要是真用漏水的背篓直接背回来怕是等他到家以后也没有几条还活泼着的了。
戚长夜只能来回多跑上几趟。
白日里赵岁岁已经将被子给收了,院子里面也再次打扫了遍,大头听见主人回来奶声奶气地叫了几声,大汪也摇着尾巴跑了出来。
赵岁岁将院门打开,戚长夜将半死不活的野鸡丢在院里,两条小狗立时甩着尾巴凑了过去,围着野鸡在旁边嗅个不停。
“雨后鱼好捞,抓了不少回来,山上还有一些没拿回来。我记得后院有个挺大的木桶,过会儿得麻烦你将它刷出来,今晚临时用它来装鱼。”
戚长夜将装鱼的大木桶放到一边,自己则取了打水的木桶过来,拿了水瓢往桶里舀水。
赵岁岁本就长了双圆滚滚的杏眼,见着桶里的鱼顿时瞪的更加圆了,连野鸡都顾不得看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还、还有?!”
戚长夜瞧见他的表情,又有些想笑:“嗯,还有,早上我背出去的那个背篓里都装满了。”
赵岁岁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他的心情全都写在脸上了。
这一桶鱼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非常之多了,赵岁岁还没见过这么多鱼堆在一起,戚长夜竟说山上还有?!震惊与喜悦一同涌上心头,但转瞬间就又化为了担忧。
“前几天我翻整菜园时看了一下,后院的那个桶好像漏水……”,说着赵岁岁的表情又变为了焦急:“现在这个时辰去镇里也来不及了,这么多鱼放在家里,会不会……”。
戚长夜知道他想说什么。
“没事的。”戚长夜将两个以前用来打水的木桶都装满:“今晚我们吃饭洗漱就用这两个桶里的水。”
赵岁岁不太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漏水也无所谓,通常情况下鱼的死因都是密度太大缺氧而死,可以把竹笕的管子接到上面,让竹笕的水源源不断地流到桶里提供氧气,撑到明天早上应该不成问题。”
这里面的陌生词汇有点多,赵岁岁又没太听懂。
戚长夜没有丝毫不耐,只是思索片刻又用白话解释了一遍,尽量让赵岁岁听得明白:“就像昨夜的那个屋子,我们几个在屋里时不会觉得憋闷,但十个人呢?几十个人呢?会不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屋里觉得闷得难受?”
赵岁岁点头,戚长夜便又道:“鱼也是这样的,这么多鱼挤在一个小小的木桶里,用不了多久就会憋死了,所以才说雨后好抓鱼,因为它们也像人那样需要呼吸。”
“但是它们是在水里呼吸,所以要用流水增加氧……增加它们要的那个‘气’,类似于人们开窗通风那般。”
氧气这词在段时间内实在没法解释明白,得开一节戚老师小课堂细说,戚长夜只能直接带过,刚说两句他倒是突然想起赵岁岁刚来他们家时的模样——戚长夜说什么他便听着什么,有不懂也不会多问,戚长夜也不会去费时间解释那些偏向现代的词汇,可现在,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什么也不太一样了。
赵岁岁这次听明白了。他满心钦佩地直愣愣地盯着戚长夜看,爱慕崇拜与不知名的情愫混合交杂:“戚大哥,你懂得真多。”
戚长夜:“……”。
他的目光专注又单纯,戚长夜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没必要这样说,我不过是恰好清楚这些罢了。”
“术业有专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了解的领域,像是照顾菜地编制竹篮这些我就远不及你。”后院的菜园里已经有了些绿油油的小芽从土壤中冒出,戚长夜除了翻了会儿土外几乎就没怎么管过菜园,这些都是赵岁岁的辛勤成果。
他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山里面的那个大的竹编背篓、大吃大头和它们的小伙伴们的那个狗窝、手边不远处的扫地笤帚……这些都是赵岁岁在忙活各种家务之余硬挤出来的时间。
还有戚桐,虽然是他将戚桐给接回来的,但实际上赵岁岁才更像是戚桐的哥哥,桐哥儿的事情都是赵岁岁在打理照顾的,他们的相处时间要比戚长夜和戚桐多上太多太多。
谁都不能否定赵岁岁的付出。
要不是有赵岁岁在后面忙活,戚长夜可不敢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在山里呆上一整天。
“可这是村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做的。”赵岁岁只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
戚长夜:“?”
“谁说的,我就不会,难道我不是村里的人?”戚长夜回他。
赵岁岁被噎的回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又闷闷说了句:“这是哥儿应该做的,村里的每个哥儿都会这些。”
——也是所有的夫郎都会做的。
赵岁岁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
戚长夜留出了今晚和明早要用的水,自己则将桶里的鱼倒进了竹笕下的水缸里面,毕竟家里的木桶数量有限,大不了等他将鱼卖了再仔仔细细地将水缸刷上几遍。
水缸的容量要比木桶大上不少,甫一入缸鱼儿们便开始甩动起尾巴游动起来,水流源源不断地自竹笕中流下,在水面上激荡起阵阵波纹涟漪。
这其实是个不是很妙的生活小妙招——吃不完的活鱼可以放在水流下养着,将水龙头拧开一直滴水,水里含有氧分,保持水的流动就相当于一直在给鱼供氧,在没有打氧泵的情况下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但对自来水而言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的,养鱼的人都知道换水之前最好将水困上几天,为了净化水质和消毒自来水里多多少少都会添加些东西,对人无害,对鱼就不一定了,这样滴水反倒很有可能会加速鱼的死亡。
所以说这是不怎么妙的生活小妙招。
不过他们无需担心这点,他家的水是直接从山泉上引下来的,而山泉又是捉鱼的那条河流的分支,是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就算这些鱼真的死了,戚长夜其实也并不是很在意,鱼又不像是蟹死了就不能吃了,在刚死不久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可以正常食用的。空间内的时间静止,要是发现了死鱼他就直接收进空间里面,就当是给以后的日子储存食物了,也不担心会腐败变质。
无非就是多卖或少卖些铜板的事情罢了。
戚长夜将木桶空了出来,又拎出个稍大些的木桶准备一并带上山去:“我去把剩下的那些都带回来。”
赵岁岁点头,在戚长夜临出门时又犹豫出声。
“你……”,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嗯?”戚长夜的一条腿已经跨出了门槛,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赵岁岁似是下定了决心:“你回来时有没有看到几个哥儿?应该是上山挖野菜的。”
戚长夜:“没有,山泉那边是有不少脚印,不过我没瞧见人影。”
赵岁岁稍稍放松了些。
“怎么了吗?”戚长夜问他。
“没事,”赵岁岁摇了摇头。
“之前他们在门口路过,说话声音被我听见了,想起你说会有挖野菜的路过咱们家门口了。”
他想了想,尽量委婉些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想说……你回来时能不能小心一点,最好别让他们瞧见。”
话一出口赵岁岁连忙又补充上一句:“毕竟拿了这么多东西呢,被看见了肯定是要被碎嘴子的。”
第45章 第 45 章 戚长夜戳它的脑门问它“……
恨人有笑人无, 平时大家都省着穷着,日子倒也能安稳地过,但要是哪家突然赚了银钱立了起来……那就该招人嫉妒惹人留意了。
鱼和野鸡不一样, 杨溪村周边就一条河, 洗衣灌溉全靠着它,世世代代这么多年河里都不知被摸过多少遍了,剩的那些鱼也都机灵着, 哪像山里的河鱼又肥又大、没见过人类傻乎乎地直往人脸上跳啊。村里人又不是傻子,见着了鱼一琢磨就知道附近肯定是有什么他们不清楚的水域。
戚长夜无所谓别人去不去抓,却担心有人因此盯上山脚戚家,这帮人不认识路不敢自己进山, 八成会跟在戚长夜的后面尾随他走, 只跟着他倒是还好,要是有人畏惧他的名声将主意打在家里人身上就糟了, 一大一小两个哥儿,总归是要小心着点儿的。
这和他从镇上往回拉东西又不太一样, 村里人只会觉得银子是他在外面弄回来的, 这些流子地痞总有些乱七八糟的来钱路子,像是赌坊啊抢钱啊,反正村里人也不太敢打听,和从村里往外运东西是两码子事。
所以他自一开始就没动过要在村里卖鱼的心思, 他宁愿等鱼死了收进空间存着, 也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
指不定有人眼红他的东西跟着他进山、却在山里遇了什么毒蛇猛兽出了事情转身赖上他家呢。
不是戚长夜往坏处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足有上百户人家的村子里也未必每个人都讲的明白道理。
不要露富,别太招摇,戚五的身份已经足够惹眼了, 低调一些总归没有坏处。
最起码要等他家将房子修好再说。
他不知道戚家门前发生的事情,只以为赵岁岁也是这样想的,对此当然没有异议——
山泉附近的确没人,然哥儿一早被其他几人闹了一肚子的气,到了地方又心不在焉的。泉水附近倒是有些能够采摘的东西,但因为隔三差五地会有村人过来的缘故长的都不是很大,挖十几颗都炒不出一盘,山里又不是没有更大更好的,戚长夜也懒得在这些小绿芽上花费时间。
然哥儿的几个朋友寻摸了半天才挖到了零星几根,本来数量就不算多,他们又有好几个人,折腾了一个上午连竹筐的底都没能填满,更不用提然哥儿这个心思本就不在这上面的了。
后面又有村人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一瞧这被挖的到处都是坑的地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他们几个提前挖了个干净,村人阴阳怪气地说了些话,两拨人差点就当场吵了起来。
只不过等日头大了,这些人就纷纷下山去了,到了村里又是一顿吵嚷抱怨,山脚这样偏远的地方自然一概不知。
戚长夜来回共跑了三趟,他估量了下板车所能装载的上限,又拿了抄网捞了一些。他只挑那些肥硕个大的鱼抓,小鱼或大肚的母鱼又都重新扔回了河里,家里的木桶全部装的满满当当,戚长夜便盘算着哪日去木匠那里定几个大的木桶木盆回来。
平时确实不怎么能用上,但用的时候家里没有也着实是件挺烦心的事情。
杨溪村里就有木匠,这东西没必要去镇上面找,还不够来回搬运折腾的。
戚长夜在山上铺设竹笕时赵岁岁没少在旁帮忙,自然也看会了这些东西,不过竹笕本来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多数时间都消耗在了选粗细相近的竹子和固定接口尽量不让其漏水上。
他第二次将鱼送回家时赵岁岁正拿着麻绳在绑竹子,试图做出几根临时的竹笕出来,毕竟家里可倒出了好几个装水的大木桶呢,总不能一个滴水一个不滴。
这东西好弄,剖开几根竹子接在原先的竹笕下面引流就行,戚长夜倒鱼的时候看了一眼,赵岁岁做的非常完美,没有一点需要他再动手改动的地方。
等他将所有的东西全都弄好,戚长夜也已经带着最后两大桶鱼赶回来了。
一天跑了这么多趟山里,就算是戚长夜也难得有些不想动弹,虽说进镇的路程也不算近吧,但好歹还是比较平坦的,只要顺着那条道路走就是了。在山里面则时不时地要登个坡爬个高,还要时刻紧绷着周围的动静注意着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的蛇虫鼠蚁,戚长夜回来时就瞧着了条大王锦蛇,尾巴甩动几下就在他面前游走消失不见了。
因着手里的两大桶鱼,戚长夜也没有去捉。
赵岁岁手脚麻利地给他递了碗水来,戚长夜接过抿了一口,水温适宜还带着丝丝甜意,戚长夜抬眸看了赵岁岁一眼:“放糖了?”
赵岁岁点头:“嗯。”
戚长夜:“谢谢。”
用的是他第一次去镇上时买回来的糖,当时他共买了两份,给戚奶奶那儿送了一份又给自家留了一些。一部分留着做菜提鲜,剩下的则想着让赵岁岁和戚桐没事时冲开当糖水喝了,只不过这两人都舍不得东西,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着少。
“别只我喝,你们两个也一人喝上一碗。”戚长夜看赵岁岁的样子就知道他总共就只冲了一碗。
赵岁岁刚要摆手拒绝,就见戚长夜沉下脸来:“听话。”
赵岁岁没有被他唬住,他清楚戚长夜只是做做样子,但仍旧是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天气转凉,秋风也渐渐吹向了杨溪村,以往他们能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坐到深夜,现在不过是傍晚时分就已经能察觉到阵阵凉意了。
赵岁岁去灶房忙活晚饭,那只野鸡并没有被杀,赵岁岁用了个大背篓将野鸡扣住,上面压着块往年戚家人用来腌酸菜的大石头,沉甸甸地也不担心野鸡会跑。
晚上当然吃的是鱼,戚长夜从缸里挑了两条半死不活的交给了他,看那样子就算不吃今晚也得进他的空间,赵岁岁到一边去处理了,只留下戚长夜自己站在几个大缸水桶前,一条一条地将刚翻肚皮不久的鱼们收到空间里面。
数量不多,总共也就六条,连剩下的活鱼的零头都不到。
赵岁岁并不清楚鱼的具体数目,或许他刚刚在家曾清点过一番,但就算知道也只清楚戚长夜前面两趟带回来的。戚长夜最后一次进院就将带回来的两桶鱼中的一部分混到了前面几个木桶里面,这样赵岁岁就察觉不出鱼的数量会有减少、自然也不会因此产生怀疑了。
刮净鱼鳞挖去内脏,放到一边的树叶上等着当做肥料填埋,戚长夜揪着大头的耳朵将它从灶房里扯了出去。
这几个小家伙什么都好,就是爱往灶房里钻,或许它们也知道那里放着好吃的东西,有一次大毛竟趁着他们睡着偷偷钻进了灶膛里面,蹭了一身的柴灰出来。
惹得不爱说话的戚长夜都揪着它的耳朵警告了好几句,也不管它们能不能听懂,反正他的态度是传达到了,赵岁岁当时恰好端着个盆子路过那里,没忍住在原地站住停下脚步看了半天。
——戚长夜一边给它洗澡一边戳它的脑门问它“听没听到”,大毛就在水盆里呜呜嗷嗷地挣扎着,这小东西不爱沾水,趁戚长夜拿棉布的功夫猛一甩毛兜头甩了戚长夜一脸的水。
赵岁岁差点就笑出声了,好在他反应及时憋了下去,急急忙忙地端着盆子走了。
等他回到屋子里低头看见晃动的水面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倒影里的人明明生了双圆圆的杏眼,却已经快弯成月牙儿般的弧度了。
后来戚长夜就给灶房的门加了道锁,戚长夜将其叫做“插销”,具体的赵岁岁也不太明白,反正是个非常灵巧的小部件,要进屋时只要用手拨动下木棍就能将门打开,急的大头大汪它们只能在灶房门口嗷嗷叫唤。
赵岁岁熟练地将鱼改刀,斜切出一片一片的纹路出来,添了些调料后热锅倒油,等油热了便将鱼下锅简单煎炸上一下……人一专注起来时间就会过得极快,等鱼肉做好赵岁岁回过神时门口早已听不到几条狗的叫声了。
他将火熄了走出院子,在前院找了一圈儿也没听到声音,大门仍旧好好地关着,便又朝着后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毛,咬住!”戚长夜的声音从菜园旁的空地处传了过来。
是戚长夜正在训狗。
“戚大哥,要吃饭了。”赵岁岁叫他。
几只小狗终于盼到了救星,四双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第46章 第 46 章 两个小孩。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四时三餐往复循回,吃过了饭洗过了澡,戚长夜便又回到了他的铺盖上面。
白日里赵岁岁已经烘烤过屋子, 只不过戚长夜伸手摸了几下, 仍旧是觉得家具墙壁都带着股潮湿的气息,便又让赵岁岁和戚桐在他房里多住上几夜。
左右已经同屋“睡过”了,也不差再多上一天两天, 赵岁岁同意的非常迅速,他甚至都没怎么犹豫,爽快之余又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喜。
“明日清晨我们就去镇上将鱼卖了,卖过鱼后去铺里买些种子, 还要再买些蜡烛灯油, 这段时间家里消耗了不少。”
赵岁岁平躺在床上,看似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房梁, 实则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戚长夜的话上。
“不过眼看着就到了秋日,很多种子已经来不及种了吧。”
赵岁岁想点头, 又意识到戚长夜看不见, 便又回道:“是有一些,但有些菜长得快,也能赶着秋播再种上一茬。”
戚长夜不懂种菜,但也听过“霜打的茄子”这句歇后语, 知道霜后的白菜会更加甜, 眼下连立秋都还没到呢,这么久的时间确实也能长出来不少。
“种子没必要非得在镇子上买,铺里的贵,东西也未必会有多好。”
“村里家家户户都会自己留种,铺里的都不一定能是今年的新种呢, 咱们先去镇上看看,要是不好也别花那冤枉银子。”赵岁岁认真道。
“隔三差五就会有货郎在这些村落里游走叫卖,他那边应该也会有种子卖,最好的方法还是和村里的谁家买上一些,菜种没有稻种价高,十来文钱就能把咱家菜园种的满满当当了。”
或许是因为性格的缘故,赵岁岁说话向来都是轻声细语慢条斯理的,夜色静谧,赵岁岁的音调也不是很高,这样听着便无端让人觉得格外温柔。
戚长夜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好,都听你的。”
赵岁岁猛地抓过被子盖在脸上。
——这实在是有些太过暧昧了。
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夫一般,夜半时分悄悄说些家常杂话。
赵岁岁也不知道普通人家都怎么相处,赵家父母一个强势一个懦弱,平日里都说一不二地另一方只能低头听着,赵岁岁没经历过这样平和的有来有回的商议场面,总觉得无论他提出了什么问题戚长夜都会认真思考。
戚长夜是会听他的话考虑他的意见的。
——但寻常人家的夫夫却没有这样睡的,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下,赵岁岁又皱起了眉头。
他们两个又说了些明日镇上要买的东西,查缺补漏地列出了个大概清单,也不知道是谁先没了声音……总之长夜漫漫,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另一道声音等了片刻也没能等到回应,过了一会儿便也阖眸安心睡下了——
第二日恰好是个小集,赶集分大集小集两种,时间也要交错开来。戚长夜与赵岁岁都起了个大早,桐哥儿也一并起了,虽然他昨夜没有说话但戚长夜也隐约能猜到小家伙想去镇子里的心情。
他和赵岁岁今日可有不少事情要忙,到时恐怕会顾不上这小家伙,好在桐哥儿这孩子听话又乖巧,戚长夜到底还是不忍心将这么点的小孩自己扔在家里,叮嘱了他几句后就决定将他一起带上。
桐哥儿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这时候也忘了他哥曾经要把他卖到镇子里去的事儿了,向前一步抓住戚长夜的衣角,磕磕绊绊地吐出了几个字来:“会、会跟着阿兄……不乱走……”。
戚长夜愣了下,盯着他那双主动扯住自己的小手,神情也逐渐柔和下来:“好,桐哥儿乖乖听话,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
家里的板车又到了光荣上阵的时候,戚长夜将木桶搬上板车,这过程中又顺手将几条浮白的鱼收进空间。不过这次他没全收,而是留了几条放在外面,否则这么多条鱼一夜过去一条没死实在是有些引人注意。
那只野鸡也被他带上了。
不是没看见桐哥儿盯着野鸡的眼神,本来是想添做道菜留给自己家人补补身子的,但今早戚长夜过去检查了下,感觉这野鸡也撑不了多久。他们今日要在镇里呆上不少时间,午饭肯定是要在镇里面吃的,加上那些要给一大一小买的乱七八糟的零嘴小食……估摸着晚上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况且要在镇上折腾上一大天,等到家了应当也没精力心思再去弄些复杂的吃食,总不好一推开门就瞧见只不知道已经死了几个时辰的鸡,还不如顺手一起拎到镇上卖了。
还能借着这个理由到同福酒楼瞧上一眼。
赵岁岁拎着个装满了鱼的木桶走了过来,木桶很大,他这几步路走的相当费力,戚长夜见了忙走了过去,接过木桶臂上用力,从小臂到肩膀都隆起了层结实又好看的肌肉。
他一手拎着木桶一手拖着桶底,几步就走到了板车边缘,赵岁岁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臂,暗暗在心中羡慕着他的力气。
别说是他一个哥儿了,戚五的力气就算是在村里的其他汉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戚长夜穿过来后更有意锻炼着这具身体,这点优势就更加明显了。
戚五打架可没有什么技巧,能打出村霸的名声力气至少占了六成因素,至于余下的四成……三成应该归咎于狠和不要命,最后一成则因为他当年六亲不认如疯狗一般满村打人。
戚长夜就不一样了,戚长夜打架全是技巧。
哪怕一条鱼只按一斤来算这上百条鱼也得有个一百多斤,更不用提桶里装着的水了,水这东西看似不起眼却颇具重量,板车上承了几百斤的力,赵岁岁生怕半路上板车突然被压塌压散了。
当然,比起板车,他最担心的还是戚长夜。
说是担心或许不太准确,应是担心与心疼交织在一处生出来的复杂情绪。
即便是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几百斤的东西也不太好推,更不用提这村里乡间的破旧土路了,好在距离下雨已经隔了一日,再怎么说也比上次雨后戚长夜进镇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淤泥里行走要好上太多。
赵岁岁几次想要帮忙,戚长夜却态度坚定地拒绝了他,连他推这东西都有些困难呢,赵岁岁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岂不是更白费力气?
至于桐哥儿就更不用说了,除了赵岁岁他爹娘以外谁舍得让这么点儿的小孩做重活啊。
赵岁岁无法,只能尽可能地减轻板车上的重量,除了鱼以外的所有东西都被他装进了自己身后的背篓里面,试图能让戚长夜走的更轻松些。
三人出发的时间倒是挺早,早到整个杨溪村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早到天色漆黑一片赵岁岁险些又因为夜盲症摔了好几个跟头,可即便是这样等他们到了镇门口时却还是没能赶上第一波进镇——因着板车在路上出了不少状况。
比如车轮吃重卡进淤泥里面,他们还得半路停下费力将车轮周边清理出来。
进镇的百姓不少,但队伍却排的很快,进镇时赵岁岁一把抓住戚桐朝后退了一步,他装出了副不认识戚长夜的模样将自己伪装成了个进镇买东西的普通村民,竟还真的省下了一个入城的铜板。
戚长夜推着那么大一板车呢,入城买卖的铜板费用肯定是要交的,他只是没想到赵岁岁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这哥儿平时看着温温柔柔乖巧听话的,在银钱方面却格外机灵,丝毫不逊色于戚长夜这个后来者。
至于戚桐,这么点儿的小孩还不需要担心进镇费用的问题。
等进了镇子走出好几步远赵岁岁才“噗”地笑出了声,眉梢眼角里都是省了一个铜板的欢喜,直到这时戚长夜才发觉……他应当是也同戚桐一样期待着能到镇里面来的。
戚桐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似乎在说“原来还可以这样”。
想也知道,以前在赵家时赵岁岁能进镇的机会应当也不是很多。
就算是进了应该也有其他的赵家人或村人跟着,哪有现在这样自由。
“看似一大一小,实则两个小孩。”戚长夜又瞧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里暗暗想到。
交钱进镇熟门熟路地到了市集寻找位置领取号牌,镇子里面菜市和肉市单独分开,依照本朝律例规定鸡鸭鱼肉这些都应当放到肉市买卖,戚长夜他们便往肉市里走。
肉市的规格大小要比菜市小上不小,摊位数量总共也没几个,以至于根本就没有什么抢占摊位的必要——好的摊位早被几个屠户给长期占了,余下的几个都差不多,人家长年累月地在这里做卖肉的生意,戚长夜这种偶尔才会来上一次的犯不上因为一个位置人和去起冲突。
戚长夜一时间没想到这些,还是赵岁岁悄悄告诉他的。
选位置的重要性也不像菜市那么大,肉市面积有限,从头走到尾也用不上多少时间,一会儿功夫就能走完,人们也不介意多走上几步瞧上两眼。
戚长夜将板车停了下来。
眼下还没开始上人,两个市集里面都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同他们一样早来的摊主在整理东西。
戚长夜便同赵岁岁知会了一声,留赵岁岁和戚桐在原地临时守着板车,他自己则拎起那只野鸡朝着同福酒楼的方向走了过去。
第47章 第 47 章 鱼还能做成豆花?……
这时间点同福酒楼还没开始营业, 但也已经有早班的小厮开始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了。
戚长夜向褚掌柜问过时间,酒楼中有几道高汤是每天早上都要新鲜现熬的,处理食材也要好一会儿功夫, 虽然早上还没正式开业, 但这楼里肯定有人。
因着是小集的缘故,晨间的人并不算少,同福酒楼立在镇里的一条相当繁华的街道上面, 占的虽不是视野开阔人流熙攘的热闹位置吧,但也绝对不算难找,即便是县里或者其他镇子的百姓第一次过来也能轻易打听到位置。
戚长夜还记得上次来时同福酒楼的冷清模样。
偌大的一间酒楼里面只有阿福和两个接货的小厮,小厮也懒洋洋地坐在角落里打着呵欠, 今日再去却已经大有不同——虽然同样没有开门, 酒楼里正忙活着的人数却多上了不少,阿福正站在酒楼中央仔细检查着什么:“你们几个把东西摆正了!往左边再挪上一点……诶, 过了过了,再往回挪点!”
“这位客官, 现下时辰尚早, 我们酒楼还在备菜呢,咱们酒楼巳时开门,您要是有想点的东西可以提前约上,等到了时辰直接过来……”, 有个打杂的小厮见到了门前的戚长夜, 还以为是来吃饭的客人。
不过他刚说完话就瞧见了戚长夜手里拎着的野鸡,便反应了过来应当是周边村子里送东西的猎户。
“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戚长夜同他说了几句话,扬声朝着屋内的人唤了一句:“阿福兄弟。”
阿福回过头来,见到是他脸上顿时多出了个真心又亲切的笑:“戚哥!”
先前褚掌柜取了一小部分树莓让大厨佐着蜂蜜白糖制成了糕点, 巴掌大的一小块点心上点缀着粒红彤彤的艳丽果实,在阳光下瞧着如颗红宝石般耀眼夺目。
余下的大半都被他制成了特色冰饮,用雕花的竹筒仔细装着,分别送到了镇上甚至县里的一众大户家中。
同福酒楼可是镇里的老字号招牌,虽然这些年逐渐势衰吧但多少也有点关系和人脉在,往宅邸院里送些吃食还是不成问题的,县城里面最大的金楼“珍金楼”的东家夫人就收到了一食盒,起初王家的小厮还没放在心上,后来听着送货的阿福说里面有冰才稍稍提起了些重视。
珍金楼几乎垄断了县里镇上的所有首饰生意,就算是在府城也沾亲带故地有着那么点亲戚关系,在府城这种官商云集的大地方自然算不得什么,但王老爷在县里却是县太爷都要和和气气地说几句话的存在。
往王夫人这儿送好东西的商户多了去了,逢年过节的甚至还得再抽调个小厮去门房那边帮着登记收礼,连带着家仆小厮的眼光都高了不少,一听说是同福酒楼这个他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名字便更是先轻视上三分。
冰这东西对王家来说不算稀罕,主子心情好了连他们这些下人都能有幸被赏赐上一小块,不过对外面的人来说确实也算得上是件重礼。况且这东西放不长久,瞧这盒子也不是很大,估摸着冰量也不是很多,是就地给院里的小厮发了还是放到冰窖里面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门房能决定的事情。
收礼的门房想了想,还是叫人去后院请示了一声。
消息一重重地传到了王夫人那里,王夫人正在院里观赏着一盆她刚到手没多久的天逸荷春,这株的品形不算太好,但已经是极其难得稀有的一株了,更好的花都被府城里甚至京城里的贵人们重重盯着呢,她这里能抢上一株已经是格外侥幸了。
“你们可都仔细着些,好好将这花的形神都刻印下来,谁能做出最像的金饰这个月的月钱翻倍。”王夫人身侧的丫鬟道。
“是、是。”珍金楼的一众工匠都仔细盯着。
“夫人,门前有个自称是同福酒楼小厮的人送来了些东西。”另一个丫鬟快步走了进来。
王夫人诧异了瞬:“同福酒楼?”
起先她还有些不解,不过很快便想了起来,珍金楼在镇上也有分号,王老爷去那边收购铺面开设分号时王夫人也同着一起去了,当时便是在同福酒楼用的晚膳。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阿福还是个在门口待客的小门童呢,王夫人路过瞧过他一眼,隐约对他有些印象,现下倒是也随着同福酒楼这个名字一起回忆了起来。
“前段时间我们东家夫人过寿,东家一直忧心着该准备什么礼物,后来路过珍金楼时一眼便瞧见了里面的一副头面,当即便将其定了下来。”
“果然,我们东家夫人喜欢极了,连着带了好几日呢。”
“我家东家心里也高兴,一直念着珍金楼的好,正巧着酒楼那边弄了些新的吃食出来,便催着我给夫人送上一些。”阿福笑道。
王夫人和王老爷的感情不错,彼此两个互相扶持走了这么多年,王夫人听见褚掌柜重视夫人心里本就多了几分满意,再一打开丫鬟递过来的食盒——灼灼烈日下一瞧见这稀罕东西,三分满意立时涨到了六七分去了。
冰饮选的竹筒也极为讲究,靠近根部的颜色太深,靠近顶部的竹节太细,褚掌柜一截一截地挑选了半天,才选出了几个大小合适颜色青翠的出来。
他又叫人在竹筒上方仔仔细细地刻下了酒楼的名字,说起来用竹筒装还是从戚长夜那儿得来的灵感,本来褚掌柜是想着用瓷碗来盛的。
因着筒里有冰的缘故,筒壁上结了一大片水珠,清透的冰块浸泡在浅黄色的竹筒当中,由于路途遥远的缘故已经化了不少,浅红色的冰饮汁液格外惹眼。
王夫人又瞧了眼旁边配套的树莓点心,侧头朝丫鬟说了一句:“叫小姐过来尝尝。”
她看向了站在下方的阿福:“褚东家有心了。”
“褚东家近来可好?”
阿福等的就是这句话。
阿福的脸颊要比旁人圆润上一些,瞧着有些像是没褪干净的婴儿肥,一笑起来格外讨喜,这也是褚掌柜愿意将他带在身边的理由之一。
“劳烦夫人惦记,我家东家一切都好,近段时间酒楼又添了两道新的特色菜肴,掌柜的脸上日日都挂着笑呢。”阿福笑了起来。
王夫人也笑了起来:“看来味道定然不错,说的我都想去瞧瞧了。”
阿福便知道事情是成了。
珍金楼在周边的几个镇上都有分铺,每隔一段时间王老爷就会去店里巡查上一番,届时少不了被宴请做席,这才是褚掌柜费这么大力气折腾一通的真实目的。
阿福带着王夫人的回礼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镇上,褚掌柜为了送这些东西甚至特意借了几匹马来,见着回礼他才终于松了口气,前前后后折腾了这么多次,如今总算是听到了句好消息。
他还专门雇了些乞儿闲汉在大街上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大声闲谈,什么“同福酒楼新出了道酥焖肉,味道可谓一绝”、“什么酒楼里有树莓冰饮树莓糕点,那冰饮竟然是……”,总之可谓是做足了噱头,镇里连着好几日都在谈那由树莓做的东西。
镇上有不少人都在猜测褚掌柜是从哪儿一口气弄来这么多树莓——瞧那糕点上的粒粒饱满,这东西摘下来几个时辰就开始发霉变质,怎么他们收的就一斤里能坏掉大半斤呢?
对家酒楼也派了好几个人过来打探消息,奈何酒楼中的人早就被褚掌柜严令警告过,查了几天也没人能查出来。
倒是有人想起了推着板车进了同福酒楼的戚长夜。
但都以为他是给同福酒楼送竹子的。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有一部分装冰饮的竹筒是用戚长夜运树莓的竹子做的。
真瞒肯定是瞒不住的,不过只要拖上一段时间,等将树莓拖过季节便也无所谓了。
褚掌柜狠狠出了一口恶气,那几日连走路都带风,阿福也因着这事儿地位窜高了一大截,这段时间在酒楼里面可谓是风头无两。
如今阿福又见着了戚长夜,他不高兴才怪呢。
“戚哥!”阿福朝他小跑过来,引着戚长夜要往酒楼里走,戚长夜看他的脸色和态度就知道褚掌柜最近的心情应当是不错,由此也能猜出树莓应该帮了褚掌柜不小的忙。
“我就不进去了,”戚长夜摆了摆手,又提了下另一只手中的野鸡:“我那边还有摊子要顾,赶时间,过来问问你们收不收它。”
阿福瞧了瞧那只野鸡,点头:“收,掌柜的说了,什么野物都收,只不过哥你这只鸡……”。
“受了些伤,但还活着。”戚长夜给他指了指野鸡身上的某个位置,是掉入陷阱后被竹签刺出来的,伤口很深,这也是鸡一直蔫蔫哒哒半死不活的根本原因。
阿福仔细看了鸡的眼睛鼻子,判断这类动物有没有病主要看鸡头和鸡粪,再或者鸡的走路姿势站立姿势也能展现出些问题,在这方面赵岁岁可比阿福要懂得太多太多。
这还源于钱婶子当年买鸡崽时误买了只病鸡回来,身上好像带着瘟病直接将钱婶子家的鸡全传染了个遍,赵母为此没少幸灾乐祸,隔三差五地就在村里将这件事情翻出来嘲笑上一通。
赵岁岁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却记住了鸡瘟这两个字,后来便一直仔细观察着家里和村里养的动物,又时不时地同那些农家老把式请教上两句,现如今也算是自学成了小半个行家。
阿福查探了一番便放下了心来:“咱家酒楼野鸡十五文一斤,野兔二十二文一斤,都是按照市场价格来的,野兔要是活的价钱还能再高上几文,算作是皮毛的价格,戚哥你瞧着要是合适现在就能过去称重。”
戚长夜点头:“好。”
野鸡共有二斤多重,一共到手三十七文,阿福从账房处接过了铜钱递交给戚长夜,又劝他在酒楼里多留上一会儿。
“昨日掌柜的还念叨着你呢,要是见了你肯定高兴,戚哥不如再多坐上一会儿,这段时间褚掌柜来的都早,至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该进门来了。”
戚长夜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昨日捕了些鱼,在肉市那边摆了个摊子,暂时交给我……”,他顿了瞬,复又接了上来:“暂时交给我弟弟看着。”
“现在应当已经开始上人了,我怕他自己忙不过来,还是早点回去看看。”
阿福也是镇里的人,当然清楚市集上什么时候人流最大,当即没了阻止他的理由,只是顺口又问了句:“都是些什么鱼?大小数量如何?”
他这纯粹是在酒楼做久了养成的职业习惯,戚长夜依次回了鱼的品种数量,阿福“嚯”了一声:“一二百斤?这数量可不少啊!”
戚长夜点头:“是啊。”
几条几十条尚且好卖,今日小集人流量大,多吆喝几声肯定能卖出去,但上百斤鱼就不好说了……鱼要是死了就更不好卖了,阿福不由得有些替他担忧。
“没事,能卖多少便卖多少,卖不出去的就回去氽成丸子压成鱼饼鱼排鱼豆花,再不济就做成熏鱼腌鱼,总不会让它们烂在家里的。”
阿福:“??”
鱼肉丸子他当然知道,有猪肉丸子就肯定有鱼肉丸子,但鱼饼鱼排又是什么?
还有他刚刚说的……鱼豆花?鱼还能做成豆花??
阿福愣住了。
第48章 第 48 章 拼团。
戚长夜匆匆回了肉市, 他已经将钩子抛出去了,至于阿福会不会上钩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了。肉市与菜市对立开来,过了领摊位牌的地方再往前走, 左菜右肉双方仅有一街之隔。
戚长夜有些担心家里的一大一小, 这两个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大胆的人,不过等他赶回去后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
——赵岁岁确实是有些紧张,但远没到他想象的那个程度, 甚至于他的摆摊经验还要远超出戚长夜一大截,只不过以前卖的都是自家摘的园子里的青菜,现在卖的却是珍贵的肉食罢了。
摊位前方已经有了过来询价的百姓,赵岁岁朝人露出个笑, 指着摊前摆着的木桶:“左面桶里的八文一条, 右面桶里十五文一条,中间桶七十二文八条, 要买只能八条起买不拆开单卖,全部都不称斤不量重。”
这是昨夜戚长夜就和他提前定好的, 鱼太多了, 上百条鱼一斤斤称肯定算不过来,集会总共就赶着那一个早上半个上午,差不多巳时人群就开始慢慢散去了,等那股人潮过了拖到中午也未必能再卖出几条去。
市面上的鱼价在八文一斤, 他们这些鱼都在一二斤左右, 这样卖肯定是不如一斤斤称重算钱合适的。起初赵岁岁还有些心疼,但戚长夜一解释也转过了弯儿来,正所谓薄利多销,要是能够全部卖出去也能收获到一二两的银子,拿到手里的银钱才是最实在的, 这样省事,卖的也快,等鱼死了值再多钱也不好卖了。
“你这小哥儿,说的可是真的?当真全都八文一条?”问价的妇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重复一遍。
她的嗓门不小,一句话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力,赵岁岁点头:“当真,婶子我骗您作什么。”
妇人还是有些不信。
她刚刚可在八文钱的木桶里瞧见了一尾大鱼,少说也得有个一斤三四两左右,放到别处能卖到十来个铜板,在这漂亮哥儿的摊子这儿却只要八文?
不会是有什么诈吧?妇人面露狐疑。
赵岁岁仍是笑:“这市集里这么多人呢,大家可都听的清清楚楚,只要是从这个桶里抓出来的全部八文一条,我若骗人大家尽可以去找巡市的守卫大人过来做主。”
戚桐也在旁边点头:“哥哥说的对!”
他思路清晰语气平稳,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附近人提出的问题也都对答如流,戚长夜本想着穿过人群进到摊位前帮忙,却没想到会见着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失神。
赵岁岁现在的样子与在他面前时一点都不一样。
赵岁岁随手从木桶中捞起条鱼,滑溜溜的鱼儿在他手中拼命甩动着尾巴,鱼尾在地上甩出一道长长的水痕:“您仔细看看,这鱼可不是病鱼死鱼,一条条地都活泼灵动着呢,错过这次十里八乡可都没有这样的好价了!”
赵岁岁边说边看向了周围的其他旁观的人群,刚抬起头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戚长夜,赵岁岁心一颤,手上也没能抓住,大鱼寻了个空隙猛地从他手中窜了出去,“扑通”一声又掉回了木桶里面,连带着周边都被溅上了好一滩水。
赵岁岁垂下眼,耳根发红。
妇人越想越觉得有理,反正试试又没有什么代价,当即便挑了一条一斤多重的大鱼出来。桶里的鱼不少,一条条的在桶里游来游去的,刚刚她瞧见的那条已经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不过这条也差不了多少,妇人心里喜欢的紧。
赵岁岁这次没直接用手,而是去拿了抄网过来,又稳又准地将那条大鱼给捞了起来,连带着一条紧挨着大鱼的也被一并带了起来。
赵岁岁指着其中一条:“是这条吧?”
妇人点头。
他便将另外一条扔回桶里,隔着摊子遥遥将抄网举在了妇人面前不远处:“您看看要不要,要的话八文钱,我现在就拿草绳穿上,不过话说在前头,一旦用草绳穿了这鱼可就不能换了。”
妇人也明白这个道理,草绳穿了鱼就算再放回去也没之前那么好了,大部分摊子都有这一说。
她瞧着网里的那尾大鱼,惊讶地发现竟似乎要比她刚刚看上的那条还要大上一点,当即点头:“要要要,你穿吧。”
说着妇人便低下头去拿了荷包,仔仔细细地从中数出了八枚铜板。
赵岁岁手脚麻利,绳子一拧打了个结几下便将大鱼给穿了起来,妇人刚接到手里就知道自己捡了大便宜,这鱼她用手一掂少说也有个一斤半左右,八文钱便宜的她做梦都能笑醒。
赵岁岁将收来的铜钱放回身后的木盒子里,周围的人群已经熙熙攘攘地议论起来。
“真八文钱啊?才八文钱?”
“这鱼瞧着可真不错,八文钱买了太合适了!”
“她那鱼得有一斤多重了吧?快赶上买一斤送半斤了!”
“明明是我先瞧上那条的……”,也有人在旁懊恼起来。
“咱家的鱼就这么多,各位客官先挑先得。”赵岁岁又道。
旁边忙有人叫了一声:“小哥儿,我要那条!不是那个,是底下那条!”
赵岁岁又开始捞鱼。
“诶,我也要我也要!”
戚长夜见状也不再围观,走近摊前将抄网接了过来:“我来捞,你收铜钱穿草绳。”
接抄网时他的指尖无意划过了赵岁岁的手背,两人身子俱是震了一下,又各自飞速地移开了视线。
他们两个当然不是傻的,八文钱的桶里不可能全部都是一斤半甚至近两斤的鱼,大多都是一斤多上二三两左右。妇人瞧着的那几条大鱼是专门放进去用来吸引客人的,一斤半以上又不足两斤的鱼多在七十二文八条的那个桶里。
不过即便是一斤二三两,八文的一条也足够吸引人了。
摆摊子当然是人越多越好,走过路过瞧见那头聚了一大群人,大多数人都会按捺不住好奇心思过去瞧上一眼凑凑热闹,进去一听这鱼价格确实便宜,又肯定会有人动了念头想掏铜板买上几条。
再一看连着几条大的都被人给挑走了、手慢一点鱼就没了、还琢磨呢再琢磨真就被人给挑干净了……被这紧促的节奏一激当时就热血上头开始掏铜板了。
什么?你不爱吃鱼?不吃它也便宜啊,拎去走亲戚串门也不丢面子啊!
八文木桶里的鱼本就没有几条,没过多久木桶就见了底,十五文的二斤多重的鱼也被买走了一些,只有七十二文的大桶几乎没怎么动弹。
有客人眼馋这桶里的大鱼,朝着赵岁岁问道:“小哥儿,你这鱼真不能拆开来卖啊?七十二文也太贵了,一口气买这么多鱼咱也吃不完啊。”
戚长夜刚捞了条鱼上来,腿上被鱼尾甩出的水花溅湿了一片,闻言瞧了那问话的人一眼,有些疑惑为什么对方不问自己。
赵岁岁似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没忍住笑——你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瞧着和个冷面煞神一样,要不是鱼实在便宜指不定有多少客人会被吓跑呢。
不过赵岁岁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太绝对了。
戚大哥虽然表情不多,但他长的好看啊!村里人畏惧他的大名根本不敢仔细看他,镇上知道他的却不怎么多,赵岁岁已经瞧见好几个哥儿姑娘让戚长夜选鱼了!
明明指的就是那条,捞上来后偏偏又说不是,不就是想图戚大哥同他们再多说上几句话吗?!
赵岁岁心里想着,却也没忘了回人的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七十二文乍一听确实不便宜,但里面的鱼也又多又大啊!您瞧这桶里的鱼差不多都有一斤半重,甚至还有快两斤的,就算每条按最低一斤半算八条鱼也有十二斤了。”
“镇上买鱼八文一斤,逢年过节的甚至能卖到十文钱去,十二斤鱼就要九十六文钱,我们这却只要七十二文,足足省了二十四文钱呢,二十四文钱可够买不少东西了!”
旁人一听,顿时也觉得便宜。
“买的越多价格越低,亘古以来就有的道理,这桶实在是不方便拆,您要是想要不妨试试拼团——肯定也有其他想买的客人,私下商议好合在一起买上八条,这样一人就只用三十六文了,要是再找三个人就能只花十八文买上两条,核算下来九文钱一条,怎么不算合适呢?”
拼团一词还是赵岁岁从戚长夜那儿听来的,具体怎么拉人与他们无关,戚长夜的目的是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鱼卖完,另外两个木桶说白了只是用来吸引客人的手段。
毕竟那两个木桶里的鱼的数量本就不是很多。
还是那句话,少赚一点总比卖不出去好。
先前的妇人还没有走,本觉得自己花八文买的有些亏了,但转念一想其实也差不了太多,毕竟八文桶里的鱼也不是正好一斤的,每条都会多上几两,自己还少花了一个铜板呢。
大部分人也只能买上一条两条,能买三条都算多的,想拼一团最少也要凑上五六个人,当即便有人开始张罗着组队。
可肉市里的人却着实是少,大部分赶集的村民镇民都集中在菜市那边,凑齐了两桶鱼后就找不出人了,便有人干脆跑到了菜市那边去喊人。
还有家在镇子里住的,直接回去问亲戚邻里,一听九文钱的大鱼都有些意动,急急忙忙朝着肉市的方向赶了过来,边走还要边说上两句“多谢你有这种好事还想着我。”
桶里的鱼确实不少,但也架不住八条八条地往外面捞,每隔一会儿便有好几个人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脚步飞快地往肉市的方向走了过来,一路上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有好信儿的打听上了两句,消息顿时传的更加广了,桶里的鱼下的飞快,赵岁岁手边的草绳也越来越少,到了后面连桐哥儿也跟着忙了起来。
到了最后摊子上只剩下了几条死鱼,戚长夜直接打包卖了,面前仅余下几个空空荡荡的木桶,赵岁岁揉着酸痛的手臂,身体虽累眼睛却亮的惊人,不自主地凑到了戚长夜的身边:“戚大哥!我明白了,你是用拼、拼团的方式让他们将消息传出去!”
戚长夜点头:“对。”
这地方信息闭塞,哪怕他直接用九文一斤的价格售卖……卖是肯定能卖出去不少的,但未必能卖的这么干净。
肉市人流量少,买回家后充其量和家人朋友提了一嘴今天的鱼可真便宜,说过便算了没后续了,或许会有人闻声而来,但那又能卖出多少?可让他们组队拼团就不一样了,他们需得去四处找人,在这过程中每询问一个人便是一次免费的宣传广告,一传十十传百的,没几个时辰就卖的精光了。
戚长夜也按了按自己的手臂,让赵岁岁坐在一旁,自己将木桶往板车上搬,刚搬到一半便听到身后有人唤了一声:“戚小侄?”
赵岁岁与戚长夜一并回过头,褚掌柜与阿福正站在那里。
褚掌柜一眼瞧见了他手里的空空荡荡的木桶,阿福有些讶异地惊呼了一声。
“戚大哥?你这是都卖完了??”阿福不可置信道。
褚掌柜同样有些惊讶。
阿福将事情报给他时他还以为是戚长夜想借着这机会来向酒楼卖鱼呢,现在看来却是他想多了。
——戚长夜根本不需要倚靠他们酒楼来卖这些东西。
第49章 第 49 章 酒楼。
也不怪他会这样想, 褚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没少遇着那种合作过一次便自顾自地凑了上来、做出一副熟络模样想靠着酒楼再赚上几笔银钱的人。
明明不过是场一次性的钱货两讫的交易买卖,却总有人觉得能借此再多攀攀交情搭上关系, 褚掌柜对此烦不胜烦——酒楼都有自己的进货渠道, 都是签了契书盖了官印的,哪儿能说收你的就收你的平白断了人家那头的买卖生意啊?
初听阿福汇报时他还以为戚长夜也是那不懂分寸之辈呢!
但褚掌柜又实在是记挂着阿福说的那几件连他这个酒楼掌柜都没听过的吃食,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亲自过来看看,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戚长夜会借机提出让酒楼收购他的那些鱼的心里准备,可他却哪能想到……等他过来时戚长夜摊上的鱼却已经都全部卖光了!
全卖光了!
褚掌柜顿觉愧疚懊恼。
——原来是他误会了对方。
褚掌柜在镇上的名声极好,人品性格都相当不错,否则戚长夜也不会选择同福酒楼来交易树莓了, 他颇有些为自己先恶意揣测戚长夜而感到懊悔自责, 想来只是人家过来卖野鸡时随口和阿福闲聊了一句,却是他自己想得太多。
“小兄弟, 你们这鱼……”,有个汉子匆匆赶了过来, 见着已经被收拾了大半的摊位脸色顿时难看了不少, 戚长夜朝人道了声歉:“抱歉,我们已经卖完收摊了。”
汉子长长地叹了一声。
他们这鱼摊人多热闹,一把把铜板直往装钱的匣子里扔,临近的几个肉摊屠户瞧着都羡慕极了。当然也有人眼红小摊的生意, 只不过处在市集里面不远处就有巡逻的衙差, 闹大了肯定会将人引到这边,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反倒是戚长夜没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压迫感,除却那张格外吸引哥儿姑娘的脸,戚长夜的外形只占了个“高”字,又因为个高的缘故瞧着也没屠户那样壮硕粗莽, 身上的肌肉只有脱了衣服或者刻意发力时才能瞧见,不认识他的人很难将这样的一个高大俊俏的寡言汉子同村霸这二字联系在一起。
当然了,戚长夜又不是天天在这儿低价卖鱼搅乱市场的,屠户们也不是没长脑子,一次两次倒也能忍,要是时间长了就真的该找上门了。
几个屠户没想到他竟然同褚掌柜认识。
这其中有个屠户恰好是给同福酒楼供肉的肉商,见着褚掌柜便扬声朝人打了声招呼,褚掌柜一派和气地朝人笑笑:“老朱,今儿是你出摊啊。”
老朱点头:“是啊,老二去村子里劁猪去了,正好是他婆娘的娘家村子,我就让他把他媳妇儿一起带回去,昨儿下午就走了,让他两个在村子里面住上一夜,今天忙完再一起回来。”
老朱似乎和褚掌柜的关系不错,一来一回地聊了好几句。
褚掌柜时常到市集里来,有时候见着什么新鲜的农家土产也会买上一些,会到肉市也不意外,“正好知会你一声,从明日起我们酒楼再多要上八十斤肉和十斤猪皮,按着往常的时间送就行,你看看要不要补上份契书。”
酒楼借着树莓的噱头揽了一批新客,褚掌柜又适时地推出了两道新菜,倒是留住了一批客人,每日所需的菜量肉量也要比之前多上一些。
朱屠户当即大喜,朗声笑道:“没问题!准给你挑最好的肉送!”
“补份也行,不过我过会儿还要去村里看看新抓的小猪,今日怕是没时间了……”。
“等你有空了到酒楼里寻我就行。”褚掌柜笑笑。
这期间戚长夜已经将那问鱼的汉子给劝走了,褚掌柜见状也结束了和朱屠户的闲谈,戚长夜简单向他介绍了两句赵岁岁和戚桐,依旧是用的“弟弟”的说法,褚掌柜和阿福也没有多想,顺势同推着板车的戚长夜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戚长夜要与人交谈不太方便,赵岁岁便拿了凭证木牌小跑着去退了押金,门口的守卫探头往他们的摊子方向瞧了一眼,见他们将摊位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心里顿时就多了些满意出来。
守卫其实不太喜欢卖鱼的村民,有些人卖完就走根本就不知道收拾,鱼一挣扎动不动就会溅出一大滩水来,将摊位弄得脏污不说还带着一大股子的鱼腥味道。镇上的不少摊贩会顺手帮着买主处理了鱼,有些人会将鱼鳞内脏带回去填埋肥料,有的则会直接扔在摊位上面,守卫只负责发放木牌管理秩序,并没有清理摊位的职责,冬日还好,要是赶上个大夏天……那味道自然可想而知。
肉市的味道本来就不算太好,要是再赶上个卖活鸡活鸭的更……反正他收拾也不是不收拾也不是,平白给自己添了不少活计。
他当然可以让人将摊位收拾干净再退还押金,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盯着看的,有时候人多也顾不上来,晨间戚长夜推了那么大一板车过来,守卫都已经做好面对着一摊带血的鱼鳞的心理准备了,却没想到这对汉子夫郎将摊位上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一些无法避免的洒出去了的水渍,一点旁的脏污都没留下来。
守卫不由得又多看了这二人几眼,脸上也挂上了个真心实意的笑:“你的押金,收好。”
他这笑容反倒是将赵岁岁给惊到了。
小哥儿惶恐地瞧了守卫一眼,颤颤巍巍地交了牌子接过他手里的铜钱,飞速跑回了戚长夜的身后。
在他跑回来的同时,戚长夜的目光也射了过去。
他还以为是有人欺负了赵岁岁呢。
守卫本还纳闷儿赵岁岁怎么是这个反应,没想到被戚长夜的目光骇了一跳,打了个激灵本能地便收回视线了。
“怎么了?”戚长夜问赵岁岁,“是他做了什么吗?”
“没事,”赵岁岁没想到戚长夜会这样,心里有些无法言说的感动,想了想又凑到了戚长夜的身边,极小声地补充了句:“这位守卫大人刚刚居然朝我笑了!”
戚长夜:“……”。
戚长夜隐约能明白他的想法。
赵岁岁就如村里的那些普通的农人,管他是衙差还是守卫呢一律当做官府的老爷,都是他们这些村民百姓要小心应对的大人物,谈话间提及了官府都会被吓得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在他心里这样的官差老爷们都是盛气凌人趾高气昂的,往年哪个下乡收税的官老爷不是这幅模样啊?如今骤然见着了个态度温和的,他甚至还朝他笑了!当即便有些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戚长夜很快想明白了这些,顿时便觉得有些无奈,当着褚掌柜和阿福的面也不好解释些什么,只是同赵岁岁说了刚刚他和褚掌柜说好的事情。
“我们先去同福酒楼休息上片刻,然后再去铺里买东西。”
赵岁岁立时顾不得官老爷的事情了,瞪圆了眼睛看着戚长夜,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那位衣着华贵的显赫老爷。
他常做些针线活计,自然能看出褚掌柜身上的衣料极好,比他见过的最好的料子还要好上许多,褚掌柜看着极其面善,慈眉善目的脸上也总挂着笑容,一看便觉得是个相当和气的人,与赵岁岁记忆中的那些富家老爷一点都不一样。
他不知道什么同福酒楼,他这辈子连镇里酒楼的大门都没进去过,听戚长夜一说霎时便紧张了起来。
前几次来的时辰太早,戚长夜也是第一次在酒楼开张后来到这里,原主倒是曾进来过几次,那时候的客人数量的确要比现在少上许多。
板车不方便进门,阿福便提前将东西推到侧门去了,赵岁岁倒还好上一些,到底是经历过了不少事情的在这个特殊朝代已经成年了的成年哥儿,多少还是能掩藏下自己的情绪的,戚桐就截然不同了。
之前有一次戚大伯见他被戚家的小辈欺负,戚家的其他长辈懒的管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小辈间的打闹罢了——哪家的小孩不打上几架不吵上几句啊?只要不打出血来都不算是事儿,就算是打破了皮流了些血也算不得什么,村里的孩子都皮实着呢,过上两天自己就好了。
再一个也是人家孩子的亲爹亲娘都在大院里住着呢,也犯不上为了一个没人要的哥儿惹自家人不愉快。
连戚奶奶都不好管这些事情,后来戚大伯进镇卖菜时便会带着戚桐一起,也是避开大院里的那些小孩。
有一次他们刚到镇上就下起了雨,雨势不小,摊位前根本就没人过来,摊上的青菜也被雨给浇了泡了。
摊位的押金钱倒是能退,但进镇交的一枚铜板却退不了,摊位处没有能避雨的地方,戚大伯舍不得交出去的铜板,更不想带着一筐子的青菜空手而归,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暂且找个地方避一会儿雨,等雨停了能卖一文便是一文——毕竟一文钱也是钱啊!
市集的不远处就是一条长街的后巷,戚大伯便带着他躲到了一处高大的房屋下面,只是还没躲上多久楼里便走出了个打杂的小厮,趾高气昂地伸手指向戚大伯:“滚滚滚,哪里来的叫花子脏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别弄脏了我们酒楼!”
戚大伯穿了身浆洗的发白的衣服,因着被雨淋了的缘故正湿湿嗒嗒地往下滴着水珠,被他推了一把险些就没能站稳,好在还是稳定住了身形。可戚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戚桐当时就站在他的身后,戚大伯一趔趄戚桐也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心擦破了一大块皮。
戚桐只记得戚大伯点头哈腰地朝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就是想避下雨歇歇脚……”。
那小厮眼眉一挑:“下贱的东西,还不快滚?”
戚大伯连连道是,将几棵滚出来的青菜重新拾回了框子里面,一边道歉一边带着他快步跑进了雨中。
戚桐那时候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他努力地想回忆起更多的细节,身子却骤然离开了地面。
戚桐本能般地伸出手想抓住面前的东西,手臂一揽才反应了过来,他抱住了戚长夜的脖子。
“阿、阿兄……”,戚桐很少与他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当即便更加怕了。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头:“没什么好紧张的,只不过是个吃饭的地方,是座大一点的人多上一点的房子罢了。”
第50章 第 50 章 酥焖肉和水晶皮冻。
戚长夜的鱼卖的太快, 以至于现下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但同福酒楼中仍旧已经有了不少客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着天。
褚掌柜将他们带到了二楼。
一楼是招待散客的大厅, 相对来说二楼则要隐私上不少, 他们顶上还有着一层,不过三楼总共只有一个房间,轻易不怎么动用, 招待的是诸如王老爷王夫人这类的客人。
戚桐的大半个身子都窝在了戚长夜的怀里,只余下双眼睛瞧着外面,或许是兄长给了他依靠,戚桐似乎也不像刚刚那样紧张了, 他从戚长夜的肩膀上探出头来, 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同福酒楼的消费不低,在镇上也不是普通人能随意进来消费上一顿的地方, 酒楼的桌椅器具当然也不会用的太差,桌子上面还专门漆了一层红褐色的木漆, 桌上的随便一个饮水喝茶的杯盏都要比戚家最好的那个还要新上许多。
他们穿过一楼的桌椅, 刚进房间戚长夜便赞叹了句:“褚掌柜的生意真不错。”
褚掌柜也笑:“多亏了戚小侄提供的树莓,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戚长夜摇头,并不邀功:“明明是褚掌柜自己经营有方。”
树莓只是给酒楼提供了一次广告宣传,真正能够留下客人的还是酒楼自身菜品的味道, 褚掌柜借着这个机会一口气推行了两道新菜, 先前镇上可没听说过这两道吃食,被树莓引来的客人本就是随手一点,上菜以后拾筷一尝——后头就念上了这份滋味儿。
褚掌柜夜里睡觉都能笑醒。
褚掌柜又夸赞了他几句。
他这个年纪的汉子最容易自大骄傲,生意人会说话,夸起人来句句舒心, 连赵岁岁和戚桐看向戚长夜的眼光都变了又变,可戚长夜却自始至终都格外清醒。一件事一件毕,他们已经结了银钱,后续怎么样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褚掌柜见着他的这幅宠辱不惊的冷静模样,对他的观感又好上了许多。
也就是戚长夜绑定的是个签到系统吧,要是个好感度系统此刻应当已经能看到好感度增加的提示消息反复刷屏了。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褚掌柜要请他们尝尝酒楼里的招牌菜的事情。
戚长夜自然再三推拒。
他知道褚掌柜的目的,但他不提,褚掌柜自己也不方便直接开口——应了便是欠人人情了,后面再谈别的事情就不太方便,毕竟同福酒楼的饭菜也不算便宜,他们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深厚交情,哪好意思让人白请一顿啊?
聊到最后也只要了个八折的优惠,褚掌柜本想给他五折,倒是戚长夜对这个数字相当满意。
他们三人共要了四道菜。
一道“酥焖肉”一道“水晶脍”,这两道正是褚掌柜刚刚推出没几天的新菜,一盘清脆解腻的清炒时蔬,最后一道则是酒楼里面鲜少有人点的炖鱼。
褚掌柜在听到“炖鱼”二字时不由得眉梢微动。
之前戚长夜看酒楼墙壁上悬挂着的菜牌时就已经发现了,酒楼里的肉菜多以鸡鸭和猪为主,倒是也有几道鱼做的菜,悬挂的位置却并不显眼,鱼菜的数量也不是很多。
由此也能判断出鱼并不是同福酒楼的客人的常点菜品。
所以他刻意在和阿福交谈时提了些用鱼做成的东西,除了鱼肉丸子外都是阿福从未听过的,可谓是吊足了阿福的好奇心,他肯定会和褚掌柜说这几个没听过的词汇,至于褚掌柜会怎么想……那就不是戚长夜能决定的事情了。
不过现在看来,褚掌柜自己也是想给酒楼里面添些鱼菜的。
赵岁岁和戚桐就这样傻呆呆地看着戚长夜定下了今天的午饭,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四只眼里都是迷茫——不是,就这样突兀地、直接在镇上酒楼里吃上饭了???
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赵岁岁整个人都是懵的。
哪怕刚刚戚长夜在点菜时问过了他的意见,他也一点都没能反应过来,只知道在旁不住地点头:“好、行、都听你的。”连戚长夜到底说了些什么都没注意到。
等他回过神时,褚掌柜已经和阿福走出房间了。
“戚、戚大哥,我们……”。赵岁岁有些惶恐地看他。
“没事儿,吃顿饭罢了,正好早上也没吃饭。”
他们两个都记挂着桶里的鱼,早上起来时又天色太黑,根本没精力去弄些吃的,本来倒是带了两个饼子想在进镇的路上垫上几口的,谁能想到这一路上又时不时地出现各种问题。光是走上几步就要陷进泥地里一次的板车就已经够折磨人了,等到镇上更没时间去吃东西了。
戚长夜给赵岁岁倒了杯茶:“尝尝。”
他又往戚桐的杯里倒了一点,只倒了约有杯壁三分之一的高度:“小孩子别喝太多。”
眼下这包间里只有他们三人,赵岁岁和戚桐的胆子都大上了一些,赵岁岁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面前的杯子,杯中的茶水还散发着热气。
“戚大哥,这杯子可真好,是瓷的呢。”赵岁岁感慨道。
村里人吃饭喝水大多使用最老式的土陶碗,棕褐色的大碗能一代一代地传承上几百年的时间,戚家现在吃饭的碗上就已经摔出了好几道缺口裂痕,但只要不是一点东西都装不了了,大多数人都舍不得将它们扔掉。
有些人家会使用竹筒充当杯子,戚长夜之前就弄回来不少,竹筒杯子虽然颇具山林雅趣,但在看惯了竹子的村里人面前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哪儿像这个瓷质的杯子,赵岁岁捧着它像捧着什么珠宝玉石一般,满脸都写着谨慎与欢喜。
“戚大哥,你看这上面还画着花儿呢!”赵岁岁又道。
这一早上为了卖鱼戚长夜可说了不少的话,喉咙里面干的厉害,连喝了两大杯茶才稍稍觉得缓和了些,赵岁岁说的话却比他要多上几倍甚至十几倍,一早上过去也没见着他想要喝水。
或许是精神方面太亢奋了,已经忽视了身体的疲累了。
他盯着那杯子看了半天,看的杯中的茶水都凉了不少,戚长夜便想劝他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正要开口便见着赵岁岁突然抬起头来:“戚大哥,我记下了,改明儿绣到香囊帕子上肯定好卖!”
戚长夜:“?”
戚长夜:“你盯着它看了这么半天,是在背上面的图案花纹?”
赵岁岁点头:“对啊。”
他知道戚长夜不懂这些,村里的汉子大多都不懂绣品的事情,便主动给他解释起来:“镇上的绣坊可喜欢这些稀奇图案了,前年我照着山上的一株开着粉花的小草绣了张帕子,绣坊可给我了足足二十文的工钱呢!”
回家以后赵岁岁翻来覆去地将那二十个铜板数了好几遍,虽然后面被赵母拿走了,但他只要想到这事仍旧止不住心中的欣喜。
戚长夜:“……真厉害。”
他刚刚都想着和褚掌柜说一声将这杯子买下来了。
他甚至已经在想该用什么包着杯子免得在回程的路上颠簸坏了。
赵岁岁的眼睛亮晶晶的,说着说着却突然犹豫了起来:“戚大哥……这花样应当是不能随便绣的吧,毕竟是人家想出来的图案……”。
戚长夜:“?”
还挺有版权意识。
他想了想,也不是很清楚这个问题,便回答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图案?哪种风格哪种类型的?回家以后我给你画。”
赵岁岁又瞪大了眼睛。
有了这一番打岔,赵岁岁倒是不紧张了,阿福很快便将他们点的菜品送了进来。
先送来的是清炒时蔬,这东西炒的快,戚长夜将盘子往赵岁岁和戚桐的方向推近了些。
用的都是当前当季最常见的食材,也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应当是用菜籽油炒的,值得一提的是酒楼掌勺的水平相当不错,火候把握的正正好好,蔬菜这东西看似好做,实则很容易炒焦炒糊,再不就是刚下锅没多久就盛了出来,蔬菜还带着股脆生生的味道。
赵岁岁几口咽下,朝着戚长夜望了一眼,那意思是“我会做”。
戚长夜想笑。
酥焖肉和水晶脍是一齐上的,酥焖肉这菜看名字就能猜出是什么东西,但水晶脍就有些迷惑人了,上桌以后戚长夜才反应过来——竟然起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这不就是最常见的皮冻吗!
难怪褚掌柜和朱屠户多要了几斤猪皮。
不过同福酒楼的皮冻熬的不是很好,模样看着有些浑浊,戚长夜倒是知道个制作水晶猪皮冻的法子,蒸出来的成品晶莹剔透清透无比,冻出来的冰块都未必有它透亮。
这东西软软弹弹的,戚桐这个小朋友相当爱吃。
赵岁岁则更喜欢那道酥焖肉,一连夹了好几筷子。
戚长夜也尝了一口,味道还行,没他想象的那么惊艳但在这种地方也可以说是相当不错,这菜做着不算特别麻烦,腌制挂浆烘烤切块,难点在于腌制的调料比例和怎样做出酥酥脆脆的口感。
戚长夜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大抵猜出了同福酒楼所用的几味调料,具体配比肯定是不能一口就吃出来的,但大差不差地应当也差不上太多,回去琢磨一下复刻出来不成问题。
想完了事情,戚长夜便朝着赵岁岁回望了过去——“我也会做。”
赵岁岁:“!”
戚桐嘴里边嚼着水晶脍,边看着他阿兄和赵岁岁在一旁莫名其妙地对视起来。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赵年年。
最后一道上的是鱼。
戚长夜尝了一口,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自始至终赵岁岁与戚桐的筷子几乎就没停下来过,戚长夜本来没什么胃口, 见着两人吃的开心难免也跟着多吃了一些。
他们几个肯定是吃不完这四道菜的, 戚长夜便同赵岁岁打了声招呼:“你们慢慢吃,我去找阿福借两个食盒。”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或许还会说一些话, 可能要耽误不少的时间,你们两个不要担心,有事就去楼下找阿福。”
赵岁岁抬眼望着他,似是想跟他一起过去。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吧, 我就在楼下。”
褚掌柜身边得用的小厮共有阿才和阿福两个, 阿才是褚掌柜的跟班,日日跟在褚掌柜的身边跑前跑后忙活褚掌柜交代的各种事情, 褚掌柜在哪里他就在那里,比起同福酒楼他更像是褚宅的人。
阿福则常年留在同福酒楼之中, 看似是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 实则也能算是小半个管事,在酒楼里的地位仅次于掌勺大厨和账房先生。
他才刚刚走下楼梯就被站在不远处的阿福给瞧见了,一楼之中人声鼎沸,阿福朝他走了过来:“戚五哥, 我们酒楼的东西怎么样?”
戚长夜朝他点头:“同福酒楼名不虚传。”
戚长夜与他结了银钱, 打过折扣也依旧花了四百多文,而后又引着戚长夜去取食盒,恰好路过了桌刚来不久正在往二楼走的客人,戚长夜余光扫了一眼,几个人都做了副书生打扮, 浅青色的宽袖长袍在酒楼之中相当显眼。
书生的衣服耗费料子,戚长夜第一次进镇时扯回来的布料够给他们家的每一个人都做上两身衣服,甚至还因为赵岁岁手巧做事精细余下来了好几块大的布头,可那些料子要是给讲究风骨的读书人用……全加在一起也就能勉强裁出两身衣服来。
毕竟他们农家汉在田野里打个赤膊穿个短衫草鞋实属正常,读书人却不能在夫子的课室里这样不懂礼数,世人都说供养读书人千难万难,笔墨纸砚每年的束脩随便哪件都要不少的银子,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也同样是笔不小的开销。
只不过相比起这些,戚长夜其实更想感慨的是——多亏同福酒楼不做火锅生意,否则穿着这身衣服吃上一顿……这衣服该吸走多少味道啊。
阿福同戚长夜站在一边,等这些书生走过才继续带着戚长夜往前。
“那是刘秀才的学生们。”阿福解释道。
镇上共有两个秀才,一个是戚长夜见过的给戚长夜和褚掌柜写契书的录事文书,屡试不中干脆放弃了科考一途,因着写了一笔好字捐出了个录事文书的职位,另一个就是阿福所说的这位刘秀才。
刘秀才在他家后院单独空出了两个房间,收拾一下便成了个小小的学堂,至于戚长夜印象中的学院书院……那就得去府城里面了,即便是县里也是没有的。
学堂不大,里面的学生却是不少,甚至连隔壁镇子的学生都要来到这边求学,倒不是刘秀才教的多好,而是隔壁镇里一个秀才都没有。
“今年镇里一口气考上了三位童生,可有不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将孩子送进学堂里呢!”阿福感慨道。
戚长夜眉梢微动,回过头来又朝着几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时常有人在同福酒楼点了东西带走,酒楼里面自然备着不少干净的食盒,阿福带戚长夜走进了房间,刚巧褚掌柜也在里面看着手里的册子,阿福去里面拿食盒了,戚长夜便走到了褚掌柜的身边。
两人简单交谈了两句。
聊的内容与阿福刚刚说过的差不太多,无非就是菜品如何吃的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戚长夜简单夸赞了几句,褚掌柜便笑了起来,伸手捋上了自己的胡须。
“说起来……戚小侄的树莓可真是难得的东西,今日带来的野鸡也很是不错,自从杨东村的那个老猎户走后镇上就很少见着新鲜的野味了,戚小侄有着这样的本事,镇上的百姓们以后可有口福喽。”
戚长夜摇头:“都是运气好罢了。”
杨东村的老猎户?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
戚长夜很快便想了起来。
之前追赵岁岁的那只疯狗就是老猎户的猎犬,在老猎户死后一直徘徊在他家附近,后来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发疯追着赵岁岁咬,听说赵岁岁出事以后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了。
赵岁岁与他闲聊时也提过这事儿,猜测可能是被人给偷偷杀了,杨溪村不是什么富裕的村子,杨东村比杨溪村还要贫穷上不少呢,家家户户一年都未必能见着一次荤腥,老猎户死后有不少人都悄悄打那几条猎狗的主意。
这附近的村子不少,猎户的数量却没有几个,毕竟是拿命换钱的营生,外山的野物少能不能抓到全凭运气,深山里面倒是有着好东西,但说不准哪次进去就出不来了,传说大青山里甚至有着大虫黑熊的存在,至于这话的真实性暂且就不清楚了。
大多数猎户都会趁着年轻身强力壮时进山拼上几年,攒上点银钱买上块田地离开山林以种地为生,即便是这样也多是落了一身的毛病和旧伤,到了中年就开始病痛缠身了,晚年也未必能落得什么好日子来。
老猎户先前与同伴进山,几人合力想去猎头野猪,只不过老猎户被凶猛的野猪照着胸口撞了一下,当时人还好好的呢,野猪虽没猎到但也抓到了些别的东西,还与同伴们一起进镇卖了猎物,回家以后却突然就不行了,哎呦哎呦地揉着胸口叫了两天,第三天早上就没气息了。
这附近就他的手艺最好箭术最精,其他猎户猎的东西无论是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远不及他,即便是有也是隔三差五零零散散地带来只山鸡野兔,和他猎的东西根本没法比较。
褚掌柜觉得戚长夜很有可能成为继老猎户后的镇上最主要的猎物来源,也想先一步同他建立起合作关系。
戚长夜:“……”。
戚长夜觉得他想得太多。
“我知道那都和运气有关,但运气也是能力的一部分,先前也有那么多人进山,怎么偏偏就你能发现这么多树莓?怎么偏偏就你能将树莓顺利运到镇上?这也都是你的能力,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褚掌柜认真道。
“提到树莓……不知山上可还有别的树莓?”褚掌柜问。
终于来了。
戚长夜想。
“没了,都采光了,硬要找的话也还有上一些,但个头太小数量也少,连之前那批的品相的一半都及不上。”戚长夜道。
“那便算了。”褚掌柜叹了声气,并不意外。
同福酒楼走的是精品路线,品质不好不如不上,免得砸了自家酒楼的招牌。
“虽然这段时间客人要比先前增多了不少,可我清楚,他们都是一时的新鲜,新上的两道菜也不是多难仿制的东西,尤其是那道水晶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其他酒楼的桌上……”,褚掌柜摇了摇头,面带忧色。
酥焖肉或许还要研究上几日,皮冻却确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剩的肉汤都能凝结出来类似的肉冻呢,只要有心根本不难制作出来。戚长夜思索片刻:“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降低水晶脍的浑浊程度,做出真正透如水晶的比冰块还剔透的‘水晶脍’来。”
褚掌柜愣在原地,捋胡须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是想问鱼的事情,却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惊喜的同时又有些惊慌——这可是他们酒楼刚推出没几天的新菜式啊!戚长夜竟知道菜的方子??他、他甚至能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有改进的方法?!
褚掌柜正要开口说话,便听戚长夜道:“掌柜的这儿可有纸笔?我现在就能将做法写给你。”
褚掌柜更震惊了。
但凡涉及到配方二字的都是极其难得的东西,水晶脍还好,那道酥焖肉的方子褚掌柜可花了足足百两的银子,戚长夜这意思竟是要将配方白白给他?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都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戚长夜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脸上难得带了些笑意:“现场熬制一锅实在是太浪费时间,我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我信得过褚掌柜,干脆将方子留在这里由你们慢慢去试,若是可以再来细谈方子的价格。”
褚掌柜瞪大了眼睛:“你就不怕我们扣下方子翻脸不认人?!”
戚长夜耸了耸肩:“无所谓。”
他仔细瞧着褚掌柜脸上的表情:“除了水晶脍外……我还有鱼豆花和香酥鱼的方子,我观同福酒楼似乎正缺一道能拿得出手的鱼菜,一道嫩滑可口一道骨酥肉嫩,褚掌柜应当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这句话简直是直接扎进了褚掌柜的心底。
同福酒楼的确有着不少好菜,但都是以鸡猪为主,鱼这方面只有最普通不过的炖鱼,随便哪家做出的味道都不比他们家差,这一直是褚掌柜的一大心病,后厨也没少去折腾鱼的做法,奈何弄出来的东西都不尽如人意。
现今酥焖肉已成为了酒楼的一大招牌,若是能再趁机添上一道酥鱼……又能以此为噱头做出不少文章。
这一瞬间,褚掌柜对香酥鱼的好奇心已远超出了水晶脍了。
阿福将食盒拿了过来,褚掌柜又让他将纸笔取了出来,研墨下笔一行行地书写下方子。
想要皮冻清亮透彻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去除油脂,其次是需得上锅去蒸,大多数人更习惯于下锅里煮,戚长夜仍不太习惯繁体写法,认识繁体与顺利书写到底还是存在着不小的差别,他便悄悄地将系统光屏调了出来将系统页面调整成了繁体模式,在系统字库里搜索着繁体写法,这样对照着竟也真的写了出来。
签到系统或许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被开发出这么多种用法。
一页方子写了不短的时间,他甚至还贴心地在后面添上了几行注意事项。
待到方子书写完毕,他便将那页轻飘飘的纸张递给了褚掌柜,也没等着墨迹干涸,与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食盒回了自己的包间了。
赵岁岁和戚桐已经吃完饭了,一大一小正坐在屋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戚长夜一推开门就对上了四只圆溜溜的眼睛,好笑之余又有些心酸。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将剩余的那些都装了起来,与两个哥儿一起下楼:“刚刚我已经结过账了,你们两个等我一会儿,我去将板车推回来。”
赵岁岁将食盒接在手里,朝着他点了点头。
戚长夜转身走了,赵岁岁与戚桐便自行朝着酒楼门口走去,他手里的食盒上还刻着“同福酒楼”四个大字。眼下已到了正午时分,正是酒楼熙攘喧嚣的时候,赵岁岁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抓着戚桐的手,迈出酒楼门槛的那一刻竟还有些莫名的感慨——
他竟然在镇上的酒楼里吃饭了!!
要知道连他们杨东村的村长都没进过几次镇上的酒楼!
赵岁岁一时间还回不过神来,要不是嘴里还留有酥焖肉的味道只怕就要将这当做一场梦境了。
只是他还没能感慨上太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视线。
赵岁岁朝着视线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却不想瞧见了个他已经很久没再想到的人。
……赵年年。
赵年年看了看他头顶刻着“同福酒楼”四个大字的招牌,又看了看他手上的食盒,站在原处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
第52章 第 52 章 他明显是真的有病。
刚到戚家的那段时间, 赵岁岁总是会想到他这个堂弟。
他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绞尽脑汁辗转反侧,不过这样的夜晚也没持续上太久, 后来他想方设法地做更多的活计拼命地展现出自己的用处和价值, 每天晚上躺到床上时都累的无以复加,几乎是刚刚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了,也顾不得去回想那些了。
后来他逐渐品出了戚长夜的好, 就更没心思沉溺于过去的那些是是非非里了。
他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再见到赵年年,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可赵岁岁的心境却竟然出乎意料地平稳,平稳到赵年年就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在街上偶然遇见的陌生哥儿, 打眼路过瞧上一眼, 转身就将其抛到脑后了。
比起他的冷静,赵年年的情绪起伏则要大上太多太多。
“堂……哥?”赵年年疾步朝他走了过来。
往日里赵年年常以弱不禁风体弱多病的模样示人, 时不时地就要咳嗦上几下趔趄上几步,可赵岁岁现在见他走过来的这幅样子……虎虎生风气势汹汹地, 哪儿还能看出往常的半分羸弱啊?!
赵年年眼中满是愤怒, 几步就走到了赵岁岁的面前:“堂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岁岁冷眼瞧他:“我在哪里与你有什么关系?”
赵年年倒是先愣住了。
他身子不好,赵岁岁每次同他说话都会刻意柔和了语气放轻了声音,赵年年从未见着过堂哥这样明显地表达出自己的锐利一面, 赵岁岁本身就是个性子柔软又乖巧和善的人, 说好听点是没什么脾气,说难听点就是逆来顺受谁都能踩上一脚,赵家人对他那样不好也没见着他露出过什么类似于愤怒的情绪。
为此赵年年私下里没少笑话他。
赵年年甚至怀疑他到底会不会生气。
现在赵年年终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堂哥……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我……”,赵年年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当即便红了眼眶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赵岁岁以前最见不得他这样,现在瞧了却说不出的恶心,甚至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吐上一场,可惜了刚刚吃的大酒楼里的饭菜。
同福酒楼位置优越,正门口便是一条相当繁华热闹的大街,赵岁岁又在门前不远的地方,赵年年刚过来时就已经有路人注意到了这里。
这两个哥儿的长相都相当不错,站在一起格外惹眼,真要说来赵岁岁的长相其实要更精致上一些,但赵岁岁常年干活动不动就将自己弄的灰头土脸,有时候忙完家里的活后还要去帮赵父下地,大太阳晒上几个月晒得黑黢黢的远远瞧着和个瘦弱些的小汉子没什么差别。
赵年年则动不动就称病躲在家里,整个人都捂的白白净净的,手上更是连一块村里人必备的老茧都没有,看着和镇上县里的大户人家的哥儿没什么区别,久而久之杨东村人便只留下个“赵年年长的好看”的印象了。
到了戚家以后赵岁岁要做的重活直线减少,下地挑水自不用说,戚家只有那一块菜园需要他忙活,挑水砍柴都由戚长夜承担了,赵岁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戚家柴房里的柴火就像是用不完般隔三差五地就会冒出来不少,将柴房里面堆得满满当当。
虽然也有不少事情需要他做,但在赵岁岁眼中这些事情根本就算不得活,没了那些透支身体的重体力劳作和糟心事情,戚家的伙食又超出了赵家不知道多少个台阶,赵岁岁的脸色和精神状态都要比仍在赵家时好上不少,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稍稍长胖了一些。
只不过他实在是太瘦了,长了点肉也看不出来。
赵年年也没看出来,但赵年年能看出他气色的转变。
“堂哥,我知道你还怨恨着之前的事情,但那都是伯母的意思,我也不好违背她啊……”,赵年年捂着嘴用力地咳了几声,“后来我也想着要去找你,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又病了一场……咳咳咳……”。
赵年年边咳边掉眼泪,瞧着就像是赵岁岁欺负了他一般。
赵岁岁皱着眉头刚要说话,戚桐猛地冲了出来挡在了他的身前:“你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曾在戚家大院里住过的缘故,戚桐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是会看人脸色,他知道赵岁岁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张开双手拦着赵年年:“你不要欺负我哥哥!”
戚桐这么一嚷,围观的路人又不好评判怎么回事了。
赵年年看了戚桐一眼,没想起他是哪家的孩子。
街上的人不少,赵年年不介意成为众人的围观对象,但那是在他有绝对优势的前提下。赵岁岁嘴笨说不过他,可他身边还带了个小孩,小孩子根本就讲不明白道理听不懂他们的话,要是胡搅蛮缠地就抓着这一点闹说不准他也讨不到好,赵年年很快便有了主意,叹了声气:“这边人太多了,堂哥,我们去那边僻静的地方说吧。”
赵岁岁的神情有些犹豫,赵年年又道:“你也不想站在大街上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吧?”
赵岁岁回头看了同福酒楼的牌子一眼,也有些担心在人家门口闹事惹得那位衣着华贵的掌柜不快,他得罪了那位掌柜倒是没有什么,但是褚掌柜似乎同戚大哥的关系不错,要是连累了掌柜对戚大哥的印象可就糟了。
赵岁岁想了想,重新走到同福酒楼门前,对着门口的小厮打了声招呼:“麻烦这位大哥,要是戚大哥过来能不能帮我知会他一声,我到那边去了。”
赵岁岁指了一个方向。
小厮刚刚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喊阿福一声呢,他正是早上戚长夜来卖野鸡时与他搭了几句话的那个,刚刚又瞧见了褚掌柜和阿福亲自带着他们三个进来,当即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赵岁岁便带着戚桐与赵年年往他刚刚指的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说是僻静的地方,但也没有僻静上太多,赵岁岁不敢走的太远,仍旧处于这条街上在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面,站在同福酒楼门口一眼就能瞧见这里。
但好歹是在大街旁边、不至于像刚刚那样差点就站在人家的正门口了。
赵岁岁与戚桐站在树荫下方,语气冰冷:“别装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年年看着他的表情,逐渐收敛了脸上的难过,他取了帕子擦了擦刚刚挤出的几滴眼泪,语气同样阴沉沉的:“袁郎已经与我定下了婚事,下了聘礼合过八字,杨东村里人尽皆知,婚期就定在九月初二,是个难得的宜嫁娶的好日子,你就不要再肖想他了!”
赵岁岁:“?”
赵岁岁:“啊?”
赵岁岁的表情差点没能崩住。
赵年年瞧他这幅模样就忍不住气:“你做什么露出这幅神情?你今儿个会出现在这里不就是知道袁郎会来同福酒楼、所以故意在这里等他吗?!”
赵岁岁:“……?”
赵年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越说越相信自己的猜测:“同福酒楼是镇上最大的几家酒楼之一,要不是为了袁郎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他!”
赵岁岁:“……”。
赵岁岁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瞪圆了眼睛看着赵年年。
赵年年却以为他是心虚了,一句接着一句说的越发起劲。
现在赵岁岁倒是不怀疑赵年年装病了。
——他明显是真的有病,只不过是脑子方面的。
听赵年年的意思,应当是袁童生今日恰好也来了同福酒楼,赵年年也是因为袁童生才来到这里与他撞上的。
“你想多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也在这里。”赵岁岁冷静道:“还是说他能去的地方我就去不得了?”
“什么去得去不得的?你一个被卖出去的哥儿来得起这种地方?”赵年年低头瞧了他手上的食盒一眼,声音愈发尖利起来:“你明明是为他过来的!”
赵岁岁刚要说话,便听得身边传来了一道熟悉声音。
“为谁?”
戚桐猛地窜了出去,一把抱住了来人的大腿:“阿兄!你终于来了!!”
赵岁岁转过头,视线刚好与戚长夜对了个正着。
戚长夜无视了赵年年,垂眸看着赵岁岁,语气温和平淡:“到了院里才想起来,明明可以将东西暂放在这边,等我们回来再一并带走。”
“这是你的那位堂弟吗?”戚长夜问。
第53章 第 53 章 巧了。
赵岁岁点头:“是的。”
戚长夜拍了拍桐哥儿的后背:“我刚过来不久,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他的视线望向了赵年年。
赵年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戒备地盯着他看,他的胆子倒是要比赵岁岁大上不少, 起码在赵岁岁刚来到戚家的那段时间里是绝对不敢抬起头来直视着戚长夜的。
戚五的名声可谓是相当不好, 在他出生长大的杨溪村里都尚且如此呢,杨东村的风评就更可想而知了,尤其是杨东村里的不少汉子都被他打过, 他的名声便愈发恶劣了,在杨东村里早就成了夜止婴啼吓哭小孩儿般的存在了。
戚长夜去找癞子麻烦时赵年年并不现场,当时他正在家里盘算怎么和赵阿奶要来点赵岁岁的卖身银钱去买胭脂,第二日清晨才听说了癞子家里发生的事情, 同村的哥儿将当日场景描绘的绘声绘色的, 听说那姓戚的村霸一棍子下去直接将癞子的腿给砸断了一条。
后来赵年年抹着新买的胭脂又悄悄跑到癞子家门前看了一次——被戚长夜一脚踢开的大门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修,癞子家里只留了另一扇大门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院子里面凌乱不堪,他甚至能从院里地上滚落着的东西想象出戚长夜是怎么在癞子家里面打砸的。
听说癞子当场就在院子里面昏了过去, 村长憋了一肚子气, 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癞子就这样躺在血泊和泥地里无人问津,那指不定就会真的闹出人命了。他毕竟是村长,只能叫了人去找村里的郎中,后来倒是将癞子给顺利医醒了, 没想到这人却直接赖在了孙二家里了。
孙二又去找村长闹了好几次, 村长每次都推拒过去——姓戚的将人给打成这样,癞子又是个孤家寡人身边没个亲戚没个婆娘照顾,要是孙二也不管他了……难道要让村里族里管吗?族田就那么大,每年就能产出那么点粮食,谁愿意辛苦种地供着这么一个平时就欺压邻里的东西白吃白喝啊?村长也怕癞子赖上自己啊!
总之孙二这段时间过得可谓是相当热闹。
赵年年生怕他突然发疯给自己一拳, 癞子尚且还能撑上几下,以他这身板……戚长夜要是对他动手,他也不用等着成亲了,直接等着过头七吧。
“我、我们没说什么,我就是偶然见着了堂哥,想找他来叙叙旧……”。赵年年如被吓到了的鹌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村里的汉子们最喜欢他这幅模样,柔弱可怜胆小脆弱,仿佛只是用了大一些的声音同他说话都是莫大的罪过一般,顺便再挤出几滴委屈又怯弱的泪水,一滴滴地简直是直往汉子们的心尖尖上砸,赵岁岁不由得心头一跳,急急忙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戚长夜的手腕。
戚长夜轻笑一声:“叙旧?”
“怎么,想你堂哥了?”
赵年年咬唇点头:“堂哥他被癞子带走……我很担心……”。
戚长夜便问他:“担心也没见着你来看他啊。”
赵年年一愣。
“还是说我杨溪村戚家这么难找?这么想叙旧都不愿意走上半个时辰的路过来亲自看上他一眼?”
赵年年咬牙,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被癞子吓出了一场病、连着几日都没能起来……不是我不想来,是在病中来不了……”。
戚长夜“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赵年年刚要松了口气,便又听得戚长夜道:“用嘴想的。”
赵年年一句话直接噎在了嗓子里面。
赵岁岁则险些笑出了声来。
戚长夜脸色阴沉下来:“别把我当成傻子,方才你们可不是在叙旧。”
他轻轻地甩了甩手,赵岁岁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便被挥开,戚长夜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一句句问你?”
戚五的行事准则中似乎没有“不打哥儿”这条,巧了,他也没有。
他明明说的是“一句句问”,在赵年年眼中却自动变成了“一拳拳问”,赵年年看见他的动作霎时变得脸色惨白,这期间戚长夜已经挽好了一只袖子,已经开始着手于另外一只了。
“我、我自己说!”赵年年想跑,两条腿却不听使唤。
纵然他平时没少装病,但打娘胎里发育不足生下来就身子不好也是真的,他又不像赵岁岁这样常年做活,走两步路就心跳加速止不住喘,赵年年的身子虚的厉害,这也是当年袁郎明明是想同他结亲,袁郎的家人却百般阻挠、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与赵岁岁定下婚约的缘由。
袁郎的父母爷奶都觉得他这身子配不上读书人,袁家供养一个书生郎不知花了多少银钱,将整个袁家的家底都掏去了大半,他这身子生病喝药也要银子,娶回来后做不了重活,和娶个祖宗回来没什么差别。
赵年年要是镇里县里的大家哥儿那也好说,偏偏赵家在杨东村里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村里人都喜欢身强力壮身体康健的,像他这种干不了活也生不了孩子,这便更没了要选赵年年的理由了。
若是非要在赵家人里选,袁家的所有长辈都更倾向于如头老牛般给赵家当牛做马的赵岁岁,若是将赵岁岁娶了进来袁家的农活能轻松上不少。
偏偏袁书生又是个喜好美色的。
赵岁岁的眉眼丝毫不逊色于赵年年,袁书生起初百般不愿,但等他与赵岁岁接触过几回后就被赵岁岁给勾了心思。赵年年本来就看赵岁岁极不顺眼了,等袁书生考中童生的消息传了回来……赵年年的愤恨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赵年年说过话,戚长夜还没真正动手呢,赵年年就已经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了,他没想到戚家村霸竟真的想对他动手!还是在这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
即便脸上涂了脂粉也依旧能看出赵年年此刻的惨白脸色,他的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戚、戚五哥你听我说……对不起是我、是我误会了堂哥……我和袁郎约了今日在同福酒楼见面,是是是我误会了堂哥以为他要在这里等袁……是我的错,我没想到是戚五哥你带他来的……”。
赵年年是真的没想到这点,他和村里的人猜测了几百种赵岁岁被戚五带走后可能会有的下场,没有一条能和现在发生的事情对上。
“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戚长夜仍旧寒着一张脸。
赵年年的脸色似乎更加白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磕磕绊绊转向了赵岁岁:“堂、堂哥……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知道、我知道错了……”。
赵岁岁人生中第一次收到来自于赵年年的道歉,却没有什么愉悦的心思,他只觉得这一切都令人烦躁,只想着要尽快离开这里。
于是他也学着戚长夜的样子冷着张脸:“我和姓袁的已经没有一点关系了,以后也不会有,你们两个最好离我和戚大哥远些。”
戚、戚大哥?!
赵年年听到这个称呼,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赵岁岁说完了话,也没去管赵年年的反应,拉着戚长夜就要离开:“不是还要去买东西吗?快些走吧,这个时间集市都已经关了。”
戚长夜点头:“好。”
只不过临走之前他又看了赵年年一眼:“你最好听他的话,否则你爹娘一定很欢迎我。”
赵年年又打了个寒颤,后背彻底被冷汗浸透了——
赵岁岁心里堵着口气,拉着戚长夜走出了好远才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离同福酒楼三条街远的地方了。这条街上的行人倒是要少上不少,赵岁岁逐渐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时才意识到戚长夜的处境。
——他刚刚只顾着抓着戚大哥快步往前走,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他再也不想见到的人,却忘了他们两个的身边还跟了个桐哥儿,戚桐个子小小步子也小小,小短腿倒了半天也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好在戚长夜一把将人捞了起来抱在怀里,这才免去了戚桐要在后面小跑着追的窘境。
也就是说,戚长夜一手被他扯着、单手抱着戚桐跟着他走了三条街。
赵岁岁不是没抱过小孩,刚抱起来时尚不觉得什么,可用不了多久便能察觉出重量,小孩子像是会逐渐增重一样越来越沉,一点点地往下坠着,抱的人手臂酸麻提不起一点力气,赵岁岁不免惊叹于戚长夜的臂力。
与此同时赵岁岁又有一点愧疚,桐哥儿刚刚还挡在了他的面前,他一激动却忘了去照顾孩子的处境了……
赵岁岁将戚桐接了过来:“我来抱吧。”
桐哥儿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看:“我自己能走。”
于是赵岁岁捏了捏他脸上的肉,将桐哥儿放到了地上。
“戚大哥,我……”,赵岁岁想解释些什么,戚长夜却打断了他。
“不要乱想。”戚长夜道。
于是赵岁岁便安定了下来:“好。”
桐哥儿站在他们两个的中间,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分别牵着桐哥儿的两只小手。
赵岁岁来镇上的次数不多,即便是来也只去过市集和卖绣品的铺子,除了这两个地方以外他对镇上陌生极了,戚长夜却似乎对这条街道非常熟悉——或者应该说他对镇上的每一条街道都相当熟悉。
他知道赵岁岁和戚桐不识得字,便一间间地给他们介绍,赵岁岁的心思很快转移到了记铺子上,也顾不得去想讨厌的人事了。
第54章 第 54 章 回家数银子。
他们先去了杂货铺里。
油纸蜡烛各买了一些, 油纸的价格还好,几十文能买走厚厚的一刀,最差的蜡烛却也要三十文钱一支, 戚长夜直接买了五支, 赵岁岁在一旁心疼极了。
一百五十文钱,都够扯上一大块布赶出一身夏衣了。
杂货铺里卖的东西五花八门的,甚至还有油和酱醋等调味品, 这些东西粮店里也有,赵岁岁仔细比对了下,最后提了一小壶醋走。
这边的量词都是用“勺”,八文钱可以带走满满的一大勺子, 铺子里提供专门的竹筒, 店小二动作麻利地舀了一勺出来倒进竹筒当中,又取了个木塞子将开口堵住, 戚长夜伸手接了过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了根绳子, 绕着竹筒缠了几圈便打了个简单的提东西用的结扣出来。
他拎着竹筒瞧了一眼, 捏着绳子将竹筒斜挂在了戚桐的身上。
戚桐:“?”
除却这些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单是在这个杂货铺里他们就花费了近三百文钱,戚长夜买东西不喜欢讲价,他自己对物品有个大概的心理预期, 只要在这个预期之内的都直接买下, 赵岁岁则不然,一文钱的东西都能仔仔细细讲上半天。
他说话的音量也不大,讲起话来温温柔柔的,等戚长夜回过神时才发现要付的铜钱被讲下来了好几文去。一件两件物品尚且不觉得如何,积少成多方显出分量, 省的铜钱都够再给这一大一小买上两只冰糖葫芦了。
于是戚长夜当即叫住了门前路过的卖糖葫芦的小贩。
赵岁岁根本就没注意到门口的人,也不知道戚长夜的眼睛怎么就这么尖。
“两支。”他将铜钱递了过去。
“好的好的,客官您随便挑,我们这糖葫芦又大又甜……”。
戚长夜转过头:“喜欢哪个?自己挑。”
赵岁岁耳根一热,急忙伸手抽了一支出来,甚至都没仔细看手里的东西。
戚桐倒是仔细选了半天,看来看去终于挑了他眼里的最大的那串儿,桐哥儿的脸上满是喜意,也不知道是因为手里的吃的还是因为自己挑东西的过程。
午时已过,赶集的人群也退去了不少,市集上空出了不少摊位,偶尔还能见着个挎着竹筐的老妇人往回走。
“她们是来捡菜的,像是白菜等菜,折腾一早赶到镇里后最外面那层基本都是要扒掉的,她们捡的就是这些烂菜叶子,穷一些的自己做了吃了,富裕的就剁碎了喂家里养的鸡鸭。”赵岁岁显然对这些非常了解,轻声给戚长夜解释起来。
这倒是提醒了戚长夜,家里似乎也应该养些东西。
即便是养的再精细再干净家里也多多少少地会有些动物的味道,戚长夜其实不太想养,但家里人需要鸡蛋补身子,没东西吃时拿两个鸡蛋炒了也能充作道菜,奈何这时间点已经没有卖鸡崽鸭崽的村民了,戚长夜也只能暂且将这事搁置下来。
他带着赵岁岁与戚桐去了卖盐的铺子。
当朝百姓购买盐铁都有其专门的份额,盐铺铁铺都有规定的用量,戚长夜第一次来镇上时购买的盐还剩下不少,空间里的精盐也余了小半包去,但他这次仍是买了不少,几乎到了普通百姓每月所能购买的盐的总量。
不止是他自己,甚至加上了赵岁岁那份,沉甸甸地共包了两大包。
因着马上就要到了秋日的缘故,倒是有不少人开始“囤盐”,朝廷定的盐量的确够让百姓们正常吃喝,但要是想腌制些什么东西就不太够了,所以有不少百姓都会提前一两个月开始存盐,等到了日子用来腌制些鸭蛋咸菜等物过冬,官府对此也是心照不宣,只要没超出规定的人头份额便不会多问。
值得一提的是,戚长夜意外发现系统商城的盐价竟然并不算高。
30积分点一袋,一袋刚好一斤重,也就是说每签到三天获得的积分点就能购买一斤精盐,和系统商城里的其他商品相比简直良心的让戚长夜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搞不好就是抄家路线啊。
戚长夜不由得感慨起来。
“我想买些鸡蛋鸭蛋,鸡蛋咱们自己留着吃,鸭蛋就腌制起来,等腌好了天也该凉了。”戚长夜将两包盐装好。
赵岁岁点头:“蛋还是在村里面买吧,镇上价贵,也不好往回带,要是在路上颠簸碎了就太心疼了。”
镇上通常是三文钱两个,村里只要一文钱一个,戚长夜当然没什么意见,甚至已经盘算好了买蛋的人家。
他们这一趟着实买了不少东西,中途甚至还回了同福酒楼一趟送回去了不少,否则这两双手是真的拿不下了——至于桐哥儿就算了,全身上下只有一个装醋的竹筒和一小包糕点。
镇上的糕点铺子里只有几样最常见不过的点心,戚长夜买了几块桃酥和绿豆糕,仔细包好由戚桐拿着,小家伙走起路来甚至都开始蹦蹦跳跳的了。
种子铺当然也没有错过,镇上并没有单独卖种子的铺面,铺面租金价高,只卖种子怕是连租金都收不回来,想买种子多是在杂货店或者粮铺里买。
之前大葱花里结出的种子已经被赵岁岁给收集了起来,他便挑着买了些其他的,数量不是很多,只零星挑了还算饱满的几样,余下的准备回村里补齐。
“差不多了,应当是没有遗漏的了。”戚长夜回忆了下今日买的这些东西,准备朝着最后一个目的地——铁匠铺子走。
他们几个才刚走了几步,骤然听到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快快快!叫你娘去拿银子过来,肉市有人拉来了头牛!”
赵岁岁没听清,但戚长夜耳朵灵,隔了远远也听得一清二楚,当即便脚步一转拉了赵岁岁和戚桐往肉市的方向走了过去。
边走他边给赵岁岁解释起来,赵岁岁闻言也愣住了:“牛?!”
戚长夜点头。
他们听到消息的时间还早,铁匠铺子所在的那条街又离肉市不远,两大一小很快就赶了过去,果不其然刚一进去就瞧见了一台板车,肉市里面的某个摊位上正堆着大半头牛,位置离他们早上卖鱼的摊子不是很远。
那名分发摊位牌的衙差正在一旁维持着秩序,旁边还有一个脸生的官差,有这两个官差在场倒是能直接证明了卖牛肉的事已经经过了官府的许可,摊位前正有人说着什么,戚长夜听了一耳朵,简单概述下就是牛的死因。
不远处坐着个脸色难看的中年汉子,应当就是牛的主人了,牛死了对农户而言绝对是天大的打击,有些农户甚至宁愿自己出事儿也舍不得让牛的身上擦破一点皮,倒是排队等着买肉的百姓们各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毕竟牛肉实在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东西。
与那个汉子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汉子只是个普通农户,并不懂得什么解牛割肉,这件事便托给了仍在肉市卖肉的朱屠户,朱屠户也没碰过几次牛,上次解牛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他常年杀猪宰猪,到底有着些经验存在,分割起牛也像模像样的。
出乎戚长夜的意料,牛肉只要三十五文一斤。
他知道很多朝代都有着不得随意宰杀耕牛的律法,毕竟耕地才是人们生存的根本,普通百姓想要吃到牛肉只能等着牛自然死亡或者出现意外,报备官府经过查验后才可以自行售卖,戚长夜还以为这样的稀罕肉类价格应当不会很低呢,却没想到只要三十五文——要知道一斤猪肉也不过就十五文左右,位置好些的地方甚至能卖到十七八文去。
也就差了一倍的价格。
赵岁岁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解,在他耳边轻声解释起来:“牛肉一直都是这个价格,哪怕是最贵的时候也没超出四十文去。”
戚长夜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官府控制着牛肉的售价,价格虽贵但也没贵到特别离谱去,要知道,一旦价格过高利润过大就一定会有人动歪心思铤而走险,三十五文一斤说贵也贵说便宜也便宜,但凡想在牛上动心思的人都会仔细想想——这个售价减去日常饲养的费用也赚不了太多,为了这么点银子担上杀头的风险究竟值不值得?
要是牛肉七十文一斤甚至上百文一斤,官府的禁令就该形同虚设了。
这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做法。
镇子虽瞧着不大,却也有着不少富裕人家,无论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都不乏有钱人,同福酒楼这种一顿饭几百甚至上千文钱的铺子都能传承几代呢镇上百姓的消费能力可想而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戚长夜和赵岁岁的身后就排了一大列人,倘若他们两个是这时候得到的消息恐怕现在过来就已经来不及了。
宰杀后的牛共分割出了四百余斤的肉——这是戚长夜估计的斤重,具体重量他并不清楚,每人限购两斤半重,他和赵岁岁一起割了五斤回去,至于戚桐……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并没有购买名额。
他们排队排在前面,自然也先挑割的位置,能买到牛肉着实是意外之喜,戚长夜准备去系统商城里买些东西,回去炖上一锅番茄牛腩汤来。
想到这里,他也无心继续在镇上闲逛了。
戚长夜去铁匠铺子打了声招呼,今日刚好是老铁匠在,甫一进屋就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火气,老头倒是还记得他,对他的态度很是热络。
戚长夜准备打造个改良后的炭盆。
下方可以四角立在地上,上面则留着放东西的支架位置,等天气冷了可以在上面放个小壶煮着茶水热些东西、或者干脆直接搭个架子用来烤鱼烤肉。
这东西并不复杂,老铁匠很快就听明白了,就是做起来有些耗费时间,他收了戚长夜一百文钱的定金,等戚长夜取东西时需再付上二百文的尾款。
走完这一趟,他们才重新回了同福酒楼去取板车。
那厢褚掌柜已经命人按照戚长夜给的水晶皮冻方子将皮冻给熬制上了,皮冻本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熬制出来的,就算熬完了还要放在一旁等着它冷却,水晶皮冻耗费的时间只会更长。
光是清洗就要比普通皮冻多出好几道工序,现在又是酒楼的待客时间,后厨忙的热火朝天的,褚掌柜都恨不得挽起袖子亲自上了,戚长夜他们在镇子里面逛了一大圈,等他回来时酒楼才刚刚处理好猪皮下锅蒸上,按这个速度想等皮冻凝固恐怕得要太阳落山了。
戚长夜可等不起这么长的时间。
他和赵岁岁仔仔细细地将板车上的东西绑好,免得走在路上摔了掉了,一不小心又买了一大车的东西,算上来时就有的几个木桶,板车又被塞的满满当当。
戚长夜找同福酒楼的小厮问过,在小厮的指引下将木桶里的水都倒了个干净,有些东西甚至直接装进了木桶里面,堆了半天才挤出了些许空间。
他与阿福打了声招呼,推着板车离开了镇子。
他与赵岁岁还好,一个生来就身强力壮一个做惯了重活农活,桐哥儿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就有些精力不济了,光是来时就走了不短的时间,卖鱼啊在街上闲逛啊也没怎么来得及休息,满打满算也就是在同福酒楼吃饭时坐下来了一会儿,能撑到现在全凭着一股兴奋的劲头。
等到了回程的路上小家伙就开始迈不开腿了,戚长夜将板车角落里的东西推了推,在一堆杂物里挤出了块小小的空间:“上来坐这儿。”
桐哥儿却摇了摇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拒绝:“不……我不累。”
戚长夜看向他。
戚桐当即便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心虚,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句:“阿兄会累……”。
戚长夜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岁岁笑了笑,伸手将戚桐抱了起来,轻声哄着他:“让我抱着桐哥儿走一段时间吧。”
戚长夜对此很不赞同,卖鱼的事情都是赵岁岁主导的,他耗费的精力远比自己还要多上许多,奈何赵岁岁在这方面却非常顽固:“我抱一会儿,抱累了再放到你的车上。”
戚长夜拗不过他,只得点头。
板车上承载的重量要比来时轻上不少,回程的速度自然也要快上许多,起初桐哥儿被赵岁岁抱着还有些不太适应,毕竟赵岁岁也生了副瘦瘦弱弱的模样,桐哥儿实在是不太好意思,奈何他实在是太过疲累了。
小孩子本就需要更多的睡眠,昨晚因为要进镇的事情兴奋了大半夜——虽然戚长夜和赵岁岁聊天时桐哥儿一直保持着沉默没发出任何声音,今天他又同家里的两个大人一起起了个大早,再好的精神也撑不住了,没过多久就脑袋一歪靠在赵岁岁的肩头睡了过去。
赵岁岁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脚下的步子似乎也更平稳了一些。
风吹过树梢草叶吹至他的发间,带来阵阵清凉的气息,泥土路上只能看到三个小小的身影,不知名的雀鸟从他们的头顶掠过,翅膀在空中扇动了几下后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什么时候准备的草绳?”戚长夜突然问。
赵岁岁愣了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昨天。”
“昨天你提第一桶鱼回来以后。我去将那个漏水的木桶清洗了出来,弄好了竹笕后剩的时间就在家里编草绳了,桐哥儿也帮我弄了不少。”赵岁岁笑道。
他实在是个细心的哥儿,见着那么多鱼就知道要准备草绳,就算用不上也没有什么损失,也好在他准备了这些,否则戚长夜就只能在到了镇子上后悄悄在系统商场里面购买绳子了。
戚长夜倒是积分抽奖抽出了十米长的伞绳,但那东西用来穿鱼实在是有些太可惜了。
“还好有你。”戚长夜道。
赵岁岁不自在地撇过了头去,磕磕绊绊道:“这、这有什么,都是你有本事……”。
都是你有本事能抓到这么多鱼。
赵岁岁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铜钱,到了后面他甚至连接银子都接的有些麻木了,大部分人都付的铜板,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给了碎银子,混在一起满满当当地装了三个布袋子,抱在怀中沉甸甸的。
想到这里,赵岁岁又不自觉地自以为隐蔽地悄悄瞟了某个木桶一眼。
那个装钱的袋子此刻就放在这木桶之中,上面被严严实实地盖了好几层东西,任谁看了都发觉不了内中乾坤,赵岁岁只敢偷偷看上一眼,收回视线时眼睛也晶晶亮亮的。
戚长夜有些好笑:“记得里面有多少吗?”
赵岁岁轻轻“嗯”了一声。
毕竟是他收的银钱,具体数字可能不太准确,收到后面他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到了最后剩的的死鱼也都低价打包卖了出去,但大概的数量还是能够说出来的。
戚长夜便又接了一句:“快了,再走上两刻钟的时间就能到达杨溪村口了。”
“等回了家,我们一起去数银子。”
原本疲累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仿佛又充满了力气。
赵岁岁脚下的步子似乎都加快了几分。
第55章 第 55 章 小两口回娘家。
进村的道路并非只有这一条, 但其他的路却要绕远上不短的距离,动辄能多走出小半个时辰去,也犯不上为了这一车东西特意避开别人。
村口大树下照旧坐着不少村民, 摇着蒲扇围聚在一起东拉西扯些家长里短, 今日的话题刚好是戚大伯要给他家和离回来的哥儿单盖间房的事情,像戚大伯这样的人到底还是少数,更多的村民都觉得戚大伯疯了——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又不是死了汉子没了男人的寡哥儿,哪有亲爹还在就自己出去单住的啊?都是些小农小户的土里刨食的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人,难道还能仿着前朝立个“女户”“哥户”出来啊?
戚家老大可真是猪油给蒙了心了,戚老太太也是老糊涂, 居然也点头同意了, 别说是他们杨溪村,十里八乡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啊?
“嘁, 就算盖的是最不值钱的泥屋瓦房,那不也得要上几百个铜板?听说那戚老婆子一文钱都没出, 她家老大这辈子的家底可都掏在戚渔身上喽!”
旁边的雨婶子摆了摆手:“哎, 面上说是没出,谁知道私下里有没有偷着塞钱呢?”
“也是,反正嘴上肯定是不承认的,不然哪个儿子都有学有样地闹上这么一场, 哪个不给都不像话。”
“且等着吧, 他一个和离回来的哥儿都能分出去单过了,我就不信戚家大院里挤着的那些人不动心思,到时候戚家可有的闹喽。”
几人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似是已经看见了戚家日日吵嚷的未来。
聊着聊着,远方道路上骤然多出了几个小小的人影。
雨婶子眼尖, 一眼便瞧见了,但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一时间还没认出来人,还在那里左右问着:“今儿个都谁家去镇里了?”
“难道是王家的?不对啊,王老头家牛车不是这个点儿回啊?”
“那是三叔公家的?”
“不是吧,我今儿刚从三叔公家门口过的,他家板车还好好地停在院里呢。”
“那还有谁来着……”。
几人接连提了好几个名字,还没等猜出来对方就已经先走到了近前,待到看清对方脸的那刻一众婶子婆娘顿时都不敢说话了,先前还热闹着的村口树下霎时变得静谧了不少。
树底下坐着个月初才刚嫁过来的小媳妇儿,不解地看了看身边噤声装鹌鹑的雨婶子,又看了看正往这边走的两个人。
汉子约莫有二十来岁,身材高大眉眼冷峻凌厉,只是看着就觉得不太敢亲近接触,要是气势能稍稍柔和上一些不知道能迷走村里的多少哥儿姑娘。
——不过也不好说,有些人就喜欢这种瞧着冷冽阴沉的汉子。
他正推着个有些破旧的板车,上面立着好几个木桶盆子,板车上满满当当地都是东西,连木盆里都放着几个用油纸麻绳绑着的包裹。
让人忍不住猜想那些高大的木桶里是不是也装了些什么。
都是做惯了农活的人,只要看上一眼车轮和车辙印就能猜出板车上到底承了多少重量,村民们虽不敢面对面地直视着他,却都悄悄地注意着板车上的东西,一个个在心里惊呼尖叫这戚家老五是在哪儿发了大财啊?车里这到底都是什么啊?
奈何戚长夜裹的严实,她们又不敢仔细去看,也看不出个一二三来。
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板车上面,小媳妇儿却更关注这两个人。
待到他们走到树前小媳妇儿才发现其实是三个人,年轻哥儿将一个巨大的背篓背在了胸前,背篓里坐着个正在睡着的年纪不大的小孩,这哥儿的长相也相当不错,同那汉子站在一起般配极了。
这些人里没人敢主动与戚长夜搭话,戚长夜与他们也不甚熟悉,他的目光自树下人身上一扫而过,略过雨婶子时稍稍停滞了片刻。
有些眼熟。
不是亲戚,也没什么印象.
那应该是被原主揍过了。
戚长夜又看了雨婶子一眼,推着板车与赵岁岁扬长而去了。
等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树下的人才终于敢舒出那一口气去,雨婶子连着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胸口,气儿还没喘匀呢就见着徐家的小媳妇正直勾勾地盯着人的背影看。
她吓了一跳,急忙用手肘用力怼了徐氏一下:“看什么看,不要命了!”
她的力气不小,这一下子差点将徐氏撞到在地上,小媳妇“哎呦”叫了一声,边揉着被她怼到的地方边看向雨婶子:“我要不要命我自己知道,婶子这一下子是不是想要我的命我就不知道了。”
雨婶子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又与她家住的近,小媳妇也不好抱怨太过,只转了头问向另一个与她相熟的婶子:“婶,刚刚那是哪家的小两口啊?瞧着像是带孩子回娘家走亲戚的。”
那汉子瞧着冰冰冷冷的,倒是个会疼夫郎的,重的东西都在他的板车上面,只留了个孩子让哥儿带着。
且她可仔细看了,那哥儿的衣服一看就是新做没多久的,衣襟上用亮色的布头单独缝了朵花,头上也绑着根颜色鲜亮绣工精致的发带,这发带要是卖到镇上少说也能卖出个六七文的铜板来,村里人哪舍得带这种东西啊?
另一个婶子被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去捂她的嘴:“哎哎哎,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徐氏不解:“怎么了吗?”
“再好看也不是你能乱说的东西,”婶子又满脸忌惮地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谅你是新嫁过来的不认识人,你可知道那两个是谁?”
“谁?”
婶子伸出手,朝她比了两个数字,徐氏的眼睛也逐渐瞪大,捂住了嘴半天没敢再出声了——
“刚刚树下有个人,一直盯着我的发带。”
赵岁岁突然道。
戚长夜点头:“看见了。”
“你绣的好看,带着也好看,谁见了都喜欢。”
殊不知这条发带赵岁岁本是要一起带到镇上卖了的,却是最后也没有卖成。
赵岁岁一有空闲就在忙活这些东西,每天绣上一点点,折腾了这么久也才折腾出了三块帕子一条发带,戚长夜问了价格就开始皱眉。
在他看来镇上铺子收购的价格远比不得赵岁岁这段时间的劳动成本,帕子虽小却处处精致,耗费的时间心血丝毫不逊色于身上的这身衣服。赵岁岁的眼睛本来就不太好,戚长夜不止一次见着他边绣边揉自己的眼睛,一双杏眼都揉的红通通的,好几次都是戚长夜要去将蜡烛点起来他才急匆匆地将手里的针线放到一边。
他知道赵岁岁想努力赚钱的心思,无论是什么朝代都是手里有钱才有底气,可这种方式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戚长夜想劝赵岁岁别做这些了,山上有的是来钱的方法,再不济摘几筐皂荚去卖都比这省事赚钱,可戚长夜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与赵岁岁一起去了收购绣品的铺子。
没人比他更了解赵岁岁的性格。
赵岁岁太听话了,他若开口,赵岁岁肯定会点头同意他的想法、将这些东西都留在家里不带去镇上的,可这……可这对不起这段时间赵岁岁的劳动。
辛辛苦苦绣了小半个月才绣出的成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轻飘飘地失去了所有的意义,这未免也太打击了,戚长夜倒是也可以自己掏钱将这些东西买下来,但那就不止是打击人了。
这是侮辱。
所以他没有多话,拉着戚桐站在一边看着赵岁岁与店小二交谈。
好巧不巧正是先前接待他买布料的那个小二,以前赵岁岁绣的东西就常年卖给他家,店小二与赵岁岁也算是熟人。他接过帕子看了又看,先是看看赵岁岁衣服上的那块他赠给戚长夜的布,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最后才朝着戚长夜笑了起来:“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是一家的。”
他对戚长夜还有印象,毕竟无论是外形还是付钱的爽快程度上戚长夜都很让人印象深刻。
戚长夜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点头道是。
赵岁岁却听明白了,捏着绣品的手紧了紧,说话也开始含糊起来,看不出半分他在摊前卖鱼时的爽利模样。
三块帕子共卖了十六文钱,每条五文,有一条要比另外两条大上一圈,所以单独加了一个铜板。
出乎戚长夜的预料,自始至终赵岁岁都没将那条发带给拿出来,直到他们走出店门走到僻静处时戚长夜才状似无意地提了起来。
“嗯,本来是要卖的。”赵岁岁笑笑,将那十六个铜板递给戚长夜。
戚长夜没接:“你自己赚的钱,自己留着吧。”
赵岁岁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那戚大哥帮我收着,街上人多,我怕被人给摸走。”
戚长夜这才接了过来。
“本来是要卖的,但我突然不想卖了。”赵岁岁空出了手,将最后一条发带从怀中抽了出来,摩挲了几下后绑在了自己脑后:“我想自己留着。”
这条发带花了他不少心思,本身就是件相当吸引人的成品,他又生了副漂亮的皮囊,就连戚桐都在旁拍起了手:“岁哥哥好好看!”
戚长夜也点头:“确实好看。”
赵岁岁看了他一眼,急匆匆地转过了头拉着戚桐去下一家铺子里。
过了许久,赵岁岁才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喜欢我卖,我以后就不卖这些了。”
只留戚长夜怔愣在原地。
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见着了在忙活着的戚家人,雨停了,戚大伯急急忙忙去买了材料回来。
戚家人多,盖的又不是什么复杂的房子,根本用不上在村里找人,几个汉子忙活上几天就能收拾出来。
一群人忙的热火朝天的,戚长夜也没多耽误他们的时间,按理来说他也应该过来帮忙的,奈何今日进镇才是要事,只能将帮忙盖房的事情搁置下来。
他将戚大伯叫到了一旁,简单同他交待了几句,戚大伯脸上露出喜色:“好、好,那你傍晚过来!”
戚长夜点头。
折腾了一路终于回了家里,不止是赵岁岁,就连戚长夜都放松了下来,开锁推门进了院子,不管不顾地将板车往院中一放,可算是能歇口气来。
赵岁岁满眼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将背篓放下将戚桐给抱了出来,戚长夜见状想过来帮忙,赵岁岁却朝他摆了摆手,自己则抱着戚桐进到了屋里。
等他给戚桐换下外衣放到床上再出来时戚长夜已经在灶房里面烧起水了。
“喝点,我加了点糖。”戚长夜给他端了一碗。
赵岁岁也没客气,接了过来一口喝见了底。
两人在椅子上都没动弹,不约而同地休息了会儿,才一同起身去收拾东西。
先是那几斤牛肉要单独放起来,如今已经开始转凉了,刚杀出来的牛肉放上一夜也不成问题,再是从同福酒楼打包回来的一大食盒饭菜,暂且搁在灶房里面,晚上热热一顿便都吃干净了,赵岁岁将两包食盐提进了灶房,戚长夜便将买回来的牙粉拆开包装倒进小竹筒中,原来的陶罐里面还剩了一点,等用完了旧的再将新的倒进罐里。
一件一件分门别类,光是归置这些就又耗费了半个多时辰,几个木桶木盆都从板车上面取了下来,他们两个目前都没什么精力去刷洗,便先将东西放到了竹笕接口附近,喜滋滋地抱着三袋子铜板进了房间。
如果非要将这世间最让人兴奋的事情列出个一二三来,“数钱”这一项目绝对排在前列。
赵岁岁洗净了手,小跑着凑了过来,做贼似的将院门屋门窗户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生怕有人在外面偷听偷看一般,最后才睁着双晶晶亮亮的眼睛盯着钱袋子看。
戚长夜弯了弯唇,顺手将草绳也抽了出来,这东西本是赵岁岁搓出来穿鱼用的,做的多了还剩了一些,刚好用来穿这些铜钱。
他将袋子口上系着的绳子解开,里面的铜钱碰撞叮当作响,戚长夜抓着底部将袋子倒扣了过来,一枚枚铜钱便伴随着“哗哗啦啦”的声音滚满了整张桌子。
赵岁岁手忙脚乱地挡住桌边,免得有铜钱从桌上滚落下去,戚长夜这辈子都没见着赵岁岁的眼睛睁的这么圆过,一不小心没憋住笑,拿着钱袋子的手也抖了一瞬,立时便有两个圆滚滚的铜板掉到了桌脚。
赵岁岁:“!!!”
戚长夜俯下身子去捡铜板,终于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第56章 第 56 章 我真的要生气了。
仅是一个袋里的铜板就这么多, 他们足足装了三大袋子,赵岁岁眼睁睁地见着桌上的铜钱堆出来了一座小山,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铜板, 又抬起头看了看戚长夜。
戚长夜倒没有什么震撼的感觉, 他对于铜板没什么实感,但赵岁岁的表情实在是太有趣了,他便也觉得有趣起来。
“想怎么数?”他问赵岁岁。
赵岁岁的脑子已经不太灵光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拿过了一根草绳:“边穿边数?”
戚长夜点头:“行。”
赵岁岁便小心翼翼地拿过了个铜板,将草绳从中孔穿了过去, 边穿边报起数来:“一。”
戚长夜:“……噗。”
戚长夜差点又笑出声了。
“二。”
“三……”
赵岁岁的动作不算快, 一点都不符合他平日干活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一小堆铜板数了半天, 不过他也数的仔细,生怕多了少了数错了一枚, 数了半晌才数出了五十几枚。
除了最开始的几条鱼外剩下的鱼都是戚长夜动手捞的, 捞的时候他心里便已经估量出了个大概数字,反正差不出一条半条去,也乐得看赵岁岁在这儿认认真真地数。
“九十九。”
“一百!”
赵岁岁数了半天,终于点了一百文出来, 便将草绳首末端绕在一起绑了个结, 仔仔细细地将这一串铜钱放到了一旁,他和鱼儿也没什么差别,鱼儿浸泡在水里,他浸泡在喜悦的情绪里,弯着眸子又抽了根草绳过来, 刚要开数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太过磨蹭了,抬起头便见着戚长夜正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托着下巴望着他看。
赵岁岁:“!”
“戚、戚大哥?”赵岁岁动作一顿,声音也磕磕巴巴的。
戚长夜坐直身子:“没事儿,串的很好,继续。”
赵岁岁捏着草绳,耳根飞速红了一片。
赵岁岁共穿出了十二串铜钱,他串了十二串那边戚长夜才串了一串,赵岁岁又抬起头瞧了一眼,想不明白戚大哥明明也不是做事磨蹭的人、怎么这次就这么……这么惫懒呢!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都不上心!!
十三串铜钱,合计一千三百铜板,赵岁岁又点了点桌上剩余的铜板数量,加上零零星星偶有的几块碎银子……这几大桶鱼合计竟共卖出了一千七百五十二铜!
一千七百多铜!
再凑上一点就有二两银子了!赵岁岁一个大活人才只卖了二两银子!
尽管赵岁岁收钱时已经做好了会卖出不少铜钱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将其清点过后还是不免一阵阵地晕眩,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铜板,十三串铜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小木盒里的碎银子似乎都在散发着夺目耀眼的光辉。赵岁岁愣了半天,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大脑里面空白一片,最后只能抬起头来直愣愣地向戚长夜投去求助的目光。
戚长夜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将桌上的铜钱分了一半给他:“这两日辛苦你了,一人一半。”
赵岁岁刚调整回了几分情绪,闻言险些又傻眼了:“戚、戚大哥我、我不是……我不行!”
他本是个听话的性格,在这事儿上却异常坚持,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多银钱的缘故,赵岁岁竟因为这点铜钱变得不安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将铜钱接过来。
他甚至开始与戚长夜辩论起来,从今日在同福酒楼吃的那顿一看就不是很便宜的菜,打了折后都花了四百文呢,原价恐怕得半两银子。
又讲到了蜡烛盐醋五斤牛肉,今日进镇的所有花费全部都是戚长夜单独拿的银子,一个铜板都没动用卖鱼的钱,赵岁岁便想让他用这些卖鱼的钱将今日的花费给填补上。
戚长夜:“?”
戚长夜就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到手的钱往外推的人。
之前他和赵岁岁商谈工钱时也是一样,赵岁岁无论如何都只肯收每日三文的工钱,给的多了他便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仿佛手里的不是银子,而是什么催命的符咒烫手的山芋一样……
好像他仅有的几次反抗戚长夜的起因都是因为银钱。
戚长夜突然想到了个词。
——配得感。
他仔细看了看赵岁岁脸上的表情,刚刚还因为数钱而兴奋异常的哥儿此刻却脸色惨白,急急忙忙地摆动着手,额头上甚至都沁出了几滴汗水。
戚长夜叹了声气。
“那五百文……”。
赵岁岁又摇头。
“三百……”。
“一百五十二文,这一百五十二文你总该收着了,昨天是你临时改的竹笕,今天要是没有你我自己也没法将这么多鱼运到镇上,更别提能全部卖光了,一百多文的工钱你总该收吧?”
他见赵岁岁还要摇头,冷下脸来看着人:“一百多文都不肯收,我真的要生气了。”
赵岁岁:“……”。
赵岁岁见他真沉了脸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低下头来“嗯”了一声。
戚长夜将一个钱袋子递给了他:“这里面是你卖绣品的十六个铜板,你不会也不想收吧?”
赵岁岁这次接了过来。
共有三个装钱的袋子,给了赵岁岁一个,他自己又取了一个装了碎银子和余下的铜板,只留了三串铜钱放在外面。
戚长夜将最后一个袋子拿了过来,将三串铜板放在了里面:“这个不是给你的,是给咱们家里用的,以后家里要是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就从这里面拿,别拿你自己的银钱去付。”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戳中了赵岁岁,这次他很快就点起了头。
戚长夜想了想:“正好也到了月末,这个月的工钱也该给你了。”
赵岁岁点头。
他和赵岁岁忙过了银钱的事情,戚长夜便去外面收拾院子,只余下赵岁岁自己盯着面前的两个钱袋子发呆。
其实戚长夜只猜中了一点点。
赵岁岁不愿意拿那一半的铜钱,固然有骨子里的不配德感在作祟,却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真正的原因其实在于……一千七百多文,分上一半就是八百多文,算上赵岁岁的工钱差不多能凑出九百文来,几乎已经到了他卖身契上的价钱的一半。
他来戚家才多久啊?以戚大哥的能力……要是每次都这么给他分钱,恐怕用不了几个月他就能攒够卖身契上的赎身银钱了。
那他就没有理由再留在戚家了——
戚长夜将几个木桶木盆都洗刷了干净,有了竹笕用水都不必再像以前那般扣扣索索,换做往常他想清洗这些东西还得费力将它们提到山泉旁边。赵岁岁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褪去那身鱼腥气息,新换的衣服里都夹杂着皂角和植物的特殊香气。
临近傍晚,戚长夜将赵岁岁叫出了门,至于桐哥儿仍在床上呼呼大睡,他便将大头大吃留在了桐哥儿的屋里,免得小家伙中途醒来找不到人害怕。四条小狗还没长到能跟着他进山的大小,但家附近村周围的路也是该学着认了,戚长夜让赵岁岁将那个装了三串铜钱的袋子也带在了身上,两条小狗跟在他们的身后,小尾巴在后面甩个不停。
戚长夜提了一个篮子,里面是一块切好的牛肉,约有半斤多的样子,这是给戚奶奶带的东西。
不是他抠门不愿意多给,而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不行吃不了多少,他带一两还是带五斤老太太都只能吃上那么几口勉强尝个牛肉滋味,到最后都是一人一筷子进了那些原主都未必能记得清的叔伯哥嫂侄子们的肚子里。
他没义务供着那些压根就没见过几面的亲戚的吃食,人有亲疏远近,自己家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留给名都叫不出来的外人……那纯粹是脑子有病。
他们两个想要进村就势必会经过戚渔的住处,短短一个白天的时间房子的框架已经搭建出了个大概,天气转冷天黑的也早,戚大伯他们已经回了大院,赵岁岁跟在戚长夜的身边,边走边记着村子的道路。
之前戚渔和戚三已经给他们讲了一些,但路线这种东西说的再多也不如人亲自走上两遍明白,戚长夜特意挑选了条赵岁岁以前没有走过的道路,方便赵岁岁能尽快熟悉这个村子,尽管他们平时并不常来杨溪村里,有些东西却是必须要提前了解明白的。
赵岁岁也明白这点。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都飘荡出了饭菜的香气,眼下并非农忙时节,村里人多是用青菜简单凑合上一口,没有哪家像是山脚戚家那样隔三差五就能炖上鱼肉的。
回村的路上戚长夜已经与戚大伯打过了招呼,此刻这汉子正同戚大戚二一起往戚家院子里面搬着东西,戚长夜打眼扫了一眼,都是盖房要用的材料,戚大伯不敢将东西直接露天放到户外,否则明早过去准会被人给偷走一些,只能暂且放在院里等到早上再拉过去。
折腾了些,但材料都是花钱买的,丢了少了一块他都心疼的要命,力气却是不要钱的,再苦再累坐在地上歇息上一会儿也能喘过气了。
“小五,你来了!”哪怕天色已经黑了,戚大伯却仍是一眼就瞧见了他,满是褶皱沟壑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喜意:“快快快,来进屋。”
戚长夜点头,叫过人后又依次唤了一声“大哥”、“二哥”。
由于马上就要到了饭点的缘故,戚家大院里的人格外的齐,戚长夜无比痛苦地发现他上次白记了那么多张脸,大家都有着血缘关系,长相也都各自有着相似的地方,冷不丁地站在一起和玩消消乐找不同一样让戚长夜眼晕。
只不过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值得琢磨,有真心实意欢迎他的到来的、有畏惧的直往人身后躲的、有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篮子看的、有皱着眉头担心他是带着赵岁岁过来蹭饭的……甚至还有盯着他身边的赵岁岁看的。
戚长夜的视线如寒刃一般直射过去,那汉子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躲到了其他人的身后。
“奶奶。”戚奶奶从屋中走了出来,戚长夜便走到了她的身边,赵岁岁也跟在他的身后叫了一声,戚奶奶慈爱地看了看戚长夜,又瞧了几眼赵岁岁,脸上几乎都笑出了花来:“好啊,好。”
戚长夜不知道老人在“好”些什么,不过既然戚奶奶觉得好,那便应当是好的了。
他没跟着戚奶奶进屋,而是直接在院子里面说清了自己的来意。
“今天去镇上见着有人在卖牛肉,买了一块给奶奶送了过来。”戚长夜将篮里的那一提肉递了过去,耳尖地听到有戚家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戚奶奶也愣住了,一时间甚至都忘了伸手去接,还是戚长夜将系着肉的绳子递到了手边才反应了过来。
老太太这辈子都没吃过牛肉,只听人吹嘘过牛肉的味道,甚至整个杨溪村里也找不出几个吃过牛肉的。
不好买是一方面,价格高又是一方面,村人做什么都要讲究个精打细算,一斤牛肉够买两斤多的猪肉了,不实惠,也吃不起。
老太太没想到眼看着自己都快埋土里了还能吃到这种东西。
“好、好……”,戚老太太声音颤抖:“老婆子我命好,能有这么孝顺的孙子……”。
戚长夜也不清楚她其实从没吃过牛肉。
他等着戚老太太将情绪平复下来:“还有件事,我是想来买些菜种和鸡蛋鸭蛋。”
戚老太太差点就说“买什么买,想要什么直接拿走”了,戚长夜已经先她一步猜测到了她要说些什么:“本来没想来家里买的,但后来一想与其让外人赚了银钱还不如将这钱留给家里,奶奶按着村里的价格给我就行,没道理外人都能收了银子,自家却要白送给我。”
戚奶奶见他刻意在院子里面说了这事儿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要是在私下里戚奶奶肯定就直接给了,哪儿能真的收他宝贝孙子的银钱啊?可如今当着其他儿子孙子的面,这钱她必须要收。
这样日后旁人想说道都没得地方。
当年戚五他爹娘就是当着所有兄弟的面交了银钱买了老宅、而后戚老头当场将银子分成数份分给每个儿子的。
戚老太太点头:“行,你要多少?”
菜种这东西本就不贵,赵岁岁又在镇上买了一些,最后参照着戚家菜园子里有的品种挑了几种,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巴掌大的一包,戚老太只要了三个铜板,算是非常实惠的价格。
又不是珍贵的麦种稻种,村子里面关系好些的都能直接送了,不过戚长夜想着自己毕竟是晚辈,他白要了别的子孙要是也来要呢?不如直接拿银钱买了省事儿,反正他也不缺这三个铜板。
鸡蛋的价格则要贵上一点,镇上三文两个,村子里面一文一个,戚家大院养了六只鸡,全部都是常年下蛋的老母鸡,以前的数量还要更多上一些,上半年家里有事杀了一只,后来郑绣生了孩子又杀了一只给她炖了鸡汤补了身子,新的小鸡崽还没来得及去抓,每天最少都能固定捡上三四个蛋。
上周戚二伯刚去卖过鸡蛋,满打满算家里只剩了十八个蛋,戚家院里没养鸭子,他家离河水太远了,每天赶鸭也是个问题。戚长夜将这些鸡蛋全都收了,为了防止回去的路上鸡蛋被磕了碰了戚三还特意抱了一大堆稻草出来垫在篮子里面,一看就是常年进镇卖鸡蛋攒出的经验。
十八加三,二十一文,戚长夜转头看向赵岁岁:“岁哥儿,付钱。”
赵岁岁睁大眼睛,急急忙忙从怀里摸了二十一个铜板出来,包括戚奶奶在内的其他戚家人都有些惊讶地盯着赵岁岁看,一时间他竟成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戚长夜接过装着鸡蛋的篮子,朝着戚奶奶点了点头:“那奶奶,我们就先回去了。”
戚奶奶急忙叫住他,想留他们在院里吃一顿饭,戚长夜自然不会同意,只说桐哥儿现在正自己呆在家里。
他和赵岁岁得早点回去,耽搁的久了桐哥儿一定会害怕,戚奶奶一听就没了挽留的话了,便往他的手里塞了两根玉米,边让他们有空多来家里坐坐。
戚长夜瞧着手里的玉米棒子哭笑不得,一边点头一边将戚大伯给借了出来。
他们三个又一起朝着山脚的方向走去。
戚大伯早知道戚长夜傍晚会来家里买鸡蛋,回村途径过戚渔正盖着的房子那时戚长夜与戚大伯说的其实就是这件事情,鸡蛋倒还好说,戚长夜更想买些鸭蛋腌制起来,只不过他和村里的人本就不熟,想来想去才想到了一户合适的人家。
戚大伯将房子选在村尾理由有三,一是那地方是戚长夜进村的必经之路,日日路过都能看上一眼,那地方离村中山脚两个戚家距离都差不太多,相对来说去哪儿都比较方便。二是地契好买价格便宜,不至于像在村里买地一样受到诸多阻碍。
至于第三个理由……则是因为那附近不像山脚戚家那样孤零零地只有一座房子,那旁边也零零散散地住了几户,其中一户人家刚好与戚大伯的关系极好,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一同长大长出来的发小,虽说长大以后各自成家忙活家里的事情稍稍疏远了些吧,但感情底子还是在的,戚渔和戚大戚二小时候也没少在他家里玩,由他帮忙照看着戚大伯也能稍稍放下些心。
这户人家家里刚好养了鸭子。
戚长夜只是和戚大伯提了一句想买鸭蛋,果然,戚大伯便主动推荐了这户人家,如此一来戚长夜既能买到东西,戚大伯又给那户人家拉来了生意在对方面前捞得了个好,戚大伯心里还感激着戚长夜,实在是件一举多得的事情。
第57章 第 57 章 人们只觉得赵岁岁是个有……
这户人家姓徐, 不同于戚家这样的外来人家,徐家祖上几代都在杨溪村里生活,徐家汉子和戚大伯同岁, 因着进入村中必须要经过村尾的缘故一来二去地就和徐家人熟络了起来, 两人年纪相仿又能玩到一块去,在戚大伯仍住在山脚戚家时隔三差五地就来找他,算是戚大伯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在村里仅有的一个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存在。
徐汉子有一儿一女, 女儿嫁去了隔壁村子,儿子才刚刚成亲不久,娶的也是个徐姓姑娘,虽然同姓但七拐八拐地拐出了不知道多少道的亲戚关系, 早就是出了五服的存在了。
戚大伯带着他们走到了附近, 边走便给戚长夜指了刚划出个框架的戚渔的房子,戚长夜边听边注意着身边的赵岁岁, 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赵岁岁险些又是一个趔趄, 戚长夜便往他的身侧靠近了些, 也能在第一时间扶上赵岁岁一把。
戚大伯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这个距离对于村里的普通汉子和哥儿来说已经显得有些暧昧了,换做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的汉子哥儿是会被村里的人指点议论的程度,不过如今天色太黑, 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存在, 就算有人看见了应当也不敢说戚长夜什么,戚大伯更是抹不开脸面和小辈说这种事情。
他甚至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啊,原来这两个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了。”
他就说呢,这两个人一个俊一个俏, 日日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面朝夕相对的,不发展出些什么才有问题呢。
虽然戚大伯很不想打扰后面的两个人,奈何他们现在已经站在了徐家的门口,戚大伯只能轻轻地咳嗦了一声,伸手敲了敲徐家的大门。
“谁?”过了片刻,一个有些清亮的声音自门后传了出来。
戚大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大郎,是我,你戚大伯,来找你爹。”
门后的人走了几步:“好咧大伯,你稍等一下。”
戚长夜能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想来是徐家大郎去询问徐汉子了,又过了一会儿门才被人一把拉开:“老戚,你怎么来了?”
戚长夜也看向了人。
徐汉子明明与戚大伯同岁,从面上看却要比戚大伯年轻上不少,一点都不像戚大伯看着那般苍老沧桑,这汉子的个头倒是也相当优越,仅比戚长夜再矮上一点点,眼神清亮唇边带笑,看来是真的同戚大伯的感情不错。
戚大伯朝侧面让了一步:“老徐,这是我侄子,戚五,这是他……这是赵哥儿。”
戚大伯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赵岁岁,想来想去干脆直接以赵哥儿来代替了。
徐汉子的脸色僵了一瞬。
这村里就没有没听过戚五的大名的,想也知道徐汉子应当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戚大伯也知道这点,连忙补充了句,“我侄儿想买些鸭蛋,我想着你家刚好养了鸭子,便带着他过来问问。”
徐汉子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总之不是上门找茬的就好,徐汉子刚刚甚至还以为戚大伯被他侄子给威逼胁迫过来抢钱的呢。
徐大郎甚至都差点要去摸墙角立着的那个锄头了。
但他也没有太过放松。
他没敢再将人往屋子里迎,而是直接与人站在院子里谈了起来:“是这样啊,我家是存了一批鸭蛋,都是这个月新鲜下的,本来想着过几天一齐拉到镇里卖了的,不知道戚……戚五侄想要多少?”
徐汉子这话说的格外别扭,总感觉某时某刻一只拳头就要从黑暗里面冲过来了。
戚五倒是没打过他,但他曾近距离见过戚五打人,心里多少有些发憷,不然婆娘也不至于常常骂他“那么胆小白长了一副高大个子”了。
这个时候他又有些懊悔,早知道将人再往里面带上几步了,免得这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戚长夜想了想:“你这儿有多少?”
徐汉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还是如实回道:“四五十个吧。”
戚长夜点头:“怎么卖?”
徐汉子又回:“一文一个,买十个送一个。”
和鸡蛋倒是同样的价格,不过在他们这地方鸭蛋并没有鸡蛋好卖,因着每次进镇都要缴上一个铜板的缘故,徐汉子便次次都攒上一堆再一口气拉到镇里卖掉。
戚长夜点头:“行,我都要了,劳烦徐伯清点下数量,我这边好方便结钱。”
他知道徐汉子在担心什么,主动提了结钱的事情,果然徐汉子眼中的怀疑稍稍减淡了一些,他朝着站在一边的徐大郎看了一眼,徐大郎立即会意跑去了鸭舍。
巧合的是徐家刚好有四十四个鸭蛋,刚好算是四十文钱,戚长夜又朝着赵岁岁看了过去,有了刚刚在戚家的那一遭赵岁岁付钱已经很习惯了,他很快就数出了四十枚铜板。
徐汉子同戚家人一样震惊,他们听到的传言都差不太多,都对这个被强行抢来的哥儿没抱有什么乐观态度,尽管后来戚长夜与赵岁岁一同出过几次大门、赵岁岁无论是状态还是衣着都要比以前好上不少,却也仍旧没多少人往太好的方面想,最多最多只是觉得不过是这村霸暂时没有下手罢了。
但如今见着戚家的这村霸连家里的银钱都交由赵岁岁管着,霎时便没人再将他当做临时的玩物买来的奴隶了,人们只觉得赵岁岁是个有本事的,这才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竟然将这戚家的村霸给管的服服帖帖。
起初赵岁岁没想到这些,后来倒是反应了过来,戚长夜是拿着银钱的事儿顺势给他做面子呢。
许是因为拿到了银钱,徐汉子的畏惧担忧减去了不少,徐大郎仔仔细细地将鸭蛋给装了起来,戚长夜带来的那个篮子装不下这些,徐汉子便让徐大郎去屋里翻了个篮子出来,将鸭蛋装好以后递到了戚长夜手边。
“哪天有空顺手将篮子捎回来就行”,徐汉子没敢将话说的太死。
不还他也没有办法,难不成还能为了个篮子真找上门去啊?就算不还他其实也没什么损失,那篮子也不值什么钱,是他自己编的东西,抽空在院里坐上个把时辰就弄出来了。
戚长夜点头:“行,我知道了。”
这场交易要比徐汉子想象中的顺利上许多,戚长夜拿到鸭蛋也没有多留,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开,只留下徐汉子自己站在原地。
徐大郎重新将门掩好,转回身便看着他爹傻站着的身影:“爹?”他疑惑地叫了一声。
徐汉子摇头:“没事。”
他和儿子回了屋子,老妻和新进门的儿媳妇儿都在屋子里等着,徐汉子见状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沉甸甸的铜板往上扬了扬:“好事儿,鸭蛋全都卖出去了!”
老妻和儿媳妇的脸上顿时都带出笑来。
虽然镇里的价格更高,但大部分人其实都更倾向于在村子里卖,杨溪村并不是离镇子最近的村子,人家路途近的卖鸡蛋卖青菜都有着优势。
再说了,镇上又不是没有养鸡养鸭的人家,镇民指不定从哪边买呢,猫一天狗一天的能不能卖出去都不好说,要是路上磕了碰了更是要心疼上好几天,无论是牛车还是板车坐上去屁股都能颠出八瓣来,就更别提易碎的蛋了。
“那怎还在院里呆上那么长的时间?”徐大娘不解问他。
徐汉子仍是有些不可置信,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刚刚是谁来买的鸭蛋吗?!”
徐大娘看他:“不是戚家老大吗?”
方才徐大郎来喊他爹的时候徐大娘也听了一耳朵。
徐汉子摇了摇头:“不,是他那个侄子!他家排第五的那个!”
徐大娘也愣住了。
她急急忙忙地扑到徐汉子身上:“老头子,没动起手来吧?”
徐汉子哭笑不得,连忙摇头。
徐大郎和徐氏也凑了过来,徐氏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相公:“真是那个村霸?”
徐大郎点头。
“我还以为得扯皮上一段时间呢,没想到竟然挺爽利的,比村里的不少人都爽快,看他行事也干脆利落的。”徐汉子感慨道。
徐氏插了一句:“是啊,我今儿个在村口树下也瞧见他了,他和他家的那个哥儿,两个瞧着都挺俊俏的,远远看着就和刚成婚没多久的小两口一般,和传言里的人根本就对不上号。”
徐汉子又掂了掂手里的铜板,最终还是感慨了一句:“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他,明明都是同一个人,现在却看不出一点那时候的跋扈样子了。”
徐大娘不以为然:“人总是会变得。”
“这样想想,那时候也不能全都怪他,村里传的风言风语……有些的确是太难听了,也不怪他有那么大的反应。”
徐汉子叹了一声——
徐家的事情戚长夜全然不知,与戚大伯分别后很快就带着赵岁岁回了家里。
戚桐这小家伙已经醒了,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情绪,正在屋里抱着小狗发呆,见着他们两个回来立时从椅上蹦了下来。
赵岁岁一把将他接住:“和你哥哥出去买了点东西,有没有害怕?”
戚桐摇了摇头,倒是喊了声饿。
戚长夜便摸了摸他的脑袋:“那阿兄去热点吃的。”
他拦住了闻言要往灶房里去的赵岁岁,自己拎着两篮子蛋往灶房里走,赵岁岁只得将戚桐抱在了腿上,和桐哥儿简单讲了讲他们出去的事情。
戚桐早知道家里要腌上一些咸鸭蛋,毕竟上午戚长夜与赵岁岁聊这事儿时他就在旁边听着,小家伙一提到吃就兴奋不已,恨不得今天就能摸黑将鸭蛋下到缸里、恨不得明天一早睁开眼睛就能吃到泛着油光的咸鸭蛋。
赵岁岁拍了他的脑门一下,笑称了一句“小馋猫”,他抱着戚桐靠在了椅背上,起初戚桐还在满脸期待地回忆着咸鸭蛋的味道,赵岁岁还能时不时地应上一声,到了后来声音却慢慢地低落下来,到了后面更是没了声息了。
戚桐疑惑地抬起头去,便见着赵岁岁阖眸靠在了椅背上面,胸口起伏呼吸平稳,显然是已经睡过去了。
戚长夜端着热好的饭菜走了进来,刚迈进门就见着戚桐冲他摆了摆手,桐哥儿指了指赵岁岁,又冲他比出了个“嘘”的手势。
戚长夜会意,放轻动作将桐哥儿从他怀里抱了出来,又一手揽过赵岁岁的颈后一手挽过他的腿间,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床上去了。
第58章 第 58 章 咸鸭蛋。
次日清晨, 戚长夜早早推开屋门。
先是烧了热水简单洗漱,再整理了下昨晚天色太黑没能来得及归置的东西,晨间天光正好, 他在腰间别了把短刀, 踏着露水开始了新的一天。
以前在现代时他通常会在早上打套拳或跑上几圈,只不过自穿过来后日日都忙忙碌碌的,跑步也换成了简单版本的巡山——之所以说是简单版本, 是因为戚长夜通常不会在早上走的太远,至多也就是山泉水处再往里深入一些,有时候一些村民也会结伴到达这里。
逛上一圈当做日常锻炼了,又兼带了检查竹笕等琐事, 最后再带着几根拾回来的树枝柴火或一两根伐回来的竹子几把顺手摘回来的野菜……总之赵岁岁隔三差五地就能发现家里多出一些东西。
也方便了他借此将空间里的一些物品挪到外面。
昨日上午戚大伯去拉了盖房材料, 戚家人又合力干了大半天的时间,今明两日应当是还有的忙活, 戚长夜便与大伯约好今天带着戚渔上山,也是带他避开家里那些进进出出的人。
他到着山林里面踩了踩点, 才带着一身露水回了大院。
隔得远远就能见着戚家房上飘起了青烟, 赵岁岁和戚桐应是也已经醒了,大吃蹦蹦跳跳地窜进了院子,戚长夜也扛着一截粗壮的木头紧随其后。
这一大一小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出来了两张小板凳,并排坐在灶房门口洗刷着手里的鸭蛋, 戚长夜将木头放进柴房:“那截木头是留着做弓的, 千万别当柴火劈了。”
赵岁岁点头。
昨夜他没来得及吃饭就直接睡着了,戚长夜看他实在太累也没忍心再将人叫起来,赵岁岁今早是被饿醒的。
酒楼里的那点东西过不了夜,放到今天一定会变质,戚长夜就与戚桐分干净了, 想着要是等赵岁岁晚上饿了就给他炒个鸡蛋,却没想到他一觉睡到了今天早上。
戚长夜洗了手,去灶房里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大铁锅里正焖着小半锅饭,由于戚长夜的缘故他家的饭食多以精米为主,不过赵岁岁会往里匀上一小碗的糙米粗粮,一掀开锅盖就冒出了股蒸腾着米香的沸腾热气,扑鼻的香味儿勾的人馋虫翻涌。
赵岁岁将洗过一遍的鸭蛋放到了另一个盛着清水的盆子里面,不自主地被饭香勾的抬起头来,模样竟有些像日日和他们讨食的大吃。
戚长夜盛了饭,又拿了个碗打了两个昨天刚从戚家买回来的鸡蛋进去,几下就将蛋液搅和均匀,起锅烧油倒入鸡蛋,翻炒几下又加了些野菜,简简单单做了盘野菜炒鸡蛋出来。
他做菜向来舍得放油,不像村里的一些人恨不得每一盘菜都只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沾上那么一滴半滴,焦香金黄的鸡蛋佐着墨绿的野菜,盛到盘子里格外馋人。
“快来吃饭,吃完我们一起洗。”
话音未落,赵岁岁已经拉着戚桐站起身了。
看来他是真的饿了。
这一顿饭吃的赵岁岁满足又幸福,吃着吃着不免又想起了刚来到戚家的那个夜里戚长夜给他煮的面里加的荷包蛋,至于戚桐更是回忆不起上次吃蛋是什么时候了,即便是吃到了也是边边角角的指腹大的一小块,大块的蛋是要留给下地的汉子或怀孕坐月子的夫郎妇人们吃的。
“你们两个都太瘦了,需要好好补补,一会儿我煮些鸡蛋放着,每天都记得吃上一个。”戚长夜道。
用过了早饭时间仍早着,三个人一起将四十几个鸭蛋洗刷干净,赵岁岁取了块棉布仔仔细细地将那些鸭蛋逐一擦干,原主的酒又派上了用场。
“每颗蛋都要在酒里泡过。”戚长夜嘱咐道。
他在一旁洗了十个鸡蛋,就着仍有余温的锅灶煮了起来,家里早就备好了坛子,戚桐将蛋泡进了酒里,赵岁岁便去将坛子拎到了竹笕下方,借着水流来来回回冲洗了好几遍。
赵岁岁记忆中腌制咸蛋用的是最基础的方法——简单干脆地直接将盐水混合将鸭蛋泡进去,戚长夜的方子则要比他印象里的复杂上一些。
赵岁岁甚至见他取了桂皮香叶等调料过来,混了刚买回来的盐一并用水煮沸,戚长夜记得隐约听说过某些地区的农村有用大粒盐来腌制东西的说法,镇里买回来的盐在外形上看着倒同大粒盐差不太多。
起初戚长夜是想着用本朝代的盐来腌制东西的,奈何系统商城里的精盐价格实在是低,或许是受限于当朝盐的提纯技术,他买回来的盐总带着股隐隐的苦涩味道,远不如后世购买的那样纯净。
反正这东西下了锅里用水一煮根本区分不出来,戚长夜便直接借着锅盖的遮掩瞒天过海,当然,为了避免引人怀疑,新买回来的盐也有等量部分被他收进了空间。
他也没存在空间里面,直接提交回收成积分了。
赵岁岁没想到腌个咸鸭蛋居然还会用到那贵死人的香料,昨日进镇戚长夜又去买了一些,赵岁岁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仅是几片小小的叶子就要花上几十文钱,几片叶子几段晒干的“树枝”,拿在手里几乎感受不到重量,花销却比他们在杂货铺里买的所有东西还多上一些。
赵家还没富裕到能随便用这些东西的程度,炖肉时扔两片自家种的姜葱蒜扔几把从外面摘的山紫叶和茱萸,至多再倒上一点点汉子们平日舍不得喝的酒水,这便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美味了。
杨东杨溪两个村子加在一起怕是都寻不出第二个像戚长夜这般这样舍得在吃上花银子的人了。
这样的伙食……别说每日给他三文钱了,就算要他倒搭上三文钱他都心甘情愿。
赵岁岁将鸭蛋逐一摆进坛子里面,四十几个鸭蛋被他一排一排码的严严实实的,最顶层还剩了几个位置,戚长夜便洗了三个鸡蛋放了进去。
待到锅里的调料水和盐水放凉,戚长夜又拿了勺子一勺勺地将锅里的水填入坛子当中。
到了最后,他又往里添了些酒,这才仔仔细细地将坛口封好。
他们总共也没用上多少时间,多数时间都耗费在了煮调料水和待水放凉上了,戚长夜将坛子搬进屋里放好,洗净了手收拾好院子,招呼着赵岁岁准备上山。
这次戚家又是全家出动,不只有他们两个和戚渔堂哥,桐哥儿和家里的四条小狗也跟着去,清晨戚长夜上山时已经看过了地方,虽说进的深入了些,但周边的地形环境他都已经背了下来,倒也不担心那附近会出现什么危险,带上桐哥儿也绰绰有余。
戚长夜去戚家院里叫了戚渔。
转眼又是几日没见,戚渔瞧着要比先前稍稍精神上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瞧着仍是觉得有些郁气在身。
戚长夜与戚老太问了身好,戚老太太也乐得见着渔哥儿与戚长夜一同出去,昨晚戚长夜前脚刚走后脚戚老太太就让郑绣将那块牛肉给做了吃了。也不懂什么做法吃法,家里又没有足够的调料,简简单单地当猪肉那般炖了出来,一大家子人每人都分到了薄薄的一片,放进嘴里没等咂摸出个滋味来呢肉就已经在嘴里碎了烂了,到了最后也没吃出牛肉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但总归是吃过牛肉了,也成了人生中的一大值得铭记的喜事和吹嘘资本,这不,一大早的功夫戚家的几个媳妇儿夫郎就结伴出去到村口大树下闲聊炫耀了,等过年回娘家一说都是倍有面子的事情,连戚家的几个汉子戚五的那些叔伯兄弟们脸上都带着笑意,等戚长夜与戚渔走到村尾盖房处时好几个汉子都转过了头来主动与戚长夜打起了招呼。
“小五,这是回家啊?”
“五弟怎么和渔哥儿走在一起了?”
“戚五堂哥!你那牛肉可真好吃!”
戚长夜被这么多人询问,顿时又开始头疼了,他简单地回了两句,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怼了赵岁岁两下,赵岁岁顿时会意,等戚长夜回完其中一人便扬声冲着戚大伯喊了一声:“大伯,我和戚大哥带堂哥上山挖野菜去!”
戚家的人连戚长夜都不是很熟悉呢,更不用提外来的身为哥儿的赵岁岁了,虽说村里面不至于像城里那样有着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哥汉之差吧,但陌生的哥儿汉子间确实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戚长夜的耳边骤然清静了不少。
赵岁岁在他面前明明瞧着挺温柔腼腆的,实际上却远比戚长夜更适合这种环境,在他与戚长夜同时在场的情况下他已经开始逐渐朝着“戚长夜发言人”的身份转变了。
赵岁岁倒是也发现了,戚大哥平日里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他不太喜欢与人接触——不喜欢不代表不能,他和褚掌柜和戚大伯等人交谈时也挺自然的,但能沟通和喜欢沟通到底还是有些差别。
戚大伯笑笑:“好,你们几个注意安全。”
赵岁岁点头:“大伯放心,桐哥儿也和我们一起去,就在山脚下面转转,不会走的太远的,天黑之前准能回来。”
这话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村人听的。
免得被人误会了些什么。
待到戚长夜他们一行人走远,戚长夜才给赵岁岁投去了个赞许又感谢的眼神。
第59章 第 59 章 酸。
他们途径过山脚戚家, 叫了在院子里等着的戚桐,拎着几个竹编的背篓,带着四条小狗往山上走了过去。
若干年前在戚大伯他们仍住在山脚时戚渔也没少往山上跑, 毕竟他们也要靠着这条山泉饮水生活, 十几年时光一晃而过,山上的样子与他记忆中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
戚渔都快忘了这条道路了,直到他们行过竹林, 才隐隐地回忆起了些幼时的事情。
——譬如跟着戚大伯他们上山挖竹笋,借着住的比村里人近的优势每年都能收获上不少,戚渔还在其中的一根毛竹上面刻了东西,他不识字, 刻的是只有他自己和两个哥哥才能认出来的花纹, 算是三个小朋友之间的暗号和秘密,只不过隔了这么多年……想必那根竹子早就被人砍了不在原处了。
倒未必是戚长夜砍的, 这山又不是私山,村子里面家家户户都能上来弄些东西, 几乎整个杨溪村里的背篓竹筐都是用这片竹林里的毛竹编的, 村里的老篾匠更是隔三差五地就带着几个人上来扛回去一大堆。
戚渔的目光在竹林上停顿了片刻,许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唇边不禁多了些笑意。
农家的孩子就是这样,草编的蚂蚱蜻蜓、不知名的野草野花、晨间去鸡窝里摸出来的一个仍温热的鸡蛋、比别人的个头还大上一圈的竹笋山蘑……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咧开嘴笑上一整天的时间。
戚渔的目光有些怀念, 又免不得地有些忧伤。
山泉处落着几个凌乱的脚印, 想也知道应当是昨天又有不死心的村人来过这里,戚长夜没在这处过多停留,而是直接带着他们往更深的地方走了过去。
戚渔有些害怕,尽管他在山脚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从没往着深山里进过, 倒是赵岁岁和桐哥儿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兴奋。
“阿兄阿兄,我可以去那边玩吗!那边有好多漂亮的小花!”桐哥儿的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戚长夜看。
“不可以。”戚长夜冷酷无情地回道:“跟着我走,不许乱跑。”
桐哥儿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戚长夜垂眼瞧了他一眼:“真想去的话,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起过去转转。”
“但不允许单独行动,想去哪里要提前和我说。”他难得地沉了声音警告了桐哥儿一句。
戚桐点头。
赵岁岁一直等到戚长夜说完才去拉住戚桐的手,脸上带笑柔声解释起来:“这毕竟是在大山里面,山中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桐哥儿也不想让哥哥着急担心吧?”
戚桐是个很乖巧的小孩,否则戚长夜也不会带他进山,小家伙本来就是一时起意,被这样一说顿时没了要过去的想法,在边上连连和他们保证:“我一定不会乱跑的!”
这幅懂事模样倒是让戚长夜有些心疼,恰好他们走到了棵山李树下,树上零零星星地挂着几枚青色的果子,戚长夜便长臂一伸将几颗果子摘了下来,身边的三个哥儿一人分了几个。
换个地方倒是可以用糖果来哄孩子,但这儿不是没有糖吗?用几个果子也是一样的。
戚长夜想。
殊不知赵岁岁捏着果子与戚渔对视了眼。
……这树瞧着似乎不大好,长的远不如他们印象中的果树那样茂盛,树上的果子又少又小,枝条叶片长的稀疏不说,果子捏着也硬的厉害,想必味道应当不会太……
赵岁岁刚要说话,便见着戚桐已经兴冲冲地用衣摆简单擦了几下,一口将果子塞进了嘴里。
赵岁岁:“!!!”
赵岁岁:“……”
戚桐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保持着将山李子塞进嘴里的那个姿势,眼眶蓦地红了起来,被酸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戚渔急急忙忙去拍他的后背:“快吐出来,别吃了别吃了!”
赵岁岁也去翻自己带过来的饮水的竹筒:“快漱漱口。”
戚长夜:“?”
他看了看表情都扭曲成了一团的戚桐,又看了看手里的山李子,思索片刻后还是擦了几下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戚长夜也再不说话了。
明明只是咬了口李子,却仿佛已经尝过了人间疾苦,又酸又涩又苦不说,还夹杂着股莫名的“生”味儿,酸过陈醋苦过黄连,王家的老牛吃了都连翻白眼,要是送到镇上卖了八十岁的老头都能被酸的健步如飞一路追着他从镇上市集骂到冯家村去。
赵岁岁好不容易哄好了被苦的大哭的戚桐,刚抬起头就见着戚长夜手里的咬了一口的李子,赵岁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又给他递了一个竹筒,戚长夜接过仰头一饮而尽一气呵成,可算是缓解了些嘴里的苦涩味道。
他只知道这李子没毒,哪儿能想到会难吃成这个样子!事实证明路边的野果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乱摘,不是每株山里的植物都能像那丛报恩树莓那样争气的。
他这纯属于没苦硬吃。
戚长夜又看了看已经离他们有了一段距离的山李子树,默默在脑中模拟出的地图上面给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戚桐边走边抹着眼泪,眼眶和脸上都红通通的,戚长夜顿时更不好意思了。
一路无话,戚长夜沉默着带他们走到了目的地——其实是因为嘴里太酸不想说话。刚到地方就听到戚渔和赵岁岁一同惊呼了声,也不知道戚长夜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连赵岁岁都两眼放光。
戚长夜指了指远处的几棵树,有一棵树尤为显眼,枝头上被系了从赵岁岁的破布衣服上裁出的一小截布条,正随着枝叶摇晃在风中飘荡:“挖吧,但要注意周边环境,最远不要超出那里。”
三个哥儿都点起了头。
他们几个都带了常用的工具,赵岁岁与戚渔各自选了一个方向,总不好都挤在一处,分散开来才能挖的更多,就连戚桐也分了些许注意力出来,虽然嘴里还酸涩的厉害,但这些野菜够他们家吃上好几顿的了,就算是这么点儿的小孩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恨不得尽可能地多弄上一些来填补家用。
戚长夜看他们几个几乎是即刻就投入了状态,热火朝天地忙活了起来。
山脚戚家暂时并不缺这些东西,戚长夜时不时地就会顺手带些回来,蘑菇倒是能晒干存放,野菜和青菜一样离土不久就该蔫儿了,一时间囤上太多指不定就糟蹋了东西。
无人知晓的是他的空间里也存放着不少,这东西又不像柴火那般占着地方,一小块空间就能放上许多。他家人少,随便几棵野菜就能炒出一盘够吃一顿了,不像村中戚家那样人多嘴多,每日光是米面这样的主食就能一顿吃出小半袋去。
这还是戚家人各个都饿着肚子吃个三分饱五分饱时的粮食消耗呢,要是大大小小全都敞开了吃……怕是一满袋米都不够吃的。
村中戚家一天的粮食消耗都够戚长夜他们吃上好几天了。
也难怪戚家穷,地少人多又拼了命地生,光是每年的人头赋税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过真要说来戚家的地其实也不是特别少,戚父和戚四叔年纪轻轻就进了镇子打零工赚钱,戚四叔甚至还照猫画虎偷学了几个字,戚家有好几亩地都是靠着他们两个上交的工钱才买下来的呢……奈何戚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平均一下就有些不够看了。
戚渔和赵岁岁一样是个能干活的,在戚家在冯家都同牛马一般从早上忙到天黑,再次回到戚家以后反倒成了个吃闲饭的,日日在家里听着一些人阴阳怪气明里暗里地议论。
戚家没有空余的房间,他便和家里的好几个小辈挤在一间屋子里休息,大人还能稍稍掩饰些情绪,小孩却总是会将心情直接摆在脸上,明晃晃地埋怨着他这个嫁出去的哥儿回来抢家里人的粮食和位置。
戚渔心里一直憋着口郁气。
——如今他可算是能有些用了。
戚渔像是不知疲倦般拼命地挖着,工具和双手轮换着使用,十指指缝间都沾满了尘土——这些东西省着点吃够戚家吃上好几顿呢!只要他能带着吃的回去……家里人的态度应当能稍稍好上一些吧?
就算……就算再骂他是个吃闲饭的他也不会这样心虚了。
干惯了活的人最怕突然闲暇下来,戚渔在家里连吃饭都抬不起头来。
赵岁岁时不时地瞧着他的方向看上一眼。
他隐约能猜出戚渔的想法,当日赵岁岁初来山脚戚家时也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在干活,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存在些价值一般,他好歹能给自己找到些事做,戚家那边却……赵岁岁叹了声气,再度抬起头时却骤然睁大了眼睛。
“渔堂哥……小心!”赵岁岁猛地朝着戚渔的方向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只竹箭从他们的身后斜射过来,径自将一条粗壮的大蛇给钉在了地上。
第60章 第 60 章 戚大哥进镇子里了。
戚渔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手边的竹筐也被带倒, 里面的野菜斜洒出了小半筐去,本就不怎么干净的叶片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心有余悸地直愣愣地盯着地上那条仍在扭曲着身体的大蛇发颤。
“没事吧?”
赵岁岁半趴在他的身上, 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了他的身前, 两手撑在戚渔左右,也回过头去看那条粗壮的大蛇。
“别怕。”
戚长夜向前走了几步,朝赵岁岁伸出了手。
赵岁岁借着他的力道站起了身子, 有些懊恼自己反应太大——那蛇离他们明明还有好一段距离呢,是他自己反应过度了,有戚大哥在,根本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看着戚长夜走到蛇旁, 身材高大的汉子丝毫不惧怕那条挣扎着的大蛇,轻而易举地就将其给提了起来。
“是条大王锦蛇, 无毒。”戚长夜边说边拿出了个破布口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动作随意地将那条蛇给丢了进去。
他将袋口扎紧, 射出去的竹箭也被他简单擦拭了几下,箭头可是铁匠刚打出来的,这东西甚至比一整条大粗蛇还要金贵,可不能就这样随便遗失了。
戚渔也跟着反应了过来, 再怎么说他都是在山脚长大的孩子, 不至于连条野蛇的品种都分不出来,他很快便喘匀了气,认认真真地朝赵岁岁道过了谢。
赵岁岁急忙摆手,他这人脸皮薄,被人谢了反倒开始不好意思了。
虽然经过了一番“惊吓”, 但几人的心情却依旧是相当不错,这一条大蛇少说也能卖上百来文钱,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的野菜。这时节的野菜其实已经开始老了,煮不烂又嚼不动的,但再怎么说都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戚家院里可那么多人呢,再来上一筐都能吃的干干净净。
就连桐哥儿的小背篓里都装的满满当当。
这一块地不小,却架不住戚渔和赵岁岁都是手脚麻利的干活好手,即便是戚桐这个小孩挖野菜的动作都要比戚长夜熟练上许多。
日头高悬时几人一齐找了个庇荫的地方凑合了顿午饭,大家带的都是方便携带又耐饿饱腹的饼子,就着竹筒里的清水简简单单地填补了一顿,虽说在地上蹲了一个上午腿脚酸麻的厉害,但看着筐子里的那些东西……再多的疲惫都仿佛也算不得什么了。
同样都是饼子,戚长夜与戚渔带的却截然不同,这地方的人只有在农忙或年节时才敢放开了吃饭,平日都是能省则省,戚家大院每日只做两顿,顿顿都是些稀粥杂粮,戚渔带来的饼子会是什么模样自然可想而知。
戚长夜那儿就截然不同了,戚长夜从不在吃喝上亏待自己,人活一世总共就这么点能奢求的东西,要是连吃都精打细算畏畏缩缩的那人生未免也太苦了些。
他家的伙食甚至比村长家还要好,精米细面从没断过,碗里的米饭直堆得冒尖,馒头饼子也各个都是实打实的。
今日戚长夜带的也是粗面饼子,和面时特意让赵岁岁加了鸡蛋和油,揉出来的面团也要更柔软上一些,不至于像普通的饼子那样硬邦邦地难以下咽。
戚渔见他们只吃饼子,顺手将自己面前的咸菜往前推了几下,赵岁岁不好意思地想要拒绝,却实在是推拒不过夹了一筷,他并不擅长于应对其他人的好意,心里也盘算起了在自己家也腌上一些。
待到他们吃过了东西,几人又在这附近查缺补漏地寻找了一番,附近的东西如被蝗虫过境般被他们扫荡了一遍,用的时间却比戚长夜预估的还少了一个多时辰——戚长夜还以为要等到天黑才能将这一片地给挖干净呢。
戚渔和赵岁岁在挖东西,戚长夜便寻了一颗粗壮高大的树爬了上去,他的动作很是敏捷轻巧,赵岁岁才刚刚侧头朝向了戚长夜的方向,便见着他后退几步小跑助力、踩着树干上的一处凸起轻轻巧巧地往树上一跃——他一手便抓住了根处在高处的枝条,与此同时腿上用力,几下便借力翻到了树上。
赵岁岁不免有些看呆了。
话说回来,虽然赵岁岁才是那个货真价实地在村里长大的孩子,在爬树方面却远不比得戚长夜这个“城里人”,他小时候饿狠了上山爬树摘果子时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过,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脚腕疼了小半个月。
赵家养赵年年这个体弱多病的已经是相当吃力了,哪儿还有银钱带他看郎中抓药啊?实际上他爹甚至险些就又赏了赵岁岁一顿笤帚——他怀疑赵岁岁是为了偷懒故意装伤的。
赵岁岁也是命硬,硬生生地疼了好长一段时间,竟然真的莫名奇妙自己挺了过来。
那时候他还很小,过了几年长大了些才知道这事儿有多可怕,每次回想起来都暗暗后怕,倘若他当时一不小心伤到或挫到骨头,说不定日后就会变成瘸子了……杨东村里有个跛脚老汉,听说就是一次意外伤到了骨头没能好好处理,自此落下了一辈子的毛病。
后来赵岁岁就不敢爬树了。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戚长夜灵巧敏捷地又往上爬了一段,这棵大树可有些年头,他们三个一起都未必能合抱的过来,戚长夜很快就爬到了树顶。
这片区域虽已超过了村人们平日会进来的范围,但也只是往山里更深入了一些,远没到达真正的深山,也不用担心会出现那种杂草丛生树冠遮天蔽日的可怕场景。戚长夜身上仍挂着那张竹弓,小腿上用绳子一圈圈地缠绑了把匕首,他找了处结实的地方站稳身子,借着高度的优势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赵岁岁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那边桐哥儿叫他才回过了神,他移开了视线转向戚桐,没看到那边树上的戚长夜将头转了过来。
下午倒是没再有什么山间野物跑到这边,戚长夜的弓箭也没了用武之地,等他记住想记的东西从树上跃下时赵岁岁他们也整理好了背篓。
他们的收获相当不错,戚渔眉眼间尽是喜色,赵岁岁已经见过了戚长夜提回来的那几大木桶的鱼,再看这些野菜时倒是沉稳了一些,但眼里也依旧是止不住的欣喜。
桐哥儿也忘了那颗酸的他差点去见太奶的果子了,叽叽喳喳地跟在戚长夜的身边。
戚长夜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着布袋带着他们往山脚走——
戚渔这次摘了满满一大筐的东西,赵岁岁知道他在戚家的处境艰难,不着痕迹地让了不少给他,毕竟他家人少弄多了也吃不完。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赵岁岁做的并不明显,但戚渔在冯家看惯了人的脸色,回了戚家后又处处小心,怎么可能想不明白?他只背着背篓眼眶红红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心中酸酸涩涩的,一时间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着和赵岁岁道谢,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为难着就听前面的戚长夜问了一声:“堂哥,你觉得呢?”
戚渔愣了一下,“什么?”
戚长夜也没在意他的分神:“我说蛇怎么处理。”
赵岁岁接着道:“堂哥是想吃了卖了?吃的话我们回去就把蛇分了,卖的话得等上一两日,这东西得去镇子里卖。”
戚渔急忙摆手:“不不不,这是你们的东西,是五堂弟抓到的,怎么能问我!”
赵岁岁还想再说些什么,戚渔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了,他今日已经占了他们不少便宜,怎么好意思再去分那条蛇?
赵岁岁看了戚长夜一眼,只得作罢。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好走许多,虽是如此戚渔却仍旧有些发懵,他只得跟在赵岁岁的身后被戚长夜带着往山下走,边走边忍不住地在心中感慨——五堂弟可真有本事啊,这样复杂的道路,他到底是怎么记住的呢?
几人一路回了山脚戚家,戚长夜将大门打开将东西放下,他去取了从徐家那边拿过来的篮子,同赵岁岁招呼了一声:“我送堂哥回去,顺便看看村尾那边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赵岁岁点头:“好,早点回来。”
他目送着戚长夜与戚渔走远,这才关上大门进了院子,倒是没往屋里面走,而是去柴房拿了张小木凳来。
赵岁岁坐在院前不远处,背回来的背篓就放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摘起了带回来的野菜。
桐哥儿跟着跑了大半天,这么一会儿也有些累了,却不肯听赵岁岁的话进屋休息,也拿了张小小的木凳坐在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弄那些野菜。
戚大哥今日肯定是不能早回的,先前戚长夜就同他说过这事儿,村里人盖房都是乡里乡亲亲戚朋友帮搭把手,戚长夜当然也不能免俗,当然,他要是想也能三言两语就推脱过去,戚大伯肯定不会有意见,但转念一想他在这村里总共就这么几个熟悉的人,一点小忙也算不得什么。
何况……赵岁岁看了看不远处的房间。
何况有了漏雨先例在前,山脚戚家的院子肯定也得好好修缮上一番,听戚大哥的意思是想在入冬之前就将房子修好。这边的冬日格外寒冷,在村子里面还能有些往来的人气儿,这儿却只有他们家这孤零零的一座,等降了雪落了白更是漫天遍野一片苍茫,桐哥儿只要回忆起来就止不住地打冷颤。
“下雪还好,最怕的是漏风,一阵一阵的吹的哪里都冷。”桐哥儿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赵岁岁揽过桐哥儿的肩头。
他知道这滋味,赵家的柴房也四面漏风,墙缝门缝窗户角啊,处处都能刮进来阵冷到心底的寒风,阴恻恻的吹的人骨子里生疼。
“今年不会了,”赵岁岁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前段时间戚大哥还想着准备冬衣的事情,虽然现在时间仍早,但戚家缺的衣服实在是太多太多,赵岁岁来戚家时可是什么都没带,全身上下只有那一件已经被裁成布条的破衣服,从头到脚都得扯了布重做,桐哥儿和戚五倒是还有两身过冬的衣服,但房间漏雨那日戚长夜收拾屋子时赵岁岁在旁看了一眼,已经破烂磨损的不成样子了。
村里小孩的衣服都是改了穿穿了改,小孩子几个月就能窜上一大截,桐哥儿的自不用说,戚大哥的倒是还能凑合着穿,但……赵岁岁舍不得。
——怎么能给戚大哥穿那样破烂的衣服呢?
赵岁岁心里盘算着等入了冬便去裁几块好些的料子,旧衣里的棉花倒是还能用,戚大哥刚刚给他分了银钱,他自己再攒上一些,准能给戚大哥换身体面好看的衣服。
就是冬日的衣服不太好做,款式简单的夏衣他一天就能赶制出一身来,填了棉花的冬衣却要花费上好几倍的时间,赵岁岁手里忙着心里想着——得早点准备,免得等天气转冷冻到戚大哥。
他这样想着,唇边也隐隐弯起了些弧度,赵岁岁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摘完了野菜清扫了院子又去舀了两木桶水将后院的菜园子仔仔细细地浇了一遍,土地上已经覆上了层青翠的绿意,戚大哥也不知道是在哪儿买来的种子,个大饱满粒粒充实,出的也都是让庄稼人最喜欢的壮苗,赵岁岁只看着便喜欢的紧。
待他浇过了水,赵岁岁又去将镇上和戚家买来的种子都拿了出来,仔仔细细地一垄垄地种下,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天,回家这么久竟是一刻都没停下来休息。
大头跟在他的身后,在菜园子里跑来跑去的,小爪子在刚刚浇过的湿润泥土上按出了一个个印记,赵岁岁生怕它踩坏了菜苗,放下手里的木桶又开始往外赶起了狗。
等他将这些事情全部弄完……差不多也到了该准备晚饭的时间了。
他在门前张望了半天,也没见着戚长夜的身影,赵岁岁心里止不住地打鼓,有些想去叫戚长夜回来,又怕自己过去耽误了他们的事情。
今天晚上肯定是要做那几斤牛肉的,已经在家里放了一天一夜了,再过一晚很难保证会不会坏掉,但他实在是不会做这东西,倒也不是不能当鱼肉猪肉那样给直接炖了,只是牛肉太珍贵了,赵岁岁心里总是没底。
更不用说戚大哥似乎已经对这块肉有了安排。
赵岁岁想了又想,提着那块肉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将肉给放了回去,转而进里屋叫了戚桐:“小桐能不能在家看一会儿院子?我想去村尾找你阿兄问些事情。”
桐哥儿仰起脸看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瞧着又乖巧又听话,赵岁岁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叫了因为被赶出了菜园子正蔫头耷脑趴在一边的大头一起。
这还是赵岁岁在来到杨溪村后第一次单独主动离开戚家,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还有些紧张,院子周边一片荒芜,那些遮挡视线的杂草早在他刚来到戚家时就已经被戚长夜给清理的干干净净,因着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的缘故,路边土地里的杂草也泛起了秋黄,大头细声细气地“嗷嗷”叫着,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了好几步,又转过头来回看赵岁岁。
他笑了笑,跟在大头的身后加快了步伐。
进村只有这一条路,赵岁岁快步走了一会儿,终于能遥遥看见村尾立着的那几栋房屋,有一道身影正背对着房屋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起先他还以为是戚大哥回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刚分别了几个时辰的戚渔。
“岁哥儿?”戚渔叫了他一声,“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赵岁岁看了看他:“找我?”
戚渔点头:“刚刚村子里来了一辆马车,说是来找五堂弟的,路过村尾时往山脚去时刚好让五堂弟给瞧见了。”
“他好像和车里的人认识,进到车里说了些什么,出来就说要往镇子里去一趟,说是为了昨天的事情,让我过来和你打声招呼。”
“戚大哥进镇子里了?”赵岁岁睁眼了眼睛。
戚渔点头,也有些不敢相信:“五堂弟好像和驾车的人很熟悉,那人还叫他哥呢。”
那可是马车啊!村里人只敢远远瞧上一眼的马车!走路上遇见了都得小心避开,生怕冲撞了车里的人。
马不像牛,几乎每个村子都能凑出几户养牛的人家,马却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舍得养,一方面是价格太高寻常人家养不起,另一方面也是远没有骡子或牛那样实用,毕竟牛除了日常拉车外还能下地干活,村里人买东西总是会更注重实用方面。
“五堂弟没说是什么事情,只说今晚可能赶不及回来,让你和桐哥儿晚上关好院门注意安全。”
赵岁岁大抵能猜到一些,应当是同福酒楼的人找过来了,戚长夜没有专门告诉他自己和同福酒楼的生意,但也没故意瞒着什么,赵岁岁又不是傻的,问了两句赶车人的样貌心里就有了数,他又与渔哥儿说了几句话,努力压下了心头莫名泛起的失落。
村里到镇上路途遥远,就算是坐着马车也得要上大半个时辰,镇上不像村里每晚都有宵禁要关闭镇门,一旦过了时辰再想要进出就只能等到第二天早上了,赵岁岁默默算了算时间,又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谢谢渔堂哥,我知道了。”赵岁岁捏着手里的篮子:“我把这篮子给徐家送去。”
“嗯”,戚渔带他朝着村尾走去,顺便给他介绍了番村尾的人家,因为房屋数量本就不多,赵岁岁听了一遍便全部都记了下来。
徐家的房子与戚渔的那座并列在一处,戚大伯和几个戚家的汉子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不过才短短两日的功夫,房子已经打好了地基隐约有了个大概的雏形。
“岁哥儿来了?”戚大伯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他们两个。
因为戚长夜的缘故,他对赵岁岁的印象极好,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戚大伯总觉得戚五恐怕会是戚家这一代小辈里最有出息的那个,他自己倒无所谓,家里的几个孩子要是能与戚五处好关系自然是最好,岁哥儿和他家侄子关系亲密,指不定未来就会成为他的侄夫郎,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差不了。
赵岁岁余光扫了一眼,果然在不远处的道路上看到了两列明显的车辙印,他弯眸朝着戚大伯打了声招呼,简单说了自己的来意。
戚大伯摆了摆手:“那户就是老徐他家。”
赵岁岁上去叩响了大门。
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妇人,先前赵岁岁在村口的那棵大树下与她见过一面,徐氏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赵岁岁今天会跑过来。昨儿个戚长夜买了鸭蛋走后她就一直在想着这两个人,今天上午干完活计又找了个借口去村头听了会儿八卦,倒不是有什么坏的心思,纯粹是听说的流言内容和亲眼见着的事情存在了太大的出入后产生的好奇心理罢了。
她上午才听人说了不少戚五和赵岁岁的事儿,雨婶子那人也不知道是和戚五有什么仇怨,说了半天嘴里没一句好话,徐氏听了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开了,如今见着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间还以为是她上午打听人家的事情现在被找上门儿了。
赵岁岁看她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顺便将篮子往前推了推。
徐氏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接过了篮子,有些愧疚还有些心虚。
——这不是挺好的人吗,第二日就来还篮子了,村里怎么就传的那么难听啊。
赵岁岁长的好态度好,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她公公还在戚五那儿赚了几十铜板呢,再想起昨天狠狠怼了她一下害得她身上现在还隐隐作痛的雨婶子,徐氏几乎立即就偏到了戚家人这边。
等她当家的回来她可得好好和人聊聊,这流言可真是害人不浅。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炸鱼段。
赵岁岁很快回了家里。
桐哥儿快步跑了出来:“阿岁哥哥?”
他将桐哥儿抱了起来, 将戚长夜进镇的事情简单同他说了几句,戚桐惊讶地睁大眼睛,过了半天才反应了过来。
戚长夜不在, 赵岁岁也没了精心准备晚饭的兴致, 他对着那块牛肉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一旁拿了野菜。
要是家里只有他自己他甚至都不会点火,直接用水泡着饼子随意地凑合一顿, 可屋里还有戚桐这个小孩……赵岁岁只舍得苛待自己,取了枚鸡蛋过来佐着野菜一起炒了,金黄的鸡蛋搭配墨绿的野菜,端到桌上又是村里人难得能享受的一顿。
从村尾回来后, 赵岁岁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生火的时候险些被火苗撩到、往桶里舀水的时候一大瓢水都手滑泼到了地上、洗过的衣服差点又被泡进盆里……桐哥儿连着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院子里的小木凳一直没收, 用过了饭赵岁岁便又坐在门口编起了竹背篓,每编几下便抬起头来朝着门口瞧上几眼, 可一直到天色彻底暗淡下来,桐哥儿不知第多少次叫他进屋, 赵岁岁等的人也依旧没有回来。
如他和戚大哥预计的那般, 戚长夜根本就赶不回来——
戚长夜他们刚到镇上时天色就已经开始暗淡了,马车没去同福酒楼,而是直接赶到了褚掌柜的家里,这时候正是酒楼待客的黄金时间, 酒楼的后厨忙忙碌碌人来人往的, 显然不适合商议菜方的事情。
褚掌柜的宅子地段还算不错,并不是镇上地皮最贵的那几条巷子,但却只与同福酒楼隔了三条街,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走到。
宅子的面积不小,因为家里是开酒楼的缘故更是有着比寻常百姓家还要大上两三倍的灶房, “同福酒楼也承接些大户人家的宴席,有时候酒楼忙活不开,就会分一部分人到这边准备。”褚掌柜解释道。
他与戚长夜一起到了会客用的正厅,阿福非常有眼力见地给他们端上了两盏茶,而后阿福便走了出去到门外候着,褚掌柜捋了捋胡须迫不及待地看向了戚长夜:“戚小侄,昨日你说的鱼菜可还算数?”
生意人本不应该这样直接干脆地表明自己的来意,这和买东西是一个道理,若你明确地表达出了想买某件物品的念头,再想和摊位上的小贩讲价可就难了,褚掌柜自然明白这些,可他根本就没什么周转的必要——毕竟戚长夜早就看出了他酒楼现在面临的困境,否则根本就不会主动给他水晶脍的方子告诉他自己那儿有鱼菜的做法。
戚长夜敢一文钱不收直接将纯净透明的水晶脍的方子白白送他,已经能从中看出究竟是谁在这场交易中占据主导地位了。
所以褚掌柜基本没怎么废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当然作数。”戚长夜点头。
褚掌柜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情绪。
说来也是,已经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了,还以为自己早就习惯心如止水了,偏偏却在这时开始莫名其妙激动起来。
尽管他与戚长夜接触不多,却知道面前的汉子绝不是什么空口说大话的人,恰恰相反,戚长夜虽看着年轻,做的每一件事却都相当有成算,从树莓到卖鱼到水晶脍的方子,只要是他曾开口说过的就没有一件出了岔子。
褚掌柜这人向来笃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他莫名地有种预感——戚长夜将要拿出的方子价值绝对不低。
戚长夜也没多耽误时间,简单与人说了几句后就与褚掌柜一起往褚家的灶房走。
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家里,虽说戚渔肯定是会过去报信的,却还是有些后悔走的太过突然,应当亲自回去与赵岁岁和桐哥儿知会一声才是。
褚家灶房里的东西不少,各种调料应有尽有,戚长夜仔细观察了一番——有些调料他没能在药坊里寻到,还以为是架空朝代所以没有呢,看来是他找的方法不对,也可能是朝代不同导致的名字差异。
褚掌柜早就备了好几条鱼,临时放在了个近乎一人多高的大水缸里养着,戚长夜过去看了一眼,思索片刻挽起袖子开始忙活。
因着他要开始做菜的缘故,褚掌柜便出了灶房,阿福帮戚长夜打着下手。他的动作相当麻利,几下就将缸里的鱼给捞了出来杀鱼刮鳞,戚长夜有些意外于他的动作,阿福朝他露出个笑来:“我以前是在后厨帮工的,后来才被掌柜的看中跟着他忙活起前面的事情。”
戚长夜点头。
因着只是试菜的缘故,戚长夜倒没做上太多,取过一条阿福已经处理好了的鱼去掉头尾洗净切块。阿福只做了最基础的准备,弄完该做的事情就随着褚掌柜一起出了屋门,毕竟他们不好真的站在一旁看着人家的过程和配料。
褚掌柜安安静静地坐在院里,仰脸看着天边的流云,这几日同福酒楼的客人增长不少——这也正常,对面那家酒楼在价格上和味道上都没与他们相差太多,除了几道特色菜肴外其他东西他们酒楼也都能吃到。
先是树莓再是水晶脍、再是马上就要推出的真正如冰晶般晶透澄澈的透明水晶脍,不得不说用戚长夜给的方子熬煮出的皮冻才真的配得上“水晶”二字,这道改进后的水晶脍还没来得及推出,褚掌柜正想着怎样操作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譬如在上面雕刻些东西、又或者像树莓冰饮那样送到一些大户人家的宅院当中。
戚长夜并不清楚他在纠结些什么,他也根本不在意这些,对戚长夜来说只要东西卖出去了后续怎样处理就全然与他无关了。他正有条不紊地在灶房里忙碌着,鱼肉需要提前腌制,戚长夜便拿了个盆子调了些腌料出来,又切了些葱段姜丝放到盆里。
这也就是褚掌柜此刻不在房中,他要是看见戚长夜切出来的东西肯定会更加满意,虽说戚长夜做菜的手艺多多少少地受到了些老式土灶台的影响,但刀功却是不会消失的,戚长夜单这一手就已经丝毫不逊色于同福酒楼里的已经干了大半辈子的老厨子了。
等待腌制的时间里戚长夜也没有闲着,阿福处理的另一条鱼也被他给拿了过来,先是将鱼皮鱼刺全部去掉,而后用刀背开始剁泥。鱼肉泥倒是要比猪肉好剁上不少,菜刀一下下地落在案板上面,一声一声极有节奏,戚长夜看着面前的鱼肉,无端想到了没穿越前的某个大年三十。
戚长夜独居,通常过年都只会有他自己一个,他如往年那般准备给自己简单弄些吃的,刚进厨房就听到了邻居家传来的剁肉声响。
只不过仅响了一会儿,眼前的画面又突然变成了赵岁岁坐在院里劈柴,那天他将院子彻底收拾了一遍,整理完了时间仍早着,赵岁岁又不敢让自己空闲下来,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想起了他顺手从山上带回来的两根木头,认认真真地拖到院里劈了起来。
尽管他家一点都不缺柴火。
赵岁岁总是将自己弄的特别忙碌,完完全全符合黑心资本家对手下牛马的每一条要求,戚长夜最开始只是想让赵岁岁在他出门时帮着注意点家里的琐事,赵岁岁却做了太多太多。
想到这里,戚长夜便更想回去了,他有些担心赵岁岁晚上吃了什么,虽然有着桐哥儿在他应当不会随便糊弄……但恐怕也舍不得做些特别好的东西。
并不是说他苛待桐哥儿,而是在赵岁岁这样的哥儿的观念里,最好的东西是必须要留给家里的劳动力和顶梁柱的。
还有那块牛肉,放上一晚不会坏了吧?早知道就收进空间里面了……
戚长夜虽在出神,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不大一会儿就将鱼肉泥给剁了出来,他取了些调料搅拌均匀,又拿过了一个鸡蛋开始打发蛋清。
他做的量少,一个鸡蛋完全够用,这朝代又没有那些高科技技术,纯靠人力着实是有些累人,好在戚长夜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这点活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戚五的身体素质在这个朝代已经算是相当难得的了,不过比起他自己的身体倒是还要逊色上一些,这段时间戚长夜也在有意锻炼这具身体,只是这到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总要过段时间才能见到成效。
等他将这头的东西弄完,差不多也到了腌制的时间,戚长夜将鱼肉段裹上面糊,起锅烧油开始油炸,“滋滋”声响透过门板传到屋外,油炸的香气也逐渐弥漫开来,鱼段总共要炸上两遍,第一遍只是简单定形,过后还要再复炸上一次,戚长夜瞧着油锅里沸腾起的漂亮油花,突然又有些好奇赵岁岁看到要用这么多油时的表情。
家里人还没吃过这些,待他回去后也给家里做上一份,剩的油也浪费不了,正好用来炸些素丸子和蘑菇。
戚长夜就这样做出了决定。
第62章 第 62 章 戚长夜不在,他什么事都……
褚掌柜耐心等了许久, 油炸的香气一阵阵地透过门窗飘进他的鼻中,尽管褚掌柜下午已经用过了饭食,但那股子香味儿却还是勾起了他腹中的馋虫, 引得他迫不及待地就想推开大门看看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复炸捞出沥去残油、炒香底料倒入鱼段, 一勺勺调味料被他洒入锅里,最后佐上装饰用的葱花香菜——戚长夜甚至还专门摆了个盘,反正鱼段数量本就不多, 调整一下摆放的角度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鱼豆花入口细腻滑嫩,并不适合单独做菜,通常被用来充当涮品,譬如放入拨霞供中。戚长夜在灶房里面巡视了一圈儿, 用屋里面有的食材炖了道偏重口些的汤, 等汤滚沸再一勺勺地将鱼豆花给舀入锅里,这东西好熟, 和毛肚一样只需烫上一会儿就能食用了。
做完这些,戚长夜才终于拉开了门。
褚掌柜的眼睛都快长在门上面了。
这两道菜共用了他半个多时辰, 天色果然如他所料般暗淡下来, 赵岁岁一直等到了镇门关闭,但他仍旧没有进屋,仍不死心地在心里估算着回来的路程和时间,生怕万一戚长夜真的回来了自己却没听到声音。
已经过了这么多日, 原本漏雨生潮的房间也干燥的差不多了, 按理来说赵岁岁现在应当要和戚桐一起回到本属于他们的房间里面,上午在山里挖野菜时赵岁岁心里还想着这事儿呢,却没想到变动来的这么突然,这下倒是又能在戚大哥的房间里面多住上一晚了。
桐哥儿年纪小,并不清楚自己的房间能睡人了, 到了往日休息的时间便还似前几日那般直接躺到了戚长夜的床上,赵岁岁借着朦胧的月色洗漱了下,小心摸索着回到了屋里,坐在床上对着角落里的一处发呆。
那是戚大哥前几日打铺盖的位置。
桐哥儿显然早就习惯了兄长不在家的夜晚,先前他不知道被戚五给独自丢下了多少回,小家伙沾床以后没过多久就睡过去了,赵岁岁则单手撑着下巴盯着那处看了很久很久,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却也盯了好半天的时间,朦朦胧胧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睡过去的。
隐隐约约间他脑子里倒是冒出了一个念头。
——在哪间屋里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屋子里都有什么人。
他想留在这间屋里,是因为屋子的那个主人——
次日清晨,赵岁岁是被戚桐起床的声音给扰醒的,他有些迷茫地揉了揉眼睛,桐哥儿正站在一旁穿着衣服。
赵岁岁撑着木床坐了起来,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不甚清醒呢,手就已经落在了桐哥儿的小褂上面一枚枚地替他系起扣子了。秋日寒凉,晨起时的温度更是要低上不少,赵岁岁刚掀开被子就被寒气激得一个激灵,连忙去木箱子里找了件小夹袄来套在桐哥儿的身上:“早上冷,多穿一件。”
小哥儿乖乖巧巧地任他动作,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赵岁岁被他盯了半天,有些疑惑地问他:“看什么呢?”
桐哥儿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才突然道:“阿岁哥哥,你好像我娘亲呀。”
赵岁岁正绑自己的头发呢,听他这话手上一抖,差点扯下好几根来。
赵岁岁:“啊?”
小哥儿想了想:“大家都说我娘亲是个很温柔的人。”
赵岁岁沉默片刻,摸了摸他的脑袋。
桐哥儿年纪太小,家里的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对爹爹的印象倒还勉勉强强地有上一些,至于他娘……记忆里就只剩下了个模糊的影子了。
被戚奶奶接回村里面住后他也曾问过几次关于他娘的事情,不过大院里的人大多与她也不是很熟,戚父戚母分家太早,山脚戚家又太过偏远,几乎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见上一面,那些后嫁进戚家的哥儿姑娘自然更不熟悉她了。
不过再怎么说戚家也是能找出几个同她接触过的人的,包括戚奶奶在内的每一个人都说她性格温柔脾气极好,桐哥儿趴在戚奶奶的腿上听她讲了半天,脑海中的那个模糊的影子似乎也清晰了许多。
她应该就是阿岁哥哥这样的吧?
不对,应该是阿岁哥哥好像娘亲。
桐哥儿想。
阿兄与娘接触的时间要比他多上太多太多,那阿兄会喜欢这样的人吗?
阿兄会娶这样的夫郎吗?
桐哥儿皱着眉头努力思考着。
戚桐没想太久,站了一会儿就去和赵岁岁一起收拾起了房间,被褥都被整齐叠好放到其应在的位置上,赵岁岁见他已经穿戴整齐便将窗子推开一角开始通风散气,桐哥儿小跑到了院子里面:“阿岁哥哥,阿兄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赵岁岁:“……”。
赵岁岁也不知道。
他心不在焉地又忙了起来,如往常的每一日般烧水做饭开始一天的活计,这段时间家里陆陆续续地晾晒了些山货,诸如山蘑菇山木耳或竹笋干等,除了笋干外其他的数量都不是很多,但全放在一起也堆出了一小麻袋。
家里时不时地就会多出一些东西,赵岁岁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倘若戚大哥对其中的某样东西有着安排……他是一定会提前知会赵岁岁的,比如柴房里的那截他准备用来做成弓的木头。
至于那些平白出现在灶房或者柴房里的东西,既然没说就意味着赵岁岁拥有随便处置存放的权力,这已经成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小小的默契。
眼下虽然才刚到秋日,戚长夜与赵岁岁却已经不约而同地盘算起了储备过冬物资的事情,他家没地,家里的粮食都要花银子买,冬日里的粮食炭火价格都会涨上一些,趁着秋收囤上一些是最实惠的选择。
戚大哥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近期往家里搬的竹子木头减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些能久放的食物,比如前几日的几个竹笋。
竹笋可是好东西,村里人隔三差五就去竹林里寻找上一圈,眼下又不是竹笋大量生长的季节,也不知道戚大哥是怎么找到的。
赵岁岁将晾干的山蘑收进袋子,又将空置出的簸箕上面铺满了切好的竹笋,等日头升起后将簸箕放到太阳下晒着。他想了想,进到屋里拿了杆称来,调了砝码将那一小袋子的干货挂上秤杆。
——近三十斤!赵岁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才囤了几日啊就攒了这么多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正常,毕竟这里面也包含了袋子的重量,按这个速度没等入冬就能攒出一大袋来,到时抓上一把丢进锅里简简单单又是道难得的美味。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赵岁岁心满意足地将山货袋子收好,认认真真地清点了遍家里剩余的粮食后才去院门口的小木凳上等戚长夜,他本以为戚长夜在上午就能回来的,奈何等过了一个又一个时辰,等到日头越来越高太阳高悬于头顶,门前也依旧没传来任何声音。
赵岁岁这下有些急了,强行冷静下来安慰自己“说不定戚大哥只是太忙耽误了时间呢”,他耐着性子陪着戚桐吃了午饭,虽然食不下咽却也还是硬着头皮往嘴里扒了几口。
赵岁岁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期待一个人回家。
这与在赵家时截然不同。
在赵家时他最期待的就是每天早上爹爹叔伯扛着锄头走出大门,运气好的话再过上几个时辰娘和奶奶也会外出,不是去村口闲聊就是去挖野菜割猪草,他们都不在家的时刻是赵岁岁难得的放松时间。
赵岁岁期盼过不少次他们能晚些回来,却还是第一次盼着人回来。
他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神情不属地编着背篓,指尖蓦地传来阵疼痛,低下头才发现是竹篾上的一处没处理干净的毛刺一不小心扎进了肉里。
赵岁岁盯着手指上的竹刺,毫不犹豫地将其给拔了出来,指腹上立时冒出了个鲜红的血点,一滴血珠坠落在了地上。
赵岁岁没动,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盯着手上的那个血点发呆。
他想戚长夜了。
赵岁岁向来是个听话懂事又自觉的哥儿,就算没人盯着也会尽职尽责地把手里的活计认真干好,但他捏着那根细小的仍旧沾染着血迹的竹刺,第一次有了想松懈下来的心思——
他的精力不在这里。
戚长夜不在,他什么事都做不下去了。
他在原地坐了半天,一直在凳子上坐到了下午,直到门外终于隐隐传来些响动,似乎是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驱赶动物的吆喝。赵岁岁有些僵硬地抬起了头,仔仔细细地辨认了起来,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逐渐靠近戚家的大门,最终在门前的不远处停下。
赵岁岁急忙站起身子,扔下编到了一半的竹背篓几步跑到门前,他已经能隔着那道厚厚的木门听到戚长夜的声音,对方似乎在与人交流着什么,最后几步走到了门前:“岁哥儿,我回来了。”
赵岁岁动作飞快地将门栓拉开。
明明只有一天没见,赵岁岁却像是与他分别了好几年,戚长夜的视线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戚长夜才暗自松了口气,他没进院,而是朝着赵岁岁招了招手:“来,帮我一起把东西拿进去。”
赵岁岁这才看向了他的身后。
与他见过一面的同福酒楼的小厮正从牛车上跳下,身后的板车上大包小包地堆满了东西。
第63章 第 63 章 一百五十两。
昨夜忙完天色已晚, 官衙也已经落灯休憩,褚掌柜睁着眼睛在床上辗转了大半个晚上,今天早上掐着官府开门的时间拉着戚长夜去签了契书。
香酥鱼、鱼豆花, 还有之前就已经写给了褚掌柜的高透水晶脍的方子, 三张方子总共卖出了一百五十两银,几乎可以说是周边的村民穷极一生都攒不出的天文数字。
戚长夜对这个价格非常满意。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去卖,但这么多钱不是小数, 哪怕一盘子鱼卖出五百文的价格呢想攒出一百五十两银子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百五十两,要卖出足足三百盘菜,这还没算成本人工等各项开支,更不用说他一个寻常百姓根本就卖不出这么贵的东西。
同福酒楼是有着牌子和名气加成, 放到外面摆摊去卖一盘五十文钱都未必会有人买。
戚长夜算的相当清楚。
这次的契书要比上次正式上太多, 详细查阅了双方的户籍和现在住址,单是给录事文书的润笔费就花了他们近二两银子, 好在褚掌柜大方出了这一笔银钱,两张书写的格外详尽的方子换来了张钱庄银票、并着几个拳头大的银锭子和满满一大袋碎银。
这是戚长夜自己要求的。
褚掌柜本担心他带着这么多银子回去会遭人惦记, 想着给他全换成银票, 反倒是戚长夜自己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褚掌柜劝了两句后便没再多话,殊不知戚长夜在拿到银钱后就借着袋子遮掩直接往空间里面转移了一大部分。
他想让阿福驾着马车送戚长夜回去,身材高大的汉子却阻止了他, 来都来了, 不如顺便买些东西带着。戚长夜先去了一趟镇上当铺,还没来得及捂热乎的银子倏地便又减去了不少,出来以后又去其他铺子购置了些东西,零零散散地又搞出了一大车来。
马车有车厢不方便运送这些,戚长夜便让阿福换了一辆, 这才成了赵岁岁现在看见的牛车。
戚长夜一唤,赵岁岁连忙上前搭手,他习惯性地用背篓或筐子将自己买的东西给严严实实地罩住,以至于路过的人只知道他带回来了不少东西,却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些什么。
阿福在一旁帮着卸货,赵岁岁连忙接过了个大大的包袱,有风吹过吹起包袱一角,赵岁岁才发觉里面是几匹质地极好的布料。
戚长夜又买了不少米面,不过这次以粗粮居多,镇上粮店有统一的布袋包装,一袋正好三十斤整,戚长夜粗米粗面各要了四袋,合计便是二百四十斤重,另外还有精米精面各五十斤、两小袋子的其他粗粮。
他没让赵岁岁去拿这些东西,只靠自己来回两趟轻轻松松地将它们给提进了灶房里面。
“阿福兄弟,进来喝口水吧。”待到戚长夜与阿福将东西搬完,赵岁岁恰好从灶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竹筒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戚长夜的目光也转向阿福:“麻烦你了,进来歇歇吧。”
阿福连连摆手:“五哥这说的是什么话,赶一赶车有什么好累的?至于进屋就算了……五哥你也清楚,这几日酒楼实在是忙,那边实在是走不开人,我得快点儿回去。”
戚长夜作势叹了一声,接过赵岁岁手里的竹筒递了个给他:“那喝点水润润喉咙,我去屋里给你拿蛇。”
全镇的人都清楚同福酒楼长年累月收着野味,这条大胖蛇能炖出一大盆子的蛇肉羹来,市面上的活蛇价格在每斤三十五文左右,死蛇则要低上一些,大胖蛇是他们昨日在山里捕到的,因着已经在院子里放了一夜的缘故戚长夜便按三十文钱算了价格。
戚长夜转身进了院子,阿福则低头抿了口竹筒里的水,出乎他的意料,这水并不是凉的,里面甚至还化开了些白糖,甜丝丝暖洋洋地掠过舌尖一路向下流入腹中。
阿福惊讶地看了一眼,拿起竹筒一饮而尽。
胖蛇共有五斤多重,总共卖出了一百六十七文,戚长夜又一并取回来了酒楼借的那个食盒,赵岁岁早就将其洗刷干净了,阿福将蛇与食盒各自放好,与戚长夜简单交谈了两句后也没再久待,道别过后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戚长夜在门前看了一会儿,回了院子掩好大门。
这次他带回来的东西着实不少,赵岁岁还没来得及一一打开查看,戚长夜给了他几个包裹让他拿进屋子里面,余下的粮食也分门别类地单独放好。
戚家并没有单独用来储粮储物的粮仓地窖,东西也都是在柴房灶房里面放着,戚长夜准备等扩建房子时顺手弄了,不过现在姑且只能凑合一下。
他看着赵岁岁去整理物品,自己则进了戚家父母的房间。
戚父戚母的屋子同他的那间差不多大,土泥墙木头床,墙角立着个大大的柜子,那是多年以前戚父亲手打造出的。
戚父并不是木匠,甚至与木匠搭不上一点关系,柜子的做工也多有瑕疵,据说是当年戚父给戚母的聘礼之一,戚家太穷出不起什么娶媳妇儿的银钱,戚父就自己上山砍了木头做了东西。
原本是一套的,除了柜子以外还有装衣服的木箱和桌椅等等,不过那些好搬动的都被原主给低价卖了,卖不掉的就劈了砍了充作了冬日的柴火,总之到现在也没剩下来什么东西。
戚家父母仅有的那点卖不出去的物品都被戚长夜给收进了柜子里面,免得在外面摆着落灰。
虽说他常常进这屋里打扫一番,但或许是因为没有人居住的缘故屋里仍旧有些清冷,桐哥儿一直对进入这间屋子极为抵触,这是他年纪太小落的心病,戚长夜也不会强迫他去做些什么。
他在屋里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从胸口摸出了个小小的布包,动作小心地将其打了开来。
布包里的是一个细细的金镯子、一对颇有些老旧的耳坠、还有一根银质发簪。
——正是戚长夜穿过来前被戚五在床底下翻出的戚母遗物。
戚五用其当出了八两银子,在镇上吃喝买醉花了不少,回村的路上又被癞子瞧见,一石头下去直接将里面的人给砸换了芯子。
戚长夜刚穿过来时整个戚家都空空荡荡的,还是靠着从癞子那里要回来的银钱才买了粮食,他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儿,如今可算是有了银子,与褚掌柜签完契书当即便去了当铺将戚母的首饰给赎了回来。
金银首饰在日光之下折射出莹润的光泽,戚长夜盯着它们看了许久,最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声,将首饰重新包进帕子里面,又将裹着东西的帕子塞进了个小陶土坛里,仔仔细细地重新埋回了当初戚五挖出它们的位置。
戚父的病并不严重,当初要是卖了这些首饰及时抓药后面也不会拖成那个样子,可他直到生生病死也没去动这些东西……
戚长夜又叹了声气。
他自己在现代就亲缘淡薄,亲眼“见到”甚至体会到这些事时总有些难以描述的感觉,不过这是戚父戚母留给他们孩子的东西,戚长夜并不想动,暂且就先埋在这里,等桐哥儿长大些了再交给他。
连带着山脚这座宅子一起。
戚长夜已经占了戚五的身体了,并不想再多拿原主一家的东西。
他将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恢复回原样,静默片刻后才出了屋子。
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地照射进了院子当中,石桌上的簸箕里整齐地放着晾晒中的笋干,大汪正趴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动着尾巴。
戚长夜进了灶房,赵岁岁正将那几袋子米面往缸里面放,戚长夜上去接了过来:“方子卖出去了,我想着把家里的房子修缮一下,免得等入冬以后受寒。”
赵岁岁点头:“嗯,是应该修的。”
戚长夜与他相隔不远,赵岁岁耳根也隐隐泛红。
“等大伯家把房子盖完就张罗这事儿,到时候直接在村里招工,戚家招几个,村子里面也寻上几个。”
赵岁岁点头:“好。”
“我不太想将房子推翻重盖,打算将老宅破损的地方都修上一遍,再贴着西侧的那扇外墙另起几间房子。到时将西侧的外墙打通出扇小门,就像现在的前院后院那样方便通行。”
赵岁岁想了想:“好。”
毕竟是戚家的老宅,戚长夜总觉得若真的全部推翻了……就像是在这世上抹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还不如在旁边重起几间,这是他一开始就有的念头。
那些粮食也是买来给村里的帮工们的,这工程量可不算小,不像戚大伯给戚渔盖的那间能住人就行的小茅草房,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可未必能弄完。戚长夜还想借着这次动工直接将井给打了,到时工人的吃住就又是一笔花销。
虽然家里已经有了竹笕,但戚长夜还是觉得有备无患。
还有家里的那些粮食……几百斤粮食看着不少,但一群汉子要真的敞开了肚皮吃也下得飞快。
何况戚长夜还时不时地往自己的空间里面“偷渡”一些。
他一句句地同赵岁岁说着自己的想法,等赵岁岁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见,听了半天却也只有赵岁岁的附和与点头,不禁疑惑地看向了他。
赵岁岁表情同样不解:“怎么了吗?”
戚长夜沉默了瞬,“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赵岁岁愣了下,随后似是明白了什么,蓦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抬眼专注地看向了他:“没有。”
“我什么都听戚大哥的。”
第64章 第 64 章 番茄炖牛肉。
赵岁岁坐在屋子里面, 将戚长夜带回来的布料整理了一番。
上午他还在想要准备些过冬用的棉被衣物呢,却没想到转眼间戚大哥就带了这么多回来,这些布料足够他做出三四床厚被, 余下的也能给家里的每个人都置办两身过冬的棉衣。
赵岁岁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布料。
几匹布料全部算上恐怕得有三两多的银子, 十里八乡这么多村落就没听过敢这样花钱的,哪家的衣服床被不都是从大到小一代传一代的啊?戚大哥这实在是……
赵岁岁有些担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 戚大哥可不是那样没有成算的人,估计他心里早就将这些事情给规划清楚了。
他很快就放松了下来,拿了划粉片思索起该怎么裁剪这些布料。
这期间戚长夜往山里跑了一趟,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了家里, 身后的背篓里也多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 这是他从系统商城里购买来的,准备拿来和家里的牛肉一起炖了。
番茄炖牛肉, 在现代可是道大名鼎鼎的美食,戚长夜在看到肉市的牛的瞬间就想到了这道菜, 其实他更想亲自卤锅酱牛肉出来, 奈何每人能购买的斤数有限,一斤牛肉卤过以后约能剩出六七两的成品,为这么点数量折腾上一回不太值当,想来想去也只能作罢。
牛肉已经泡过血水, 戚长夜将其切成了大块, 先是用冷水下锅加姜片料酒煮过一回,捞出洗净后再放到一旁备用。
他在现代常做这菜,这其中的步骤早就已经熟稔于心了,赵岁岁有些冬衣的事情想要问他,出了屋门到了灶房旁边, 敢要开口却蓦地没了声息。
——戚长夜刚将锅里的配料爆香,一大盘牛肉被他直接倒了进去翻炒,赵岁岁安安静静地站在灶台前看着他忙碌,目光专注又格外温柔。
很难想象令十里八乡都闻风丧胆的村霸会有这样一面,若是有人说了出去怕是整个村子都没人会相信,甚至就连最疼爱戚五的戚奶奶也是如此,不得不说,戚大哥只是受名声拖累,村里人被流言给蒙蔽了双眼,倘若他们能看到戚大哥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好来……提亲的媒人都会踏破戚家的门槛。
而现在,赵岁岁看到了。
且只有他自己看到。
赵岁岁垂眼盯着面前的地面,虽然常年生火淘灰,灶房的地面却也仍旧相当干净,戚大哥时不时地就会收拾上一回,赵岁岁便也学着他的样子保留了这个习惯。
待到赵岁岁回过神时戚长夜正往锅里洒着调料,戚家的调味品多放在灰褐色的陶土坛子里,一小部分则单独装进了竹筒里面,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的冷面汉子拿着个小小的竹勺依次往锅里洒着东西,这段时间他家没少做肉,戚五留下的那坛子酒也用去了近半坛子。
“岁哥儿,去帮我打些水。”戚长夜叫他。
赵岁岁连忙点头:“好!”
“要屋里的,不要竹笕下的。”戚长夜又补充了句。
牛肉这东西想炖烂炖透需要不少时间,最少也得半个时辰,村里的土灶可不像现代的煤气灶电磁炉那样省事,灶台旁边离不了人,得时刻有人注意着火,以便临时添柴抽柴控制火势。
戚长夜虽然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土灶做饭了,但对于火势的控制到底还不是特别得心应手,故而干脆在灶台前方坐了下来,取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那截用来制作竹弓的木头忙了起来。
赵岁岁也不想冬衣的事情了,径自去将院子里的那张小木凳子搬了过来放在戚长夜的身边,坐在戚长夜不远处编起了马上就能收尾的竹篮。
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但也没到特别近的程度,相隔了约有一臂的距离,戚长夜若是平抬起手臂指尖刚好能隐约够到赵岁岁的衣服。
赵岁岁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似乎相当自然,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跳究竟有多剧烈。他面不改色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注意力却全部都放在了一侧的戚长夜身上,仿佛对方只要随随便便地动上一下就能原地弹起来般。
戚长夜侧头看了他一眼。
赵岁岁正紧绷着身体,紧张的气氛连他都能感受的到。
——隔了这么久,竟然还是这么怕他吗?
戚长夜忍不住思考。
他完全没往另一个方面想,眼前倒是浮现出了赵岁岁刚来戚家时的样子,像是一只掉入了水里全身羽毛都被打湿了的瑟瑟发抖的鹌鹑,随便一句话或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都能惊得他瑟瑟发抖。
戚长夜还以为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赵岁岁已经没这么怕他了呢。
戚长夜在心里叹了一声。
赵岁岁耐心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着戚长夜有什么反应,这才终于悄悄地松了口气。他指尖拨弄着几根细长的竹篾,这段时间虽也忙碌,却能吃饱睡好不像以前那样每天都做些超出负荷的重活累活不用伺候一大家子人,手上的皲裂伤口也愈合了不少,不像最开始那样粗糙磨人了。
虽然这双手上仍旧有着不少老茧,关节粗大不说,还带着些斑驳的陈旧疤痕,全部都是常年干活留下的痕迹,一点都不像哥儿的手。
赵岁岁很少会想这些事情,村里的哥儿哪个不下地干活啊?整个村子也找不出几个能像赵年年这般常年在屋里待着床上躺着的,大家的手都好看不到哪儿去,但此刻赵岁岁却悄悄朝着戚长夜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正专心地用一把赵岁岁没见过的小铲子磨着木头的一角——戚大哥的手要比他的好看上太多太多,骨节分明五指修长,与村人不同的是他的掌心干干净净的,手心里面并没有常年握着农具留下来的老茧,反而是右手手背的指关节处有着一条白色的疤,赵岁岁猜测那是以前握拳打人时留下的伤痕。
不对。
赵岁岁暗暗摇了摇头。
只是现在还没有老茧而已,以后可能……
赵岁岁还记得他刚来时戚大哥除院外的荒草,掌心被镰刀磨的通红一片,尽管戚长夜学的很快,但究竟是不是常干活的老把式他一眼就能瞧得出来,那时候他们又没住在同一间房里,赵岁岁也没来得及去看他的掌心。
却是这样的一双手,拳拳见血把癞子和孙二打的连连哀叫跪地求饶。
赵岁岁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除了细微的呼吸声外没再发出一点声音,他无心去弄手上的东西,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想与他离的更近一些。
戚大哥没对他的靠近表示拒绝。
赵岁岁想。
可还没等他想好该做些什么,便见着戚长夜蓦地站起了身子,他心跳不由得又加速了几分,却看戚长夜掀开锅盖瞧了一眼,拿了铲子搅动了几下后又蹲了下来挑了根柴火填进灶膛里面。
赵岁岁:“……”。
赵岁岁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他直勾勾地盯着戚长夜看,戚长夜还以为他是饿了,这香味的确相当馋人,别说是从没吃过的赵岁岁了,就连他闻到都有些迫不及待。
可惜他只在商城里面购买了番茄,应该再买根胡萝卜买两个土豆,胡萝卜不用太多,一小截就足矣,都切成小块等牛肉快熟时一股脑地倒入锅里炖的软烂。
土豆最好是那种粉糯的沙面土豆,炖到用筷子轻轻一碰就能彻底捅进去、用勺子按压几下就能怼出土豆泥的那种,汤汁也要多收上一段时间,这种时候最是关键,千万别一个疏忽就把锅底熬干了把美味烧糊了,戚长夜喜欢那种浓稠又略带些绵密的汤汁,用来沾馒头饼子最合适不过,要是伴着压碎的土豆泥一起浇在米饭上拌开……他一顿能吃好几碗去。
可惜了,刚刚他忘记买了,现在总不能当着赵岁岁的面凭空变些食材出来。
戚长夜又在心里叹了声气。
他干脆站在了灶台前面,背对着赵岁岁盯着面前的锅,反正心爱的木弓随时都能打磨,锅要是糊了就真的得不偿失了。牛肉是那么精贵的东西,不像现代随吃随买,想吃一次恨不得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要是真煮坏了戚长夜能直接悔到明年过年去。
不对。
戚长夜想。
牛肉的确难买,但这个朝代的番茄似乎也不是很常见。
这地方有柿子,只不过品种和后世存在着些差别,并不是常用来做番茄牛腩的那个品种,减弱了番茄的酸味不说,吃起来也要更涩口一些,甚至还隐隐带着些苦味,说实话口感不是很好。
戚长夜皱起了眉头。
他正在这儿思考着番茄,后头的赵岁岁却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戚大哥……”,赵岁岁深吸口气,咬了咬牙捏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想要说些什么。
“我……”。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在番茄炖牛肉的咕嘟咕嘟声响中并不明显。
但戚长夜听到了。
戚长夜回过了头:“别急,再过上一刻钟左右就能出锅了,你想吃饭还是想吃饼子馒头?”
赵岁岁:“??”
赵岁岁:“啊?”
“沾饼子馒头好吃,饼子有点硬,可以放到汤里泡软再吃。米饭也不错,要是吃米饭就做我今天带回来的那袋精米,那袋米好,上锅一蒸满屋飘香……”。
赵岁岁:“……”。
戚大哥这时候话怎么这么多?!!
戚长夜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赵岁岁的回应,他也没怎么在意,在面前的系统光屏上按下了确认键。
【系统提示:购买成功!获得物品“番茄秧苗”5株,已存放至系统空间。本次购买消耗积分275点,详情请查看积分明细……”。】
戚长夜露出了个发自肺腑的真心笑容。
第65章 第 65 章 耀祖是戚长夜给起的名字……
令戚长夜心心念念多日的番茄牛肉果真好吃, 菜端上桌的那刻桐哥儿就已经被那扑鼻的香气彻底征服,年幼的小哥儿比平时多吃了一倍的分量,肚皮都被撑的滚圆, 一连打了一串儿的饱嗝。
赵岁岁也喜欢这个味道, 虽然喜欢却仍有些心不在焉,戚长夜不解地问了他几句,却没问出什么东西。岁哥儿不想说也总不能逼着他说, 戚长夜只能暂且将这事情搁置下来,他自己多留份心多观察上一番。
这一顿几人都吃的发撑,食物总是能给人带来莫大的幸福感,桐哥儿想去收拾碗筷, 却被戚长夜给制止下来。小朋友不偷懒懂得干活是好事, 但戚长夜也不至于让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小哥儿洗碗端盆伺候自己。
灶房里也有个水桶,不过容量不是很大, 洗刷点东西根本就不够用,赵岁岁去竹笕下面又接了一桶, 两人并排靠在一起, 很快就将灶房打理的干干净净。
“这段时间房子附近可能会热闹一些,你们安心在家呆着,要是有什么不长眼的找上门来也不用搭理,如果我不在家也别随意开门。”戚长夜道。
赵岁岁“嗯?”了一声。
戚长夜便给他解释了句:“我没想到褚掌柜会直接派马车过来, 太招摇了。”
赵岁岁顿时恍然。
杨溪村昨儿可出了件大事, 发酵了近一天的时间几乎传遍了整个村子,戚五本就是周边村落的热门人物村子里外的重点话题对象,那辆马车行过村口到了村尾、浩浩荡荡地直接穿过了大半个村子,又因为赶车的阿福不清楚戚长夜家的具体地址中途停下来问了好几次路,一夜之间镇上有大老爷来找戚五的消息飞一般地传遍了整个村子。
“我说呢, 前几日他就推着满满一板车的东西回了村子,当时我就在想他是从哪儿来的银钱,可惜那些东西都被仔细盖着,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不用说前几日,今儿他回来时你没瞧见吗?明明还是昨天那个赶车的小兄弟,今儿个却换了架牛车回来,上面依旧满满当当的,估计是去哪儿发大财了吧!”
“我还真没瞧见,我那时候去地里了,回来时才听到的消息。”说话的人叹了声气。
牛车赶回来时村里可有不少的人都看见了,要不是碍于戚五的名声有些人甚至想一道跟着好好瞧瞧热闹,不少人都好奇戚五和镇上那位大老爷的关系,雨婶子瞧着旁边几个妇人脸上的艳羡神色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呸!兴许是老天没开眼让戚家那个泼皮无赖给撞了大运遇见了贵人,指不定哪天就本性暴露惹了贵人不满得罪了人呢!
“呵,带回来了这么多东西,也没见着他去孝顺一下戚老太太啊!”雨婶子冷哼道。
小徐娘子也在妇人堆中,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就笑了一声:“我听说他前几日就给戚家大院那边送了块牛肉过去,戚家人可念叨了好几天呢,说那牛肉可好吃了,比猪肉鸡肉都香!不知道雨婶婶吃没吃过这好东西……能不能和我们说说究竟是什么味道啊?”
雨婶子一句话直接噎回了嗓子里面。
她哪儿吃过这东西啊?别说她能不能碰到卖牛肉的,就算碰到也舍不得买啊!听说那玩意儿一斤就要三十几铜,这牛肉莫不是拿金子做的吗?!
雨婶子冷哼一声:“牛可是种地的宝贝,我可舍不得吃。”
小徐娘子翻了个白眼。
这段时间可算是让她给打听明白了,雨婶子和戚家早就有着不痛快。
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起初只是些不起眼的微小摩擦,奈何雨婶子本身就是个见谁咬谁的泼妇性格,一点亏都不肯吃一点事儿都不肯让,久而久之就彼此看不顺眼起来,对分家出去的戚五也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雨婶子之所以恨上戚五……自然也有其他的原因。
——就是她的儿子。
雨婶子有着好几个孩子,却格外偏宠最小的那个,仗着自己的生养之恩逼着头几个孩子给小儿子做牛做马,偏心程度比起赵家人偏心赵年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也不太会教育孩子,只知道一味疼着宠着,硬生生地给宠出了个耀祖出来,在杨溪村的地位和杨东村的癞子差不太多。
耀祖是戚长夜给起的名字,戚长夜在遇见吴四后专门抽出时间彻底梳理了遍原主的人际关系,尤其是那些结过仇的,戚长夜未必能记得住每个戚家人的样貌,却一定能能记住这些原主曾经打过的人。
万一哪天人家找上门来寻仇他却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就糟了。
戚五也不记得耀祖到底叫什么名字,这种货色还入不了戚五的眼,戚长夜便给这人搞了个代称。
要用戚长夜的话来说这位耀祖就是个窝里横的,在家欺负兄长眼睛眨都不眨,在外和村子里的其他几个混子在一起抱团搞了个小帮派出来,没事儿就去人家地里偷几穗玉米揪几把粮食、再不济就是调戏调戏村里的姑娘哥儿吓唬吓唬独居的寡妇,名声甚至比戚五还差。
戚五是无论是谁都敢上拳头招呼,最疯的那段时间一个月打了二十四场架,这人仿佛骨子里就没有“怕”这个字,又凶又狠还带着点儿疯。
戚长夜觉得原主可能是在精神或者心理方面存在些问题——戚五可没少以一敌多,正常人在被多人围攻时多多少少都会带着些惧怕心理,除非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戚五则是骨子里就喜欢这种不要命的惊险刺激的打法,村里人呼朋引伴叫上兄弟叔侄动不动就能找来一大群人,人数越多戚五就越兴奋越激动,他打人不要命,被他打的人也别想要命。
以前他爹娘还在时他还能收敛上一些,等戚家父母走了戚五就彻底没了在意的人和事。
耀祖则是惹了麻烦只敢躲在他娘的身后,有苦主告到了村长那里带着好几个人去他家讨要说法,耀祖全程躲在屋子里面连头都没冒,还是雨婶子叉腰站院子里面好一通骂才把人给请走。
就这一点而言,耀祖拍马都及不上戚五。
戚五早年也没这么偏激,起码在小时候还是个挺懂事的孩子,长大了才越走越歪发起狠来谁都拦不住,耀祖则是从小就被宠坏了,三四岁时就能为了个鸡蛋和爹娘撒谎,眼睁睁地看着亲哥挨了好一顿毒打,最后亲哥饿着肚子在外面干活,他自己则躲在卧房里面吃雨婶子偷偷塞给他的白水煮蛋。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戚五名声逐渐传扬开来,耀祖等其他几个村痞流氓心里自然不太痛快,偏偏又赶上了杨东杨溪两个村子因为灌溉引水产生摩擦,灌溉可是至关重要的大事,直接决定了一个村子一整年的收成多少,谁都不肯退让一步,杨溪村的村长在家愁了好几天的时间,最后决定带着戚五到杨东村那边走上一趟。
后面的事情都知道了,两边的人打了一架,戚五狠狠杀了杨东村的气势,往常几年都是杨溪村输,这次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一时间连村里的人都开始夸起了戚五。
这下耀祖几个心理就更不平衡了,只觉得是他们没去才让戚五给占了便宜,早就忘了村长其实先来的是他们这里,毕竟雨婶子家是土生土长的杨溪村人,如果可以村长也不想让自己村的事情求到戚家这种外来的人家头上。
是他自己让雨婶子找了个借口将事情推掉的。
他们几个蹲了几日,终于在某日找到了机会冲了上去找戚五的麻烦,被戚五一拳一个当场放倒在地上。人是未时去找麻烦的,未时一刻就互相搀扶着逃了回去,雨婶子一看宝贝儿子被打成这个样子当即便尖叫起来,气势汹汹地朝着山脚戚家冲了过去。
——然后被戚五拎着锄头一路追打到了三叔公家门口,一屁股坐进三叔公家院子里才躲过了戚五挥过来的锄头,不过三叔公家门口就没这么好运了,门口的石头直接被砸出了好几道裂纹。
村长差点被耀祖气死,虽然他也不太喜欢戚五,但当时戚五可是村里灌溉引水的大功臣,这事儿又是耀祖挑事在先,最后只能轻描淡写地给放过去了。
雨婶子和耀祖在此事过后也不敢再去找戚五的麻烦了,不过背地里仍时不时地说些不中听的,戚五在村里没有朋友,整个村子只有戚奶奶与他走动多些,戚奶奶更不可能在自己的宝贝孙子面前说这些不中听的,以至于戚五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直到后来戚父病故,一时间村里流言纷起,很大一部分流言都是起源于对他怀恨在心的雨婶子。戚五那时候又疯病加重,总觉得人家在背后议论他家开始满村打人,这更做实了一部分流言,名声直接跌到了谷底。
原主根本没想过这些,不过戚长夜在捋原主的人际关系时早就将这些梳理的明明白白,起初雨婶子还有些忌惮,后来则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离谱,终于有一次被原主给听见……原主扯着她的头发差一点点就将她给拖进了河里。
这回梁子便结的更大了。
如今雨婶子可不敢在明面上再说些什么了,但总是会时不时地阴阳怪气上几句,小徐娘子刚嫁过来时还不懂这些,听了不少关于戚五家的流言,现在她将两边的事情都摸清楚了,雨婶子嘴里的那些东西也骗不了她多少了。
一众人只附和了她几句,便又七嘴八舌地猜测起了戚五和镇上那位老爷的关系,雨婶子见这儿实在没有能让她插嘴的地方,叉起腰来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转身回家找耀祖去了。
第66章 第 66 章 一直劝我过去帮忙。
耀祖全名叫郑家宝, 他的几个哥哥则分别叫大牛大柱,从名字里就能看出雨婶子一家的区别待遇。
耀祖……不对,应该说郑家宝是老来子, 与上头的哥儿兄长相差了足足五岁, 甫一出生就得到了全家的偏宠,连郑家那对苛刻又严肃的爷奶在面对他时都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来。
雨婶子气势汹汹地往家里走,正巧碰见邻居家的夫郎端着个盆子走了出来, 那夫郎一眼便瞧见了她:“呦,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雨婶子冷着张脸狠狠瞪他一眼,也没理他,推开自家虚掩着的院门大步走了进去。
只留下那中年夫郎站在原地冷哼一声。
夫郎眼珠一转, 快步朝前走了几步, 干脆利落地将盆里的水都泼进了污水沟中,随后转身回了院子随手将盆子往桌上一扔, 整个人都趴在了与雨婶子家相隔的那面墙壁上,不顾形象地偷听了起来。
雨婶子脾气不好且还记仇, 屁大点事儿都能与人吵嚷起来, 和这些住在她家旁边的邻居间自然也有不少摩擦。大多农家白日里都不关院门,纵是关了基本也都是将门虚掩,先前有次夫郎家里养的下蛋母鸡趁人不备偷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溜溜达达地顺着敞开的大门跑进了雨婶子家的院子里面。
白日里雨婶子摘了些青菜准备晚上炒了, 临时有事就将那菜放在了院子里面, 谁能想到转身回来就见夫郎家的母鸡正咕咕咕地啄她的青菜!当即火气就涌了上来,怒气冲冲地拎起扫帚照着母鸡就挥了过去,痛打了一顿后又抓着鸡的翅膀去找中年夫郎索要赔偿。
夫郎整日起早贪黑地喂家里的母鸡,每一只鸡都当宝贝似地捧着供着,见自家的鸡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差点气的倒厥过去——的确是他没看住家里的鸡让鸡跑出去了, 但至于这样下手去打吗?谁家园子里没种上几垄青菜啊?好好过来说上一声他又不是不赔!
他咬着牙去摘了两把青菜匆匆将雨婶子给打发出了门,回了院子就抱着鸡心疼起来,母鸡可能是在雨婶子家受到了惊吓,原本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每日稳稳下一个蛋,这次以后却再捡不着东西,夫郎为此想了不少方法,看雨婶子也愈发不顺眼了。
这不过是无数小事中的一件,可当无数件都叠加在一起时……天大的不满都该积累出来了。
夫郎现在巴不得看雨婶子吃瘪。
他很清楚雨婶子为什么脸色难看,毕竟整个村里无人不知她和戚五那边的恩怨,现在眼看着戚五扒上了富贵人家,雨婶子心里指不定地有多难受呢!
夫郎悄悄笑了起来。
雨婶子大步进了屋子,猛地一下将房门合上发出一声震天声响,中年夫郎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却也没有放弃偷听,甚至思考了会儿后换了个位置重新贴了上去。
果然,墙后面隐隐传来雨婶子的尖细声音。
“你个只知道吃的贱骨头东西,我说怎么没在院子里面见着你呢,原来是跑这儿躲懒来了!家里明明有那么多活计,睁眼瞎似地装看不见吗?!”
屋里顿时传来了哭声,中年夫郎皱起了眉,想来应该是郑大柱的媳妇。大牛夫郎去山上捡柴了,要是回来得经过他家门口,夫郎在院里呆了一天,到现在也没见着大牛家夫郎回来。
大柱媳妇儿胆子太小,连哭都不敢哭的太过大声,雨婶子最厌恶她这哭哭啼啼的模样,过了半天才听她小声抽噎了句:“是、是小弟让我来给他收拾东西的。”
听到自家宝贝儿子雨婶子果真转移了注意力,也没心思再看眼前的人了,她恶狠狠地瞪了面前人一眼:“缸里的水满上,等大柱夫郎回来你们两个再把柴给劈了,还有家宝的衣服也该洗了,都洗干净点,别像上次那样想着糊弄了事!”
大柱媳妇儿哭着走了出去。
雨婶子进了郑家宝的房间,郑家宝正躺在床上摆弄着几个铜板,见雨婶子进来也没什么反应,眼皮甚至都没抬上一下。
雨婶子也不在意,笑着坐到他的身边,这是整个院里最好的一间房,无论是面积环境还是里面的家具摆设都是郑家所能做到的最好。桌上放着几件衣服,正是他家家宝常穿的几件,雨婶子不解看他:“怎么把这些衣服都拿出来了?还没冷到能穿这些衣服的时候啊。”
郑家宝的衣服是全家最多的,别人家都是一件衣服大的穿完小的穿,她家却是恰恰好好反了过来——一块布料要先可着郑家宝用,郑家宝若是有穿腻了不想要了的旧衣才能裁剪给其他兄弟。
“我有用。”郑家宝懒洋洋地回答。
“什么?”雨婶子还想再问,郑家宝却开始不耐起来:“唉呀娘,你少管我,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废话!”
雨婶子这天本就不太高兴,戚五弄回来了那么多东西、徐氏这个新嫁到他们村里的小娘子居然也敢和她顶嘴……她这人性格本来就不好,即便面前的是她素日最最疼爱的宝贝儿子也难免冒出了些火气。
“我管你?!我是你娘!我不管你谁管你!”
“你看看你,每天就知道在屋子里一躺,吃个饭都要三催四请,长到这么大年纪连锄头都没摸过几次,现在能靠着我和你爹和你哥哥们养,以后你又该怎么办?”
雨婶子越说越气:“你瞧瞧你,你再瞧瞧山脚那个!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好运结交到了镇上的贵人,一车车的东西往家里面拉!连那老不死的戚老婆子都能吃上牛肉,我这辈子却连你的一根野菜都没吃上过!”
郑家宝猛地坐了起来。
“隔壁家的四材子都去议亲了,八字都合过了就等着下聘礼等吉日,你呢?一听说是给你找婆娘一个个都找各种借口,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上点心!”
雨婶子仍在那边滔滔不绝,郑家宝却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山脚那家怎么了?”
雨婶子话音一顿,被他的目光骇了一跳。
“他、他……”,她这才想起她家阿宝根本就不知道戚家的事情。
她简单地与郑家宝说了几句,郑家宝却蓦地笑了起来:“呵……他命好?他命再好能有我好?”
雨婶子瞪大眼睛:“阿宝?”
郑家宝不屑冷笑:“娘,我只是没同你说,先前我在镇上偶然结识了位兄弟,我们两个一、一什么……”,郑家宝想了想:“哦对!一见如故!”
“他在镇上有家铺子,一直劝我过去帮忙呢!”
雨婶子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她蓦地伸出手来,死死抓住郑家宝的袖子:“阿宝?阿宝你不会是在骗娘吧?你在镇上结识大人物了?人家还要给你个活计?!”
郑家宝一脸高傲地抬起了头:“可不是吗娘,你看,我这正在收拾东西呢。”
雨婶子眼眶通红,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止不住地连连点头:“好啊、好!”
“他戚五算是什么东西,还是我家阿宝有真本事!好啊!!”
“什么时候去?都要带些什么?阿娘这就帮你备着!”
雨婶子激动极了。
郑家宝要住在镇里,据说那兄弟给他安排了住处,雨婶子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住镇里面好啊!她家阿宝是有大出息的孩子,说不定还能结识上几个镇子里的姑娘,那可真是彻底翻身了!等她家阿宝搬去了镇上看村子里的那些人看那个戚五还怎么和她们横!
郑家宝明日就要动身,他要带的东西不少,雨婶子在屋收拾了半天,干脆咬了咬牙拍板决定去王家那里借明日的牛车。
郑家族里也有几户有牛车的人家,但雨婶子和对方家关系不是很好,掏银子给讨厌的人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想来想去还是选了王家。王家住的同样偏远,离她家有着不短的距离,雨婶子手里捏着铜钱喜滋滋地走着,几乎已经想象到了她家阿宝在镇上扎根、回来接她们去镇里享福的好日子来。
她心里面想着事情,迫不及待地想定了牛车回去找她的宝贝儿子,步伐飞快又心不在焉的,拐过弯时险些就与对面的一人撞了个正着,好在另外一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扯了过去。震耳的狗叫声猛地响起,雨婶子终于回过神来,刚抬起头就见着戚五正皱着眉头盯着她看。
眼神极冷,雨婶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霎时起了一大片。
赵岁岁就站在他的身边,戚长夜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袖,雨婶子险些就与赵岁岁撞了个正着,大汪站在他们的身边“汪汪汪汪”地吼着,那声音……撕心裂肺震耳欲聋的,也不知道这么点儿的小狗是怎么发出的这样大的声音。
也是巧了,戚长夜今天刚好把大汪给带出来了。
“婶子以后可要看着点路。”戚长夜的声音并不算大,他说起话来基本都是同样的声调同样的语气,大汪却蓦地没了声音,甩了甩尾巴蹲坐在了赵岁岁的脚边。
雨婶子不服气,却又不敢说些什么,两次被戚五追着满村子打的经历给她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如今只敢在背后悄悄说道上两句,当面见着了便立时觉得头皮开始疼痛起来。
上次要不是大柱大牛死命拦着她就真的被戚五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扯着头发丢进河里了!
“是、是婶子没注意……不会有下次了……”雨婶子怯怯道。
倒不是戚长夜欺负人,戚长夜看的清清楚楚,确实是她自己突然撞上来的,不过戚长夜同时也看出来了雨婶子不是故意撞的,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走路上,提醒一句便也罢了。
戚长夜点了点头,没再应声,拉着赵岁岁继续往前,态度冷漠极了。
赵岁岁跟在他的身边,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去瞧了一眼,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
第67章 第 67 章 省点是点。
若无要事, 他二人其实很少往村子里来,即便进村也都是往戚家大院的方向走,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跑到了这里?
雨婶子将这附近居住的人家都思索了个遍, 也没想出什么人来, 不过在宝贝儿子的面前什么事情都得往后面放,雨婶子纠结了片刻也不多想了,急急忙忙地朝着老王家走。
赵岁岁与戚长夜并肩向前:“家里和她的关系不好吗?”
戚长夜点头:“算是吧。”
“她在背后说家里坏话, 被我听见教训了几次。”
赵岁岁懂了。
每个村里似乎都有几个这样的碎嘴子,赵岁岁在杨东村时就深受其害,他掉水里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个村子少则几百多则上千个人, 太阳下无新鲜事, 哪个村子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啊?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吗?
偏偏就是那些碎嘴子的村人可着劲儿地盯着他说,说就说了还要添油加醋意味深长地顺口污蔑上几句, 仿佛他们一个个的都在现场站着亲眼目睹了全程一般,闹到最后传出了七八个版本传的人尽皆知。
赵岁岁也清楚, 事情之所以闹成这样……一方面是有着赵年年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娘。
魏桂香在他们村里的名声也不太好,和雨婶子一样恨不得每天都找人吵上一架,那些平日里就与魏桂香结过仇怨的人家可不得借着这机会狠狠踩上一脚?
赵岁岁心里什么都明白。
他日后也是要在杨溪村里生活着的,戚长夜大致给他讲过些原主的人际关系, 免得赵岁岁哪日出门碰上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两人白日里吃了不少东西, 坐在院里都撑得厉害,干脆决定离开院子去外面逛上一圈消消食。
正巧赵岁岁想到了戚长夜说过的家里缺些装水的东西,两人简单商量了几句,这才一起来找村里的木匠。
木匠是家里祖传的技术,祖孙三代都是做这行的, 虽是代代相传的手艺质量却是一代差过一代。爷爷的手艺最好,孙子的手艺最差,只能说有的人纵然有着家学传承也终究不是干这行的料子。
戚长夜本来有着一大堆东西想做,到木匠家里逛了一圈后却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思索片刻只定下了两个木桶四个盆子。木桶都是最大号的,容积甚至比他家后院竹笕下的那个水缸还要再大上一些,盆子则是两大两小,戚长夜想着以后要是想折腾什么东西也能有个放置的地方。
六件物品共付给了六十文押金,依旧是赵岁岁付的银钱,戚长夜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从等待的时间到定金的多少全部都由赵岁岁与人商议,全然一副什么都由赵岁岁来当家做主的态度。
村子里面由媳妇夫郎管家的情况并不算多,年轻些的上面有婆母压着,大多数人家都像戚家大院那般所有的银钱开销都由家里的老一辈掌管,像戚长夜与赵岁岁这样的实在少见,木匠家里并不清楚赵岁岁在戚家付银子的事情,乍一看到满心都是不可置信。
他们要的木桶太大,全弄出来也得要上好几日的时间,年轻的木匠与赵岁岁说定了个大概的日子,等东西做好会直接送到山脚戚家去,倒是省了戚长夜自己搬运回去的这段路程。
村子里面并没有能烧制陶土的人家,坛子罐子这些得去七八十里外的某个村子,过去一趟最少也要一整天的时间,与其跑上这么一趟戚长夜还不如多花上些银钱直接在镇子里买。
他们两个回了戚家,戚长夜又往山里去了一趟,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带着几大截木头赶了回来,赵岁岁忙帮着他将木头拖到院里放在地上。
木头立起约至戚长夜的胸口那么高,每一截都有他的小腿般粗细,赵岁岁见着他又往柴房里面跑了一趟,将家里的锯子刨子都拿了出来。
“要做些什么吗?”赵岁岁问他。
戚长夜点头:“本来想着画个图纸让村里的木匠来做的,只不过刚刚走了一趟,觉得还不如我自己动手试试。”
赵岁岁也点头。
杨东村里也有户木匠人家,赵家的家具都是由那家人做的,有了对比就有了差距,杨溪村里的这家木匠手艺确实被比下去一大截。
戚长夜没有能测量的尺子,不过这压根就难不倒他,他仿照着尺子的形状削了根木条出来,心念一动便召唤出了系统页面,将系统光屏设置成了1x1厘米的显示大小。
而后他挪动了下“尺子”的位置,将光屏投影在尺子之上,拿出匕首在木条上面用力划出两道痕迹。
以此类推,一把按照现代厘米来计量长度单位的尺子便这样产生。
系统:“……”。
省点是点,系统商城里一把木尺子最低也要近百积分呢。
戚长夜想做出个折叠式的架子。
他仔细地测量了下木头的长度,思索了片刻将其纵向剖开,一根根地截成木棍,而后认真磨去了木棍上的毛刺。单单这几步就耗费了他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待他弄完这一切时夕阳也快落下山去,戚长夜盯着一地的木棍思索了一会儿,仿照着现代常用的翼型折叠晾衣架搭建出了个折叠式的木架子出来。
他在院里忙来忙去,赵岁岁也不进屋,搬了他的小凳子来坐在门前不远处的位置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只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上戚长夜一眼。
赵岁岁与戚长夜都不是多热闹的性格,两人同处一间院中,各忙各的也不觉无趣。手锯划过木头的声响一下下地响彻在赵岁岁的耳畔,正如当日戚长夜在院里磨刀那般极有节奏地一声叠着一声,无端让人心安下来,松懈下了所有的心事安逸享受着落日的暖光。
戚长夜并不算是第一次接触木工活计,只不过严格来说以前做的根本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木工活,刚开始时遇到了不少问题,奈何他人聪明脑子又灵,每次都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找到解决方案,没过多久这张改造后的折叠式木质晾衣架就有了雏形。
为了防止木架倒塌,戚长夜特意将核心支撑的几根木棍加固了遍,待到天色开始昏暗他才终于停下忙活,拉着赵岁岁一起进了屋子点上蜡烛:“来,看看我弄的东西。”
赵岁岁的眼睛不自觉地瞥向了戚长夜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上。
原有的蜡烛已经燃尽,戚长夜便将他们上次进镇时新买的蜡烛点了起来,这架子在全部展开时呈“大”字形状,一左一右分别有四个卡槽固定,下方呈三角形来稳定重心,戚长夜伸手将赵岁岁下午编制出的竹篮子给拿了过来,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架子上面。
赵岁岁惊讶地伸手摸了摸。
“不过只是暂时的雏形,等到天亮还要好好改进一下,届时还要再刷上一层防水的漆油,晾晒几日才能投入使用。”
他正说着话,余光瞥见一侧烛台里的蜡烛上倏地冒出了几缕黑烟,这蜡烛的质量似乎并不是很好,烛焰也是忽大忽小的并不稳定,空气中隐隐飘散着股刺鼻的气味,戚长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暂且还能打开门窗通风换气,再过段时间等门窗紧闭时难道也要日日使用这种窜黑烟的劣质蜡烛吗?
赵岁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戚大哥,蜡烛怎么了?”
戚长夜摇头:“没事,只是觉得这蜡烛不好。”
他挥了挥手将烟雾散开,先前家里用的那几支其实也有类似的毛病,只不过没有这批明显,姑且还在戚长夜的忍受范围之内。
这批他却有些用不下去了。
刺鼻的气味暂且不提,赵岁岁的眼睛不好,冬日里天黑的早,家里的蜡烛肯定是要时刻备着的,总不能让他眯着眼睛在黑暗里摸索,且通风不良容易导致烟雾积聚,到时候房间里面雾气缭绕的,密闭环境下很容易会出现各种问题。
他得想个解决方法。
戚长夜若有所思。
赵岁岁也看向了蜡烛,不过却没戚长夜的这诸多想法,蜡烛灯油都不便宜,农家很少舍得使用,即便是买也都是买最低价的那种,赵岁岁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蜡烛。
甚至在他的认知里面,蜡烛就是这样带着味道冒着黑烟的。
戚长夜摇了摇头,将注意力落回到架子上面:“这几天有空我收拾一下,到时候就用它来晾晒东西,要是落雨下雪了也方便挪动位置。”
院里只有一张石桌,桌子的面积也不是很大,放上盘子后再放上几双碗筷就摆的满满当当了,赵岁岁常常在石桌上面晾晒东西,但有的时候他做活时也要用到这块地方,便只能临时将盛了山货的簸箕放到其他地方晾晒。
小木凳的凳板面积太小,很容易让簸箕掉下去甚至倾倒过来,赵岁岁便只能暂且放在地上,下面用个东西垫着。
后来他索性不用石桌子了,自己带着小木凳子到院子里做活。
赵岁岁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第68章 第 68 章 只有戚长夜是个新人。……
次日清晨, 戚长夜早早出了院门,先是绕着山脚戚家跑了一圈,又进山里巡了一趟, 最终背着一大捆柴火回了院子。
他至今仍是不太习惯使用扁担, 总是难掌握好前后的平衡,好在这人天生就有着一股子蛮横力气,大力弥补了不少问题。
晨间寒凉, 山里尤甚,赵岁岁特意赶工出了一件罩在外面的袍子让戚长夜在上山的时候穿在外面,其实他更想给戚长夜做一身皮毛衣服,但家里的兽皮数量实在是少, 想要完完整整地做上一身需要不少料子, 还得攒上好一段时间。
戚长夜才刚刚推开院门,那边赵岁岁就迎了上来, 伸手接过他背上的柴火放到院里,指尖触到一丝湿意, 是戚长夜身上沾染的露水。
赵岁岁心疼他:“家里还有那么多柴火, 你没必要这么辛苦。”
戚长夜点头:“我知道,但我想烧制出些木炭出来。”
赵岁岁惊讶:“戚大哥还会烧木炭?”
戚长夜便应了一声:“以前喝酒时听人提过大致的过程,至于具体能不能成还不太清楚。”
烧制木炭又不像是陶土烧瓷,没什么需要隐藏的手艺, 甚至这过程都不用刻意瞒着——农家的土灶火坑里偶尔都能扒拉出几块半成品来, 有心人只要耐着性子试验上几次就能摸清楚个大概,是而赵岁岁也没怀疑什么。
灶台上面正煮着菜粥,咕嘟嘟地冒着热气,赵岁岁没法在院里呆上太久,简简单单与人说上几句便急匆匆地跑回到了灶房里面。
——刚跑进去就又窜了出来, 手里还拿着个竹筒杯子,里面的水还泛着热气。
“戚大哥快坐下歇上一会儿,喝一口水润润嗓子。”赵岁岁将竹筒塞进他的手中,话音未落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去了。
戚长夜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杯子。
昨天吃了顿难得的大肉,今早的菜粥便格外清爽,戚长夜果真煮了一锅鸡蛋,圆滚滚地一个叠着一个堆出了一小盆来,他伸过手拿了两个分别放在赵岁岁和戚桐的面前:“一人一个,补补身子。”
赵岁岁不敢接,桐哥儿看着他的样子也没有动。
“你不吃吗?”他问。
戚长夜点头:“我不爱吃。”
他倒是没有骗赵岁岁,他是真的不怎么吃水煮蛋,煎炸卤蛋他都爱吃,偏偏就是对水煮的不感兴趣,戚长夜知道赵岁岁的心情,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吃吧,我是真不喜欢。”
赵岁岁低低“嗯”了一声,盯着那枚蛋看了几眼,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
……
用过了饭,这一家人才真正开始忙活起来。
赵岁岁将戚长夜带回来的那捆木头拆开,因为是刚刚从山上带回来的缘故,木头里面还带着水分,要将它们全部晾干才能收进柴房。
戚长夜则去改进他昨晚弄出的折叠架子,提着他心爱的户外神器露营套装里的小锤将架子仔仔细细地敲打了一遍,彻底测试了稳定性和承重力后又拿了把刷子出来,认认真真地将架子给漆了一遍。
桐哥儿像条小尾巴般跟在赵岁岁的身后,四条奶狗又像四条小尾巴般跟在桐哥儿的身后,赵岁岁就像是老鹰抓小鸡里最前面的那只母鸡,后面稀稀拉拉地坠了一大长串。
戚长夜在刷漆间隙抬头瞧了一眼,险些就被逗笑出声。
刷漆是件精细活计,刚好戚长夜最擅长做这种细致的活,赵岁岁接触过的汉子也不是很多,也不知道其他人都是什么样的,只知道戚长夜格外耐得住性子,做起事来细致又完美,总能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很多事情上甚至比他这个哥儿还要敏感细心。
赵岁岁觉得自己不能总和戚大哥呆在同一片空间里,他总是会忍不住地偷偷看他,时不时地就分一点心出一点错,在戚家院里一个月出错的次数甚至比在赵家一年都多。
戚长夜很快就将木架子给漆了一遍,漆是他在系统商城里用积分购买的环保木漆,这东西不能只刷一遍,戚长夜锤了锤胳膊站起身子,等架子晾干还要重新再刷一遍,到时才能投入使用。
他将架子搬到一旁,嘱咐着赵岁岁和戚桐看好家里的四个小家伙,别乱跑乱跳跑到架子那里蹭到一身木漆,这要是沾到毛上可不好打理。
赵岁岁连忙点头。
这漆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干的,戚长夜回屋将刷子放好,同赵岁岁打了声招呼后又出了院子。这次他没往山里面去,而是去了村尾的方向,戚大伯那儿的房子约莫这几日就能收工,他去看看有没有能帮着搭把手的地方,忙完再去戚家问问关于扩建和修缮房屋的事情。
赵岁岁目送着他一点点走远,回院进到柴房里面选了些柴火。
烧制木炭最好使用枫木桦木等质地偏“硬”的木头,赵岁岁耐心找了半天,终于凑齐了两大筐来。他将筐子拖到院里拿了斧头过来一截截地劈砍成合适的大小,赵岁岁的思想非常简单——只要他能多做上一些,戚大哥便能少干上一点儿了。
他擦了擦额前的汗珠,卯足了劲儿地劈了起来——
戚大伯盖的是最简单基础的泥土房,戚长夜在盖房方面一窍不通,戚大伯说什么他便仔细听着什么,这过程中跟在一旁学了不少。
戚大伯的盖房方法非常简单——先将水土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再往里面加入稻草麦秆,据说这样能够增加粘性。房子的地基早就已经打好,调和好的土料一层层地夯实堆积、一点一点地砌出墙来。
听起来造法非常简单,实际上却有着不少问题,这样造出的房子并不稳固,汉子们便又拉来了几车石料和木头。在场的汉子们都是建房的老手,这里面只有戚长夜是个彻彻底底的毫无经验的新人,几乎每日进度都能往前赶上一大截,按这个进度下去明日或者后日就能基本完工。
之所以叫做“基本完工”,是因为盖出的只有房子的基本框架,屋顶门窗等都还没上,墙面地面也依旧是凹凸不平的,需要一定时间抹灰修补夯实平整。
这样的土房不太结实,每年都要仔细维修,到了冬日也不耐寒,但戚大伯的目的是给戚渔建个能安身的地方,时间紧迫也顾不得什么美观舒适,当务之急是先把地方搭建出来让戚渔从大院里面搬出来住,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等到日后慢慢修整。
要夯土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保持干燥,这几日戚大伯日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老天爷再像先前那样兜头降下来一大天的雨,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这几日的辛劳全都会白费。戚大伯甚至将各路神佛都求了个遍,连戚家老头的牌位前面都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也不知道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心声还是磕的那三个响头起了作用,竟然真的连出了几日的浩瀚晴空。
戚长夜这人虽不说话却很能干,起初戚家大院的人对他还有着些畏惧和偏见,没过多久就改观了不少,连带着村尾的其他几户人家都不约而同地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就比如徐家的徐大郎夫妇。
因着鸭蛋全部都被戚长夜给买走了的缘故,徐大郎免了去镇上折腾的往返时间,徐汉子本就同戚大伯交好,空闲下来也时不时地过来帮戚大伯忙上一会儿,一来二去地也与戚长夜碰了几次面。
戚大伯亲自混合土料,戚长夜便与徐大郎一起夯实土墙,为了增加墙面的稳定性土墙需要错缝搭建,戚长夜虽没真正做过但也见过其他人用砖头砌东西的视频,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过来。
他是新手,徐大郎却不是,两人一组分工合作,一方面能做的快些,另一方面也方便徐大郎帮戚长夜看着有没有错处。
徐大郎也是个心思细腻做事麻利的汉子,两人一起干活的速度竟超出了戚二戚三一大截。
“真没想到,你做起这些竟这么厉害!”起初戚大伯让他来戚长夜这边时徐大郎心里还有些担忧呢,生怕这村霸弄坏了什么地方他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却没想到戚长夜做的东西可谓是相当完美,徐大郎盯着瞧了半天,根本就没有任何需要他提示的地方。
他甚至怀疑戚家这位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做,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新手。
“都是照猫画虎罢了。”戚长夜并不自满。
“按这个进度怕是根本就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就能弄完。”
徐大郎与他一起忙了大半个时辰,起初两人半天才能交流上一句,说的也都是“帮我拿下这个”“帮我递下那个”,忙活了一段时间后二人间交流的内容竟也开始多了起来,虽然彼此仍旧不太热络,但好歹也不至于像刚开始那般寂静无声了。
“爹,大哥二哥,我给你们送了水来,快叫大家都过来歇上一会儿。”
戚大伯抬起头来,就见着戚渔背了个篮子跑了过来。
渔哥儿生性腼腆,住在家里又抬不起头,如今家里的汉子都为了他在外面忙活……渔哥儿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他日日都往这边送水送饭,村尾和戚家的活恨不得都抢着干了,这几日两边来回折腾着,倒是比这些盖房的汉子还要忙碌。
起先戚大伯还试图劝他,劝了两次也没见着他往心里去,后面干脆也不说什么了,戚家的汉子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时间送来的水,今日却似乎不太一样。
戚长夜放下手里的东西,与徐大郎一起往树荫下走,没走几步就察觉到了股直勾勾的视线。
他顺着视线来源回望过去,才发现渔哥儿不是自己来的,他身侧还有着另外一人。
是一个有些脸熟的哥儿。
第69章 第 69 章 把门开开。
戚长夜认识的人不多, 哥儿这个身份就更加稀少了,因此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似乎是先前在镇上卖菜时遇见的那位。
他也没在意, 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村中汉子行事不羁, 纷纷凑到渔哥儿的面前去拿他筐里的竹筒,有些人的手上甚至还沾着土泥和汗水,抓过竹筒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往嘴里面倒, 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筒里的水就喝得干干净净了。
戚三随意地抹了把嘴角,手臂一甩便将水珠洒落在了地上,喝完的竹筒又重新丢回到了筐子里面,与其他汉子们刚刚丢回去的竹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戚三瞄了不远处的郑然一眼, 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渔哥, 这怎么回事?”
戚渔一脸茫然地摇头。
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今日他如往常那般来给大家送水,没走几步却突然就被郑然叫住, 然哥儿说他去山上挖菜要与他一起走上一段。戚渔虽然也是在村里长大的,与然哥儿却没什么交情, 在这之前两人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戚渔实在是一头雾水。
但这条路又不是他家里的,村里村外人人能走,戚渔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了过来。
因为附近还有别人, 戚渔只简单地与戚三交谈了几句, 郑然却没有继续朝着进山的方向走,而是在原地停了下来。
戚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便见着他正立在原地盯着戚长夜看。
戚渔心里“咯噔”一下。
戚长夜与那些汉子不同。
徐大郎去一侧的木桶里面舀了瓢清水,找了个无人的空地缓缓倒下,戚长夜便借着这道水流简简单单地将手上的泥土给冲洗了一番, 等他将手冲干净了才过去拿渔哥儿递过来的那个竹筒,整个人与旁边一众满手脏污的汉子格格不入。
即便是喝水也是斯斯文文的,很难将记忆里的那个打人的村霸与面前的人联系在一起,戚长夜只喝了几口——水是直接从井里打上来的生水,他有些喝不习惯。
戚长夜将竹筒盖好放回原处,一群汉子纷纷各自找地方坐下休息,徐大郎拖过了张长条板凳,与戚长夜一左一右地分别坐在两端。
“然哥儿怎么来了?”戚大伯问道。
在场的都是些成年汉子,郑然一个哥儿杵在这里到底不是很好,让那些汉子过去问话也不太合适,只能由戚大伯出面问他。
郑然一惊,连忙回过神来,余光又瞥了戚长夜一眼后才转过头去回答戚大伯的问题:“我要进山摘些野菜,正好路过。”
戚大伯惊讶地看他一眼,像是没想到今日郑然的态度会这么好。
郑三叔公和戚家的关系实在是不好,在戚老爷子还活着时两方就明里暗里地互相给对方下了不少绊子,两家人都提起对方就恨得牙痒,平时要是在村里见着了都是将头一扭转身离开直接装作没看见的。
来的要是郑家的大人戚大伯现在肯定不会搭理,但郑然毕竟与他差了一辈,比他的渔哥儿还要小上几年,这地方又有这么多戚家的汉子……戚大伯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他还以为郑然会当场转身就走的,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回了自己的话。
戚大伯点了点头,本想着再顺口礼节性地叮嘱上几句,转念又想到了两家的关系,遂也不再多言了。
郑然又看了戚长夜一眼,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抓着篮子径自离开了。
他走以后,好几个汉子都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戚长夜直觉对方是过来找自己的。
但他与郑家的这个哥儿实在是没什么交情,仅有的一次接触就是先前对方去镇里卖绣品的那次,难不成是原主有什么与他相关的记忆?戚长夜皱着眉头思索起来,又在记忆中寻找起与对方有关的信息。
戚大伯天生在这方面少一根筋,连带着他家的几个孩子也没好到哪儿去,但戚三和徐大郎却都要心细上不少。徐大郎只是面上不显,实际上同他家娘子一样好奇着村里的事情,他本想着问戚长夜几句的,但一想到他和戚五其实也不是很熟……只得悻悻歇了这个念头。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略了过去,一群汉子歇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又开始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徐老汉上午去了地里忙活,忙完回家放下锄头挽起袖子也参与进了盖房的队伍当中,可能是帮忙的人多也可能是干活的大家心齐,原本预计着明后天才能做完的活计竟在今天就赶出了一大截。
戚大伯无疑是这群人里最开心的那个,只不过开心之余又隐隐地夹杂着些担忧——渔哥儿有了自己的地方当然是好事,可毕竟是为人父亲的,总是担心他一个哥儿独居在外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戚大伯日日都愁着这事儿,也像戚长夜那般去了户养狗的人家预定了只小狗崽来看家护院,不过现在房子还没盖完,故而目前小狗还在那户人家的家里养着。
一行人就这样忙活了一大天的时间——
赵岁岁不知道戚长夜要烧制多少炭火,但看他的意思数量应当是少不了的,赵岁岁便多弄了一些。戚家院里已经有了一个戚长夜专门挖出的用来熏制肉类和鞣制皮毛的土坑,只不过目前还没用过几次,赵岁岁不清楚木炭的具体烧制流程,干脆照着坑的大小劈了满满两大竹筐出来。
做完这些,赵岁岁又进柴房里面扛了几根竹子出来,一点一点将竹子削开、准备将其编成几个大的鸡笼。
他正在院里修着竹子,狗窝里的大汪却骤然“嗷嗷汪汪”地叫了起来,大汪不愧于它的名字,虽然还是一只幼崽犬吠起来却也已经颇有些气势,下一刻其他三只小狗也跟着呜呜嗷嗷地叫做一团。
桐哥儿被这声音惊的跑了出来,赵岁岁也捏紧了手里的刀。
四只小狗有着狼的血统,似乎也多多少少地遗传了些狼的沉稳,小狗们也都各有着各的性格。大吃自不用说,看名字就能知道,大毛平日里则懒洋洋的找个地方就往那儿一卧,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戚大哥说它长了一张厌世的脸。
大头则要活泼上不少,整日在院里蹦蹦跳跳的,戚大哥说它身上的凶性和狼性也保留的最多,估摸着日后会是跟着戚大哥一起进山的主力。
除了大汪以外其他三只都不怎么爱叫,与戚渔戚大伯他们接触时也没有过这么大的反应,赵岁岁几乎是在瞬间就想到了戚大哥昨日曾说过的最近有些太招摇了。他屏住呼吸捏着刀子走到门前,深吸口气扬声问了一句:“谁?”
院外的人惊了一跳,似乎是忘了屋子里面还有个人。
为了防止野兽下山侵袭,戚家的院墙特意建的比村里的房子还要再高上一截,墙面也要厚上不少,这房子是戚长夜特意检查过安全性的,赵岁岁心里稍安了一些,还要再问,就听到院外的人问了一声:“你是杨东村的那个哥儿?”
赵岁岁刚来杨溪村时村里可着实热闹了好一段时间,郑然也跟着听了几回,不过那时候他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从镇子里面卖绣品回来后才上了心,专门跑去找人打听了赵岁岁的事情。
打听的结果却让他生了一肚子的气。
碍于原主的村霸名声,没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戚五什么,至于私下里……大门一关小嘴一张戚五还能长了顺风耳去?
村里虽不像镇上那样注重大防,但赵岁岁与戚五同住了这么久,别说是他们杨溪村了,十里八乡但凡是知道这事儿的都觉得赵岁岁早就成了戚五的人了,名声?这东西早在赵岁岁当年落水的时候就没得一干二净了。
郑三叔公最为宝贝郑然这个孙子,别说戚五是戚家的人了,但凡是一个正常的长辈都不会将自家孩子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去,何况……何况他要是和戚五成亲了,赵岁岁要怎么办呢?学着镇上的那些大户人家娶成侍君吗?郑然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情!
他已经能强迫自己不在意戚五和赵岁岁间的那些破事了。
然哥儿从没想过戚五会拒绝这门婚事,毕竟他家在村里也算是说一不二的响当当的人家,村里不知道有多少汉子喜欢着他,求亲的媒婆都快踏破了他家的门槛。
戚五哥要是知道了这事儿肯定会答应下来的!
就是他爷爷那边不知道要怎么去说……
然哥儿皱着眉头。
除此之外,还有赵岁岁。
然哥儿可以不在乎以前的事,但他和戚五哥成亲以后是绝不允许那种事情再发生的,可……可要是这样将人赶走……这和逼赵岁岁送死有什么区别?
赵岁岁名声都被毁成那个样子了,离了这里他又能去哪儿?
然哥儿在家愁了好几天,又不敢表露出来自己的心思怕被他爷爷察觉,终于实在是忍不下去,找了个理由就跑了出来。
“是我,你是谁?”赵岁岁回答。
“我叫郑然,我爷爷是郑大先,是郑家族里的三叔公,你把门打开,我有话想和你说。”
赵岁岁:“……”。
赵岁岁当然不开,隔着大门对着他道:“这样也能说,你有什么事情吗?”
然哥儿气的直跺脚,戚桐同样捏着根棍子,有些紧张地盯着门看。
然哥儿又劝了赵岁岁几句,赵岁岁却说什么都不肯打开大门,然哥儿气急,终于按捺不住直接问了出来:“你就打算在戚五哥这儿这样住上一辈子吗?”
赵岁岁:“?”
赵岁岁:“!”
第70章 第 70 章 赵岁岁捂住了他的嘴。
赵岁岁的心脏猛地剧烈抽动了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厉声回问门外的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郑然会找上赵岁岁纯属意外,他今天过来其实只是想找个理由来看看戚五哥, 这段时间他不是第一次往这边跑了, 只是一直都没能遇见。
然哥儿还以为今天自己也要空跑一趟呢,没想到戚五去帮了戚大伯他们盖了房子,郑然有一堆的话想与他说, 但旁边有着那么多汉子……然哥儿虽被宠出了个娇惯蛮横的性格,但到底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将戚五给叫出去说私事?那他名声还要不要了?
所以他只得装出一副“自己只是恰好路过”的模样,急匆匆地从村尾离开。
但郑家的人都知道他今天上山摘野菜去了, 要是带着个空空荡荡的篮子回去实在是惹眼, 然哥儿只能顺着那条道路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想着刚刚在村尾瞧见的场景——在一群随意又狂放的农家汉子里, 干干净净认认真真的戚五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整个村里都找不出第二个如戚五这般的人,然哥儿怎么想怎么觉得喜欢。
他就这样边走边想, 直到走到了戚家大院的门前, 才被院子的大汪它们听见了脚步。
他很想回答赵岁岁的问题,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只能盯着那扇有些破旧的大门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现在和我没有关系,以后就不一定了。”
毕竟事关到他的名声, 然哥儿到底不敢说的太过明白。
“戚五哥以后肯定是要成亲的, 你这样住在这里,他连亲事都不好说。”然哥儿道。
赵岁岁没有回话。
院门后面安安静静的,可能是因为赵岁岁已经过来了的缘故,院子里面的狗叫声也停了下来。郑然一时间又有些不忍,快速地补充了句:“我知道你是个苦命的人, 你的身契在戚五哥那里,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把身契要过来,到时候你就是自由之身了。”
然哥儿早就想过这件事情,连着说了一大堆话:“我小叔叔在镇上做活,先前过节时还提过一句东家铺子里打算招工,是铺子里的招待小二,可是个难得的正经活计呢!”
然哥儿继续道:“他是想着让我去做的,但我不想离开家里,我可以让他推荐你过去。”
“镇里人不清楚你的事情,你不回村他们也找不到你。”
赵岁岁惊讶地抬起了头。
镇上的活计可不是那么好找的,这周边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子,哪个村的不扎破了脑袋想往镇里面去啊?可到最后才剩下了几个?
每年农忙刚过村里的汉子们便会扎堆结伴地往镇里面赶,即便能找到也都是些搬运东西的苦力活,拼死累活做上几日换来零星几个铜板,仅是这样便已经足够让汉子全家都高兴上好几天了。
郑然竟要把这个天大的机会让给自己?
赵岁岁一点都不敢相信。
郑然他家之所以在村子里面颇有些地位,一方面是因为三叔公的辈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有出息的小叔。
连赵岁岁还在杨东村里时就隐隐约约地听过他家,说起来还是因为那个姓袁的。
袁赵两家仔细说来条件都差不太多,甚至袁家还要略好上一些,只不过供养一个读书人实在是太费银钱了,袁家甚至把家里的田地都卖了好几块。赵家因着有赵年年这个病秧子的缘故也没好到哪去,吹阵凉风就能病上一场,只不过每次病的都不严重,抓几副药喝上几日便能好的差不多了,但他每病上一次少说也要花上几百铜钱,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都没攒下什么银子。
如果说戚五这人不事生产从不劳作,袁书生则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人自幼就拜了夫子学他的诗书典籍,这辈子的下地次数比戚五还少,说难听些稻苗麦苗放到他面前他都未必能分的出来。
一连数次都没考上童生,袁家早就被他给拖成了个空壳,要他放弃科考回家种地吧他又心有不甘,他最瞧不起这种顶着大太阳一身黑泥一头汗的脏累活。袁童生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拎把大锹都要喘气,让他去种地……那就更难为人了,一锄头下去没砸到自己脚面就已经是谢天谢地祖宗保佑了。
所以袁家人为他定下了与赵岁岁的婚事,赵岁岁性子温软只知道干活,屋里地头都是一把好手,干完了活还能缝些香囊帕子填补家用,即便袁童生真的没能考上后半辈子也有人为他担负起了吃穿。
袁家人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又把主意打到了周边村落里的大户人家身上,试图能从中讨要出些“资助”来供他读书。奈何杨东村本就要比杨溪村里穷上不少,袁家的其他亲戚这些年来也被连骗带借的拿走了许多,一行人便又开始琢磨起了外村的人。
赵岁岁就是在这时候听说郑家的。
郑家当年因着这个在镇上做工的小叔可出了好一阵的风头,不过袁家也就是想想罢了,别说两个村子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倘若人家真的想要资助,郑小叔凭什么放着自家族里的小辈不帮、跑过来帮你袁家的人?人家是傻子吗?
袁家不好在村里找人,又将主意打到了更远的地方,袁童生这人嘴上功夫的确了得,折腾了几个月后竟真的骗来了个地主大户,更具体的赵岁岁也不太清楚了,总之他用这些银钱又考了几次,最后终于一跃上榜。
郑小叔在镇上生活了十几年的时间,如今早已在镇上立足,这才是村里人最羡慕的地方——一时去做工打杂也算不得什么,能扎住根留在那里才是真本事。
就像当年戚五戚六的爹爹们那样,最后不还是灰头土脸地回了村子和他们一起在地里刨食吗?
赵岁岁并不怀疑郑小叔是否有这个本事,却也不觉得这天大的好处能凭空落在自己身上,他只觉得郑然这哥儿实在是太单纯了。
——倘若真有这样的好事,然哥儿的那些叔伯长辈难道能不心动?郑然就没有什么堂兄弟在?那个据说顽固偏执又说一不二的郑三叔公能够同意?就像袁家二老说的那样,这样的好事不留给自己族里,反倒给他这个外人?
就算真的要落到他头上赵岁岁也不会同意,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守在这间院里,和戚大哥一起哪儿都不去。
赵岁岁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没了刚刚想和然哥儿争执的那股火气。
没必要,何必和这样天真的小孩计较这些呢?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赵岁岁道。
郑然却有些急了:“为什么?村子里的人都在说你,你知道他们说的有多难听吗?有些话连我都听不下去,你不想换个地方好好生活吗?”
“你这样子以后怎么办?你不想成亲了吗?就算你不想成亲,你在这里戚五哥也没法说亲啊!哪家姑娘哥儿愿意自家的汉子同别的哥儿有着这样的牵扯啊?”
一侧的桐哥儿闻言瞪圆了眼睛。
赵岁岁心头刚刚散去的那点火气霎时间又窜了出来,他终于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嚯”地一下拉开了院门,握着那根削了一半的竹子往门口一杵,锐利的竹尖直直插进泥土之中:“这都是我和戚大哥的私事,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然哥儿见状也生起气来,说话的音调都拔高了不少:“怎么与我没关系了?要不是有你挡在这里,我早就去找爷爷说这件事了,你在这儿爷爷肯定不会同意的,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答应呢?”
“我去给你要回卖身契,有了卖身契赵家的人也不能再逼你,小叔叔会帮你在镇上落脚,做上几年你就能攒出一笔银钱,到时候也能找个人家开开心心嫁……”。
然哥儿说到这里蓦地一顿,下一瞬声音划破天际:“你不想走该不会是想唔唔唔——”。
他话没能说完,因为赵岁岁已经冲了上去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
然哥儿瞪大了眼睛看他:“唔唔唔唔!”
郑然的想法虽然简单,却也不是没有道理,村里那么多汉子都想娶他,他觉得戚五肯定也是那群人中的一个,他爷爷的身份摆在这里,连村长见他爷爷都要恭恭敬敬的呢,戚家的人肯定也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戚家刚来杨溪村时为什么过的这么艰难?不就是因为同姓氏抱团排挤外人吗?戚五哥要是与他成亲了郑家人就不会为难戚家了,当年戚老爷子不也是为了这个才娶了戚奶奶吗?
两家闹了这么多年,爷爷年龄越来越大早就已经力不从心了,戚家的声望却因为戚五的存在越来越广,村子里的很多人其实都已经默认接受了戚家的存在,有着这么一件喜事做台阶,以后两家都有了休战的借口,不就能安安分分平心静气地坐在一张桌上当亲家吗?
这事儿真不是他在异想天开!
更不用说戚奶奶本来就是郑家族里的,像戚三和戚家的好几个小辈都娶了郑家的姑娘和哥儿,老人家肯定是不反对这些的,到时候找族里的老人与戚奶奶好好说上几句戚奶奶未必不会答应,他可是专门打听过了,戚五哥对谁都是一个样子,唯独对戚老太太孝顺极了,倘若老太太劝他他肯定会听。
与戚五哥同龄的汉子早就已经成亲了,整个杨溪村里就没有比他条件更好的哥儿,戚五怎么可能不同意呢?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从没想过。”……
然哥儿其实想的很对——如果还是原来的戚五, 他的想法真的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成真。
可他不是,他是后穿过来的戚长夜。
郑然拼尽全力挣扎,奈何常年被宠着惯着从没做过苦活重活, 身体素质远没法和赵岁岁比, 根本就扯不开抓着他的那一只手。
赵岁岁声音冰冷:“有些话你最好不要乱说。”
郑然挣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睁着双眼睛狠狠瞪着他看。
一旁的桐哥儿显然已经被他这幅样子给吓傻了。
戚家偏远,除了这些进山的村民外平日鲜少会有人来, 要是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要过几天才能被人发现。然哥儿突然想到了孤零零地在屋子里面没了气息的戚五爹爹,余光一扫就是不远处的已经逐渐显露出秋意的巍峨大山,紧接着脑中就冒出来了以前听过的各种故事。
什么村里的谁谁突然失踪了,过了好久才被人找到尸骨原来是被山里的野兽给叼走了啊、什么早年村里的混混掳走了哥儿侮辱杀人抛尸山野啊、什么野猪下山照着人的胸口撞了一下, 连胸口的骨头都给生生地撞断了啊……总之一件比一件可怕。
然哥儿不免又有些后悔。
赵岁岁也只是一时情急, 只知道不能让他把后面的几个字给说出来,现在见他这幅样子便想着要松开手, 还没等动便骤然听到一侧的桐哥儿叫了一声:“阿兄!”
赵岁岁手一顿,全身僵硬地转过头去, 正见着戚长夜拎着件东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桐哥儿已经窜了出去, 直直扑到戚长夜的身边:“阿兄你回来了!”
戚长夜低低“嗯”了一声,单手将桐哥儿给抱了起来,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门前的两人。
“怎么回事?”他抱着戚桐走了过来。
赵岁岁在看到戚长夜的瞬间就已经松开了抓着然哥儿的手,郑然急忙向后退了几大步, 慌慌张张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
两人谁都没先开口, 只得由桐哥儿解释了起来:“阿兄。”
“刚刚我和岁哥哥在家里做活,大汪它们突然叫了起来,才知道门口多了个人的……后来岁哥哥就出来了。”桐哥儿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本来就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倒也不需要太多叙述,桐哥儿自己便将事情描述的相当清楚。
待到他将事情说完, 桐哥儿又瞄了赵岁岁一眼,紧接着便问了一句:“阿兄,你是想要成亲了吗?”
赵岁岁和郑然同时望了过来。
戚长夜:“?”
戚长夜难得感到有些头疼。
“没有的事,从没想过。”戚长夜道。
他说的是事实。
戚长夜天生冷情冷性,穿越前就没考虑过,穿越后就更不用说了。一方面是自己压根就没有那份心思,另一方面也是系统和空间的存在太过骇人听闻,身边人越多暴露的风险就越高,要不是他穿了人家的身体得担负起替原主照顾弟弟长大的责任,他巴不得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孤零到老。
不过这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他只是对着桐哥儿又重复了遍:“不要乱想。”
然哥儿的眼眶都红了。
万万没想到会在他觉得最为稳妥的地方出现问题,不仅是他,连赵岁岁都不敢相信——怎么会有汉子不想成亲呢?传宗接代是他们这朝代里最基本最传统的思想,以前甚至有着超过年龄就要被官府衙差强行拉去婚配的习制,还是先帝在位时下令废除了这条律令,戚大哥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这样在门前说话不好,不过他们也不方便将郑然给邀请到院里小坐,戚长夜将桐哥儿放到地上,手里的那个用荷叶包裹着的东西也塞给了他:“去,放屋里去。”
桐哥儿看了荷叶下的一角,这才发觉是一块水水嫩嫩的大白豆腐。
戚长夜又看向郑然,仔仔细细思索了会儿:“这位……郑哥儿?我们应当没见过几面吧?”
镇上一次、刚刚村尾又是一次,加上现在满打满算才只有三次,不过戚五也曾与郑然见过几次,这样算来其实次数也不算少。
但戚长夜很清楚地记得然哥儿对原主可没有过什么好脸色。
“是有些少,可是我喜欢你,我不能给你做夫郎吗?”郑然问他。
戚长夜:“……?”
戚长夜与赵岁岁对视了一眼——不是,这小孩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本能地环视了一圈,好在这附近除了他们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在,村子里面哥儿汉子私下见面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是见个面而已,还不至于到被浸猪笼的程度,但听起来也不太好听,故而戚长夜说的有些委婉,没想到这小哥儿倒是什么都不避讳!和他一比戚长夜反倒觉得是自己封建了起来。
“当然不能。”
然哥儿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戚长夜瞧着他很难不联想到那些还背着书包熬夜复习的学生,他也没有在这儿教育未成年学生的耐心和心情。
他想了想郑然对他态度转变的起始……应当是他们一同去镇上卖东西的那日,他与衙役聊了几句,同行的村里人便误认为了他们之间有些交情。
实际上连酒肉朋友都算不得上,只是彼此认识能互相叫出名字的关系罢了。
“你喜欢的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他能带来的附加产物,我并不觉得人应该被些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东西决定或改变一生,这太虚伪,也太不负责。”戚长夜走向院门,“这附近没有其他的人,我和岁哥儿什么都没听见,这样的话不要乱说,免得被人听见毁了你自己的名声。”
戚长夜轻轻推了赵岁岁一下,赵岁岁便朝着院里退了几步,戚长夜一手拔起地上的那根竹棍,另一只手去关大门:“另外,这件事情也不用再想,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再来找我,我就去你爷爷那里找他谈谈。”
话音未落,大门已经在郑然的面前合拢。
郑然瞪大眼睛,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站在原处。
戚长夜直接进了院子,顺便摸了凑到他脚边打转的大汪一下,赵岁岁垂眼跟在他的身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刚刚我去了戚家一趟,与奶奶说了要扩建房子的事情,奶奶那边没什么意见,去村长那儿再说上一声也就是了。”
“周边的这一块地也是咱们家的,当初爷爷奶奶只买了山脚这一块,不过爹娘后来又挨着附近买了一些。”
当初戚五的爹娘也动过要扩建房子的念头,只不过后来病的突然,还没来得及攒到能够开工的银钱,后来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山脚荒地偏僻荒芜,说盖房子吧没人会搬到这边来住,要说开荒种菜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有的是更近更好的无主荒地,不比开这一块省事轻松?
也是因此原主一直都没能成功将这块地给换成银子,且村里人也不太想和原主交易,这才留到了戚长夜的手里。
赵岁岁点头。
戚长夜将荷叶拆开,露出里面的白嫩豆腐:“从奶奶那儿出来时看见的,村里来了个叫卖的货郎,背着一大板的豆腐游走着卖,三文一块,今天晚上就吃它吧。”
“好。”赵岁岁又点头。
这世界的豆腐豆腥味极重,戚长夜便想做道香煎豆腐,他从一侧拿了把刀子准备将其划开,闻声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赵岁岁。
赵岁岁半靠在灶房的门前,从头到脚都写着“心不在焉”几个大字,戚长夜摩挲了下手里的刀柄,过了片刻突然问他:“在想什么?”
赵岁岁回过神来,仰脸看他,没有说话。
戚长夜将菜刀放回案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岁岁看,无声地与他沉默对视。
谁都没有率先出声。
气氛沉滞,桐哥儿本想过来问赵岁岁些事情,却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挪上一步,只有他身边的大吃摇头摆尾地跑了进来,嗷呜嗷呜地想往墙角的筐子处蹭。
戚长夜看了它一眼:“出去。”
大吃被吓得“嗷”了一声,爪子在地上狠狠抓了一把,夹着尾巴就窜了出去,转眼的功夫就跑没影儿了。
赵岁岁眨了眨眼睛。
戚长夜又问他:“在想什么?”
赵岁岁沉默了会儿,深吸口气抬起头来,不闪不避与戚长夜对视:“想你刚刚和郑家哥儿说的话。”
戚长夜点头,并不意外:“嗯,哪一句。”
赵岁岁的五指骤然攥紧,好在有着门框的遮掩,免得全部暴露在戚长夜的眼前。
“那句……那句‘从没想过’”。
蓄起勇气并不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对赵岁岁而言,他咬了咬牙上前一步:“你说的是真的吗?”
戚长夜没有犹豫:“嗯,是的。”
赵岁岁的神情有些忧伤,直勾勾地盯着戚长夜看,乌黑的眸子水润润的,像是盛夏雨季里路边积蓄起的一小滩水洼,在深夜里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却明亮的光。
人、动物、甚至只需要一阵轻柔的风,只要轻轻搅动上一下,那滩水光就会被彻底搅乱随意打碎了。
“你说的是‘从没想过’,只是以前没有,以后会想吗?”赵岁岁又问他。
这个问题听着有些傻,戚长夜想。
“我不知道。”
赵岁岁又点了点头,再次朝前走了一步,几乎与他并肩立在了灶台前面:“倘若你有了想成亲的时候,考虑的人会是我吗?”
戚长夜仍旧没有犹豫:“会的。”
第72章 第 72 章 土坑烧炭。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 赵岁岁一定会是那个选择。
且会成为他唯一的选择。
赵岁岁笑了,没有继续追问。
他似乎只是想要个答案,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他就已经心满意足再没什么遗憾不甘了。
实在是个非常好哄骗又极容易满足的性格。
这样的性子放到外面也不知道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这下心情古怪的反倒变成戚长夜了。
他垂下眼, 几刀下去便将豆腐切开,一块块地分成了长方形的薄块。
这朝代里似乎还没有发现红薯土豆,倒是玉米有着不少人家种植, 先前戚长夜在戚家大院那边得了几穗玉米,转身就将其给做成了玉米淀粉,不过他家的玉米数量也不是很多,戚长夜对做法又不是特别清楚, 试验般地摸索着弄了一些, 虽成功了但出的淀粉也是少得可怜,竹筒里面只有薄薄一层。
东西做来就是吃的用的, 戚长夜索性全都拿来给豆腐挂浆勾芡了,转身又去拿了个瓷碗过来调和了些酱汁, 起锅倒油将豆腐下锅去炸。
赵岁岁去后院摘了根小葱过来, 等豆腐两面煎至金黄再将酱汁倒入锅里,戚长夜看着已经空了的竹筒:“我看村子里面种玉米的人家好像不是很多。”
赵岁岁唇边勾着弧度,明显仍旧沉浸在刚刚的好心情中,点了点头解释起来:“是的, 玉米的亩产低, 又时不时地有着各种灾病,卖价也没比其他粮食高上多少,所以大家基本都只会用一小块地来种植。”
戚长夜侧眸看他,赵岁岁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眉眼弯弯地回过头来:“戚大哥?”
戚长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
吃过了饭,戚长夜重新漆了一遍新做出的木头架子,放到院中通风的地方慢慢风干,他也看见了赵岁岁弄出来的两筐木头,每截木头的大小都差不太多,堆得筐子微微冒尖。
他想烧炭,首先便要有个炭窑,这东西最好建在水源旁边,戚家附近最近的一处水源应当就是山泉水处了。他准备先试试方法,手边并没有搭制正式的炭窑的工具,便干脆先挖出一个老式的农村土窑出来。
说是老式,其实就是挖坑来烧,赵岁岁也拎着把锹跑了出来,说什么都要同戚长夜一起。
戚长夜几乎日日都要在山上逛上一圈,远的地方他不敢说,起码他走过的这些地方都已经在脑子里生成了全方位的地图,在他想着要给家里烧些炭火的时候脑中就已经冒出了好几个合适的地方,故而现在也没怎么犹豫,叮嘱桐哥儿在家里呆好后就带着赵岁岁与大毛到了山脚的一处土坡之上。
距离戚家并不算远,凭借大汪叫声的穿透力完全能够传到这里。
戚长夜将赵岁岁手里的锹拿了过来,铲了几下土后蹲下身子试了试土的粘性和湿度,坡上长着些半黄不绿的杂草,戚长夜思索了会儿,将锹递回到赵岁岁的手边,自己则拿起了带过来的锄头。
“得把附近的杂草都清理干净,别不小心把山烧了。”
赵岁岁点头,这点他也是懂的。
虽说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但谨慎一些总没有错。
他和赵岁岁一人负责一边,砍下来的杂草也没有乱扔,长些的草被赵岁岁挑拣出来打结捆好,家里的荒草用的差不多了,刚好将这些杂草带回去晒干补上。
挑剩下的也被戚长夜给单独放在了一旁,准备等赵岁岁不在时收进空间里让系统给回收成积分,可谓是一点儿都不能浪费。
他们两个将土坡附近收拾干净,戚长夜便开始在土坡侧壁上挖起烧炭的坑,准确来说应当是在侧壁上掏出个洞来。只要他在就绝对不会让赵岁岁做那些累活重活,故而赵岁岁只能在旁边挑挑杂草。
前段时间戚长夜上山挖陷阱已经挖出了些经验,找准位置一锄头下去便撬起了一大块土来,山里要比外界更凉上一些,年轻的汉子却火气旺盛一把子使不完的力气,挖着挖着身上就出了些汗水,本能地就脱了外套挽起了袖子露出一双结实的小臂。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有意地锻炼这具身体,如今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要比刚穿来时更加结实流畅上不少,赵岁岁刚拿过竹筒准备喝上口水,余光瞥见一口清水直接呛进了喉咙里面,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戚长夜和大毛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大毛也不在土堆里打滚了,支起两只耳朵抬着脑袋盯着他看。
戚长夜也放下了锄头,几步走到他的身前帮他拍了起来,赵岁岁撕心裂肺地咳嗦了半天,从脸颊到耳根就没有一处是不红的。戚长夜瞧着他的样子,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另一只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竹筒:“下次喝慢点,又没有人和你抢。”
赵岁岁刚想点头,抬起头来就见着戚大哥的手正抓着那只翠绿色的竹筒,险些又开始咳了起来。
大毛甩了甩尾巴,从戚长夜刚刨出来的泥土堆里钻了出来,凑到赵岁岁的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起了他腿边杂草上面的水珠。
赵岁岁垂下眼,重新将竹筒从戚长夜的手中拿了回来,他往手心里倒了些水,伸到大毛的嘴边看着它舔。
“我没事的,戚大哥快去忙吧。”
戚长夜认真看了他几眼,这才转身去拾锄头。
他很快就挖出了个坑洞,桐哥儿要是在这里正好能够钻到里面,戚长夜蹲在洞口思考了一会儿,赵岁岁也弄完了手里的荒草凑了过来:“戚大哥,怎么了吗?”
戚长夜看着那个坑洞,有些犹豫:“是不是还要再开几个通风排烟的洞?”
他只明白大致过程,在理论方面知识充沛,实战操作则一片空白,倒是可以消耗积分在系统商城里兑换张图纸或者解说视频,但戚长夜刚刚查了一下——实在是太贵太贵了。
哪怕只是最基础的一张图纸都够将他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所有积分全部清零,为了这么一张并不是刚需的图纸倾家荡产……一时间内很难下定决心。
赵岁岁也蹲了下来与他一起盯着洞口,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肯定要啊,不然火苗烧不起来的。”
“而且还要加固一下内壁,不然等火烧到一半洞塌了就糟了。”
因着身边有着戚长夜这个现代人的缘故,赵岁岁也潜移默化地学到了不少新词。
戚长夜顿了下,转过头来看他:“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赵岁岁点头:“知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吧,不会出问题的。”
与戚长夜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赵岁岁是实操拉满理论为零,毕竟是在村子里面长大的孩子,远比戚长夜这个城里人更了解这些东西。家里的灶台他从小忙活到大,灶台的上下左右里外结构他闭着眼睛都能给画出来,收拾这么一个小土坑窑压根就不算是事儿。
这下两人的身份对调了过来,变成戚长夜坐在这里看着赵岁岁忙活了。
岁哥儿做起这些事情可谓是得心应手,哪里位置最好、哪里下手最省力气、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持通风……他甚至都不需要思考犹豫从头到尾一气呵成。
就像他做衣服裁布料编竹筐,心里有谱再去做事,每次都能恰恰好好地刚好裁出需要的布料,绝不会多剪上一刀多用上一根竹篾。
戚长夜单手撑着下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但他从没有小瞧过这些古人,科学技术都是随着时间一步步地发展出来的,后世的进步也多是一代代人累积出的成果,他不过是比赵岁岁多活了几十年的时间通过各种信息渠道比他多了解了些知识,倘若赵岁岁也能像后世的孩子那样接受教育,他不会比任何人差。
他们只是受于时代的局限。
“好了,可以试试了。”赵岁岁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认真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从头到脚都拍了一遍,可直到他拍完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赵岁岁疑惑地回过头去,便见着戚大哥正撑着下巴盯着他发呆,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的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里面都是些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戚大哥?”赵岁岁在他面前摆了摆手。
戚长夜眨眨眼睛:“啊……没事,辛苦了。”
赵岁岁将竹筐给提了过来,两人一起一个拿一个塞很快就将洞内填满。赵岁岁挑了几根枯草粗略地绑了几下,火石一碰便引出了火苗,整把枯草都被他给塞进了洞中,他又往里添了些荒草,不大一会儿火便开始燃了起来。
戚长夜去山泉旁边滚了一块石板下来,赵岁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戚大哥的力气也太大了些吧!这石板要是放到村里最少也要两个汉子才能抬动呢!他们两个一齐将石板堵在洞口,戚长夜又挖了些泥土将洞口封死,滚滚浓烟自烟口冒出,这便已经开始烧上了。
“先这样吧,明天后天再来看结果。”戚长夜道。
赵岁岁点头。
眼下天色还不算太晚,戚长夜便提着已经空了的筐子与赵岁岁往山里走去,两人先是去了皂角树下面扫荡了一圈,又拐了个弯儿去找上次的那棵枸杞树来。这段时间家里光顾着晾晒那些准备用来过冬的干货了,倒是没空采摘这些,赵岁岁仿佛不知疲倦地往筐子里面放着枸杞,恨不得将整棵树都扛回家去。
戚长夜也在一旁帮着他摘,他的个头要比赵岁岁高上一大截,又手长腿长的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到那些赵岁岁难以触及的地方,一高一低分工明确,筐子里面很快就铺上了层艳丽的红。
这一棵树上的枸杞子可不算少,路过的飞鸟啄取的那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戚长夜恍然间又有了种自己还在摘树莓的错觉,摘了半天摘的手臂都有些酸麻。
好在枸杞没有树莓易破,这一大筐回去晒干也能晒出几十斤来,这样一看新做出来的架子恐怕也是不够用的,等着攒到了一定数量就带着赵岁岁去镇里卖了,届时岁哥儿的私房银子又能多上不少。
尽管赵岁岁此刻手中已经有了不少银子,却依旧是舍不得花上一个铜板,给他给桐哥儿花时都大大方方的,唯独到了自己的身上就心疼的不成样子,这肯定有家庭因素和成长环境在,一点点地多说上几次说久了应当也能板正过来,但戚长夜觉得……没有必要。
与其反复和他重复要给自己花钱,归根结底还是在于银钱太少——有一两银子时花一个铜板心疼,有一百两了一千两了还会对一枚铜板斤斤计较吗?
与其费那嘴皮子功夫,不如趁着还没入冬时多帮着他攒上一些呢。
第73章 第 73 章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这日过后, 戚长夜没少带着赵岁岁往山里面跑。
偶尔桐哥儿也会随着他们一起,两大一小合力扛了几大筐子的枸杞回去。
晨间赵岁岁与戚长夜一起将枸杞摊开放院里晒着,而后两人直往山上而去, 过上两三个时辰再带着上午的收获回到家里吃顿午饭, 休息片刻翻捡一下晒着的东西,子时左右再一股脑地扎进山里。
戚长夜每早都要往山里走上一趟,这样一看一天少说要往山里赶上三四次, 不过他年轻体力也好,又没进到真正的深山老林,这点路程也算不得什么。
他会在早上进山时就在山里就地取材将签到系统的积分回收提交到上限,每日至多可向系统提交获得100积分, 算上签到赠送的基础积分和扣掉这段日子在系统商城里买东西花费的那些也余下了近600点, 这些日子的签到自然也没落下,只不过都没签到出些什么值得一提的重要物品, 有一部分被戚长夜给伪装成了进山的收获,余下的那些不方便拿出来的暂且还在他的空间里收着。
烧制的木炭也被他们带了回来, 第一次的试验结果不尽如人意, 有一部分木头直接被火苗给烧成了灰烬,戚长夜特意将家里的炉钩带了上山,与赵岁岁蹲在窑洞前面掏了半天,这才翻找出了一些成品。
数量不多, 但两人脸上都见了喜色。
过程是没错的, 接下来就是慢慢调整火焰大小和火候温度了。
这方面赵岁岁可是行家,戚长夜便将木炭的事情托付给了他来处理。
他和赵岁岁每隔两日便去烧上一次,来回上下山时正好顺便查看一下情况,烧到第三次时赵岁岁心里就有了想法,木头的损耗也逐渐降了下来, 几次下来也攒出来了一满背篓。
镇里柴火只需几文就能买来一大担,木炭却要二三十文才能买上一斤,不过考虑到烧制木炭的时间成本和木头损耗这个价格也不算高,赵岁岁本以为他烧制炭火是要送到镇里面卖,没想到等了几日也没见着戚长夜有这个念头。
“东西当然是要先可着自家来用的,至于要不要往镇里面送……”,戚长夜想了想:“咱家现在也不缺这些银钱,先攒够了家里过冬的使用消耗再说吧。”
赵岁岁当然不会拒绝。
赵岁岁不会拒绝他的任何想法。
这期间里渔哥儿的房子修建也步入了尾声,待到枸杞皂荚两棵大树都被两人给薅了个干净戚长夜便让赵岁岁在家休息了一天,自己则去戚大伯那儿又帮了天忙。
最后几日基本也没剩下什么活计,戚家的汉子们都回了院里,村尾只留了戚大伯和戚大戚二戚渔几个在收拾东西。这段时间戚家的汉子们在村尾盖房,家里的媳妇儿夫郎也没闲着,戚大戚二屋里的和郑绣一起帮着编了些茅草顶来,戚大伯还记挂着戚长夜这儿漏水的屋顶,说什么都要给戚长夜这儿也送些过来。
戚长夜实在推拒不过,于是家里又多了几大片盖在房顶的茅草顶子,作为回礼,戚长夜给他塞了一包晒干的枸杞,这次戚大伯没有拒绝。
话说回来,先前戚大伯为了盖房特意从外村拉了几板车黄胶泥来,盖完了房后还剩了一些,赵岁岁便让戚长夜去戚大伯那儿要了一桶回来,说是要做个冬天烧火用的泥炉。
戚长夜自然照办,当日就提回来了一大木桶,赵岁岁就坐在院里开始忙活起来。桐哥儿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的身边跟着学习手艺,小哥儿虽然年纪还小,但也知道农家的哥儿必须尽可能地多学着东西,每一步都学的格外认真。
赵岁岁教起人也格外耐心。
戚长夜就坐在他们的对面,小心刨着手里的木弓,如果说先前的竹弓只是用来练手,这把木弓便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戚长夜的每一步都十足的认真。
日前村里的木匠已经送了两个盆子过来,其中一个刚好可以拿来和土,两个木桶则还是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毕竟木桶实在太大,把握不好很容易漏水。
赵岁岁先与戚长夜商量了下泥炉的大小,而后将木桶里的泥土倒出了大半,为了增加泥炉的耐久和筋性赵岁岁特意往里混了些麦秸,这也是从戚大伯那儿要过来的,他家没地,自然没有这种东西。
和土与和面差不太多,都要一步步地往里加水搅拌,桐哥儿面前也有一个偏小些的木盆,赵岁岁做一步他便跟着学上一步。
戚长夜将初见雏形的木弓拿了起来,抬起手臂试了试手感和重量,便听到一侧的赵岁岁对桐哥儿道:“水太多了,最好还是要干燥上一些,你想呀,我们一会儿是要捏出一个炉子的形状的,桐哥儿要是把它和成了稀泥,那岂不是就捏不起来了吗?”
桐哥儿当即恍然大悟,猛地拍下了自己的脑门,却忘了他自己正满手泥水,这一下子立刻变成了个泥地里打过滚儿的小脏孩儿。
赵岁岁:“……”。
赵岁岁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戚长夜转过头去,险些也跟着笑出了声。
桐哥儿顶着满脸泥水,看家里的两个大人都盯着他笑,嘴巴一瘪差点就要掉起了金豆豆,赵岁岁忙强迫自己止住笑意,撑着木盆就要站起洗手,被戚长夜一掌按在肩头:“你坐着,我来吧。”
赵岁岁一愣,便见着戚长夜去取了张帕子,他去拿了张干净的盆子准备将帕子浸湿,不过才刚刚触碰到水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戚长夜转过身子又去灶房里面舀了一瓢热水出来,试了下温度后才浸透了帕子一下下地帮着桐哥儿擦起脸来。
竹笕里的山泉水清凉,兑过热水后温度便正适宜着,戚桐这辈子也没与兄长亲近过几次,傻愣愣地看着凑到他面前的阿兄。
阿兄生来就有一副极好的样貌,这是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只是以前对着他时总是一脸厌烦和不耐,毫不掩饰地将他当做随时都能丢掉的小拖油瓶,甚至后来更是当面骂他是卖不出去的东西是没人要的赔钱货……那时候的戚桐只要听到他阿兄的声音和名字都怕的厉害,万万没想到阿兄这辈子竟还会对他有着这样温柔的时刻。
——他记得阿兄以前一点都不喜欢他。
小时候他和爹爹待在家里,阿兄平时很少回家,爹爹又卧病在床一天到晚没有多久是清醒的,桐哥儿那时候还没有灶台高呢,饿的狠了便搬了凳子去灶房里面翻东西吃,家里的凳子上了年头,一条凳腿本来就不太结实,桐哥儿翻的时候一不小心从凳子上面栽了下来,脑袋直接磕在了不远处的灶台上面,眼前当即一片血色。
他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偏偏那天阿兄刚好从镇上回来,进入灶房时一眼就瞧见了倒在地上的戚桐。
于是戚桐以为自己要得救了。
可是戚五没有救他。
戚五就那样站在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孩子,没有一点要将他扶起要帮他止血的样子,那一瞬间戚桐才明白……戚五是真的很想丢掉这个拖油瓶的。
不过后来他还是救了,因为他想把桐哥儿卖了换成赌资。
……
脸上的帕子柔软温暖,浸过热水后带着让人眷恋的暖意,桐哥儿的眼眶一红,突然往前跑了一步,整个人连带着脸上的帕子都一股脑地埋进了戚长夜的胸口,一手攥着戚长夜胸前的衣服死活都不肯松开。
戚长夜和赵岁岁都被他吓了一跳,戚长夜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将他抱了起来拍着他的后背:“怎么了?”
桐哥儿不答话,只一味地将自己往他的胸前埋,赵岁岁也洗净了手跑了过来,试着将桐哥儿从他的怀里抱出来。
但戚桐的手仍旧抓的死紧。
戚长夜皱着眉头看着怀里的小孩,过了片刻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他朝着赵岁岁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担心,赵岁岁只能一脸担忧地重新坐下,心不在焉地继续去弄面前的泥炉。
戚长夜换了只手抱住戚桐,免得小家伙手上没劲儿不小心掉下去,他就这样抱着他进了屋里,像是身上多了个巨大的挂件。
他重新去舀了些热水,加到赵岁岁面前的水桶中:“你也别凉着。”
赵岁岁长出口气,随即点了下头。
赵岁岁继续去做他的泥炉,戚长夜便抱着孩子坐在他的身边,赵岁岁心思灵,桐哥儿又与他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大致也能猜出些事来。
他早就备好了个破旧的瓷碗,以此当做泥炉底的模子,赵岁岁将碗倒扣过来,碗口朝下碗底朝上,挖了一块和好的干泥直接扣在了碗底上面,左右两边各抹了几下很快用泥巴将碗彻底包住。
戚长夜拍着桐哥儿的背,觉得赵岁岁这手法可以用来做叫花鸡,这泥糊的均匀又光滑,绝对不会出现一边糊了一边没熟的情况。
想到叫花鸡,戚长夜又想到等木弓做好他就能往深山里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发现什么稀罕东西。
赵岁岁不知道他的想法,认认真真地拍了半天,又取了块泥巴过来糊出炉嘴。
下一步就是制作炉腿,赵岁岁在手心里揉出了个类似于圆台的形状——或者说更像是个泥土做的圆锥,他前前后后共捏出了三个,放在由泥糊着的碗底共同构成了泥炉的底座。
泥炉底部不能全部封闭,还要留个用来漏灰的地方,戚长夜直接贡献出了自己的刀,在底端挖出了个口子出来。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赵岁岁拍了拍手。
桐哥儿也平复下了情绪,从戚长夜的怀里探出了头来,只是仍旧不愿意从他身上下来,戚长夜索性也由着他去。
“这样就行了?”戚长夜总觉得现在的泥炉模样与他记忆里的存在着很大的不同。
赵岁岁点头:“今天只能做到这步了,要等着把炉子晾干,到时候将里面的碗给拿出来,用泥土在上面再围上一圈将炉壁堆高,再修补下漏灰的口子,再次晾干就算结束了。”
戚长夜点头。
半成品泥炉被赵岁岁放在了个木盘子上,戚长夜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盘给托了起来端到一旁,偌大的院子入目一片红彤彤的颜色,将戚家的院子都染成了火红,那是晒了满地的红枸杞子。
戚长夜瞧着瞧着,一时间竟生出了无数感慨。
“等到了冬天,就可以用这个泥炉配上炭火在屋里取暖了,希望炉子不要裂开……不过今年肯定不会再像往年那样冷了。”赵岁岁盯着泥炉看了一会儿,眼里满是笑意。
“嗯,”戚长夜也看向他,“以后不会再有那样寒冷的冬天了。”
第74章 第 74 章 借钱。
【签到成功!签到时间……获得物品“火腿肠450g”, 获得系统积分10点,详情请查看积分明细……】
戚长夜从床上坐起,眨眼间空间里就多了一根密封好的香肠, 目前家里并不缺这一口吃的, 戚长夜便没有动它,起身收拾起了自己的床铺。
桐哥儿的房间已经能够重新住人了,前几日两个哥儿就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屋子, 今日他醒的要比平时还要早上一些,赵岁岁与戚桐的房间安安静静的,应当还在屋里面睡着,眼下天色甚至都还没有大亮, 抬起头来还能看到未隐去的月亮。
每日出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洗漱, 戚长夜去打了水来倒进锅中,等待水开的功夫也没有闲着, 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台前面,手腕一翻便从空间里面摸出了张薄薄的木板, 用他的匕首在木板上面刻起花样。
先前在同福酒楼里时他就对赵岁岁说过等回去以后给他画些花样出来, 奈何后面实在是忙,花样绣样的事情便被暂且搁置了下来。戚家没有笔墨纸砚那种精贵物件,戚长夜本想着买些纸张用炭笔绘画的,正巧看见了柴房里面空置着的木板, 于是便有了用薄木板来代替纸张的念头。
他并不是专业的木工, 学习和从事的专业也与这些相隔甚远,只不过再怎么说都是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脑子里还是有些风格各异的花样图纹的。太复杂的刻不出来,在木板上勾勒些个基本样子还是轻轻松松,系统商城里面倒是有着不少花样图锦的书籍, 戚长夜盘算着等攒上些积分就给赵岁岁买来看看。
这段时间他一有功夫就刻上几下,虽然每日都忙的晕头转向的,但次数多了时间久了竟也刻出了三块木板来,托这几张木板的福,戚长夜拿刀的手倒是更稳了一些,做起木弓也更加得心应手起来。
今天家里有不少事情要做,戚长夜上山逛了一圈儿,在一棵乌桕树下停留了片刻在树干上面做了些标记,而后才自空间里面取了两尾鱼来拎了回去。
他空间里也存了些猎物,毕竟每天早上都要往山里面走上一圈,远些的陷阱未必能够每日查看,不过近一些的地方还是能够专门过去瞧上一眼的,像是野鸡野兔这样的猎物多多少少地也存了几只。
这次的鱼还是上次进镇时戚长夜收进空间的那批之一,空间里面时间静止,戚长夜准备一条留着自己家吃另外一条送到村长那里。下山的时候正见着戚家房上缓缓冒出的袅袅炊烟,聚集成股又在空中消散,戚长夜不由得心中一暖,随即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回来了?”赵岁岁听见门开合声,从灶房里探出头来,不过他也只看了一眼,很快又回到了灶房里面看顾起了锅里的东西,“去洗手,马上就能吃了。”
戚长夜非常听话地转过身去。
饭后,两人一起朝着村长家走。
无论是戚长夜还是戚五都是第一次去往村长家里,以前有事都是村长直接找上门的,这位村长也是郑家的人,早年对戚家的态度并不算好,还是近些年来才逐渐开始转变了态度。
不过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对着戚家的人敢甩甩脸色,瞧见戚五时却二话不说地先怂上几分,说起来还是当初戚五和杨东村人打架时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戚五那小子又阴又坏,抡起个杨东村的汉子就往村长的脚边上摔,老村长年纪也不算小了,险些就被一个汉子给砸在了地上,现在对戚五可谓是又敬又畏。
郑村长正在院里面抽烟,正对着自家敞开的大门,远远见着戚五过来手上一抖险些就将烟袋给摔在了地上。老村长“嚯”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抖着胡须刚要说话,戚长夜和赵岁岁已经并肩走了进来。
戚长夜看向他:“村长,打扰了。”
郑村长的媳妇和儿子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赵岁岁看了看郑家人的表情,又看了看身边的戚长夜,有些不解还有些生气——这村里的人到底将戚大哥给传成什么妖魔鬼怪了啊!
如果说刚来的时候他还对戚大哥的名声存在着些误解,现在赵岁岁再听到那些流言却是一点都不相信了,他也是流言的受害者之一,直接将戚长夜也当做了同自己一样的情况。
村长拾起了掉在腿上的烟袋,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咳,戚家的五小子啊,来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吗?”
戚长夜看了赵岁岁一眼,赵岁岁便将那尾鱼给提了起来:“村长好,前几日下雨家里的房子有不少地方都在漏水,戚大哥……我们便想着趁着这段时间将房子给修缮一下,顺便在外面扩建几间屋子出来。”
房契地契都在他们的手里,不走这趟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他们到底还是要在村里面住的,最好还是应当通知上村长一声。
虽说戚长夜对这老头没什么好感,但面子上的往来还是要凑合着做做的,免得后面老头找事给他们麻烦。
当然,如果老头真的敢找麻烦,戚长夜也不介意让他感受一下年轻人的力气。
村长“唔”了一声,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赵岁岁手中的鱼,又看了看站在一边一语不发的戚长夜。
戚长夜知道他在想什么。
原来的戚五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戚五向来独来独往瞧不起村里的人,对着镇上的那帮子“兄弟”倒是笑脸相迎的,郑村长几次去找他都没能落得个好脸色来,连戚家大院那边戚五都不怎么搭理呢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赵岁岁手中的鱼并不算大,勉勉强强能有一斤的重量,拎到手里也就是巴掌大的一条,郑村长收过村人不少的东西,带着这么点儿的小鱼来上门的实在是头一回见,不过想到送鱼的人是戚五……郑村长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
无论戚五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郑村长都毫不意外。
老头眯起眼睛,觉得以戚五的为人应当是不会有这种不应该空手上门的观念的,之所以能想到这点……恐怕是他身边的那个哥儿的意思。
村长对这个杨东村的哥儿不怎么了解,之前听到他的事情时也只是略略听了几耳朵进去,此刻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这一看不免又有些感叹,果然是温柔乡英雄冢,谁能想到戚五那样粗莽狂妄的汉子竟也被个哥儿给拿捏住了?
世人总说娶了媳妇就会改了,老头活了这么多年,真正因为娶亲就改好的却没见过几个,一度以为这就是骗人成亲的说辞罢了——十几年都改不了的性格,哪会因为个娶进来的就变了性子?
可现在,老头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岁数还能亲眼瞧上一回。
这赵家哥儿可真有本事,真就如传言那样给拿捏住了?
与此同时郑村长又有些不满——你们杨东村日日压我们一头也就算了,我们村里好不容易出来个能打的汉子,还被你们那边给哄骗走了!
他叼着老烟枪狠吸了一口:“盖房子好啊,山脚那房子可是该好好修上一下了,山脚寒冷,翻修一下能好过上不少。”
老头朝着自家婆娘看了一眼:“至于这鱼你们快拿回去,来叔这里带什么东西?戚家小五啊,你们那边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别客气,虽说你们戚家的汉子多,但忙不过来时也可以进到村子里找嘛。”
村长媳妇忙笑着往回推赵岁岁的手,戚长夜站在原地没动,赵岁岁也没收回手:“好的,我们记下了。”
他没将鱼收回去,而是继续说了起来,“除此以外还有件事。”
“劳烦村长您帮我们看着点周边有没有要出手的田地,有的话劳烦叫人知会我们一声,您也知道我家戚大哥是什么情况……家里总是要有土地才叫踏实的。”
郑村长和他媳妇对视一眼——戚家是个什么情况?戚家以前又不是没有土地,这不都被戚五这个败家的玩意儿给低价卖了吗?
戚奶奶那边为什么这么难分家?人口多银子少没有足够的宅基地是一方面,没有地才是根本原因。
没有地种就没有粮食,在这种地方就会活活饿死。
村长他们排斥这些逃难来的外姓人,而村子里面的大事小情都要提前过问村长,戚父戚母手里的地一部分是夫妻两个亲自开荒垦出来的,另外几亩则是刚好撞了大运意外买到的。
“戚小五啊,你也知道……家家户户都巴不得能多买些地,要不是到了危难时刻轻易舍不得拿出来买卖的,一时半会儿的我这儿也不太好说。”村长长长叹了一声。
“没事,您帮我们留意着就成。”
之前戚长夜让赵岁岁管家里的钱袋子就已经足够让村里人震惊了,此刻更是狠狠地震撼了下村长一家——管钱纵然是一件大事,房子田地却还尤甚于之!田地可是村里人的命根子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交给个哥儿呢?!
不过村长又疑惑起来:“至于这田地……即便是下等田也要十几两银子一亩,你这既要修房又要买地的,银钱方面……”。
戚长夜这次终于出了声音:“买地是大事,我在镇上有些朋友,他们都愿意‘借’我银钱。”
村长:“……”。
这哪儿是要“借”的态度啊!看这样子听这口气,分明是要直接去抢啊!
村长就说吗,戚家这个能从哪里弄来银钱?亏他还以为戚家小五是要改好了!
第75章 第 75 章 外祖。
村长心里这样想着, 嘴上却是什么都没说,至于究竟是真上心还是假敷衍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戚长夜其实也不太关心。
他已经达成了和赵岁岁走这一圈的目的, 买地不同于买菜, 不是想买就能随时买到的。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戚长夜对于土地的观念和重视程度远没有赵岁岁这个土生土长的当朝百姓来的重,对他来说田产这些有了最好, 没有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算是真的买到地了他大概率也不会亲自下田忙活这些——赵岁岁这个哥儿就更不用说了,赵岁岁能干戚长夜也不会让他去干这些重活,想来应当是他们把地借给其他村民耕种、他们则按年收取部分收成做为租金罢了。
他与赵岁岁从村长家出来, 时不时地便能遇到些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的村民, 只不过没几个是原主熟悉的,戚长夜也没有搭理, 与岁哥儿一起往村子外走。
“戚大哥,家里是真的……”, 回程的路上, 赵岁岁没能忍住问出声来。
戚长夜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别担心,我这儿有的。”
赵岁岁知道戚大哥卖方子得了一大笔银子,是他这辈子都积攒不出的数量,但家里开销同样不小, 单是那些棉衣被褥就得要上好几两银呢, 这还只是衣服的布料,内里填充用的棉花可是一斤都没有买,不是戚长夜不想买,而是这个时候周边镇里根本就买不到。
这些御寒的东西件件都不便宜,更不用说他家还要扩建和修缮房屋, 过冬的粮食和戚大哥要打的那口井也要花上不少银钱,一百多两看着是多,一件一件扣除掉后戚大哥手里恐怕也剩不下来多少银子了。
他知道戚大哥对村长说的不是真话,时至今日他也没听说过戚大哥有什么镇上的朋友,甚至于算上整个村里也没见着戚长夜交到什么朋友,戚大哥并不是那么好亲近的人,更不用提向人借银子买地这种事儿了。
赵岁岁想找个机会将自己手里的银钱交给他用,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戚长夜拍拍他的肩膀:“真的足够,不要多想。”
他说的非常认真,赵岁岁盯着他看了几眼,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的话。
戚长夜确实没有骗他。
在这个世界赚银钱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困难,单是山里的东西就够他发上好一笔财,更不用说他还有系统这个金手指,他想赚钱完全可以将系统商城里的东西拿到外界倒卖。
就算除去盐铁纸张这种高利润物品,其他的东西也仍旧存在着不少操作空间。
甚至于他可以倒卖系统商城里的金银珠宝,再不济买卖些药方菜方,就算没有签到系统他脑子里也有着不少现代的方子图纸,就像给赵岁岁画的那些花样,只不过戚长夜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意义。
他只将系统当做储存搬运的随身空间和关键时候的应急底牌,要是什么都靠着系统进行,那生活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些。
香酥鱼的方子是例外,毕竟总不能让他们穿着单衣在漏风漏雨的房子里面生生熬过一个冬天。
“算算日子,官府的那些征收赋税的衙差大人们快要来了,”赵岁岁四处打量了一圈,“应当就是这两天的功夫。”
他家住的太偏太远,不像其他人那样起早贪黑地往地里面赶,每天早上两眼一睁直接往着大山里扎,等晚上回来差不多也离天黑没剩多少时间了,自然不清楚村子里面因着秋收的事情忙的热火朝天的。
往年这种时候赵岁岁肯定是家里最忙的那个,赵家的汉子本就不多,赵岁岁时不时地就得跟着去地里忙活,丝毫没因为哥儿的身份能少做上一些——甚至反倒还要因此比汉子多做上不少活计。
毕竟汉子们下地回来就直接要吃饭洗漱了,他们是不会屈尊降贵跑到灶房里忙活的,对这些汉子来说这都是家里的婆娘们该做的活计,会丢他们的面子气概,赵岁岁还得急急忙忙地赶到灶房里面给他们准备食物。
偶尔赵老太太或赵岁岁他娘也能帮着做上一顿,但那到底还是少数,总的下来还是赵岁岁做的次数更多。
今年赵岁岁一直和戚长夜在山里忙碌,忙着采摘各种东西忙着积累过冬的吃食,也没什么人去打扰他们的生活,赵岁岁都快忘了这些事情颇有些不知外界岁月几何的意思,戚长夜倒是知道一些,但也没怎么同赵岁岁说,现下赵岁岁再想起来甚至还有些抑制不住的讽刺:“我不在家,爹娘的年纪又不小了,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去收地里的东西,恐怕连久不下地的爷奶他们也要跟着忙碌起来。”
谈话间的功夫,他们两个也逐渐走出了村子的主路,拐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偏僻小道上。
“怎么?心疼了?”戚长夜看他一眼。
赵岁岁笑:“这话说来是我不孝,但我没有。”
“我一点都不心疼。”
在这样的以父母以长辈为尊的朝代里面,说这种话简直是等着被人从背后戳脊梁骨骂,严重些的甚至能被拉到官府里面打板子治罪,当今天子以仁孝治国,区区一个孝字能扯出不少文章来,戚长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让旁人听见。”
赵岁岁继续盯着他笑,一双杏眸里满满当当的全是爱慕和信任:“戚大哥放心,我不是傻子,这种话我只在私下里……我只在你面前说。”
戚长夜难以招架他这样的眼神,不太自然地转过头去。
“对了,虽然我并不觉得赵家的人有胆子上门来以孝道威胁你回去做些什么,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倘若他们真的来了……不用担心,让他们直接过来找我就是。”
赵岁岁眨眨眼睛:“他们只会在窝里面横,绝对不敢找过来的。”
“还有件事,”赵岁岁抬眼盯着戚长夜看:“戚大哥,你刚刚说了好长的一句话。”
戚长夜:“嗯?”
戚长夜:“……嗯。”
赵岁岁转过身子,有些雀跃地朝前走着:“戚大哥在外人面前可都是不爱说话的。”
戚长夜叹气,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往前:“我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又不是是个哑巴。”
他在褚掌柜在村里镇上的那些人面前也是能够正常沟通的啊。
赵岁岁却摇头:“是的,但这不一样。”
他没有说哪里不同,他只是继续朝着前方走,戚长夜跟在他的身后,就见着他脑后束着的那根鹅黄色的发带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左右摇摆起来——
诚如赵岁岁所言那般,赵家的确忙昏了头。
赵家的人可不像戚家那么多,他家总共就五个汉子,赵老头月初在田里摔了一跤,伤筋动骨地窝在院里将养了小半个月,现在身上还没见好,赵小弟又岁数太小连锄头都提不起来。
赵家倒是还有一个年轻些的汉子,却仿着袁童生去读书识字——他也不像袁童生那样拜了夫子正经地学,他是直接跟在一个略识得几个字的汉子旁边混日子偷懒,有赵年年这个一年到头都要生病抓药的病号在前,赵家哪儿再养得起个读书郎啊?
去了这三个人,赵家便只剩下赵岁岁和赵年年的爹了。
这两个爹倒确实是干活的料子,可秋收总共就赶着那么几天,要这两个汉子一口气把这么多地全部收完……没病也得累出些好歹出来。
以前赵老爹身子爽利,再加上赵岁岁这个干活的好手,四个人咬牙忙上几天就能将地里的东西全部收完,甚至还有余力赶着赵岁岁去袁家帮做些农活。
毕竟是早就定好的儿夫郎,村子里面人尽皆知,对方家里忙不过来他过去帮把手也不算出格。
今年赵岁岁就这样离开了赵家,赵老爹又意外出事,地里的收成便全部落在了这两个汉子身上,刚收上一天两人就已经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擦着汗水揉着腿肚子对着那片看不到头的地唉声叹气。
想歇会儿吧又不太敢,抢收抢收抢的就是那么几天,趁着天好的时候偷懒歇了,等下雨了该怎么办?难道能眼睁睁看着粮食都毁在地里吗?
赵年年他爹愁了半天,最后拉着一板车的粮食回了家里,不得不将剩下的赵家人都喊了过来,虽然赵老汉身上有伤干上一会儿就得歇上一会儿吧、虽然赵老太和魏桂香一直指使着赵岁岁干活自己已经好几年都没下过地了吧……总之除了赵年年以外,整个赵家能走能动的全部都给招呼了过来。
干点是点儿啊,能收一垄是一垄能割几捆是几捆啊。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
“你个糟心的懒蛋玩意儿,才割了多少就开始喊累?老婆子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开始偷起懒了?”
“阿娘,我这不是太久没干了吗?冷不防上手肯定有些不习惯啊。”魏桂香脸上满是讨好,转身却是一个白眼——老不死的,说的仿佛你做的多一样,一大上午就弄了那么一点儿也好意思来教训我!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爹的身子实在撑不住了,阿苗阿福你们两个先干着,爹坐在这里歇上一会儿……”,赵老汉说着就转过身子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之上。
赵年年他娘转过头时就见着身边的人连着坐下了好几个,立时也有些不太高兴,眼珠一转便唉声叹气起来:“唉,我家年年自己在家,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唉……”。
她不提赵年年还好,一提赵家的好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魏桂香狠狠瞪了她一眼:“好端端地提那晦气东西做什么!”
周氏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嫂嫂,年年是我的孩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一侧的赵阿福也阴沉了脸。
话刚出口魏桂香其实就有些后悔,不过她本来就是这样心直口快说话不过大脑的人,又素来蛮横不讲道理,说都说了也拉不下脸去回头道歉,只硬着头皮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让戚家的村霸把我的岁哥儿给抢走!”
周氏险些没笑出声来:“抢走?魏桂香,你说这话也不怕遭天打雷劈!明明是你自己将好好的哥儿给卖给了癞子,现在又说是被抢的?”
魏桂香冷笑:“要不是他掉进河里坏了名声,我会愿意担这买卖亲生哥儿的骂名?周晓蝶,别以为我不清楚他是怎么掉下去的,在那之后没过几日你家年哥儿就偷偷揣了包狗肉回家!”
赵阿苗和赵阿福并不知道狗肉的事情,毕竟这两个汉子更多时间都在地里面忙活,起初还有些想不明白,但没过多久也都纷纷记起来了突然发疯撕咬赵岁岁的那条疯狗,当时村里还有人悄悄找过那条疯狗,毕竟也是顿难得的荤腥,奈何那狗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儿动静都找不见了。
——原来竟是进到了赵年年的肚子里吗?
不过随即又疑惑起来,赵年年身体确实不好,连赵岁岁这样身强体壮的都奈何不了那只疯狗呢,赵年年怎么可能制服得了它?年哥儿长到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有杀过,他能杀了一条疯狗还把它给顺利煮了吃了?他是在哪儿煮的?家里灶房的钥匙一直被赵老太死死把控着,在家煮了家里人能毫不知情?
做这些事的肯定另有其人。
赵老太太也是刚刚反应过来,她关注的点却在于赵年年居然偷偷吃肉不孝顺她这个奶奶!老婆子当即就站了起来:“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这些年来家里给他花了多少银子!为了能给他攒钱抓药,家里恨不得吃糠咽菜勒着裤腰带过活,他倒好,一门儿心思地防着家里!”
老太太说着就要往家里面走,气势汹汹地一看就要去找赵年年的麻烦,周氏急忙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娘,你怎么能这么揣测年年呢!说不定是有什么隐情在呢!再说了,年年身体不好是真,这些年抓了不少药也是真,可那些药钱有多少是咱们家出的?那明明是我爹出的银子!”
“要不是公爹莫名其妙地就在田里摔了一下、要不是嫂嫂非要把岁哥儿卖了,地里的活怎么会积攒下这么多来?!”
“每逢年节让我带着年年冒着寒风大雪去爹爹那儿回门走亲时你们可不是这个态度啊!”周氏显然已经气急,竟直接在田地里面喊出声了。
第76章 第 76 章 连周晓蝶也是这么想的。……
赵岁岁回家摸了摸泥炉, 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他便将泥炉拿到了院里,坐在昨天的那个位置上继续弄起余下的部分。
桐哥儿也跟着跑了出来, 小哥儿昨天在戚长夜的身上赖了一大天, 一觉醒来兄弟俩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地往前窜了一大截。戚长夜隐隐能感觉到一些,以前桐哥儿对自己这个阿兄更多的是畏惧和害怕,现在才真正开始亲近起来。
赵岁岁也没有初时那般拘谨小心, 与他交谈时也活络自然了不少,他们几个同住在这一间院里,似是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了。
岁哥儿舀了两瓢清水,重新开始和泥做炉, 桐哥儿昨日什么都没能学着, 今天看的格外认真。
戚长夜也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许是院里有些安静, 赵岁岁便与他闲聊起来。
“看这天色这几日怕是要下起雨来,赵家的地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完, 要是没有收完……真可惜了那些粮食了。”
赵家地里有不少粮食都是赵岁岁在春耕时分一锄头一锄头耕种下去的, 他爹、赵年年他爹、赵老头和赵岁岁,地里每年都是他们四个在照看。很多事情也都是赵岁岁张罗,如今冷不丁少了一个,赵家的人恐怕一时间未必能忙活过来。
赵岁岁不担心人, 但有些心疼粮食。
戚长夜捏着手里的木弓, 没告诉他赵老头已经干不了活的事情。
“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戚长夜轻轻抻动了下手里的弓弦,“赵年年只是你的堂弟,又不是你的亲生弟弟,为什么你的爹娘都要更偏心他一些?”
这话听着有些伤人, 不过赵岁岁清楚戚大哥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单纯地不解罢了,他早就过了会为爹娘的偏心而难过的阶段,再提起这些事时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赵岁岁小心翼翼地将瓷碗脱模,将新和出的泥土放到泥炉底盘上,又将泥炉向上垒高了一圈:“因为堂弟的外公。”
倘若要问赵家人有什么优点,大抵十个人里九个会说他们家人长相不错,赵老头在年轻时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样貌,是无数哥儿姑娘的梦中情人,他和赵家奶奶成亲当日不知道有不少人悄悄垂泪暗自心碎。
赵家的子孙后代也纷纷遗传了他的这项优点,走在路上一个比一个惹眼,周晓蝶是县里某个铺子管事的女儿,管事奉主家的命令来到镇上替主家打理生意,只有赶上年节或被主家召唤才能匆匆回去一趟。
周晓蝶的爹娘都是奴籍,她可以说是那户人家的家生子,某次因故到镇上给周管事送东西时意外遇见了赵阿福,本来年岁就浅,又正赶上春心萌动的年纪,赵阿福三言两语地哄骗了她几句就丢了魂魄,回去就开始茶饭不思起来。
赵阿福可要比赵岁岁他爹聪明上不少,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利用容貌优势给自己讨得好处,他向来是看不上村子里的那些姑娘哥儿的,觉得他们粗鄙蛮横不讲道理,当时他并不清楚周晓蝶的奴籍身份,只知道这姑娘对着他们平时高攀不起的管事叫爹——再一问人家是县城里的,心思当即就转了起来。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听说那段时间小叔连家里的人地里的活全部都抛到脑后了,不管不顾地偷了家里新粮的银子跑到县城里面去找小婶,据说后面又闹了些事情,反正最后是将小婶给娶回来了。”
具体的细节赵岁岁也不太清楚,毕竟这是长辈的私事,且这些事还发生在县城里面,离杨东村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呢。
说话间的功夫,桐哥儿的小泥炉子也捏出了个大致模样,做模具的碗刚好是赵岁岁刚刚脱下的那个,赵岁岁转头瞧了一眼,发现他的泥巴裹的并不均匀,于是凑到了桐哥儿的身边帮他一起摆弄起来。
戚长夜没再给弓箭上弦,而是摩挲着手里的木弓仔细思索着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又重新抬起头来。
要问这世间什么地方来消息最快?那当然是酒楼食肆赌坊里面了!而戚五以前又最喜欢在什么地方待着?戚长夜在记忆里翻寻了一会儿,竟还真的让他给找出了几句只言片语来。
只不过与此相关的内容并不算多,毕竟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恰好有一次县里有户人家发生了类似的事情,食客闲谈间调侃了几句,戚五刚好在旁边喝酒。
戚五没当回事,听了一耳朵就直接忘了,估计他自己也想不到会有人能从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中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
“我看村里人好像对你小婶的来历并不是特别清楚,你爹娘爷奶他们在外面不提这些吗?”戚长夜问。
赵岁岁点头:“嗯,村里的人只知道她是从镇里来的,以前有不少人打听过这些,也有人问到我这边来,但家里人从来都不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时间长了就没人问了。”
这更验证了戚长夜的推测。
——男未婚女未嫁,两相看对眼走到一起本来是桩美事,但若其中一方心思不正蓄意勾引就不太好说了。
赵阿福看中的是周晓蝶的那个做管事的爹,想着要是能同周晓蝶成了一家未来说不定能借着岳家的帮扶离开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累生活,周晓蝶则是看中了他的那张脸,被哄骗了几句就开始飘飘然地忘了自己名姓。
问题在于周晓蝶一家都不是自由身,哪家的好汉子好姑娘愿意找个奴籍的另一半啊?别说是婚姻大事必须要由着主家做主了,主人家看你不顺眼反手把你卖了你也只能咬牙受着,就算主人家把人打死弄死了又有谁能帮你喊冤呢?
当然,依照本朝律例主人家并不能肆意打杀奴仆,杀害奴仆者同样按照杀人罪审理,但这种事情也不是不能钻空子,总有一些管理混乱的地方有着特殊的操作空间……天下之大总有些无法避免的阴暗事情,总之奴籍地位低下,周晓蝶鬼使神差地就将这最重要的事情给瞒了下来。
后面的事情就是戚五喝酒时隐隐听到的只言片语了。
“——县里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仆同人在外私自相会,好巧不巧地被主家的人给撞了个正着,主家心软放过了人,这人又去偷窃主家手里的卖身契……主家的面子丢了个干干净净,差点着人将那家仆打死。”
那些富贵人家凭什么敢将自己的产业交给其他人打理?不怕他们私吞自己的银钱与外人合谋算计自己的铺子吗?还不是因为手里捏着管事的卖身契?买来的下人或许会有二心,家生的奴仆却是从小就在主家院里长大的,几乎可以说是主家未来的心腹,周晓蝶的事情狠狠打了主家的脸,连带着其他人家的小厮下人们都被好好敲打了一番。
赵阿福一个连镇子都没去过几次的人是怎么准确找到县里周家的?为什么他们私会偏偏就能正正好好地让主家的人给撞见?周晓蝶又为什么会想不开去偷卖身契?即便有那东西她也没法在官府那里消了奴籍啊,有没有被哄骗着说了些主家的事情?
她与赵阿福的事情是一回事儿,那些大户人家更在意的是自家的家仆们是否有了其他的心思,连带着周管事管的那间铺子都被仔细查了一遍,前前后后折腾了好一段时间。
赵老头让他将今年新打下来的粮食送到镇上卖了,赵阿福卖完以后就拿着银钱跑到了县里,周晓蝶将自己积攒的银钱都给了他,虽是奴籍但逢年过节地还是能得到些主家打赏的,对赵阿福这样的农家汉子已经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了,可赵阿福想娶的是镇上甚至县里的千金小姐,不是给小姐打杂做事的丫鬟小厮,更不用说这种家生的家仆甚至连丫鬟都不如——知道周晓蝶骗了自己后就对对方没个好脸,两人闹的不可开交。
更私密些的事情戚长夜也推测不出来了,他拥有的已知信息实在是太少,周掌事在几岁大时就被买到了周家府上,这么多年一直都小心谨慎认认真真,没成想到老竟摊上了这一码事,当即就被气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但周晓蝶是他的亲生女儿不能不管,周掌柜只能舍去一张老脸同老妻一起磕头求情,一张脸上满是血迹,主家到底念在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没将周晓蝶给送去官府。
周晓蝶也被逐出了周家,周掌柜舍了一切换回了那张她梦寐以求的卖身契书,她离了县里无处可去只能赖上赵阿福,折腾了一阵子后终于逼得赵阿福同意与她成亲。
周掌柜也受她连累被剥夺了管事职位,被打发到了另外一个距离他们格外偏远的镇子上面,周掌柜从此不再认这个女儿,也是怕再让主家想起这门糟心的事儿。
“小婶她刚嫁过来时过的也不是很好。”赵岁岁叹气。
周晓蝶在县里做的都是些端茶倒水一类的活计,对村里的农活丝毫不懂,赵阿福心中又对她有气,连带着赵家的其他人也看她极不顺眼,更不用说魏桂香又是那样的脾气了……总之她前几年过的着实凄惨,身子也迅速地亏空下去。
后来周晓蝶有了身孕,头一个孩子没能保住,本就不好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不到一年就又怀上了赵年年,九死一生地将孩子给生了下来,却因为和赵岁岁一样是哥儿的缘故遭赵家人嫌弃。
周晓蝶恨急了赵家的人,刚能下床就抱着孩子跑了出去,这几年来她一直试图同家里人联系,奈何周管事心里有气不肯见她。
周晓蝶偷偷藏了十几个铜板,抱着孩子直接昏倒在了周管事的门前,周管事纵然再气再恨在见到女儿变成这般模样后也心疼红了双眼,当即开门将人给救了回去。
前几年周管事能狠下心来当没有这个孩子,亲眼见着后却开始后悔起来,他有心想让两人和离,奈何他自己都是奴籍都住在主家的房子里呢怎么帮得了别人?周晓蝶最终还是被他送了回去,不过这次却多了个强力的外家。
为了能让女儿在赵家过的更安稳些,周晓蝶每次回家都能带回来不少东西。周管事这人手脚并不干净,私下里也悄悄贪墨了些铺子里的银子和物品,只不过他做事小心,每次又都拿的不多,这些年来也没被发现。
那些东西他怕被主家发现不好在县城或镇里使用,周管事又格外心疼赵年年这个打从娘胎里就体弱多病各种不足的孙哥儿,干脆直接送到了周晓蝶这里,赵家人自此对周晓蝶完全变了副态度,恨不得将起捧着供着捧到天上去,赵阿福也一改昔日冷脸开始变得体贴温柔起来。
否则以赵家人的性格怎么会把一个病秧子哥儿悉心照顾养到这么大?怎么会让他连锄头都没摸过几次?
赵年年只要去周管事那儿咳嗽上几声,得到的银钱就足够他们一家花上一两个月了。
后来赵岁岁又陆陆续续地多了两个弟弟,大的那个识字的银钱也是从赵年年的药钱里面抠出来的,赵岁岁从小就被要求着必须要好好照顾这个堂弟,绝不能让他出现一点闪失。
小时候赵岁岁以为他们是心疼弟弟,长大后才发现……他们是怕赵年年哪天死了他们不好以此为借口再找周管事一家要银子了。
不止是赵家人,连周晓蝶也是这么想的。
第77章 第 77 章 挨个摸那四只小狗。……
周晓蝶与魏桂香在田里狠狠吵了一架, 连带着赵家老太和赵阿福都搅合了进来,周晓蝶早就恨上了赵家的人,叉腰站在田里挨个扯着嗓门指着鼻子恶狠狠地骂了一通, 哪怕是与她没什么关系的赵阿苗也跟着被数落了几句。
“瞧瞧你们两个这副嘴脸!连亲生哥儿都舍得往外卖!我在县里在镇上做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对像你们这样狠心的夫妇!”
赵阿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魏桂香就更不用说了,好在家家户户都忙着在各自的田地里面收着东西,赵家又是好几亩地连在一起, 这些声音才并没有被旁的什么人家听见。
不过她也只是拿这话来刺赵家人罢了,否则赵岁岁还在赵家的时候怎么没见着她帮着拦上一下说上几句好话?当初她带着爹娘给的银子回家,赵家人对她态度大变,别说是洗衣劈柴了就连走几步路赵阿福都恨不得要亲自扶着呢, 家里的活计是谁做了?可不就落到了尚且年幼的赵岁岁身上了吗!
周晓蝶只在乎自己过的日子, 对赵家的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当然也不会在意赵岁岁的死活。
“要不是靠着我娘家的银钱和东西, 就凭你们家里的这几亩下等田也能将日子过的这么舒坦?我呸!”周晓蝶捂着自己的心口:“别忘了,你们能有这样的日子全靠着我和我家年年, 年年为什么身体不好?还不是我带着他的时候被你们家人给磋磨糟蹋的?今日年年不过是吃了口东西你们就要气势汹汹地跑去兴师问罪了, 明儿个是不是就直接骑到我家年年的头上把他当成牛马使唤了?”
起初魏桂香还能咬牙切齿地忍上几句,到了后面越听越气,魏桂香就不是个能忍的性格,猛地挣脱了赵阿苗的胳膊回骂起来:“你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东西, 要不是你骗了我们家阿福能轮得到你嫁进赵家?你摸着良心说上一句, 我们到底哪儿对不起你家赵年年了?要不是为了赵年年我会亲手把自己的岁哥儿给卖出去吗?!”
“岁哥儿好好的一个孩子,平白无故地怎么会在村子里面被传成那个样子?你家年哥儿又哪里无辜了?真的以为家里人都毫不知情吗?”
赵岁岁还有两个汉子弟弟,一是那个整日在外面借着读书的名义混日子的,二便是先前提到的那个年纪太小干不了活的。
赵老头共有四个儿子,赵阿苗行二赵阿福行三, 不过老大在几岁的时候就染病死了,毕竟这年代的人在遇到灾病时的死亡率本就不低。老四倒是顺顺利利地长到了成年,奈何也不是个长命的人,成亲生子后整日想着去外面找些事做赚些大钱,他听人说跑商来钱快,一次能赚上几十两的银子,脑子一热带着几件衣服就跟了过去,刚刚走了一个多月就被路过的山匪给一刀砍死了。
那地方离杨东村太远,大夏天的尸体都没能给抬回来,幸存的商队汉子找了个地方就给顺手埋了,只带回来了两件贴身的东西做遗物。
他那孩子才刚出生不久,多亏这孩子是当时赵家的这一代里的唯一一个汉子,赵老头怎么舍得卖掉?至于家里的这个与桐哥儿差不了几岁的小汉子……那是魏桂香前几年才生下来的了。
周晓蝶生赵年年时身子已经毁了,也就是说整个家里只有魏桂香的这个小儿子和四房那个好吃懒做的大儿子在,魏桂香可看不上早死的老四留下的孩子,老四家的能长成这样与她有着不小的功劳。
赵岁岁赵年年都是要嫁出去的,等赵年年成亲老三家也没有人了,院里只剩下了她家小宝,赵家的房啊地啊以后可不都要传到她家小宝手上了?
是以,魏桂香宁愿用赵岁岁来讨好年哥儿,以此从年哥儿的手上多讨出些好东西来留给小宝。
赵岁岁还在家时魏桂香还能与周晓蝶做出一副亲密模样,等赵岁岁走了两人的关系却迅速破裂开来——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家里的活没人做了。
往常只要随口使唤上赵岁岁一声就不用操心的事情现在却要亲力亲为,周晓蝶和周管事联系上后就再没在赵家做过活计,冷不丁让她重新干活当然百般不愿意,至于魏桂香就更加不想伺候这个她看不起的妯娌了。
何况魏桂香干活也不如赵岁岁。
赵岁岁做事细心又麻利,做一顿饭能顺手将灶台上的脏污地方全部擦拭过一遍,劈个柴火也能将上面的木刺拔掉修整的整整齐齐,魏桂香这人倒不是喜欢糊弄,而是心里面堵着口气,一想到周晓蝶在屋里面躺着她却要在外面做这些破活就满心不甘,一次两次还能咬牙忍了,次数多了也开始糊弄起来。
衣服往往是过了遍水就捞出来晾干,扫个地也是可着面上的那几处灰尘去扫,有人敢说她她就厉声呛了回去,还得抽出时间照顾赵家那莫名其妙的就摔了一跤的老头,赵家这段时间可谓是日日都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惹得村里不少人都在私下议论他家。
连带着连今年的秋收都给耽搁了。
赵家人也因着这事儿对赵年年有了些怨言——你好歹把赵岁岁给留到农忙后再算计啊,本来家里的劳力就少,这一耽误更是收不完了!
戚长夜拉开弓弦调试了下,忍不住地弯起了眸。
赵岁岁正拎着一小袋枸杞往灶房里走,他家现在没有能存放物品的粮库地窖,有什么东西只能往灶房柴房里面搁,途径过戚长夜时止不住地放慢了脚步:“戚大哥,怎么了吗?”
戚长夜平握着那张木弓,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赵岁岁便解释起来:“感觉你很开心的样子。”
戚长夜有些意外于他对自己情绪的敏感。
他没有说赵家的事情,而是将木弓递到赵岁岁的眼前:“快做完了。”
赵岁岁忙将手里的枸杞袋子放下,小心翼翼地双手将那把木弓给接了过来,木弓已经上完了弓弦,拿在手里沉甸甸地颇有些坠手。
赵岁岁是亲眼见着这张弓从一开始的一截粗木一点点地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更是清楚戚长夜在这张弓上花费了多少心思,从早到晚他不知有多少回见着戚长夜抱着这节木头坐在桌旁忙活,一点点地反复打磨着木弓上的每一处细节,如今可算是见着了成品,对这件戚大哥投入了无数心血的物品自然也是格外的珍爱和重视。
赵岁岁轻轻地抚摸着弓身,只以为戚长夜是因为这把木弓而开心,便也由衷地为戚长夜感到高兴。
赵岁岁正低头观察手里的木弓,戚长夜便站在一旁看他,他要比赵岁岁高上一些,刚好能借着这点身高差顺着他乌黑柔软的长发看到一截光洁的后颈。戚长夜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轻轻拍了拍赵岁岁的脑袋:“有了这张弓,我就能真正开始进山狩猎了,家里的食物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便是野猪也能猎得的。”
他本是想让赵岁岁更开心上一些,没想到赵岁岁却骤然变了脸色,倏地一下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盯着他看,要不是手里拿着木弓他怕是要直接扯住戚长夜的袖子了。
“别、别猎野猪……太危险了!”
杨东村的那个老猎户可不就是因为野猪没的吗?
戚长夜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回望过去的眼神温柔又带着些安抚:“放心,我只在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才会出手。”
“我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的。”
他又不是缺那几个卖肉的铜板,犯不上为了一点猎物搭上自己,只要不是在大山里与野猪脸对脸地贴了个正着,他有极大概率能保全自己。
以他的身手加上人类的智慧,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做到这些并不困难。
赵岁岁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确定他话里的真实性,戚长夜觉着有些可爱,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动作有些像是在摸桐哥儿的头,又有些像他每天早上挨个摸那四只小狗。
小狗们都很喜欢黏着戚大哥,每天清晨只要他一走出屋门四只小狗便会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挤成一团求戚大哥抚摸,戚长夜会蹲下身子挨个揉搓一番,偶尔也会伸出手来挨个拎起掂掂重量。
然后四只小狗就会撒泼打滚地在院子里玩上一整天。
赵岁岁将木弓还给了他,两人便又各自忙起了自己的事情,戚长夜正想着要不要在弓上缠绕些东西,便听得大汪“嗷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随即门前传来阵人的脚步,戚大伯的声音自院门后传来:“小五,你在家吗?”
戚长夜起身打开院门:“在的,大伯怎么来了?”
戚大伯朝他露出个笑:“我是过来通知你一声,津捐征税的大人要过来了,你们明天可别出门,家里备些糖水茶水别让这些大人空跑一趟。”
戚长夜点头:“好的。”
“官府征税可以用粮食来抵,也可以直接上交银钱,村里人大多都是直接交粮食的,拉到镇上也未必能卖出什么好价格来。不过你这儿粮食还得现买,不如直接交银钱合算。”
戚长夜继续点头:“大伯知道我们大概要交多少吗?”
戚大伯想了想:“这税赋主要分为三点,田地人头和杂税,田租地税你一概没有,倒是能免去一大笔银钱,那就只剩人头和杂税了。”
今年戚五户里又多了个赵岁岁,单是赵岁岁这个奴籍就要多交上三四百文了。
第78章 第 78 章 戚长夜也确实是生的好看……
他们家里一共三人, 即便是桐哥儿这个半大的孩子也要交口钱,大燕律例规定孩童每年需缴银钱二十三文,直到桐哥儿成年为止。
前两年的铜钱都是由戚家大院那边帮着出的, 这便将近五十文钱了, 对村里戚家来说几十文钱也不是笔小的数目——够戚老太太卖出几十个鸡蛋去了。
大燕在赋税方面律例与汉朝相近,汉朝成年百姓每人每年要交“一算”,即是一百二十文钱, 戚长夜穿越的这个架空朝代则要比汉朝税赋再高上一些,每人需缴一百六十文。赵岁岁因着是奴籍的缘故需要多交一倍的数量,也就是说单是他自己就要交上三百二十文钱,加上戚长夜的那一份子, 他们三个共要拿出五百零三文。
戚长夜隐约记得汉朝为了强迫结婚会对未婚女性加倍征税, 询问才知大燕朝竟也有着这个传统,赵岁岁早就过了十五, 戚长夜不得不怀疑赵家人是不是不想出这笔银钱才迫不及待地将赵岁岁给卖了出去。
毕竟赵岁岁着实能干,赵家人再傻也该清楚把他卖了家里会少一个顶梁柱般的劳动力。
而以赵岁岁的年龄来看, 他应当是已经被加倍征过几次银钱了。
所以赵年年想了又想, 最终决定从名声这方面下手,他将赵岁岁的名声给毁成了那个样子,好人家的汉子是绝不可能轻易娶他的——你也不想自己出门的时候被人调侃你夫郎的胳膊有多白吧?
就算是家里的汉子能忍,那些上了年纪的家中长辈也是丢不起这个脸的。
嫁不出去就只能留在家了。
加倍征赋最高五算, 五算就是八百文钱, 赵岁岁只要在家呆上一年就要多交出足足八百个铜板,以前是有袁童生的婚约在前面吊着,现在的赵家人又怎么可能接受这些?赵年年是算到了赵家人一定会在征税之前将赵岁岁从家里给解决出去!
杨东村本就有着七不娶八不嫁的传统习俗,每年的征税时间又都是固定的那几天,如此这般赵岁岁便不会来影响他和袁童生的婚事了。
赵年年大抵也想不到戚长夜能仅从“加倍征税”四个字上联想到这些。
戚长夜很快就彻底捋清了这一切。
……
虽说第二日税官要来, 但也不是一早就来的,每日要走上不止一个村落,一行人到达杨溪村时也近了中午时分。
一众官员衙役简单地在村长家中用了顿午饭,随即便有税官拿着户籍册子查看起来,杨溪村共有一百多户人家,算是周边的一个相当大的村落,村长在中央广场的大鼓上面狠狠地敲了几下,大半个村子便都陷入了忙碌之中。
戚长夜也没在家中傻等,找了个借口就出门去了,直到下午才推门回来,此时收税的衙役才刚刚从村长家出来。
税赋可不仅仅只有田地人头,除此以外还有户费税费甚至脚费等等,种种名目简直看花了戚长夜这个现代人的眼睛,单是户费这一项就要二百文钱。
献费是百姓“自发”上贡给皇帝的税钱,同样以每人为单位,具体的钱数金额并不固定,也要看今年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总之没低过五十文起,也是一笔可怕的支出。
戚长夜与赵岁岁算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八百多文?”
不是?戚长夜是真的震惊了。
他穿越过来后头一回这么震惊。
他的确听说过古代的赋税极高,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高啊!
这还是因着赵岁岁改了奴籍不用交催婚的罚金了,否则今年单是赋税他家就得交出一两多的银子!
戚长夜实在是想不明白,人头税费都这么高了,为什么这些村民百姓还是拼命地生,辛辛苦苦忙碌一年才能得到几锭银钱?一口气收了一大半走,这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啊?
这还没算最可怕的徭役呢。
倘若被分了更役徭役,大多数百姓都是掏不出银子买名额的,有时候徭役甚至会和农时撞上,届时地里的粮食都未必能收的过来!朝廷偶尔会给被征为徭役的百姓部分银钱补贴,可那些补贴从各地知府县衙一层层地分发下来中途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官员的手,最终落到农户手里的又能剩下几个大子儿?
一旦误了农时没钱交税就只能去找那些地主富户去借,运气不好遇上个丧良心的利滚利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倘若再倒霉遇见个旱年灾年……卖房卖地都未必能填得上窟窿,到了最后甚至要卖妻鬻子卖身为奴、指不定去给人家做佃农甚至奴隶去!
戚长夜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所以阿奶那边不想分家,就算是阿奶想分叔伯他们也未必会愿意分,渔堂哥也只是单独搬出来住,而非离开戚家独自立户,毕竟只要分立出来就必须要交这二百文钱。”
户费户费,顾名思义是以户为单位,户里只有他一个人要交二百,户里有一百个人也是要交二百。
戚长夜理解点头。
村里的人家不少,由于戚家位置太偏自然成了最后一个,戚长夜便与赵岁岁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待到税官赶过来时已经是三个多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由于戚长夜在家的缘故,今日并没有紧锁大门,村长在门外唤了一声后便推开大门走了进来。除了村长与戚大伯外还有三个穿着官服的面孔,好巧不巧地正好戚长夜认识的那两个衙役,一个姓周一个姓陈,也就是戚长夜第一次进镇卖锅时遇到的那个和雁过拔毛村人厌恶的那个。
另外一人则是上面派下来的专门监督收税的官员。
当然,收税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仅仅指派这三个人来,只不过是余下的官员和押送衙役并没有上门罢了,衙役们倒没有戚长夜想象中的蛮横无理,或许是他个子高大面容凌厉瞧着不太好像普通人家那样好招惹,也可能是挨家挨户地收了一大天的税累的头昏脑涨没心情找借口耀武扬威,总之几人非常公事公办地核算了银钱。
值得一提的是,在算赵岁岁的税钱时拿着户籍的税官特意翻开名册看了一会儿,还是戚长夜主动将那张盖着官府章印的卖身契给拿了出来供他查看,税官见多了想方设法偷税漏税的,像这样主动往上交的实在是少见,不由得又多看了戚长夜几眼。
他太累了,刚进屋时也没怎么仔细查看周围环境,如今打量了戚长夜几眼后免不得在心底赞叹起来,一双眼里都泛着亮光。
“……戚梧是吧?”
院里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是戚五的原名。
“回大人,是我。”他只是个山野村夫粗莽汉子,这样回答也不会引来税官怀疑。
税官捏着卖身契的一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我身边缺个随行的衙役,有没有兴趣跟着我?”
“?”
“!”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无论是村长还是戚大伯,甚至连赵岁岁和桐哥儿都在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两个衙役彼此对视了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戚长夜也有些惊讶,但这点事和高额赋税给他的震撼相比还算不得什么,与场中的其他人比,他反倒成了这些人中最淡然的那个。
——遇见事能沉得住气,好啊。
税官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显然对他更加满意了。
戚长夜疑惑地看向了他:“承蒙大人厚爱,但……大人何出此言?”
税官笑笑:“本官看你顺眼,如何?”
戚长夜心中已然明白,这人想必并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税官。
当然不可能只有顺眼二字,但他确实觉得这叫戚梧的汉子合自己眼缘。一方面他相貌优异英武不凡,站如松柏坚韧笔直,另一方面也是对方身高腿长肌肉结实,一看就是个有把子力气在身上的。
且他刚刚看了眼院子,方方面面都被规整起来合理利用,他进来时这汉子正在院里劈砍着柴火,手脚麻利干活认真,一截木头对半劈开分成四块,每一块的长度大小都差不太多,一看就是个细致的人。
税官刚刚调任过来,不过是借着收税的名义在这附近走上几圈了解民情罢了,这地方本就偏远落魄贫瘠不已,别说是寻常的农家汉子了,就算是官府里的衙役也没几个有这样的姿势体态的。
这里的很多衙役都是得过且过混日子的,有的衙役甚至大腹便便满嘴污言秽语,胳膊上的赘肉比年猪还多,站没站相坐没坐样塌腰驼背整日就知道披着身官皮在大街上对普通百姓耀武扬威,遇到事儿就左推右躲一问三不知,税官是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一个偏远山脚竟然会住着这样的汉子。
他还不知道戚五以一敌多单挑杨东村的“战绩”呢,就已经想将他给收入麾下了。
当然了,戚长夜也确实是生的好看,他为官多年自诩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无数人,戚家这汉子仍旧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第79章 第 79 章 招工盖房。
院中无人胆敢出声, 戚长夜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卑不亢地对他施了一礼:“感念大人看重, 不过小民不想离开家里, 只想同家人一起守着这座青山过些平淡日子。”
村长与两个衙役的眼睛瞪的更加大了,不敢相信竟然真的会有人拒绝这天大的好事,在这些常年在地里刨食的村人眼中能搭上官府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村长甚至想掀开戚五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税官长长叹了一声,又盯着戚长夜的脸看了一会儿。
他说这话时表情平静语气沉稳,没有丝毫不舍和犹豫,一眼就能瞧出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不是明明想去却又口是心非故作拒绝以此来抬高自己的狂妄自负……税官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宠辱不惊的, 真好,税官顿时更想要他了。
或许人的本性就是会更加重视自己得不来的东西, 物是如此,人亦相同。
衙役这活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护卫巡逻抓些盗匪维持治安, 再时不时地给官老爷们跑个腿送个信等,是个汉子便能接管下来。用戚长夜的话讲他们也不是正式的官府“员工”,更像是官府自己雇佣的小厮,并不需要朝廷任命, 当地官员随时可以自行任免。
说白了, 能不能去就是大人们一句话的事情。
情绪内敛做事细致波澜不惊身手不凡,别说只是做个衙役了,要是人再聪明一些税官都想收他做贴身侍卫带回府里了。奉安府距皇都路途迢远,这一趟颠簸了一个多月,路上又遇见了几波山匪, 他从皇都带来的护卫长随都伤了好几个。
身手不凡是他从院里那张石桌子上看出来的,桌上摆了张做工精致的木弓,所谓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文武官员势必要都了解上一些,这弓的重量一看就不轻,瞧着不像是能被轻易拉动的样子,再联想到周边那座巍峨的大山,由此便能推出这汉子身手定然不错。
再怎么说都是做了这么多年官员的人,仅从这几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中就能看出不少事了。
但人不愿意,他也不能用计强逼,就算可以也没必要为了一个衙役护卫大费周折。
初来乍到的,还是谨慎为好。
税官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公事公办地点了戚长夜递过来的赋税数目,继而在名册后方戚五的户籍后面画了一笔,至此杨溪村的赋税也终于全部收完。
村中的空地上堆放了大量从村民家里缴上来的赋税粮食,这些最好还是尽快送到县衙里边清点归档押送至府衙免得夜长梦多,税官没在戚长夜的院里再多耽搁,冲着衙役招呼了一声,几人就要转身离开。
临出门前他又突然顿住了脚步,微微侧头看向戚长夜的方向:“本官的话随时算数,有朝一日你若改了主意随时可以去奉安府衙寻我。”
戚长夜微微有些惊讶。
……府衙?
不过他依旧没有后悔,只是认真点了点头:“谢大人赏识,小民记下了。”
一行人浩荡出了院子,戚大伯则留了下来,待到再见不到门外的身影戚大伯才猛地回过神来。桐哥儿已经被这幅场面给吓傻了,赵岁岁倒是还勉勉强强地保留着几分神智,嘴唇反复开合了半天,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头:“别多想,我是真不想去。”
虽说官府二字的确引人瞩目被百姓畏惧,不过里面的弯弯绕绕自然也不会太少,在那种地方生存总是要硬着头皮做些昧良心的事情多些无意义的社交,戚长夜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那种地方。
——不是不能做不是融入不了,而是要强迫自己改变许多东西,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辈子总是想着能稍稍活的自在一些。
当然了,戚长夜也不是没长脑子,也是在观察过税官以后才直接拒绝的,倘若这人一看就是个容不下人会蓄意报复的,他肯定会采用些更婉转的手段。
赵岁岁愣愣地盯着他看,过了片刻才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戚大哥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去与不去我都支持你。”
戚长夜又拍了拍他的头。
戚大伯本来想劝些什么的,听到赵岁岁的话后也蓦地住了口——是啊,小五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劝导别人呢?
戚大伯长叹一声,打了个招呼想要离开,戚长夜却叫住了他。
“大伯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商量房子的事情。”
戚大伯“嗯?”了一声。
戚长夜将桌上木弓取了下来收进屋里,顺便拿了几张薄薄的木板走了出来,他与戚大伯两人分别坐在石桌两侧,又去叫了正准备去烧水的赵岁岁过来:“岁哥儿,来商量下房子的事情。”
现在住的这个山脚戚家的院子倒没什么有异议的地方,无非就是将墙面房顶全部修缮一遍顺便将墙增高加固,戚长夜甚至还想着在墙顶上砌一排尖刺出来,免得有什么动物跑下山来越过外墙进入屋子。
真正需要他操心的是贴着西侧外墙扩建的新房,戚长夜想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堪堪画出份满意的图纸,同样是用硬物刻在薄木板上的,最开始是用匕首来刻,但这东西多多少少地会损害到刀尖,后面就换了棱角锐利的石头或竹签,只有在给赵岁岁刻制图样图板的时候才会重新使用匕首。
戚长夜刻坏了好几张图板,坏的那些就直接劈开丢进灶膛里当柴烧了。
扩建的新房面积要比现在的山脚戚家略大上一些,同样分为了前院后院两个部分,不过新建的后院并不准备用来种菜,家里的菜地已经够大了,哪怕只是种上一半都够他们一家三口随便吃了。
他暂且准备将后院给空置起来,至于用来做些什么……戚长夜大致有了念头,不过现在言说还为时尚早。
至于前院则全部都盖成房子,休息的卧房要盖上两间,毕竟岁哥儿现在还在和戚桐挤着,桐哥儿虽然并不在意但到底也在慢慢长大,总有一日会想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的,反正都要动工不如一口气准备出来。
戚长夜小时候寄人篱下,最盼望的就是有一块独属于自己的空间,先前是不得不让他将房间让给赵岁岁一半,小朋友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他这个大人就更不能将这件事给忘在脑后了。
届时算上已有的三间便一共有五间房了,戚父戚母的那间屋子不准备动,留下一间用来应急,平时也能放些东西。
粮仓地窖是必须要挖的,柴房灶房都要扩大上一些,还要尽快抽个日子去镇上将打井的工队给请回来,这几日戚长夜花了些积分在系统里面查阅了些资料,感觉这附近能出井的可能性极高,但他到底还是个外行,只能勉强做个参考。
“我准备在这几日就抽个时间将砖和材料都定下来,还得麻烦大伯跟我跑上几趟,毕竟我对这些东西不太了解。”
“盖房的工人也得要大伯帮着找找,戚家或是村里的汉子都行,工钱就按照市价来给,每人每日十五文钱,同样要包一顿中饭。”
戚大伯点头:“你放心吧。”
戚长夜又道:“大哥二哥要是有空也都过来,既然包饭还得找两个做饭的人,大伯可以回去问问渔堂哥的意见,要是能来同样也是每日十五文钱。”
戚渔盖房时戚长夜也过去忙了几日,大抵摸清了这些汉子们的性格,戚大戚二都随了戚大伯的老实性子,都不是会糊弄的人。
戚大伯深吸口气,语气有些激动,却还是劝他:“小五,十五文太多了!”
戚长夜摇头:“不多的,毕竟要做那么多人的饭,也不是个简单的活计。”
“岁哥儿不一定能每日有空过来帮忙,这些钱都是应当拿的。”
赵岁岁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但也没有当着戚大伯的面提出自己的疑问。
做饭真不是个简单活计,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整日对着锅灶烟熏火燎的,更何况还是那么多人的饭菜,戚长夜压根就没想着让赵岁岁来,他准备在村子里面雇上两人,毕竟除了盖房的汉子们外还有他在镇上请来的打井工队。
他太清楚赵岁岁的性子,要是让赵岁岁也呆在这里……他怕不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给累死。
倘若让赵岁岁来选,他肯定会自己将这些活计全都接下来,早上跟着汉子们干活中午匆匆去灶房忙活,忙完再一头扎进工地里面,只为给戚长夜多省下几个铜板。
“我和岁哥儿想在半个月内将房子完工,想请大伯来做这监工,大伯的工钱便按每日二十文算。”
戚大伯刚要拒绝,戚长夜便给了赵岁岁一个眼神,赵岁岁顺势接了过去:“大伯,我对村里不是很熟,这么多人里最信任你,想来戚大哥也是这样,到时还得麻烦你多多费心。”
戚大伯皱着眉头,最后还是叹了一声,点头道好。
这事儿说来他可赚大了,每年秋收一过村里便有不少汉子成群结队地前往镇上寻找工活,其他村子也是这样,一个位置能引得数十人争抢,能找到的终究还是少数,像是这样在村子里面干着活计就能把钱赚了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戚大伯已经可以想象到消息放出去后会被抢成什么样子!
虽说戚五的名声不好,但在银钱面前谁会在意这些?名声这东西不过是用来桎梏那些贫穷的底层的,人都快饿死了还有闲心顾忌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哪怕戚五是骗人的,豁把子力气出去蹭顿午饭也不算亏!
纵然一定会有人受戚五的名声影响不敢过来,但这么大的一个村子想找几十个愿意来的实在是绰绰有余,再说了,戚家还得分几个名额走呢,这样一算也没剩下几个名额了!
戚长夜将找人的权力给了戚大伯,戚大伯定然会先可着自己熟悉的人来,他这汉子本就性子朴实,心里只有感念的份儿,做起事来只会更加认真。
戚家众人日子都过得艰难,戚大伯本就因为戚渔的事情掏光了家底,朝廷收税单是戚渔就又征走了上百文钱。他拿自己的微薄积蓄贴补渔哥儿……老大老二虽然没说但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心里肯定是有不满的,戚大伯这几日正愁着这事儿呢,突然就来了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刚好能借着这事儿赚上一点,连带着他的两个儿子都能攒上一些。
渔哥儿马上就要搬到村尾,手里要是能攒上些银钱,戚大伯心里也能放心一些。
戚大伯擦了擦眼角,感动的眼睛都红了。
第80章 第 80 章 戚大却逐渐不吭声了。
趁着秋收税收刚过, 戚长夜去村子里面收了一批粮食。
今年的粮价相较于去年几乎没有什么起伏,每年的这个时候镇上的粮商都会派人下到村里收粮,价格会与镇上差上那么一点。不过他们收的量多, 也不需要村民费力将粮食拉到镇上, 他们自己会派人派车前来推走,所以会有不少村民选择与这些粮商交易买卖。
当然这只是部分人的选择,还是有人家宁愿费力自己去镇上卖的, 不过具体要卖上多久就不好说了。
戚长夜直接在村子里买,板车来回拉了几趟,一口气将未来大半年的粮食都买了出来,他空间里还时不时地能签到出点米面粮油, 吃到明年这时候不成问题。
粮食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剩下的就是他与戚大伯商量的盖房的事了。
戚大伯急匆匆地回了大院,因为走路太着急的缘故险些直接被块石头给绊倒在了地上,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进了院后正见着在院子里面扫地的戚渔, 连忙朝人叫了一声:“渔哥儿, 你大哥二哥呢?”
戚渔抬起头:“大哥二哥去挑水了,马上就能回来。”
戚大伯点头,顺口又问了一句:“那你嫂嫂们呢?”
戚渔沉默了下。
“在屋里面。”
戚大伯脸上的笑意霎时减淡了一些。
戚家大院人多,日常消耗的粮食柴火也都不在少数, 戚奶奶没有专门安排某一个人去做这些, 院子里的汉子夫郎们都是轮番来的。
农忙时节除外,农忙时家里的汉子全部都要下地干活,平时则是每几个汉子轮上一天,洗衣洒扫收拾菜园则由各家媳妇夫郎们轮流着来,戚老太太并不是什么刻薄的人, 即便这些媳妇夫郎里也有着她不喜欢的,她也没仗着老太太的名义和孝道逼迫对方做什么事情。
毕竟是人都会偏心,在这种朝代能不受私心影响磋磨他人就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了。
今日轮到了戚大戚二挑水,那院里的活便本应由着他们的夫郎来做,可现在却是渔哥儿替他们收拾这些……戚大伯虚虚攥了攥拳头,最后也只能无奈松开。
“等你两个阿兄回来了,叫他们带着他们屋里的来找我,你也一起跟着,我有事要说。”
戚大伯最后只能这样说了一声。
戚渔应下,继续拿着巨大的扫帚清理起院子,戚大伯则转过身子进了屋里去寻戚老太太,而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里,戚大戚二的媳妇夫郎正坐在一起商量着事情。
“我们就这样把活都丢给了渔哥儿,公爹知道不会生气吧?”戚二媳妇有些忐忑,时不时地朝着门口瞥了一眼。
戚家人多,房间也都又挤又小,用块木板圈出块私密空间来就能算是个小屋子了,除了戚老太太住的那间以外没有一间是宽敞的,老鼠进来都能迷路。
这“小屋”里更是连个窗户都没有,两人也不清楚戚大伯已经回来的事情,老大夫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知道又能怎么样?就算是奶奶知道也没什么好怕的,找个借口说是渔哥儿自己要帮的就成,难不成他戚渔还敢否认?”
戚二媳妇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也跟着放下心来,穿了针线去补手里的衣服。
“那我就说二郎的衣服坏了个口子,明儿就要去镇上找活了,总要穿的体面一些才能被那些老爷们看上。”
总要趁着还有天光的时候补,否则等天黑了就来不及了,事有轻重缓急,老太太和公爹听了也没法怪她什么。
戚二媳妇儿缝了几针,又偏过头去压低了声音:“哎,听说渔哥儿那房子已经盖好了,暖过了房就能搬出去住了,我昨儿偷偷过去瞧了一眼,嚯!盖的还挺好呢!”
“挺好的,奶奶公爹和大郎也能放下心了。”老大夫郎瞧了她一眼,却没有顺着老二媳妇儿的话往下去说。
他知道老二媳妇儿想说什么。
昨天晚上他悄悄地在大郎耳边也问过了这个问题。
——这得花上多少银子啊!
戚大只呵斥他不要乱问,可他知道,戚大心里也是在意着的。
渔哥儿的户籍已经改了,他不知道具体要花上多少银钱,但既然和官府那边扯上了关系那肯定是便宜不了的。
公爹还张罗着给渔哥儿盖房,虽然已经能省则省尽可能地从村中取材从戚家出人了,但到底还是买了一些盖房用的材料出来……更不用说今日公爹掏出来的那百来文税钱,一个人的人头税就一百多文了啊!再加上给皇上的那笔献费,那可是足足二百多钱啊!
戚大戚二家的只是想上一想心就在滴血了。
戚大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本来他公爹就不是会私藏银钱的人,老实本分赚到多少就往老太太那儿上交多少,这一笔笔地花费出去,公爹手里还能剩下几个铜板啊?!
怎么还有和离回来的哥儿吃娘家的银子的啊!让他给家里干点活怎么了?
没看见其他几房的媳妇夫郎私下里都在看他们的笑话吗!
戚大夫郎心里清楚,老大心里也不像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起初他试着与自家这个闷头汉子提过两次,每次都被戚大一脸不耐地打断——“他是我亲兄弟,我和爹都不帮他这世间还有谁能帮他?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冯家人给活活磋磨死吗?”
到了后面,戚大却逐渐不吭声了。
今儿个公爹掏银钱时他特意留心看了看这两兄弟的脸色,果不其然都有些难看,戚大夫郎知道,戚大现在的心思已经变了。
赋税年年都收年年都交,难道每年都要让他爹来掏这笔银钱费用吗?
一把青菜只要一文钱,他爹的银子还能交上几年?
他也心疼渔哥儿啊!他也顾念着小时候的兄弟情谊啊!可是……可是他自己也有孩子啊!
他最大的那个孩子再过几年也该寻摸着说门亲事了,可那孩子现在、他甚至现在都没有一件体面的衣服!他们挤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面,他的孩子究竟应该怎么办啊!
渔哥儿是他的亲人,他的孩子就不是了吗?每年单是赋税就要交上二百多文,二百文钱够给他的孩子们一人做上一身新衣服了啊!
税官一走戚大便闷闷地拎着水桶出门去了,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了,戚大夫郎没有叫他,没过多久,戚二便也皱着眉头跟出去了。
渔哥儿是要搬出去了,但他没地,平时吃什么?不还是要靠着公爹偷偷拿银钱补贴吗?
戚大夫郎深深叹了口气。
等戚大回来再好好与他说说吧,这次再提戚大应当是不会生气了。
他对渔哥儿的印象其实也不是很差,但……要怪也只能怪这世道太难了吧——
戚大夫郎心不在焉地弄着手里的东西,时不时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同戚二媳妇说上几句,两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做了半天也只缝补上了几块补丁。
戚二媳妇知道哥夫郎不想与自己谈论渔哥儿的事情,便将话题转到了郑然上面:“对了,你听说了吗?郑家那个心肝宝贝也不知道是怎么惹到他爷爷了,居然被郑家的三叔公给关起来了!”
戚大夫郎抬了抬眼。
郑然可是郑家的宝贝,郑三叔公性子倔强说一不二,这辈子只有他呵斥别人的份。老头在村里嚣张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老栽在了这个孙哥儿的身上,恨不得将其给捧到手心里面,然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哪儿还看得出以前在村里的威严模样?
“怎么可能?”戚大夫郎一点儿都不信。
他是见过郑三叔公是怎么惯着郑然的,一点原则和底线没有,然哥儿只要哭上一哭闹上一会儿他就开始哄孩子了,说他对郑然发脾气?整个村子怕是都没人相信。
“真的,好几户人家都在说这事儿呢。”戚二媳妇压低了声音,“就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瞒的可紧喽。”
两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戚大的声音就在院外响了起来:“阿向,你和弟妹在屋里面吗?”
阿向急忙应声:“在的,都在。”
戚大便又说了一句:“你们两个过来。”
老二媳妇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渔哥儿跟人告状了,心脏顿时砰砰砰地跳动起来,走起路来也有些拘谨。
戚大戚二正将桶里的水倒入缸里,渔哥儿就站在兄弟俩的身边,戚大见着阿向和弟媳走了出来便朝着人招了招手:“跟我来。”
两人就见着他往公爹的屋里走去,对视一眼,都有些心虚。
毕竟是这个家里的长子,戚大伯还是有一间单独的屋子的,也要比他们的房间宽敞上一点。
屋里只有一张椅子,众人便只能站在一旁,这屋也只是比他们的房间大上一点点,一口气站了这么多人便显得格外拥挤起来。
“爹,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儿?”戚大问他。
戚大伯扫视了他们一圈:“有件大事,和你五堂弟有关。”
他将戚五要盖房找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屋子里面霎时震动起来,老二媳妇儿心脏猛地跳动了下,戚二也跟着瞪大了眼睛,戚大与阿向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过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爹,真的、真的让我和老二去?一天十五文钱??”
戚大伯点头:“你个混小子,你老子还能骗你不成?”
“我和你五堂弟说好了的,你、老二、还有渔哥儿都去。”
渔哥儿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情,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视线与二嫂对上的刹那才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询问起来:“爹,我要去!”
到了此刻,戚大伯反倒聪明了起来多了些心思。
他看着戚渔:“你五堂弟特意给你留的这个位置,专门让我叫你过来,你可得好好记着谢谢人家。”
阿向脑子正疯狂转动——一天十五文钱,这房子怎么不也得盖上十天半个月的啊!到时候就是一二百文!就算要给公中交上大头他们也能剩下不少!他们家里赚来的银子只在奶奶那里交上一份,公爹这边不会再要,做上一段时间少说也能留下十几个铜板!
戚大伯深吸口气,有些别扭地开口:“你们五堂弟主动叫的渔哥儿,我才借机提了你们两个,到了以后好好干活千万别偷懒,别在小五那儿丢我和渔哥儿的脸。”
屋中人闻言都有些惊讶,悄悄看了渔哥儿一眼。
戚大伯长这么大也没撒过几次谎,虽然这其实也半真半假的不算是谎言吧,但对于他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农家汉子来说也已经是相当出格的事情了。
戚大伯心里格外心虚,但脸上仍强行装出副沉稳模样:“小五那里需要做饭的,他和村里的夫郎婶子们不熟,不想随便找个人糊弄,虽然没动户籍,但你也算是分出去了,多攒些工钱以后好好过日子。”
戚大伯心里对戚大戚二的愧疚同样不少,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看着自己的孙子心里同样难受的厉害,眼下渔哥儿可算是有了进项,戚大伯终于能暂时松上口气。
他和戚老太都有意让戚渔借着戚长夜的势,哪怕只是借着他的凶悍名声呢以后他在村里在戚家的日子都能好过上不少,这当然瞒不过戚长夜的眼睛,但他默认了他们的举动。
戚大伯心里感动极了,都快恨不得为这个侄子尽心竭力鞠躬尽瘁了。
阿向与老二媳妇对视了一眼——是啊,差点就忘了渔哥儿与五堂弟的关系了。
整个戚家除了两位长辈以外,也就渔哥儿和戚三能和戚五搭上几句话了——
戚大伯是个老实人,觉得自己借机小小“利用”了戚长夜一把,心里格外过意不去,对房子的事情比对自己的事还要认真。
第二日天刚亮他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院子直奔山脚而去,彼时戚长夜还在山里晃悠,戚大伯就在门口等了他小半个时辰,刚见着他下山就要带他往周边村子里赶,差点直接将戚长夜给拽走。
“不是,等等,大伯,怎么了?”戚长夜脸上难得透出迷茫。
“咱们早点走!墙砖瓦片石料等等都得提前定了,砖在三个时辰外的大远村,他家的砖与其他几个村子的价格相同,质量却要好上不少,瓦片先去杨东村里看看,溪北村也有烧瓦的人家,他那儿的土要更好上一些,但价格也贵,打地基用的石料要去大安村……”。
戚大伯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戚长夜拼命往脑子里记,戚大伯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什么都不懂:“秋收卖粮交完了税,家家户户手里都有点银钱攒着,这时候正是修房子的日子,现在不修等天转冷就不好干活了,也不知道这些匠人家里存了多少,早早定下也好早早开工。”
戚长夜觉得自己性子已经很急了,没想到戚大伯比他更急,不过戚大伯急的也有道理,戚长夜自己也想早点将新房子给盖出来。
从盖房到晾房到暖房最少也得用上一个多月,等他们一家搬进去时差不多也该十月份了,这还是在没有一点拖延的情况下,最近戚长夜时不时地就到山里看看那几棵乌桕树,还想着到新房子里研究他的那些赚钱营生呢。
卖方子的那些银子在这段时间花去了不少,余下的那些等盖完了房估计也剩不下多少了,他又不准备一辈子都靠卖方子活着,一旦他家开始盖房,山脚势必从早到晚人来人往的,人多眼杂他想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况且戚长夜也讨厌吵闹,周边的人多了他就开始心烦了。
戚长夜与赵岁岁打了声招呼,随后几日……赵岁岁和桐哥儿就只能在早上晚上见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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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四九墙和六二墙。……
戚长夜觉得自己也是个另类, 旁人穿越了进山打猎都有武器在手,他进山就得自制弓箭,其他穿越者说盖房就盖房说买地就买地, 他却要跟着戚大伯到处走动去挑选那些建筑材料……也算是种难得的经历。
每日天刚刚亮, 戚大伯就拉着戚长夜出了村子,他心里对这些东西极有成算,对附近每户卖材料的人家都清清楚楚, 每一种材料心里都有个价格区间,带着戚长夜东跑西跑地将附近的村落拜访了个遍,挨家挨户地去对比查看东西的质量和价格。
戚长夜隐隐觉得他似乎对这些东西早有研究。
“大伯怎么看?”
他们走出了一户人家,走出许久戚长夜才低低出声, 戚大伯的脸色不是很好:“记得我刚刚让你看的吧?”
戚长夜“嗯”了一声。
“他家砖小, ”戚大伯用手掌比划了下,“虽然要比上一家便宜, 但你买的量多,每块都小上一点点……几千几万块积累下来也不算少了。”
“这样对比真不好说是哪家便宜, 除了小上一圈外没有别的缺点。”
戚长夜点头:“那昨日的那家呢?”
“太脆了, 稍稍用力就断成两截了,况且砖心不行,里面的黑料也不是很多。”
戚大伯没等戚长夜再问,又说起了上一家来:“他家的砖有的好有的不好, 角落垒的那一堆砖头我都翻看了遍, 有不少都存在问题,但好的那些确实不错。”
戚长夜懂了,这家品控有问题。
再怎么说烧砖烧瓦都是门手艺,这附近会做这些东西的人家也不是很多,今日他们来的是最后一家, 再远的地方就没必要去了,距离太远,路上就得损耗上许多。这几日他们更多的时间都是耗费在了路程上面,有时候光是来回就要折腾上大半天的时间。
“大伯似乎对这些东西很了解。”
不是那种乡里乡亲所以有所耳闻的了解,而是真真切切地研究过了详细信息的了解。
他并不是专业人士,但对于方方面面都能说上两句。
戚大伯闻言愣了一下,满是褶皱与沟壑的脸上努力扯出一个笑来,语气里也尽是憧憬和向往:“村子里面这么多人,谁不想住进砖瓦房里啊?”
戚长夜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太想住了,所以关心所以钻研,不自觉地就会去费心了解这些事情。
“会有这一天的。”戚长夜看着他。
戚大伯又笑了两声,显然没往心里面去。
往来一趟并不容易,戚长夜认真思考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选择刚去的这家。他要的数量实在太多,对于这户砖户来说也是一笔非常难得的大单了,对方家里当然没有这么多存货,戚长夜便与其签了契书按了手印,明日先送一批过来,余下的那些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分批送到。
值得一提的是,戚大伯与对面的汉子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争论良久,最终给戚长夜砍出了个相当不错的价格。
戚长夜准备将外墙砌成四九墙,按照现代规格来算每平固定使用二百五十六块砖,但因着是住在大山脚下的缘故墙高也要比寻常人家高上许多,免得山上的动物或者村中的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家夜半偷偷翻进院里,墙壁太薄他自己住着也不太踏实。
要不是戚大伯阻止,他甚至想将外墙给砌成六二墙了,不过戚大伯说这只有在打砖基时才会用到,戚长夜思考良久才点了下头。
整个院子都要用砖墙全部围起,单是这些外墙就得用上上万块砖头,戚大伯在得知这个数字时心都在滴血,他很想说戚长夜这样做实在是太浪费了,话刚出口又意识到自己似乎没什么资格——花的又不是你的银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点人家怎么盖房?
戚大伯只能咬了咬牙,更加拼命地同砖户砍价。
一连折腾了好几日的时间,银钱如流水般一笔笔地花了出去,戚长夜又抽空去了趟镇里。
工队共近三十个汉子,多数都是镇上的人家,平时接些修缮建造的活做。戚长夜去的前一天工队刚好接了笔单子,一口气派出去了二十几个汉子,戚长夜略略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县里的镖局要在这附近开个分堂,租赁了城西的一家宅子,聘请了工队过去改动下房屋的格局,顺便改个演武场出来。
虽说出了不少人走,但打井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前期只需要派一两个人去确定井位勘测哪里有水,等他们确定下了位置大部队才能正式过来动工。
打井同烧砖烧瓦一样都是家族代代传承的手艺,旁人只知道个大致过程,一些细节的需要人为凭借经验判断的东西就只有一个名叫阿古的汉子能做,好巧不巧地这个名叫阿古的汉子也跟着去了城西的镖局干活,戚长夜同工队的负责人商谈了几句,负责人便带着他去往城西寻找阿古。
房子谁都能盖,这活却只有阿古能做,工队的负责人也想多赚点钱啊,便想着把阿古从城西给换出来,让阿古跟着戚长夜去勘测井位,随便找个汉子去城西代替阿古。
这样等井位确定下来余下的汉子们也能多赚一笔打井的银子。
城西房价低廉租金便宜,毕竟这附近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正经做生意的人家都不会选择这里,不过镖局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镖局里面各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粗莽汉子,手臂上没几块肌肉都不好意思在里面干活。
工队负责人姓何,让戚长夜叫他老何头就行,老何头和褚掌柜一样是土生土长的镇子里人,镇上有不少房屋铺子都是出自他们工队之手。
老何头对镇上布局可谓是相当了解,因着戚长夜赶时间想要早点回村的缘故特意带他抄了近路,城西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小巷窄道一条接着一条,戚长夜本能般地又开始记路,越走越佩服身边的老头。
“快了快了,从这条巷子穿出去,拐一个弯儿就该到了。”老何头指着其中一个方向。
戚长夜意外地发现这里居然离吴四家不远。
他跟着老何头继续往前,没走几步却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叫骂声音,随即便是什么东西打在人身上的声响。与之一并传入耳朵的是声凌厉的惨叫,不过那惨叫只出现了一瞬,下一刻就开始沉闷起来变成呜呜咽咽的抽气闷哼了。
无论是戚长夜还是戚五都是常年打架的主,一听就知道是挨打的人被堵住了嘴,戚长夜站住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隔着一面并不算厚的墙壁,汉子们的污言秽语一声声地传入他的耳朵。
“你个没用的废物东西,说好的十两银子,怎么才只有三两?”
“老子打死你!三两银子够干什么?你家里不是很有钱吗?是不是想要老子去你家铺子里讨?”
“大哥!这就是个贱骨头东西,只知道在嘴上奉承着您,我看这狗东西就该被好好教训上一顿!”
老何头不由得皱起了眉,想劝戚长夜早些离开。
“快些走吧,城西这地方就是这样,到处都是混混流氓……再呆下去小心把他们招惹过来!”
老何头心里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应该为了那点时间抄近路的,听说新来的镖局汉子们和本地混混打了一架,城西的混混们都收敛了许多,他才会带着这位客人过来的,哪儿能想到就这样碰上了啊!
老何头生怕这汉子被吓跑直接走了,他还等着带人去找阿古谈打井的事情呢!
他还想再劝,就见着戚长夜往后退了几步,小巷子里本就狭窄,他这两步几乎贴上了另一侧的墙面。
老何头不解还要再劝,这面色冷峻的俊俏汉子就朝着他摆了摆手:“何叔,劳驾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老何头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见着这汉子往前跑了两步——他一脚踏在墙壁上面,像是一条敏捷的狼,另一条腿同时上蹬轻轻松松地就往上跃了一大截。戚长夜单手抓住墙顶,臂上隆起一层流畅的肌肉,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翻到了墙壁上方,垂下眼睛观察着墙后的景象。
这一系列动作极为灵动轻巧,甚至都没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仅有衣料摩擦的飒飒声响,要不是老何头一直紧盯着他怕是就直接当成风声或杂音给忽略过去了。
墙后面有好几个汉子,正围着个人骂骂咧咧,压根没人注意到身后的墙上骤然多出了个人,还是一个歪歪扭扭地站在一边打呵欠的汉子刚好偏过了头,余光一扫立时瞪大了眼睛尖叫了一声。
“操,你喊什么?”骂的最大声的汉子被吓了一跳,当即回头要给他一巴掌,转头看见戚长夜当即也愣住了,有些疑惑又有些震惊:“戚五?”
他这一动,戚长夜也看见了被他们围着的人。
戚长夜纵身从墙壁上跃了下来。
被围着的正是吴四。
第82章 第 82 章 步。
这些年来戚五在镇上也不是白混的, 这些地痞流子大多都与他相识,平时都是些酒肉朋友有着点虚伪交情,自戚长夜穿越过来后就再没到镇里找过他们, 前段时间私下里还嘲笑着戚五那小子是不是被谁给打死在了某个偏僻角落呢。
如今冷不丁见着了人, 几个汉子都有些发怵。
吴四头上破了道口子,鲜血顺着他的眼睛一直往下流淌,他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 过了片刻才终于看清不远处的人,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含含糊糊叫了一声:“五哥?”
戚长夜慢慢起身站直身子,一扣扣地翻折起手上的袖子, 昨晚他收着了一身新做的衣服, 用的正是他去同福酒楼卖方子那天买回来的布料,赵岁岁一有时间就抽空做上一会儿, 忙到了昨天才终于做出了第一件成品。
戚长夜才穿上一天,不太想将新衣服弄脏。
“吴四好歹也叫你们声哥, 几天不见, 已经沦落到连‘自己兄弟’的银钱都抢的地步了?”戚长夜嗤笑一声。
打头的汉子脸色难看:“戚五,这事儿你别掺和。”
戚长夜将两只袖子全部挽好,不甚在意地道:“要是没撞见我确实懒得管,可谁让你们倒霉被我碰上了。”
他看向了为首的人:“现在滚还来得及。”
大家都是出来混的, 个个身上都带着点痞气匪气, 这群人在镇子里面横行霸道耀武扬威惯了,听了这话心里顿时都不太痛快。为首的汉子更是被气的一张脸涨红——他是这群人里真正意义上的大哥,戚五竟这样当众给他难堪,他要是真就这样转身走了……以后兄弟们该怎样看他?传出去了他在镇上还混不混了?!
汉子越想越气,心里也飞速盘算起来。
他知道戚五打架厉害, 但他们这边人数居多,手里又都有着棍棒等武器……真打起来也未必能落于下风。且戚五身后就是墙壁,只要他们的人从左右两边将巷子堵住,戚五和吴四又能往哪里跑?
汉子盯着戚长夜看了几眼:“老戚,我把你当弟弟,但你看起来似乎并不认我这个哥哥。”
他朝着身边的人摆了摆手:“哥哥今儿个得给你个教训。”
戚长夜勾了勾唇。
这条过道要比刚刚那条宽敞上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那边足有十几个汉子,在这样的狭窄空间里有些吃亏。
这些汉子多凭着一股蛮力打架,一点战斗技巧都没有,又没经受过专门的训练,戚长夜打他们轻轻松松。
他看着面前扑来的汉子,朝着侧方避了一步,与此同时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臂反拧过背来了个背摔,在场的人都无比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骨节错位的“吱嗝”声响,与之一并传入耳中的还有那个汉子的惨叫。
戚长夜又迅速转向第二个目标,扫堂腿直接踢向一人膝弯,那人当即重心不稳朝前一步四肢着地,戚长夜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踏上他弓起的后背,借势一跃猛地踹向了对面的人。
眨眼间的功夫地上就已经“哎呦哎呦”地趴了三个汉子,他避开了身侧袭来的那股劲风,反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扯向自己。他的力气本来就大,那汉子被吓了一跳却死活都挣脱不开,戚长夜将他当做沙包挡在自己面前替自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又一膝顶上他的肚子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
赤手空拳有些不舒服,棒球棍在他的空间里面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取出来,戚长夜余光一扫便瞥见了个正拿着棍子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冲上来的汉子,一记肘击便轻轻松松地将棍子给夺了过来,几棍子下去巷里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他与刚刚的那个老大了。
老大的脸比死人还白。
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他甚至还没找到出手的机会!戚五就已经将他的兄弟们给全部打趴了!他是知道戚五厉害,可戚五、可戚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老大的里衣甚至都被冷汗给浸透了,高大的汉子傻愣愣地抬起了头,刚巧与戚长夜的目光对视在了一处,他手上的那根棍子还隐隐约约地带着些红,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家伙见了血,老大在原地呆愣了片刻,突然就转过身子撒腿就跑——
但他没能跑出几步。
棍子直接从后飞来,狠狠砸在他的肩膀上面,老大被这股惯性带着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木棍从他的身上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他伸手扶着自己的肩膀,半天都没能重爬起来。
而这一切仅仅只过了几息的时间。
吴四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连自己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还有一些回不过神来,过了半晌才傻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好!!”戚长夜正慢条斯理地往下放着刚刚挽起的袖子,就听见巷子一侧传来了声中气十足的赞叹,有人正边拍着手边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戚长夜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约有三十左右的汉子,肌肉虬结身材壮硕,着了一身武人的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好汉子!好身手!”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一群人眼中都是惊讶与不可置信,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戚长夜的附近:“好兄弟,真是好凌厉的身手!”
他们全然无视了倒在地上的老大与一众混混,仿佛他们是并不存在的透明人,戚长夜瞧了这群人几眼:“你们是新来的镖局的人?”
中年汉子一愣:“你知道我们?”
戚长夜已经放完了两只手的袖子,摇了摇头,又去拉坐在地上腿软起不来的吴四。“不知道,不过这镇上的能打的人我都熟悉,先前从没见过你们。”
“不止一个身材健壮的生面孔、穿戴统一衣着一致、且还处于城西的这个位置,想来只有新来的步氏镖局了。”
汉子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正笑着,老何头也匆匆跑了过来,老头也没有戚长夜那蹭一下就上墙的本事,只能多跑几步绕道过来,一来就见着了歩氏镖局的当家汉子,转头又看见了倒在地上哀声惨叫的一群混混。
老何头被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哎呀、哎呀你们这是……”。
老何头还以为歩氏镖局的人又和这群混混打了起来,压根就没往戚长夜的身上想,他先看了戚长夜两眼,又看了看歩氏的人,最后才叹了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戚长夜抬眼看了看天色:“何叔,我们快些走吧。”再耽搁一会儿镇门就又要关了。
他又看向歩氏的汉子:“也是刚巧,我们要去歩氏镖局。”
步当家愣了下,随即笑开:“好啊!我正想着同兄弟你认识认识呢!”
一行人直接走出巷子,除了吴四与老何头外甚至没人多看地上的人几眼。
这地方距歩氏镖局已经极近,走出巷子拐了个弯几步就能到达,宅子上方已经挂上了崭新的镖局的门匾,门前堆了几大块石料,几个汉子正顶着头汗水在院子里干活。
歩大当家性子爽朗为人大气,颇有几分江湖大哥的豪爽耿直,他实在是喜欢戚长夜的身手,刚刚戚长夜打架他目睹了全程——事实上,因着歩氏镖局离那巷子本就不远,戚长夜翻墙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对方,本来想着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没想到能在这种镇上见到这么漂亮的身手。
戚长夜下手干脆利落,每招每式都不拖泥带水,专挑人的痛处去打,一招下去直接打废对方的行动能力,看的歩大当家眼中精光闪闪,恨不得当场以身代之替那几个混混与戚长夜过上几招。
戚长夜没等老何头说话,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的来意,这事儿根本就算不得事儿,歩大当家当然没什么意见。
别说是换个干活的人了,就算是让戚长夜现在直接将工队的所有人带走他也是不介意的,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要是有人能入了他的眼什么话都好说。
大不了由他们镖局的汉子亲自去干,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活。
老何头叫了阿古过来,阿古自然连连点头,工队又不是每日都有生意上门的,有时候甚至连着半月一月都没有进账,如今既然有了生意自然不能往外面推。
他找井位也得找上几日,等他找到正好将余下的汉子带去村里打井,这样大家多多少少地都能赚到些银钱,他也能多拿一笔打井的提成。
歩大当家借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给他们,几人很快就定下了时间,明日工队会换个汉子接替阿古的活计,阿古则直接前往戚长夜给的地址去杨溪村寻找井位。
解决完了正事,他又想着处理吴四的事情:“那一群人伤的都不算重,但会疼上一段时间,十天半月内应当是没空来找你的麻烦的,我这几日要盖房子,也没空往镇里面跑,你这边……”。
他犹豫着没了声音,歩大当家便插了一句:“戚兄弟可是在担心那些混混?”
戚长夜点头。
步大当家笑了一声:“这有何妨?我们镖局就在这里,吴公子要是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我们就是,量那些小贼也不敢上门找茬!”
吴四住的地方本就离歩氏镖局不远,卯足了劲儿喊上一嗓子都能隐约听见个响儿,吴四当即心动起来。心动同时却也有些犹豫,毕竟他和歩氏镖局的人也没什么交情,今天这是第一次见面非亲非故地就这样去求人家庇护,思考了片刻还是想出言拒绝。
……话未出口就见着戚长夜抬眸看了他一眼。
吴四突然福至心灵:“那就、那就多谢步当家了!”
第83章 第 83 章 煎馒头片和咸鸭蛋。……
纵使步大当家极想与戚长夜多交流一会儿, 每日镇门关闭的时间却不能为他的意志所更改,尤其是在戚长夜说自己家里有个几岁大的哥儿弟弟的时候,步大当家更是没法将人留下了。
只不过他性情豪爽, 戚长夜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 两人虽然聊的不多却已经是极为投缘,直让戚长夜忙完家里的事情就来镖局找他喝酒。
——顺便两人再好好打上一架。
戚长夜哭笑不得,一看就知道面前这人是个武痴, 与他轻轻碰了下拳:“好,一言为定。”
他在歩大当家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好歹是赶上了镇门关闭前走了出来,戚长夜没有雇佣牛车,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他沐着最后一点落日的余光往村里走, 边走边想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
说实话,他和吴四其实也没什么交情。
不过吴四这人根子不坏, 和那些混混本质上多少还存在着些差别,戚长夜并不介意帮上他一把, 毕竟有时候有些镇上的事情要查……吴四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也仅限于路过顺手帮上一把了, 要让他专门为了吴四抽出时间精力……戚长夜大抵也是不会做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只能说那些混混会选时间,偏偏就赶上了他在镇里偏偏就赶上了他刚刚好好路过那个位置听到了他们发出的声音,只能说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当然, 会在那里也很正常, 毕竟那条巷子就在吴四租的房子旁边,应当是吴四回家时被他们给当场拦住了。
帮吴四是一方面,与镖局的人结识又是戚长夜的目的之一。
他这人本来就在记路方面有着一些天赋存在,连大山里的繁复地形都能一次记住呢,更不用说镇上的这些房屋小巷了。
镇西这地方混乱贫穷没有一点城镇布局规划, 不像他印象中的古镇那样以中轴线为中心两边对称,正因为镇西环境太过复杂,所以戚长夜在前几次来时就多用了不少心思观察周边环境,刚刚他听说县里的镖局来镇西租房落址时就在心里思考起一个问题——他们会选在什么地方呢?
他还记得老何头提的那句“他们要改造个演武场出来”,房子太小根本改不出来,戚长夜心里迅速过了一遍位于镇西的面积足够的宅邸,符合条件的本就不多,故而很快就想了出来。
不过他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座,于是同老何头说了自己着急要回村里,果然,老何头便带着他抄了近路穿了小巷,这下戚长夜的猜测对象便又少了几个。
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判断出了那宅子离吴四家不远,又想到了上次进镇与吴四喝酒时提到的他被混混纠缠的事情,再一联想到老何头说的镖局的汉子与本地混混发生过好几次冲突的事情……戚长夜心里便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
但他也确实没想到能正正好好全部赶在了一处,事情顺利的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不过顺利就好。
他顺利地与镖局那边搭上了关系,短时间内吴四也算是有了个庇护。
戚长夜舒出一口气,快步地往杨溪村走。
入了秋冬天黑的也快,没过多久天色就已经暗淡下来,远处的漆黑大山瞧着也尤为慑人。临近村口戚长夜便放慢了脚步,这时间点已经没人在村外晃悠,他借着袖子和夜色的遮掩从空间里摸了包□□糖出来。
这是他今天签到得的东西,巴掌大的一包却有足足一斤,前几日戚长夜将签到系统的许愿功能从“种子”更改为了“食物”,空间里存着的各色食物也五花八门地多了起来。戚长夜隔三差五地就往家里的灶房中偷渡上一些,赵岁岁至今也没有发现这些东西的来历不对,他已经习惯了戚大哥每次出门都会带些东西回来的日子。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戚长夜却走的极稳,仿佛根本没受到天黑的影响。他终于走过了村尾的戚渔的新房,渔哥儿因着要来他家做活的缘故在戚家的地位直线攀升,起码明面上没人给他使脸色看了,生怕他跑到戚长夜面前说些什么影响了戚家汉子去山脚做活的事情。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人都是要朝钱看的——
定下的材料逐批送来,是砖户家里已有的那些砖头现货,戚大伯特意帮着赵岁岁来验的货物,他检查的非常仔细,甚至于一块块地细细看过,比自家盖房还要认真。
由不得他不认真,他的三个孩子都在戚长夜这里上工,他自己也拿着戚长夜给的工钱,单是一日他们就能在戚五这里赚上几十个铜板,戚大伯总觉得是自己占了小辈的便宜,心里总有些不好意思。
他共在村里招募了二十个汉子,其中十二个都是戚家的人,虽然大家同为戚姓戚大伯却也没什么人都要,找来的都是踏实干活勤劳能干的。
戚家也不是没有那好吃懒做能混且混的人,觉得他这个大伯有了好处偏心其他兄弟侄子,为此戚奶奶还专门出面警告了一番,压下了戚家人的心思后又将戚大伯叫去告诫他“千万别耽误了小五的事情。”
戚大伯心里比谁都清楚戚五是信得过他才将这事情交给他做,一旦他找来的人人败了戚五的信任……以后想再同他亲近可就难了。
戚大伯比谁都珍惜这个机会,剩下的八个汉子也都是他仔细挑过的,甚至还就人选问题找戚老太太商量了好几回。
徐大郎也是其中之一。
秋收一过,徐大郎的一个朋友就找上了门来。
“大郎,我们几个今个晚上就准备去镇门口排着,今年粮食收成不错,家家户户都收了不少,万哥打听到镇上那些粮商大户们要多招一些扛包的汉子,明早咱几个早些过去,镇门一开就去粮铺外守着,说不定就能捞着份工做呢!”
徐大郎笑笑:“阿关,谢谢你还记着兄弟,不过我不准备去镇上了,你知道的,我要去戚五兄弟那儿帮忙盖房的。”
郑关一听就皱起了眉:“大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难道是真的要去吗?戚五这人谁不了解啊,他家连块地都没有,他哪有能盖房的银子啊?”
郑关这人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戚大伯先前也找了他问,只不过郑关实在信不过戚五,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
“我听说戚五要建什么砖瓦房,你看他像是能拿的出那么多银子的人吗?我是知道他好像与镇上的有马车的富户老爷搭上了关系,但砖瓦房要花多少银子?几十两他拿的出来吗?三叔公家都攒了那么长时间呢!大郎,你可别被他给骗了啊!”
就算真的被戚五骗了,他们也不敢去找这村霸要个公道啊!
“大郎,一年到头就这几天最好找活,你要是错过了指不定就被别的汉子给抢了,那你指不定这一个秋天都没有别的进项了!”
徐大郎闻言,脸上同样也多了几分犹豫。
但他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猛地一拍自己大腿:“我都答应戚家大伯了,我不能说话不算数!我愿意信他一次!”
郑关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轴,直接气的站起身来,过了一会儿才厉声道:“等过几天你在镇上找不到活时可别后悔!”
话音未落,郑关转身就走,小徐氏正端着两碗热水走了进来,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
“大郎,怎么了?”
小徐氏将碗放在桌上,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徐大郎。
徐大郎深吸口气摇了摇头,伸手抓住的她的手:“没事。”
同样的事情在不止一家发生。
毕竟去镇上找活就抢那么个先机,人家招的人数有限,去晚了便什么都捞不到了,哪儿能就这样白白耽误着啊?
郑关走前还特意到了徐大郎门前又问了一遍,徐大郎依旧没有答应,郑关只能长叹一声,与村里面的其他几个汉子一起朝着进镇的道路扬长而去。
如郑关所预料的那般,今年的活计果然好找,郑关他们去的又早,非常顺利地找到了份扛包的活,每日早出晚归赶着镇门开启入城等到镇门关闭离开,虽然疲累的到家以后倒头就睡,但因着能赚到银子的缘故,一个个地都开心极了。
村子不少人私下都在嘲笑徐大郎傻。
徐大郎没说话,只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正要关门,就听到有人在旁边叫了他一声:“大郎。”
徐大郎抬起头,就见着是戚大伯与戚渔走了过来。
“大郎,上工的日子定下来了。”他听见戚大伯对他说道。
徐大郎怔怔盯着他看,过了许久才笑了一声——
次日清晨,赵岁岁到了腌鸭蛋的坛子旁边,从里面掏了两个蛋来。
应该是到了能吃的时候,就是不知道腌成了什么样子,赵岁岁想到戚大哥用花椒八角盐等调料煮出来的那锅腌水,心里也止不住地期待起来。
昨天家里蒸了馒头,因着天色转凉的缘故放了一晚上也没有坏,就是硬梆梆地一碰就往下掉渣,戚长夜将赵岁岁赶出了灶房,取了菜刀过来将馒头切片,点火热油将馒头片放到锅里去煎。
这时候应该再往馒头片上裹上层鸡蛋液,不过想到一会儿要吃咸鸭蛋……戚长夜就没有去拿,赵岁岁的小泥炉子也开始正式投入使用,昨日去镇上时戚长夜又去打了口小小的锅,刚刚好好架在泥炉上面烧些东西。
等入了冬,也可以用这小泥炉子来烤些东西,馒头片这东西烤也好吃,戚长夜又盘算着哪日去镇上看看能不能买点羊肉回来。
牛不好买,羊总该是不限制的吧?
他在心里想着心思,一时没注意到锅里的温度,锅底的部分有些过火,在馒头片上形成了层焦黄的外壳,戚长夜急忙熄火出锅装到盘里,想着鸭蛋不一定能腌到时候,又将家里的咸菜也端了上来。
桐哥儿早就等在了石桌旁边,见着戚长夜过来脸上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刚刚赵岁岁去称了一下晒好装袋的枸杞,戚长夜出声唤了他一句,他便加快速度忙完手里的事情,洗过了手跑到石桌前坐好。
戚长夜拿了个咸鸭蛋放到桌上敲开,赵岁岁眼睛晶晶亮亮地盯着他看:“也不知道腌成了什么样子。”
他和桐哥儿都没怎么吃过,一大一小都期待极了,戚长夜想了想,干脆拿刀从中对半切开,只见着灿金色的油脂顺着刀刃缓缓流淌下来。
第84章 第 84 章 夯土地基。
质地细腻口感绵沙, 金黄流油的蛋黄咸香可口,戚长夜挖了些许平铺在了同样被煎的金黄的馒头片上,赵岁岁去后院摘了两颗玻璃生菜, 洗净夹里也是一道不错的美味。
菜种当然来自于戚长夜的空间, 刚刚种下一个多月,在赵岁岁的悉心照料下已经长的比戚长夜的手掌还大,绿油油地一大垄看着格外喜人。
用过早饭没过多久, 戚家的门外就传来了声音,都是那些早就定好的来戚家盖房上工的汉子,戚大伯一家当然也在人群当中。
他们应当是先在戚大伯那儿汇合,然后再一起赶过来的, 戚长夜与戚大伯打了声招呼, 视线在这二十个汉子脸上一扫而过。
戚家的汉子与徐家大郎他自然是已经认识了,余下的那几个村里的汉子却还陌生的很, 戚大伯已经给了他上工汉子的名单,不过戚长夜就算知道了名字也未必能将人脸对上, 戚大伯心里也知道这点, 简单地向他介绍起来。
赵岁岁就站在戚长夜的身边,同样将这些人给一一记下。
他们都不是什么拖延的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就开始忙活起正事儿。
正式动工之前要先拜祭过土地基主求个吉利彩头,以此来祈求工程顺利家宅平安, 赵岁岁与戚大伯都提前给他讲过了流程, 敬过贡品拜过神明,戚长夜又带着桐哥儿到戚父戚母的牌位面前拜了一番,前前后后共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由戚长夜亲手握着铁锹铲起抔土放入早先备好的红布之中,祭拜的仪式才算结束。
一众汉子也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戚长夜总共只参与过一次盖房, 还是渔哥儿的那种泥土草房,刚刚积攒出的那点经验对于砖瓦房来说又没了用武之地。前几日戚大伯就已经带着戚大戚二将周边的地块测量了一番,提前将要盖房的地方圈划了出来——先测定好具体位置,而后戚大伯将几截竹棍逐一插入定好的点中固定,竹棍上面绑上绳子隔离出片单独的空间,绳子的位置便是未来将要扩建的围墙。
戚长夜看着总觉得有些古怪,要是将绳子换成白色……止不住地让他觉得像是被隔离开的案发现场。
不过这只是个草略的定位,具体位置还是要由这些老把式们详细确定,戚大伯在这方面的确算是相当尽职尽责,找来的汉子们里有着好几个熟手。
戚长夜将这段时间又细化过了的木板图纸取了出来,一众汉子凑在一起商量了会儿,很快就有了详细方案。
第一步当然是打地基。
古代最常见的地基处理方式为夯土地基,也就是一层层地将土壤压实使其坚固稳定,富裕些的人家会在地基土壤中加入些烧制后的碎渣——戚大伯在砍砖瓦价格时特意在砖户瓦户家里要了些瓦砾砖碎,已经随着第一批砖瓦的到来一并被送到了山脚戚家处。
这些东西并不值钱,但一大车也得花上几十个铜板,因为戚长夜买的砖瓦数量太多的缘故给他们的价格也极为低廉,扣掉人家送货上门耗费的时间和人力,和白送给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戚长夜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便也没有上去添乱拖累他们的进度,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学习起来。
几个汉子将碎渣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在土中,一旁的戚大见戚长夜一直盯着地看便出声为他解释起来:“这样夯打出的地基会更结实,也会比纯土壤夯打出的更加防水更耐潮气些。”
戚长夜点头,只觉得这些古人了解的东西其实一点都不少。
戚长夜共在村里找了两个人做饭,一个是大伯家的渔哥儿,另一个则是个瘸腿寡夫郎,戚大伯同他提过这夫郎的事情——几十年前从外村嫁到杨溪村里,偏偏命不好摊上了个不正经的汉子,吃喝嫖赌样样都做,稍有不满就发泄到自家夫郎的身上动不动将人打的遍体鳞伤,这一条腿就是被那汉子给一脚踩断的。
虽然后面接了回来,但这辈子也只能拄着拐行走了。
不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没过几年汉子就在酒后一头栽进了引水的沟渠里,喝的醉醺醺地在潮湿的水沟里睡了大半个晚上,回家以后就染了寒症,没过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只留下了寡夫郎和他刚满月的孩子。
后面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戚家爷奶当年正值壮年在村里都时不时地被人上门打秋风呢,这寡夫郎就更不用提了,他家的地都被汉子拿出去换酒钱了,一瘸一拐地也做不了什么重活,总之闹出了不少事情,差点就逼得人抱着孩子去跳河了,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戚奶奶见戚长夜要招人做饭,想来想去就推荐了他,这夫郎虽然瘸了条腿但灶上的功夫着实不错,刚嫁到杨溪村里时就因为一手好菜出名,这些年来就靠着接些缝补杂活和村里人的办事席面过活,只是做些盖房工队的饭菜根本算不得什么。
戚长夜没有拒绝,让人过来先试上几天。
阿古到的要比村里的汉子们晚上一会儿,与阿古同行的还有一个给他打杂的汉子,毕竟这两人要从镇子里出发,走到杨溪村找到戚家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戚长夜见他们过来,也没再在打地基处久待,走上前去寒暄了几句后就带着人去研究井位了。
瘸腿夫郎来的要比阿古他们还晚上一些。
他瘸了一条腿,走路只能靠着两根快要磨的包浆的拐杖,趔趔趄趄地朝着这边一步步地挪了过来。就算是没断的腿也不能久站,走上几步就疼得厉害,走上几步就得缓上一会儿,偏偏戚长夜家住的又远又偏,从山脚戚家到村尾的距离都够横跨大半个村子了。
戚长夜正同阿古说话,远远瞥见了远方的身影。
瘸腿夫郎要比戚大伯再小上几岁,不过外貌看着却同戚奶奶差不太多,身边跟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搀扶着他,正是险些就被瘸腿夫郎抱着投河的那个孩子。
不过那时候小丫头还在襁褓里呢,一转眼那汉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
村里人都直接叫他“瘸腿”“丧门星”,戚大伯说可以用远夫郎来称呼他。
远夫郎今日其实起了个大早,天刚亮就摸黑出门朝着戚长夜这儿赶,只不过路上遇到了几个村中的无赖孩童,被拿石子劈头盖脸地砸了好几下,红丫头气不过上去理论被那几个孩子狠狠地推了一把,这才耽误了来的时间。
这一路上远夫郎心中都惴惴不安的。
戚五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远夫郎实在是畏惧着他,尤其是戚五和红丫头他爹一样吃喝赌钱,远夫郎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止不住地想起那个可怕的汉子,总觉得戚五就是那汉子的翻版,稍有不顺就也能毫不留情地扇打过来,一拳头下去能将人打的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他是真的不想过来,他也不相信戚五能改好,戚奶奶去找他时他就控制不住地抱着红丫头颤抖起来——可他家里实在是没有能吃的东西了。
浆洗这活谁都能做,席面这东西也不是时时都有的,就算接了一次又能赚到多少银钱?村里人都知道他家穷苦没有底气,有些村人甚至将价格一压再压,他从早到晚拖着病腿忙活上几天,最后只能得到几碗施舍般的剩菜和随意丢在地上的几枚铜板……红丫头日日都饿着肚子睡不着,远夫郎只能低声下气地去求村里人再给自己点活做……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强忍着对戚五的恐惧应了下来,他并不敢奢望那每日十五文的工钱,只盼望着对方能真的包了他的午饭,盼望着能找到机会偷藏上一点回去带给红丫头吃。
故而他特意起了个大早,一门心思地想着早点过来给主家留下个好的印象,却没想到……反而成了最后到来的人。
远夫郎红着眼睛,强忍着腿上的疼痛走了过来,根本不敢抬头看戚长夜,全身上下都抖得厉害。
戚长夜没说话,上下仔细打量了人一番。
瘦如枯槁面貌老态,捏着拐杖的手指上还能隐约看到好几道裂口,但指甲头发都很干净,浆洗的发白的衣服上也看不到什么污渍,瞧着是个挺干净的人。
他身侧的红丫头也是同样,不过红丫头的衣服则要稍稍脏上一些,是今天早上被村里的孩子推到地上时不小心沾到的。小丫头虽然穿的破烂,但手上头上都是干干净净的,戚长夜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暂且算过了第一轮考核。
不是他多事,而是远夫郎要做入口的东西,他总要多多留心一下。
既然是给村里做席面的夫郎,又是戚奶奶推荐来的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罢,戚长夜朝人点了点头,指着正出门倒水的渔哥儿道:“灶房在院子里面,你和渔哥儿一起。”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远夫郎却仿佛连呼吸都被按了暂停,戚长夜觉得自己又见着了初见时的赵岁岁,和只河蚌田螺一样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猛地缩回头去。
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别惊吓他,感觉他多说一句能直接将对面给活活吓死,戚长夜摇了摇头,叫了渔哥儿过来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叫红丫头的小孩实在是太小了,根本就扶不住她阿爹,还是换个大人来扶吧。
戚长夜没往汉子们那儿走,而是朝着院里走去,因着有不少人进出的缘故大院大门四敞大开的,戚长夜抬腿跨过了门槛,直接去找赵岁岁了。
第85章 第 85 章 豆腐炖鱼。
前段时间戚长夜一直在外忙活, 赵岁岁和桐哥儿也没闲着,一大一小将戚家老院彻彻底底收拾了一番,放在外面的不少东西也都提前装了起来。
像是灶房里的那些吃食, 晾在外面的成袋的枸杞子和山蘑等等, 这些东西都已经彻底晾干了,只等着哪日有空送到镇上卖掉,不过这都并不着急, 只要存放得当放上几年都不成问题。
赵岁岁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戚大哥不让他做重活累活,他干一些打杂零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譬如给屋外忙活着的汉子们烧上一大锅水,用水桶盛了放到外面谁渴了都能过去舀上口喝, 又譬如帮着渔哥儿和远夫郎打打下手。
其实远夫郎和赵岁岁还是存在着不少不同。
远夫郎怕戚长夜, 却只是怕戚长夜一个,因为戚五实在是太像他家那个早死的汉子了, 他见到对方总是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赵岁岁则是无差别地害怕所有体型高大壮硕的人,甚至包括哥儿妇人, 这段时间他跟着戚长夜胆子倒是大了许多——或许并不是他胆子变大克服阴影了, 而是他对戚长夜的信任已经远超出对其他人的心理恐惧了。
戚家大院就像是个绝对安全的安全区,他心里的戚长夜又无所不能,将自己的精神与注意力全部依附在一个人的身上是件非常危险又可怕的事情,但这种全身心地依赖会让赵岁岁彻底放松下来, 他隐约能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不对, 但又不想做出改变。
赵岁岁总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因着早上祭拜土地耽误了些功夫,汉子们上午做工的时间便减少了不少,眼看着快到了用午饭的时间,赵岁岁便去灶房里面帮着渔哥儿和远夫郎忙活起来。
掌勺的事情交给了远夫郎做,渔哥儿在一旁揉面和面, 毕竟是他家第一日开工,赵岁岁想着第一顿饭总不能太过敷衍,让渔哥儿精面糙粮对半掺了蒸了两大锅馒头出来。
灶上的事情戚长夜没有多问,反正岁哥儿能处理的很好,他与赵岁岁商量过盖房期间的伙食——像他们平时那样吃就太惹眼了,但也不能亏待了这些出体力的汉子,把持在个还算不错但不出格的度上就可以。
顿顿大鱼大肉做成席面那样是不可能的,但起码能沾点荤腥让这些汉子们都敞开了肚子吃饱,不至于要饿着肚子干活。
况且今天是盖房的第一天,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戚长夜特意将空间里剩的那几尾鱼全部拿了出来,又去买了几块豆腐。岁哥儿将其带到了灶房,远夫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中午做这个?!”
赵岁岁点头:“对。”
远夫郎诧异极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无论是他还是外面的许多汉子其实都对戚五家的饭食没什么期待,只要能拿到干活的银钱就已经是千恩万谢了。村子镇上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人家,做苦力的人似乎总是要低人一等,做最累的活计拿最少的银钱,主家随便打发一个半个硌人的饼子就能简单糊弄过一顿。
赵岁岁说要蒸两锅馒头就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
“豆腐炖鱼,炖一大锅出来。”每个汉子都能分到一筷子鱼肉和一满碗鱼汤,将馒头掰开蘸进汤里也是一顿令人回味的美味。
远夫郎想了想,悄悄扯着赵岁岁的袖子往灶房里面拽了拽:“你……”。
他犹豫了下:“午间做这个,你家……戚家他知道吗?”
他本来是想说你家汉子的,话一出口才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改了言语,有些害怕会惹赵岁岁不满,但更害怕戚五觉得他们糟蹋东西。
他对赵岁岁相当客气,赵岁岁在他眼里和主家夫郎也没什么差别。
一斤鱼就要□□文钱,两斤鱼就要一个汉子干上一天了,远夫郎看着那几尾鱼,算上蒸馒头用的面和赵岁岁拎来的几块豆腐,这一日的伙食就要花出小百文去!远夫郎心里实在是没底,又不敢亲自去问戚五的意思,只能在这儿问赵岁岁了。
赵岁岁摆了摆手:“没事,就是他让的。”
赵岁岁压根没有多想,他和渔哥儿正一人一条刮着鱼鳞,中途抽空回了一句,因为在忙的缘故语调和态度都相当随意。在远夫郎的眼中就是一副当家夫郎的做主态度,又联想到村中传言的杨东村的岁哥儿将戚家村霸给拿捏住了的流言……他的眼里立时多了几分了然,松了口气也不再多问了,对赵岁岁的态度比起先前更要恭敬上不少。
岁哥儿想了想,担心鱼汤不够大家分,毕竟光是汉子就有二十来个呢,一个个都是能吃的主,又去后院摘了一盆青菜出来洗净炒了,上桌也是一盘子菜。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远夫郎也没心情多想了,沉下心来安心做起了自己的活计。
桐哥儿带着四条小狗在门外的荒地上疯跑,这段时间小家伙在家里拘的狠了,如今周边都是自家请来的汉子,可算能走出大门在外面疯玩上一段时间。
戚长夜看着他在外面撒欢,只嘱咐了句不要离开他们太远,便也随着小哥儿去了——
戚家的工钱都是一日一结的,早些拿到银钱也能早些让汉子们心安,戚长夜还不至于做那种压榨别人工钱或者临下班了还拖延时间让汉子们多干一会儿的事情,到了时间便将大家都招呼过来,由赵岁岁给大家分发工钱。
这一日他一直都在工地看着,汉子们干活各个卖力,可能是因为吃了顿热气腾腾的鱼汤的缘故下午的劲头甚至还要更足上一些。远夫郎的手艺确实是好,与戚长夜做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他不敢用戚家的那些昂贵的香料来调味,做出的东西却也依旧值得称赞,连戚长夜吃了都有些想赞不绝口。
远夫郎在村里的名声也不是很好,家里的汉子死后某些村里人便动了些歪心思想占他家的便宜,但远夫郎并不算傻,连着几次都小心防备了过去,后来更是要抱着孩子跳河以死相逼将事情给彻底闹大。
因着对村里影响太大村长和族里不得不出面惩罚了那些心怀不轨之徒,但那些人大庭广众失了面子不由得怀恨在心,开始四处造谣说些有的没的,村里人其实大多都知道远夫郎是无辜的,但非亲非故地犯不上为了他一个孤寡夫郎去得罪别人,不站队就是偏帮,不反驳就是默认,久而久之便传的越来越广,时间久了假的似乎也成了真的了。
要不是席面是一个普通村人最重要的能在众人面前长脸的地方、要不是他的厨艺实在是好好到村里人不得不忽视名声请他过来,只怕他早就在杨溪村里活不下去了。
不过如果真要说来,他的名声其实还是要比赵岁岁更好上一些的。
毕竟村里人都心知肚明他的名声有很大程度是被污蔑的,而赵岁岁衣服破了掉进河里是不少人亲眼见着的。
只不过赵岁岁进了戚家院门,过去的事情就再没人敢在明面上提了。
中午赵岁岁帮着远夫郎和渔哥儿忙活了半天,到了下午戚长夜就以数铜钱的名义将他给打发进了屋里,每个汉子十五个铜板,一枚枚地清点出来也需要些时间,正好借着这个时间让赵岁岁在屋里坐会儿,否则戚长夜看他像个陀螺一般到处忙活都替他觉得累。
结钱自然也是赵岁岁做的,汉子们全部排成一列,一个个地在赵岁岁面前拿走银钱。
就算是镇上也少见这种日结的活计,平日里再严肃沉默的汉子在拿到工钱时脸上都止不住地多了几分喜色,林家汉子将十五枚铜板接了过来,他这下午干的相当卖力,到了现在脸上身上还带着汗水,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拢在自己掌心,两掌虚扣摇晃了几下听着里面铜钱碰撞发出的脆响,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徐大郎排在他的前面,接了铜钱后就蹲在一旁一枚枚地又数了一遍,刚好在这会儿数完站起身子,视线恰好与他对上,两个人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们与戚长夜和岁哥儿打了声招呼,主动过去将剩下的那些凌乱的材料堆好归拢,其他几个汉子见状也跑了过来,将戚家附近都打理了一番,收拾完后才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家里走。
到了村尾,徐大郎便直接回家了,林家汉子则自己往着村里面走。他家距离戚家相当遥远,这一回去又走了半天,一抬起头就见着自家夫郎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见他过来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抓住他的袖子:“怎么样?”
其他几乎邻居也凑了过来。
林夫郎没有搭理那些人,拉着林家汉子就往院里面走,进了院子才出声道:“怎么样?顺利吗?那戚五有找你们麻烦吗?”
“家里的母鸡今早下了个蛋,你在戚家肯定没吃饱吧?你累了一天辛苦了,我把蛋炒了给你补补身子……”。
他没说完,倏地止住了声音。
林家汉子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林夫郎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就见他手里是个巴掌大的荷包,是他以前给自家汉子绣的东西。
他颤抖着手将荷包打开,里面不多不少,正正好好躺着十五文钱。
向来不苟言笑的汉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柔地看向他道:“我不饿,中午吃的特别饱,鸡蛋给你和孩子吃。”
第86章 第 86 章 蝴蝶锥。
戚长夜与大家一起在院子外面做了几日, 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了解了下雇佣的汉子,也与众人熟络了许多。
戚大伯做事极为认真,简直将这儿当成了自己的房子方方面面都替他考虑的周全, 村里的汉子们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份相当难得的活计, 一个个都珍惜极了,干起活来卖力又用心,生怕自己做的不好转日被戚长夜知会不用来了。
在这期间, 郑关又悄悄过来寻了徐大郎一次。
郑关他们很顺利地在镇子里面找了份活,整日都来来回回地帮着主家搬扛些东西,一个大包少说也得有个二百多斤,重的甚至能达到三百斤沉。
这活极苦, 一般汉子都受不了累, 天不亮就得从村子里面往镇上赶,一天要扛上几百个大包, 入夜以后还要卡着镇门关闭的时间回到村里,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回走上好几个时辰, 到家以后扎在床上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饶是这样, 郑关还是勉强出门来了徐大郎这儿一次。
他还是来劝徐大郎去镇上做工的,今年粮食收成不错,镇里的粮店都囤了不少,正忙着往县城甚至府衙的仓房里送, 工钱也要比往年扛包再多上一文。
可徐大郎却依旧拒绝了他。
郑关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觉得徐大郎这人不知好歹,他好心好意地记挂着对方,徐大郎却毫不领情!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枉他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跑来一趟!
徐大郎也觉得他不可理喻,仿佛他在戚家那边做事就像是什么天大的罪过一样,仿佛他必须就要听着郑关的安排受他摆布一样!
徐大郎又一次拒绝了他, 这回郑关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只因徐大郎同他说了些戚家的待遇。
工钱要比镇子里面少上一点,可做的活也同样要比镇子里再少上许多啊!单是一个当日现结就已经让郑关羡慕不已了,他每日在镇里往返动不动就要折腾上几个时辰的时间,牛车根本就舍不得坐,赚的那几个铜板去了来回车费更剩不下什么了,要说在镇里面住等忙完活计再回村里……这次的主家没给他们提供能够休息的地方,他们更是舍不得自掏腰包找地方住了。
回去时的郑关脸色甚至比来时要更阴郁上不少,气势汹汹地转身走了,待人走后小徐娘子有些疑惑地探出头来:“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徐大郎摇了摇头,想到先前郑关也在戚家干活的名单上的事情,有些随意地耸了耸肩:“可能是后悔了吧。”
小徐娘子心中不解,但也没有再问下去。
村里足有二十个汉子在戚家做活,就算去了戚家的人也还剩下不少,农忙已过正是村里人难得的休闲时间,不少人都扒着眼睛盯着戚家这边的风吹草动。
这点待遇自然也在村子里面传扬了开来,不少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这村里面谁不知道戚五啊?他这人连亲爹娘留下的土地都能拿去卖了换酒,怎么可能开出这样优渥的待遇?
可他们不信也得信!毕竟做工的汉子们手里的铜钱是实打实的,银钱总不可能平白出现在汉子们的手中。又有好事者偷偷跑到了山脚观望,中午时饭菜的香气顺着微风扑面而来、几大盆的米饭面食供人食用、傍晚时分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等着赵岁岁发放工钱的做工汉子……去看的人越来越多,村子里的怀疑声音也越来越小。
取而代之的则是数不尽的疑问——戚五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
他们可瞧见了地上的青砖,一块块地极其惹眼,再看一眼已经打完了地基开始砌着的外墙,心里的震撼就更加大了——那么厚的墙!戚五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杨溪村人是又酸又妒的,恨不得回到一月之前与戚长夜打好关系,又有些人将目光放在了赵岁岁的身上,一想到赵岁岁马上就能在新盖好的青砖瓦房里度过寒冷冬日就嫉妒的厉害,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便宜了个外村的哥儿呢?!
这事儿传的越来越广,连带着杨东村那边都听到了风声。
戚长夜也知道自家在村里出了风头,这没办法,他总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摸把房子给盖出来,更不可能在漏雨漏风的破房子里顶着严寒过冬。不止是他们家,这村子里谁家盖房都会引人议论纷纷,这段时间每日都有不少村人悄悄跑到山脚来看,但除了戚家一侧的大山以外其他三面都是荒地,戚长夜早就将周围所有能够遮挡视线的草木都清理了一遍,这些村民根本就没个能藏身的地方,别说是戚长夜了,连那些做工的汉子们都对他们的到来心知肚明。
不过这山不是他们家的,路也不是他们家的,只要不来搞些破坏他这边也不好阻拦,前几日有汉子趁着深夜偷偷摸摸地跑到了院子外面鬼鬼祟祟,大汪的声音直接划破了天际,戚长夜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遭,拎着棍子就冲了出去,不过那人相当机灵在听到狗叫声的霎那第一反应便是转头就跑,戚长夜顾忌着家里有人的缘故没有追出门去。
万一对面有着同伴搞出招调虎离山就糟了,家里还有赵岁岁和孩子,戚长夜当然不会冒险。
等房子盖好了,他会在院子外面弄上几圈安全措施,哪怕来上十几个汉子短时间内也闯不进来。
戚长夜并不担心这些小偷小摸,他更头疼的……反倒是那些哭着喊着想上门做工给自己找活的。
第一次来时他差点就没反应过来,对方直接找到了他的面前,死皮赖脸地哭嚎着自己想要份活做,戚长夜的回答也非常简单——他这儿只要二十个人,想来上工?可以,自己去外面劝退一个,只要有人愿意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他戚长夜这儿就能考虑一下让对方顶上试用。
这二十个汉子当然不愿意,赚点银钱不容易,谁愿意白白将这样的活计拱手让人啊?一个个儿地都将位置咬的死紧,这几日一瞧见有人往山脚这儿走都如临大敌,生怕就是来商量抢着自己位置的。
“我还以为会有那种‘老人仗着孝道逼迫将位置让给更喜欢的儿子的事情’发生呢。”戚长夜与赵岁岁闲聊道。
赵岁岁点头:“是有的,但通常不会发生在这种短活上。”
戚长夜抬头,有些不解。
赵岁岁想了想:“一方面是因为这活苦累,就算要比去镇子上面扛包轻松但到底也是出力发汗的活,比如村里那个雨婶子,舍得让她上面的两个儿子来干,却未必舍得让她家里的郑大宝来。”
戚长夜和赵岁岁已经知道了郑大宝进镇做工的事情,实在是雨婶子实在是太过激动了,那段时间恨不得见上个人就讲上一遍,翻来覆去地追着人说,村里人听了本来就不太痛快,总觉得天道不公老天没眼郑大宝这只知道吃喝偷懒欺负家人的竟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瞧着雨婶子的那副谁都看不起的得意嘴脸就不舒坦,连带着这段时间村口大树下的闲聊村人竟然都受其影响减少了许多。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赚了银子大多都是要上交给家里的,反正钱都会交到自己手里,怎么安排都是家里的爹娘说的算,与其让偏心的儿子出去受累,不如直接在家里等着收钱,等他们拿了银子直接就能花到家里更喜欢的孩子上面,”赵岁岁的语气平静:“当然,要是一些轻松的长期的稳定的活计,他们是肯定会为了偏心的孩子争上一争的。”
戚长夜了然。
他想了想赵岁岁的话,又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是啊,以前赵家人不就是拿赵岁岁辛苦赚的银钱供养赵年年和赵岁岁那个年幼的弟弟吗?
难怪赵岁岁会这样了解了……
戚长夜皱着眉头,心情也不似刚刚那般了。
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明明他在外人面前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顺利与人沟通交流,安慰起人却格外困难,想了又想也没能憋出几个字来。总觉得不痛不痒的几句“没事了都过去了”太过虚伪和高高在上,“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听在耳里又太像句空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不过赵岁岁并不是会沉浸在过去的人,他早就不会为了那一大家子牵动情绪,再次回忆起来只觉得一切都讽刺的很,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浇两垄菜地多缝一身衣服,等戚大哥买回棉花填充衣物又得用上好几天的时间呢。
赵岁岁思考了会儿,又继续同戚长夜说起房子的事情了——
第三日时阿古就已经确定下了井位,如戚长夜根据系统推测的那般这附近果然有着地下水的存在,镖局的活计已经完成了大半,阿古与戚长夜就着井的深度和井口大小等与戚长夜讨论了半响,次日一早就带着一群汉子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
工队直接赶了辆骡车,连老何头都到了村里,车上自然也载了不少打井用的工具材料,戚长夜看着阿古与老何头再度确认了井口的位置,一众汉子商量了会儿便开始忙活。
赵岁岁从没见过人打井,他们村里总共只有那几口井,各个年头都比他大,以前在赵家日日挑水时他也做过家里离井离河近的美梦——只敢做些离得近的美梦,梦里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家里也能有上一口井来。
赵岁岁实在是太期待了,好奇心甚至战胜了对外面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的惧怕,反正戚大哥就在门口,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如蜗牛出壳般探出头来离开院子。
要去井口的位置就势必要穿过门口这些正在盖房的汉子,赵岁岁深吸口气走出大门,不远处就是正背对着他看着阿古他们忙活的戚大哥。他一穿过自然引起了不少正热火朝天忙活着的汉子们的注意力,不过大家都只是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见是每日给自己发工钱的东家夫郎就又低下头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赵岁岁终于跑到了戚长夜的身边,一时间竟还有些莫名的小骄傲,戚长夜偏头看向了他,赵岁岁便抬起头来,弯起眼睛朝他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戚长夜便也弯了弯眸,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后往着他的方向挪近了一步,同赵岁岁一起看向正拿着把蝴蝶锥在地上来回比划的阿古去了。
第87章 第 87 章 房梁。
池穴出水是为井, 打井远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否则又岂会整个村里都找不出几口井来?
一方面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另一方面……打井这活不像是盖房, 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 要面临着极大的失败可能。
一口井,直到它真正出水的那一刹那,即便是经验再丰富的老工匠也不敢信誓旦旦地笃定说下面一定有水。
折腾数日打了个空是打井人时常会面临的事情, 这期间耗费的人力暂且不提,物品和工具的损耗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尤其是这年代的打井工具远没有后世发达,有些工具甚至被拿来当做消耗品用, 每打一口井都会对工具造成不可逆转的磨损, 甚至于有时候连打三四口井都未必能遇到一口出水的情况,这也是打井价格这样昂贵的重要原因。
否则也不至于明明人人都知晓住在井边有多方便, 整个村里却依旧是找不出几口井来了。
戚长夜和赵岁岁都在旁边围观。
最开始只是用锄头和锹挖土,短时间内还用不上那些专门的工具, 待到挖掘到了一定深度后阿古才拿出了他的“传家宝贝”, 也就是戚长夜刚刚正看着的那把蝴蝶锥。
这年代没有钢筋钻头没有大型设备,一切只能靠着汉子们的蛮力来干,几个汉子轮番上阵在旁折腾了好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勉强折腾了个深坑出来。
在科技水平并不发达的那些年代, 蝴蝶锥是最常用的打井工具之一, 一端尖锐,另一端则具有类似于蝴蝶翅膀形状的两个泥斗,可以在使用的时候收集泥土将其带入泥斗之中,待到泥斗装满再拿到外界将泥土倒出。
只不过这种工具也有使用限制,只能在距离地面一定距离内使用, 再深的地方就要使到辘轳等工具了。工队的汉子共分为了两组,一组同阿古一起忙着往地下挖掘,另外一组则随老何头一起在旁边的空地上制作井桡,戚长夜早就准备好了需要的木材,毕竟是镇里的专业工队,什么活都能找到几个会做的人,当场便有两个汉子站了出来,现场充作木匠打磨起木板制作井桡。
赵岁岁有些不解他们的行为,戚长夜在旁给他解释:“这是为了防止井壁坍塌,需要用井桡来提供支撑固定周边。”
赵岁岁连连点头。
老何头正刨着张木板,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戚东家懂这个?”
“不懂,不过与人喝酒闲聊时曾经听人简单提过几句。”戚长夜道。
老何头也不意外,他倒是听说过戚五以前在外的名声,酒楼食肆里什么人都有,三杯酒下肚就开始胡扯的大有人在。
打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工的事情,戚长夜与赵岁岁围观了会儿后就各自去忙了,工地上总是有着做不完的事情,好在每一个人都分工明确,一大群人日复一日地从早到晚齐心协力,工程的进度也赶得飞快,短短几日的时间便已经立起了好几面墙。
次日清晨,汉子们早早在戚家山脚集合,戚长夜却没有出现,戚大伯将人数清点了一遍,安排好了各自活计后就同他们去忙去了,直到巳时戚长夜才从山上下来,甫一下山就惊来了好几个汉子的目光。
林家汉子本来正挑着桶石灰往墙下走,无意间瞥过头时刚好见着戚长夜正往山下面来,他肩上似是绑了什么东西,像是用绳子编制出的,一股股绳子崩的笔直,一看就知道绳子后面系着堆相当沉重的东西。
林汉子忙放下手里的桶朝着山脚跑了几步,走近了些才发现绳子里捆着的是好几根粗大的木头,他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瞪大眼睛——每一截木头都分量不清,戚五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将它们给拖了下来?!
别说是林汉子了,连戚大伯和老何头等人都瞪大了眼睛,戚大戚二和其他几个汉子急急忙忙跑了过去搭了把手,几人合力试图扛起一根木头,扛到一半险些脱力直接砸到地上,不得不又扬声叫了几个汉子过来帮忙。
戚长夜站在原处活动着臂膀,不用看都知道肩膀上面肯定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痕,这是用来充作房梁的木头,因着他们就住在山脚下的缘故才没有去外面购买,将这些木头带下山来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
房子不可能没有梁,这些木头也无法直接投入使用,需要经过加工处理打磨一番后再正式上梁,从戚长夜起了要另起一座房子的念头时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些用来当做梁木的木头。
他能将这么多沉重的木头带下来,一方面是自己的力气本来就大,另一方面也是有着系统空间和现代科学技术力学原理等帮助,戚长夜在山上做了些诸如滑轮一类的辅助工具,借此才能孤身一人将这么多木头搬下山来。
他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慢慢悠悠地朝着院里面走,赵岁岁和桐哥儿都被这动静给惊了出来,戚长夜朝他摆了摆手:“没事。”
他回屋里换了身衣服,今日出门穿的这身里衣早就被汗水浸透了,肩膀处每活动一下都会疼的厉害,到底还是有些托大了。
戚长夜将脱下的里衣放到了一边,侧过头去看自己的肩膀,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肩头处的位置,已经被绳子磨红了一大片,有些地方甚至还被磨破了皮,回程的路上又一直被衣料给反复摩擦着,洁白的里衣上都被染上了几丝斑斑点点的血迹。
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戚长夜以前经常与人打架,被打断骨头被打去缝针都是常事,最狠的一次是半个啤酒瓶子都被插进了肉里玻璃碎片直接从身体的另一侧捅了出来捅了个对穿,不过那都是他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随着他一点点慢慢长大,倒在地上的也逐渐变成了其他的人,受伤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他习惯性地摸向了床头的木盒,隐约记得里面有着一瓶药膏,伸手进去翻找了几下却摸了个空,戚长夜这才反应过来——那瓶药膏在赵岁岁刚来戚家的时候被他拿去给岁哥儿用了。
原主常年与人冲突,家里当然有这样的东西,不过原主也不怎么往村子里回,家里存着的大多都已经过了使用期限了,最后一瓶没过期的也被他拿给了赵岁岁用,一时间竟然找不出第二瓶来。
戚长夜随意地拢上衣服,想着等晚上找岁哥儿问问剩下的药膏,他才刚刚将外衣穿好,就听到门前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戚大哥?我来看看你。”赵岁岁的声音响了起来。
戚长夜起身拉开大门,赵岁岁像是与他心有灵犀一般正拿着那个装着药膏的瓷瓶站在他的面前。
戚长夜不喜欢让汉子们进院,每日早上统一将需要的工具和材料拿到外面,到了晚上再一起将重要物品收回院里,除了远夫郎和渔哥儿这两个必须要在屋里做饭的哥儿外包括戚大伯在内的其他人都极少进来,汉子们也都理解这点,毕竟院里的都是哥儿,呆久了难免会惹人非议。
另两个哥儿正在灶房里备菜,没人注意到这间屋子,戚长夜将赵岁岁迎了进来,便见赵岁岁正盯着他的肩膀:“戚大哥,你肩膀还好吗?”
戚长夜:“?”
赵岁岁低头盯着手里的瓷瓶:“我刚刚都看见了,他们将木头接过去后你活动了好几下肩膀,你是用绳子将那些木头拖下山的,那么重的东西肯定会受伤,何况……”,赵岁岁声音越来越低:“何况,你以前很少用肩膀来搬运东西。”
戚长夜:“……”。
戚长夜垂眼盯着他看。
他知道赵岁岁是个很细心的哥儿,却没想到他竟然观察的这么仔细。
戚长夜的确很少使用肩膀来搬运东西,除非某些特殊情况诸如背着背篓上山,有时候就算是背篓他也喜欢用手提着回来。旁人挑水担柴都是挑着扁担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戚长夜却宁愿两手提着水桶一趟趟地往返来回,赵岁岁来到戚家也算有段时日了,戚大哥却一次都没用过家里的扁担,他说路程本不算远走几步就到没有使用扁担的必要,赵岁岁却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的样子。
“我来给你送药,要是……要是受伤了我帮你上药。”
虽然肩膀的位置戚大哥自己可以碰到,但到底是不太方便,木头实在是太沉太沉了,赵岁岁知道他累着了,总想尽可能地为他多分担上一些。
戚长夜没回答,只是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眸色平静,赵岁岁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赵岁岁耳根一片通红,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太……哪有这样不知廉耻地直接跑来帮人上药的啊?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杨东村里的流言其实也不全是污蔑了,哪个好人家的哥儿会主动跑来给汉子上药的啊?被村里人知道怕是连吐沫星子都要直接扬上天去了!
屋内的气氛沉闷又窒息,赵岁岁这一瞬间又有些恐惧,担心戚大哥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出格了——但他已经站到了这里,现在回去也不是意思,他已经意识到了戚长夜在某些方面的确不够敏感,赵岁岁甚至生出了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心理。
——既然十里八乡都在误解他和戚大哥的关系,那他为什么不能让这段关系变成真的呢?
他们住在同一间院里,甚至睡过同一个房间,经历过了赵家的事后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这是他在乎的唯一一个人了,为什么不能更亲近一些成为最亲密的人呢?
赵岁岁深吸口气,抬眼瞧着戚长夜:“还是说戚大哥不想让我帮你上药?”
他的眼眶红彤彤的,乌黑的眸子里又蓄满了水汽,戚长夜仍是在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可以。”
他并没有刻意冷落赵岁岁,他刚刚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昏暗的灯光下站着的酒气冲天的男人、一声叠着一声的污言秽语、还有布满油污的饭桌上面摆着的绿啤酒瓶。
男人随手抄起了瓶啤酒砸在墙面,轻轻一下便砸去了啤酒瓶的底座,满地都是四溅的破碎的玻璃碴子,在灯光下折射着刺目的光。
他那时候年纪太小还打不过对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狠狠地将砸开的啤酒瓶子捅进了自己的肩膀里面。
第88章 第 88 章 赵岁岁也与他们熟络了不……
院外是汉子们干活的嘈杂声响, 院里是远夫郎和渔哥儿说话的细碎声音,几面墙后的空旷房间里,赵岁岁正在帮戚长夜涂药。
明明是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明朗秋日, 屋里的光线却仍旧是晦暗不明的, 戚长夜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刚换好的里衣又被重新脱下了部分,露出大半个满是红痕的红肿肩头, 赵岁岁一看就心疼的不得了,脑子里的那点心思全部飞到九重天外了。
他小心翼翼地挖了块药膏出来,甚至不太敢去触碰戚大哥肩上的伤,这要是在他自己身上他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上一下, 现在却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在他触碰到勒痕的瞬间, 赵岁岁无比敏锐地察觉到戚大哥似乎是僵了一瞬,似乎是在戒备着什么。
他有些不解, 还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弄疼了对方,更尽可能地放轻动作帮他上药。
戚长夜垂眼盯着身前的地面, 沉默了会儿后又微微侧过头来去看他肩头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五指修长,上面还带着大大小小的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各种伤疤。
疤痕的颜色要比周围的皮肤更浅淡上一些,冷不丁看着格外惹眼,倘若再将那只手翻过来看, 又能看到一个个厚重老茧, 任谁瞧了都能说出那是一双干活的手。
药膏被缓缓涂上被磨出血迹的地方,带来一阵阵刺痛与沙痒,戚长夜却一直都在盯着他的手看,赵岁岁几次与他说话他都没能听清。
过了许久,戚长夜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的整个中午, 他们两个都没再说话。
算上镇上过来的汉子,山脚处足有三十几人,大半个时辰前渔哥儿和远夫郎就开始忙起了备菜的事情,戚长夜对这两个做菜的哥儿没什么要求——只要不耽误干活的汉子们吃饭的时间就成,远夫郎的腿脚不好,也没必要强行要求他必须按照汉子们的上工时间过来,忙过中午收拾洗净了桌椅碗筷就可以提前离开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说起来,戚家也没有那么多碗筷,很多都是上工的汉子们自己从家带的。
戚长夜对他们可谓是相当不错,两个哥儿却没有一个是肯早走的,就算没活儿也硬要给自己找些活干,连赵岁岁的活计都被他们给抢走了不少,生怕戚长夜觉得自己白花了银子。
每天早上,红丫头都会将远夫郎给送到门口,亲眼见着他进了戚家的院中,到了晚上再跑到戚家门前等他阿爹出来,扶着他一起趔趔趄趄地走回家里。这小丫头倒不像是戚桐那样胆怯怕人,见到赵岁岁或渔哥儿也能大大方方地叫上一声,遇着帮工的其他汉子也能回答上几句话来,唯独瞧见戚长夜就瑟瑟发抖地往人身后躲,戚长夜已经听说了远夫郎家那个死去了的汉子,大致也能猜出对方这样害怕自己的原因。
戚长夜性子淡漠,并不在意一个小丫头的想法,非亲非故地也不会像哄戚桐那样想办法与他亲近上一些,全当没注意到小丫头的恐惧将其当做村里的普通孩子来对待了。
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地方吃饭,岁哥儿他们在院子里吃,干活的汉子们则是直接在墙砖旁边就地找个位置。每到饭时他们会先将自己中午吃的提前盛了预留出来,再叫戚大戚二进到院里将剩下的食物带到外面,有时候直接在灶房里吃了,有的时候也会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面。
渔哥儿生性怯懦逆来顺受,远夫郎倒是要比他更强硬上一些,但这两人都是踏踏实实做事过日子的性格,一连几日接触下来,赵岁岁也与他们熟络了不少,竟也交到了来到杨溪村后的第一二个朋友。
赵岁岁将饭菜端上桌子。
昨日散工后戚大哥去山上逛了一圈,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一对野鸡,不过都已经断了气了,戚长夜觉得东西太少没必要往镇子里面跑上一趟,干脆拿来让远夫郎他们给大家做了。
要是平时也就去了,现在工地里一堆破事儿,戚长夜刻的建筑图纸到底有些偏向于理论,参考了很多现代家庭会使用的房屋格局,村里的汉子时不时的就会有看不明白的地方,连老何头这个盖了一辈子房的专业人士都未必能全部看懂呢,很多地方都需要戚长夜亲自过来拿了主意。
这期间最好还是别离开太久。
值得一提的是,老何头对着他的房屋图板思索良久,他似乎对一些绘制细节相当感兴趣,从戚长夜这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话说回来,戚长夜只带回来了两只野鸡,里里外外三十多个人肯定是不够吃的,渔哥儿将野鸡去毛洗净切成小块,远夫郎又添了一大把赵岁岁亲手晾晒出的山蘑,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炖出了一大锅野鸡炖蘑菇出来。鸡肉虽然不是很多,但因着切的块小的缘故每人都能分上好几块,佐上远夫郎那整个村子都无人质疑的优秀厨艺,就着肉汤都能塞进去两大碗饭来,连鸡骨头都被汉子们给反反复复嗦了好几遍来。
院子里的几个哥儿也吃的格外满足。
赵岁岁做不出给自己多扣些肉的事情,他们的分量与外面的汉子没有任何差别,前几次戚家吃肉都是只多不少,这次每人却只得到指腹大的几小块,赵岁岁见桐哥儿似乎没有吃够便将自己碗里的那几块肉也夹给了他。
远夫郎刚好瞥见这幕,记挂着自己家里的孩子,坐在桌边心不在焉。
赵岁岁与渔哥儿对视了一眼,而后一齐看向了他。
赵岁岁对远夫郎的印象极好,他还在杨东村里时就隐约听过对方的名声,远夫郎先前承接过一户人家的席面,杨东村有人恰好被邀去吃酒,回来以后对那户人家的饭菜赞不绝口,在村子里面吹嘘了好几天,直说自家要是也办喜事一定要邀请远夫郎过来。
那时候赵岁岁还想了一下自己的喜事呢——年少慕艾实属正常,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正常的哥儿,虽然与袁家书生没什么感情吧但毕竟也认识了那么长的时间,关系不亲近但也不至于讨厌,会对自己的人生大事有所想象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只是袁书生却看不上远夫郎的名声,也看不起他的身份,一心想着要在镇子里面请大厨过来,这样才不堕了他书生郎的面子。
赵岁岁从没在袁童生面前提过婚事,他在袁童生那里向来是块只知道干活的虽古板木讷却极好使唤的石头,这还是赵年年同他说的,也不知道赵年年是怎么和袁童生聊起的这个话题。
当时赵岁岁确实怀疑过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而已,那时候他心思单纯只知道拼命干活,旁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哪怕能多长几个心眼也不至于被算计成这样。
但远夫郎做饭好吃的事情他却是真的记下来了。
他没想到远夫郎会被雇佣来戚家帮厨。
这两日家里的灶台都是交由远夫郎来打理,赵岁岁和渔哥儿便帮着做些杂七杂八的活计,远夫郎做菜并不背着他们——也没什么好背人的东西,又不是什么独家菜谱都是村里家家户户都知晓的方子,最多也就是在火候和调料占比上存在着些差异。
有人问远夫郎便答,不过有些东西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像是调料的“适当少许”更大程度上是依靠直觉,但若是他能说清楚的东西远夫郎也一句一句毫不藏私,着实是个相当坦荡的人。
赵岁岁想了想,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阿远叔叔是在想红丫头吗?”
远夫郎动作一顿,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随即又了然地无奈笑笑,声音极轻地“嗯”了一声。
“她自己在家,我有些担心。”远夫郎苦笑起来。
他来到戚家帮工也有好几日了,就没有一日是心里安定的,虽然他在村长面前闹了好几回,在村长和族里的震慑下应当没人会上门找红丫头的麻烦,但他心里还是静不下来。
担心她一个人回家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担心村子里的那些孩子会不会再去欺负她……红丫头是他家汉子死后他生命里唯一重要的存在,远夫郎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赵岁岁和渔哥儿都叹了声气。
渔哥儿曾掉过一个孩子,现在想起来都难受得厉害,赵岁岁倒是至今都没有成亲,但他与桐哥儿也相处了不短的时间,虽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但哪怕只是稍稍代入一下都心揪的厉害,再一想到远夫郎家里的那些破事……赵岁岁也只能长叹一声。
这几日红丫头来接送她爹爹时赵岁岁恰好全都在场,小丫头脸上身上都干瘦的厉害,脸色蜡黄头发枯黄,小小的身体根本就支撑不住她的爹爹,两个人一起趔趔趄趄地往村尾来,每次都直勾勾地盯着她爹爹的身影,亲眼见着人进了院里才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年纪不大,却很有礼貌,一看就被她爹爹教养的极好,每次见着他都会乖乖巧巧地站定叫人。
赵岁岁认真思索了会儿,继而重新抬起头来:“阿远叔,今日回去你和她说上一声,明天……明天就留在戚家这边吧。”
“和你一起过来,中午一起在这边吃饭,晚上你们再一同回去。”
远夫郎当即睁大了眼,连连摆手:“这、这怎么行?!”
赵岁岁摇头:“没事儿,她一个孩子能吃上多少?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就来。”
远夫郎还是想要拒绝:“这太过分了,你们给我开了这么高的工钱,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伙食,我怎么还能再带着她来这里蹭饭?我知道你家的粮食都是花银子在村里买的,本来盖房的开销就不小……”。
赵岁岁打断了他:“阿远叔叔就听我的吧,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让戚大哥亲自过来同你说这些,到时候让红丫头来帮忙做些洗菜打扫一类的杂活,就当做是中午的饭钱了。”
他能看出来远夫郎不是欲拒还迎,他是真的心中过意不去,赵岁岁也帮不了他更多的东西,只能尽可能地帮上他一把。盖房这活计少则十几日多则小半个月,更不用说现今已经过了好几天的时间,这点事情真的算不得什么,赵岁岁朝着渔哥儿看了一眼,戚渔当即反应过来,也帮着赵岁岁劝起了他。
过了片刻,远夫郎才终于点了点头,但是面上仍旧有些担心,惴惴不安地看向赵岁岁:“戚、东家他能同意吗?”
赵岁岁点头:“阿远叔放心吧,戚大哥不会拒绝的。”
第89章 第 89 章 但他依旧极有生机,也极……
戚家的墙壁被垒的越来越高, 院外的积土也越来越多,那井已经被打出了十几米的深度,但却依然见不出任何一点要出水的意思。
工队的汉子们都有些担忧, 戚长夜倒是毫不在意, 只让他们继续往下,辘轳拉出来的土石已经堆出了一座小小的土坡。
因着地下极其容易坍塌,汉子们每下挖一定距离就要使用井桡和木板将周边土壤简单固定, 以此来夯实出片稳固的空间。
阿古无疑是这些人中对于挖井最专业最了解的那个,由他和另外两个汉子交替着下到井底忙活,手摇式的辘轳正一圈圈儿地往上运送着土壤,这地方倒是有一点好处——不需要支付残土车和垃圾处理的费用, 荒地山野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将这些土壤给清理干净。
两处都忙的热火朝天, 戚长夜也没有闲着,独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清点了番现有的积分。他花积分相当节省, 又将每日都能通过回收物品获得的积分额度全部拉满,仅有的那点花费几乎大部分都用在了吃这方面, 现如今竟也为他攒下了两千多点来。
戚长夜想了想, 豪掷一千积分买了一张火炕结构示意图。
——并不是多么详细的东西,总共只有一张图纸,不是戚长夜不想买,而是越详细的图纸价格就越高, 他总共就只有这么点积分, 太贵了,他买不起。
不过这一张纸也足够用了,烟道火道烟囱火口都标记的明明白白,他与赵岁岁在山上挖那个烧制木炭的土窑时就向赵岁岁了解过相关的知识,岁哥儿对这方面相当了解, 对他也是有问必答,戚长夜在他那里恶补了不少烟道火灶的相关知识。
烧炕取暖是一种相当常见的取暖方式,通过燃烧柴火产生热量再将热量传导辐射开来,从而导致炕面和整个房间内的温度上升。戚长夜对着图纸仔细研究了会儿,又一次取出了他的薄木板来,这次倒是没再使用刀子来刻了,而是摸了根炭条出来,一笔一划地将买来的图纸临摹在了薄木板上。
自从家里挖了炭窑,许多事情都方便了不少。
他耐心地画了一会儿,拿着画好的木板就找赵岁岁商量去了——
这几日戚长夜和赵岁岁倒是仍旧保持着每隔两日就往山脚跑上一趟的规律,每次都能带下来两筐烧好的木炭,他也不贪多,次次都只烧固定的分量,赵岁岁早就把握好了烧炭需要的火候和温度,烧出来的质量也越来越统一。
他们通常是晨起上山,基本能稳定在辰时末巳时初回来,要是某日回来早了赵岁岁还能帮着渔哥儿他们一起准备下中午的午饭,倘若有事耽搁了时间也有着红丫头在旁帮忙。
小丫头被远夫郎带过来时还怯生生的,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了他们不满,干起活也非常认真,很难不让赵岁岁联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带的次数多了,戚大伯也知道了他们在山上烧炭的事情。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就像是他家的那条竹笕,虽说位置并不明显但要是有人多往山上跑上几次也肯定会发现,只不过戚大伯光顾着操心戚渔的事情,这几个月都没往山上去过罢了。
“大哥,你说小五烧这么多炭做什么啊?”戚二有些疑惑地问道。
戚大正在搅和着石灰,闻言朝着戚五的背影看了一眼,非常老实地回答他:“不知道,可能留着冬天取暖用吧。”
戚二:“……”。
戚二手上动作不停,稳稳砌上一块青砖,用力敲打将青砖固定,随后才转过头来看向戚大:“哥,要不我们也烧上一点?”
戚大看他:“你烧来有什么用吗?”
戚二:“……”。
戚二叹了声气。
确实是没什么用的。
村里人大多没这个折腾的闲工夫,基本都使用柴火取暖,烧炭这活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戚长夜能成功是因为身边有着赵岁岁帮忙,就算这样他的第一窑炭也烧毁了大半,熄火以后扒了半天才勉勉强强挑出几块能用的来。
不过要是有心折腾村里人肯定也是能研究出来的,可还是那句话——这玩意儿烧来干什么啊?自己家是舍不得用的,送到镇上卖吧说实话也卖不出多少银子,除非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比往日都冷,到时候炭价肯定飞涨能赚上一笔卖炭的银钱,否则还不如他们直接把柴火搬到镇里去卖呢。
戚二皱眉思索了半天,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大不了就多上山几次多砍些柴火,哥,我也想烧。”
戚大想想,倒也确实,毕竟原料都是从山里出的,成与不成对他们来说也没多大损失,无非就是出了些力气罢了,折腾一通倒也无妨。
于是戚大点了点头:“那等今日下工以后咱和爹爹说说这事儿。”
戚二朝他哥笑了起来。
村里有着这样念头的人不在少数,自从戚五莫名其妙得了银子起了房子,便有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尤其是他竟要决定打一口井!很多村人都无法理解他的行为,觉得他家里没个大人管着,有点银子就飘了就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甚至有人找到了戚老太那边,想让戚老太太好好“劝劝”戚长夜,被老太太一张嘴给骂了回去。
老太太在村里活了一辈子,对她们的心思心知肚明,来的几个都是恨人有笑人无见不得别人好的玩意儿,哪儿是真的想关心啊?分明就是想在中间借着银子挑事端呢!
戚奶奶狠狠地将他们给骂了一顿,骂的几个人一连数日都不敢再路过戚家的大门,老太太年龄大了脑子却不糊涂,十几年前就分了家了,她自己都不好去说山脚的事情呢,哪儿还能插手管着人家的银子怎么花啊?
再说了,她家小五向来是个懂事又有成算的,打小她就觉得戚五是这些孩子里最聪明的那个,自他上次从杨东村回来更是长大稳重了不少,做事儿也比以前更妥当了,老太太开心都来不及呢。
有些人听说了戚长夜定期烧炭的事情,与戚二一样有了类似的念头,于是后面的几日上山砍柴的汉子便增加了不少,只不过倒没有几个在山上挖洞填烧的——毕竟戚长夜占据了地理优势,从他家上山总共也没有几步路要走,可比进村要省事多了。
这些人家并不敢将炭窑落在太远的地方,就像那些没等长大就已经被村里人给摘走的果子和野菜一样,说不定某日就有人偷摸路过看周边无人将他们炭窑里的东西给提前拿走呢,想来想去还是放在离家近的地方安全。
不知不觉地,戚长夜竟在村子里面掀起了一股烧炭的风气。
话说回来,这日下工以后戚长夜与赵岁岁就着火炕的事情讨论了半天,究竟怎么建具体都在哪几个房间建造等事都考虑了一遍,赵岁岁对比着房屋图纸思索了良久,两人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深夜才终于敲定下了一版建造图纸。
桐哥儿年纪小睡的早,两人都怕打扰了孩子干脆到了戚长夜的房间里商量,赵岁岁早就没了初次进入戚长夜的房间里面的无措羞涩了,他对那块板子上的东西兴致极高,扯着戚长夜来来回回地说个不停,逼得戚长夜这个私下里不爱说话的都连着喝了好几杯水。
“这两间房的烟道可以是通的,中间是墙,左右两边各是一间房,只要在下面烧起柴火就能一次热起两个屋子,能省去不少柴火消耗呢。”赵岁岁道。
戚长夜不由得想到了以前见到的在墙上凿个洞出来放置蜡烛,这样把蜡烛点起来两个屋子便都能被照到光线,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转而又记起了之前提到过的“水汆子”——就是那根细长的插入炉灶里的铁管铜管,可以在火口附近放上两个,这样烧炕的时候也能顺便烧些热水出来。
不过这水不一定适合拿来饮用,日常饮水他自然有专门的炉子,装进暖水袋里或者拿来洗漱泡脚都是不错的选择。灶房与卧房也不是紧挨着的,中间隔着段不远的距离,应当没人会愿意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端着盆热水急匆匆地穿过院子走进屋里。
试想一下,滴水成冰的寒冷气候里,他们只要进了屋子烧起了炕,便能褪下冬衣关好大门,抽出水汆子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缓解下一天的疲惫……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再没有比这更安逸的日子了。
戚长夜心里有了念头,当即便与赵岁岁商量起来,赵岁岁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晶晶亮亮的,在微弱的烛光下散发着明亮的光。
“戚大哥!你怎么这么聪明!”赵岁岁小声惊呼起来。
他的表情要比以前丰富上太多,这是他还在赵家的时候都很难拥有的反应,戚长夜又想到了他的年纪,放到现代还只是个清澈的大学生,在这个朝代却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他依旧极有生机,也极有活力。
像是一株刚刚破土而生的青绿嫩芽,每一片枝叶都洋溢着生命的气息。
很难不让别人心动。
戚长夜不由得又有些满足。
“这并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只是听人提过几句水汆子的用法。”戚长夜道。
确实不是他想出来的,这都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他不过是换了个朝代直接用了。
但赵岁岁能从一株半死不活的小苗被养成现在这样的生机勃勃的小树……这确实有他的功劳。
戚长夜想。
第90章 第 90 章 戚长夜忙着上天入地。……
工队的汉子们并不在村子里居住, 这附近也没有能让他们住下的地方,一大群人每日早上从镇上过来,到了傍晚再乘车回去。
工队自己就有干活的骡子, 傍晚套上骡车乘车往返也不消耗体力, 重要的工具都放在了戚长夜的院子里面,各种各样的建筑材料将戚家的院子给堆得满满当当。
镖局的活计已经在昨日交工了,老何头便又在镇上调了几个汉子过来, 他们来的要比工坊大部队晚上一些,同样是乘着牛车过来的,左左右右地分别坐在骡车两端,车正中央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半圆形大包。
戚长夜与老何头一起走了过来, 汉子们纷纷从车上跳下:“何叔, 戚东家,东西带来了。”
戚长夜点头, 将布料掀开,下面是几口偌大的铁锅。
新院要再起一座灶房, 灶上总不能连口锅都没有, 戚长夜便拖了工坊的汉子帮他从镇上捎带回来。盖房这事儿和装修一样,方方面面都要花钱,东花一点西花一点,累积到一起就是个相当可怕的天文数字了。
为了买这几口铁锅, 戚长夜可花了不少心思。
大燕规定盐铁等物需持户帖购买, 每个百姓所能购买的数量有限,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有额度上限的,戚长夜光是在新砌的灶上就准备放一左一右两口大锅,最起码也要六印八印的规格,还要并上两个烧水热东西的迷你小锅, 仅是这一点铁就把他这么多年积攒的额度全部用光了。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民间有不少关于此事的应对措施,就像戚长夜刚穿过来时卖到铁匠铺子里的那口癞子家的大铁锅一样,真要想搞多多少少的还是能搞到点的,不过就是要多花点银子罢了。
戚长夜为这事儿折腾了两天,可算是将锅给弄了出来。
仅这几口铁锅的价格都够村里这么多汉子的全部工费了。
一连忙碌了几日的时间,戚家的院墙也顺利立了起来,汉子们这辈子也没立过这样厚重的墙,一面砖墙用的材料都够他们造间小房子了,村子里的不少人都悄悄关注着山脚的方向,一个个的啧啧称奇,眼见着高大巍峨的砖墙大院一点点地在山脚立起,私下里议论戚长夜的声音倒是也不知不觉地减少了许多。
别说戚五这人究竟如何,只说这几面高大的院墙就已经不是他们能随意议论的了。
戚家只有最外的院墙立的是三七墙,厚重稳固又结实挡风,院内的墙壁则要单薄上一些,是以建造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戚长夜带着几个工队的汉子前前后后地忙活了一天,可算是将两个房间的土炕给搭了出来,老何头在镇上干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类似的结构,两只眼里都闪烁着光,搭起炕来比戚长夜这个主家还认真。
“太妙了、太妙了……利用烟道来加热保暖,以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老何头的视线紧紧落在刻着结构图的那张薄木板上,根本止不住嘴里的赞叹。
据戚长夜所知杨溪村附近应当只有他一家这样做了,在此之前赵岁岁对于火炕毫无概念,也从没听说过这附近有类似的东西,戚长夜并不清楚究竟是这个位面没有还是杨溪村太偏远了古代消息不通传不过来,不过看老何头这个常年做工的汉子的反应……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
老何头亲自将火炕给搭了出来,整个人都激动不已,这老头虽然上了年纪瞧着却很是瘦削干练,盯着火炕看了许久,要不是才刚刚搭完需要晾上两天恨不得能当场生火看看效果,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子就拉着戚长夜进了隔壁房间。
“戚东家,你这图纸卖吗?”老何头死死攥着戚长夜的袖子。
戚长夜:“……”。
戚长夜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原本板正整洁的衣料被这老头给攥出了好几道褶皱,他盯着袖子看了几眼,又抬起头看向老头:“你要买?”
老何连忙点头。
戚长夜有些讶异。
火炕这东西说白了就在个“巧”字上,你说它难吧它其实也不是多么复杂的东西,戚长夜这个纯纯的外行凭着一张结构图纸都能和赵岁岁研究明白,这些常年靠着砖瓦生活的汉子们就更不用说了,哪怕不给他们看这些图纸,只要给他们讲下大致原理再给他们一定时间,这些汉子便都能够琢磨明白。
但说简单其实也不是很简单,大多数人的思想观念还保留在用火盆炭盆取暖的地步。家庭富裕的大户人家不差这点取暖的东西,村子里的普通百姓连买几块砖头都要精打细算呢,也没那么多心思精力去研究实验这些。
说白了就是有钱的人不需要,需要的人没钱没时间。
戚长夜不过是提供了个思路,一个他们以前从没想过的角度。
“当然卖,不过这东西……”,戚长夜想了想,这东西只要是个有心人看上一会儿都能看懂,他既然会将图纸拿出来让大家来做,压根就没存要保密的心思,他没想到老何头竟然要出银子买,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一些,不由得提醒了句:“何叔,你应该知道这图纸并不复杂,从我这儿买,说不定你就要做这亏本生意了。”
老何头的脸上扯出个笑来:“当然知道。”
“不过这是你的东西,我断没有直接拿去使用的道理。”
“你放心,我也算是做生意的,不会让自己白白亏了银子的。”
戚长夜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见老何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再劝了,思索了一会儿开出了个六两银子的价格。
打一口井才十几两银子,打井可是技术性工作,下井的人甚至还要担负着生命危险,火炕这东西则没什么技术含量,卖出这个价格靠的就是独一份的新奇。老何头认真思索半天,他准备签完契书就第一时间联系镇子里的几户人家,将工坊的汉子分成几队同时去搭建这些东西,这样几边进度同步,盖上个五家十家的就能赚上一笔不菲的数目了。
虽说大多数大户人家都有下人伺候不需要这些东西,但总有些图新奇的,再一个火炕和炭盆带来的取暖效果也截然不同,老何头心里迅速将镇上那些上过工的人家都盘算了遍,脑子里很快就有了几户合适的人选,他做好了只赚这一把子银钱的准备——趁着火炕还没宣扬出去,先多赚上几户的银钱,这样就算旁人传出去了他也无所谓了。
老何头心里想着这事儿,戚长夜也捋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果然不能小觑了任何一个人,这老头看着耿直精瘦,其实也是个聪明的人,不过也是,不聪明怎么可能管着足有几十个汉子的工队?
戚长夜带着他回了戚家主院,这还是老何头第一次进入山脚戚家的房间里面,两人一同签下契书,以六两银子的价格将火炕的图纸卖了出去。戚长夜手里是有着纸笔的,只是这东西价格太高他几乎不会使用,再一个也是纸张易破不如薄木板结实耐造,上次使用家里的纸笔还是他亲手写了认罪书让癞子孙二按手印的那回。
他又将火炕的图纸用纸张描画了一份,作为附件填在契书里面,如此便算是契约书成了,按理来说民间立契应当去官府那边登记盖章,但这并非强制要求,毕竟去官府那边就要多交上一些润笔的银钱,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褚掌柜那样直接“包年”的,民间百姓私下里的契书行径屡见不鲜。
契书已成银货两讫,老何头终于放下心来,他倒是还清楚自己现在还在戚家工地上着工,与戚长夜寒暄了几句就急急忙忙回去干活了,虽已经算是工队的主事,但这老头干起活也格外认真,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完全不逊色于戚大伯这个自己家人,也难怪工队在镇子里面会有着这样好的名声了。
戚长夜知道他心里着急火炕的事情,老何头需早些将建造的汉子安排出来,还要去那些大户人家的家里边游说他们搭建火炕,镇上的打井工队并不像是村子里的汉子们盖房那般按天结算,因着每个人的工种不同,拿的银钱自然也存在着差异,像是亲自下地钻井的阿古就肯定会比在上面摇辘轳的赚的更多。
工队里边有着一套自己的分配方式,戚长夜最后只要将银钱统一结给老何头就行了,他们包了整个打井的活,既然不是按天算钱戚长夜也不介意放上老何头半个下午的假让他提前回镇上安排。
他这边刚出了屋子,那边赵岁岁就过来叫他,门外停了几架板车,正是新一批的刚烧制出来的砖头。
戚大伯正与几个汉子蹲在一旁检查着砖头,赵岁岁也参与了进去,几大车砖虽是不少却架不住他们人多,不大一会儿就清点完毕。赵岁岁去结了这几车的砖钱,戚长夜则叫住了为首的汉子:“回去和你爹说上一声,我们家还得多要些砖,预定的数量送完以后你们再送……”,戚长夜回头看了一眼,“再送这么多砖头过来,还是同样的价格。”
砖户的儿子大喜,连忙点头:“好的好的,没问题!”
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接的道理!——
银子虽如流水一般花销出去,收获的东西却也肉眼可见,赵岁岁也不像先前那般呆在家里足不出户了,他和桐哥儿都养成了没事就到门口转转的习惯,亲眼见着高大的房屋一点点成型。
新建出的砖房还带着些湿润的气息,短时间内并不能住人,赵岁岁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不用再时不时地被赶到柴房里面,这辈子都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能住进这样漂亮的房子里。
新盖的房子单是墙高就要比山脚戚家高出一大截去,他们站在院子里面,偏过头去就能看到那格外惹眼的一堵高墙,赵岁岁恍惚间总觉得一切都极不真实。
戚大戚二将灶台给砌了出来、林家汉子和其他几人则是去将柴房给收拾了一番,他们在黄历上选了个日子上梁填瓦,从下往上从左往右,一楞楞地开始铺筑。顺坡拉线板瓦为底,仰瓦覆上一瓦搭三,这样雨水便会顺着瓦面的弧度直接流下,落到下面预留出的水槽里面,顺着早就计划好的排水路线流出院外。
这期间村长也曾来过几次,赵岁岁甚至听红丫头说郑家的那位三叔公也出现在了房子周围,不过红丫头也是听村里的其他人说的,她自己也没亲眼瞧见。
到这一步房子便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些细节部分,譬如墙面抹灰门窗安装等等,刚巧工队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井下终于见着水了!
阿古激动地与其他汉子们抱在一起大叫,村里的汉子们也都一股脑地冲了过去,不过目前还并不能确定真的打到了地下贮水层,具体的还要阿古再确认判断一番。
饶是如此,也已经足够让人兴奋了。
之后的几日戚长夜与人上了门窗,阿古那边也开始固定井壁,戚长夜又托人打了个打井用的辘轳——值得一提的是,戚长夜意外发现这种经过了人力加工的物品能在系统商城里回收出个相当不错的数字,考虑到物品的价值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有关,戚长夜又前后用了几件物品做了下实验,果然,经过村人加工的物品往往能比单纯回收的原材料要高出近一倍甚至数倍的价格!
可惜目前系统的回收积分上限点为每日100点,否则戚长夜都想专门在村里收些东西兑换成积分了,倒也能算是间接给村人提供了收入。
戚家后园里的菜地上长了不少青菜,不过这段时间在家里吃饭的汉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那点青菜很快就被薅了七七八八。过几日倒是还能再长出来一些,只是眼看着就要到了冬日,就算是长应当也长不出来太多,于是赵岁岁便开始从戚家买菜。
他家的人多,又是一个比一个能吃,每次都要买好几筐走,青菜这东西不出数量,洗过以后下锅一炒能缩去大半,这样一看几筐的菜也不算多了。
戚奶奶知道这是她宝贝孙子刻意留给自己家的机会,谁家园里没几垄菜啊?买谁的又不是买啊?不就是想让村里戚家能多赚些银子吗?戚家每日往村尾送的蔬菜都是她早上起来亲自盯着现场摘的,绝对是当日园里最水嫩新鲜的菜,摘下以后由戚大戚二的夫郎或者郑绣一起送到赵岁岁手里,每日都能赚到几十个铜板呢!
于是村里的议论声又换了个风向,以前是说戚五年纪太小不懂得节省乱花银子,现在是说戚老太太欺压小辈靠着分家出去的孙子挣钱,这其中又以雨婶子说的最欢,酸味儿隔着半个村子都能闻见。
戚老太太可不管这些,到了夜里关了房门,将布袋子里的铜钱倒了出来翻来覆去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笑的牙不见眼满脸喜色,夜里睡觉都恨不得能抱着那袋子越来越重的铜钱。
爱说什么是什么,拿到手的银子才是真的。
除此以外,赵岁岁又在渔哥儿和红丫头的陪伴下去了其他的几户人家分别买了一些东西回去,红丫头给他推荐了几个曾经对远夫郎有过帮助的人家,赵岁岁也并不在意。正如当初戚大伯给戚长夜推荐徐家的鸭蛋一样,质量没问题,价格没差异,那为什么不选择这家呢?
赵岁岁比戚长夜更不爱出门,每次进村都是为了买些东西回去,次数多了村里人便潜移默化地对他有了些刻板印象,要是在村里见着他了都热情无比地打着招呼,想问问他这次要买些什么。
赵岁岁在杨东村里都没被人这样热情地对待过。
他这次去村尾徐家买了一麻袋黄豆,又去定了这段时间徐家的鸭子新下的鸭蛋,总共花了一百二十文钱,在村里可是一笔相当大的生意。别说是小徐娘子了,徐老汉夫妻都亲自将他送出门来,徐老汉怕他拿不过来这么多东西甚至还专门送了他一程,还是赵岁岁连连拒绝才终于止住了脚步。
这段时间他家的咸鸭蛋消耗了不少,有的时候忙了一天不愿动弹就会热些东西用咸鸭蛋简单凑合上一顿,故而陶土坛里的鸭蛋下的飞快,这才多久就已经吃上了三分之一。
赵岁岁看戚长夜喜欢便想着要多腌上一些,至于那些黄豆……大部分是买来生豆芽的,等入了冬家里能吃的东西就会减少上许多,盛几舀黄豆生些豆芽也能算是一道蔬菜。
除此以外,戚大哥又不知是从哪儿弄来了一袋子萝卜,赵岁岁拿过掂量了下,约摸着应有三斤多重。小萝卜一共有十四根,赵岁岁将其挨个洗净切成细条,在远夫郎的指点下腌成咸菜,角落里便又多了个小小的瓷坛。
戚长夜忙着“上天入地”,一会儿跑到房顶或墙上忙忙活活,一会儿跑到井底下面弄什么东西,具体的赵岁岁也不太了解,总之明明房子和井都已经建的差不多了,戚大哥反而开始忙碌了起来,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说上几句话来。
又过了几日,一转眼到了八月末,打井的工队正式宣告工程结束,戚长夜与老何头结了银钱,老何头似乎依靠着火炕赚了些银子,对着戚长夜客客气气的,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真诚。
“过几日家里要办暖房的席面,兄弟们要是有空也都来热闹热闹。”戚长夜道。
老何头点头:“那是一定。”
阿古也在旁边笑了起来:“一定来一定来,戚大哥这儿的饭菜这么好吃,我要是不来能后悔上一辈子!”
戚长夜看他:“原来你只是为了菜来的。”
阿古脸上一红,急急忙忙摆起了手。
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古的年纪不是很大,皮肤黝黑性子爽朗,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瞧着格外真诚淳朴。
这孩子为人相当单纯,老何头拿他当亲孙子养,戚长夜对他也印象不错,也乐得与他说上几句玩笑。
工队走时这孩子还一脸恋恋不舍,坐在骡车上面连连回头,走远了还能听着阿古的声音遥遥传来:“戚大哥——一定要有上次的那道糖醋藕丁啊——”。
戚长夜:“……”。
赵岁岁“噗”地笑了出来。
这季节倒是还有些藕,前几日有人弄了几节,本来想着送到镇上去卖掉的,刚好有人在旁提醒了一句,说他可以去山脚戚家找岁哥儿问问。
于是那汉子就提着一小筐藕到了戚家门前,刚巧赵岁岁正和远夫郎商量明天中午吃些什么,当即拍板决定下来,由远夫郎掌勺做了一顿糖醋藕丁,也不知道是哪里合了阿古的口味,那一中午恨不得把脑袋都扎进盘子里面。
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念到了现在。
远夫郎也露出了个笑。
工队走后山脚的汉子们便又开始了忙碌,地上的房子已经盖完,该忙的就是下面的地窖了。村子里面有不少人家都有地窖,这方面根本不用戚长夜操心,他只是简单地与戚大伯确定了下地窖的大小和位置,戚大伯就带着汉子们忙碌了起来。
地窖这东西也不难挖,需要多留心注意下里面的通风和坚固程度,等地窖挖完再将他们如今正住着的戚家老宅也翻新一遍,便算是彻底了结了这桩工程了。
施工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些砖瓦损耗,戚长夜将碎掉的砖瓦混着石子在院子里面铺出了一条碎石小路,石头是他特意在山上的那条河里捞的,因着是新建出来的房子院子,一进大门里面空空荡荡的。
靠右的位置有着道小门,推开门就是原来的老宅,不过目前老宅的这面墙壁还没有被拆掉,所以暂时还不能使用。
新打出来的那口井也在院里,阿古他们在井口边缘垒了一圈石头,新井里的水要沉淀上几日才能饮用,这段时间他们喝的还是竹笕的水。
戚长夜在井口上方简单支起个棚子,免得有什么东西一不小心掉到了井里,做这些时他又想着在院子里面搭一条回廊出来,届时在商城里面挑些葡萄苗种下,过上几年葡萄秧就能爬满回廊……赵岁岁心里肯定喜欢。
90-100
第91章 第 91 章 河虾河蟹。
九月初, 戚家的房子正式完工。
原本前几日就能结工的,但戚长夜突然临时起意,在原有的房子上又改造了一番, 故而才又多拖延了几日。反正都有工钱可拿, 汉子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等着到了结工的日子,汉子们分别接过最后一笔工钱,回去的路上都有些怏怏不乐。
戚家的活实在是太好干了, 吃的好结钱快,又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只要踏实勤劳肯干就能拿到应得的报酬,一群汉子甚至想就这样做到地老天荒。
但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 哪怕心里再想留下也只能强撑着精神和戚长夜打过招呼:“五哥, 暖房的时候记得喊兄弟们啊!”
“是啊,五哥可千万别忘了我们!”
戚长夜一一回应过去:“大家放心。”
毕竟一同相处了近二十天, 大家的关系都熟络了不少,戚长夜看着大家离去, 回过头来看向戚大伯:“大伯, 留下吃顿饭吧。”
这段时间戚大伯的辛苦操劳半个村子都可以见着,戚长夜想给他多结些银子,戚大伯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下:“你给的已经足够多了,我们家都靠着你赚了不少,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事情, 哪儿能再拿你的银子啊。”
戚大伯朝他笑笑,整个人看着都似乎是松快了许多:“今年因为你的活计,村子里有不少人家都能过个好年呢。”
就说是他们戚家吧,那些青菜就算是全部都送到镇子里面也未必能卖出多少,岁哥儿却一连收了十几日的菜, 这一笔银钱和白捡来的也没什么差别了,因着这事儿戚家院里的气氛都是难得的好,戚老太太整日都笑眯眯的,他们这些小辈心里也高兴。
除了外嫁出去的几个孩子,他们这房每人都靠着戚五的房子赚了二三百文,就算要给戚老太太上交一部分,留在手里的也剩不少,戚大戚二的脸上都挂满了笑意,他出门前还听着老大家的说要给渔哥儿那边送些东西过去呢。
说起来,前段时间渔哥儿已经搬进了村尾的新房,这还是因为每天早晚上工方便,戚大伯一家上工路过会叫上他一起,回村里时也会将他送到村尾,离开了村子里面的戚家大院,渔哥儿的生活骤然变得自由了许多。
戚大伯朝他笑了笑,房间里面赵岁岁也在同渔哥儿远夫郎他们说话,没等多久他们几个便走了出来,渔哥儿站在戚大伯的身边,红丫头扶着她的爹爹,两拨人一同朝着村尾的方向越走越远。
赵岁岁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
戚长夜则等在他的身边:“舍不得的话,可以请他们来家里面玩。”
赵岁岁却摇了摇头:“没有舍不得。”
他转过头看向戚长夜:“我更想和你待在一起。”
戚长夜:“……”。
他发现了,自从赵岁岁那天给他上过药后,整个人就像是……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番,总说一些让他无法招架的话,总做一些让他想不明白的事情,戚长夜很认真地确定过岁哥儿没有被其他人给魂穿,但……
但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赵岁岁的头。
这几日夜里都下了小雨,雨势并不算大,时间也不是很长,但架不住一日接着一日的下,新房周边都潮哄哄的,戚长夜想着与赵岁岁一起将旧房子里的部分家具搬到新房里面,奈何他挨个房间走了一圈,竟没发现什么值得搬运一趟的东西。
旧房里的东西实在是太老太破了,有些东西年龄甚至比戚长夜还大,瘸了个腿的桌子椅子又实在是没什么搬去的必要,那边的房间里搭了火炕,便连床都不需要动了,看到最后发现只有几个装衣服的木箱子能挪上一挪。
但现在也不是挪的时候,毕竟他们连房都没搬呢,戚长夜又盘算起了找个木匠打些家具,杨溪村里的那户木匠手艺着实不行,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赵岁岁曾提到过的杨东村的那户人家。
一想到杨东村……戚长夜突然询问出声:“你那个堂弟是不是九月初的婚辰?”
赵岁岁当即楞住,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像是……”。
他一点都没关注这些,还是上次赵年年自己在同福酒楼下说了一句才隐隐约约有个印象,要不是戚长夜突然提起他早就将这事给忘在脑后了,倒是戚长夜私下里托吴四帮着他打听了些关于袁童生的消息。
袁童生这人学问其实也不怎么样,否则也不至于光是童生就考了这么多年,听说他在刘夫子的学堂里面也排不上前列,学堂里的不少人都说他能考上童生纯粹是撞了狗屎运,考上以后就更加懈怠了。
先是找了诸多借口连着旷了小半个月的课业,回去以后又鼻孔看天自诩高人一等瞧不起那些普通学生,一时间在学堂里面闹出了好些笑话,被刘夫子勒令停课一月回家反省,一反省就反省到了与赵年年的婚期时间。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找你……”,戚长夜道。
“要是来找了也不用理他。”
赵岁岁觉得戚长夜多虑了,但还是非常乖巧地点头道是——
翌日一早,戚长夜带着赵岁岁进了山里。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盖房的事情,都没怎么往山里去,就算是去了也多是到了山脚泉水处的位置,也不知道山里留的那些陷阱和捕兽夹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卖方子共得了一百多两,起了一座青砖瓦房后钱袋子里便空空荡荡了了,戚长夜空间里积攒的那些肉食也消耗去了不少,迫不及待地早点上山补充上一番。
他的身上挂着木弓,腿上绑了把锐利的匕首,赵岁岁则背着一个放到地上约有他膝盖那么高的背篓,一前一后地朝着山上走了过去。
一连数日没有上山,山上的环境似乎都变了不少,他们曾经行走过的道路上又多长出了几片杂草。戚长夜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赵岁岁完全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样记住这样繁琐复杂的地形的。
山上根本就没有道路,走了几刻钟的时间赵岁岁便已经开始迷失了方向,他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附近的高大树木,终于凭借着良好视力在远处的某棵大树上发现了一道戚长夜曾留下过的标志,他可以顺着树上的标记来寻找道路,可戚大哥第一次登上这座山时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赵岁岁心里不解,嘴上也问出了声。
戚长夜没有回头,却回答起他的问题:“土壤、植物、岩石、地势、还有动物留下的痕迹,每一件物体上都能获得到许多有用的信息。”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譬如土壤结构和酸碱程度,不同植物对土壤的酸碱程度有不同的要求,每种岩石都有其特定的形成条件和地质特征,一旦了解了这些东西再加上他天生就比其他人更强的方向感,这些事情便也没有想象的那样复杂了。
他认真地解释了一会儿,赵岁岁似乎是懂了他的意思,最终只能抬头看他,由衷地在心里赞叹起来:“戚大哥真厉害。”
来的路上并没有遇到危险,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因为连着下了好几日雨的缘故,这几日山林里的蘑菇木耳又蹭蹭地往上窜了许多。同样是由戚长夜守卫赵岁岁采摘,到了地方就开始分工明确地各自忙碌起来,戚长夜的弓箭一直都握在手上,确保能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就让箭矢从手中射出。
山林中只有他们两个,只有树叶摇动的沙沙声响和赵岁岁采蘑菇时的衣料摩擦,戚长夜安静地站在赵岁岁的身前,蓦地伸手拉弦放箭——
赵岁岁余光只见着什么“嗖”地一下窜了出去,赶忙抬起头来看向那个方向,便见着长箭尾羽正在草丛里不断晃动着。戚长夜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带着他一起走到了草丛前方,伸手抓住那根箭矢动作轻巧地往上一提……赵岁岁便见着了只正在蹬腿挣扎的野兔。
戚长夜的箭不偏不倚地射在了野兔的后腿上面,他将羽箭从兔腿上拔下,将野兔递到赵岁岁的面前:“留着皮毛,到了冬天给你做身衣服。”
赵岁岁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又傻傻呆呆地被他给拽了回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戚大哥实在是太厉害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他们一直在这里采摘山蘑,赵岁岁还意外地看到了香菇,菌盖椭圆微微上翻,表面光滑菌褶发白,带着一股熟悉的独特香气,赵岁岁的心情立时更加好了几分,回过头去看戚长夜:“戚大哥!”
上次家里做的野鸡炖蘑菇用的只是最寻常的山蘑,倘若能够换成香菇味道肯定会更加难忘,戚长夜也弯了弯眸,看着赵岁岁一股脑地将这附近的香菇都采摘了个干净,连带着周围其他的确认无毒的蘑菇也都没有放过。
这期间里戚长夜也没有闲着,虽然他很清楚两个人一起效率会更高,但一切都要以赵岁岁的安全为主,自始至终视线就没从他的身上离开过几次,仅有的几次都是发现了猎物搭弓过去。
这处已经算是较深的地方了,远没有采摘枸杞和皂荚的地方那般安全,是以戚长夜丝毫不敢放松下来,要不是他总共只认识那几种蘑菇根本就不会带赵岁岁过来,不过危险的地方收获也大,赵岁岁的筐子里面装满了三分之二,戚长夜的手边也多了两只野兔一只野鸡。
他只盯着兔子和野鸡,天上的飞鸟一个没碰,要是想抓以他的箭术也能一射一个准,不过那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戚长夜取了绳子出来将鸡和兔子分别绑好,估量了下时间以后带着赵岁岁满载而归。
戚长夜习惯性地去接赵岁岁身后的背篓,赵岁岁却侧过身子避让开来:“没事的戚大哥,东西不沉,我自己可以背的。”
蘑菇这东西确实没有什么重量,戚长夜便随他去了。
他与赵岁岁一起下山,岁哥儿却每走几步就偏过头来瞧上他一眼,看一看他再看一看他的肩膀,戚长夜无奈地照着他的脑门拍了一巴掌:“在山上也心不在焉?不要命了?”
赵岁岁揉了揉自己的头:“当然要命,但是这不是有戚大哥在吗?”
戚长夜:“……”。
赵岁岁又笑了起来:“反正戚大哥会保护我的。”
话虽这么说,后面的道路上赵岁岁却也收敛了心思,专心致志地随着戚长夜往山下走。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却害怕会因为自己的倏忽给戚大哥惹来危险,两人一起走到了那条熟悉的河边,赵岁岁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将背篓放下,戚长夜又去搬来几块石头将东西压住,做完这些才站直身子去挽裤腿,涉水下河寻找起先前放置在河里的地笼。
那地笼还是赵岁岁按照他给的样子研究出来的,前前后后共做了五个,被戚长夜给分别下在了水域里的几个地点。戚长夜这次没准备摸鱼,只想着收了地笼就回家去,也没让赵岁岁跟他一起下水,这时候的河水已经带着些微凉意了,倒不至于多难忍受,只不过冷不丁地下到河里还是会冰得人一个激灵,刚下河的那会儿有些难捱,走上两步便习惯了。
地笼被从河里拽起带起大片大片的激荡水花,隐约能看到里面有着半透明的小虾在扑腾跳动,赵岁岁在岸边折了些长草,试图将其拧成根粗绳,便听戚长夜在旁叫着他的名字,抬起头来就见着戚大哥站在小河中间,正提着那只滴着水的地笼递给他看。
阳光明朗水波荡漾,金色的阳光顺着他的发尾倾泻而下,使得他的面容都被衬得柔和了许多,但其实戚大哥的长相本就不凶,不过是那些人受流言蒙蔽先入为主地忽视了这些罢了。
“抓了很多。”戚长夜涉水到了近前,将地笼递到他的手里。
赵岁岁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回家我们就炒了吃掉。”
出门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家路上却收获满满,山上的小河本来就鲜有人至,小鱼小虾都傻乎乎的,戚长夜又打窝下饵废了不少心思,能抓到这么多毫不意外。
单是一个地笼里的小虾就有好几斤重,何况戚长夜下了五个?这么多一顿肯定是吃不完的,虾这东西是高耗氧生物,放到桶里只有死的份儿,戚长夜便决定拿出一部分在晚上炒了,余下的那些全部做成虾酱收着。
赵岁岁还没吃过虾酱,听戚大哥这样一说顿时开始期待起来,回程的脚步也加快了不少,很快就见着了戚家的高墙。
他还不太习惯这样的房子,房屋外墙甚至比他整个人都厚,不过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却极有安全感,抗风耐寒又格外结实,就算是有野猪下山都撞不开。
房屋的大门也是戚长夜花了高价格去定制来的,为了能够确保稳固性戚长夜甚至用了不少系统商城里的现代材料,本来为买火炕的结构图他的积分就已经缩水了大半,这次更是彻彻底底余额清零了。
好在成果令人满意,倒没让人觉得积分白花。
赵岁岁从腰间抽出钥匙将门锁打开,先是伸手摸了摸冲上来的小狗,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四个小家伙又长大了不少,赵岁岁敢说整个杨溪村里都找不出几只比它们几个生活待遇更好的小狗了。
戚大哥时不时地就拿些肉类出来给它们加餐,平日里又都仔细照看着,小狗们都油光锃亮活泼强健的,身上的绒毛也长长了不少。
看起来倒是有些威风凛凛的凛然样子了。
戚长夜将他送回家里,却没有往屋里面去,他将野鸡野兔都放到了高处:“你先休息,我去陷阱那边看看。”
赵岁岁愣了下,随即了然点头说好。
——戚大哥是怕他自己回来遇到危险所以才特意夺走这样一趟的吧?
他将地笼都接了过来,朝着戚长夜摆了摆手:“那戚大哥早些回来。”——
戚长夜共在山上挖了三个陷阱,每一个都是几米的深坑下面立着锐利的竹刺,除此以外还有几个装了捕兽夹的小陷阱,分别布置在山这一侧的不同地方。
只有第一处陷阱在家附近,说起来这还是赵岁岁与戚长夜一起挖的那个,戚长夜很快走到了近旁,远远就瞧见洞口的位置陷了个大洞。
他站在洞口望向下面,之前抽奖的得到的户外武器也出现在了手中,只见底下卧着一只死去多时的野鸡,应当是在前段时间掉下去的,可他一直忙着盖房的事情没有上山,以至于野鸡就这样烂在了陷阱底端,一阵阵地散发着腐烂的恶臭腥气。
戚长夜扯出块布绑在脑后,当做是个临时的口罩,又在身上绑了绳子固定住另一端,顺着绳子下到坑底开始清理起野鸡的尸体。
与此同时,赵岁岁同样在家里忙着。
先去将家里的大盆拿了出来,这一大盆几乎装走了水缸里的大多半水,好在竹笕里的水一直都源源不断地流个不停,他家一天用的水量是村里的其他人家的三倍五倍还要多,要不是有着这段竹笕一天到晚光是打水就要来回跑上五六趟去。
到了冬日温度骤降,别说是这一段引水的竹笕了,连山上的溪水河水都会被冻得结结实实,他不确定竹笕会不会被冻住,但这东西会受到寒冷影响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这也是戚长夜决定要打口井的根本原因。
除此以外戚长夜还有一点顾虑。
——村子里的不少人家都知道他家弄了引水的竹笕,未必没有人看他家眼红动了什么歪心思,比如说在水源处搞些事情,戚长夜有时候也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但转念一想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存着些戒备心理也不是什么坏的事情。
反正这井早晚要打,为什么不趁着现在一次动了呢?
竹笕下的水流并不算大,滴滴答答地流个不停,要是想在下面接水着实是个磨人的活计,这东西适合放在那里任它自己积少成多慢慢蓄水,过上几个时辰再去那看就会发现缸里的水又多上许多。
赵岁岁没去解开地笼,而是直接将五个地笼全部放在了木盆里泡着,做完这些又去忙活摘回来的山蘑。因着只带了一个背篓,一大堆菌子蘑菇都乱七八糟地混在了一起,赵岁岁需得将它们按照品种挑拣出来,桐哥儿闻声也过来帮忙,赵岁岁正好教他辨认挑选这些蘑菇。
前几日下了几夜的雨,今天的天气倒是格外的好,正好用来晒制这些山货。桐哥儿很快就熟练了起来,赵岁岁便又去收拾戚长夜打回来的那些猎物,在山上时他只注意到了第一只野兔,光顾着摘山蘑了也没怎么留心剩下的猎物,直到现在解开绑着的绳子时才意识到戚长夜的箭术究竟有多高。
——无论是野鸡还是野兔,每一支箭都极为精准地从它们的后腿穿过,这是为了不损害动物的皮毛,即便是将东西摆在桌上一动不动赵岁岁都未必能射够准,更不用说这种快速移动着的猎物了……赵岁岁甚至都拉不满那张戚大哥亲手造出来的弓!
赵岁岁去屋里取了伤药,简单地给几只动物包扎了下伤口,戚长夜准备等他们搬到隔壁后就将这院子利用起来养些鸡鸭,修缮院墙时戚长夜特意让戚大戚二将这院里的鸡圈牛棚给重整了一番,现在刚好用来放这些野鸡野兔。
赵岁岁如陀螺一般忙个不停,桐哥儿就看着他左跑一圈儿右跑一圈来来回回折腾忙活,忙完猎物赵岁岁又空出手来去收拾小虾,大小事情繁琐忙碌,可当目光扫过铺了一地的山蘑瞥过角落里的鸡兔时……赵岁岁顿时又觉得无比满足。
他将小虾全部倒入了木盆里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有不少小虾不再跳动了,刚刚一直没仔细看,直到现在赵岁岁才意外发现地笼里面居然还有着几只河蟹——一只蟹钳照着他的手指猛冲过来,要不是赵岁岁反应及时险些就被夹到手了!
赵岁岁又去拿了个深些的木桶,找了几只竹签将桶里的河蟹给挑了出来,不数不知道,这一下子竟然挑出了十几只之多!
这可算是意外惊喜了,赵岁岁抬头叫着戚桐:“小桐快来,看你哥哥抓到的蟹子!”
桐哥儿正在一边洗手,被他一叫小跑过来,大毛跟在他的身后甩着尾巴。
桐哥儿刚刚走到近前,趴在窝里没动的大汪也突然对着大门叫了起来。
第92章 第 92 章 魏桂香。
赵岁岁皱起眉头站起身子, 几步走到了院门口前,戚大哥回家时几条小狗也会叫唤,但声音不会这样尖利, 也不会对着大门死命地吠。
赵岁岁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上次过来的郑然, 不过听远夫郎说然哥儿一直被三叔公给关在家里,远夫郎的夫家也是郑家的汉子,不过这汉子长年在外喝酒赌钱, 差点给族里惹出事儿来,险些就被族里给除名了,还是看在远夫郎公婆的面子上给留了下来。
只不过后面与族里的关系也淡了许多。
还是在那汉子死后,远夫郎才又与族里走动起来。
赵岁岁又想着或许是村里的那些做工的汉子,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倘若真是村里的人为什么不在门前叫人?赵岁岁又朝着大门走了几步,却蓦地听到了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
“我的老天爷啊……这小兔崽子竟然住上了这样好的房子?”
赵岁岁当即愣在原地。
门前又传来一道清脆的童声:“阿娘, 我也要住这里!”
魏桂香牵着她年幼的儿子,瞪圆了眼睛盯着面前的新房。
青砖瓦房是村里多少人做梦都想住进去的地方?更别提戚长夜为了建这房子花费了不少心思, 从砖到瓦到他们消耗的每一种材料都是戚长夜和戚大伯去了无数人家精挑细选选择出的, 无论是新旧程度还是面积大小,十里八乡怕是都找不出第二家了。
魏桂香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我说那小畜生怎地不回家里看看,原来是在这儿过起了享福日子了!”
赵岁岁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魏桂香早就忘了喊人,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面前的砖墙, 手下的青砖质地冰凉, 魏桂香的心头却是一片火热,思绪翻转间眼底也开始泛起了精光。
修新房时戚长夜顺手又将旧房大门改动了下,原本的大门里面有着一根门栓挡着,戚长夜在上面绕了几圈链子,这样就算去掉门栓大门也只能拉开一小条缝隙, 可以从门缝里瞧见外面的人。
赵岁岁伸手抽下门栓,目光冰冷地看向门前的一大一小:“你们两个过来干什么?”
魏桂香从面前的青砖墙壁上回过神来,一转过头就看见了他,冷不丁见着他魏桂香甚至不敢上前相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半天,才狐疑地叫起了他的名字:“岁哥儿?”
“你是我的岁哥儿?!”魏桂香脸上写满了震惊。
赵岁岁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正如他没想到魏桂香会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一样,魏桂香也不敢相信自家的哥儿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从戚五上门到现在总共才过了多久的时间啊?赵岁岁却……却变得连她都不太敢认了。
买狗的时候赵岁岁曾与钱婶子碰到过一面,但钱婶子回家以后却没同人说起他的事情,赵年年在镇上又被戚长夜给凶了一次,回村以后也心不在焉的,以至于魏桂香对这些毫不知情。
她之所以这次过来,还是因为听着了戚家盖房的事情,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何况其中的一户买材料的人家就在他们杨东村里,再联想到前段时间镇上的税官没收那份赵岁岁的银钱……魏桂香实在是按捺不住。
她只瞧了赵岁岁几眼,视线便落到了他的身上。
因着今天进山的缘故赵岁岁特意穿了身厚重些的衣服,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料子,板板正正的一块补丁都没有,只在衣摆处沾了些湿润的泥土。
那是刚刚蹲在地上摘蘑菇时不小心蹭上的。
其实赵岁岁自己也舍不得穿着新衣服上山,可他所有的衣服都是来到戚家新做出的,倒是可以去镇子里面买别人穿过的旧衣物——镇上的一些衣服铺子也是有着旧衣售卖,不过戚长夜对此很是抵触,赵岁岁曾经提过一次想买些旧衣服来穿,被戚长夜给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赵岁岁便也不再提了。
魏桂香又看向了他脚上的新鞋,鞋面平整鞋底厚实,再看看赵岁岁那明显长出了肉的脸颊和身板,心头的火气便窜了起来。
“你个没良心的畜生东西,你老娘我还在穿着这满是补丁的破烂衣服呢,你倒是好,自己在这儿偷享上福了!”
赵小宝也盯着赵岁岁身上的衣服,扯着他娘亲的衣摆尖叫起来:“娘!娘亲!小宝也要穿新做的衣服!”
赵岁岁再也忍不下去,拾了块戚长夜捡来的用来压酸菜的石头朝着赵小宝狠狠砸了过去,魏桂香当即没了声音,急急忙忙地抱着赵小宝躲闪开来,险些就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戚家门口了。
偌大的石头砸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这石头甚至比赵小宝的脑袋也小不了多少,石头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两圈,刚好滚到了赵小宝的脚边,赵小宝惊魂甫定地盯着那块石头看了几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哇”地一下大哭出声。
这一嗓子嚎的可谓是真情实感,和赵小宝以前装哭撒泼要东西的声音截然不同,听的赵岁岁畅快极了。
赵岁岁其实是想对着魏桂香砸下去的,只不过这石头又大又重,赵岁岁又一时气急没能控制好方向和角度,不过就算是真的砸中了赵小宝他也不会有丝毫后悔。赵小宝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烂到了骨子里面,明明只是个几岁的小孩却有着无数折磨人的念头,甚至于赵岁岁还在赵家的时候就已经是极厌恶他了。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娘可是你亲娘!你见着我不恭恭敬敬地把我们请进去,竟然还敢打你弟弟?你是不是要反了天了!”
“看我今儿个不好好教训你一顿,否则改明儿你就要爬到我们两个脑袋上了!”魏桂香拍着赵小宝的背,赤红着眼瞪向赵岁岁。
赵岁岁冷哼一声:“有本事你进来啊。”
魏桂香这才反应过来,自始至终赵岁岁都没有拿下门上挂着的大粗链子,此刻她们正隔着门缝说话。
魏桂香的声音夹在赵小宝的尖叫里面:“有本事你把大门打开!”
桐哥儿也冒出个头来:“这是我们家,凭什么让你们进来?”
赵岁岁俯身将桐哥儿给抱了起来,将他抱离门前的位置,四条狗都在他的身后,为首的大头不知何时从门缝里面钻了出去,半伏着身子朝着魏桂香呲牙,紧随而出的大毛喉咙里也发出了“呜噜呜噜”的低沉吼声。
赵岁岁拍了拍桐哥儿的头:“乖,不要理会她们。”
一转眼的功夫四条狗全部钻了出去,将魏桂香母子围在中间,虽说小狗还没成年但本身就是大型犬类,戚长夜和赵岁岁又养的极好,最大的大毛甚至快有四十斤重,被它们围着也颇有些慑人。
更不用说这几条狗的身上还混了狼的血脉,一双双眼睛幽深深的格外阴冷,魏桂香的态度也不似刚刚那般蛮横了,她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岁、岁哥儿……快把这几条狗给叫回去!”
赵岁岁没理,而是出声问她:“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魏桂香被狗给吓到了,不敢抬头去看狗的眼睛,只能去看不远处的赵岁岁,眼珠一转便有了念头,坐在地上哭嚎起来:“岁哥儿、岁哥儿啊,你是不知道娘有多想你啊!”
“娘知道你心里对娘有着怨气,可是、可是娘亲也是逼不得已啊!你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娘怎么舍得把你卖掉?这一切都是、都是你阿爷阿奶偏心逼的,这段时间娘亲日日吃不好睡不好,你爹更是整日都哀声叹气的,下地干活都心不在焉,稍有不满就对我发起脾气啊!”魏桂香抽泣着抹着眼泪。
赵岁岁向来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在魏桂香的印象里面他就像个白面团子般任人拿捏揉搓,魏桂香知道赵岁岁重视什么——他最想要爹娘的爱。
他是个极度缺爱的孩子,每当魏桂香放轻了声音同赵年年说话时、每当她哄着小宝在自己膝盖上入睡时、每当她安抚那个短命的小叔子留下的败家子时……赵岁岁都会悄悄在一边投来艳羡的目光。
魏桂香不是看不到,不过她有太多事要做,赵年年能给她带来银子或者货郎根本不会往村子里面卖的东西、小宝是她的心尖尖是她的大宝贝命根子、她还要笼络住老四家的那个没了爹娘的孩子使他愈发被赵家老头老太厌烦,她根本就没有心思花费在一个过不了几年就要被嫁出去的哥儿身上。
再说了,赵岁岁这孩子相当好哄,她只要施舍般地对他好上一点——比如吃饭时给他夹根青菜,安抚性地说上一句“多吃一点你有些瘦了”,赵岁岁便能露出笑来,连洗碗时脸上都还挂着笑容。
魏桂香毫不怀疑赵岁岁会心软。
果然,只见赵岁岁叫了一声狗的名字,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然后呢?”
“然后……”,魏桂香想了想:“岁哥儿,娘亲一直想来找你,只是你爷奶拦着不让,娘亲这才被拖住了脚步……你走以后家里的活都是我做,阿娘整日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前些日子你爷爷突然摔了一跤摔伤了身子,阿娘光顾着照顾他了,更是连大门都出不去了,今儿个才找到理由带着小宝跑了出来。”
“阿娘走了好远的路,又找不到戚家的地址,路上险些扭到了脚,问了好些人才打听了过来……”。魏桂香摸着自己的脚腕,衣服肮脏头发凌乱,与衣衫整洁的赵岁岁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
赵岁岁突然有些庆幸山脚戚家住的偏远,周边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家,这要是住在村子里面只怕早就左一层右一层地被好信的村民给围满了。到时候魏桂香再搬出孝道,哭哭啼啼地掉上几滴眼泪……怕是小半个村子都会站在魏桂香的那边。
他们肯定会轻描淡写地提上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以生养之恩逼迫赵岁岁低头,毕竟杨东村里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好在戚家附近没有其他人家。
“岁哥儿……阿娘走了近一个时辰,现在又累又饿,能不能给阿娘一口水喝?”
赵岁岁冷眼瞧着她表演:“少说废话,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再不回答我关门了。”
魏桂香语塞,死死捂着赵小宝的嘴,不相信岁哥儿竟然变成了这样冷心冷性的薄情模样。
她仔细地观察着赵岁岁的表情,看了许久终于发现……赵岁岁似乎是真的不心疼她了。
魏桂香傻傻地坐在地上,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捂住赵小宝嘴的手都有些颤抖,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岁哥儿,你现在……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可是你亲娘啊!”
“你收银子的时候可没这么不舍。”赵岁岁看她。
赵岁岁实在懒得与魏桂香扯皮,本来好好的心情被搅合的乱七八糟,以前他年纪小,做梦都希望爹娘能多看自己一眼,到了戚家以后却逐渐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很多东西是强求不来的,无论做出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东西,人与人之间如果连最起码的关心和爱护都要通过这些手段强求而来,那他的人生未免也太过悲哀了。
他已经遇到了会真心为他好的人了。
在他的冷漠目光下,魏桂香终于说出了此行的来意。
“——这不是你堂弟与袁童生的婚事将近了吗……再怎么说你都是赵家的人,这样的喜事理当过去沾沾喜气的。”
赵岁岁:“……”。
赵岁岁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他不去闹就已经是够给他们面子了,居然还要他去参加他们的婚事?
果然,魏桂香又接了一句:“不过你的身份到底……到底有些不太合适,你若去了也会引起旁人议论,对你自己也不算好。”
魏桂香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声,赵岁岁终于明白过来。
他们怕自己去袁家闹事,又想让自己出份银子,要是以往赵家人怕他和戚五赖上赵家是绝对不会上门来的,可这段时间戚五家里起了新房、村里又传起了他在戚家掌了银子将戚五给拿捏住的事情,魏桂香听了传的流言,于是也动起了戚家的心思了。
魏桂香是真没想到,自家这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哥儿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连戚家那个嚣张跋扈的村霸都将钱袋子给交到了他的手里!来这儿之前她特意找人打听了一番,听说这段时间赵岁岁在村里买了不少东西,全部算上据说得有几两银子呢!魏桂香也不知道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实,但她如今站在了戚家房下,看到新盖出来的青砖瓦房,再多的不信都变成了嫉妒眼红了。
魏桂香知道赵岁岁管了戚家的银子,于是过来想仗着母子情分哄赵岁岁心软,以此从赵岁岁这儿讨来些好处、甚至想哄着赵岁岁将戚家的银子交给自己!
赵岁岁想明白了里面的事情,垂下去的手都被气的发抖,魏桂香还在那边说着:“岁哥儿,家里才是你永远的依靠,听说戚家那汉子常年在镇上吃酒赌钱,他们这些人在外面玩的一个比一个花,你现在能仗着这张脸博来几分他的好感,等他腻了你怎么办?只有家里才会保护……”。
赵岁岁气急,他最听不了有人说戚大哥的不是,有人敢说他一句不好赵岁岁能与他拼命!他实在是按捺不住,随手抄起立在门边的棍子,解开链子便朝着魏桂香冲了过去,狠狠一棍子就朝着魏桂香打了过去。
魏桂香被吓了一跳,这一棍子可要比刚刚的石头还狠上许多!急急忙忙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勉勉强强地避让开来,不过这棍子也紧贴着她的一角,魏桂香甚至能感受到袭来的棍风。
赵小宝才刚止住了哭声,顿时又被吓的尖嚎起来,魏桂香也在一边大喊:“你干什么?我可是你亲娘!你居然敢打我!信不信我将你……”。
她没说完,又是一棍子打了下来,不过这一棍子的力度则要轻上许多,却并不是赵岁岁的手笔。
赵岁岁与魏桂香一起偏头,桐哥儿正抱着根比他胳膊还粗上一截的柴火棍子喘着粗气,小哥儿的力气还不是很大,却两手抱着那根柴火往魏桂香身上打:“坏人!不准欺负阿岁哥哥!”
“大毛大吃!快去咬她!”桐哥儿在一旁大喊。
四条小狗被戚长夜驯的极好,听到命令当即一拥而上,赵岁岁看着桐哥儿的气鼓鼓的小脸,情绪倒是冷静下来了许多,他伸出手接过桐哥儿手里的大粗棍子,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魏桂香没想到赵岁岁竟真的敢放狗咬他,大毛一口咬上了她的手臂,魏桂香疼的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两步,护着赵小宝转身就跑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落下句狠话:“赵岁岁,你给我等着,别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儿了就胆气足了!你居然敢放狗咬自己的亲娘,这事儿没完!”
话音未落,她便与赵小宝一起趔趄着跑远了。
“大毛回来!”赵岁岁在后面喊了一声。
几条小狗还想再追,听到赵岁岁的声音以后倒是纷纷跑了回来,一个个地围着赵岁岁和戚桐甩着尾巴。
赵岁岁不知道魏桂香被咬成了什么样子,不过看她跑的速度应当不是特别严重,赵岁岁深吸口气又慢慢吐出,伸手摸了摸桐哥儿的头:“谢谢小桐。”
桐哥儿仰着小脸看他:“阿岁哥哥不要难过,她们都是坏人!”
“等阿兄回来,让阿兄帮岁哥哥打回去!”
赵岁岁直接被他逗笑出声,拾起棍子抱起桐哥儿往院里面走,四条小狗摇着尾巴跟在他们的身后,赵岁岁又嘱咐起桐哥儿:“我知道小桐是想保护我,不过小桐还是不应该出来,要是再遇到这种事情就乖乖呆在房间里面,哥哥可以自己解决的。”
桐哥儿扁了扁嘴,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出声反驳。
赵岁岁重新将锁链缠上,继续去忙剩下的东西,桐哥儿似是怕他心情不好依偎着他坐在他的身边,说什么都要与他一起忙活。
直到坐下赵岁岁才发觉,刚刚魏桂香在门口闹时有几只河蟹从木桶里面跑了出去,赵岁岁与桐哥儿对视了一眼,两人又开始满院子地抓起河蟹。大吃对这会动的东西格外感兴趣,一爪子下去按在一只逃跑的河蟹身上,当即被狠狠地夹了一下子,大吃“嗷嗷”惨叫一声,整条小狗都在地上跳了起来。
好在河蟹个头不大钳子也不是很大,否则这一下够它受的,赵岁岁连忙过来将河蟹抓走,桐哥儿则心疼地抱着它的爪爪在怀里拍拍。
大吃“呜呜”地哼唧起来,声音听着委屈极了。
赵岁岁勾了勾唇,很快便将河蟹都抓了回去,找了个簸箕过来倒扣在了木桶上面,这才重新去弄河虾了——
此时此刻,戚长夜正往一头鹿的颈子上套着绳子。
会捉到这一头鹿纯属意外,当时戚长夜正在清理陷阱底端的竹刺,刚巧看见了这头鹿在陷阱附近游荡,戚长夜小心隐匿了声息,计算好了行动路线后一连射出了好几只箭顺利将鹿给驱赶进了陷阱里面。
听着简单,操作起来却相当困难,每一支箭都恰到好处地封住了鹿的逃跑路线,好几次都险些让鹿给冲了出去。
要是身边有几只狗能在附近帮着驱赶包抄,想来能猎的轻松上许多。
戚长夜抬起鹿腿看了一眼,这是一头已经成了年的公鹿,不过这鹿被他吓的够呛,刚刚在陷阱里面又摔的不轻,正站在一边瑟瑟发抖。
戚长夜就地找了棵树将鹿给拴住,转过身去回收他刚刚射出的箭,旁的箭到都无所谓,带着铁头的那几只是一定要收回来的。他还记得箭矢落向的位置,走到近旁俯下身子伸手拨开面前的荒草,却被面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地上的土壤还没干透,隐约能看到上面的脚印,形状短圆蹄印极深,有些像是梅花印记,后面还带着两个小上许多的侧趾趾印。
他射出的那只竹箭就斜插在脚印旁边不远处的位置。
戚长夜伸手比划了下大小,过了片刻才深吸口气抬起头来,他又在商城里面寻找了一番,购买了张野猪的脚印图片,两相对比查看了许久……与他猜想的一模一样。
第93章 第 93 章 虾酱。
戚长夜没在山里多呆, 牵着鹿便回了家里。
他的收获可不仅只有这一头鹿,还有三只野鸡一只野兔,毕竟他在山上布置了那么多陷阱, 这些都是陷阱里的收获。
其实他早就该下山去了, 却被这头鹿给耽搁了时间,没走几步天色就已经暗淡下来,入了夜后不好下山, 身边的危险也会增加许多,戚长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紧赶慢赶地终于赶在彻底黑下来前回到了家里。
赵岁岁和桐哥儿一直在门后等他,见他回来急忙拉开了大门, 院里生了个燃烧着的火盆照明, 赵岁岁仔细打量了他一圈,见他没事才松懈下来, 随即便看到了他牵进来的那头鹿。
赵岁岁:“!!!”
赵岁岁睁圆了一双杏眼,四条狗也绕着鹿打起了转儿, 戚长夜将系着鹿的绳子递到赵岁岁手里:“抱歉, 让你担心了。”
赵岁岁看看鹿,又抬起头看了看他,伸出手轻轻摸了几下。
桐哥儿也欢喜地惊呼起来。
这一头鹿怎么也得有个一百多斤,又是活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唯一的伤是被他逼进陷阱里时摔出来的, 送到镇里最少也能卖上四五十两。鹿角可以送到医馆,鹿皮也能拿来做不少东西,如此一来盖房的银子能直接回本一半。
赵岁岁被这个价格惊的不轻,过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他急忙在院里环视了一圈儿,找个地方将这头鹿给拴了起来, 转头就见着戚长夜正处理新带回来的野鸡野兔。这几只可不像上午的那些只伤在腿上,一个个都蔫头耷脑半死不活的,其实戚长夜的猎物并不只有这些,有的猎物已经死了,便被他直接收到空间里了。
“明天早上去镇上一趟,趁还有气将它们卖了,顺便带上你的那些枸杞,要是还有别的东西也一并带着。”戚长夜道。
赵岁岁点头:“那你去吃饭,我现在就过去收拾。”
戚长夜拦住了他:“不急。”
“先把河虾弄出来,这东西死了就不能吃了。”
戚长夜倒是知道地笼里面还摸到了河蟹,但不清楚具体数量,他有把握将这些蟹再养上一天,河虾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赵岁岁和桐哥儿已经吃过了饭,这点戚长夜倒是相当满意,以前这俩人说什么都要等他回来,一个个的饿着肚子盯着一桌子的饭菜不敢动弹,戚长夜说了好几次才纠正过来。
鱼倒是还好上一些,虾蟹等物一旦死了就真的不能动了,河虾的个头本就不是很大,戚长夜便舀了半盆出来。
虽说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但实际上也没有很晚,约摸着现在也就六七点钟左右,因为缺少灯光烛光的缘故村里的人都歇的极早,戚长夜在现代就是个凌晨几点才会睡觉的夜猫子,刚穿过来时着实适应了好一段时间。
他想了想,决定做个最简单的爆炒河虾。
灶房里有现成的姜蒜,戚长夜便去摘了棵葱,回来的时候又顺手往院里的土坑中多添了些柴火。
他直接将锅架在了院子里面,沥干河虾的水分以后倒油下锅,戚长夜特意多倒了些油,待到油热倒入河虾快速翻炒起来,河鲜的香气飘散开来,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
转眼间小虾就变了颜色,姜片蒜末纷纷下锅,盐糖酱油也进锅调味,戚长夜又加入葱段快速翻炒了几下,很快就将其盛出了锅。小虾外壳金黄酥脆,正好用来当做道零食,这东西也不占肚子,坐在桌前闲聊上几句一会儿一口很快就能全部吃光。
戚长夜将桐哥儿叫了过来:“去和你岁哥哥吃,小心烫。”
桐哥儿小心接过盘子,想了想,又将白日的事情告诉了他。
戚长夜正准备刷锅,闻言动作停顿下来,转头看着戚桐:“赵家人来了?”
月亮隐蔽在云层之中,院中全靠着火堆照明,火光摇曳忽明忽暗的,光影也在戚长夜的脸上跃动。桐哥儿无端心头一紧,隐约觉得阿兄此刻脸上的表情很是吓人。
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过再抬起头仔细看时……又觉得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
阿兄明明还是那个阿兄。
于是戚桐点头:“不知道,她说她是岁哥哥的娘亲。”
在桐哥儿的脑子里面,娘亲是个温柔体贴又善良的形象,她会给自己做最好吃的东西,会抱着自己耐心地安抚,即便是在村中戚家也是一样,桐哥儿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娘亲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他非常非常讨厌对方。
包括赵小宝,桐哥儿以前也经受过不少恶意,赵小宝的眼神与村子里的那些小孩如出一辙。
戚长夜俯身摸了摸他的头:“乖,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不要隐瞒,全部告诉哥哥。”
桐哥儿便给他讲述起来。
他们两个就站在院子里面,也没想着要避着赵岁岁,岁哥儿端着盆水走出来时正好听见桐哥儿的话。戚长夜见他过来朝他招了招手,带着这一大一小一起进了房间,点了蜡烛放在窗前,又将超好的小虾放到两人中间:“边吃边说。”
赵岁岁:“……”。
赵岁岁看了桐哥儿一眼,总觉得有种在给家里大人告状的错觉。
桐哥儿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他倒不至于像戚长夜那样沉默话少,但也不是阿古那种说个不停的性格,今日能说这么多的话想必是真的被魏桂香母子给气着了。不过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门外面的,有些事情因着年纪太小的缘故也说不清楚,赵岁岁叹了声气,将桐哥儿遗漏的那些给耐心补上。
他总觉得这幅场面相当古怪,赵岁岁还是第一次这样和人告状呢。
戚长夜认真将话听完,没对魏桂香的所作所为发表什么想法,而是将盘子往他和桐哥儿的面前推了段距离:“趁热吃,凉了就不酥脆了。”
赵岁岁伸手拿了一只放进嘴里。
戚长夜又看向了戚桐。
桐哥儿早就吃起来了。
于是戚长夜收回了手,思索片刻看向赵岁岁:“你想怎么处理?”
赵岁岁的指尖颤抖了下,再抬起头时眼中满是迷茫,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戚长夜对此并不意外。
再怎么说赵岁岁也是在这个时代长大的哥儿,能鼓起勇气反抗爹娘已经是相当出格的事情了,戚长夜静静思考片刻:“那我倒是有个想法。”
赵岁岁抬起头来。
“我想知道,你是真的不想和他们有任何联系了吗?”
赵岁岁这次没再犹豫,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任凭他有再多想法也都是天亮才能做的事了,今晚还有事情要忙,一家三口围在一起收拾那些剩下的河虾。
赵岁岁与戚桐将小虾洗净将虾须剪掉,处理后的河虾被戚长夜拿走捣烂成泥,他将家里的那个捣蒜泥的坛子给拿了出来,一下一下地凿个不停,一大盆虾足足捣了半个多时辰才全部弄完。
虾酱其实非常好做,捣泥可以说是唯一的难点,这还是因为他们没有现代工具只能靠着力气硬干。一斤虾泥比上近二两的盐,倒在一起搅拌均匀,倒入坛里将坛口蒙住,取了绳子将坛口绑好便算是成功了一大半了。
“之后只要将它放到阳光下面晒上几天,每隔几日翻动搅拌一下,晒上一周多的时间就能成了。”戚长夜对赵岁岁道。
赵岁岁点头:“我明白了,戚大哥,你懂得真多。”
戚长夜摇头:“并不是我懂得多,只是村子里面不常做这些。”
河虾个小,在没有地笼或者专门的捕捉工具的情况下也不是那么好抓,村里人更讲究实惠,这玩意儿和田螺一样吃不饱肚子,大多数人都没有时间精力去研究这些。
人无法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自然也不明白这些东西的做法,赵家就算是有这个闲情逸致去折腾这些,东西多半也落不到赵岁岁的嘴里,早被赵年年和赵小宝给一人一口分吃干净了,赵岁岁不懂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虾酱这东西只要保存得当放上大半年都不会变质,家里还有刚腌制不久的咸菜和鸭蛋,屋里面放着一大袋的山蘑,还有今日刚摘回来的没来得及晒的那些,只等着过段时间搬去新房再买些秋菜放到地窖里屯着,届时他家有粮有柴有了烧火的热炕,便是再寒冷的冬天也算不得什么了——
次日虽然要去镇上,两人却都按照平时的时间起床洗漱,戚长夜一如既往地上山逛了一圈儿,回来时带了一大袋的八月瓜、一包圆滚滚的板栗和三个比赵岁岁的拳头还大上一圈的梨子。
戚长夜将东西放到桌上,“昨日光顾着往陷阱那边去了,今天去左边逛了一圈儿,才发现那边居然有板栗树生长。”
赵岁岁将梨子拿了过来。
这是系统今日的签到赠礼,是入口甜脆汁水充沛的雪花梨,八月份的时候就被戚长夜给签到出来,不过那时候忙着盖房家里人来人往地不方便往外拿,就这样一直放到了现在。
戚长夜自袋里翻出了个栗子,伸手抽出腿上绑着的匕首,对准栗斗手腕用力,起初还有些不太熟练,过了一会儿才终于顺利地将外壳给撬了开来。
栗斗上面长满了黄绿色的尖刺,处理不当很容易扎手,戚长夜没有专门的工具,况且他们一会儿还要去镇里,便没有在栗子树下多耽搁时间,拾了够岁哥儿和桐哥儿尝鲜的一小袋子就回来了。
这东西最好用剪刀来剪,里面的板栗又甜又嫩,等到板栗成熟掉到地上就会变成棕色的栗子,戚长夜以前总能在大街小巷看到各种糖炒栗子,放到过年也能和花生瓜子一样充当一份年货。
他给赵岁岁和戚桐各扒了一个:“你们先吃,我去村里走走。”
赵岁岁点头。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戚长夜才终于赶了回来,进屋便朝赵岁岁招了招手:“都办完了。”
赵岁岁这才松了口气。
这次要带的东西着实是多,戚长夜又将板车推了出来,野鸡野兔一只没留,全部绑了腿和翅膀装进了筐里,赵岁岁晒的一大麻袋枸杞也被放了上去,最重要的自然是那头公鹿,林林总总又堆满了一大板车。
桐哥儿跟在戚长夜的身边,看着赵岁岁关门落锁,戚长夜伸手握住车把,一路朝着镇子的方向推了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同样的道路走过几遍,似乎也慢慢养成了习惯不似前几次那般觉得难走了,今日恰是那个陈姓的守卫检查入城,不过在见着了“税官”对戚五的态度以后倒是也不敢在戚长夜的面前拿乔,简单查过他车上的东西便收了一枚铜板放他们进城去了。
他甚至连那枚铜板都不想收,不过戚长夜不想落人口实,最后还是交给了他。
戚长夜就没想着将这些东西拉到街上去卖,进镇以后直奔同福酒楼,无论是在村里还是镇上他都不想太引人注目,无论是鹿还是野物都被提前做过伪装。
临到达时刚巧赶上午食时间,同福酒楼门前人流熙攘,阿才正站在门前迎着客人,一眼抬头便瞧见了他。
门口人多正忙着待客,戚长夜也没有过去,极有分寸地指了指自己身侧的板车,又指向了同福酒楼的偏僻后门。
阿才当即了然,朝他点了点头,转身便小跑着进到楼里面了。
戚长夜则与赵岁岁往后门的方向走。
褚掌柜此时正在楼里,听到阿才的禀报脸上便有笑意显露出来,急急忙忙赶到了后门。
从楼里下去要快上不少,戚长夜他们转到后门则要绕上一小条街,明明也没等上多长的时间,褚掌柜却有了种度秒如年的错觉。
这些日子他楼里的生意着实是好,褚掌柜脑子灵,想尽办法推出各种活动稳固客流招揽生意,又让酒楼的大厨对着戚长夜的方子研究——既然这方子可以做鱼,是不是也能拿来做肉呢?能不能改造一下弄出什么新的吃食呢?总之来回折腾个不停,眼见着酒楼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褚掌柜的脸上也笑的越发慈祥。
有的时候到了夜里也会点上烛火对着账本翻阅,查起账时偶尔也会想到那个给他的酒楼带来转机的年轻汉子,虽说他们是正常买卖结过银子便没什么关系了,但褚掌柜总觉得是占了对方的便宜。
五十两银子买一张方子,在这种地方算是贵的,但若是放到县城或府衙里面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若是那些大家商户更是将酒楼开的到处都是,一张方子能在数间甚至数十间酒楼内通传。
褚掌柜隐约记得戚长夜要盖房的事情,今儿个早上还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在他的暖房宴上送出一份贺礼,没想到中午戚长夜就出现在了酒楼外面,褚掌柜连连向街口张望——对方可不是没事上来攀亲的人,何况对方还带着板车,这次定然是有好东西来找他!
他等啊等,终于瞧见了想见的人。
褚掌柜迫不及待地将他们带入了酒楼后院。
彼此双方都是熟人,倒是省去了许多交际的功夫,戚长夜同褚掌柜简单交谈了几句,非常干脆地将鹿的事情给提了出来。
褚掌柜震惊,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
“鹿?”褚掌柜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
戚长夜点头,掀开板车上的竹筐顶端盖着的帘子,褚掌柜果真见着里面卧着一大只鹿,戚长夜将筐子提了起来,斜放下去将鹿给牵出,褚掌柜的视线死死定在鹿的身上,连戚长夜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这鹿身上只有几道轻微的擦伤,养上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且精神状态瞧着也不错,好生伺候着应当能养上不短的时间,说不定能养到过年!
褚掌柜几乎看直了眼,盯着这鹿从头到脚从上到下瞧了半天,同福酒楼收了这么久的野物都没个消息,褚掌柜没想到惊喜来的这样突然!
活鹿死鹿自然不同,且这鹿的精神还这么好,褚掌柜心里即刻便盘算了起来。这鹿他是一定要收的,正在心里盘算着价格就见着戚长夜从另外一个竹筐里面掏起了野鸡野兔。
掏了一只还有一只,一只后面又来一只,兔子接在鸡的后面,一口气掏了一堆出来。
褚掌柜:“……”。
褚掌柜还以为戚长夜撞了兔子窝了。
“这些你收吗?”戚长夜问。
褚掌柜当然点头:“收,全收!”
戚长夜便与他商议起价格。
戚长夜还记着要留着兔皮给赵岁岁做东西的事情,与褚掌柜议价格时特意提了一句,褚掌柜也没什么意见,他们酒楼只做饭食生意,以往有了兽皮也是囤积起来卖给皮毛商人,无非是少付戚长夜一些皮毛的银钱罢了。
两人都不是第一次交易了,对对方的性子也心知肚明,很快就谈出了个合适的价格,连鹿带着这些东西一共卖出了五十五两银子,褚掌柜当场结了银钱,伸手抱着鹿的脖子,整个人都喜滋滋的。
戚长夜将银子收好,不想褚掌柜却看向了板车上的麻袋:“褚叔我冒昧问上一句,这也是要卖的东西吗?”
戚长夜和赵岁岁对视一眼,两人一同点了点头,戚长夜将麻袋解开,露出里面的红枸杞来:“山里摘的,自家晒的。”
褚掌柜伸手抓了几个放在掌心,这枸杞子个大肉多颜色红润,每一个都相当饱满,一看就知道品质不错。褚掌柜垂眼想了一会儿,“这枸杞子多少钱一斤?”
戚长夜看看赵岁岁:“三十八文。”
褚掌柜点头:“行,我要五十斤。”
赵岁岁讶异地抬起头来。
市面上的枸杞子通常在三十五文左右,戚长夜的报价并不算高,他这儿的质量要比那些好上不少,酒楼里面也有几道汤要用到枸杞,虽说库存还剩了一些,但这东西能长久放着,过几个月就能用上,买上一些倒也无妨。
转眼又入账了近二两银子,这些都是给赵岁岁的银钱,不过赵岁岁不太敢接,戚长夜明白他的想法——要是在家或许还好,镇子里面人来人往的,赵岁岁揣着这么多银子肯定会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给摸了偷了。
戚长夜便将银钱接了过来,转手将其送进空间,等到了家再还给赵岁岁。
至于余下的那些枸杞……戚长夜也不差卖的渠道——
一家三口进镇的事情暂且不提。
魏桂香骂骂咧咧地带着赵小宝回了院子,她被狗追的相当狼狈,大毛甚至将她的手臂给咬出了血来,还有条狗在她的小腿肚上咬了一口,多亏这狗还没成年,否则这一口下去能直接将她的皮肉给撕扯开来。
魏桂香一瘸一拐地回了村子,边走边骂骂了小半个时辰,到了杨东村附近反倒闭嘴不吱声了——生怕被村里人听见拿来笑话她。
刚到家里又被赵老太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间或交杂着周晓蝶的“嫂子只是太辛苦了想出去休息上一日”的阴阳怪气,魏桂香憋了一肚子火,恶狠狠地将大门一关自己进屋生起气来。
哪怕到了第二日早上,魏桂香也依旧咽不下这口气来,刚巧这日赵阿苗没有出去干活,魏桂香便在房里抱怨起来。
“没想到我怀胎十月竟然生下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连自己的亲娘都放狗去咬,早知道他会长成这样当初生下来就应该直接摔死!我呸!真是个赔钱货是个丧良心的东西!”
赵阿苗皱着眉头看她:“谁让你去找他的?”
魏桂香一噎,神情有些躲闪,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态度强横起来:“我是他娘,我凭什么不能找他?”
“他现在是过上好日子享福去了,怎么不想想自己家里还在吃糠咽菜的爹娘呢!你是不知道那戚家的青砖瓦房修建成了什么样子!咱家今年的收成本来就少,我这不是想着过去看看能不能给咱们小宝要来什么东西吗!”
魏桂香说着说着又愤愤不平起来:“别的不说,他那身衣服一看就是新做出来的,那身料子从头到脚怎么也得要个百来文钱,咱家小宝现在还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你再看看赵年年都穿什么衣服,你这个当爹的不心疼啊!”
赵阿苗低头不语。
魏桂香就知道他心动了,放轻了声音哄着他道:“听说戚家的那个手里有着不少银子,岁哥儿给咱们漏上一些,往后你不也能在赵阿福面前抬起头来吗?”
“爹娘为什么看中他们?不就是因为周晓蝶有个有钱的爹吗?”
赵阿苗叹了口气,声音里却还是有些犹豫:“可……岁哥儿再怎么说也是被我们给亲手卖出去的,哪有卖了孩子还回去找的道理?你不怕那姓戚的生气找你麻烦?”
魏桂香不甚在意地摆手:“这有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要他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就得听我的话!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他在那杨溪村里无依无靠的,能哄住戚家那个一时,还能哄住一辈子不成?早晚就知道娘家的好了,现在不过是呕着口气罢了。”
“那村霸也算不得什么,我听说他不常在家,只要我们做的隐蔽上一些、错开时间他根本就察觉不了。”
魏桂香颇为自得。
赵阿苗也彻底被她劝服,帮她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最后只是叮嘱一句:“小心一些。”
魏桂香笑笑:“年哥儿与袁童生的婚事就快到了,明儿个我再去戚家看看,他那身衣服瞧着不好要来,总能要些边角料吧?还有他不是要在村里买菜吗,买谁的不是买?咱家菜园里又不是没有菜种!”
魏桂香心里美滋滋的,正畅想着未来从赵岁岁那儿拿钱的美好日子,转身便听见一道声音:“此处可是赵计杰家?”
嗓门极大,连他们在屋子里面都能听见。
赵计杰是她公爹的名字,魏桂香和赵阿苗都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村里人很少这样喊人,乡里乡亲的彼此都有各自的称呼,魏桂香听到有人走出房间拉开了门,周晓蝶有些惊恐地看向来人:“官、官爷?”
“官爷?”赵阿苗与魏桂香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同走出了门去。
不止是他们,连赵老太都扶着赵老头走了出来。
“这位官爷,我是赵计杰,不知几位有何贵干?”赵老头有些谄媚地道。
周守卫瞧了几人一眼:“魏桂香可在?”
魏桂香手臂上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有人去县衙敲鼓状告魏桂香诱骗他人盗窃财物,知府大人让我们来带人走上一趟。”周守卫道。
第94章 第 94 章 赵岁岁至今还是奴籍的身……
魏桂香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相信。
别说是魏桂香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官府?状告?魏桂香???
“不是,这位官爷?这怎么可能呢?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赵老太和赵家人显然已经被彻底吓傻了,还是周晓蝶勉强找回了几分理智, 再怎么说周晓蝶也是从大户人家走出来的, 对于官差的惧怕并没有普通村民那样严重,也敢主动上前说上几句话来。
“你是在质疑官府?”周守卫还没说话,身后的另一个官差便斜眼看了过来。
周晓蝶语塞, 站到一边一声都不敢出了。
“所以谁是这魏桂香?”周衙役目光巡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周晓蝶的身上:“莫不是就是你?”
周晓蝶连忙摆手匆匆后退:“不是不是,她才是!”
说着,周晓蝶的手便指了过来。
魏桂香瞪大眼睛, 没想到周晓蝶居然毫不留情地就指出了自己, 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地格外难看,要不是顾忌着官差在场险些就要破口大骂了, 周衙役也没再多耽误时间,带着人就往院子外走。
院外早已聚满了人, 交头接耳地凑在一起交换着信息, 这样的事情实在罕见,几乎大半个杨东村的人都围了过来,别说是身为当事人的魏桂香了,就连周晓蝶和赵家二老都涨红了脸——这实在是太丢人了!她家年年马上就要成婚了!袁家人听了又该怎么看他们赵家!
赵年年一直没敢露面, 显然也已经想到了这点, 躲在屋里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周衙役带人走了几步,又突然是想到了什么般回过头来:“差点忘了,还有个叫赵小宝的,也一并带着。”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只听说有县太爷的,从没听过“镇太爷”的说法, 县可以说是大燕朝的最基础的行政单位。镇子里面虽然也有官府衙门,但非特殊情况县太爷其实很少到这边办公,百姓若有什么事情需要状告伸冤需得进到县城里面。
原主以前也没少在县城里鬼混,不过戚长夜和赵岁岁都是第一次来,桐哥儿就更不用说了。
县城要比镇上繁华热闹上许多,他们是借着步大当家的马车赶过来的——说来正巧,新任知府从京城赴任,皇都距他们这地方相隔甚远隔了差不多有一个月的路程,除了朝廷派的护卫以外知府大人家中也寻了镖局陪同,正是步大当家所在的那家。
歩氏镖局在整个大燕都颇有些名气,据说上头后台极硬,再往后就要扯到什么官员党派了,歩氏镖局也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在这边府镇上设立分堂。
步当家正好有事要去府城面见知府大人,戚长夜他们来的正是时候,也不介意再多捎带上几人。
至于为什么此案会经由知府亲自过问而非县太爷……原因其实非常简单,无非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罢了。隐瞒身份伪装成税官进村是为了了解当地百姓收成和生活,坐堂审案则是为了给自己博个名声。
戚长夜浏览过原主的记忆,隐约能从中判断出前任知府其实并不是个多么爱民的存在,在百姓间的口碑名声也不是很好。
他们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的,来这儿当官和做土皇帝也没什么差别。调任下来后前任知府倒是甩甩袖子一走了之了,却给这位新来的官大人留了一摊子烂账,城中商户势力分布等方方面面都有前任的影子,新来的大人若想立威肯定是要对他们动手的。
这位新来的姜大人便搞出了“挨个县城巡回审案”的名头,每个县衙各呆上几天,甚至特意免了这几日的击鼓杀威棍,戚长夜不用想都知道击鼓鸣冤的人里肯定有不少是他提前安排好的,届时他们一唱一和,再扯出几个昔年错判的冤案假案来还以清明,姜大人既得了威名又扬了民心。
而戚长夜特意在这种时候交了诉状,也是因为他这点儿事儿根本就算不得事,知府大人挥一挥手就能解决,他告的只是个普通百姓,又能和私事家事扯上关系,倘若要状告某个商户某位大人……状纸都未必能递到官衙里面。
——因为他们要提前判断被告的人是否是他们的动手对象、是否会对他们的计划存在影响。
总之,戚长夜将能想的全部想到了,今日出了这县衙大门,日后别说是上门来找他们麻烦了,赵家人怕是只听到他们名字就要被吓破胆了。
戚长夜拍了拍赵岁岁的头,示意他不要害怕。
赵岁岁也深吸口气镇定下来。
他们来时已是下午,前面还有几桩案件等待审理,待到赵家人被带到县衙里时刚好也正轮到了他们。戚长夜一行走到正堂,松开牵着桐哥儿的手,依照大燕律例对着上方官员行过了礼。
子女告官为大不孝,无论出于何种缘由都会被官府拉出去打上几十大板被十里八乡戳脊梁骨骂,可告官的人是戚长夜啊!戚五父母现今正在杨溪村后的大山里头埋着呢,他现在又没和赵岁岁结亲连个哥婿都算不上,事情便成了买主与卖主之间的矛盾纠纷了。
赵岁岁抬起头时刚巧窥见了正上方匾额下的那位大人的容貌,立时极轻地惊呼了一声,随即猛地低下头去盯着地面,再也不敢抬头看他。
桐哥儿也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只有戚长夜依旧面色如常,似乎对这一切都毫不意外。
坐于高位上的姜大人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他最看中的就是这戚家汉子的沉稳模样,任你心里想了再多,也不会被人从脸上给窥探了心思。
甚至连他都看不出来戚长夜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姜大人轻轻咳了一声,身边师爷便问询出声:“尔等缘何状告他人?”
戚长夜冷静地叙述起来。
“七月下旬,杨东村泼皮癞子伙同孙二偷袭谋抢我身上的银两,数日过后我上门要债,癞子还不上我的银钱,便拿他家中物品给我抵债。”
戚长夜从怀里取出几张纸来,便有衙役接了过去双手奉到师爷面前。
师爷认真浏览了一遍,又将纸张送到江大人处。
第一张纸正是癞子与孙二按了红手印的“认罪书”,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列出了时间地点事发经过,后面还附了张物品明细,一并列上了戚长夜从癞子家拿走的每件东西,自然也包括那张赵岁岁的身契。
就是这字丑的……姜大人五岁时抄书的字都要比这规整上许多。
“此凭证可由杨东村长及数十位村民证实真实性。”戚长夜道。
“我执着身契带人回家,忙完家事便去镇上改了户籍,赵家哥儿由此便彻底卖身于我,理应与其原本所在的赵家再无牵连。”
戚家的税就是姜大人亲自过去收的,当时他便见着了这张身契,上面也确实印了官府的章印,姜大人对此也有些印象。毕竟只见着拖拖拉拉拖延更籍想多逃一年税钱的,这样主动配合官府征税的实在是少,尤其是在这种村落里面。
倘若戚五不主动更籍,到时候便是衙役去赵家征收赵岁岁的税钱,届时赵家肯定不同意,衙差需得回到镇里禀报上级调阅户贴,同时再派出一对人马去戚家那边核实真相,总之来回几趟少说也得耽搁上一天的时间。
一户两户的勉强能忍,要是多了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征税的大事,这种时候官府里面本来就人手紧张,还要抽出一部分人来看运和押送粮食,哪儿有这多余的人去调查这些破事儿啊?这不是平白无故增添麻烦吗!
要是天下百姓都能有戚五这汉子的觉悟和态度,官府能少去多少鸡毛蒜皮的逻烂琐事!
姜大人心里想着事情,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听戚长夜继续说道:“小民以为拿了卖身契改了户籍便意味着与原有家庭彻底划分关系,此后应一切以主家为上,偏偏昨日赵哥儿的娘亲却找上了门来,哄骗我家哥儿盗窃主家财物予她消遣生活,哄骗不成又以孝道以生养恩情威胁!若非我弟弟恰好在家只怕赵哥儿要被她当场逼死在了门前。
小民今日便是想请大人来主持个公道,卖过身的奴仆究竟当归属于何方?倘若父母以生死相逼,究竟应以爹娘为重还是以主家为天?”
姜大人放下手里的几张薄纸,垂下眼睛盯着他看。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自然不会是傻子,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戚家这汉子是想借着他的口来彻底断了赵家哥儿与家里的联系。
当今社会极重孝道,一句“不孝”能被戳上几十年的脊梁骨去,是以魏桂香轻易也不敢同赵老太太顶嘴翻脸,就算私下实在是忍不住了起码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装出一副乖巧贤惠的儿媳模样呢。
戚长夜仍在堂下继续:“昨日明明是我弟弟放狗将人赶走,那魏桂香却在回程路上痛骂了赵哥儿一路,此事亦有村民能作证,我家哥儿虽为奴籍也是个良善性子,平白无故被扣上这一通骂名,这岂不是把他将死路上逼吗?”
这事儿说白了就是用魔法来对轰魔法,这朝代的确重视孝道,但在封建社会的掌权者眼中奴仆的忠心更不容忽视,两者虽都与他们息息相关,可真要说来还是后者更重要上一些,所谓孝道不过是他们用来压迫子孙巩固权威的好用工具罢了。戚长夜还有着周晓蝶为爱盗窃主家的事情没提,他若是想,大可以将这顶大帽子往魏桂香的脑门上扣去,到时候连周晓蝶的名声都要毁干净了。
但这件事同样会牵扯到周晓蝶曾在的那个周家,当年周家选择放周晓蝶身契息事宁人,想来也是不想被外人知晓的,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年的时间,戚长夜也不太想给自己招来周家这么一个敌人。
姜大人朝侧看了一眼:“将她们带上。”
衙役当即领命,几个人转身便小跑了下去,没过多久魏桂香和赵小宝就被带了上来。
赵阿苗和赵阿福兄弟也过来了,但这事情在明面上与他们无关,自然没法站在堂下,只能在一边捏紧拳头心里着急。
魏桂香一被带上来就跪地大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叠声喊了一串冤枉,赵小宝也在她身边扯着脖子大喊,本应肃静庄严的大堂霎时被扰成了新街巷口的闹市口,姜大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其实这样才是正常的,都是些村中小民乡野百姓,一听说要见官腿先软了一半,有几个能像戚五这样心平气和有条有理地将事情一一叙述出来的啊?
查找证据反复调查固然会消耗不少时间,可更多的时间却还是浪费在了与这些人的无效沟通上。
姜大人心中这样想着,内心却还是有些感慨——要是天下百姓都能如戚五这般有什么便说什么、冷静下来阐述事情该有多好啊!
姜大人重重拍了下醒木,魏桂香被吓了一跳,哭声也终于止了下来,姜大人抬眸直看向她,沉声道:“魏桂香,他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魏桂香险些又要哭,但她不敢。
姜大人周身气魄着实慑人,官袍加身威严直视,左右两边又分别立了两排衙役,别说是一个魏桂香了,侧对着他的赵阿苗都被吓的一抖。
倒不是姜大人刻意用威压震慑魏桂香,他确实偏心戚长夜一些,但也不至于在这种小地方为难一双妇人孩童,是戚长夜自己不怕他身上的气势,不卑不亢语气平稳,仿佛根本没受到一点外界影响。
姜大人实在是太喜欢他了。
姜大人又开始叹起气来。
不对比还没这么明显,如今大家同处一室,看看戚长夜的站姿,再看看左右两侧那些衙役的……肉眼都能看出不同。
衙役们还是有统一的袍子在外面撑着呢。
“回、回大人的话,民妇……民妇……”,
魏桂香脸色犹豫极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民妇没有!民妇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孩子……”。
“民妇的侄哥儿过些日子就要成亲,民妇心里难受,这才想着借机看看自己的哥儿,许是、许是民妇让他给弟弟备份贺礼的话被误会了,民妇哪儿能让他去盗拿戚家的银钱啊!”
“是这孩子六亲不认污蔑我啊!大人替我做主啊!哪儿有子女上官府衙门去状告亲娘的啊?”
戚长夜打断了他:“别污蔑他,状告你的人是我。”
“所以你确实是来了我家让赵哥儿准备东西了。”戚长夜道。
魏桂香不知道他此话何意,犹疑着点头。
桐哥儿却在一旁叫道:“可我岁哥哥明明说了自己不去,你却偏偏要他备下,还说什么不去就是不爱护小辈不听爹娘的话,说什么、说我岁哥哥是……”,魏桂香当日满口污言秽语,桐哥儿实在是说不出来。
最后桐哥儿只眨了眨眼睛:“你说你是想我岁哥哥才会去看他,又为何会用那样的言语去骂他?”
魏桂香转着眼珠:“我是出言骂他了,那是他先放狗咬我!大人您看啊,民妇手上现在还有被狗咬出来的印子呢!”
桐哥儿气鼓鼓地往前走了一步:“你这个坏人!别胡说八道!明明是我放的大毛它们!”
姜大人不语,只垂眼看着,戚长夜将桐哥儿往身后扯了一步,
“赵哥儿现在已经卖身给我,他的大小事情理应由我做主,你又为何不来找我,而是特意打听了人确定了我不在家后才找上了门来?”戚长夜问她。
“我家哥儿四五岁时就站在凳子上在灶台前忙活一家的饭菜,任劳任怨当牛做马伺候了你们一大家子十几年的时间,在整个杨东村里都是出了名的孝顺听话,这点大人尽可以随便找个村民查证,又怎么会做出放狗咬人的事情?”
“至于这最后一点……”,戚长夜轻轻勾了勾唇,“魏桂香,你确定是赵哥儿先对你不敬,而后你才出言骂人的吗?”
魏桂香心里一突,想了又想还是点了点头。
戚长夜便转过身来:“大人,小民这儿还有证人。”
魏桂香瞪大眼睛。
姜大人朝后摆了摆手,登时便乌乌泱泱地上来了好几个人,魏桂香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其中一个她有些熟悉,昨日似是刚好朝她问过道路。
小徐娘子也是第一次进入官府,声音里面还有些颤抖:“大、大人……民妇一家就住在村尾,是进入戚家的必经之路。戚家离村子有着不短的距离,外村人第一次过来很难找到……通常都会向我们问路。”
姜大人亲自去过戚家,自然清楚他家有多偏僻,点头继续:“然后呢?”
小徐娘子稍稍松了口气:“昨日民妇去给赶鸭的夫君送饭,回来时刚好碰上这位妇人带着孩子问路,打听的正是戚家的方向,还特意同我再三确定戚五是不是真不在家。”
“民妇没听过戚家有着这门亲戚,就、就跟着她赶了过去,恰恰好好目睹了全程。”
魏桂香顿时脸色惨白。
小徐娘子身侧的红丫头也站了出来:“大人!我也能作证!是她先开始骂人的,而且她想让岁哥哥去沾沾喜气,又不让岁哥哥亲自过去!”
红丫头身侧还有一人也接话道:“民妇倒是没瞧见这些,但她们两个从村尾跑出来时我隐约听到了些话,当时她正捂着手臂,骂着说要‘将这丧良心的东西给喂狗吃了’……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呢,民妇根本说不出口。”
戚长夜也往前一步:“大人,其实真相如何非常简单,不如将我们单独分开让大家叙说昨日的事情,几份口供对在一起,谁的那份与其他人存在出入,便知道究竟是谁在撒谎骗人了。”
戚长夜说着,又看了赵小宝一眼。
来时的路上衙差一直跟在魏桂香的身边,想必这二人应该是没有机会统一说辞的,赵小宝的年纪和智商也编不出一套逻辑完整的说法,谁真谁假一眼可辨。
事情只会有这一个结局,也只能有这一个结局。
魏桂香也看向了赵小宝,脱力般地坐在地上,只觉得自己天都塌了——
魏桂香最终被罚了二两银子以做警告,与戚长夜想的处理结果相差不大。
毕竟戚家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凭这点事儿就将她打上一顿关进大牢也不现实,再说,无论如何她与赵岁岁都有着血缘关系存在,现在可以扯着“主家的权益”这杆大旗来说事,真闹大了这些人未必会站在自己一方,戚长夜想的非常明白。
他本想着放纵上魏桂香一段时间、让赵岁岁给她些东西,到时候人证物证具在再好好收拾她的,但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这样倒也挺好,有了知府大人的言语在先,赵家怕是再也不敢打赵岁岁的主意了。
同时也能震慑一番村里的人,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杀鸡儆猴了。
解决了赵家人这个麻烦、顺手阴了癞子和孙二一把、震慑了村子里的其他怀有异心的人、顺便在赵年年和袁童生那儿埋了个钉子,还借着这次确认了下姜大人的身份,戚长夜此行可谓是收获颇多。
唯一的弊端大抵在于他的名声又要在村里传扬一次,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他家在村里与其他人的接触本就不多,大门一关外面的风风雨雨都与己无关了。
真正与他们有着交情的不会在意这些事情,至于其他的村人……就算偶尔需要接触,只要他家有着银子,那些事情便都不算是事儿了。
戚长夜重新将身契收好,带着几人走了出来,歩大当家的马车依旧等候在那里。
戚长夜抬眼看了看天色,倒是没法再在县里多呆了,他们一家在县城里面住上一天倒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些帮着作证的村人却是得回家里面的。正如小徐娘子说的那般,外人很难独自找到他家,魏桂香来肯定会找人问路,他正是顺着这条思路找到了来作证的村人。
马车很大,刚好够他们一群人全部坐下,车夫将他们带回了镇里,因着天色太晚的缘故没法留她们在镇上吃饭,好在戚长夜提前备了些谢礼,也不至于让大家空手而归,随后又去雇了辆牛车将众人给送回村中。
“今日的事多谢大家,过些时日都来家里坐坐。”戚长夜道。
若是一群汉子他还能与他们摆桌酒宴吃上一顿,奈何都是些妇人孩子,戚长夜便想着过段时间再以暖房的名义谢上一次。牛车到村时天色又开始暗淡下来,他们一行都忙了一天,将人纷纷送到家里后便告别回去了。
该放的东西被全部放好,属于赵岁岁的卖枸杞的银子也被交还给他,戚长夜先哄睡了在路上就已经打起了呵欠的桐哥儿,洗漱过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房梁发呆,许久也没动上一下。
戚长夜在想一个问题。
——赵岁岁至今还是奴籍的身份。
更改回去并不困难,毕竟身契原件就在他的手里,只要拿到录事文书处付上一笔润笔的银钱随时随地都能更正回来。
他也不在意这一张薄纸,最开始只是觉得他若是走了这么一个哥儿下场未免也太悲惨了些,他不过是给赵岁岁个能够歇脚喘息的地方,可要是……要是将其更正回来……
这对赵岁岁无疑是好的选择,可到时候,他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留下来呢?
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戚长夜唯独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肩膀上的那点擦伤早就已经全部愈合了,戚长夜却又一次伸出手来,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肩膀。
第95章 第 95 章 栗子糕和板栗饼。
虽说过了一整日的时间, 桶里的河蟹却仍旧活着,戚长夜搬了个凳子坐在竹笕附近,找了把小刷子出来在流水下面清洗起河蟹。
旧院新房里相隔的大门正打开着, 赵岁岁在门前放了块石头支撑着门, 他正将那个烧出来的泥炉往新房里搬——泥炉里面放了些炭火,赵岁岁准备将其点着放屋里面烤,这新房少说也得晾上十几日的时间, 前几日又下了些雨,指不定得到了九月底十月初才能让他们搬进去住。
戚长夜将河蟹丢到盆里,侧眸看着赵岁岁的背影,在赵岁岁回过头前又悄悄地收回了目光。
“前几日在山里面看见了野猪的脚印, 我琢磨着若有机会猎上一头。”戚长夜对赵岁岁说。
赵岁岁正往泥炉里面添着炭火, 手一抖一块木炭直接砸到了脚面上,被路过的大吃“嗷呜”一口叼在嘴里, “噗噗噗”地又吐了出来。
木炭不重,砸在脚上也没什么痛感, 赵岁岁恍恍然地将其给拾了起来, 过了半响才重复了一句:“野猪??”
戚长夜点头,看着赵岁岁的脸色解释起来:“不用害怕,离这边有很远的距离。”
往年不是没出过野猪下山袭击村民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为了捕捉更多的猎物戚长夜的陷阱也设的深入, 会发现野猪并不是多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简单来说,不是野猪要下山攻击人类,而是戚长夜自己走的太远进入了野猪的活动领域。
倘若野猪出现在山脚附近就出事儿了,那得立刻报给村长,由村长将村里的汉子们组成小队在附近巡逻, 必要时甚至还得报给官府求得官兵帮助,免得给村里造成伤亡损失。
野猪要是真的下山,山脚戚家首当其冲。
不过现在什么都没发生,野猪们此刻还好好地生活在自己的活动范围里。
听完这些,赵岁岁的脸色倒是好上了一点点,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他仍记得戚长夜刚刚说的那一句话:“戚大哥,那太危险了。”
家里的狗还没长大,根本没法一同带去随他上山帮他打猎,赵岁岁还记得他们村里的那个老猎户,听到这话打心里发怵。
戚长夜拍拍他的头:“放心,忘了我之前的话吗?没有绝对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命只有一条,能重活一次是多大的奇迹啊?戚长夜比谁都要珍惜。
赵岁岁这才放松下来。
“过会儿我去山上看看栗子,昨日去时地上已经落了不少,我寻摸着弄个工具去拾一些。”
栗斗上面长满了尖刺,并不适合用手去捡,人们通常会使用铁钳或者小的抄网,戚长夜家里哪有这些啊,还是赵岁岁灵机一动,将灶房里的炉钩子给拿了出来,两根炉钩绑在一起稍稍固定改造一下,便成了个临时的钳子。
戚长夜差点没笑出声。
他将洗净的螃蟹切块,去掉腮口内脏下锅油炸,待至螃蟹变色便将其给捞了出来放到一边,用锅里的底油炒起了香料。
葱姜蒜下锅翻炒爆香,花椒辣椒煸炒出香味儿,戚长夜吃不惯茱萸的味道,屋后的菜园子里种了好几棵辣椒秧子,同番茄秧子并列成两排。戚长夜时不时地就从外面带回来些苗子,赵岁岁早就已经习惯了。
这地方没有火锅底料,戚长夜便拿了远夫郎送来的酱来代替,戚长夜自己也想做酱,不过园后的辣椒还没成熟,全部都在商城里买又实在是太贵了,只能暂且搁置下来。
赵岁岁和桐哥儿都凑了过来,赵岁岁都顾不得去改手里的手套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戚大哥为什么会做这么多东西。赵岁岁嗅了嗅空中的香气,看着戚长夜将蟹块重新倒回锅里,添上酱油料酒盐和白糖,翻炒片刻才终于出锅。
“低配版香辣蟹,尝尝。”
赵岁岁:“?”
赵岁岁只听懂了香辣蟹三个字。
戚家的院子外总是飘着村里人从没闻过的独特香气,住的偏远也有住的偏远的好处,一大家子开开心心吃了半天,蟹肉虽少但像田螺那般嗦着也别有滋味。唯一的缺点大抵在于桐哥儿并不怎么能吃辣,这么一会儿灌进去了两大壶水,偏偏又是个馋嘴的性子,被辣的满脸眼泪还要哭着说好吃。
戚长夜实在看不下去,在他又一次朝着盘子伸手时制止了他:“想吃下次再给你做,别到了晚上辣的胃疼。”
桐哥儿只能哭着说好,一双兔子般的红眼仍旧巴巴盯着盘子里看。
用过了饭,戚长夜便与赵岁岁一起上山,他本来想自己去的,偏偏赵岁岁也想跟着,戚长夜想了想那周边的环境,倒是也没出声拒绝。
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绑好,又去帮赵岁岁系起衣服,天气转凉就这点好,人们都要穿上厚重的秋衣,不像夏日那样明明穿着短袖都能热出一身汗呢还得被迫裹得严严实实上山,进山一趟汗水连成串儿般往地下淌,在哪个地方多站上一会儿地面都能多出一滩汗珠。
桐哥儿哭哭啼啼地站在门口送他们离开,赵岁岁又老生常谈地叮嘱了他一番要注意安全不要开门,桐哥儿抹着眼泪点头应了,看的赵岁岁又心疼又好笑,终于是没能忍住在他的小脸上掐了一把。
掐完以后转身就跑,像是怕看到桐哥儿的控诉目光一样。
桐哥儿被惊的连眼泪都忘了滴了,呆愣片刻又将视线投向他高大的兄长,戚长夜看看他脸上的眼泪,又看了看他通红的嘴唇,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朝着门前走了几步。
戚长夜朝他伸出手来,桐哥儿还以为他要安慰自己,他一直都很期待任何来自于阿兄的亲昵行为,桐哥儿眨眨眼睛,看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以为对方是要轻轻摸摸自己的头,却没想到……
戚长夜在他另半张脸上掐了一把。
桐哥儿霎时呆愣在原地,而在这时间内,戚长夜已经关上大门去追赵岁岁去了——
栗子树在北面的一片山坡之上,高大的树木远不止一棵,赵岁岁只改出了一双手套,于是戚长夜便与他一人带了一只。
地上已经落了一些,更多的还在枝头上挂着,戚长夜一脚踩上栗壳,脚上用力往周边一拧,长着尖刺的栗斗壳便裂了开来,露出里面的棕褐色栗子。
捡栗子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要时不时地弯腰躬身,同割麦子一样对腰有着极大的消耗,戚长夜甚至动了些别的念头——比如直接收进空间里面,将栗斗壳提交给系统回收成积分,这样不就只剩下栗子了吗!
戚长夜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别说,这个方法还真的可以!
不过戚长夜没开心太久,系统积分回收是有着上限存在的,虽然栗斗壳并不值积分,但架不住数量太多,很快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就到达了上限,想再操作就只能等到明天积分额度重置了。
虽是如此,戚长夜也借着系统的便利整理出了不少栗子。
他与赵岁岁一人拾了满满一筐,放下钳子时两人都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戚长夜扶着赵岁岁在棵树下坐着,自己则去拿了两个栗子剥开与赵岁岁分着吃了。
头顶的枝头上还挂着不少,身下的树叶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簌簌声响,戚长夜坐在赵岁岁的身侧,抬头望着远方的树林:“下午我去打只鸡来,咱们回去做栗子鸡吃。”
“栗子鸡?栗子还可以拿来做鸡吗?”赵岁岁问。
“当然了,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戚长夜想了想:“剩下的栗子拿些出来用糖炒了,再做一点栗子糕和板栗饼,等新房能住了再搬一些放到地窖里去,到时候能一直吃到过年。”
赵岁岁往年被饿怕了,现如今最大的爱好就是囤积东西,戚长夜曾不止一次地见着他对着家里的成袋的粮食和成堆的柴火傻笑,东西越多他底气越足,做梦都想见着那偌大的地窖被填的满满当当的充实模样。
一听这话,赵岁岁当即笑了起来,圆圆的眼睛都笑的眉眼弯弯的,一手撑地就要站起身子:“那我再多捡上一些。”
戚长夜可不是这个意思,连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不用不用,今日就先弄这么多吧,栗子又不会长腿跑了。”
赵岁岁乖巧点头。
他们忙了一个上午,一人捡满了一个竹筐,戚长夜的空间里面也悄悄地存了一些,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消化的干干净净了。
到家以后先是简单地热了些东西填填肚子,戚长夜便又提着木弓走出了门,赵岁岁掰了几个脆生生的栗子将皱巴着小脸的桐哥儿给哄出了笑容,一大一小又和好如初手牵着手去院子里忙活。
赵岁岁先是看了看隔壁的院子,泥炉里的炭已经熄了,他舍不得用好的炭来烘烤房间,特意选了些相对来说品相要更差上一些的。新房的门窗大多开着,也不担心通风的问题,赵岁岁将泥炉拿回主院,又与桐哥儿翻动起地上晾晒着的香菇。
家里总有一大堆事,虽然戚大哥也会跟着忙活,但赵岁岁总心疼他上山辛苦不想看他回家以后还要忙碌,只能尽可能地抽出时间多做上一些。
待到他将这些都收拾完毕,赵岁岁才找了把小刀过来,与桐哥儿并排坐着剥起了栗子。
赵岁岁不懂该怎么扒栗子,起初他剥的相当困难,有好几次都险些被划到了手,剥出来的也是坑坑洼洼的,数量多了便也逐渐熟练起来,甚至归纳总结出了心得,赵岁岁从不用蛮力干活,摸索出方式以后效率顿时提高了不少。
赵岁岁记得曾听人说过,栗子这东西要发一发汗,据说这样才会更甜,大抵是将其放到通风的地方晾上几天,等栗子皮能被轻轻按下去时就可以了。某年周管事给赵家送的节礼里面就有栗子,家里每人都分了一个,赵岁岁也被分了一颗,不过还没等他将栗子吃了就被魏桂香给叫走干活了,回来时发现本应放着栗子的地方空空荡荡的——到了后面他才知道,是赵小宝趁他出去偷偷跑进来将东西吃了。
戚长夜没出去太久,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就赶了回来,手里提了一对野鸡,咕咕咯咯地叫唤个不停。
他将其中一只放到了早就修好的鸡圈里面,另外一只则拿了个竹篮扣着,关门落锁回屋洗手,一边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走到了赵岁岁的身前。
“居然这么多了。”戚长夜往桶里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赵岁岁朝他笑了起来,隐隐有些骄傲和得意,像是在问“我很厉害吧?”
戚长夜发自内心地夸了他一句。
不过他随即便抓起了赵岁岁的手,盯着他的手指看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才放了下来:“这东西和核桃一样,伤手,煮熟了会更加好剥。”
他有些后悔忘了和赵岁岁说要煮熟再扒。
眼下天色正早着,远远没到做晚饭的时间,戚长夜便想着先将糖炒栗子给弄出来。
糖炒栗子并不难做,戚长夜将锅支在院里,先将栗子壳用刀划开,舀了凉水放锅里泡着,顺便再往里添上一小把盐。
桐哥儿也要过来帮忙,被戚长夜给打发走了,前些日子赵岁岁用野鸡的漂亮尾羽给他做了一把毽子,先前他们盖房的时候桐哥儿就常常拉着红丫头在院子里踢。
赵岁岁与戚长夜一人站在一筐栗子前,手起刀落栗子壳上就多了一道划痕出来,戚长夜用惯了各式道具,弄这些东西倒很是熟练,他总担心赵岁岁会伤到自己,干脆拿了菜刀出来让他在板栗上面切十字口。
农家的锅都是大锅,一筐板栗正正好好能被全倒入锅里,赵岁岁蹲在一旁生火,又往下面添了些柴,慢慢煮起了锅里的栗子。
他们煮了差不多有一刻钟的时间,戚长夜将栗子给捞了出来,锅里的水也被全部倒了出去,戚长夜将糖水化开,又取了一部分煮好的栗子放进糖水里面任糖水泡着。
这可得泡上一段时间,时间太少进不去味道,泡完以后将糖水倒了直接去炒就行,戚长夜将盆子端到了一旁的石桌子上,转身看向了剩的那些。
“栗子煮过以后会好扒上不少,不过要小心里面烫手。”
赵岁岁这才明白过来,回头看向自己硬扒的那些,脸上不免有些羞赧。
扒好的栗子上锅去蒸,这期间正好用来和面,这次的板栗饼可不能像先前的葱油饼那样糊弄,戚长夜特意备了油酥。
和面这方面赵岁岁可是行家,戚长夜看着他端盆舀面倒油倒水,不大一会儿一大盆面就在他手中变成了个服服贴贴的白面团子。
油酥的面团也要单独和出来,和油酥的面团不能放水,倒是相当容易区分。
蒸好的栗子下锅拿出,戚长夜又掏出了他这几日用了好几次的擀面杖来,这段时间这根擀面杖可谓是辛苦极了,最开始赵岁岁用它来捣些蒜泥,后来戚长夜又用它制作虾酱,估计连擀面杖自己都没想到它还能有捣碎栗子的这一天。
体力活都由戚长夜来做,捣来捣去的也不嫌烦,蒸好的栗子面甜软糯,稍稍用力就能按碎,唯一的麻烦点在于捣蒜泥的坛子总共就那么点大,一次只能放进去几个栗子,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往坛子里面放栗子和往坛子外面挖栗蓉出来了。
戚长夜脑子里冒出了以前见过的打年糕的场景,觉得自己可以做一套类似的工具出来。
捣好的栗泥被放到一旁,戚长夜又添了几勺白糖进去,岁哥儿和桐哥儿都喜欢甜的,做甜一些他们肯定会开心。村子里面习惯性地吃各种清淡的东西,现代人少油少盐是为了健康,村里的人则单纯是想要节省。
后面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将饧好的面团和油酥擀在一起,卷成一条分成小块,一张张地用擀面杖擀开,继而包入备好的栗泥按压成饼,一个栗子饼就这样做好了。
戚长夜又往上面撒了些芝麻,点火热锅倒油烙饼,栗子饼倒不至于像香辣蟹和炒河虾那样满屋飘香,但也有股独属于栗子的香甜气息。烙好的小饼外表酥脆内里绵软,一口下去直往下掉渣,赵岁岁似乎格外喜欢这个,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手接着碎渣,一连往下吃了三个。
“怎么样?”他看了看赵岁岁,又看了看一旁的戚桐。
桐哥儿的嘴上还有着酥渣,几步上前揽住戚长夜的脖子:“好吃!阿兄好厉害啊!”
戚长夜其实还想再做些栗子糕的,不过栗子糕的程序更为复杂,需要的材料也要多上许多,折腾了这么久天色已经晚了,不如等到第二日在做。
反正栗子也放不坏,今晚还有栗子鸡呢,看岁哥儿和戚桐的样子……就算是今日做出来了只怕他们也吃不上多少了。
这天晚上,戚家的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栗子的香气里面——
【签到成功!签到时间:长靖八年……获得物品“蜂蜜”,数量:500g,已存放至签到背包,获得积分10点,详情请查看积分明细……】。
戚长夜心念一动,手中便多出了个沉甸甸的罐子,金色的蜂蜜随着他的动作在罐子里面缓缓流淌,在日光下折射出莹润的光泽。
昨日他还想着是不是要做些糕点出来,没想到今天就签出了蜂蜜,戚长夜对此格外满意,重新将罐子收回空间,起身穿衣收拾床铺。
先是按照往日的惯例到山里面巡逻一圈,顺便检查下铺设的竹笕,再将窑里的木炭给收了回来,有了这段日子的日日积累,家里的炭火已经积攒了一小间屋子,够他们一家用上不短的时间了。
做完这些“每日任务”,戚长夜又拐到了长着栗树的山坡上面,这次赵岁岁不在旁边,他便直接使用空间收起了栗子。凡是指尖触碰到的直接转移进空间里面,比起昨日一个一个弯腰去捡,这次的效率实在是要提高上太多。
不过面上,戚长夜仍旧是带了一筐栗子回去。
昨日的糖炒栗子还有剩余,栗饼倒是全部吃光了,赵岁岁正在家里面揉着面团,他昨天见着戚长夜做过了一遍,当时就跟着记了下来,赵岁岁在这方面的天赋丝毫不逊色于戚长夜,甚至还能根据昨日感觉到的不足稍稍改进上一番。
戚长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转身去忙他的栗子糕来。
他们两个起的都早,东西出锅也才刚刚过了辰时,戚长夜的栗子糕则要再慢上一些。今天只有戚长夜自己要去镇上,赵岁岁和桐哥儿则留在了家中,戚长夜将他们做好的东西都分别装了一些带着,连已经发酵好了的虾酱也单独装了一瓶子,与岁哥儿嘱咐了几句后就走出了门。
戚长夜装了整整一筐,也没有用家里的板车,至于回来则需得去镇里的车行租赁辆牛车,毕竟今日去到镇子里面可有着不少东西要买。
他先寻去了歩氏镖局。
歩大当家也从县里赶了回来,正坐在门前看着院里的一众汉子练着功夫,并不意外他会过来,只是站起身子朝着戚长夜拍来:“好兄弟,正等着你呢。”
戚长夜朝他点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拍上自己肩膀的那一只手,被他带着往屋里走:“多亏昨日有着步大哥帮忙。”
他说的是马车的事,步当家压根没放在心上,他本来也要去县城里的,多捎上几个人不过是随意而为举手之劳罢了。只是戚长夜愿意为这点小忙专门跑上一趟道谢,也能证明他是个值得结交的懂得感恩的汉子,步当家哈哈笑了起来,招呼着人一起进了正堂。
两人刚刚走进屋子,步大当家便招呼人给他上了茶水,戚长夜也笑了一下:“比起茶水,我还是更喜欢酒。”
歩当家一愣,随即笑的更大声了。
“哈哈哈好!等我们哪日痛饮上一回!”
戚长夜当然应下。
他从筐里拿出几件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特意用了现代时在蛋糕店见过的打包手法,一份份的精致又漂亮,连歩大当家都有些惊讶:“这是?”
戚长夜笑:“步大哥愿意帮我,我心中感激不已,正巧家里做了些栗糕栗饼,就想着给大哥也送上一些。”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自家做的点心,材料也是山里采的,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第96章 第 96 章 不要回忆。
开镖局的哪儿能缺银子?何况是从京城过来的开镖局的?歩当家想必见识过不少珍惜宝贝, 这人本就性子豪爽,既如此还不如送的简单一些。
——亲手做的吃食,这该是份多么珍贵的心意啊?这地方的汉子们本就不往灶房里进, 何况这东西味道又那么好, 是断然不会出现差错的,远比真金白银更对他的胃口。
歩大当家果然感动,止不住地感慨起来:“兄弟, 有心了。”
戚长夜笑笑:“大哥不嫌弃我东西简单就好,这里还有一小瓶虾酱,也是家中自己做的,闻起来可能觉得味道古怪了些, 用来炒蛋炒东西都合适。”
步当家点头:“好!为兄定会好好品尝。”
戚长夜又与歩大当家闲聊了一会儿, 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切磋上面,步当家本来就是个极为好武的重度武痴, 要不是戚长夜打架的样子着实招他喜欢他也不至于对戚长夜这样亲近,刚巧戚长夜也有类似的意思, 两人当即一拍即合, 都说要去练武场上较量一番。
镖局的人闻听此言顿时也都来了兴致,演武场本就在镖局后院,不大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大堆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着什么, 当日有同歩大当家一起路过那条小巷的, 当即便给旁边的人解释起来,但到底还是没见过的人居多。
镖局里有个年轻的汉子,是歩当家远方亲戚的孩子,年纪不大身手却好,又一直被步当家宠着养成了副谁都看不上的骄傲性子, 听说有人以一敌十几人还毫发无伤当即嗤笑出声:“我说,青天白日的你就说起胡话来了?你这身上也没有酒味儿啊?”
旁边也有人应和着他:“是啊是啊!老马啊,不是我说你,平时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就喜欢往大了说,太夸张了就没意思了。”
老马狠狠瞪了他一眼。
年轻汉子名叫阿茂,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肩膀:“诶,不如我们打一个赌?他要是能打赢我大哥、我行哥和我,老子今儿个就当场认他为我第三个哥!”
步当家、阿行和阿茂分别是镖局里面功夫最好的三个,整个镖局阿茂只服这两个人,他这人的思想非常简单——谁比他厉害他就认谁,谁不如他他就瞧不上谁。
这样的性子其实在外面很容易得罪人,尤其是阿茂又不是个会伪装的性格,心直口快地想什么就说什么,否则那远房亲戚也不至于托关系将人送到了步当家这里。
老马嗤笑一声:“你愿意认人家为哥,还要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收你这个弟弟呢!”
阿茂冲天翻了个白眼。
他们的距离并不算远,台上的步当家和戚长夜也听见了,步当家朝他笑了几声:“我这兄弟想认个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戚长夜也回他个笑:“点到即止。”
步当家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戚长夜一记直拳打向歩大当家的面门,步当家则后退一步旋身回踢,戚长夜曲起手臂挡住这下,另一只手则当即化拳为掌扣住步当家的手腕,他的力气本就不小,这些日子又刻意做了针对力气方面的训练,日日砍柴扛木头也导致身板结实了许多,步当家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
虽说没能挣开桎梏,但他心里也丝毫不慌,反手扣住戚长夜的手腕就提起膝来朝着他的腹部踹了过去,可戚长夜的动作比他还快——他似是预料到了他的招式,先人一步下潜扫腿踢上步当家的膝弯,与此同时一掌劈上步当家抓着他的那条手臂,趁他手麻的刹那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侧身让开身位差来一记绞技直接扼住对方的几处关节——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抬起头时只见着戚长夜正站在步当家的身后,手肘勒在他的颈下,一腿也踏在他的身前。
只要他想,随时都能以臂力将步当家给勒至窒息,甚至能将他直接活活勒死,那条腿也可以一脚将他绊在地上。
阿茂的狠话刚说到一半,四下静谧鸦雀无声,阿茂傻愣愣地眨眨眼睛,似是没想到会结束的这样突然。
戚长夜松手放开了人,朝他抱拳行了一礼:“承让。”
步当家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抬头直直望向了他,过了片刻才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
台下的众人先是震惊与不可置信,随即戚长夜便见着他们的眼睛一个个地明亮起来,无论是镖局武馆还是赌坊钱庄,在这些地方呆久了的汉子们身上多多少少地都带着些匪气,更讲一些所谓的兄弟情和江湖道义,相对来说也要比外界更加纯粹上一些。
当然,只是相对来说。
这种环境有着一套自己的等级划分,虽然也受外界的影响但终归也不是很大,这些人在潜移默化间同样也会多多少少地受到些领头者、也就是步当家的影响,歩大当家极为好武,又有一个到处张扬功夫的阿茂在,以至于这些人对身手也极为重视——不重视也不行,镖局干的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今日若多重视上一分,明日说不定就能依靠着这分在阎王爷面前抢回一条命来。
阿茂直直地盯着他看,就连老马眼中都在发光,步当家的功夫是这些人中最好的那个,谁都没有想到他会输的这么简单这么快速。
那个叫阿行的汉子也跳上了台去:“兄弟,我也想请你指教一番。”
戚长夜自然不会拒绝。
很快,阿行就被踹出了擂台。
阿茂实在是按捺不住,“蹭——”地一下就跳上了台去。
戚长夜看他年纪不大心思简单,倒是对他印象不错,耐心陪他打了一会儿,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喂了他几招。阿茂自然也能感觉出来,有好几次戚长夜都没用全力,否则他现在也和阿行哥一样趴在擂台边缘直喘粗气了。
他知道戚长夜也是好意,对方攻来的角度一个比一个刁钻,阿茂这人只注重攻击不在乎防御,总觉得能挡住就不算问题,却不知自己的防御在别人眼中满是漏洞,一招下去戚长夜能从好几个角度回击过来,而阿茂却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挡。
戚长夜似乎没怎么用力,阿茂却开始喘起了粗气,到后面招式乱的一塌糊涂,挡的动作也手忙脚乱毫无章法可言。
戚长夜叹了声气,一肘下去直冲阿茂面门,最后堪堪在他眼前停住,带起的劲风激得他额发散乱,甚至于站在原地被吓得失去了行动能力。
戚长夜轻轻收回了手:“承让。”
阿茂仍是傻愣愣地站着,阿行连忙上去拽他:“喂!你怎么了?被打傻了??”
过了片刻,阿茂才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戚长夜的肩膀,扯着嗓子大喊了一身:“哥!从今个起你就是我歩茂的亲哥!”
戚长夜:“?”
戚长夜:“……”。
这傻孩子,还记得这事儿呢?
在这之后,歩氏镖局的演武场上整整打了一个上午,不断有汉子上场向戚长夜挑战,几乎在镖局里的所有汉子都来与他打了个遍,打到最后连戚长夜都开始喘了起来,他却仍旧未败一场。
连镖局里的汉子们都过意不去了,对他的态度也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逆转,步当家后面缓过体力后又登台与他打了一场,结果依旧是惨败二字,但他的心情却是难得的好——许久没有这样畅快地与人对战过了,步当家更是当场放话要在镖局里面大摆宴席,甚至当场叫了阿茂出去到酒楼叫菜,说什么都要同戚长夜大醉上一场!
戚长夜只是笑,并没有拒绝。
单是镇上的镖局里面就有近三十个汉子,县城里面还有一些,都是同步当家一起从京城那边过来的人。这段时日大家都初来乍到忙忙碌碌的,确实也该坐在一起彻底放松上一下,如今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阿茂很快就跑了回来,一同跟回来的还有一个眼熟的小厮,戚长夜抬头瞧了一眼:“阿福?”
阿福也瞪大了眼睛看他:“戚五哥?”
步当家左右看看两人:“你们认识?”
步当家只疑惑了一瞬,转念一想也觉得合理,阿福是当下镇上最火名声最大的那家同福酒楼掌柜的贴身小厮,戚兄弟一表人才样貌堂堂,平日里定然也少不了去酒楼里面交际应酬,一来二去的两人认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是,阿福兄弟帮了我不少。”戚长夜笑笑,并不多言。
反倒是阿福闻言有些意外,急急忙忙地摆起手来:“哪有哪有,明明是戚五哥帮了我们不少。”
因着褚掌柜并不希望方子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阿福也没多说,步当家了然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戚长夜:“戚兄弟可知晓同福酒楼的几道招牌名菜?一道水晶脍一道香酥鱼,还有一道煮在拨霞供里的鱼豆花,入口鲜嫩可口爽滑,便是我初来时都免不得连着吃了好几日呢!”
戚长夜:“……”。
阿福:“……”。
戚长夜:“嗯……”。
戚长夜:“……知道。”
步当家抬头看向阿福,张嘴报了一串菜名出来,阿福连连点头记下,步当家又着人过去给他拿饭菜的定金。
阿福应了下来,同步当家告过辞后又与戚长夜招呼了声,这才转过身子快步跑了。
戚长夜:“……”。
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同福酒楼的饭菜便送了过来,步当家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三十几个汉子在院子里摆了两大桌子,有些挤,却很是热闹,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戚长夜一连喝了好几杯下去。
汉子们在酒桌上面无非就那几件事情,戚长夜在现代时就没少参加这种“饭局”,这种场面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虽说被灌了好几杯酒,戚长夜却也没觉得难受,这朝代的酒的度数到底是没法和后世相比的,戚长夜以前红白啤酒混在一起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好几杯去,更不用说如今他手里还有个空间可以瞒天过海了。
阿茂像条小狗崽般一直黏在他的身边,戚长夜瞧着他那神情有些像是大毛,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侮辱人了,阿茂朝他敬了一杯,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戚哥!你怎么会这么厉害啊?”
戚长夜与他碰了碰杯子:“多打就厉害了。”
“多打几次人,也多人被打上几次。”
阿茂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
戚长夜确实没有骗人。
他出生在一个偏远孤僻的小县城里,那里曾经辉煌发达,后来随着时代发展逐渐落幕,城里的年轻人纷纷离开家乡外出打工去大城市发展,留在那里的也多是些上了年纪不愿离开的老人。
戚长夜的出生并不光彩,在那样的封建小县城里被传出了好几个版本的绯色流言,他有一个嗜赌好酒的暴躁父亲,不愿上班,整日只知道做些买彩票天降大奖或者炒股一夜暴富的白日梦,喝多的时候六亲不认恨不得将人活活打死,酒醒以后又懊悔道歉生怕气跑了这个要给他传宗接代养老送终的儿子。
不过戚长夜也不会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打,他打戚长夜一下,戚长夜也一定要回上一下,年级小时还反抗不了,后来随着他一点点长大脑子里面想的事情也逐渐多了起来。
他开始想男人的行动路线,想他会去的地方会说的话,想他会到哪里买酒会同什么人喝酒……想他会被什么事激怒到彻底失去理智被刺激到情绪上头做出不好的事情。
直到那日他喝醉了一酒瓶子捅进了戚长夜的肩膀里面——他本来是想照着脖子捅下去的,不过却被年幼的戚长夜给躲过去了,这才扎进了瓶子里面。
虽然挨了那么一下,但那天以后,他就彻底消失在戚长夜的世界当中了。
还是挺值的。
“想要不挨打,就一定要学会打人。”戚长夜对阿茂笑笑。
阿茂已经有些喝多了,还以为他在同自己开玩笑,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酒过三巡,步当家也靠了过来:“戚老弟,我们镖局刚刚过来,正缺一位统管全局的总镖师,不知戚老弟是否愿意考虑一下?”
戚长夜抬起头,就见步当家有些骄傲地笑笑:“不瞒你说,我们镖局遍通大江南北,可远不止你见到的这么点人,以戚老弟你的能力,日后便是统管整座府城镖事也不成问题。”
戚长夜有些惊讶地看他,再一次肯定了他心里面的对于歩氏镖局的猜测,但戚长夜还是摇了摇头:“承蒙您的厚爱,但我只想守着几间房守着一家人,平平淡淡地过上一生。”
步当家皱着眉头看他。
戚长夜却心意已决。
过了许久,步当家才长长地叹了一声:“唉……好吧。”
但他还是舍不得他,思索片刻再度问道:“那……镖局里缺个教大家习武锻炼的师父,不知戚老弟意下如何?”
步当家邀他进入镖局时态度倒是相当坦然,反倒是这一句话问得格外忐忑——毕竟功夫招式这些很多都是不外传的,有的甚至要三跪九叩拜师敬茶才能学习,说是指点一招半式,那不就是要把自己的功夫套路往别人的手上教吗?
步当家也只是不死心地再问一句而已,根本没想过戚长夜有同意的可能。
他自己也觉得这问题提的太过分了:“唉,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戚老弟千万别……”。
戚长夜却打断了他:“可以。”
步当家:“啊?”
步当家:“!!!”
戚长夜想了想:“不过在时间方面可能要商量一下,您也知道,我家住在村子里面,过来一趟并不容易。”
“况且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我不能将两个哥儿自己丢在家里。”
歩大当家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我们镖局就在这里,戚老弟你随时都能过来!路途遥远也不成问题,我们这儿有着马车,日日都能接送你往返。至于银钱你尽管放心,你教的是兄弟们的保命招数,我绝对不会在这方面亏待于你。”
步当家将自己的胸口拍的啪啪作响,连喝多了靠在一边不住点头的阿茂都被吓得一个激灵,那点酒劲儿也霎时就清醒了大半,他刚刚一直迷迷糊糊的,并没听到这两个人的谈话,看看步当家又看看戚长夜,一时之间还有些迷茫。
步当家也没给他解释,不如等着大家酒醒了再一并宣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拉着戚长夜就要同他不醉不归。
戚长夜无法,只能与他又喝了起来。
……
这一顿一直喝到了下午,喝的连步当家都有些走不稳路,戚长夜倒仍像是个没事人一般,不过为了防止步当家再拉着他喝上一顿,戚长夜还是勉强装出了几分醉意出来,这才终于逃过一劫。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得知了戚长夜也在这边,同福酒楼的小厮在收银钱时特意给步当家打了个折扣。
步当家在酒醒以后自然也知晓了此事,一方面感慨戚老弟果然人脉甚广,镇里这样火爆的酒楼只是听了他的名字都愿意为他打个折扣,另一方面也觉得同福酒楼的掌柜做事爽快实在,同戚长夜一样是个可交之人,自此又光顾了好几次同福酒楼,甚至带了好几笔生意过去,这自然就是后面的事了。
总之,戚长夜进了镇里一趟,将自家的板栗饼和虾酱送了一些,又和歩氏镖局的不少人都拉了拉关系,顺便给自己添了个迷弟谋了个短期活计,怎么看都并不吃亏。
瞧歩大当家醉的样子没有一天应当是醒不了酒了,戚长夜也没有多留,借着歩氏镖局的地方简简单单地洗了把脸,冷静下来后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他压根就没有喝醉,他看到酒就会想到自己的肩膀,看到肩膀就会想到那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还有他沾了满手的鲜血和散落了一地的碎玻璃渣。
他永远都不会再将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戚长夜找了处风口站了一会儿,散了散自己身上的酒气,虽然这样也散不干净,但能少一些便是一些。
镇上虽不如县里繁华,但却依旧热闹喧嚣,戚长夜孤身走在人流之中,鼻尖的酒气熏得他眼眶生疼。
这些人有着他并不熟悉的衣着打扮,有着他并不常用的文字语言,无论是房屋建筑还是人文风俗,甚至连最基础的日常饮食都与他曾生活的地方存在着差异。
明明它们与他生活的世界非常相似,时不时地就会让他产生一些错觉——仿佛他其实并没有穿越,而是只生活在某个大型的影视基地或者古镇当中。
可它们又着实存在着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戚长夜总是会因为某些小细节放松、又因为某些小细节崩起精神警惕起来,小心翼翼地戒备着自己不要暴露出太多超出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他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远离人群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站在原地吹了许久,脑袋似乎也清醒了许多。
不要回忆,不要多想。
戚长夜真的冷静了下来,一如他平日表现出来的那般。
他去了朱屠户常年摆摊的地方,一口气买了五十斤猪肉,又买了不少猪皮和大骨,满满当当地塞了一筐。
他去了买卖粮油的铺子,将里面的作料都买了一遍,连带着那些昂贵的香料,医馆的小厮甚至都已经认识了他。
一条街上几十户商铺,戚长夜几乎进了三分之一。
抱走一大匹新进的布料、定下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陶土坛子、去买了些驱虫驱蛇的雄黄药粉、进杂货店里要了几份搬家要用的红纸和鞭炮。
戚长夜甚至往镇上的家具铺里跑了一趟,给新房添置了不少东西。
直到这一切全部忙完,他才去找了提前租好的牛车。
他最想做的,是早些回去见赵岁岁。
第97章 第 97 章 松仁小肚真的很好吃。
赵岁岁听到牛车的声响, 往前几步就要开门,才刚刚将大门拉开,就被一个满身酒气的人给拥了个满怀。
赵岁岁微微怔了片刻, 被养的圆润了些的下巴轻轻扫过他的肩头,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的身体似乎猛地僵硬了瞬,而后缓缓将他放开。
他眨了眨眼,伸手就要探戚长夜的额头。
“戚大哥?你喝酒了?”
戚长夜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五指紧紧钳制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在他耳边闷闷“嗯”了一声。
赵岁岁还想说话,戚长夜却放开了他。
他转回去将车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卸了下来, 又给车夫结了银子, 车夫带着几枚铜板喜笑颜开地走了,院里很快又只剩下他们一家。
赵岁岁和戚桐盯着那摆了一地的东西, 已经不知道该先震惊些什么了——
虽说戚长夜没有喝醉,但折腾了一个上午也累的够呛, 点火烧水简单洗漱了下, 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他想将院里的东西都收拾上一番,却被赵岁岁态度坚决地给推进了屋,连说让他好好休息上一会儿睡上一觉, 有什么事情等醒来再说。
这种时候, 赵岁岁的态度竟然格外坚决,强硬起来的模样颇有些威慑力和压迫感。
鹌鹑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戚长夜有些想笑,却还是抬起手来做投降状:“好好好,我去睡觉。”
赵岁岁继续推他。
等戚长夜进了房间,赵岁岁才松了口气, 转身望向在院子里面摆了一地的各式物品,与桐哥儿对视了眼后才挽起袖子开始忙活。
先将鞭炮红纸雄黄药粉都收了起来,这些等搬家的时候都会用到,再是那些大小不一的陶土和瓷器坛子。
大的坛子分量太重,赵岁岁自己不敢搬运生怕不小心磕了碰了,便任它们放在原处将那些小的一个个地搬了起来带到竹笕旁边洗洗刷刷。戚长夜以前就同他说过这事儿,日后家里会有不少地方要用到这些东西,他早就想着多买一些放起来了,免得用的时候拿不出来。
先是用水洗过一遍,再将烧好的热水放到坛里烫上一轮,暂且放到旧屋里面,等戚大哥醒来以后再去问他具体应该放到什么地方。
几大块肉则被送到了新打出的井里,用辘轳吊着镇在井中,五十斤肉看着不少,单是用来熬制猪油的板油肥肉就近二十斤了,剩下的三十几斤戚长夜准备用来灌成肉肠和松仁小肚,细细算算其实也不是很多。
赵岁岁不清楚具体的制作过程,只将这些物品分门别类地放好,连带着那一袋子他看着都觉得贵的香料——其实这里面有不少都是戚长夜的空间商城出品来的,要是所有的香料都花银子去买……就算是把新盖的房子卖了也不够他们吃到过年的。
赵岁岁刚把院里的东西都安排完毕,屋外的大门就被人轻轻敲响,他条件反射般地转过了头去,就听到门前传来了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小五小桐在吗?是我。”
赵岁岁连忙过去开门:“奶奶?您怎么来了?”
门外的正是戚老太太。
“戚大哥上午去喝了些酒,现在正在屋子里睡着,您等一下我去叫他。”赵岁岁边开门边道。
老太太皱起眉:“他怎么又去喝酒去了?”
戚老太太一听到“酒”字就怕,实在是当初的戚五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生怕自己这好不容易变懂事了的大孙子突然又成了原来的样子。
赵岁岁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
他急急忙忙地解释了一通,生怕戚大哥会被人误会,戚老太太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不少,也阻止了赵岁岁想叫人的举动。
桐哥儿正在屋里编着草席,火炕这东西要比床板硬上太多,赵岁岁便想着先在下面铺上几层草编的席子,再将被褥垫在上面,这样能节省不少布料,毕竟布的价格也不便宜,真要是按照实心的被褥来一层层地铺……一两匹布都打不住。
这几日桐哥儿一直在家里忙活这些,小哥儿虽然年纪不大,做起事情却相当细致,已经编好了一整张草席,就等着过几日搬到新房将其铺上了。
他在房里听到了戚奶奶的声音,也顾不得手里正忙着的事情了,扔下东西就往外面跑,要不是有大门拦着就直接扑进了戚奶奶的怀里面了。
赵岁岁刚将门栓抽开,又去解绕在门上的链子,戚奶奶在外人面前是个颇有些严肃的不好招惹的老太太,对着戚五他们却笑的格外慈祥。
老太太低头摸了摸正抱着她大腿的桐哥儿的脑袋,她倒是想像年轻时抱戚五那样一把将桐哥儿给抱了起来,奈何却是有心无力。人老了不中用了,手上腿上都没力气了。
前两年老太太还能隔三差五地往山脚戚家跑上一趟,这几年身子却大不如前,走路也不像往年那样利索了。她先是看了看桐哥儿的衣着打扮,又看了看这孩子的精气神儿——可比在村里戚家时要好上太多!脸上见着肉了嘴上挂着笑了,一举一动都要活泼上不少,戚老太太本就听戚大伯说过桐哥儿在家过的不错,只是没亲眼见着总觉得没什么实感,如今可算是能放下心来,眼角的笑纹也愈发深重了。
这样看来,岁哥儿是真的对他很好。
老太太知道岁哥儿是个不错的孩子,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小五家里……岁哥儿说好听了是他嫂哥儿,说难听了和桐哥儿的后娘也没什么区别,家里的方方面面都由赵岁岁照顾着,不是老太太怀疑赵岁岁的人品,实在是村子里面什么事儿都有,她活的久了总是要比旁人多顾虑上一些。
老太太松了口气,边笑边将手里的篮子递给赵岁岁:“前几日戚七陪着他媳妇儿回村,带了一些葵花籽回来,给你们也拿上一点。”
赵岁岁低头,篮子里约有一斤多的黑葵花籽,各个都是粒大饱满。
戚七媳妇儿的娘家离这儿极远,远的和冯家村都有的一拼,赵岁岁听戚渔提过一次,戚七岳家种了一亩望日莲,每年都能收上几袋子黑葵花籽。
戚七并没有来家里上工,他媳妇儿娘家有些事情,因着距离太远的缘故不放心让人自己过去,刚巧与戚五这边盖房子的时间起了冲突。
前些日子他们两个才一起回村,带了一袋子葵花籽回来,老太太便想着给戚五这儿也拿上一点,正巧听说了戚五报官抓魏桂香的事情,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
赵岁岁知道村中戚家过的艰难,推拒了几下还是接了过来,长辈给的不能不收,要是戚长夜在这儿或许还能仗着和老太太的关系说上几句,可戚大哥正在屋里休息……赵岁岁实在不想去打扰他。
赵岁岁想了想,进屋装了一袋子的糖炒栗子:“奶奶,这些您收着尝尝味道。”
老太太“嚯”了一声:“这可不便宜啊!奶奶可不要,你们快自己留着!”
糖炒栗子的市价极高,贵的时候能卖到每斤二十文钱,就算是现在也得十七八文一斤,这玩意和冰糖葫芦一样,栗子山楂都不值钱,一棵树上能采摘几百几千斤,但因为沾了个“糖”字便显得格外珍贵,成了一般人家都舍不得吃的精贵东西。
赵岁岁没说东西是自己做的:“您就收着吧,这是戚大哥带回来的,您要是不收戚大哥也得跑村子里面给您送去。”
桐哥儿也在一旁附和着他。
戚老太太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报官的事情闹的不小,一天过去村子里面都传遍了,戚老太太在杨东村里也有几个认识的朋友,戚家的那些媳妇孙媳妇中也有从杨东村里嫁来的人,老太太甚至特意将其放了出去打听消息,毕竟事关她家小五,老太太对此紧张极了。
赵岁岁有些愧疚,垂头盯着自己的脚面:“对不起……”。
戚老太太打断了他:“你道什么歉?”
“是她赵家当我戚家无人上门找茬,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
赵岁岁眼眶一红,低着脑袋没有出声。
戚老太太叹了声气:“你这孩子……唉,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就成,旁的那些都不要听,有什么事儿就让小五去做,这孩子主意可正着呐。”
“日子是要给自己过的,何苦要顾及那些不在乎你的人?”
赵岁岁“嗯”了一声,用力点头。
“那魏桂香丢了好大的脸,别说是在杨东村了,十里八乡都扬了名。”戚老太太都能想到赵家此刻会是什么样子。
魏桂香平时就没少得罪人,戚老太太虽然没和她亲自接触过,但却连她都听说过魏桂香的名声,毕竟是和雨婶子齐名的人物,不少人家都扒着眼睛等着看赵家的笑话。
连带着赵年年和袁童生的婚事似乎都被推迟了下来。
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袁家人本来就看不上赵年年这个病秧子,偏偏自家孩子被那张脸给勾了心思,赵岁岁落水时他们就有意推了这门亲事,要不是袁童生自己非要坚持,这婚事压根就落不到赵年年的身上。
听说那袁童生特意从镇子里面赶了回来,也不知道这婚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赵岁岁笑了笑:“谢谢奶奶,我知道了。”
老太太本就是来送些东西顺便看看孩子,见着他们一切都好便放下心来,只要他们自己稳住,旁的事情便都算不得什么了。
老太太又在院里待了一会儿,没待太久,叮嘱了几句就回家里了。
岁哥儿与桐哥儿一起送她——
戚长夜这一觉睡的极不踏实,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很多事情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梦境中又重新给他复现了一遍。
昏暗的灯光洒落的白酒,还有和酒混在一起的汩汩鲜血,空气里似乎都飘散着那股刺鼻又黏腻的腥甜味道,戚长夜猛地睁开眼睛,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盯着房梁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现在早就换了个地方。
尽管他已经洗过了澡,屋子里面却仍旧有着股淡淡的属于酒的味道,戚长夜也不知道是真的有味还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之他按捺住想吐的冲动,起身下床将窗子推开,以此来散散屋中的酒气。
刚推开窗,他便停下了动作。
戚家旧宅本来就老,所有的家具都有着年头,这扇木窗自然也是同样,和屋门一样碰上一下能咯吱咯吱地响上半天,赵岁岁当然也听到了声音。
他刚刚去隔壁新宅在井里面打了桶水,主要目的是看看水质,刚打出来的井的井水多少都会浑浊上几天,这些水不适合直接饮用,赵岁岁便拿来浇后院的青菜。
赵岁岁正走过院子,抬起头时与戚长夜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戚长夜的心情蓦地放松了不少,先前的那些紧绷与烦躁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为了能够方便干活,岁哥儿的头发全部都被挽在了脑后,手臂上的袖子也向上翻折了好几下,露出一小块光洁的皮肤。
一双杏眼在与戚长夜视线相对的瞬间便弥满了笑意,他提着水站在阳光之下,说不出的恬静与安逸。
戚长夜便也朝他笑了起来:“等下,我马上出来。”
他一把扯过床边的衣服随意套在自己身上,边走边系着腰间的带子,走的太急胳膊还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趴在地上晒太阳的大吃被这一声吓的当场窜了起来,转过头去竖着耳朵瞧了半天才又终于卧了回去,赵岁岁刚要伸手扶他,戚长夜便已经将他手中的木桶接了过来:“是要提到后院去吧?”
赵岁岁点头,像条小尾巴般跟他走了过去。
戚长夜提水浇过了菜园,因着地里的菜被摘去了不少,两桶水就浇完了一圈,又去搬了剩下的几个缸和坛子,余光瞥见放在一旁的葵花籽,有些疑惑地问了起来。
“是奶奶刚刚带过来的。”赵岁岁将下午的事情仔细与他说了一遍。
戚长夜点头,拾起一粒尝了尝,这葵花籽还是生的,刚好他家这几日正炒着栗子,能就着这锅直接炒熟。
赵岁岁又提起了他带回来的几十斤肉,两人便想着直接将猪油给熬制出来,正巧家里有着几口新打出来的铁锅,趁着这功夫正好将锅给开了。
岁哥儿将桶给提了起来,选了块肥肉切成厚片,余下的那些拿到了屋里,戚长夜在外面用肥肉开锅,赵岁岁则在屋里用原有的旧锅熬制猪油。
先是将那二十斤板油和肥肉切成小块,桐哥儿也拿了把刀在旁帮着他切,一大一小很快就将那一盆给收拾了出来。赵岁岁切了几片姜,扔到锅里与肉块一起简简单单地焯上了一会儿,等水沸腾再将其捞出重新清洗过一遍。
他与桐哥儿正在忙活,便听到院外传来“刺啦——”一声,一听就知道是戚长夜那边开始用肥肉擦锅。一口锅究竟好不好用开锅这一步至关重要,赵岁岁对此不是很懂,毕竟他家的锅比他的年纪都大,赵岁岁只听人提过有这回事,却压根没实操过一回,只能交给戚长夜来。
洗过之后重新将肉放回锅中,赵岁岁又添了一瓢水进锅里,依旧往里扔了几片姜片进去,桐哥儿给他递过了勺子,赵岁岁便将其反复翻动起来。
这样一锅肯定是熬不下二十斤油的,就算是熬了也熬不透彻,赵岁岁便将其分成了几份,一锅一锅地慢慢熬着。
桐哥儿眼巴巴地盯着锅看,期间戚长夜进屋来拿些东西,一眼就瞧见了他的眼神,止不住地调侃起来:“哎,你看,桐哥儿这样子像不像大吃?”
赵岁岁狐疑地偏过头去,险些笑的将勺子给掉进了锅里。
猪油渣这东西和炒小虾一样可以当做零食来吃,出锅以后添上些盐辣椒面孜然等调料更是相当独特的美味,这东西亦可以用来做些其他的吃食,想到这里,戚长夜便朝着赵岁岁道:“明个我带颗酸菜回来,留些猪油渣包饺子吃。”
赵岁岁连连点头。
二十斤肉怎么也能熬出九斤十斤的猪油来,赵岁岁取了一个戚长夜今日刚刚买回来的坛子,一勺勺地将熬出的猪油给舀了进去。他这坛子选得正好,猪油恰好积在坛口,现在尚且还是液体,找个地方放置上不久就能凝固成白色的油脂。
等他将这二十斤肉全部忙完,戚长夜那边也正好完工,两大三小共五口锅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这几口锅最好还是别在第一时间使用,趁着赵岁岁去放猪油坛子了,戚长夜拎了几块大骨头进来生火熬汤。
“本来没想买骨头的,但摊子上正好剩了几根,突然想起了网……想起了往日有人说过骨头汤对身体很补,干脆就一起买了过来。”
骨头被剃得干干净净,勉强才能看到几丝红肉,朱屠户的刀工在此刻尽显,开锅之前戚长夜就将骨头拿了过来在盆子里面泡上一会儿,现在正好清洗干净冷水下锅,这边开始煮上那边又去忙活起剩下的三十斤肉来。
戚长夜想做松仁小肚,但肚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下水这东西又不是只有他一人会买,有些村人实在馋肉又舍不得银钱便会买来尝个肉味,虽然没有香料除味很难做的好吃吧,但再怎么说也是个荤腥,戚长夜总共只买到了两块,便只分了两块肉出来,余下的全部灌成香肠。
大骨头慢慢在锅里煮着,戚长夜又去旁边切肉,他将桐哥儿打发了出去,与赵岁岁一人占了一张案板。
与熬猪油的前置步骤类似。
先是将猪肉切成小块,这次的块头大小要比刚刚的肥猪肉更小上一倍,三十斤肉着实得切上好一会儿来,戚长夜有些机械性地重复着动作,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句“细细地切做臊子”。
他轻轻地咳嗦了声,打消了脑子里的奇怪念头。
赵岁岁则一直都很兴奋,止不住地想和他搭话:“除了村里杀猪以外,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肉!”
戚长夜“嗯?”了一声,赵岁岁又道:“就算是过年,我家也没一次买过这么多。”
说话间的功夫,锅里面也飘起了浮沫,戚长夜拿过一旁的勺子将浮沫撇净,将里面的骨头翻了个面后又重新回去切那些肉。
“以后你就会习惯了,咱们家不会缺肉吃的。”戚长夜将切好的肉块放到盆中,往里面倒了小半杯酒。
“过几天等家里暖房,买的肉怕是要比现在还多上几倍,我还想着要不要直接找屠户定半头猪呢。”
单是参与盖房的人就差不多有三十个汉子,村子里面还得再宴请一些呢,譬如村长那个老头,戚家本家肯定也会有人过来,戚长夜还得去镇里问上一圈儿——镇上那些人来不来是他们的事情,但他总是要去说上一声的,这是最起码的礼节问题,搞不好得摆上七八桌去。
“半头够不够?要不直接定一头出来?”戚长夜与赵岁岁轻声商议着,“剩的那些也不是问题,多的肉我们可以做成猪肉脯熏肉风干肠等,也不担心会放坏掉。”
赵岁岁也被他说的心动,不是为他话里的内容心动,而是因为戚长夜此刻的语气和态度——他实在是受不了戚长夜这般同他讲话,低低柔柔的与他商量家里的事情、询问他的意见参考他的想法,不像村里的其他汉子一般在家里颐指气使说一不二的。
他可以决定这个家里的太多事情,无论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只要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戚长夜就一定会认真去听。
“鱼和鸡也要备上一点,不过这些都不难抓……实在不行猪我也留着自己抓吧……”,戚长夜若有所思,不过片刻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野猪肉不好吃,还是用家猪合适。”
他心里面想着事情,倒是不忘将锅里焯好水的大骨头给捞了起来,取了些热水将骨头洗净。赵岁岁与他之间已经培养出了不少默契,趁着这功夫将锅给洗刷了遍,戚长夜将先前剩下的那点猪油全部拿了过来,猪油润锅将那几块骨头简单地煎了片刻,随即倒入烧好的开水煮了起来。
大火煮开撇去浮沫,扔进去几片姜后再抽出些柴火转为小火慢炖,这东西少说也得炖上大半个时辰,戚长夜可算是能收下心来继续忙活香肠的事情。
第98章 第 98 章 糖和盐才是最珍贵的。
这东西一家有一家的做法, 戚长夜将切好的肉块简简单单地剁了一会儿,没像剁饺子馅那般剁得稀碎,切得太碎反倒就没有嚼头了, 拿着放置调料的罐子逐一添进了装肉的盆子里, 新买回来没多久的调料转眼间就又下去了一大截。
赵岁岁过来帮他搅拌盆里的肉馅,搅拌均匀后还要放上一会儿腌制入味,戚长夜便去清洗肠衣。所谓的肠衣就是猪的小肠, 若非看见朱屠户身边那个装下水的桶里随意堆放的猪小肠他也不会起了要灌香肠的念头。
戚长夜去舀了瓢面粉,先将小肠上的油脂薄膜全部撕下,而后将其翻转过来放到竹笕的流水下清洗,面粉是清理这东西的最佳工具, 裹在上面来回冲洗上五六回, 直到水流彻底清澈才算是临时告一段落。
之后他又将户外露营套装里的小刀取了出来,使用刀背轻轻剐蹭起来, 这是一项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稍有不慎就会将肠衣刮破。直到将其全部弄完再放到水里彻彻底底清洗上一番, 倒上些酒至盆里泡着, 泡上一会儿就能用了。
收拾完了肠衣戚长夜又去清理“肚皮”,能买到这东西纯属意外,虽说知道这朝代的人大多贫瘠会买些下水解馋充饥,却还是没想到朱屠户那儿居然连这东西都有的卖。
这东西倒是要比肠衣好清理上许多, 清洗干净后灌上些水, 简单揉搓上几下就同样扔到酒里面泡着,等戚长夜端着两个盆子走回去时赵岁岁正在搅弄着锅里的骨头汤,腌制好的肉馅正安安静静地放在一旁。
松仁小肚的肉馅要比做香肠的剁的更加碎上一些,松仁是月初时的签到赠礼,总共只有一斤的分量, 戚长夜抓了两把过来洒进肉馅一并搅拌均匀。
他家并没有灌肠的工具,但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戚长夜见着过同事用矿泉水瓶自制灌肠器,柴房里堆着那么多竹子,随便挑上一根就能自制出来。
做灌肠器剩下的那些边角料还能削出几根竹牙签来。
锅里面的大骨头汤嘟嘟嘟地冒着泡泡,氤氲的热气不断地从锅盖边缘逸出,戚长夜和赵岁岁肩并着肩靠在一处,指挥着赵岁岁将处理好的肠衣套在灌肠器上面。
二十几斤肉看着不少,腌成肉馅也是满满一盆,灌成肠后却不像刚刚那样显数量了,岁哥儿仔仔细细地在肠衣末端打了个结,戚长夜便开始将肉馅往竹筒里塞,一点点地将肉馅给推了出去,每隔一段距离赵岁岁都会将棉线打结将肠分开,第一次尝试可谓是做的相当完美。
赵岁岁止不住地抬眼看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戚长夜也笑了笑,手上动作却没有停,直到将盆子里的最后一块肉也塞了进去才放下手,肠衣还多剩了一小节,他将香肠末端绑好将多出的肠衣用刀子切断,每一根肠的大小都相差不多,单根约在七八两左右,这么多肉共灌出了四十几根。
不过这些还是生肉,等全部煮熟数量还会再降上一些。
戚长夜将刚刚削出的牙签拿了过来,一根根地在肠上打孔排气,弄完以后又去灌那几个松仁小肚。竹筒不过是推了两下一个圆滚滚的小肚就在手中成型,戚长夜用牙签将肚口封好,几息的时间就将这几个全部弄完了。
等骨头汤出锅,这几个小肚刚好下锅。
……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赵岁岁和桐哥儿坐在院子里的石头桌前,一人端着碗蒸腾着热气的骨头汤小口喝着。
刚出锅的骨头汤着实烫人,桐哥儿小心翼翼地吹着气,期盼着汤能早早放凉。
戚大哥装了一大筒汤,又带了串刚灌出的香肠去了戚奶奶那儿,因着天色已经转黑的缘故便没带赵岁岁一起过去,桐哥儿看看碗里的看得到喝不着的汤,再抬起眼看看正直勾勾地盯着大门的赵岁岁,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阿岁哥哥,阿兄他只是送点东西,很快就能赶回来了。”
“岁哥哥,你的眼睛都快长到门上了。”桐哥儿边说边笑了起来。
赵岁岁回头曲起手指照着他的脑门轻轻敲了下:“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的眼睛不也快长到汤碗里了?”
桐哥儿作势捂住脑门,又眼巴巴地盯着他看:“阿岁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肠啊?”
赵岁岁拍拍他的头:“想吃明天就做。”、
桐哥儿黏黏糊糊地抱住他的肩膀:“最喜欢阿岁哥哥了!”
赵岁岁点点他的头:“不,小桐要最喜欢你哥哥。”
桐哥儿眨眨眼睛——
要去镇上镖局的事情是在次日清晨告知给赵岁岁的,出乎赵岁岁的意料,听到这话时他竟然没有一点震惊情绪——多少人做梦都想去镇里找上一份稳定活计啊!戚大哥竟然说的这样轻松!可如果这人是戚大哥……有了税官大人的邀请先例在前,赵岁岁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意外了。
戚大哥本就这么优秀,会被其他人看到也是情理之中。
赵岁岁想。
“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一切都跟着我们这边的时间来走,我想的是每天下午过去,在那边呆上几个时辰,酉时左右往村里赶,差不多能在酉时末回来。”
赵岁岁连连点头:“好,我和小桐在家等你回来。”
“只是教他们一些基础招式,也不算是长期的活计,估摸着也就十几天的时间。”
戚长夜教的都是些现代常见的对敌招式,他拥有了能够自己支配的金钱以后就专门找人学了这些东西,他本来就天赋极高悟性极好,没去多久就连武馆的师父都要甘拜下风,后来更是在武馆里面结识了些朋友,和他们一起入伙做了些生意,这才能在穿越之前吃喝不愁。
教这些镖局的汉子简直是绰绰有余。
上午的时间同往常一样。
先是上山捡了些栗子,出门之前戚长夜特意将自己的空间给收拾了一遍倒出不少空余地方,收栗子可不用像收树莓般那样小心,先是爬到树上对着枝头打了一会儿,再是直接往空间里面一股脑地收,戚长夜的空间面积虽然不是很大,但要是想仅凭栗子就将其给装满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量。
后来又去几处陷阱附近逛了一圈儿,这次的运气倒不是很好,但架不住他下的圈套多,虽说有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收获吧但总有一些有猎物的。
等戚长夜将这些都弄完,便又一次朝着先前发现野猪的地方走了过去。
他在一点点地探查野猪的活动范围、摸清它们的数量和常出现的地点,这并不是一日半日就能轻松做完的事情,好在戚长夜极有耐心。
像他这样每日在山上往返来回的很难打到什么大型猎物,上次在山中遇到那头鹿纯粹是运气作祟巧合使然,这些猎物多是生活在深山里的,要想猎些大的最好的方式是戚长夜直接宿在山里一口气多呆上几日的时间。
但他不敢放这两个哥儿单独在家,故而只能这样每天多折腾几个来回。
戚长夜带着几只猎物回了院子,为了豢养这些家禽新院那边单独圈出了一片空间,之前猎到的野鸡之一此刻就孤零零地窝在鸡笼里面。
他上次给同福酒楼带了不少猎物,眼下手里并不缺银钱,也不急着再去卖上一回,将新猎到的扔进院里就去弄着篮里的栗子,先热了锅将那点瓜子炒了,余下的火正好加工栗子。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中午,一家人蒸了一锅米饭,赵岁岁拿了个松仁小肚将其切片,就着米饭简单省事地凑合了一顿——
午时刚过,戚长夜就带着一筐东西出发去了镇上。
虽是去了镇西的方向,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赶往歩氏镖局,戚长夜先去找了吴四。
那次以后吴四就一直很少出门,戚五为他出头在前,吴四借着戚五的关系攀上歩氏镖局在后,就算心里恨得牙痒痒那几个混混也不敢再上门找茬了——甚至听说因为在戚五这里吃了苦头几个混混对那所谓的“大哥”有了意见,小团体本来就是一群混日子的人凑在一起凝成的势力,私下里也没什么感情可言,无非就是一起抱团欺压别人能获得一丝心理上的满足和虚荣罢了。
这点情分说散就散,戚长夜还没做什么呢,他们自己内部就先开始争斗起来。
吴四挨了那一顿打,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戚长夜去找他时,他正坐在院里发呆。
吴四租的房子面积极小,院子更是几步就能走完,他傻愣愣地坐在院中盯着头顶的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着戚长夜过来,吴四急忙站起身子,有些惊讶又有些亲热地喊了一声“哥”。
之前那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后面他又跟着戚长夜和老何头去了歩氏镖局那里,也没找到什么空闲能专门对戚长夜道一声谢,这几日正盘算着买些东西到戚五家里、顺便给他挑些新房的礼物。
不过他手里的银子早就被抢光了,爹娘和大哥同他又不算多亲近,以前他被混混纠缠被迫朝着家里要了不少银子,起初还能仗着血缘亲情要来一些,到了现在爹娘早就对他彻底失望,现在更是说什么都要不出来了。
吴四就连给戚五备份礼物都有心无力。
戚长夜这次没有带酒,从家里带了几根香肠,来时又买了一只烧鸡,吴四有些愧疚:“……又让五哥你破费了。”
戚长夜摆手:“没事儿,正好我也有事想同你聊聊。”
吴四疑惑地看他。
这次吴四家里倒是要干净上许多,见着戚长夜进了灶房将东西切了,吴四急忙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将东西给端了上来。
两人一并在桌前坐下,戚长夜先是问了问他镇上的近况,又聊了几句学堂的事情,吴四并不清楚戚长夜前几日去了县里,他只是隐约听说了几句县里的事情,关注的点也在当日审理的其他几桩案件之上,对于这些农家的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情听过便忘了。
“多谢五哥你的帮助,这些日子他们没再来了。”
家里没酒,吴四便只能以水代酒敬戚长夜一杯。
戚长夜喝了:“这事还是要多谢歩大当家。”
吴四又开始摆手。
他拾了一筷桌上的香肠,嚼了几下便惊讶起来:“这肠是在哪家买的?味道可真不错。”
戚长夜也尝了一口:“不是买的,自家做的。”
吴四瞪大了眼睛:“戚大哥好福气!”
几乎极少会有汉子下厨做饭,更不用说做这些东西了,就算是做也是,吴四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戚长夜家里的哥儿做的。他和原主一样喜好吃食,在这方面甚至比戚五还会享受,毕竟再怎么说家境也要比戚五富裕上不少,见着的好东西也会更多。
连他都觉得好吃,那味道肯定是真的好了。
戚长夜没接这话茬,而是话锋一转问向吴四:“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吴四一愣,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戚长夜想了想:“我应当是不会再同那些人混在一处了,我只想踏踏实实地过些平淡日子,你呢?”
吴四懂了,脸上神情变了又变,嘴里的肠也没了滋味。
他垂下眼,食不下咽地盯着地面,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
“大哥长我那么多岁,亲戚朋友家里伙伴全都认他,他也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家产这些吴四根本不敢指望,杂货铺子虽然不大,位置却是相当不错,每日进出的客流量也不算低,虽是薄利多销但一件件地积累起来进项也相当可观。
吴四家里似乎只准备这样养着他,每月给他一定的银钱,就当做是他的生活费用了。
也是因此,吴四整日无所事事到处闲逛,这才招惹了镇上的混混。
吴四的年龄也不算小,与戚二是同年出生的,只是戚二现在都几个孩子了,吴四却到现在都没成亲。听说他家里有门长辈定下的婚事,不过前几年吴四被这群混混带着闹出了不少蠢事,事情传到了对方家里,那边就找了个由头将亲事给退了。
吴四爹娘也曾帮着物色过几次,奈何当时的吴四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久而久之便彻底不愿再管他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眼中满是迷茫。
“这院子只租到了年底,我现在又……又没有……”,吴四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能说出自己已经身无分文的事情,嗫嚅了半天只长叹了一声:“再过几月,我应当就要回到家里了。”
他家条件可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那些大户人家自然没法相比,但也不是镇西这种地方及得上的,吴四宁愿住在这样的地方也不想回家,可想而知与家里的关系究竟有多么糟糕。
“说起来,五哥你这次怎么有空找我?”吴四也不想再谈自己的现状,将话题转到了戚长夜的身上。
戚长夜倒没隐瞒:“昨日同镖局里的兄弟们切磋了一场,步当家想让我有空和大家多过过招,顺便带了些家里的东西来镇上卖。”
吴四知道他打架厉害,这些日子也对歩大当家的好武性格略有耳闻,对此没做出什么反应,反倒是更关注他口中要卖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自己家里是做生意的,吴四难免会更关注这些。
“五哥要卖东西?”他颇有些好奇,一时间竟想不出来戚五会卖些什么。
戚长夜点头,自筐子里拿出了几个包裹,吴四将其拿近拆开,便见着一盒装在了精致盒子中的栗子糕来。
除此之外,还有戚长夜备的板栗饼和糖炒栗子。
吴四有些讶异:“这也是五哥家里自己做的?”
糖炒栗子并不难做,有心人几个时辰就能琢磨明白,板栗饼倒勉强能好上一些,但在那些干了一辈子的糕点师父眼中也算不得什么。戚长夜示意他尝尝味道,吴四实在是有些好奇,刚一入口就睁大了眼睛——戚家的板栗饼入口掉渣绵密香甜,单是酥脆程度这一点就已经吊打他曾吃过的所有点心了。
就是……吴四咂了咂嘴,抬头瞧了戚长夜一眼,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
戚长夜挑了挑眉:“怎么样?”
吴四又捏了块栗子糕尝了尝,又是惊讶地抬头看他。
过了片刻,他才终于深吸口气:“五哥,不是我因着和你的关系故意捧你,你这糕点做的是真的不错。”
“毫不夸张地说,我在县里都没吃过这样的糕点!尤其是这道栗子糕……”。
吴四一连夸了几句,在看向板栗饼时声音则稍稍低了一些:“板栗饼也非常好吃,就是……就是有点太甜了些。”
“甜的有些腻人了。”吴四似是怕他生气,但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戚长夜“嗯”了一声,又指向了一旁的糖炒栗子:“你再尝尝这个。”
吴四伸手剥了一个,果然同样有些甜腻。
起初他还怕自己真的给出了意见会惹得戚五不快,但现在观戚五面色似乎早就清楚这些,吴四不由得疑惑起来,又听戚长夜问他:“若在镇里卖这些东西,你觉得会怎么样?”
吴四想了想,脸上神情更加犹豫了:“恐怕……恐怕不太好卖。”
糖炒栗子谁都能做,镇上不止一家在卖;板栗饼倒是相当不错,奈何味道太甜腻了,若是能够清淡一些应当也能卖出去点;栗子糕自然更不用说,只是这糕点一看就知道过程繁复材料极多,卖便宜了倒赔银子,卖的贵了没人会买,着实看不到利润在哪里。
戚长夜耐心听他讲完,并没有吴四想象中的愤怒不满,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嗯,我知道的。”
“栗子糕并非卖不出去,而是定价与其所处的环境不符。”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路口随随便便支个摊子,张口就卖单价十几文一块的昂贵糕点,路过的百姓只会觉得你想钱想疯了,糕点再金贵能有肉金贵?”
“可若是在同福酒楼这样的随便点上几个荤菜就要一两银子的地方,几十文一块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吴四点头:“确实如此,若是能将东西送到这种地方,倒是确实不用为这些发愁。”
这也是戚长夜来找吴四的原因。
吴四是土生土长的镇里的人,父母兄长在镇上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多多少少对这些东西都有着了解,也定然会有些人脉渠道在,戚长夜想用吴四将东西推进各大酒楼店铺里面。
——当然,就算是推不进去也没关系,吴四家是开杂货铺的,戚长夜曾去他家铺子里瞧过,店里售卖的东西远比后世要杂,从陶瓷瓦罐到米面粮油,从针线布料到制弓的材料,虽然在品种数目上远没法和专门卖这些的店铺相比,价格也要略高上一点点,但却胜在东西齐全,非常适合临时应急或图省事想节约时间的人。
让他家上自家用栗子做的食物去店里售卖或许会非常困难,毕竟还要承担进货的成本,但若是只同吴四家商议租赁个位置用来代卖就不好说了——成本算在戚长夜的身上,他只借铺子里的一块地方,吴家人每卖出一些就能获得一定分成。
对他家而言不过是对着客人多磨几句嘴皮子的事情。
卖出去了他们有钱可拿,卖不出去戚长夜将东西带走,顺便还能得到每日几文钱的场地费用,又有着吴四和戚长夜的关系在前,傻子才不赚这笔银钱。
至于东西会如吴四担心的那般卖不出去……戚长夜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对自己的东西很有信心,但他笃定会销量不错的理由却不只有“质量好味道不错”这一方面。
吴四再怎么说也是个出身镇里的小少爷,虽然这几年日子过得不算太好,但和农家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只能靠着劳力和汗水赚钱的汉子到底没法比。
对他来说甜腻并不是好事,恰到好处的香甜才是他的评判标准。
可对这些村子里的贫瘠的农家户而言,“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不会因为这家东西太甜了而放弃这家。
他们只会觉得——这家东西甜、这家放了很多糖、这家料足比那家平平淡淡没滋味儿的实惠多了。
对这样的农家来说,糖和盐才是最珍贵的。
第99章 第 99 章 赵岁岁便安静地站在那里……
戚长夜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走那所谓的高端路线。
栗子制品口味单一, 仅靠着这点东西就想风靡镇上简直是天方夜谭,他的目标自最开始就是薄利多销积少成多,栗子糕虽然利润更大, 但做的过程着实复杂, 方方面面都要小心仔细着,那点收入相对于要耗费的时间精力而言性价比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糖炒栗子的确谁都能做谁都能卖,所以戚长夜特意调整了糖的比例来占据周边村镇市场, 镇里的确有着不少像歩大当家或褚掌柜这样的富裕人家,但舍不得买糖盐等吃食的人也比比皆是。吴四不是傻子,听戚长夜讲了几句后就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看向戚长夜的目光也多了些叹服。
果真是不能小觑了任何人。
后面的事情便都顺理成章了。
吴四甚至在这里面看到了些商机。
戚长夜手里有东西, 他则刚好在镇上无所事事,这段时间吴四一直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弄些银子, 没想到天大的机会转眼间就送上了门来。两人细细商谈了许久,终于一拍即合确定下来, 由戚长夜分别以每斤十四文钱、每块两文钱的价格给吴四供应糖炒栗子和板栗饼, 至于栗子糕则暂未定价,戚长夜要先去同福酒楼走过一圈再说。
前两件东西并不符合酒楼格调,栗子糕应当是能推销出去的,但这样的镇子里面每日的消耗分量应当也不会很大, 戚长夜对此没抱有太大希望。
这是他给吴四的进价, 是个相当低的数字,吴四能卖出多少银钱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利润越大吴四便会越发上心,至于戚长夜会不会亏……栗子柴火都是从山里面捡的,除却人力运输时间成本,他要付的只有糖的本钱, 这也是他来找吴四合作的另一个原因。
吴四家里面是开杂货铺的,里面也卖油盐酱醋,自然有着自己的进货渠道,戚长夜要是想做些吃食就必须要买大量调料,油啊糖啊倒还好说,最大的关键莫过于盐。
虽说他空间里存了不少也可以随时通过系统商城来购买吧,但数量多了总归是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的,想要大量购买盐铁就必须要有正当的理由——譬如开了间做吃食的商铺。商铺每月购买的盐量也会被拿来对比参考征上去的税收账目,这也是为了防止偷税漏税的手段之一。
戚长夜其实很不理解那些说干就干轻轻松松地就在镇上摆摊开吃食铺子的人,农籍是怎么做的生意?若是已经更改为了商籍……那他们的子孙又该如何科考?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穿越的是个架空朝代,每个朝代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社会背景和律法规范。
但大燕朝不行,截止到目前戚长夜还没有任何想要入商籍的想法。
他与吴四详细敲定了具体细节,先给吴四留了十斤糖炒栗子与五十块板栗饼,借着竹筐的遮掩从背篓里面取了出来。这时候的吴四身上没有多余的银钱,戚长夜便将这些东西暂“借”给了他。
反正这些东西放上两天也不会坏,过几日戚长夜会再来寻吴四,卖出去了多少吴四便按着刚刚他们商定好的价格给戚长夜多少银钱,至于那些没卖出去的……吴四也得退还给他。
举个例子,戚长夜给吴四留了十斤糖炒栗子,吴四若是在这期间卖出去了两斤,过几日等戚长夜来时便要给他二十八文钱和八斤栗子,以此类推。
退回去的那些东西也不会浪费,戚长夜可以将它们放到系统空间里回收成积分,总之是场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吴四都相当合算的买卖。
谈完了事情,戚长夜也没了再留下来的理由,吴四也是若有所思,坐在桌前盯着栗子似乎已经有了些想法,戚长夜见状也不再多耽搁时间,干脆起身告辞离开,吴四急忙留了他几句,最后才将他送到门前。
直到戚长夜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吴四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回过头,盯着桌上的几袋栗子制品,沉默片刻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吴四转身进了屋子找了个背篓将东西装好,带着东西便往吴家杂货铺的方向匆匆赶去了——
虽说吴四家离镖局极近,戚长夜却没拐去镖局,而是瞧了眼天色判断时间,最终朝着同福酒楼的方向赶了过去。
同福酒楼依旧人来人往,褚掌柜正坐在大堂收银账房的位置上盯着面前的账本发呆,直到戚长夜走到他的面前才终于瞧见了他。见着是他,褚掌柜立时露出个笑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眉宇间尽是散不去的忧愁。
褚掌柜勉强朝他笑笑:“来啦?这次有什么好东西吗?”
毕竟合作了这么多次,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已经算是相当熟稔了,褚掌柜也不客套,直接将他引进了自己的房间内,甫一进屋就看向了戚长夜手里拎着的竹筐。
“这次没什么好的东西,进山里面打了些栗子,做了一些糕点出来。”
同福酒楼这样的地方是看不上那些板栗饼和糖炒栗子的,戚长夜直接将栗子糕给拿了出来,褚掌柜顿时眼前一亮,捏了一口尝了半块,有些惊讶于它的味道,着实不像是普通村汉能做出来的东西。
毕竟他家做的是酒楼,楼里虽然也备着糕点,但基本都是客人们等候或闲暇时的一点陪衬,酒楼里的糕点也都是从其他铺子直接进的,同福酒楼还没发展到专门开辟几个灶台用来现做糕点的规模。
酒楼不是茶楼,对于糕点的消耗用量也不是很大,胜在戚长夜做的这些栗子糕外形精致口感独特,甜而不腻口感绵软,褚掌柜对这东西不太感兴趣,但总觉得妇人哥儿们应当会喜欢。
便也从戚长夜这儿定了一些,暂且只要了二十块糕点,每一块糕三十文钱,每隔三日送上一次。
三十文钱看着不少,但做起来是真的麻烦,若不是戚长夜有着可以保质保鲜的空间可以一次性做出几百块收到空间里慢慢送货,戚长夜是真的不太想做栗子糕的生意。
他们也没往官衙那儿折腾,这点东西直接现付现结了,褚掌柜依旧苦着张脸,戚长夜想了想,还是出口问了一声。
“我看您脸色不太好看,是酒楼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但酒楼客人依旧不少,大堂里面座无虚席,楼上的包房门口也时不时地有人进出着……
褚掌柜闻言,眉头顿时锁得更紧了,他坐在原处沉默了许久,最后才重重地叹了一声:“唉……”。
“这段日子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褚掌柜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伸出一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他看了眼身边的阿福,阿福便替他解释起来:“咱酒楼里共有两位掌勺师父,都是在楼里做了几十年的老人,这段时间酒楼生意蒸蒸日上……对面那家酒楼明着争不过咱们,背地里就打起了歪心思……”。
戚长夜懂了,这是从厨子身上做文章了。
“那个狼心狗肺的吕大厨,先前日子那般难熬,东家也没扣过他们一个铜板,如今酒楼生意转好了,他却被对面那家给撬了过去、抛了咱们酒楼投奔人家去了!”
“我呸!”阿福气的浑身发抖:“戚五哥,你是没见着吕大厨的那副嘴脸,我与东家上门去找他,他却在门前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堆讽刺的话……”,阿福的嘴如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语速之快词汇量之多,戚长夜这个不爱说话的这辈子都不会拥有。
那家酒楼见同福酒楼势头越来越盛,情急之下不惜花费几倍的重金将酒楼厨子挖走,同福酒楼与那位掌勺师傅之间的确有着契书在身,但那只是雇佣做工的劳务契书,对家酒楼替吕大厨出了赔偿的银钱,吕大厨便直接扔下东西一走了之了。
褚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当然清楚后厨的重要性,自他接管酒楼以来就时刻注意着这方面,没想到临老会在这里被反捅一刀,险些就被气得病了过去。
眼下酒楼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就算是两个大厨都忙不过来呢,猝不及防走了一个自然就更不用说了。尽管褚掌柜在第一时间就向外发了招募掌勺的聘请文书,但这又不像打杂小厮满地都是随时能找,褚掌柜整日心急如焚,急了一嘴的白泡出来。
还是褚掌柜舍去了一张老脸动用了不少人脉关系从别的地方临时“借”了位案厨过来,但人家只是来应急帮忙的,根本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换厨子的事情瞒不过那些经验丰富的老饕,褚掌柜只能让借来的师傅帮着备些小菜,所有的大菜都一股脑地压在了留下的那位师傅身上,酒楼内外因此闹出了不少事情。
更不用说吕大厨甚至还多次联系了留在酒楼内的另一位厨子,试图以高价将他也撬了过去,只不过这位大厨在酒楼里的资历更老,十几岁时就在酒楼后厨帮着打杂,一步步地走到今日,与褚掌柜更是有着几十年的交情,这才对他的条件不为所动留了下来。
唯一能让褚掌柜庆幸的事大抵是方子并没有全部泄露,吕大厨只知道其中几个,不过在同福酒楼做了这么久,估摸着他自己也摸索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方子也瞒不了多久。
——当然,这些方子都是秘密,吕大厨若是将它们泄露出去是可以被告进官府的,但这事儿有着不少操作空间,总之这些生意人心里处处都是门道。
褚掌柜又叹了一声。
戚长夜想了想,借了笔墨写了道板栗炖鸡的方子送给了褚掌柜。
栗子鸡不难做,不用非得案席大厨亲自长时间忙活,只要看住了炖汤的时间和火候就不成问题,这个朝代早就有了栗子鸡的吃法,不过戚长夜的方子改动了好几个地方,使用的香料也要比大众所知的更多上一些,做出的味道层次自然也更加丰富。
这方子不值钱,像酥焖肉和水晶脍那样卖出百两银子是绝不可能的,戚长夜的目的在于推广栗子。他很快与褚掌柜达成协定,同福酒楼只会收戚长夜一家的栗子,如此也是给后山的那些东西找了条销路。
一日谈了两件事情,戚长夜的心情也难得的好,告辞了褚掌柜后才去了镖局,开始他第一日的武夫子生活了——
他会的功夫不少,且许多功夫都是成套路的,在这个注重传承敝帚自珍的时代一套成套的格斗体系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戚长夜不过是去歩氏镖局里教导了他们两个时辰,便收获了以阿茂为首的一大群忠心耿耿的“徒弟”,汉子们对他的称呼也纷纷从“戚兄弟”变成了“五哥、戚哥”。
甚至于他回村的时候都有好几个汉子争着要为他赶车,为了避免赶车的汉子回到镇里时遇到城门关闭不得不在镇外过夜的事情发生,戚长夜特意提前算好了时辰。阿茂与另一个汉子打了一架,最终获胜获得了今日的驾车资格,喜滋滋地牵牛过来将板车套上,一跃跳上车前,嘴里还不住地哼着歌儿。
余下几个被打趴下的汉子都倒在地上唉声叹气恋恋不舍。
牛车一路向北,再度驶回了杨溪村里。
板车之上同样颠簸,戚长夜却没有初来乍到第一次坐牛车时的那种不适了,习惯果真是件可怕的东西,想到当时宁愿下车跟在旁边走路的自己……戚长夜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都快忘了坐在现代交通工具里是什么感受了。
杨溪村口依旧聚着不少八卦闲谈的妇人哥儿,见着戚长夜乘牛车回来也不再像前几次般激动惊讶了,自打戚家的那栋青砖瓦房建了起来,村里的人便时不时地悄悄跑过去围观,围观也不敢凑得太近,戚家的那几条狗耳朵一个比一个灵,稍稍靠近了一些就能听到几条狗的大叫。
无论戚五过去如何未来如何,起码在现在这刻,村里的人都很清楚……他与自己不一样了。
“瞧见了吗?最前面山脚下的那两间房就是我家。”戚长夜指着远方的方向。
阿茂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惊呼起来:“戚哥,你家怎么住的这么遥远?这位置离大山也太近了些吧?”
“村里人太吵,住偏一些清净,不过近也有近的好处,最起码进山方便。”
阿茂点头:“这倒也是。”
他们很快就到了戚家门口,戚长夜上前扣了扣门,又朝着院子喊了一声,赵岁岁的声音自院里传来,继而两人便听到了门栓被拉开与门上的链子被取下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戚大哥!你回来啦!”赵岁岁一把拉开大门,脸上几乎要笑出朵花来,桐哥儿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相当亲昵地扑进了戚长夜的怀里,身后跟着懒洋洋地甩着尾巴的大毛。
阿茂惊讶地瞪大眼睛——戚哥家孩子都这么大了?!
转念一想也不意外,戚哥的这个年纪也是该成婚了。
阿茂顿时又有些焦急——戚哥如今正教着他习武,也算是对方的半个徒弟,今日见了人家的夫郎和孩子……他总是该送些东西来的,哪有这样空手上门的啊?!
赵岁岁先是看向了戚长夜,继而才瞧见了他身边的阿茂,本能般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位是……”。
阿茂心里乱作一团,正绞尽脑汁地想身上有什么可以送的出手的东西呢,一听赵岁岁说话急忙抬头:“嫂嫂嫂夫郎好!我是戚哥的半个徒弟我叫步子茂……”。
戚长夜:“?”
赵岁岁:“!”
就连桐哥儿都在戚长夜肩膀上探出头来。
三个人全都没听阿茂说的具体内容,戚长夜看天赵岁岁盯地,两人一同咳嗦了声,戚长夜深深吸了口气,倒是没有打断阿茂的话:“进来坐坐吧。”
阿茂连忙同手同脚地跟了过来。
戚长夜看出他误会了,抬头看了赵岁岁一眼,只见他低着脑袋不肯抬起,露出的耳尖通红一片,澄清的话几次出口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天色晚了,家里有些吃的,吃完了饭再回去吧。”
阿茂倒是真想吃饭,他这人比步大当家还要武痴,戚长夜是他遇见的功夫最好的人,教他的时候也毫无保留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他做梦都想能多跟在戚长夜身边多学个一招半式。
可是天色实在是要晚了,再耽搁下去就进不去镇子了,阿茂也只能在院子里面小坐上一会儿,这期间赵岁岁给他们端来了茶水,阿茂连忙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嘴上还不忘跟着道谢:“谢谢嫂夫郎,嫂夫郎您实在是太客气了!”
赵岁岁这下别说是脸了,从头到脚都要红透了。
阿茂倒是全然没注意这点——他本来就脑子单纯,再一个也是他是个汉子不能盯着人家小夫郎看,以至于进来这么半天连赵岁岁的长相都没瞧清楚,更不知道赵岁岁此刻已经红成了什么样子了。
戚长夜简单给赵岁岁和桐哥儿介绍了几句他,阿茂连连点头,直到这时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赵岁岁一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哥儿可真好看啊。
不愧是我戚哥,我戚哥自己就长相优越英武不凡身手数一数二的,也只有这样的小夫郎才配得上戚哥!
就是夫夫二人都长成了这个样子……日后生出的孩子样貌不知该有多么精致呢。
想到这里,阿茂又忍不住抬起头去看向戚桐。
显然是将桐哥儿给误会成了他们的孩子了。
阿茂没在院子里面坐上太久,与戚长夜商定了明日过来接他的时间,喝了口水解了解乏后就准备离开,毕竟赶了这么久车其实也挺消耗体力的。戚长夜抬头看了看天色,也没有再出声留他,而是取了袋糖炒栗子过来让他带回去吃。
他将阿茂送到门前,阿茂捏着装栗子的袋子满脸不好意思,戚长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阿茂点头:“放心吧哥!别忘了我们是做什么的,夜路我都不怕呢!”
戚长夜照着他的脑门给了他一下:“那也不能放松警惕!”
阿茂摸着脑袋嘿嘿笑了笑。
他又重新坐上牛车,伸手拍拍身前的牛:“那哥,我先回了,你和嫂夫郎好好休息。”
戚长夜:“……”。
戚长夜咳嗦了声,声音略略压低了些,有些犹豫地看他:“别乱叫……还没成亲呢。”
阿茂随即了然,睁大了眼睛看向他们两个,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长长舒出一口气来:“这样啊……那哥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摆宴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啊!”
戚长夜又咳嗦了一声。
这次他又照着阿茂的后背狠狠拍了一下:“快回去吧,睡前把我今日教的那几招全都练上十遍,明日你若是忘了招式我可是要狠狠罚你的。”
阿茂打了个冷颤,驱着牛车急匆匆跑了。
戚长夜这才无奈地叹了声气。
回过头时方才发现赵岁岁正站在门前,倚靠着大门盯着他看。
戚长夜无端有些心虚:“怎么出来了?”
赵岁岁目光专注地瞧着他,漆黑的瞳子里只倒映出他一人,想也不想地回答:“想看着你,就出来了。”
戚长夜:“……”。
赵岁岁今日穿了件水蓝色的外衫,戚长夜去布匹铺子时一眼就瞧中了它,这匹蓝布染的着实是好,质地柔软颜色清淡,用手去触碰布料时上面的褶皱花纹更是会像水波一般荡开,戚长夜几乎是立时就想到了赵岁岁穿着其做的衣服的模样。
所以,尽管这块布要比寻常布料贵上不少,戚长夜也依旧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但直到今日,赵岁岁才终于将衣服给做了出来。
他这人性子本就温顺,再穿上这样一身清俊又温柔的极与他相衬的衣服,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前目光专注地与戚长夜对视着……像是在迎接他,也像是在等候他。
饭菜的香气一股股地自院中飘出,勾的本就有些疲累的人更加饥饿,戚长夜在院门外站了许久,缓缓收回与赵岁岁对视的视线,垂下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岁岁便安静地站在那里,也没有出声打扰了他。
他站了很久,久到桐哥儿都忍不住跑了出来叫他们两个,戚长夜才终于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与赵岁岁一起往院里面走。
“刚刚的话,你听到了吗?”戚长夜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赵岁岁点头:“哪一句?”
戚长夜深吸口气:“成亲,摆宴。”
他抬起头,看向走在他另一侧的赵岁岁:“你愿意吗?”
第100章 第 100 章 。
赵岁岁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久到戚长夜真的问出这个问题时, 他的脑子都彻底宕机失去所有的反应能力了。
赵岁岁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戚长夜便也不再走了,立在一旁执着地等着他的回答。
岁哥儿深吸口气抬脸看他, 眉眼间润着柔和的光, 他朝着戚长夜的方向凑近了一步,伸出手来轻轻抓住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因着这段时间没少干活和打架的缘故关节处覆上了层薄薄的茧。
他才刚抓住戚长夜的手, 又被人反手扣住手腕被十指相扣地握在掌心。
赵岁岁无比认真地“嗯”了一声。
“你知道的,我愿意的。”赵岁岁道。
……
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的事情,戚家当前有着太多事情要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将事情暂且搁置下来, 起码得等到他们搬到新房以后再说。
秋日事多, 打猎啊囤积食物啊积攒银子备过冬物资等事一件接着一件的,他家又只有他们两个没个长辈帮衬, 方方面面都得亲力亲为,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忙活这些。
当然, 戚奶奶和戚大伯他们肯定是会帮忙的, 但人家家里也有不少事要忙啊,哪儿能让人家放下自己家的家事过来帮着忙活这些?
赵岁岁与戚长夜很快便达成了共识,一家三口坐在桌前享用了顿美味的晚饭,今日做的是芸豆炒肉, 加了一勺新熬制出来的猪油, 桌边放了一小碟赵岁岁自己腌制的酸笋,尝起来劲脆爽口又新鲜解腻。
“我想着趁这段时间将山上的栗子全都收回来,今日去镇上给这些栗子找了些销路。”戚长夜简单地将吴四和同福酒楼的事情给说了一遍,“但我不准备只将栗子放到吴四那里卖,周边的村镇大集等才是卖这些东西的大头。”
赵岁岁想了想, 也觉得有理,便看戚长夜:“戚大哥准备怎么做?”
戚长夜思索了会儿:“你也见过山上那些栗子,仅靠咱们自己是捡不完的,不如直接雇人来捡,每筐几文钱由咱们回收。”
这几日戚长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一旦如此栗树的位置就瞒不住了。
但转念一想,那山坡上漫山遍野地怕是得有几千几万斤栗子,仅靠戚长夜和赵岁岁一个个捡实在是不太现实,哪怕戚长夜有空间帮忙这也不是三日五日就能做完的事情,更不用说还要一个个地给栗子脱壳了,他们两个就算是长出三头六臂也未必能忙活出几斤。
再说了,等镇上的销路彻底打开,届时便得日日用牛车来送货了,村里的村民肯定会好奇来源,到时候栗子的位置还是瞒不住的。
赵岁岁叹了声气,点头:“这倒也是。”
赵岁岁心里不太想将位置告知给别人,但也知道戚大哥说的极有道理,村子里面上百户人家,来来往往送东西去镇上怎么可能不引来注意?与其让他们自己找到栗子的位置,不如直接趁此时间多赚上一些。
正如戚大哥说的那般,积少成多薄利多销,雇人做工虽将成本给提上去了,却也将产量给翻了数倍,看似是他们赚的少了,实际上却真不好说。
“都听你的。”赵岁岁道。
戚长夜与他商量了一会儿,便走出院子去村里戚家了。
戚奶奶正在院里晒太阳。
戚家已经吃过了饭,因着天色即将转黑的缘故一大家人几乎都没再出门,几个小孩正围着戚奶奶说些好话哄她开心,戚奶奶笑的牙不见眼,一个个地摸过他们的头。
戚长夜从院门进来时就瞧见了这幅场景,小孩子们到底还是有些畏惧着他,见他过来都有些拘束,但还是相当乖巧地纷纷同他打着招呼,乱七八糟的什么称呼都有,家里人多就这点麻烦,辈分和亲戚关系都要算上好半天去。
像是戚大家最小的那个孩子,与桐哥儿也差不太多,辈分却差得远了去了。
戚长夜实在是算不明白,谁与他打招呼他便点了点头回个“你好”,顺便将带来的糖炒栗子给发了下去,戚奶奶已经站了起来,笑眯眯地瞧着他看,怎么看心里怎么喜欢。
“来就来吧,拿什么东西?家里还有呢,上次带的还没吃完呢。”
戚长夜将袋子递到戚奶奶的手中:“您就收着吧,今天过来是有点事情想同奶奶商量。”
戚奶奶将他带到屋里。
院里的小孩子们拿着发到的栗子,急匆匆地回去找各自的爹娘了。
自打有了盖房的事情,无论是戚家还是村里对戚五的态度都转变了不少,没看见戚大伯一房靠着戚五赚了多少银钱吗?没见着连戚大戚二这样沉默寡言的汉子这几日出门时脸上都带着喜意吗?
有了戚大伯一家在前,别说是戚家的人了,便是连村子里的不少人都想着能与戚长夜拉上些关系,可惜戚长夜性子实在冷漠,又整日早出晚归的不在家里,赵岁岁那儿更是大门紧闭根本不给他们任何能接触的机会,再多想法也只能生生咽回肚子里去了。
戚家的几个汉子夫郎对视一眼,都琢磨着戚五这次为什么过来,又有人去端上了水,试图能从中窥探出些消息,全被戚奶奶赶了回去。
“小五,怎么了?”戚奶奶问他。
戚长夜指了指她手中的栗子:“我在山上发现了些栗子树,想拿栗子做些吃食,但我自己捡不过来,便想着从村里面雇人。”
“和上次盖房一样,在咱们家里雇上几个,再去村里叫上一些。”
万事万物都讲究个平衡,要是全都从戚家叫人……那反而就不是好事了。
戚奶奶睁大眼睛:“栗子?咱们山里还有栗子?!”
戚长夜点头:“有的,就是位置很偏,我也是意外发现的。”
戚奶奶顿时顾不得想栗子的事儿了,而是拉住了戚长夜的手:“我的小五啊,你进山里没受伤吧?那山多高多危险啊!”
戚长夜心头一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奶奶放心,我一切都好。”
“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您的面前了吗?”
戚奶奶仔细打量他一圈,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行,奶奶全都听你的打算,你准备怎么找人?”戚奶奶看他。
戚长夜想了想。
栗子糕必须由他亲自来做,糖炒栗子和板栗饼倒是可以交给其他的人,他不准备将这些东西全部压在赵岁岁的身上,思索片刻方才答到:“先叫人来捡栗子吧,捡完以后卖到我家,一筐按照十文钱收,有多少便收上多少。”
十文钱这价格不高也不低,一个汉子做一整日的苦工也才十五文钱,戚长夜按照的是自家筐的大小来算,想用栗子将这一整筐装满所用斤数着实不小,更不用说还得给栗子去掉长满尖刺的外壳,不过若是勤快一些一天捡满几筐赚个几十文钱也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东西都是山里长的,又不是他自家后院,村里人要是想卖到外面戚长夜也管不了他们的手脚,卖到镇上也的确会比卖给他的价格高上许多。
戚长夜先抢个先机收上一波攥住大头,零散几筐流入市场对他也造不成威胁,不过戚长夜已经在镇上打听过一圈,就和青菜鸡蛋不好卖一般,这些村人要是能大量卖出去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他有空间地窖可以长期存放,压根不怕东西会砸在手里,再不济还有个可以回收成积分的系统渠道,怎么看都不会亏本。
戚长夜想着:“奶奶,我与家里人村里人都不是很熟,劳您和大伯帮我推荐几个话少又踏实的,我这边急着要。”
戚奶奶拍拍自己的胸口:“你放心,老婆子我保准给你找好了人!”
戚长夜笑笑,“交给了您,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聊完了这些,戚奶奶又关心了他半天,翻来覆去都是些嘘寒问暖穿衣吃饭的温馨爱护,戚长夜有问必应有话必答,一字一句都回答的认认真真。
戚奶奶可谓是他两世以来仅有的几位亲人之一,有些事情是不该瞒着她的,戚长夜抬起头来看向了她,语气认真严肃:“奶奶,我想和岁哥儿成亲了。”
戚奶奶一愣,竟惊讶地“嚯”地站起了身,瞧那样子丝毫不像是已经当了太奶奶的人。老太太先是怔愣了许久,随即才抓住戚长夜的手用力拍了几下,浑浊的眼里盈满了泪水,连连感慨起来:“好、好啊!真是太好了!”
“你那些堂哥堂弟都成家了,连戚九都娶了媳妇儿,就你这里一点消息都没有,老婆子我整天吃饭睡觉日日都想着念着,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戚老太太眼泪纵横:“你这样子,你爹娘在地下也能安息了……”。
老太太蓦地哭了起来,戚长夜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法子哄她,这种时候他格外后悔没带着赵岁岁一起过来,只能尽可能地放轻了声音安抚着她。
好在老太太只是太激动了,她这个年级的村人最重视的莫过于传宗接代娶妻生子,尤其是在戚家父母纷纷离世后,老太太总觉得戚五自己孤孤单单的,甚至动过将戚家哪房的孩子过继给他的心思。
不过那时候的戚五可远远没有现在这样懂事成熟,他连桐哥儿这个亲弟弟都懒得养呢,老太太也不敢去提这事。
后来戚五性子转好了,身边也多了个赵岁岁,戚老太太就更不会说了将这念头直接憋死在了心里234RTA——这不是没事找事给人家小夫夫添乱吗?
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好转了起来。
老太太捂住眼睛,想到今年家里因着戚五多赚的那些银钱,又想到戚五那边马上到来的一桩桩喜事,想起她那苦命的儿子儿媳……险些又要哭出来了——
次日一早,戚长夜家院门口便站满了人。
临出门前老太太特意将他们警告了一遍——无论是谁,敢将栗子的事情外传出去,老太太一定会好好收拾他一顿。
老太太只在戚长夜和那些小辈面前慈眉善目的,她年轻时在村里被不少人欺负,久而久之也形成了副不好招惹的强硬性格,戚家的子孙多多少少地都领略过她的脾性,一个个地俱是一凛,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除此以外,老太太还特意强调了番——“这是小五特意给你们找的赚钱营生,这次的银钱我分文不取,你们赚了便自己收着,快过年了,留着给自己给孩子买些东西,怎么花了我不会多问,可谁若是敢将这事情给泄露出去……老婆子我话就放在这里,日后小五那儿的所有活计都再别想着接了。”
这话一出,戚家的那些人顿时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
一筐栗子十文钱,夫妻两个一同去就是二十文钱,手脚要是能麻利上一些说不定能一天赚上百来文呢!这钱还一分都不用交给家里……别说是戚老太太了,他们自己都紧绷了起来,生怕有人将这赚钱的好事儿给捅了出去!
戚长夜扫视众人一圈儿:“奶奶应当都说了吧?”
戚三和郑绣也都来了,郑绣早就出了月子,刚出生不久的小娃娃被留在了家里由稍大些的孩子照看着,戚三连忙应了一声:“都说了都说了,小五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戚长夜想了想:“再怎么说也是在山林里面,周边并不安全,到了附近别在那旁边乱走,也千万别远离人群。听说山里面有狼有熊,进山以后务必小心。”
这点戚奶奶也交代过了,村人到底是有些忌讳山里的,不过他们来的人多,心里的底气也充足了不少。
其实那附近远没戚长夜说的这么严重,否则戚长夜也不会放心带赵岁岁过去,只是为了避免这些人乱走遇到危险,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的。
他与众人交待了几句,带了大毛大头出来,赵岁岁则在院子里面收拾着东西。戚长夜将往返的道路标记了出来,免得有村人出了意外,一行人走了近两刻钟的时间,很快便到了山坡之上栗子林所在的位置。
几日过去,地上落的似乎又增多了不少,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入目全是长满了毛刺的栗子,戚大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山坡,听到身侧的自家夫郎勉强压抑着的一声惊呼,却也没心思在意这些了。
戚大在山脚住了这么多年,从没想到山上竟然还藏着这样一片栗树林子,不可置信地与戚二对视了一眼,两人一时间都呆滞的厉害。
不敢想象这么多年来究竟错过了多少东西。
初来乍到,他们未必能找到回村的道路,戚长夜需得在这儿陪上他们一段时间将他们送回去,捡的越多赚的便越多,一行人也顾不得再多耽误时间,各自找了一片地方就开始忙碌起来。
戚大戚二对视一眼,戚二直接找了棵栗树攀了上去,戚大给他递了根粗长的树枝,戚二便在树上打了起来。
黄绿色的栗斗噼里啪啦地从树上坠下,他们的夫郎媳妇就在一旁拆着栗子,倒是分工合作各有安排,不大一会儿就扒了一堆。
戚长夜抬头瞧了一眼,继续去捡他面前的栗子。
用脚踩住轻轻捻上几下,栗斗壳便爆裂开来露出里面的棕褐色果实,因着附近有不少人的缘故戚长夜不好动用空间,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大家在地上捡。
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却还是及不过那些常年干活的农人,一想到筐子里的东西能换成银钱……戚家的汉子夫郎们各个都是动力满满的。
戚长夜刚拾了小半筐来,戚大与他夫郎便已经捡出了满满一筐,戚长夜左右环视了一圈儿,有好几个人的速度竟丝毫不逊色于戚大一家。
单只是这些人这一会儿捡的就已经是戚长夜和赵岁岁好几日才能拾出的数量了。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戚大提了一筐栗子走了过来:“小五,不少人的筐都装满了,你看该怎么办?”
戚家人带来的容器有限,且每个筐篮都大小不一,一个多时辰过去已经装满了不少,眼看着戚大那边都快没东西装了。
戚长夜在心里估量了下,在随身带着的篮子里面取了几个麻袋出来,以他自己带来的筐子作为衡量容器,装满一筐便倒入了麻袋里面,将空下来的容器交还给对方。
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能准确记住这些人究竟给了他多少筐栗子,麻袋装满便喊了两个汉子同他一起将东西给送回院里,等到了晚上再一并给他们结了银钱。
两条狗都被他给留了下来,大毛大头都认得回来的道路,留下的戚家人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也能靠狗回来。
与此同时,赵岁岁正将柴房里的东西往新房里搬。
他家的柴房被堆得满满当当,除了码成小山般的柴火垛外里面还存了不少吃食,其中的一部分已经搬到了仓房里——新院分别建了柴房仓房和院底下的地窖,戚大哥早将一部分不怕放坏的东西给搬了过去,今日戚长夜他们离开以后赵岁岁去新房那边逛了一圈儿,感觉房子已经干的差不多了,选个吉日暖过房后就能直接搬过去了。
他便先将灶房里的一部分东西给挪了过去。
听戚大哥的意思是要留着旧院用来做些东西,日后也给家里添些收入,届时难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既然新院已经能用,赵岁岁便开始琢磨起了将家里的重要物品往那边搬。
不过他的精力有限,这么多东西显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搬好的,一下午的功夫也只将柴房收拾了大半,倒是正好用来放置新收回来的几袋栗子。
午时刚过,阿茂便载着牛车来村里接他,彼时戚长夜刚仿着记忆中的打年糕的工具制了一套捣栗泥的物件出来,煮熟的栗子放到里面几下就能捣得稀烂,省去了他用那个迷你的捣蒜泥的缸子去捣栗泥的诸多不便。
阿茂过来的时候他刚好将东西做完,因着戚长夜在家里的缘故院门倒是没有关闭,阿茂几步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蹦蹦跳跳地就到了戚长夜的身边:“戚哥——我好想你!”
戚长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村里镇上这么多人畏惧着他的冷脸,阿茂却是唯一一个例外,也不知道是心思单纯还是缺了些什么,总之自从他们两个打过一次便格外自来熟地与他亲近起来,一口一句戚哥来回叫个不停。
戚长夜与他打过招呼,从带回来的麻袋里面挑了二十斤又大又满的栗子出来,仔细装了一并带到牛车上面。
这是要给褚掌柜的酒楼捎去的栗子,同福酒楼做的都是精细的吃食,他们的收购价格也要比镇上的其他地方再贵上一文,戚长夜当然得将栗子再挑选上一番。
与他今日收回来的几大麻袋相比,区区二十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但戚长夜知道这不过是刚开始时的试水试探,日后数量定然会增加上许多。
戚长夜才刚刚离开,远夫郎与渔哥儿就赶了过来,两人是被戚长夜叫来做糖炒栗子和板栗饼的,戚大哥也不知是从哪儿带回来了一大袋子糖,约莫得有五六十斤重,够炒不少栗子出来。
红丫头今日没有跟来,院里只有他们三个加上个小小的桐哥儿,赵岁岁将铁锅搬到院里的土灶上,取了柴火烧水煮栗,渔哥儿与桐哥儿便在一旁剥着栗子,远夫郎则坐在一旁和着面团。
因着他的腿脚不好的缘故,每次来到戚家的时候赵岁岁都会帮他搬来一张椅子,三人各自忙着手里的事情,时不时地交谈着什么,大吃趴在赵岁岁的脚边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面前忽地掉下一枚圆鼓鼓的栗子,大吃一口吞进嘴里,嚼了两下又“噗”地一声吐了出来。
倒也是段温馨舒适的午后时光。
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昨日戚长夜来镇上时并未遇到步大当家, 听阿茂说是去外面谈事情了,他们这地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镇,但却因为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丝毫不逊色于最近的县城, 否则步大当家最终也不会选择把镖局的位置定在这里。
步大当家昨日去出门谈议的便是他们来到镇上以后的第一桩押镖生意, 但因着他们初来乍到周边商户对其不甚了解,这单生意并不算很大,但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步大当家自己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为什么他们初来乍到地就要和本地的城西混混产生摩擦?还不是为了踩着这些混混的名头给自己的镖局扬名立威吗?
他愿意帮吴四……说不定也是有着吴四家里的缘故呢。
戚长夜心里想着这些,抬腿跨入镖局院门,经过了昨日的一下午相处后镖局的汉子们对他可谓是个个都心悦诚服的,见他过来纷纷凑了上来, 七嘴八舌地叫着他哥。
戚长夜点头逐一应了, 又有个汉子凑了过来:“哥,步大哥说有事寻你, 等你来了让我喊你过去。”
“好。”戚长夜隐约能猜到对方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果不其然,他这边才刚刚进入屋子就闻到了股虾酱的味道, 这东西的味道本来就冲, 有些人喜欢的不成样子,有些人却根本就闻不了分毫,现在看着步大当家的样子应该是挺能接受的。
步大当家见他过来连忙伸手朝他招了招:“戚兄弟,你来了。”
戚长夜朝他抱了抱拳:“大哥, 有什么事情吗?”
就听到步大当家出声问道:“兄弟, 我记得你说过这虾酱是你自己做的?”
戚长夜轻轻笑了一声:“是,自己做的。”
步大当家眼睛都亮了。
戚家明明有着那么多东西可以送,要论珍贵空间里的珍贵玩意儿多了去了,为什么戚长夜偏偏就选了一瓶自家做的虾酱?还不是因为步大当家的镖师身份!
镖局海运都是赚钱的营生,是农家汉子快速获得财富的重要渠道之一, 可这活也是出了名的苦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就像赵岁岁那个早就已经没了什么印象的小叔那般。
平时呆在镖局里面还好,一旦某日押镖上路了便吃不好睡不好的,时时刻刻都要紧绷着精神提心吊胆,要是押送了某些重要物品甚至连酒楼客栈都住不消停,路上也只敢吃自己带来的食物干粮。
这才是戚长夜给他送虾酱的根本原因。
盐分足放得久,舀了一勺炒上点东西能吃上好一顿,带着上路也不占地方,找个空隙就能塞进去一小瓶子,够一大群人吃上好几天的时间。
歩大当家既然见着了这东西的好,又怎么可能不想买上一些?
最终,虾酱以每小坛三百二十文的价格被预定下来,戚长夜手上没有现货,只能与歩大当家约定了个交货的时间。之前让赵岁岁帮着做的几个地笼也全部都下进了河里,等他回去就能捞出来做上。
顺便还以此从歩大当家这儿带走了几大袋盐——
日子一平如水地过去。
每天早上戚家的人都会聚到院子门前,带着自己的背篓筐子跑到山里拾取板栗,眼见着一筐筐圆滚滚的板栗变成了一枚枚有着清脆响声的铜板,戚家众人脸上俱是笑吟吟的,偶尔在村里遇到了平时不对付的村人都不似往常那般针锋相对阴阳怪气了。
惹得那些村人私下里都议论连连,直道戚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便有村人打起了主意——倒也不用他们刻意去盯,稍一打听就知道戚家大院有不少人这段时间都不在家,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下来,再有村人或早或晚地见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山脚去从村尾回……傻子都知道与戚五那边有着关系。
戚家人的确在刻意避着村里的人,但他们村子人数太多,戚家的队伍又目标太大,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戚长夜早就预料到了这点,短短几日的时间山上的栗子就已经被他收走了大半,毕竟栗子总数有限,戚家人内部自己也是存在着竞争的,正所谓多劳多得多捡一筐是一筐,大头已经被他拿住了,余下的那些也算不得什么。
他只准备做这一年的栗子生意,以此攒上一笔银钱,余下的便留给杨溪村民,也算是给百姓们留些赚钱的空间。
于是,在越来越多的人找上了杨溪村长时,戚长夜与戚奶奶主动登了村长的门。
他非常大方地将栗子的位置给了出来,同样言明村里的人可以直接卖到他这里,价格与他给戚家人的一样,每筐十文没有数量上限。戚奶奶则借此机会让杨溪村长欠下了个人情,村长特意召开大会言说了此事,众人心里如何想的暂且不提,起码在面上都是要谢上戚家人一声的。
这期间内,戚家的仓房已经被用麻袋堆满了个小小的角落,每袋里约二百斤栗子,门侧还有几个半人高的用竹子编成的装满了散装栗子的竹筐。赵岁岁专门去找了小徐娘子,以每件三至八文不等的价格向她定了好几件竹编用品,这些东西赵岁岁自己倒也能做,但他事情实在太多忙不过来,便只能将其分散出去交给别人帮做。
收进来的栗子越来越多,出的数量却相当有限,眼见着银子如流水般一日日地花销出去,赵岁岁不免有些为戚长夜着急,只是瞧见戚大哥那副淡然自若的冷静模样……又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是自己多想。
远夫郎与渔哥儿仍旧在家里炒栗子做板栗饼,赵岁岁则去忙活起了虾酱,昨日戚大哥带了五个棕褐色的陶土坛子回来,赵岁岁将其一一洗刷干净,仔细擦干了坛里面的水珠,这才将盆里面的发酵好的虾酱一勺勺地往坛子里装。
戚大哥实在是太厉害了,随便做点什么都有人买,那栗子定然也是能卖出去的,赵岁岁边装边想。
……
九月下旬,戚长夜终于定下了暖房的日子。
其实这新房早前几日就能住了,奈何日历上一直没个宜搬的日子,加上戚长夜他们前段时间一直忙活着收栗子的事情,还要等着定下的家具,兜兜转转折腾了许久快进了十月才终于抽出空闲将事情办了。
巧合的是,赵年年与袁童生的婚事刚巧也定在了同一天。
那事以后戚长夜也依旧没放松对赵家的关注,不仅是他,杨东村里有不少人都盯着看赵家的好戏,那头有一点风吹草动转眼间就能飘到杨溪村里。
村人实在是忌惮着官府,若非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轻易不会闹到堂前,戚长夜这一下子直接在十里八乡都扬了名气,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小题大做,却也不得不承认……往日村霸名声在前,现有官府事件再后,轻易是不敢有人再得罪戚长夜了。
否则栗子的事情一出,三叔公早与郑村长一起上门来了。
戚长夜不知道的是,远在冯家村的冯汉子前几日还盘算着来杨溪村里找戚渔回去呢。
他那村子本来就贫穷偏远,若非实在困难的人家根本舍不得将自家孩子嫁到那里,起初那冯家汉子压根没将戚渔回家的事情当做回事儿,只以为是哥儿之间闹脾气的气话罢了,他一个已经嫁过了人丢过了孩子的夫郎能回到哪儿去?难不成还能真的像他说的和离一般?
村子里面时不时地就有几个拿和离威胁说事的夫郎和妇人,汉子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再一想到他们戚家那种情况,更是将戚渔的话给当成了笑话。
戚渔以前可不会用这话来威胁他,现在竟也跟着这帮妇人给学坏了,冯家汉子想着先让他在家里冷静上一段时间,等娘家那边厌烦了他冯汉子再去顺势将人给接回来,正好借着这段时间好好安慰下他们村的那个寡妇。
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整个村里有几对是真和离成了的啊?带回来后教训几顿就老实了,等他安抚好了家里照顾好了外面的寡妇刚好也到了收税的日子,他本想着按照往年那般准备税钱的,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冯家汉子才终于知道,渔哥儿已经从他的户贴里面被划走了。
冯汉子当场呆愣在原地。
税银还是他那被气出病来的爹娘出来交的。
听说那冯汉子着实被气得不轻,他这地方本来就不好娶亲,渔哥儿的事情又传了出去,便更没有好人家的姑娘哥儿愿意嫁进来了,这辈子怕是都很难再娶到媳妇儿了。
冯汉子气得就想来找戚渔,打听下来才知道渔哥儿这段时间竟然同戚五走的极近,先前的气势顿时就萎靡了三分,还没等他重新鼓足勇气,戚五报官的事情又传了过来,这下是一点心思都不敢起了。
话说回来,魏桂香与赵家的事情也传扬开来,听说这段时日赵家乱作一团,别说是一个魏桂香了,连赵老汉出门一趟都被人在背后笑话。
人人都说他赵家不地道,卖出去的哥儿还算计着银子,袁家人更是想借机将这个他们本就看不上眼的病秧子夫郎给赶走作废,这段时间赵年年日日跑到袁家童生面前去哭,袁童生最受不了他这幅模样,也不知是怎么劝赵家人的,到了最后竟然真的硬生生地将婚事给保留下来。
虽是如此,这婚事也是从月初拖到了现在。
赵岁岁大抵能猜到袁童生的想法——
他这人打小被捧着惯着,身边的人全部都小心翼翼地哄着,因此养成了副说一不二的性格,又天生有着股大男子主义,喜欢这种脆弱又美丽的没有一丝攻击性的存在,赵年年心思多嘴又甜,一句接着一句能将他哄到天上去,他会放不下赵年年属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自官府回来两家就彻底撕破了脸,彼此都没通知对方,赵家人甚至还怕着戚五去赵年年的喜事上闹呢!不过戚长夜根本没工夫理他,先去村里与几户熟悉的人家递了消息,又与镇上的一众人传过了讯,甚至如他那日与赵岁岁说的那般直接去朱屠户那儿定了半头猪来。
席面当然是由远夫郎备了,还没成婚的小夫夫一同定下了桌上的菜,这次的饭菜太多远夫郎自己忙不过来,赵岁岁又请了渔哥儿和小徐娘子过来帮忙。
屠户们往往都起得极早,天不亮就要开始起床忙活,在村子里将猪给杀了再趁着清晨将肉给运到镇上,由此开始一整天的忙碌。
因着戚长夜提前预定过的缘故,朱屠户直接将半头猪给拉到了杨溪村里,这猪才刚杀不过一个时辰,肉还新鲜着还带着股热气儿。朱屠户一家常年在周边村落里收猪劁猪,对这些村子也格外熟悉,压根没用旁人指路,自己赶着一架牛车晃晃悠悠地就寻到了戚五院前。
朱屠户也瞧见了这高耸着的青砖瓦房,戚家的墙要比村子里的普通人家高出近乎一倍,外墙的砖头也更厚上一层,因着天光还没大亮的缘故大半都隐在黑暗之中,瞧着便显得格外壮观。朱屠户家里住的也是青砖瓦房,这些年来一直觉得自家房子相当不错,可与眼前的新房一比,顿时觉得自家那房子似乎哪儿哪儿都差了点意思。
他还记得戚长夜带着那个哥儿去镇上卖鱼时的样子,那么多的几大桶鱼,怎么瞧都觉得会砸在手里,没想到这汉子机灵想出了个不单卖的法子,不大一会儿就将鱼给卖了个精光。
那时候朱屠户就隐隐察觉到对方的不同了。
更不用说他和褚掌柜似乎也关系不错,后面几次到他的肉摊上时更是几斤几十斤地买……朱屠户只是看着憨厚,实际上却心思灵敏,否则也不能在镇上肉市里位置最好的地方占了这么多年。
戚五这人他早年并没怎么仔细接触过,但都是在镇里混的,朱屠户多多少少地也曾听人提过一些,瞧见这传说中的戚五似是转了性子多多少少地也有些感慨。
他不清楚戚长夜的性格,却很了解褚掌柜这人,褚掌柜是整个镇里出了名儿的和善掌柜,无论是对酒楼的小厮还是他们这些供货的商人都相当和善,只要不是触碰了他的底线,平日若是遇到什么事情褚掌柜也愿意尽可能地多帮上一把。
虽是如此,褚掌柜却并不是多么容易结交的人,否则这些年来早有人利用这点上门占他便宜了,既然褚掌柜愿意同他交往,那便说明戚五到底还是有着很多可交之处的。
自戚五那日在他摊前买了五十斤肉走后朱屠户便关注起了他,阿福常常来他摊前替他传达一些进肉补肉一类的消息,久而久之两人便也混的不错,朱屠户曾隐晦地打听过戚五的事情,没想到阿福对他竟赞叹连连,显然也同对方的关系很好,朱屠户心里便有了打算。
天色太黑,戚长夜便没让赵岁岁出门,在院子里点了柴火照明院子,将半扇猪扛进院子称过重后便与他结了猪肉的钱。
去定猪时朱屠户特意问了他一句要不要下水和其他东西,戚长夜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全部收了下来,又多朝他要了两对猪蹄,想着等过段时间与赵岁岁做个烤猪蹄吃。
既是荤腥,村人们就绝不会有任何浪费的可能,连下水囊膪都有人囫囵煮了吞进肚里解馋呢,更不用说是带肉的猪蹄子了。不过这东西不像大肉实惠,想煮烂煮透也要浪费不少柴火,村里人更多的是买回来后用刀子将皮肉小心剃下来,这样再做会省事儿上许多。
因着猪蹄肉少的缘故,这东西通常只卖五六文钱,戚长夜定的这半扇猪可是花了好几两银子,朱屠户很少在年节以外能接到这样的大单,别说是他了,家里的夫郎孩子听了都开心了好几天去,再一想到之前他在自家这里买的五十斤肉,干脆大手一挥毫不犹豫:“下水和猪蹄都是我送你的,以后买肉常来光顾啊!”
与这几两银子相比,抹去几个铜板的零钱送上几十个铜板的搭头也算不得什么了。
戚长夜点头:“好。”
朱屠户的肉的确不错,目前他也确实没想着去别人家买。
朱屠户还好心地在院子里面帮他将这半扇猪给一刀刀解开,免得戚长夜他们收拾着麻烦,弄好一切才告辞离开。
因着要准备席面的缘故,远夫郎提前一日就开始忙活了,戚长夜要邀请的人着实不少,单是歩氏镖局那边就要摆上两张桌子,更不用算村里的人了。
戚长夜提前与人说好借了不少桌椅碗筷过来,雇了几个帮工的夫郎,除了他们几人以外又从戚家叫了郑绣和小徐娘子,免得做的事情太多家里的人忙不过来。
朱屠户才刚刚离开,远夫郎他们便一齐赶了过来,几人都知道远夫郎的腿脚不好,怕他走夜路出事专门上门去接的他。
因着这一群人中都是妇人和夫郎的缘故,戚三与徐大郎都跟了过来护送他们,一路将人送到门口才一同离开。
摆宴的事情着实太多,等天稍稍亮了一些赵岁岁便也出来一起跟着忙活,桐哥儿和红丫头的年龄太小,便坐在一旁帮着洗菜,借来的碗瓢盆子也要提前清洗上一遍,也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戚长夜也想出去帮忙,可这院里总共只他一个汉子,他一出去除了赵岁岁与桐哥儿外的所有人都不太自在,想了想干脆打了声招呼带了条狗去了山里。
他这一走,院里的气氛顿时松懈了不少。
帮工的妇人夫郎都有银钱可拿不说,席面上剩的那些菜肴也能挑着带回去不少,算是公认的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活计,只有与主家关系不错的妇人夫郎才能被请来。
一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赵岁岁与远夫郎渔哥儿他们本就很熟,郑绣也是个性子伶俐落落大方的,加上一个本就对他们很有好感的小徐娘子,不大一会儿就混熟了不少纷纷开始闲聊起来。
“哎呀,我们岁哥儿可真有福气,我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在河边洗衣服外就没舍得这样用过水。”郑绣在竹笕下面清洗着菜叶,伸手将一片枯黄的叶子摘走,又止不住伸出手来在竹笕下面接了捧水。
“确实,咱们怎么就想不到用竹子引水的法子呢。”小徐娘子也感慨起来。
不怪她们这样羡慕,毕竟家家户户的水都是靠着扁担水桶一担一担地挑回来的,除非家门口就在河边井边,否则哪个没遭过挑水担柴的罪?像是戚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每日用水量更是大到惊人,日日都要好几个汉子轮番挑水,打一盆水都要给数个人轮流洗过,用过的水也不一定舍得直接倒了,指不定就被再次用到了什么地方。
连洗个澡都要精打细算呢。
“咱们就算是想到也没有用啊,毕竟离河实在太远了。”有人轻轻感慨了一声。
提到了竹笕,便又提到了新打出的那一口井,抛去其余一切不提,单是只凭着这一口井都有不少人愿意嫁给戚五,毕竟井和土地一样都是能祖辈流传福泽子孙的东西,有一口井日后生活不知要省去多少事儿去,这也是戚长夜这个用惯了自来水的人宁愿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忙活这些的原因所在。
一群人手里忙活着东西,嘴上也嘻嘻哈哈说个不停。
先是聊了聊山上的栗子已经被捡的差不多了,现在一上午都未必能捡到一筐,又提起了雨婶子的儿子进了镇后就几乎与家里断了联系,雨婶子心里急的要命,昨日带了一大包东西去镇里寻他,说了一会儿又转到了一会儿要备的席面上去,说戚家这饭菜着实实惠,鸡猪鱼肉样样都有,今日能来的可真是走了大运。
总之话题都以戚家和赵岁岁居多,聊上几句就又能扯到他这个“主家”的身上。
虽说戚长夜只将要和赵岁岁成亲的事情告诉了戚奶奶一个,不过在其他村人的眼中他们两个早就已经绑定在了一起,无论是郑绣还是戚渔都已将赵岁岁给看成了戚家的夫郎,聊着聊着郑绣突然随口打趣了句:“哎,你们的暖房宴要办了,喜宴什么时候办啊?”
赵岁岁闻言抬起头来,朝她露出个明媚的笑:“等明年开春吧,我全都听戚大哥的。”
第102章 第 102 章 。
无人对此感到意外, 毕竟他们的关系早就是整个村里都公开默认人尽皆知的了,众人只为他们高兴,一个个的纷纷提前恭喜起来。
赵岁岁是想着能越快越好的, 不过他与戚长夜合计了下, 冬天成亲多少有些折磨人了,毕竟这地方的冬日着实是冷,届时路上再覆上些积雪, 旁人过来也不方便。
何况到时摆酒上菜也是桩麻烦事,大冷天的总不能让人在户外吃席吧?没吃两口就连盘子带菜都冻成一坨了,到屋里吃吧里面也没这么大地方,戚家新院虽然面积不小, 但也没大到能一次摆进去七八桌的程度, 种种原因累加在一起还不如等到春暖花开时再说。
赵岁岁比戚长夜更清楚这些,当然也没对他的想法提出任何意见。
因着家里的青菜数量不够的缘故, 赵岁岁在村里又买了一批,鸡鱼都是戚大哥自己在山里抓的, 圈在鸡圈里面单独喂养了一段时间。院里的几人分工明确, 渔哥儿杀鸡小徐娘子杀鱼,一根根柴火被填入了灶膛,不大一会儿就有白烟从烟囱顶部冒了出来。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戚长夜才从山上赶了回来, 这次倒是两手空空的什么都没拿。一大群人各自忙活着手里的事情, 支起桌子摆好东西,随着日头逐渐升起,陆陆续续地也开始有人赶了过来。
村子里人随份子大多简单,几乎没多少人会拿银钱随礼,多是一些家里本就有的吃食, 几个鸡蛋几斤粮食,穷的便送上几把青菜,更多的是图个吉利彩头。
大家都知道戚家今日摆暖房酒,却没几个敢冒昧过来的,要是换做其他村人说不定他们就直接去现场硬吃一顿了,毕竟这是大喜的日子,主家不可能将人往外面赶,但办事的人变成了戚五……到底还是没有那个胆子的。
也是因此,来的都是戚长夜和赵岁岁专门提前打过招呼的人。
最先来的是戚奶奶和几个戚家的人,因着戚家人数实在是多的缘故,戚奶奶没让他们全部过来,村子里面一家通常只会出一两个人出席这种场合,否则家家都有十几张甚至几十张嘴,累死也不够他们忙活的。
戚奶奶一来就要洗手帮着忙活,连忙被戚长夜和郑绣给劝了下来,倒是戚大戚二家的也开始撸起袖子帮着干了起来,后面又是那些帮着他家盖房的汉子。
大部分人都是自己来的,偶有几个将自家的媳妇孩子也一并带了过来,满满当当地占了三大张桌子,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
这地方倒也有着分桌的传统,不过那仅限于未出嫁的姑娘哥儿,成了亲的可以直接坐在自家汉子身边,新房的门前已经挂好了红纸炮竹,只等着人到齐了放炮开宴。
人一多了,说话的声音便开始大了,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聚在一起也不缺话题,各自凑到一起闲聊了些话,后面又纷纷对着戚家这座新起的院子羡慕起来。
不过他们没羡慕太久,远方的道路上又隐隐传来牛马的声响,村人们朝着来的方向望了过去,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
——来的是一列行进着的牛车车队,上面坐了二十几个汉子,因着牛车马车上的位置不够两侧还有好几个汉子在下面走路,这群汉子一个个都身材壮硕肌肉紧实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车队后面还远远地坠着一群看热闹的村人。
戚长夜从院里出来瞧了一眼,扬声朝人叫了一句:“步大哥。”
步大当家从马车上下来:“好兄弟,一听说你要乔迁新居大家全都没心思了,我寻思着干脆让大家休息上一日,全都到你这儿凑凑热闹!”
戚长夜点头:“承蒙大家照顾了。”
阿茂也蹦到了他的身边,笑嘻嘻地同他打着招呼,还顺口叫了赵岁岁一声嫂嫂。
戚长夜哭笑不得地轻轻照着他的胸口锤了一下。
歩大当家让开身子,戚长夜这才发觉有一辆牛车上面压根就没有坐人,而是满满当当地堆了不少东西,歩大当家朝他笑笑:“这都是我和兄弟们给你备的东西,祝贺你乔迁之喜的。”
戚长夜惊讶地看他:“这也太多了。”
歩大当家摇头:“多什么,兄弟们的心意你便收着,你给大家的东西可比这要珍贵上太多了。”
镖局的汉子都不算穷,歩大当家更不是个吝啬的,这些汉子多是跟着他们从皇都一路赶过来的,个个手里都不缺银子。
除了那些基本的应敌战斗的招式以外戚长夜还教给了他们一套平日用来练习的拳法,歩大当家专门找随行的老郎中问过,就算是普通人打久了都能强身健体呢,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习武的汉子了,这样的东西说教就教,歩大当家便更觉得戚长夜这人品性可贵。
带来的东西断然没有再让他们给拉回去的道理,戚长夜便收了下来,每件物品上都标记了名字,也不担心会将其弄混,正说着话便见着吴四也从后面走了过来,比起先前的几次见面吴四要更瘦削上一些,但是脸上却多了笑容,眼中也泛起了些许光彩。
戚长夜知道他生意做的不错,吴家的杂货铺子每日都能卖出去不少,但仅靠着杂货铺这一条渠道是远远不够的,更不用说赚到的银钱还要和吴家的人分,于是吴四自己也在外面开辟起了销路。
起初的几日碰了好几次壁,到了后面也逐渐熟练起来,心里对卖东西的时间和地点也有了盘算,确定了推销对象以后基本上十次能卖了八次出去。
他甚至还无师自通地想到了试吃和满赠等销售手段,虽然自己搭了几斤东西进去,但卖的数量多了,这点开支便也全部填补回来了。
再过段时间就是入冬以前的规模最大的一场大集,价格便宜卖的东西数量也多,百姓们会在这场大集上购入不少过冬的物品,吴四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事实上,无论是他还是吴四都等着靠这场集会赚上一笔呢。
又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同福酒楼的马车也赶了过来,褚掌柜与老何头的工队汉子们是前后脚到的,一下车便拉着戚长夜说个不停,戚长夜知道褚掌柜这段时间忙碌的厉害,本以为他只会派阿福过来打个招呼呢,没想到褚掌柜竟然亲自过来了。
褚掌柜脸色仍旧不好,但神情不似上次在楼里见到时的那样时刻紧绷了,栗子鸡的确缓解了一些上菜的压力,褚掌柜对此感激不已。
老何头则给他送了一套黄花梨木打成的家具,大大小小一共五件,同样是用牛车拉来,遥遥看着格外拉风。
戚长夜一见便知老何头应当是借着火炕赚了不少银子,所以才会在这时给他随了重礼,戚长夜收的毫不手软,道过了谢后就直接拉到了院子后面与其他东西放在了一起。
村长与几个郑家的族老并不清楚褚掌柜的身份,但观其衣着看其马车也知道对方是个人物,转过头去往院外一看,光是附近停着的牛车马车就有十几架之多,便是镇上的车马行也才勉强能达到这样的规模!
村长几度想走上前去与褚掌柜搭话,只是褚掌柜却坐在了步当家的身边,他们那桌都是从镇上过来的人,镖局的汉子里有好几个都长了副不好招惹的凶横模样,瞧着就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
村长再三权衡半天,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站起了身子……刚要动作就被人打断。
——戚长夜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也不再继续耽误时间了。
起初众人的精力还都放在了戚家收着的这些东西上面,等菜上了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之前汉子们在这儿干活的时候考虑到不想太过惹眼戚长夜没准备太过出格的饭菜,如今到了暖房的席宴,戚家的东西虽远远比不得同福酒楼,但也量大分足色香味俱全,足够来的这些汉子们都放开了肚子吃个饱了。
这便已经足够了。
起先褚掌柜对这些饭菜并没有提起什么兴趣,毕竟他自己家里就是开酒楼的,镇上县里甚至府城里的各种美食都吃过不少,对于普通的农家席面实在是没抱有什么特别期待。
但这只是他心里的想法,与步当家碰过杯后便提起筷子随便夹了口面前的菜,甫一入口他便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随即又试了试其他的菜。
“阿茂,来尝尝这个。”与此同时,褚掌柜又听到了坐在他身侧的歩大当家的声音。
阿茂往嘴里塞了一块,随即满足地眯起了眼:“好吃!”
褚掌柜也看向了不远处的阿福。
阿福即刻明白了过来。
这一顿饭吃了将近三个时辰,场面热闹宾主尽欢,走出几步还能听到他们谈论戚家这席面摆的多好的议论声音,各个都兴高采烈心满意足的,唯独村长和几个郑家的族老时不时地朝着前面的某桌飘去视线,一个个都心不在焉。
可他们到最后也没找到机会。
这边才刚刚散场,那边褚掌柜便找上了戚长夜说有些事情要同他谈,戚长夜便将人给迎进了院子里面,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地是出不来了。
他们做的菜多,虽说村里人都吃得干净但席面到底也剩了一点,戚长夜不想往灶房里留这些东西,干脆让渔哥儿他们全都带走。
这些来帮工的夫郎妇人们自然是高兴极了,里边有好几道荤腥肉菜,带回去后也能给家里的人解解馋。
赵岁岁又带着他们将桌上的盘碗筷子都收拾起来放到流水下冲洗,等收拾完这些再将它们各自还给原有的主人,如此这般今日的事情便算是彻底结了。
一行人在旧院忙个不停,戚长夜则在新房子里同褚掌柜说话,他给褚掌柜和自己各泡了盏茶,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褚叔找我是什么事情?”
褚掌柜轻轻咳嗽一声,面上似是有些为难:“这话问的不太地道,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声……咱这的席面是谁做的?”
戚长夜眨了下眼睛,当即想到了他酒楼里被挖走的那个大厨,自然也明白了褚掌柜的目的,他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回答起来:“是村里的一位寡夫郎,村里面有不少人家都会请他来做席面。”
听说是位夫郎做的,褚掌柜不由得叹了一声,脸上神情也变得犹豫起来。
他那后厨人来人往的,来来回回地都是些汉子往返进出,多位夫郎着实是不太方便。褚掌柜倒不是怕外面的风言风语,他见过不少厨艺优秀手艺精湛的夫郎,出门做生意靠的是你自己的本事,只要东西做的够好就一定会有人买单,他更怕的是夫郎自己不会同意。
想也知道,在这样的村子里面一位寡夫郎天天混在汉子堆中与他们一起做活……村里的言语会传的多么难听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此刻他就在隔壁院里, 褚叔若是需要,我可以去问问他的想法。”
褚掌柜心中一动,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这事情也不是说成就能成的, 酒楼大菜和席面菜多多少少地也存在着些差别, 远夫郎的手艺究竟如何还是要再做上一桌菜验证一下,戚长夜倒是很看好他,也乐得见到远夫郎日后能有个长久的营生。
褚掌柜为人亲和待人和善, 在他手底下做活想必待遇差不到哪儿去,两院之间的墙壁早被人打通,通过一扇小门隔离开来。戚长夜让褚掌柜在新院里面稍等片刻,自己则去一旁找了赵岁岁交代了几句, 倒不是他不愿意自己去叫远夫郎, 对方一见到他就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戚长夜也不想去吓唬他。
远夫郎一听这话就呆愣住了,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赵岁岁又给他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镇、镇子上的酒楼掌柜想要我去做饭?”远夫郎喃喃道, 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赵岁岁点头:“是的,可不是简单的做饭,是做他们酒楼的掌勺大厨呢!”
远夫郎根本就不敢相信,还以为是岁哥儿在同他开玩笑,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远夫郎与他也算是接触过了好几次, 对赵岁岁的性格也有所了解,他并不是一个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或者说赵岁岁本身就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赵岁岁这人沉默又温顺,没有一点坏人的心思,是个相当踏实能干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格外认真。
赵岁岁又道:“这事儿还是要远叔你自己拿主意, 那位掌柜我和戚大哥都见过,听戚大哥说是一个非常靠谱的人,戚大哥有时候在山上猎到猎物也是卖给这位掌柜开的酒楼的。”
远夫郎又怎么可能不心动?
褚掌柜并没有说具体的月钱,这种事情须得在他们两个见过面后在他展示过自己的手艺后再详细商定,但既然是镇上的活计,怎么着也得有个几百文吧?远夫郎有时候在村里忙上一桌席面才能赚到几十文钱,村里人仗着他没个后台庇护依靠,给他的价格也是一压再压。
汉子们去镇上做工一日才能赚到十几文钱,一月足足有三十天去,每月百文对远夫郎来说已经是个相当相当高的数字了,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赚到这样多的工钱!
别说对方是镇上的酒楼了,就算是个寻常农户每日拿上几文钱来雇佣他做事,他也是会心甘情愿地答应的。
可偏偏就是镇上的大人物……仿佛是被天大的馅饼给砸中了脑袋,惊喜之余远夫郎又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竟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远夫郎的拳头死死攥着,那一瞬间似乎想到了很多东西,有他那个早死的赌鬼夫君、有他汉子还没下葬时就来上门讨要钱财的几门亲戚……想到最后脑中逐渐浮现出了红丫头那苍白的脸和瘦削的身子,想到小姑娘日日早出晚归地跑到外面去挖一些能够果腹的野菜给他充饥,回来时脸上身上全部都是肮脏的泥土,有时候甚至还会带着些泛着血丝的伤痕。
他的拳头上甚至隐隐有青筋浮现,一双唇开开合合嗫嚅了半天,最后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可我、可我是个哥儿……还是个死过汉子的哥儿……”。
“我还是个瘸了腿的残废……”。
赵岁岁叹了声气,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戚大哥肯定是与对方知会过这事的,对方清楚这些,却还是让戚大哥过来问了,想来是没有你想的这般在意这些。”
远夫郎明明比赵岁岁要高上一头,却因为这些年的贫苦生活伛偻了身子,又因为瘸了一条腿的缘故颓靡了不少,如今瞧着竟是赵岁岁比他还要高上许多。
远夫郎深吸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这就过去试试,岁哥儿,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家夫君。”
赵岁岁猛地咳嗦了一声:“……嗯。”
戚长夜去那头告知了褚掌柜,褚掌柜自然格外欣喜,因着往返镇里一趟费时费力路途遥远的缘故,戚长夜索性主动借了间灶房出来让远夫郎“面试”,反正他两边院子里的灶房全都能用,还非常大度地将旧院里剩的那些食材都拿了过来。
远夫郎自然满心感激,褚掌柜也不太好意思。
镇子里头一担柴火就要好几文钱,这些食材也不便宜,戚小侄是个大方的汉子,他也不能白白占了人家的便宜。
再怎么说远夫郎也是一个哥儿,不好与褚掌柜同处于一室,赵岁岁将红丫头和桐哥儿一起叫了过来让他们帮远夫郎打着下手,褚掌柜则坐在了旧院里的石桌旁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
阿福极有眼力地帮着戚长夜干起了活,先是同他一起将外面的那些桌子搬了进来,又帮着他将一部分东西收进仓房里面,他以前在同福酒楼里做了好几年的打杂活计,这些事情熟的不能更熟,做起事来利落又周到,褚掌柜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格外满意。
戚长夜与赵岁岁压根就没怀疑过远夫郎会通不过褚掌柜的考核。
他们两个又不是没吃过同福酒楼里的东西,虽不清楚上次点的那四道菜是哪位厨子做出来的,但很确定和远夫郎做的压根就没法相比,二者之间的差别只要是个味觉正常的人就能分辨出来,褚掌柜很难再找到如远夫郎这般合他心意的大厨了。
做一桌菜也要用上不短的时间,戚长夜也没在这儿等着,将赵岁岁留在了家里,自己则与戚二戚三他们将洗干净的借来的碗筷桌椅逐家还了回去。这一折腾又用去了好些时辰,回来以后赵岁岁与帮工的众人结过了银钱,一行人便兴高采烈地拿着银钱带着饭菜回家去了。
戚长夜又与赵岁岁将院子里面收拾了一遍,毕竟总有一些地方是帮工的人接触不到的,等着两人都忙完了,远夫郎那边也熄了火,他们没去管褚掌柜那边的惊讶与赞赏,而是并肩坐在了院门前面,可算是得到了一时半会的休息时间。
小夫夫今日都起了个大早,前前后后忙里忙外的,岁哥儿在灶台前面站了好几个时辰,戚长夜虽然碍于家里有不少夫郎媳妇没怎么往院子里进,但在外面折腾一天也是相当耗费心力的事情。
赵岁岁见周边无人,悄悄朝着戚长夜的方向挪近了几步,随后才放松身体将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挨在他的身边一语不发。
戚长夜并不喜欢有人靠近他的肩膀,但对方是赵岁岁……这一切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只要忍过了最初的不适,后面的亲近似乎也不再是什么负担。他慢慢地舒出口气来,微偏过头看向一侧的赵岁岁:“累了?”
赵岁岁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戚长夜又有些想笑,不过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让他感觉到了欢喜,只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头:“一会儿烧上两大锅水,我们都好好地泡上一泡,下午也别再忙活了,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情等醒了再说。”
赵岁岁继续点头。
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一点都不像上午安排人做事时的能干样子,像是一只倦怠的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晒太阳的小绵羊羔,温软无害看了能让人心里软成一团。戚长夜看着他在午后的阳光下慢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一时间竟有一种想将他抱起来抱到榻上让他好好休息的冲动,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不过手才刚刚抬起就听到了另一个院子里的褚掌柜的爽朗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啊!你放心,我所说的全都是真的,明日一早我便派车来村里接你,我们一同到镇上签订聘用文书,有着官府文书作保,你总不至于再担心了吧!”
戚长夜动作一顿,将那只伸向赵岁岁的手放了下来,不过还没等那只手落到身侧就又猛地抬了起来轻轻捂住了赵岁岁的耳朵,只听褚掌柜继续笑道:“算了,要不然你现在就同我去吧,趁着今儿个时间尚早现在就把文书给定下,这样等到明天早上你直接就能来酒楼里上工。”
远夫郎似是有些犹豫,早上一天工就能早拿一天的银钱,他自然也是格外想去的。红丫头从出生到现在没穿过一件新的衣服没过过一天寻常的孩子该过的日子,他一想这事儿就难受的厉害,熬了这么多年可算是给日子熬出了些盼头,他心里边又怎能不期待呢?
褚掌柜又想了想:“你们村子离镇上实在是太遥远了,你又有着腿疾不太方便,我们酒楼就属傍晚生意最好,时不时地就会误了晚上镇门关闭的时间……”,远夫郎脸色霎时变得格外难看,还以为褚掌柜要以此为借口推了他的这门差事,又听褚掌柜继续说道:“我可以先预支给你二两银子,你拿着这钱到镇子上面租一间房,我夫人的娘家侄子就是在镇上做牙行生意的,应该能给你找个合适的位置,就看你愿不愿意搬到镇上来了。”
远夫郎闻言瞪大了眼睛,是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村里面的多少人做梦都想搬到镇子上去呢,这样的、这样的好事竟能落到他的身上?
他终于是不再犹豫,格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签,我们现在就去签契书。”远夫郎喑哑着声音。
事到如今,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
后面的事情就与戚长夜无关了,褚掌柜将远夫郎带去了镇上,红丫头也一直跟着,又承诺在天黑之前会派人将他送回家里,这件事情便算暂且搁置下来。
戚长夜将睡得迷迷糊糊的赵岁岁给抱到了床上,又将同样有些困顿的桐哥儿给塞进了他的被窝,一大一小安安静静地睡在一起,戚长夜盯着他们的睡颜瞧了一会儿,倒是没有一点困意,陪着他们直到二人睡熟才站起身子去外面忙活去了。
这段时间家里的东西已经多被搬去了新院,留下的都是要用到的和不便移动的,新院那边的家具也陆陆续续地送了过来。
因着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的缘故,家具的数量也不是很多,只备了几件日常生活中的必用物品,其余东西倒可以留着以后慢慢添置。
老何头送的一套家具也被他给搬了进来,准备将其分别放在桐哥儿和赵岁岁的房间里面,喜欢哪个由他们自己去挑——是的,自从新房建成以后,赵岁岁就有自己的房间了!再不用和桐哥儿挤在一间屋子里了!
岁哥儿对此格外兴奋,倒不是他对桐哥儿有什么意见,而是从不敢想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他被赶去柴房里睡时常常做着这样的美梦,一朝转眼美梦成真,总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不过他刚刚实在是太困了,戚长夜就没把他抱到新房里面,他自己则去了隔壁的院子将几个房间又重新清理打扫了一番。屋子早就被赵岁岁给收拾过了,此刻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地方,戚长夜不过是习惯性地本能般地再清理一遍,很快就提着扫帚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床铺被褥也都被提前放好,可以说他们随时都可以直接搬进来住,甚至连新院这边都搭了两个小小的狗窝,新旧两边又各自有着前院后院两个院子,四条小狗分散着放,也不担心院里会遇到什么危险。
新打出的井边也被围上了一层高高的护栏,先前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一直拘束着桐哥儿靠近,现在倒是全部完工了,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戚长夜站在院子门口安安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关于房子的所有事情,将所有环节全部确定一番后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因着赵岁岁有夜盲症的缘故,墙壁上面每隔几步就留出了块凹槽,空隙不算很大,但却可以很轻松地将火把插进里面固定,戚长夜甚至还预留出了用来放置火盆的区域,他很巧妙地在里面放了一些干枯的稻草,若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只要轻轻碰一下火石就能将稻草引燃,虽说稻草秸秆并不经烧,但在那短暂片刻间出现的火光也足够让赵岁岁将火把或火盆给生上了。
戚长夜甚至还动过在院子里面栽一棵果树的心思,以前他还没穿越时路过一些老旧城区就见着过那些躺在树下纳凉的老人,晃着蒲扇躺在摇椅上吱吱呀呀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偶尔旁边还会多一只模样老旧的鸟笼。
不过那也就是想想罢了,他家院子里可不好种什么东西,毕竟下面就是地窖,刚种的几年倒是还好,万一时间久了树根把地窖给碰了就遭了。
前段时间戚长夜使用他的系统空间往里面装了一块极大的石头,利用空间将其给带下了山,花了三十五文的铜板找了一位老匠人将其给打磨成了张石做的桌子,如此这般新旧两个院子里面都有了张不怕风吹雨淋的石桌。
新院的桌子要比以前的那张大上足足两倍,旧的那张只够他们三个人一起坐在桌边吃饭,新的这张却够坐下十几个人,往后赵岁岁要是想在这边弄上些东西也不用再怕忙活不开。
总之,这院里的方方面面全是按照戚长夜的心意来的,满意的不能更满意了。
剩菜剩饭都被前来帮忙的夫郎和妇人们给带走了,没动的食材却还好好地留在那里,早上送来的半扇猪还剩下了一大块肉,戚长夜挑了些不要的下水和边角料走到屋外丢给那几条小狗,余下的那些则按照他先前计划好的那般一块块地做成了熏肉和腊肠。
人一专心时间总会变得格外迅速,他仿照着现代的晾衣架的样子选了几块又粗又圆的木头打了几个架子出来,架子底端被牢牢固定,上面则横挂了几根被剖开的长竹,简简单单地在上面打了几个绳结便将新鲜做好的熏肉腊肠都挂了上去晾晒。
于是等赵岁岁睡醒推开小门时,先一步映入他眼中的便是挂了一大排的肉制品。
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随机才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猛地抬头瞧了瞧天色,过了半晌才懊恼地一拍自己的脑门——怎么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他居然就这样安安心心地在屋里睡了!留戚大哥自己在外面忙活了这么半天做了这么多事情!
赵岁岁脸色不太好看,急急忙忙地朝他跑了过来,戚长夜抬头笑望了他一眼:“急什么?我和院子都不会跑。”
赵岁岁闻言脚步微顿。
他已经养成了要时刻干活的习惯,这辈子就是个摆脱不掉的劳碌命,自己睡着别人干活是他仅有的近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心头总蒙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不安感。
但这样是不对的,哪有人能总是把自己逼得这样紧呢?时时刻刻都强迫着自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给逼疯的。
戚长夜叹了声气,朝他招了招手:“来,帮我提提意见。”
赵岁岁不解地走了过去,便见着他的面前摆了几十根粗长的木头,戚长夜刚刚正是对着这些木头发呆。
“之前和你说过的,准备做个遮阳庇荫的回廊,但还没想好该从哪儿开始。”
戚长夜伸出手来比划了一段距离:“是贴着墙……还是放在院子中间呢?”
赵岁岁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站在一旁认真思考起来。
性子单纯也有单纯的好,很容易便被转移了思维,他盯着那些木头看了半天,最后才有些不确定道:“放中间吧。”
他伸出手,略略在空中比划了下,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距离。
戚长夜点头:“好。”
就是这段距离他的木头可能不太够用,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问题,毕竟他家紧挨着山脚,随时都能准备出来。
戚长夜用在步氏镖局教功夫的银子置办了一套木匠工具,比不得专业木匠的全面,但也足够应付绝大多数场合了,做起这些也丝毫不觉生疏。
这里面的木头都是他自己备的,提前刷过了防腐的油漆,戚长夜按着赵岁岁的指引先在地上定出点来。
回廊的一端恰好对接地上的那条石子小路,每根支柱用的木头都是他精挑细选仔细筛出来的,比起传统的古代回廊更像是公园里的休憩场所。
他家院子虽然不小,但若是做那种传统的回廊到底还是有些局限了。
左右两端是两排随时可以坐躺的长椅,每隔几步便有一根粗大的立柱,至于顶端则用竹条一段段盖住。他们并没有将整条回廊全部封死,每两根竹条间留了约有三至五厘米左右的空隙,这样方便阳光更好地照射下来,也更方便植物的攀爬与生长。
当然,长廊里面肯定是有彻底封死的部分的,否则夏日人们坐在哪里?戚长夜没有使用瓦片,而是将先前从旧房子上拆下来的茅草顶给铺了上去,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根根爬藤便会顺着立柱攀到廊顶之上绽出成片的小花了。
赵岁岁安静地坐在一旁剖起了竹子,戚长夜则开始挖坑埋那些立柱,等到长廊搭建完毕戚长夜还准备将院里的地面也修整上一番。但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程,就算是几个汉子合力也要折腾上几天的时间呢,戚长夜却只准备亲力亲为全部由他自己忙活。
赵岁岁试图劝他几句,戚长夜却没有同意,赵岁岁便也不再说了,只想着要帮他一起弄这些。
忙碌的间隙里,戚长夜同他说了许多。
讲到了垂着暗紫色葡萄的葡萄架、孕育着好几条小生命的燕子窝、在花丛中翩翩舞动的七彩蝴蝶……赵岁岁很快就沉浸在了戚长夜给他描述出的美好画面里,与他一起期待起了春天的到来。
第104章 第 104 章
搬新房换新屋, 他们很快就适应了这些。
桐哥儿与赵岁岁各有了一间全新的属于自己的房间,不过桐哥儿却依旧黏着他,时不时地就要悄悄跑到他的房间里同赵岁岁一起睡, 岁哥儿本就很喜欢他从没拒绝过他的请求, 偶尔会给戚长夜一种他们还在旧院子里的恍惚错觉。
他们的生活倒是相当平静,戚长夜与赵岁岁忙碌了近两天的时间,很顺利地将院里的长廊给搭了出来, 因着是秋日的缘故现在还是光秃秃的,不过戚长夜已经看中了好几种葡萄秧苗,只等着日期一到就购买下来栽种下去。
平静的日子里面的唯一一件不平静的事情大抵就是……远夫郎昨夜来了一趟。
他是带着红丫头一起来的,敲门的时候是一个刚刚下过雨的午后, 地上的泥土仍湿润着, 戚长夜将赵岁岁做的小泥炉子拿了出来,装了几块木炭坐在廊下慢慢悠悠地煮着茶水。
今天早上的签到礼物又是一小瓶茶叶, 不过却不同于上次的绿茶,而是一小瓶玫瑰花茶, 戚长夜似乎没在这个世界里找到有关于玫瑰花的记忆, 这东西不好往外面拿,戚长夜便准备留着自家慢慢喝了。
赵岁岁还没怎么喝过茶呢,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子抿了一口,盯着茶盏底部逐渐舒展开来的花瓣看了半天, 脸上也多了些感慨之色, 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话,门就被人给叩响了。
戚长夜去开了大门,远夫郎牵着红丫头就站在门前,两人身上都裹了蓑衣但在雨里走了这么半天也都淋了不少雨水。远夫郎进院就要给他下跪,拉着红丫头结结实实地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吓得赵岁岁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连戚长夜都懵了一瞬。
不过他听到了远夫郎的嘴里喃喃着的感谢话,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您对我和我家丫头有大恩大德,要不是有您,我们不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远夫郎捂住自己的眼睛,这么一会儿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红丫头也在一旁无声地哭泣起来。
戚长夜不好过去扶他,朝着赵岁岁看了一眼,赵岁岁连忙走了过去小心将他搀了起来,桐哥儿也来拉起了一边的红丫头。
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远夫郎一直都止不住泪水,过了好半晌才终于冷静下来,满脸都是不好意思。
“那日我和褚掌柜一起离开了,当天就去官府那边签了契书,刚一出门褚掌柜就给我拿了三两银子说是预支给我的工钱。”本来说的是二两银,但褚掌柜考虑到他们一大一小初来乍到多有不便,临时起意又多支了一两银子。
那之后他又带着远夫郎他们去同福酒楼走了一趟,其实是应该先去酒楼再去官衙的,但褚掌柜迫不及待地想赶紧将人给定下来。他观远夫郎只是个乡下哥儿战战兢兢,便直接将人给带到了签订契书的地方,远夫郎虽不识大字,但有了一纸盖了官印和他手印的文书契约,到底还是放心了不少。
更别提等他亲自见着了同福酒楼的壮观规模拿到褚掌柜预支给他的几两银子了,农家哥儿心思单纯,轻而易举地就交付出了信任,不过也是,若是褚掌柜不是个靠谱的人戚长夜也不会邀请对方来自己的暖房宴不会想法子与对方深交了。
“那日我们办完了这些已经近申时了,褚掌柜又去叫了褚夫人过来。”
褚娘子家在镇上也算是户大户人家,单是名下的铺面房产就有十几套,有了她和她那个在牙行做生意的侄子的帮助,很快就找到了间合适的小院租赁下来。
小院子的面积极小,对村里人来说实在是拘束的不成样子,但镇上地皮寸土寸金,那么一处地方要是换成别人来租少说每月也得要上二三两银子。面积虽小却距离同福酒楼相当之近,事实上那本就是褚娘子的房产之一,考虑到远夫郎的腿脚不好的缘故特意将这家租给了他,说是租赁,实际上那点租金和白住也没什么区别了。
至于后面他们又忙了不少事情,譬如去镇上的医馆把过脉啊、提前熟悉一下环境和同福酒楼的饭菜啊,那些价值几十两的珍贵方子自然是不能在第一时间就交给他的,但却可以让他上手尝试一些常见的菜式,远夫郎在做饭这一方面的确极有天赋,寥寥几日的时间就开始熟络起来,想必在这之后用不了多久就能正式接过离开的吕大厨的所有活计了。
褚掌柜的脸上也可算是又重新见着了几抹笑意。
虽说老字号招牌换厨子一定会对酒楼生意造成影响,但到底要比他预料中的小上一些,要知道这过程一旦操作不好连酒楼都会彻底倒闭的。百年老字号听着是块金字招牌,若是被伤了根基也是说倒就倒说塌就塌,这段时间酒楼的确损失了不少生意,但总归是稳定下来了,褚掌柜终于能松了口气。
眼见着酒楼已经度过了最危难的时候,褚掌柜也终于有心情精力去处理最近发生的事情了。褚掌柜的确品行端正不屑于做些阴谋诡计害人的事情,但到底在商场里面浸淫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不做不代表他不懂不会,该反击的时候也是会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的。
他不过是年纪大了想着安稳度日不再折腾了,年轻时也是个能作能闹的主,对家酒楼屡次三番找他麻烦,以前褚掌柜还总想着一把年纪息事宁人,现在若还忍让下去……那就真的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褚掌柜深吸口气,在专属于他的包厢里很快制定出了一条条计划,让远夫郎尽快搬到镇上来也是计划之一,免得对家酒楼狗急跳墙对远夫郎这个腿脚不好的做出什么事情。他甚至还专门派了阿福带着牛车回来帮远夫郎搬家,远夫郎不放心红丫头自己待在陌生的镇上,褚掌柜便也在酒楼里面给小丫头找了个她能做的活计,每月也有几十个铜板可拿。
远夫郎今日是特意过来感谢戚长夜和赵岁岁的。
若非他们帮着牵线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他和红丫头现在还是那个吃着上顿没下顿整日忧愁着明日该怎么办的可怜人,哪像现在去了镇上有了整个村里人人都羡慕的稳定活计、每月最少有三四两的工钱可拿?
远夫郎心里实在是感激,可他又是个嘴笨不会说话的,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到最后却只能将谢谢两个字来回重复,戚长夜无奈地叹了一声:“我和岁哥儿也没做什么,归根结底还是要感谢你自己,是你做的东西实在是好引起了褚掌柜的注意。”
远夫郎险些又哭了起来。
戚长夜又叹了口气:“我和褚掌柜接触过不止一次,他是个相当不错的人,远叔,你在他那边好好做活,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
远夫郎用力点了点头。
他只在院里坐了一会儿,就又要起身准备离开,远夫郎只请了半日的假,下午还要回酒楼里忙活,因着他腿脚不算便利戚长夜便取了把油纸伞来将他们两个送了回去,一来一回又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回到家时赵岁岁已经在准备午饭了。
远夫郎上门肯定不是空手来的,提过来了一小筐鸡蛋还有两只下蛋的母鸡,这都是他家自己养的,他家马上就要搬到镇上,镇里那间小院的面积也不足以够他们养这样的家禽,又实在是舍不得杀了卖了,想来想去干脆作为礼物送给了戚长夜他们。
戚长夜将鸡蛋放入灶房,两只母鸡扔进鸡圈里面,同之前抓来的几只野鸡关在一处。
赵岁岁切了一条肉下来,摘了两根瓜洗净切片同肉一起炒了,听见他的声音从灶房窗口露出头来:“戚大哥,快进屋,饭菜马上就好。”
戚长夜点头,却没往着卧房里进,而是直接走向了灶房的方向。收了雨伞立在檐下慢慢控着伞上的水珠,又拍了拍自己身上被淋到的些许雨水:“这天可真是越来越冷了。”
赵岁岁正往灶膛里添柴,闻言不免应了一声:“再上山时把我昨日给你的那套衣服穿在里面,那件衣服厚重避风,穿上以后能好上不少。”
戚长夜似是嗯了一声,赵岁岁没有听清。
……
搬进新房后的几日,戚长夜又开始忙碌起来。
先是往镇上跑了好几趟,找吴四谈了不少事情,吴四这小子也是个相当机灵的,靠着戚长夜免费借给他的那些栗子赚了点铜钱尝到了甜头后便开始琢磨起来,竟找到了戚长夜和他商量着仿照着货郎游走叫卖的方式雇佣几个汉子到周边村落里卖,刚巧戚长夜也早有此意,两人直接一拍即合。
吴四这个镇里人的身份还是相当糊弄人的,戚长夜没说栗子是他家的,只说吴四才是背后的东家他也在给吴四干活,在村子里寻了几个性子机灵嘴皮子麻利的村人带到了吴四面前,各自划分好了游走的村落范围后就每人扛着一筐栗子去定好的村子里叫卖。
戚长夜总共只拉了几个人,除了给吴四供货以外其他事情一概不管,村里人见状纷纷了然——难怪那戚家的汉子能拿出那么多银子去收栗子呢,原来是受镇上的老爷的指使啊。
戚长夜也乐得见得如此,毕竟他在村里收栗子是按十文钱一筐来收的,糖炒栗子却是十几文一斤,有心人算算难免会眼红,虽说糖和柴火也算成本,但有些村人可不会想那么多,人性本就是难以估量的东西,知道戚长夜赚钱和知道镇上的老爷赚钱完完全全是两码事情。
大燕朝的糖价不低,去掉所有的支出以后戚长夜也就能每斤赚上一文左右,吴四曾悄悄计算过他的成本,得出的结果不免啧舌——他一斤还能赚上两三文呢!戚长夜这利润未免也太低了点了!
他曾悄悄地问过戚长夜,戚长夜只坦然笑笑:“我的利润虽低,却也更加省事,只要把控住东西的品质和质量,不像是你们还要操心销售等环节,你们多赚些是应该的。”
吴四闻言大为感动,热泪盈眶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
这段时间吴四初涉生意场,见识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只见过拼命往自己手里争夺利益的,没见着戚长夜这样主动往外让的,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的感慨极了,抬头盯着戚长夜的脸,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五哥,你放心,我一定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来打扰你的。”吴四认真道。
戚长夜挑了挑眉,点头笑笑:“好。”
殊不知……换做这朝代的任何一个人来算,戚长夜几乎都赚不了多少银子甚至有其他可能会导致亏本,而戚长夜的利润却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因为他的原材料成本大头,也就是糖,几乎都是从系统商城里购买的。
戚长夜早就发现了一件事情。
系统商城的物品中,基础物资和生活必需用品的价格其实并不算高,比如说盐和糖,可能是参考了后世的盐价,除非遇到了社会动荡的战争年代,否则这些物品的价格一向都非常平稳。
反倒是一些劳动价值时间价值高的物品往往能在商城里面售卖出天价,这些物品通常也能够回收出个更高的价格,所以……戚长夜由此想了个法子。
比如说栗壳,一麻袋的栗子壳才能回收出一两个积分,一个编了三五个时辰的篮子、一枚雕了花的纯手工磨出的木簪却能回收出二三十个甚至上百个积分!具体的积分多少要由物品的精细程度来确定,却给戚长夜提供了一条思路。
以往他都是通过数量来硬生生地堆满每日一百个积分回收上限,每次都得收进去好几空间的东西,没时间去外面寻找回收的物品时就拿柴房里的木炭顶上,现下他却学聪明了不少。
比如让赵岁岁在村里找些手艺精湛的妇人哥儿编制些竹篮竹筐,每个东西给他们几文钱的收购价格。
这些东西人人都会,送到镇里也卖不出几个铜板,村里几乎没人会买这些东西,一个个的都高兴极了,将赵岁岁当做散财童子般敬着。
戚长夜收了东西回收给系统提交成积分,村里的人也得了铜板多了收益,两个竹篮就能换来一块猪肉,两方互利皆大欢喜,一个个地都高兴极了。
系统商城里提供的糖的甜度和精细度本身就与这个朝代存在着千差万别,用量更是要比吴四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少上许多,按照本世界的糖价来计算他的确是赚不了多少银子,可若是换一种计算方式……戚长夜的成本便几乎是算不得什么了。
按照第二种计算方法,他能获得的利润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多上许多。
但戚长夜向来低调,任谁都无法猜测出真正的金额。
吴四兴致冲冲地带着一大车栗子制品走了,戚长夜只在最开始的几日让他免费将东西拿走让他“先卖后付”,后面的日子里想要拿货都是要现场付过银钱的。这次吴四共带走了五百斤糖炒栗子与一百八十块板栗饼,自从他们将生意扩展到了周边的数个村落县镇中后,吴四每次带走的货物数量也越来越多。
五百斤糖炒栗子看着不少,七个汉子平均分一下每人也就七十斤出头,更不用说这里面还有一部分是要留在吴家杂货铺里售卖的。汉子们带着几十斤栗子往不同的村子里赶,折腾一大天到晚上回来基本也都剩不下几斤。
戚长夜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合计七两余三百六十文钱,对普通的农户来说是一笔相当大额的数目了。
戚长夜直接进了屋子,在床头角落取出了个小盒子来,动作随意地将那七两银子抛了进去,银锭子与盒子里的东西碰撞发出数声清脆声响。
他的银钱因着盖房子与收栗子的事情花了个七七八八,险些就要成了个穷光蛋了,不过好在在步氏镖局那儿做武教头的工钱很快就被结了下来,戚长夜没等穷上两天就又开始富裕起来。
到了后面吴四的生意也开始步入正轨,步大当家那儿的虾酱也被一坛坛地送去,褚掌柜那儿的栗子糕虽然要的不多但因着价高的缘故每次也都能赚上几百文钱,看似都不怎么起眼,一点点地累积下来戚长夜的银钱却越攒越多,按照现在的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他的身家就能超越盖房以前了。
戚长夜也不贪心,对这个攒钱速度非常满意。
毕竟他家花销也大啊。
戚长夜在家过了几日极为规律的日常生活。
先是早上起床签到上山,一直在山里忙到未时末才慢慢悠悠地赶回院里,总共也没多久的时间大头的体型却又大了一大圈,虽说都是一窝长大的但狗里面也要分个领头的存在,显然大头就是那只领头的狗。
这小家伙对于捕猎撕咬等方面都极有天赋,戚长夜只训练了几次就确定了这家伙是个天生的猎手,大吃和大毛则要略略逊色上一些,但就表现而言也可以说是挺不错的,最让戚长夜头疼的是大汪……白长了个那么嘹亮的嗓门,一叫起来隔着八百里远都能听见,偏偏胆子小的和个鹌鹑似的。那日戚家大院杀了只鸡,戚长夜将剁下来的鸡头丢给了它,大汪被吓得一蹦三尺高一嗓子直接划破了天际,吓得在屋里剁鸡的赵岁岁险些一刀直接砍在了案板上面。
这狗胆儿小不惊吓,遇到事情反应还大,根本没法带去山上,自那日起就注定了只能留在院子里看家护院了。
戚长夜每日都带着一条不同的狗进山,也是为了帮助他们熟悉地形,这段时间他又围着野猪曾经出现过的地方观察研究了许久,具体在研究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赵岁岁曾见着过一次他捧着张软木板刻刻画画,戚大哥盯着那张木板看的格外专注认真,木板上有好几个位置都被用炭笔单独标注了出来,赵岁岁试图问过一次,戚长夜说那是山上的地形图,从他们现在所住的院子一直到戚长夜走过的所有地方,每一处地点都被他单独标记出来。
赵岁岁不懂,赵岁岁只觉得他格外厉害。
他每次都不吝啬于用最真诚的言语和表情去夸赞他,于是戚长夜也笑了起来,拉他坐在长廊下面指着木板上的每一个标记一处处地给他讲解。有一些地方赵岁岁曾经跟他去过,比如山上捕鱼的那处,又比如他们捡栗子的那片山坡,图案上的线路与他曾经走过的道路一点点地重合,于是赵岁岁对着大山的恐惧似乎也随之减淡了许多。
戚长夜通常会在申时初到家,回家以后他这一天几乎就不怎么会再出院子了,他会在院子里边忙碌一些泥瓦木工活计,赵岁岁总觉得他似乎什么都会,就算一开始能看出明显的生疏可只要等他研究上几日就能顺利动手操作。
先是用盖房剩下的砖头在院子里搭了一个封闭式的小窑出来,刚搭好的那日就用其烤了一只野鸡,只可惜火候掌握的不是太好,野鸡微微有些焦糊,戚长夜只能将烤糊的地方撕了下去喂那几只小狗,余下的和赵岁岁一人一半分着吃了。
桐哥儿那日吃了别的肚子撑的滚溜圆,就算想吃也有心无力。
后面他又截了几根木头在灶房里搭了一面墙的架子,这样灶房里的那些坛坛罐罐就有了分门别类摆放的地方,他又仿着现代的样式做了一套橱柜出来,要不是那两口老式大锅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只看这个房间内的摆设恐怕还会以为是哪个仿古爱好者的刻意为之呢。
戚长夜也开始逐渐往外拿上一些签到来的东西,比如一套精致的瓷器,有些像是现代的旅游景点随处可见的工艺纪念品,赵岁岁喜欢的不成样子,用了半辈子陶土坛子的人见着瓷器欢喜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其实之前步氏镖局的汉子们给他送的礼物里面也有着成套的瓷器,戚长夜想着这东西放在仓房里面也是留着吃灰,不如直接拿到外面来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摆件,反正目前家里也没什么家具,想到什么就添置什么,日子就这样一点点地过去,院子和房间的人气也越来越足。
某次渔哥儿来他家做客,看到屋里的摆设环境被惊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不敢落脚,还以为到了镇上的某个大户人家呢。
戚长夜就这样在家呆了好几日的时间,做了几张相当结实的大网,又连着削了几十只锐利的竹箭,刻着山林里的地形图的板子堆了厚厚一沓,直到将一切都准备就绪,戚长夜才告诉了赵岁岁准备进山的消息。
第105章 第 105 章
这次进山不同于以往, 以前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这次戚长夜却准备在山里面过夜,甚至要在深山里面待上好几日的时间。
赵岁岁难免有些担心, 但见戚长夜准备充分也算是稍稍放松了些, 戚长夜已经踩点确定了夜里可以休息的地方,空间里存放了不少东西,武器物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他很注重自己的安全。
正如戚长夜以前曾对赵岁岁说过的那般,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山里冒险。
戚长夜一直有进深山打猎的打算,却一直都没确定下来具体的日子,之所以突然转了念头……还是因为昨天早上的签到礼物。
——昨日恰好是戚长夜签到满六十日整, 系统又赠送了他一次大转盘抽奖的机会, 戚长夜倒是对此没什么期待,他在抽奖这方面的手气向来不是很好, 却没想到……本想着只是随意一抽,竟在里面抽出了支麻醉枪来!
一支麻醉枪五颗麻醉弹, 戚长夜试了下型号威力, 足够他在目前为止探索过的区域里面随意行动了。
他准备在深山里面待上二至三日的时间,若是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也可能会在里面拖延上一日,总之最晚不会超过第五日的白天,有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赵岁岁心里也能安稳上不少。
岁哥儿给他备了不少干粮, 新做出来的腊肠熏肉也都各自装了一根,因着山里寒冷的缘故他甚至想给他带上一张厚重的毯子,只是苦于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间最终只能无奈作罢。
戚长夜要进山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村人,反正他本来就神出鬼没早出晚归的,也就这几日在家里呆着时间稍稍稳定了些, 他甚至连狗都没带——小狗虽是长大了一圈,但到底还是年纪尚小,在山的外围还能跟着他猎猎野鸡兔子,进了深山遇到什么大型猎物只有被撞飞出去的份。
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精心养的,还没到需要它们出力的时候。
不如留着帮他看顾下家里。
天色尚未明,戚长夜便已经起床洗漱完毕,赵岁岁也同他一起醒了过来,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帮他整理着今日上山要带的东西。尽管那些东西已经被他翻来覆去地检查过好几遍了,赵岁岁却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桐哥儿也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呢就念叨着要和岁哥哥一起帮阿兄整理了。
戚长夜笑了笑,伸手将他抱了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等阿兄回来给你和岁哥哥带好东西。”
桐哥儿似是清醒了一些,细声细气地对着他道:“我和岁哥哥可以不要好东西,我们都要阿兄平平安安回来。”
戚长夜又笑了笑,屈起手指照着他的脑门弹了一下:“放心。”
他到最后才走到了赵岁岁的面前,盯着他的眉眼看了一会儿,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过了片刻才柔声道:“好好吃饭,不要想着随便凑合,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赵岁岁点头。
看着他背着偌大的背篓一点点消失在山林之中。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随后才轻轻合上了大门,仔仔细细地将门栓栓好,又将那条粗壮的链子一圈圈地绕在门后。做完这些赵岁岁才又回了院里,熄灭了墙侧插着的燃烧着的火把,抱起桐哥儿回了房间。
桐哥儿被他们养的极好,现在抱起来已经有些沉甸甸的坠手感了,赵岁岁本想着想让他回床上再睡上一会儿,只是戚桐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没有了一点回床睡觉的意思,只眨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阿岁哥哥,你担心哥哥吗?”
他们早就习惯了戚长夜上山,只是那些场景又与现在有所不同,以前上山他们很清楚天色黑了他就一定会回来,现在却是要在山上待上足足好几日的时间。白天黑夜本就有所不同,山里的危险也会加倍,更不用说去的还是整个村里都没人进过的深山老林……桐哥儿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心慌的睡不着觉。
他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但也没少听过村里大人吓唬自家小孩的话,比如什么“再不听话就把你丢到山里让狼给吃了”、“别像谁谁谁那个丧良心的一样让山里的什么给掏了”等等等等,桐哥儿也是因此第一次对“大山”这两个字有了概念。
不过说来也是,几年以前这番言论又换了套说法,从不听话就丢进山里面变成了“不听话就被戚五带走”了。
虽说他瞧着是不想睡了,赵岁岁却仍旧将桐哥儿给抱到了床上,他坐在一旁整理着东西,边整理边认真地思考起来。
“不担心。”赵岁岁认真回答。
“啊?”桐哥儿一脸不可置信。
赵岁岁将一件衣服叠好:“你哥哥不是莽撞的人,他做事一直很有成算,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他心里一定有着我们不知道的成算。”
赵岁岁的眼睛在跳动的烛光下格外温柔明亮:“他很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我们也要相信他。”
……
戚长夜出门的时候天色还黯淡着,走上一段距离以后也开始蒙蒙地亮了起来,尽管他非常讨厌在肩膀上面坠着东西,但因着要带的东西太多的缘故也只能统一装进背篓里面。走出一段距离以后他就直接将背篓给拿了下来随手收进空间,身边只留了弓箭匕首及一把户外套装里的多功能工兵铲。
距离深山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这一段路他已经走过了几十次之多,闭着眼睛都能将这附近的地形植被给描画出来,除了毒蛇毒虫以外也不担心会遇到什么致命的危险。
戚长夜这次上山的原因非常简单。
一是想拓展一下自己的探索地图,了解一下深山环境和存在的动物;二则是趁着入冬之前多囤积一些猎物换取些银两,下雪以后想再猎些东西就没这么简单了,一夜过后指不定连陷阱都能给你冻上;至于最后一点……戚长夜想给赵岁岁和桐哥儿各做一身毛皮衣服。
这朝代的人御寒多用棉衣皮草,现今镇里还没有棉花可买,需得再等上一段时日等着商队将棉花带到这边,倒是有些二手的甚至不知道经过了几手的旧棉花售卖,不过数量不是很多,因着价格比新棉花便宜不少的缘故往往刚出现在市面上不久就会被人给匆匆买走。
戚长夜已经让布坊小二帮他留意新棉的事了,他先前几次进入布坊每次都买了不少布走,小二早就记得了他,毕竟戚长夜相貌好事儿也少,买起东西干脆利落,次次都能买走不少,小二甚至悄悄攒了好几块花色好的漂亮布头,每次都当做搭头赠送给他。
这也是他们留客的手段之一。
不过这朝代的棉衣格外笨重,穿起来人能圆润上一大圈儿,走路行动都不方便,戚长夜倒是想过弄些羽绒服出来,但他打听了圈杨溪村和周边村落的村民们的鸡鸭鹅养殖量……只得无奈地打消这个念头。
或许能做,但不是现在的他能做的事情。
不如多去猎上几只兔子,给家里的哥儿一人做双兔毛手套和兔毛耳包。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猎到狐狸。
这才是他上山的根本原因。
进山第一日的整个上午他基本都在前往以前布置的陷阱路上,先是将陷阱逐一检查了一番,有猎物的就收进空间,没有猎物的就检查下周边环境维修下陷阱设施,最后再重新布置上诱饵。
由于每个陷阱之间的距离都不算近的缘故,等他全部检查过后已经快到下午时分了,戚长夜到了早就确定好的休息区域简简单单地吃了顿饭,待到重新恢复体力便又开始继续往山里面行走。他需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早就踩好点的地方将帐篷和各式安全措施提前备下,否则一旦错过了时间夜里恐怕会相当难熬。
当他在山里忙碌的时候,赵岁岁也没有闲着。
待天亮了,渔哥儿和小徐娘子便结伴走了过来,渔哥儿现在住的新房本就与小徐娘子夫家紧挨着,徐汉子和徐大郎不方便常与渔哥儿接触,有什么事情便叫徐母和小徐娘子来,徐汉子是同戚大伯一起长大的,两人的关系自不用说,他也不是个抠门的人,有时候家里做了什么东西也会让小徐娘子去给渔哥儿送上一碗。
一来二去地,这两个人就熟了起来,前段时间戚家暖房宴上会请小徐娘子来帮工也是渔哥儿给提的建议。
戚长夜也不介意她来,一没有与他结过什么仇怨,二来也是个办事认真干净利索的,只要符合了这两点要求谁来做事都无所谓。
甚至于戚长夜会在招人的时候更偏向于姑娘哥儿,他们活在这世上并不容易,就似赵岁岁一般,魏桂香之所以会这么欺负他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他的哥儿身份。戚奶奶虽然是杨溪村里相当开明的存在,但骨子里也多多少少地存在着些偏心观念,只是戚奶奶不会剥夺别人的生路,毕竟戚家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她的子孙。
经济基础决定一切,手里有了银钱说话的底气才能更足,在家里的待遇也能水涨船高地提上一些。
就像赵岁岁找小徐娘子和渔哥儿编的那些竹篮簸箕,系统空间又不是只回收这一种东西,竹篮能够回收成积分,木雕发簪陶土瓦罐等也都同样能回收成积分,山上的栗子谁都能捡,除了必要的需要在山里护卫村人安全的汉子以外其余的人戚长夜都尽可能地选择了哥儿和妇人,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一些活计由他们来赚到这些银钱。
不过戚长夜目前能力有限,所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但起码也是在力所能及地做出改变了。
小徐娘子与渔哥儿是来叫赵岁岁去村里碾谷的,这是他们前几日就定下的事情,村里人通常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将所有粮食全部处理,通常是弄上一点吃上一点,这样才更方便粮食的保存。
戚长夜家里没有田地,吃的所有粮食都是在镇上村里购买来的,他买的倒都是经过提前处理脱壳过的,本来这一步骤与他家无关,但前段时间暖房宴上收到了一些未脱壳的粮食,赵岁岁便盘算着将它们一次收拾出来。
他们家里可没有工具,村子里有公用的碾子和石磨任由村人过去使用,忙碌的时节需要提前去村长那边打好招呼排好队一家一家安排去用,但现在并不是大多数人用这东西的时间,所以他们现场拿着粮食过去就行。
渔哥儿那也有些粮食要碾,一次闲聊时无意提起了此事,赵岁岁恰好就在旁边,这才有了今日的约定。
自从新房盖好以后戚长夜便不再拘着赵岁岁的外出了,其实他以前也没怎么管过,赵岁岁本来就性子腼腆不爱出门——也不能说是不爱出门,是他天生就是个劳碌命,看什么东西都能找出一堆活干,坐下来歇息上一时半刻的都能内疚到天上去,戚长夜一瞧见他那副样子就对赵家人生出满腔怒火,恨不得哪天再跑到杨东村里套个麻袋将赵家人给再打一顿。
在赵岁岁的观念里面,出门访友闲聊都等于偷懒,等于浪费时间耽误事情,便更不会主动出去寻找别人了。
起初戚长夜不让他出门是怕周边偏僻遇到什么事情,不过现在小狗们也逐渐长大,咬一些大型猎物比较困难,咬两个人还是轻轻松松的。尤其是大吃这个家伙,再长下去怕是能长到一百多斤,大吃的毛长本来就仅次于大毛,遥遥看着都不知道到底是猪还是狗。
近百斤的狼狗混血目光凛冽地盯着人看、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吼声的模样还是相当慑人的。
赵岁岁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单独出门,这是戚长夜费了不少心思精心训练出来的猎犬,要是轻轻松松地就被人给抓了套了……那戚长夜也不用混了。
他提着一小袋装好的谷子,与渔哥儿他们一起往村里面走。
“我家里又编好了五个竹篮,等攒够了十个就给你送去。”渔哥儿边走边说。
“我那边也弄完了两个簸箕,到时我和渔哥儿一起。”小徐娘子道。
小徐娘子在家里有不少事情要忙活,毕竟徐家的菜园啊鸡鸭啊都要她帮着公爹他们照顾,渔哥儿则不同。
渔哥儿新住的房子也没比戚长夜他们的院子提前盖出来几天,菜园里种的那点东西还都是手指长的绿苗,至于鸡鸭什么的就更不用想了,那院子面积本就不大,比之远夫郎他们在镇子上租的院子也没差上多少,这倒不是因为村里的地皮价格了,而是戚大伯根本拿不出更多的银钱,为了给他盖这间泥巴房戚大伯几乎将自己的棺材本都掏了出来。
也是因此,渔哥儿的空闲时间要多上许多,编出的东西数量也要比小徐娘子多上不少。
“好,不急的,你们有空就弄上一些,要的时候我会提前过来通知你们。”赵岁岁不明白戚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多竹编制品,还说什么都不让他做,但他向来听话懂事,戚长夜不愿多说他便也不再多问,反正戚大哥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殊不知戚长夜只是舍不得将他辛辛苦苦几个时辰做出来的东西回收给系统罢了,就像他不想看赵岁岁绣上几天几夜做出的发带被卖到镇上一样。
至于其他人做的……他又不是没付报酬没给他们铜板银钱,东西在付出银子钱货两讫的那刻所有权便已经归属于买主了。
碾子石磨在村子的中心广场上,上面搭了一排避雨的棚子,赵岁岁一行走到村中路上偶遇了不少村人。前段时间他在村里买了不少东西,例如鸭蛋豆子玉米蔬菜,以至于现在这些与他并不熟悉的村人在见到他时也都会尽可能地露出个好脸来,期盼着能混个面熟下次有什么东西要买时能率先想到自己家里。
赵岁岁远比戚长夜更适合擅长处理这些事情,他很清楚村里人的态度之所以这么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背后的戚长夜,要是个普普通通的毫无背景的人家说不定就会被堵在门口强买强卖了。赵岁岁心里想了一堆,也没与他们太过亲近,点了下头说了一两句话就算是打过了招呼,与渔哥儿他们继续往前。
碾子石磨在村子中心的广场上,村长家恰好也住在村中心的位置,赵岁岁他们才刚刚走近,忽地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哭声。大汪不仅嗓门嘹亮,听力也是格外敏感,嗷汪汪汪地就要叫了起来,好在赵岁岁眼疾手快一掌拍上了它的脑门,大汪才甩了甩尾巴停了下来。
渔哥儿与小徐娘子对视了一眼:“这声音好像有些像雨婶子。”
渔哥儿可是戚家的人,对雨婶子自然没有什么好感,他刚从冯家村回到这里时雨婶子可没少拿他和离的事情说事儿,不过雨婶子可不会说和离,她只会说渔哥儿做错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夫家被赶回来,甚至说他会影响到整个村子的名声,连戚大伯这种老实人都被气的脸色铁青呢,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渔哥儿性子随了他爹,都是习惯了逆来顺受的被欺负惯了的,就算是这样也动了真气,只是还没等戚大伯找上门去戚奶奶就先有了动作,呼呼啦啦地带了戚家的不少人堵在雨婶子家门前骂了一天。
在村子里面人数多了的确占优势,戚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闹到后面村长都不得不站了出来。戚奶奶咬死了雨婶子造谣败坏她家孩子名声这是逼她家命苦的孩子去死这一条,戚家手里有着当日的婚书和和离书在,将那两张纸拍的啪啪作响,便是村长也不好说什么。
据说当时村长刚想说话,戚奶奶便说她没跟着去到冯家村不清楚冯家村的具体情况,她家小五倒是跟着去了,村长和雨婶子要是有什么问题不妨把戚五叫来详细问问。
这话村长能怎么接?难不成还真的把戚五给叫过来?连雨婶子都没了动静,许是想到了当年被戚五追着赶到了三叔公门前的事情,讪讪闭嘴不吱声了。
他们谁都不敢去找,戚长夜那时候又忙着别的事情,以至于到现在都不清楚这事儿。
和离这事在村子里面的确是不太光彩,但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渔哥儿和冯家汉子之间到底是谁对谁错,若真是因为这件事情就计较起了那所谓的名声,那这户人家本身也没有什么交的必要了。
渔哥儿的事情被就此揭过,后面他又跟着戚长夜一起出了趟门在村子里面走了一圈,村人都以为他和戚五关系不错,更是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什么了。
不过戚家大房和雨婶子的仇是彻底结下了。
至于小徐娘子就更不用说了,她和雨婶子倒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确实也不太喜欢雨婶子这人,听说她儿子有了出息被镇里的老爷看中后还唏嘘了好几天。
她没见过雨婶子的小儿子,但看雨婶子的那副样子想也知道会是个怎样的人。
小徐娘子本就是个好信的人,乍一听到雨婶子的哭声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急忙转头看向身边两人,迫不及待地就想赶过去瞧热闹。
渔哥儿心里也好奇的紧,于是两人便一同看起了一边的赵岁岁。
赵岁岁有些无奈:“行。”
雨婶子正在村长家哭,村长家门前已经围满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赵岁岁三人带着两条大狗快步赶了过来,勉强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侧着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村长、村长啊……你可得帮帮我啊!我家小宝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一点消息都寻不见了呢!”雨婶子嚎啕哭道。
第106章 第 106 章
村长家门口有着不少人在围观, 赵岁岁他们混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毕竟这村子里近千来号人,不是所有的人都认识他的。
他们大多都听说过他的名字, 却不能在第一时间将人和脸对在一起, 视线余光一扫而光,只以为是哪家新嫁过来的漂亮夫郎。
与他们几个相比,那两条狗反倒是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力。
赵岁岁很快就听明白了大概。
雨婶子的小儿子有出息, 被镇上的大人物看重到镇子里觅了个活计,这是整个村子甚至临近的几个村落都知道的事情,毕竟雨婶子这人藏不住事,一点儿小事都要嚷嚷的人尽皆知, 她巴不得拿这件事情狠狠打了那些平日看不起她宝贝儿子的人的脸, 那段时间恨不得叉腰站在人家院门口,眉飞色舞翻来覆去地讲着她家小宝多有出息。
但那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她家小宝去镇里时戚长夜家还没开始盖房子呢,现下戚长夜他们都搬进去了一段日子了。
雨婶子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她家小宝的消息, 可……小宝除了在刚进镇子的那段时间出来与她见了一面, 后面就一直没声息了!雨婶子根本就找不到人!
直到这时雨婶子才发现她根本就不清楚小宝是在哪家上工,她甚至都不知道小宝到底做的什么活计!她试图在镇子里面找了几日,可镇子那么大,她又人生地不熟的, 晕头转向撞了两天什么消息都没查着。
雨婶子这下是真的急了, 急急忙忙地回到了村里来寻求村长的帮助了。
连郑村长都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这样当娘,一时间甚至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的手指着雨婶子怒了好半天,愣是被气到憋不出一个字来。村长家的连忙过去给他拍背顺气,郑村长深吸了两大口气, 过了许久才平复了下来。
郑村长实在是受够了雨婶子一家了,可他又不能放着不管,再怎么说雨婶子都是他郑家的族人,郑小宝身体里流的是他郑家的血。村长用力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在这时村长的小儿子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拄着拐杖的郑家族老。
这些族老没一个是自己来的,身边都有几个儿子孙子在旁陪同,一人身边跟着几个,凑在一起成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门前围观的那些村民纷纷起身给族老们让开位置,本还有些喧闹的环境在霎时间安静下来,连雨婶子都不敢再像刚刚那样扯着嗓子大哭了。
那群人中有一个人长得格外老态,高高瘦瘦颧骨突起,眼眸狭长眼神凌厉,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渔哥儿悄悄往赵岁岁的身边凑了一步,压低声音对着他道:“那个那个,他就是郑家的那个三叔公。”
赵岁岁点头。
赵岁岁他们的位置偏后,一行人并没有看到他们,此时此刻这些人应当也没有心情精力去看周边有哪些围观的村民。三叔公同样不喜欢雨婶子这个后辈,觉得她实在是太能招惹是非,用戚长夜的话讲这人就是个封建传统老古板思想落后的大清遗民,他家的规矩也是整个村里都出了名的多,连自家小辈的媳妇夫郎跑到树下和别人闲聊上几句被他知道了都少不得要一顿训斥。
偏偏他家在村子里的地位极高,有些爹娘甚至巴不得让自家孩子嫁到他家,戚长夜大致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却不赞同这种行为。
几位族老当然不能在院里面站着,其中一位与杨溪村长简单交谈了两句,一行人便转过身子往屋里面走,雨婶子当然也跟了过去,一同进去了还有她的一个不受宠的孩子,也就是郑小宝的兄长之一。
他们进屋详谈这事儿了,院外围观的这些村民自然也再听不到什么消息,有一些人却没有离开,而是干脆在门口等着,说不定等他们出来时还能再得到一些八卦。
赵岁岁可没这个闲心精力在外面等,他会过来很大原因在于身边的两个人想过来围观,他自己对这些事情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只要和戚大哥没有关系,他其实都懒得操心。
广场上的碾子石磨都空置着,这还是赵岁岁来杨溪村后第一次用这些东西,秋收刚过时往往是这里排队最严重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不少粮食要碾磨,再一个就是过段时间天气转凉,等入了冬再出来准备这些就不太方便了,总之赵岁岁他们挑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时候,广场上面只有零星几个村人。
碾谷并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往往需要牲口在旁协助,不过他们带的粮食数量不多,两个哥儿一个女子三人合力忙活了一阵,很快就将粮食给收了下来。
赵岁岁带来的粮食斤重本来就少,去掉那些稻壳杂质余下的就更轻巧了,这几个人都是干活的好手,将场地附近散落的稻壳清理干净后就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小徐娘子似乎还是有些挂念着村长家的事情,赵岁岁和渔哥儿都很了解她的性子,也不拦着她继续回去凑这个热闹。不过他们两个自己倒是没什么再往下看的想法了,三人自此分成两路,两个哥儿带着大狗去了村里的另一户人家,小徐娘子则转身回了村长家门口继续候着。
这户人家赵岁岁倒也不算特别陌生,他家里的林姓汉子正是当时来给赵岁岁家盖房子的村人之一,林汉子同他家娘子的感情极好,先前在山脚盖房的时候他娘子没少过来接他,与赵岁岁也说过几句话,不过交流并不算多。
赵岁岁这次是来他家购买调料的。
林汉子家种了不少的蒜,不同于旁人家都是种些青菜瓜果,他家光是蒜就几乎种了半个园子。这事说来还有些渗人,他家那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年时不时地能在柴火杂物下面看见一两条蛇,村里人说是有蛇在他家做了个窝。
林老太太格外怕蛇,那段时间被吓得坐立不安的,林老汉光是驱蛇药和雄黄粉就买了好几大包,又听说蒜这东西能够驱蛇鹅这家禽能够叨蛇,连夜在自家院子周边种了一大圈的大蒜,第二日一早又走了几十里山路去了隔壁的一个村子抓了两只大鹅回来。
到了后面他家的蛇也的确少了,就是不清楚是哪个东西起了作用,不过这习惯倒是留了下来,这么多年也没有改。
她家也是村里仅有的几户养鹅的人家。
渔哥儿小时候被鹅撵过,哭着跑了半个村子,以至于现在还不喜欢鹅这种生物,赵岁岁对此倒没什么感觉,便让他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他则上前叫门喊起了林家娘子。
村里人很少在白日里关上大门,林娘子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声:“谁呀?”
她拿着抹布走出房间,见到二人甚至小小地惊呼了起来,随即脸上露出个笑:“岁哥儿、渔哥儿,你们怎么来了?是来找我家林哥的吗,他……”。
她的话并没有能够说完,说到后面声音也越来越低,林家汉子是个相当踏实勤恳的性子,一有空闲就张罗着要去外面做些闲散零活赚些铜板添补家用,前脚戚家的活才刚刚完工后脚就去镇上寻摸新事了,林娘子以为戚家是又有了什么事情想雇佣她汉子去做,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把事情应承下来。
她怕赵岁岁一听林汉子不在就去找其他人了。
现在可不同于戚长夜刚开始找人时那样,整个村子都知道他们戚家的活好,中午吃的好晚上结钱快,戚长夜也不像村子里传的那样可怕,虽说闹出了报官的事情让他的名声又在村里传扬了一波,但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只要戚长夜想在村里招人做事,不知会有多少汉子蜂拥报名。
林娘子心里又惊又急。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说呢,便听赵岁岁笑了起来:“谁都可以,能做主就行。是我想买一些大蒜,跑去镇上太遥远了,过来问问你们家卖不卖。”
“卖卖卖,当然卖!”林娘子心头一喜,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
大蒜分为新蒜和老蒜,两种价格自然也不同,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其是干燥还是湿润。林娘子家的蒜才刚挖出来没过多久,一头头地还湿润着,本是想着送到镇上去卖了的,既然有人愿意买,那自然是省了他们不少事情是天大的好事。
农家人似乎天生就在编织这方面存在着天赋,林娘子将他们请进了院中,赵岁岁一眼便见着了一旁的墙上挂着的成串的蒜辫,一串一串整整齐齐,无论是晾晒还是存放摘取都方便极了。
一串蒜辫上约有三十几个蒜头,赵岁岁心里估量了下,直接要了十辫蒜走。戚家也还剩了些老蒜,暂且还能吃上一段时间,回去以后拿些出来腌成糖蒜,等余下的那些全吃完时后院种的也刚好可以挖了。
赵岁岁与林家娘子商量了会儿,每条蒜辫卖他十八文钱,十条便是一百八十文整,再添几十文便能凑出一个人明年要交的税赋银钱了。林家娘子激动极了,接银子时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连连在心里感谢上苍感谢赵岁岁感谢财神爷的大驾光临。
赵岁岁两手各提了五辫,大吃在旁边甩着尾巴,时不时地凑上前来嗅上一下。它似乎是想咬上一口,又似乎是想让赵岁岁将蒜辫放在它的背上,总之在他脚边来来回回晃来晃去的,赵岁岁走路也走不消停。
回家只有那一条道路,别过了渔哥儿后便只能自己往前,赵岁岁回院开了大门,洗过了手后便开始准备腌制糖蒜。
这是戚长夜曾经同他说过的,赵岁岁心里一直记着,桐哥儿正在院里拌着鸡食,见他回来朝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也顾不得面前装着鸡食的盆子了,小心翼翼地捧起个篮子朝他跑了过来:“阿岁哥哥!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赵岁岁顺着他的声音低头,就见篮里装着个圆滚滚的鸡蛋。
赵岁岁:“啊!”
“是阿远叔叔给我们的母鸡下的!”岁哥儿欣喜道。
远夫郎临走前将自家养的两只母鸡送给了他们,赵岁岁便将其给安置在了旧院的鸡舍里面,他们如今住在新院,那边空着也是空着,就准备用来放置些不重要的东西和饲养一些牲畜家禽,这样隔着一间院子味道也很难传到这边,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日常生活。
戚大哥其实不太想养太多牲畜,毕竟无论打理的多好也终究是会有些味道,不过要是养在隔壁院里便没有了这个困扰了,桐哥儿格外喜欢这些动物,四条小狗几乎都是他在喂的,戚长夜训练时偶尔也会喂上一些,反倒是赵岁岁其实没怎么管过它们。
后来戚长夜抓了野鸡野兔,一股脑地丢在隔壁,也都是桐哥儿来回忙活,小哥儿对此乐在其中。
今天一早戚桐便如往常那般过去看鸡,没想到刚一低头就见着他的脚边卧着个蛋,桐哥儿险些就将那蛋给不小心踩破了,手脚僵硬地将其给捧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咧嘴笑了一个上午。
“不过只有一个鸡蛋,还有一只没有下蛋。”
赵岁岁点头:“嗯,正常,环境改变也有可能会吓到母鸡,等它适应一段时间就也会重新开始下蛋了。”
桐哥儿又笑了起来,笑眯眯地回去干活了。
赵岁岁留了三辫蒜辫,余下的那些全部挂上等着晾干,搬了张小凳子过来坐在桐哥儿的身边,一点一点拆起蒜辫。
编制蒜辫的茎叶还葱翠嫩绿着,这些蒜苗可以切下来炒鸡蛋吃,赵岁岁耐心拆了一会儿,桐哥儿也刚好拌完鸡食,现在还没到喂鸡的时间,他便将鸡食放到附近,洗过了手后转身过来帮赵岁岁的忙。
赵岁岁实在是喜欢他的贴心,忍不住又笑眯了眼睛。
糖蒜其实并不难做,第一步就是将蒜扒皮,赵岁岁去拿了把刀来将蒜苗切下,就着切口轻轻一捻,扯住被捻出来的蒜皮用力一扯便将其给拽了下来,剥皮也不用剥的太过干净,目测留下一两层皮就可以,不用非得将蒜瓣全部剥露在外面。
赵岁岁边剥边回忆着戚长夜曾讲过的做法,是某个他和戚大哥一起忙活着做虾酱的夜晚,虾酱这东西虽然赚钱却也不是长久的买卖,一方面是用的盐多容易引人注目,另一反面也是河里的小虾虽然不少但捞起来着实麻烦,捞上来后还要处理虾须洗净小虾,一不小心就会被其给扎到手。
戚长夜接连卖了几大坛子,这东西一小瓷瓶就够吃上好几天了,能卖出这么多还是因为歩大当家往其他地方的歩氏镖局也送了一些。
用戚大哥曾说过的赵岁岁听不懂的话来讲……歩氏镖局其实就是个全国连锁,歩大当家只是本地府衙镇上的镖局总当家,再往上还有更大的领导,不过听说歩大当家在他们镖局里的地位不低,就算是在皇都里面也说得上话。
这都是戚长夜在教人功夫时从那些镖局汉子口中探听到的,他套起话来很有技巧——倒也不能说是技巧,主要是戚长夜天生就长了张看起来不会主动套话的冷漠脸,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冷面汉子会关心这些,大家根本就不会防他,再说天高皇帝远地皇都离这里足有几千里远,同他说上几句也无所谓。
而戚长夜又在一些细节方面极其敏锐,就像他能从赵岁岁对周晓蝶的几句描述中联想到原主多年前在镇上吃酒时无意间听到的三言两语一般,只要给戚长夜寥寥几句信息,他能联想猜测到的内容远远超出众人想象。
不过无论是皇都还是镖局都和戚长夜没什么关系,他打听这些只是想知道利用镖局推广自己的东西以此来赚些银钱的可能性有多高。
戚长夜实在是不想像个货郎一般挨家挨户地走路推销,他更想做个每日呆在家里给别人供货的出货商,弄批东西赚上一笔一锤子买卖银钱。就像现在他和吴四之间的关系那般,他只负责提供货物,剩下的事情全部懒得搭理由吴四在旁操心忙活。
虽然自己售卖利润更大,但耗费的心血和精力同样也会多上数倍,付出往往与回报对应,戚长夜忙碌了一辈子,重活一世只想让自己放松上一些。
赵岁岁手上动作不停,心思却早就不知飞到了何处,连一旁的桐哥儿都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沾着水渍的手轻轻碰了他几下:“阿岁哥哥?”
“啊……”,赵岁岁猛地回神,“怎么了?”
桐哥儿凑到他的面前:“阿岁哥哥是在想阿兄吗?”
赵岁岁:“……”。
赵岁岁刚要说话,就听到桐哥儿继续说道:“你每次提起阿兄时脸上都是这个表情。”
赵岁岁:“……”。
赵岁岁耳尖发烫,沾了几滴水弹向桐哥儿的方向,佯做发怒道:“快点扒!”
戚桐:“好好好。”
有的蒜头表面沾了不少泥土,不过目前倒没什么清洗的必要,毕竟表皮都是要扒下去丢掉的。扒下去的几层蒜皮也不需用蛮力扯下,直接用刀将蒜的末端砍下就可,这样手中便多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圆润蒜头,扒好的蒜直接码在提前备下的坛子里面。
如今戚家最不缺的就是坛子,灶房里的戚长夜新打出来的一排柜子里大大小小全是坛子,装虾酱的装咸鸭蛋的装腌萝卜装各种东西的,一个挨着一个规规整整摆了一堆,从小饿到大的岁哥儿每次瞧见了这些坛子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充实,没经受过长久饥饿的人似乎很难理解这种感受,戚大哥曾调侃过他有什么“仓鼠病”,赵岁岁完全听不明白,还以为是老鼠身上的某种病呢,第一次听到时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赵岁岁又想到了戚长夜急忙给他解释时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戚桐无意间朝着这边瞥了一眼,果不其然又见着了他脸上的熟悉笑容,桐哥儿心中格外无奈——明明就是在想阿兄!还做出副没有的样子!、
三辫蒜扒出了小半坛子,去掉那些被剥掉的外皮蒜的体积顿时缩水了不少,最重要的一步莫过于熬制糖醋水。
戚大哥与他说过配比,赵岁岁记得格外清楚,点火烧锅倒水放糖,往里面添了小半碗醋,又加了一勺盐进锅里,煮开以后等待放凉。
与腌咸鸭蛋的步骤类似,必须等到水彻底凉了才能倒入坛子里面,这东西的腌制时间倒是要比咸鸭蛋还多上许久,最少最少也得腌上一个月的时间。赵岁岁没吃过这个,听戚大哥讲过它酸甜可口开胃解腻,于是便也被勾起了馋虫,与他一起期待起来。
赵岁岁将锅仔细刷净,又一并将灶房也收拾出来,忙完这些才去了后院挑挑拣拣选了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放到竹笕的流水下面仔仔细细地来回冲洗了四五遍,直到石头彻底干净才将其给拿进了屋子。
他取了只瓷碗出来,倒扣在了糖蒜坛里将糖蒜压住,又将石头压在碗底确保糖蒜不会漂浮上来,做完这些才将坛口封住小心翼翼地抱到了一旁的柜子里面,与前面的几个腌菜坛子摆在了一起。
桐哥儿去旧院喂那些鸡了,院里还圈着两只野兔,戚长夜似乎是想研究一下饲养野兔,毕竟这东西出了名的抱窝快下崽多,月前还是两只兔子,一个月过去就能生出一大群来,要是能够将其养活也能省了不少事情。
赵岁岁又生起了火,倒了蒜苗鸡蛋下去炒出一盘,又在灶上热了两个白面馒头,这便是今天这顿要吃的东西了。
戚长夜不在,赵岁岁似乎也没了想去院里吃饭的念头,要不是家里还有个孩子说不准就真的如戚长夜猜测的那般随便弄点吃的糊弄上一顿了。
这些饭菜并不难做,炒上几下就能出锅,桐哥儿那里也不耽误时间,赵岁岁才刚将东西盛了出来那边桐哥儿就拿着盆子走了出来,两人隔着院子对视了一眼,小家伙放下东西洗手进屋,搬了两张椅子过来坐在灶前与赵岁岁吃了起来。
于是赵岁岁便也明白,戚大哥不在家,桐哥儿似是也没了想在院里吃饭的心思了。
他给戚桐夹了一筷子鸡蛋,看着桐哥儿几口将其咽了下去,过了许久才感叹了一声:“我想你哥哥了。”
第107章 第 107 章
赵岁岁很少思念别人, 在他先前的近二十年的人生里面几乎也没什么人值得他留念,这种感觉格外陌生,让人根本难以忍受, 赵岁岁将吃过的盘碗洗净, 决定用劳动来麻痹自己。
等他彻底忙碌起来,便没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戚家住的偏僻荒远,对村子里的消息一无所知, 好在有渔哥儿等人悄悄给他传递消息,也是因此赵岁岁才知道郑家的几位族老在村子里面叫了些人,与雨婶子结伴去镇里寻找。
连三叔公家的那个若干年前就已经去镇上做工的儿子都被提前叫回来,他应当是郑家族里对于镇子最熟悉的, 好在现在上工的地方并不忙碌能请下来假, 但也多多少少地惹了些东家掌柜的不满。
也是因此,最近村里晃荡的汉子们都消失了不少, 生怕被拉去抓了壮丁,有些本想着趁着这段时间出去找些闲散零工的汉子也对雨婶子一家格外不满, 私下里对其都议论纷纷的。
小徐娘子昨日在村里呆了一天, 将这点事情打听的明明白白,叭叭叭地甚至比当事人还要了解,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村里的现状给讲的明明白白。
村里的人倒不清楚远夫郎现在已经去了镇上,甚至得到了一份他们梦寐以求的镇上的活计, 远夫郎自己也清楚这种事情不宜外传, 与相熟的人和村长他们说的都是远房亲戚给他找了点事做。
远夫郎家汉子死时确实来了不少亲戚,都是隔了不知多少辈的连远夫郎自己都未必认识的所谓亲人,来的目的也不是什么心疼啊帮助啊吊唁啊,而是算计着那家暴早死的汉子留下的微薄家产,与原主戚五在世时一样, 家里那些能卖的东西早就被他给卖得干干净净了,除了一间搬不走的房子和几件瘸腿带洞的破旧家具外几乎也没剩下什么,想也知道这帮人做事究竟绝成了什么样子。
远夫郎家汉子喝了酒就打夫郎的事情人尽皆知,村里却没几个愿意帮忙的,有些汉子只有那点在自己家里对着自家亲人撒泼发怒的章程本事,出了大门怂得和个孙子一般,也就是那时候戚五还没长大还是个奶娃娃呢,要是能活到戚五在村里耀武扬威的年代怕是打个照面都能被戚五给吓得两股颤颤腿间湿润。
他说跟着亲戚走了,村人大多都是不相信的,却也没人去仔细打听下和哪个亲戚去了哪里,礼节性地寒暄几句就各自分开了,整个村里除了戚长夜一家以外根本没人知道真相。
戚长夜他们也不是会大张旗鼓宣扬的人,这件事情谁都没说,是以连渔哥儿他们都不清楚。
“那么大的一个人,平白无故地怎么会失踪呢?他们为什么不报官呢?”赵岁岁满心不解。
有人失踪也不是什么小事,当朝皇帝勤政亲民,登位以后颁布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在百姓间的声望不低,新来不久的那位姜大人私下里也为自己的名声做了不少事情,赵岁岁虽不怎么出门,但听得戚大哥的意思也能猜到姜大人在府衙和周边县镇里的名声不错,若是报官官府应当会重视起来派人寻找的,那不比他们这些村人乱找快速上许多吗?
小徐娘子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可能是要面子怕丢脸吧。”
她到底也不是郑家的人,有些消息能随便打听到,有的东西却是打听不出来的,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办事。
“说起来,你家那位不在家吗?”小徐娘子疑惑道。
赵岁岁点头:“他一早起来就上山去了。”
赵岁岁也没有骗人,他只是没说究竟是哪天早上,小徐娘子也没多想:“你看着吧,我都怕这事会找到你家那位的头上。”
赵岁岁闻言皱起眉头:“不能吧?”
以他对郑家这些人的了解,要是自己能将事情给解决了是绝对绝对不会求到外姓人的身上的,郑家那些老顽固们可低不下这高傲的头颅。要他们承认有事情办不了需要戚五出面帮忙……比杀了他们还要困难。
否则当年两个村子争水灌溉也不至于拖延那么多天了,那是实在没办法了,灌溉和粮食的重要性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面子了。
“等戚大哥回来,我会和他说一声的。”赵岁岁道。
说起戚大哥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戚长夜走的第一日,他将家里的粮食碾了,第二日将新旧两个院子的后院给翻整了一番,村里有些汉子已经开始准备起了秋播的事情,将种子撒在地里埋上一个冬天,第二年开春便能万物复苏一起将嫩苗给发芽生长出来。
第三日一早吴四就来了他家院子,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几点从镇里出发的,也有可能这一晚上压根就没住在镇上,因着家里汉子不在的缘故,赵岁岁没有让他进门,吴四这次带走了足足八百斤栗子,沉甸甸的一袋银钱坠的赵岁岁心头慌乱不安的。
这钱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戚长夜同他说过自己平时用来放钱的地方,正所谓狡兔三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戚长夜的银钱也没全部收进了空间里面,空间里放的是他手里的大头,床头的小木盒子又是其中一个位置。
除了空间里的那些意外,余下的两处戚长夜也没刻意瞒着他,赵岁岁瞧着里面满满登登的银锭子和铜钱,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赵岁岁不会识字也不会写字,他只认识几个非常非常常见的几乎人尽皆知的字,戚大哥倒是想要教他,奈何这两个人白天实在是太忙,晚上又有了夜盲症的影响赵岁岁几乎看不清东西,一来二去地就被这般搁置了下来。
不过赵岁岁学会了写“正”字,他削了几张薄薄的木板,示意赵岁岁用正字来计数,本身这字就只有五笔,又横平竖直地非常好记,几乎只是提了一次赵岁岁便将其给背了下来。他甚至还无师自通地研究出了套记账方法,虽说要比阿拉伯数字更复杂繁琐上一些吧,但对于一个一直在村子里面长大的哥儿来说这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事情了。
赵岁岁又点了一遍银子的数量,单独将其装进了个小布袋子中,这样也方便戚大哥回来确定数目,做完这些他又去地窖里面清点了下剩余的装栗子的竹筐与麻袋,一笔一划地认真将其给刻在了木板之上,随后才重新关上地窖的大门。
他做起事来实在是细致,有时家里的很多东西连戚长夜都要过来问他。
戚大哥说了大致在三至五天左右就会回来,现在才是第三天时间,赵岁岁便已经开始期待起来,搬了小凳子在院门口处忙了一天,时不时地就要偏过头去看上趴在脚边的大汪一眼,期待着它能早些听到来自于主人的脚步声。
桐哥儿更是沉不住气,每隔几分钟就要往门前走走看看,连趴在地上的小狗都被转得发晕。
因着天际逐渐转冷,地里的蔬菜也长势缓慢,赵岁岁与戚桐去将鸡圈兔窝收拾了一番。他去接了一大桶竹笕的水,一瓢瓢地舀着浇到了菜地之上,那些鸡粪也没有丢下,一并带去沤成肥料,等再过段时间统一埋进菜地里面。
之前戚长夜就去猎过几只兔子,被送到了同福酒楼一并卖了,不过那些兔皮兔毛倒是没有一起卖出去,而是戚长夜出了些工费在镇上鞣制出来被阿福他们顺手给捎带了回来。
兔皮的数量不是很多,赵岁岁便想着先可着戚大哥来给他做双护膝护臂,戚大哥毕竟常年进山,衣服鞋子都磨损的极快,赵岁岁时不时地便要给他修补衣服打上补丁,他衣服的几处重要部位也都专门用针线加固缝实了好几次呢。
皮毛这东西要比寻常布料厚实多了,赵岁岁那根小细银针连着扎了几下都没能扎透,他不得不将之前用来纳鞋底的针给拿了出来,带上顶针连着用力扎了好几次,才终于将针线给穿了进去。
每块兔皮都不是很大,兔子本身也不是什么能长的特别大的生物,一块兔皮刚好够做一只护膝,他取了划粉片来思考了一番,最后才开始下剪刀裁。
桐哥儿坐在他的身边,一脸倦怠地打着呵欠,他们面前不远处的地方放着那只泥做的炉子,几块黑炭放在炉底,隐隐可见几丝红色的光芒。
泥炉上面坐了一个约有两个巴掌大的陶罐,里面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泡泡,是他们正在烧着的水,有了这个小小的陶罐倒是节约了不少柴火。
村里人的窗子通常都是用木头木板搭出框架,再用油纸将其糊上,戚长夜却将其给改进了一番,做成了左右两边对称拉开的样式。优点在于这样光线能够更好,更加方便日光照射,缺点同样相当明显,到了冬日门窗开启的地方便会有冷风源源不断地往里面灌。
是以等着天色再继续寒冷上一些,戚长夜就会用些东西将门窗封实,不过那都是一两个月后才要准备做的事情了,现在提这些还为时尚早,但因着那些剪下来的兔皮兔毛也能够被用来封窗的缘故,赵岁岁将它们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取了个布口袋将其装好,这样等到用的时候就不用再到处去找,能够省下不少事情。
哪怕家里现在已经有了不少东西,岁哥儿也从来不会挥霍浪费,各式各样的物品都留了一堆,就怕哪天突然用到自己家里找不出来。
虽是留了不少东西,但他每一件物品都装得格外规整,不会给人一种随意堆放的混乱感觉,甚至还摆的颇有些赏心悦目,戚家新旧两个院子面积本就不小,反正家里有不少空地,戚长夜也随他去了他想收些什么便留些什么。
这样开窗光线极好,戚长夜又特意将向阳的那间留给了他,赵岁岁很快便借着天光缝出了一只。护膝另一侧有专门的束带,届时只要将其带上打几个结就能稳稳固定在腿上。
这一只护膝做着简单,却也消耗了他近一个时辰,赵岁岁的眼睛本就不好,全神贯注了这么长的时间两只眼睛都酸涩的厉害。他伸出手准备揉揉自己的眼睛,却见着桐哥儿朝着他的方向爬了过来,小哥儿的一手轻轻覆在他的眼上,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就势依偎进他的怀里。
赵岁岁心软成一片,对桐哥儿喜欢的不得了,仔仔细细地帮他打理了下身上的衣物,又轻轻地摸起了他的脑袋:“等你哥哥的东西做完,就给你也做上几件。”
桐哥儿摇头:“桐哥儿不要,给阿岁哥哥做。”赵岁岁没忍住笑了起来。
赵年年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小时候也长了张精致可爱的脸,不过对方可从来没有那么贴心过,偶尔对他撒起娇来也一定有他背后的目的。赵岁岁越看他便越喜欢,抱起了小家伙就舍不得松手,无论这一天多忙多累,只要想到家里面的一大一小,身上的疲惫便也一扫皆空了。
“等你阿兄回来,让他给你做好吃的。”赵岁岁笑道。
第四日的岁哥儿将余下的护膝做了出来,又给家里人纳了两双秋冬的棉鞋,他将家里换下的几件衣服都认认真真地清洗了一遍,支起架子挂在院中,之前做好的两床被子也一并被拿了出来,被风吹得在院中直晃。
这几日的阳光都相当不错,正好用来晒些东西,只可惜家里的蘑菇木耳都已经晒得差不多了,找来找去竟然只有新买回来的几辫大蒜能够晒晒。
赵岁岁本想着在院子里面晒上一天的,到了下午天色却开始阴沉起来,他有些担忧地抬头看了几眼:“瞧这样子怕是要下雨……你哥哥可还在山里面呢,要是真的下起雨来他就不好回了。”
桐哥儿也满心担忧,与赵岁岁一起将衣服收起,到了傍晚果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虽说雨势并不是很大,赵岁岁心头却仍绷的死紧,坐在院里没有丝毫要进屋睡觉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山上的方向看。
桐哥儿先后叫了他好几声,赵岁岁都没能听见,小哥儿便跑了出来坐在他的身边:“岁哥哥别担心,哥哥不会有事情的。”
赵岁岁点头:“我相信他。”
只是山里过夜本就危险,现下又开始下起了雨,入了夜后更加寒凉,赵岁岁仔细地回忆了下那些给他带走的东西,想到里面有张薄毯才勉勉强强地松了口气。
自从他们搬到新房以后桐哥儿就去了专门给他准备的房间,这段时间戚长夜不在,他自己在家睡不踏实,干脆又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跑到了赵岁岁的屋里面住,赵岁岁摸了摸小哥儿的头,正要起身熄了火把回屋,便见着有狗从狗窝里面窜了出来,对着大门吠叫起来。
天色晚了,他看不清是哪一条狗,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余下三条很快就也冒了出来,边叫边冲着大门摇起了尾巴。
赵岁岁心头一喜,急忙小跑着到了门前,果不其然便听到了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岁哥儿,我回来了,开门。”
赵岁岁兴致冲冲地迎了上去。
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分别这么久的时间,这几日赵岁岁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心情相当平稳,可他此刻去抽门栓的手却抖个不停,大脑失去了全部的思考功能,只知道自己的心脏跳的几乎要从嗓子里面蹦了出来,所有的感官都在向他大声诉说着激动两个字。
刚刚回屋的桐哥儿也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跑得太快没看着脚下,左脚拌右脚地“噗”地一下栽在地上摔了一跤,赵岁岁的手抖的厉害,过了半晌才终于将门上的链子拿了下来,他伸出手用力将大门拉开——果不其然,戚长夜正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前。
他在山上待了四天,浑身上下都脏得厉害,灰头土脸的身上的泥土雨水和不知名液体混在一起,一身衣服都快要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
赵岁岁却丝毫顾不上这些,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戚长夜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随即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伸出两臂回抱着他。
他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心情也是说不出的舒畅,脑子里蓦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别胜新婚?
可怜的桐哥儿刚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见着了副这样的场景,小家伙虽然年纪还小,却倏地冒出了种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回屋去睡觉的冲动来。
戚长夜没有抱上太久,他的身上实在是太脏太脏了,这几天在山里都没法洗澡,时不时的还要隐匿身形藏在灌木丛或草堆里面追踪猎物。他自己本身就有着些不是特别严重的小洁癖在,在山里是没有条件和环境,现在终于回了家里,迫不及待地想好好将自己收拾一番。
就算赵岁岁不嫌弃他,他自己也难受的厉害。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将打回来的猎物搬回院里。
他拍了拍赵岁岁的后背,示意对方松开自己,不过随即脸色就开始尴尬起来——赵岁岁那身白净的衣服上赫然多出了个脏兮兮的手印,因着是在赵岁岁背上的缘故岁哥儿一时间还没有发现,不过下一刻岁哥儿就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衣服……因着胸口前襟的位置上也多多少少地沾了些泥土。
戚长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破天荒地不想看他。
赵岁岁却笑了起来:“没事儿,明天我们一起洗。”
戚长夜去生了火把,四下里才终于明亮了起来,直到这时赵岁岁才发现戚大哥身上竟然还有干涸的血,赵岁岁霎时一个激灵,一把将他的手给攥住,瞪大眼睛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戚长夜:“没事,我一点伤都没有受,都是那些猎物的血。”
赵岁岁却还不踏实,一连摸了好几个地方,探向肩头时稍稍犹豫了瞬,又不着痕迹地将手给抽了回来。
到最后也没敢去摸他的肩膀。
这朝代的哥儿姑娘大多保守,就没见着哪个未成亲的会这样对人动手动脚的,就算是成了亲的也不敢在外面这样做啊!更何况现在院门大敞四开的,赵岁岁刚刚只是关心则乱,被那几滩干涸的血迹给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见他没事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反应能力,别说是耳朵了,整个人都红成了只熟透的虾子了。
反正赵岁岁已经被自己弄脏了,戚长夜也不再克制自己的行为,伸手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留下一道小花猫般的脏污印记,他没再在院里多呆,回过身去往院子里面搬运起东西,方才他一直挡在门口赵岁岁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直到这时岁哥儿才终于意识到……戚大哥究竟带回来了多少东西!
岁哥儿的眼睛本就不好,就算有着火把照明也只能看出个朦胧大概来,他只见着门口的地上卧着一个漆黑的阴影,偌大的一只甚至比先前戚大哥买的半扇猪还大上几倍!
另一侧则堆着不少东西,雨势逐渐大了起来,最上面的麻袋也被雨水浸湿袋上浮现出圈圈暗沉的水痕。戚长夜将东西搬进门里,赵岁岁便手忙脚乱地扛着麻袋暂且将其放到了避雨的长廊下面,桐哥儿快步跑进屋里端了两个火盆照明,找了个避风避雨的地方将火盆放好,也目瞪口呆地站在赵岁岁的身边盯着院里的东西看。
——几只被绑着双脚的野鸡,一窝用竹筐扣着的野兔,一个戚大哥不让他们碰的里面的东西还不停蠕动着的麻袋,据说里面是几条蛇。
戚长夜重新检查了番袋子封口,这才将其拿进院里小心放着,除此以外还有几袋子他在山里收集来的山货土产,一个袋子比一个鼓,俱是装得满满登登。
可他带回来的东西还远远不止这些。
第108章 第 108 章 ……
赵岁岁眼睁睁地见着他出了院子——过了半晌竟扛进了头大野猪来!
他可算是知道刚刚那个隐没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究竟是什么了!
这野猪单是靠他目测就得有个三四百来斤重, 身上长满了狰狞锐利的可怕尖刺,倒在地上如同一座小山一般,被戚长夜扔到地面上时仿佛整个院子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连大汪大头这两个一有点事情就叫个不停的都沉默了下来, 大汪夹着尾巴往野猪的身边走了几步, 试探性地伸出爪子碰了碰野猪,随即又“嗷”地一声夹着尾巴跑了开来,显然是被这东西给吓得不轻。
赵岁岁已经彻底傻了。
可更让他震撼的事情还在后面, 戚大哥又跑到院子外面呆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竟又扛了一头野猪回来!不过这头野猪则要比刚刚那头小上许多,看着也就一百来斤,应当只是头年龄不大的猪崽。
赵岁岁和戚桐傻愣愣地站在院里, 连绵绵细雨是什么时候停的都没发觉, 他们两个倒是想着上去帮忙,奈何左右瞧了半天根本没有能够让他们帮忙的地方, 与这两头壮硕的野猪相比,戚长夜最后带进来的几只狐狸几只竹鼠根本就是算不得什么了。
戚长夜来回倒腾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才终于将这些东西全部搬了进来, 做完这些他又去拿了根火把下来,走出门去仔仔细细抹去了回来时淋落在院外的血迹,确定不会有什么东西因着这些血腥气息被引下来后才又重新关好大门。
细雨虽然下的不大,但一连下了这么长的时间空气地面都湿润的厉害, 连赵岁岁的身上都多多少少地沾染了不少潮湿的气息, 潮乎乎地贴在身上,夜风一吹便觉得格外寒凉。
赵岁岁扛不动那两只野猪,便想着去帮着他收拾野鸡狐狸,只不过才刚走了几步就被戚长夜捏住了手腕:“我来弄吧,你去帮我烧一锅水, 等下好好洗一个澡。你和戚桐身上也沾了雨水,睡前也一起洗一下吧,免得明日染上风寒。”
赵岁岁忙点头:“对对对,那我再用小锅熬些姜糖水出来,你带着这么多东西冒雨回来,是得好好暖和上一下!”
话音未落,他便急匆匆地跑进灶房了。
戚长夜望着他的背影,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带回来的东西着实是太多,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空间里还存放了不少。甚至于野猪的数量也不只是两头,不过两头已经够惹眼了,再多一点怕是连戚桐都要怀疑了。
要是只有他自己戚长夜是绝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猎物回来的,别的不说,光是在山里猎到了猎物放到哪里都是个问题,他刚进山的第一日就去陷阱里面收了野鸡,难道要他随身带着野鸡在大山里面呆上四天吗?一方面是耽误事情影响他的行动,另一方面怕是没过几天鸡就开始腐烂变质了。
以及……带着一身血腥气息的野鸡野兔在山里行走,这是生怕那些大型猛兽不过来啊。
戚长夜每猎到一只猎物就会直接将其收入空间,为此他甚至还特意花了一笔巨款兑换了一立方米的空间面积,好在前几次兑换空间面积所需的价格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否则他怕是在进山的第三日就要打道回府了。
这些猎物一直被放在他的空间里面,还是到了山脚处时才被他临时拿了出来,否则单是那一头好几百斤的大野猪的搬运都是个问题,真要靠着力气去搬……那戚长夜现在已经直接被累死在了大山里了。
他空间里放了几块木板,现场在上面装了几个轮子,靠着临时做出来的小车才将野猪给拖了回来,不过山脚道路崎岖不平到处都是碎石枯枝,拉回来也废了他不少的力气。
但再怎么说也比扛回来省事儿。
东西不能直接扔在院里放着,戚长夜便临时将它们给搬去了柴房,连车带猪都被一股脑地塞了进去,好好的柴房霎时变得拥挤起来。眼下已是深夜时分,戚长夜也没什么心情去分门别类地收拾它们,只将几麻袋的山货水果单独拿出来放到外面,就出屋去洗漱换衣了。
这几日在大山里面没能睡过一个好觉,虽说他休息的每个位置都反复确定了周边的安全环境,又做了不少防护措施,但到底不如家里踏实,总是要绷着要留份心思时刻注意着周边环境,时刻不能松懈下来。
现下可算是回了家里,戚长夜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地打了个呵欠。
他的困意是上来了,岁哥儿和戚桐却睡不着了,一大一小燃着火把蹲在柴房盯着野猪发呆。桐哥儿盯着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根手指,试探性地去触碰野猪身上的獠牙和尖刺。
这头野猪似乎才刚刚死去不久,身上的血液还温热着,赵岁岁虽然听人说过不少关于野猪的事情,真真正正亲眼见到却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回,村里人杀年猪都要好几个汉子在旁按着呢,赵岁岁实在是无法想象戚大哥自己孤身一人究竟是怎么抓到它的。
赵岁岁小心在野猪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在它的脖颈处发现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看得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岁哥儿越看心里越怕,生怕戚长夜身上有什么伤口没与他说,还是戚长夜又缓下声音安抚了他几句,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他又有些说不出的自豪和骄傲——他家戚大哥果然是最厉害的,这样的东西都能猎到!
戚长夜仔仔细细地洗漱了许久,脱下来的脏衣服也扔到了一旁的水盆里面,走出门时只觉得自己浑身清爽身心舒畅。他取了块干净的帕子擦拭着自己的头发:“两头野猪,我准备把小的那只送到同福酒楼,至于大的……拿一部分送到镖局那边,剩的直接在村里卖了吧。”
戚长夜一块肉都没准备给自己家留,野猪这东西只是听起来好听,实际上肉质口感都远远比不得家猪,人们能够吃到的猪都是在小的时候就提前劁过的,没劁猪没放血,猪肉的味道可想而知。
倒也不是不能全部卖到同福酒楼,不过这两头猪加在一起恐怕得有五百多斤,就算是剥皮去骨后的净肉也不是什么少的分量。虽说这天气倒是还能放上一段时间,但处理起来也不容易,相较起来镇上的那些富贵人家之所以喜欢这种东西……更多的人还是在于吃个新鲜和稀有感带来的虚荣与满足。
与其留待他们浪费,还不如将其卖到村里造福更多的普通百姓,反正现在的戚长夜也不差这些银钱。
赵岁岁点头:“好。”
戚长夜又继续道:“明日一早我就带着野猪进镇,这次不在镇上多待,卖了东西就直接回来,左右也不过两三个时辰,到时正好将剩下的野猪卖了。”
赵岁岁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这样戚长夜几乎就没有什么睡眠时间了,现在本就已是深夜,至多再过一个多时辰天色就会明亮起来,也就是说刚躺下不久就要起床套车往镇上赶,想到这里赵岁岁顿时格外心疼。
戚长夜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儿,等我回来再睡也是一样的。”
赵岁岁连忙将他往屋里面推,生怕他再在外面多说耽误了一时半刻的休息时间,往往在这种时候他的态度都格外强硬,坚定的根本不允许其他人拒绝,戚长夜轻轻笑了一声,放松身体顺着他的力道朝着屋里走了过去。
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睡过了时间,戚长夜甚至用系统给自己设置了个闹钟。
直到亲眼见着他进了屋子,赵岁岁才松了口气,抱着桐哥儿一起去屋子里面洗了个澡,他自己的确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可转头见着桐哥儿也晶晶亮亮的眼睛……赵岁岁深吸口气,硬压着人与他一起钻进被窝:“小孩子要早睡,这可是你阿兄说过的话,再不睡觉我就去喊你阿兄过来了!”
桐哥儿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可赵岁岁不为所动心如磐石,桐哥儿见撒娇没用只得一头扎进了被褥里面,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赵岁岁不由得有些好笑,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脑袋:“乖,明天早上睡饱再看。”
被子下的小家伙动了一下,随即才慢慢点了点头。
岁哥儿将他给哄睡了,才披着衣服出了院子进灶房忙活了。
——戚大哥这几日在山里面都没吃到什么好的东西,赵岁岁总不能让他回家以后还饿着肚子跑到镇上,他努力适应着漆黑的光线,好不容易才升起了火盆,站在灶前飞速忙活起来。
……
戚长夜想赶在镇门开启时就进入镇子,速战速决地将野猪卖掉,没躺下多久就爬了起来,借着熹微的天光快速整理起了要带的东西。
他起床时岁哥儿的东西才刚好出锅,戚长夜没想到他压根没睡,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垂眸见到眼前摆着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时……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摩挲了下被塞到手中的筷子,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下次不要这样做了。”
赵岁岁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心里。
简单吃了几口饭菜,戚长夜便开始收拾起东西,板车是势必要推着的,又拿了几只野鸡野兔,一麻袋蛇自然也不会被他放过,至于狐狸……他压根就没准备卖这些狐狸,准备留着鞣制出来给岁哥儿做成衣服,戚长夜又在余下的那只野猪身上割了一大块肉下来,一并将其堆上了板车,这才推着一车的东西与站在门前的赵岁岁告别。
赵岁岁脸上都是不舍,戚长夜朝他笑笑:“最小的麻袋里面有不少从山上摘来的野果,你和桐哥儿洗着吃了吧,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来。”
赵岁岁“嗯”了一声,站在门前看他离开。
他倒是想过跟着戚长夜去到镇里,奈何家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夜间的一切都太过仓促,很多东西都只是简简单单地堆在了那里,赵岁岁便想趁着上午的时间将东西给收拾出来。
否则等着戚大哥回来肯定是要亲自忙活的,赵岁岁早已非常了解他的性子了。
眼下天色还暗淡着,桐哥儿还在床上睡着,赵岁岁也没出声去打扰他,自己则去将那些麻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地倒了出来。
戚大哥摘了不少他们这边山里独有的野果,赵岁岁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它们都圆溜溜的,表皮青绿吃到嘴里却酸酸甜甜的,长的熟些的甚至一口下去能够爆出汁水来,无论是村里还是镇上都非常喜欢。
不过这东西不太好摘,就像路边的野菜野果一样,外面的早就被村里的人给摘干净了,也只有在罕有人至的深山老林中才能运气极好地发掘出来。
他只尝了一个,余下的那些都放在了一旁,又从里面挑了一部分出来舀了水来清洗干净,等着桐哥儿起床分享给他。
戚大哥给家里留了一只野鸡,赵岁岁准备晚上做了,他将鸡给拔毛洗净,又用木桶装着吊到了井里。
仅是在打水这方面家里就有两个木桶,其中一个是专门用来打井水的,另一个则只用来放置这些荤腥食物,免得到时候打上来的井水里面也被沾上了生肉的味道。
赵岁岁不知道戚长夜想怎么做这只鸡,也不在一旁瞎忙活做事,收拾完后又去弄起了那几只狐狸,明明是个长相温柔性子和善的哥儿,做起这些事来却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等桐哥儿走出来时他身边的盆子里面已经放了不少东西,桐哥儿被吓了一跳,本能般地往后退了两步,甚至还有些怀疑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赵岁岁朝他笑了起来:“快去吃饭。”
家猪肉通常十几文一斤,野猪肉的价格则要更低上一些,通常会被卖到十文左右,但那是纯粹的已经被切割好的肉,像他带的这头野猪皮毛骨头尖刺都还在身上,这些东西割下来也是不轻的重量。
戚长夜来的实在太早,褚掌柜甚至还没起床,戚长夜压根没去同福酒楼而是直接带着东西去了褚掌柜的宅子,褚掌柜一听说戚五带了头野猪过来顿时所有的困意都消失不见了,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甚至连衣带都没系连外衫都没穿。
只着一件里衣见人并不是多么礼貌的事情,但情急之下褚掌柜也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同福酒楼对外收购了一年多的野猪,却没有一个猎户能将其拉到他们的面前,上次戚长夜给他带了头鹿已经让他相当不可置信了,他倒是冥冥中有一种直觉——倘若这附近的村里能有人将野猪给他带来,那一定是戚家的这个汉子,褚掌柜对此早有预感,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迅速。
要知道上次戚长夜带来的那头小鹿现在还好端端地养在他的宅邸里呢!
戚长夜带的这头野猪体格较小,但上过秤后也被称出了一百五十多斤重,因着并未被分割过的缘故褚掌柜出了每斤八文的价格向他收购。一百五十斤的野猪共卖出了十二两银子,此外同福酒楼的“捉猪悬赏”又有三两银钱,褚掌柜还为野猪身体里的野猪胆加了一两并五百文钱,也就是说单是这一只小的野猪戚长夜便收获了十六两半的银子!
也难怪附近村里的每个猎户都想打这野猪的主意,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哪怕是村里田地面积最多的人家辛辛苦苦种一年地都未必能卖到这么多银子,只可惜野猪这东西实在是危险,否则恐怕早就被村子里的人们给抓光了。
褚掌柜脸上满是兴奋,对于一个常年做生意的人来说鲜少会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不过他在戚长夜的面前情绪失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戚长夜早就习惯了这点,又将余下的鸡兔和蛇递到他的面前,一共收获了一两多的银子。
忙完这些,他又朝褚掌柜打听了几句远夫郎的事情,得知对方一切安好便也暂时放下心来。
褚掌柜待人并不刻薄,远夫郎又是个踏实能干的,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应当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只可惜今日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过段时间有空带着赵岁岁一起进镇里一趟,毕竟他也算是赵岁岁在杨溪村村里难得的几个朋友之一。
忙完这些,戚长夜婉拒了褚掌柜想留他坐坐的邀请,这野猪肉不能久放,褚掌柜今日怕是要忙昏了头,不过这些都与戚长夜无关了,他推着板车到了镖局,轻轻叩了几下大门,阿茂便打着呵欠从里面走了出来。
“唔……谁啊这么早……戚哥!”阿茂欣喜地睁大了眼睛,随后便是一个飞扑,戚长夜朝侧避了一步。他至今还是不太习惯与其他人的亲密接触,转过头来看着阿茂站稳身子,随手一指面前的板车:“这几日往山里跑了一趟,打了一些猎物下来,给镖局的兄弟们带了一些。”
阿茂伸手挠了挠头,有些随意地回了一声:“哥,你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啊?有这时间不如看看前几日你教我的那套拳法,我最近可是认认真真地将它练了无数遍。”阿茂说着就要将他往院里拽,戚长夜则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示意他看板车上的东西。
阿茂先是瞄了一眼,随即惊讶地瞪大眼睛,直接原地跳了起来,过了半晌才从嗓子里憋出了一声惊呼:“娘喂!”
板车上还落了几根尖刺,这是刚刚卖给褚掌柜的那只野猪身上掉下来的,阿茂抬头看了看尖刺,又转过头看看野猪,最后才如木头人一般浑身坚硬地看了过来,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了一声:“哥,你还是人吗?”
戚长夜照着他的脑门弹了一下。
“快点,岁……你嫂哥儿现在在家里呢,我得早些回去。”阿茂呆呆地点了点头,同手同脚地往院子里跑去。
昨日歩大当家也歇得挺晚,镖局近来又接了个单子,要往临近的某个府城送些东西。不过他这儿的人手不够,镇上镖局里总共只有三十几人,歩大当家昨日正是在写信件从隔壁府城借人过来。
歩大当家看见野猪这东西也是惊讶极了,他倒是也曾吃过野猪,甚至亲手猎过野猪,那还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当时仍是先帝在位,州府各地匪盗流寇盛行,甚至连进京赶考的书生们都曾被人给劫了掠了,匪患的肆虐程度可想而知。
歩大当家带着镖局的兄弟被匪患劫道,无奈逃入了一座山里,带来的干粮也消耗得极快,最后只能在山里猎食,当时他们就碰到了一头野猪。
镖局的汉子们虽然都身强体健吧,但到底也不是个个都精于打猎的,手上又没有称手的工具,一群汉子只能靠着蛮力和普通兵器去抓。好几个人都被野猪伤到,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回去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受伤人数甚至比被拦路劫匪攻击时还要多。
步大当家是真的惊了。
殊不知若是没有戚长夜早前大半个月的踩点研究、没有提前布置好一众陷阱和很多戚长夜自制的现代工具,就算是他也很难能够猎到野猪。
戚长夜只笑了笑:“这些东西留给兄弟们吃,我家哥儿还在家里等着,就不在这儿多留了。”
歩大当家只得点头:“好,戚兄弟有空来镖局喝酒。”
戚长夜“嗯”了一声。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村里,彼时赵岁岁正在鞣制兽皮,见戚长夜回来直接迎了上来,院里已经被他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余下的大半头野猪所在的位置,其他地方已经看不出一丝血迹。
戚长夜提刀刮去了尖刺,将这头猪分割开来,他并不是专业的屠户,不过也略略了解相关的内容。家猪能够按照不同的部位卖出不同的价格,这样的野猪在村里面却通常都是一口价,只有某些实在难以下咽的地方才会被用低价售卖,所以也不用切的那么精确。
单是分割这些猪肉就用了他不短的时间,待到将其全部弄完,戚长夜便指着一条猪后腿看赵岁岁:“这一块给奶奶送去吧。”
赵岁岁自然连连点头,他对戚奶奶也很是尊敬。
一家三口锁了院门明晃晃地提着一大条猪腿去了村里戚家,一路上可被不少人瞧见,没有比这更好的广告,没等戚长夜从戚家大院里出来,村里人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了起来。
第109章 第 109 章 ……
没有比村子里面传播消息更快的地方, 野猪与家猪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这些路过的村人一眼就能察觉出不同,起初还没几个人敢往野猪那方面想, 但偌大的一个村子里面总归是有些有见识的人的, 戚家那个村霸打了头野猪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
别说是这些村里的人了,连戚家人都全部惊住,戚三今日陪着郑绣回了趟娘家——郑绣本来就是郑家的人, 打小就在杨溪村长大,她家离着戚家大院来回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算是已经成亲嫁人了郑绣日常洗衣出门时也时不时地就能和家里的人遇上。
郑绣一家都和戚老太太的关系相当不错,戚老太太也是将她当做亲生的孙女般疼爱, 戚三偶尔也会和她一起回来帮着家里做些事情, 戚家的人长相都很不错,戚三又随了戚二伯长了张能言善辩的嘴, 别说是在杨溪村里了,就算是在临近的几个村落里面也有着不少熟人朋友。
否则也不会那样顺利地带着戚长夜买了小狗了。
郑绣与她娘在屋里说话, 戚三便在院子里面劈起了柴火, 还没等他劈上几下就听到院外有人在叫他:“戚老三!你怎么在这儿呢?”
郑家没有关上院门,路过的人都能瞧见戚三坐在院里忙活,戚三正全神贯注地干着活儿呢,猝不及防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主要也是这汉子的嗓音本就又高又尖, 毫无防备地喊上一声不被吓到才怪,戚三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有些抱怨地看向了他:“你喊什么?”
别说是戚三了,屋里坐着的郑绣和她娘亲、甚至隔壁几户院里的人家也都被这声音给吓出来了。
那汉子有些惊愕地看他:“你家戚五过来了,你不在戚家大院陪着怎么跑到这里了啊?他真的是从山上下来的吗?那么大的一条野猪腿啊!”
戚三听得晕头转向的, 与同样不解的郑绣对视了一眼,不过很快就弄懂了一切,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郑绣也顾不得与她娘继续说那些没说完的小话了,一听这消息便要往家里面走,郑绣阿娘连忙也跟了上去,路上时不时地能看到几个同样是得了消息往戚家那边赶去凑热闹的村人。
雨婶子寻子的事情还没过去几天呢,转眼又有了这么一遭,村里人想看热闹都不知道该先去哪家了。
话说回来,这次戚长夜全家都来了戚家,桐哥儿与戚奶奶相当亲近,对这位阿奶格外喜欢,这小哥儿不爱出门,但每次听说要去阿奶那里都是兴致冲冲的主动极了。
今日戚家的人倒不是很多,就算是农闲也不能一日日地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啊,戚长夜他们到的时候院里只剩戚六和他的那个媳妇在,戚长夜与这两人都不是很熟,上次与戚六接触还是在去冯家村那边接渔哥儿的时候。
戚桐怯怯地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往赵岁岁的身后躲,戚六夫妇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却还是挤出个笑来各自应了一声,随后同戚长夜寒暄起来。
戚长夜垂眸扫了眼桐哥儿,又抬起头来瞧了夫妇一眼,与此同时赵岁岁恰好也抬起头来,视线刚好与戚六对视了个正着。
戚六有些僵硬地扯出个笑来:“五哥快进屋里面坐,是来找阿奶的吗?阿奶今儿个出门去了,说是找她那些老朋友聊聊,一时半会儿地怕是回不来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等阿奶回来我和她说。”
戚长夜提着那条数十斤重的猪腿,也没回答他的那些问题,只说了句:“不用麻烦。”
“她去哪儿了?我可以去找她,或者在这里等她回来。”
戚奶奶在村里的朋友不多,大多都是面子关系,毕竟她家困难着时也没见着有几户人家跑过来雪中送炭的,等戚家的日子好过些了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不少亲戚朋友。
只可惜那样的势头没能维持多长时间,戚家兴旺是由人口多带来的,可家人太多同样也给戚家带来了不小的负担,单是每年要交的赋税都是一笔可怕的数字,更不用说其他的吃穿用度了,往大了说戚家可谓是成也于此败也于此,很多时候其实不是戚老头戚老太不愿意分家,而是戚家的部分子孙自己也清楚——一旦分家,他们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差。
这么大的一个家族,男女哥儿全部算上单是已经成年的劳动力就已经有几十号人,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像戚大伯那样踏踏实实勤恳本分一有时间就去想方设法地找些活计赚些银钱填补家用的,甚至有不少人在给戚老太太上交银钱时都会隐瞒少报一部分铜板,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兄弟间都会有人藏着心思,更不用说那些年龄差巨大的叔侄堂亲了!
只要有心,这些年来怎么都能藏些私房钱下来了,村里人的心思可一点都不比镇里人少,像戚大伯这种直肠子老实人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傻子到底还是少数。
戚大伯也不是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他总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除了爹娘以外的最大的一个,正所谓那句“长兄如父”,他这个做大哥的多担待多包容多照顾些小辈也是理所应当的。
戚老太太总是想要尽可能地将水端平,但她自己其实也清楚……自始至终,这碗水就从没有过被端平的时候。
在这样的环境里面,最老实的那个往往是被剥削的最严重的。
连戚老太太自己都在暗地里感慨过——多亏老大是她的长子,若是先下来的是后面几个……戚家早就在杨溪村里喝西北风去了。
戚老太太自觉对他亏欠良多,可很多事情她不好管,也没法去管,一到农闲戚家就有那么多汉子出门找工,难道她还能一个个地跟了过去盯着他们吗?她又不会分身的术法,抓了一个还有那么多个,就算这次教训过了下次他们就一定会改吗?非但没有任何作用只会增加家里的矛盾!
年轻的时候戚老头和戚老太太不要命般在地里干活,家里面的很多事情都没时间管,等儿子们纷纷长大能帮着家里操持家事了,很多事情也已经潜移默化形成习惯不好管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总之戚家里里外外也有着不少烂账,从内到外都有着一堆无法对外人道的说不出来的破事儿。
譬如戚大伯在一定时间内能给戚老太太上交一百个铜板,戚家的其他汉子却只能交上七十个甚至五十个,家里面的日常开销和税赋银钱都是戚老太太从这些银钱中支付出的,旁人交的数量不够,那不就是在变相靠着戚大伯等勤劳肯干的人来干活养着吗?这能愿意分家才怪。
要不是戚奶奶说了拾栗子的银钱她分文不取,栗子林的位置早在他们第一天回来时就人尽皆知了。
戚家的人越来越多,每日要吃的米面粮油也越来越多,田地的面积是有限的,开荒这词说着简单但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单是开荒这一项工程就要用上不少的时间,刚开出来的土地在前几年也未必能顺利种出什么作物,这朝代种地还依靠着最基本的人力劳力,戚家甚至连头牛车都没有……这其中的难度自然可想而知。
戚长夜曾在闲暇时间多方面分析过戚家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种种原因,想到最后都忍不住替戚奶奶头疼,老太太的年龄已然不小,在这样的平均寿命远低于现代的时代已经算是相当难得了,她还要尽可能地保持着理智管着这一大家的人,真是操劳了一辈子的现实写照。
后面戚家被逐渐拖垮,那些自己冒出来的亲戚又极有默契地装起了不熟,尽管戚老太太在最开始就很清楚这些人都不怀好意,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还是止不住地被人性震撼。
戚老太太在村子里的真正的朋友只有寥寥几个,戚长夜很快在心里过了一遍名字,他确实是想着去外面走走,不过却没想着去真的寻找。刚刚带着猪腿过来可已经被不少人给瞧见了,估摸着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戚老太太的耳朵里面,阿奶一听说他来这边肯定会往家里面赶,想必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戚长夜倒不是刻意在这儿等着让老太太回来找他的,而是那几户人家住的位置村南村北地到处都有,他们去找人当然可以,但要是不小心走岔路了……那反而就耽误时间了。
戚六最后只得笑笑:“好。”
戚长夜本想着将东西送到就走的,不过临时又转了念头,觉得这东西还是亲自送到戚奶奶的手里为好。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现在送来的是一条连皮带肉的带骨猪腿,等戚老太太回家里时……这肉还能剩下多少就不好说了。
戚家的那些汉子夫郎纷纷赶了回来,总有一些不惧戚长夜的冷脸想着上前攀攀关系的,尤其是在盖房和捡栗子的事情过后。
只是盖房这一件事还能好些,捡栗子时戚长夜在家里叫了不少哥儿媳妇过来,一连与他们接触了些时日,这些人便也觉得自己与他熟络了起来,也不像最开始时的那般惧怕了,有些胆子大的甚至敢与戚长夜主动交谈上几句、甚至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出来。
戚长夜并不反感,只是对这种仿佛过年般七大姑八大姨全部凑过来和你说话的场面格外不适。
好在赵岁岁明白他的心思,如英雄般挡在了他的面前,替戚长夜接过了所有的话头,落落大方地与戚家的人交谈起来,戚长夜只要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站着就好。
戚长夜对此格外感动。
可很快,他就感动不起来了。
——因为赵岁岁开始与人吹捧起他了。
事情的起因在于戚二家的夸了一句“咱家小五可真有本事”,赵岁岁便格外顺口地接了一句“我家戚大哥最厉害了”,戚六媳妇儿又插了一句嘴将话题引到猪腿的事上,赵岁岁便也回了起来。
戚大哥猎着野猪的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毕竟他们来的目的就是在村子里面把猪卖了,赵岁岁在这方面格外有天赋,一点都不像初来时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哥儿。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句句都是戚大哥有多么多么厉害多么多么聪明,恨不得把这话当成逗号来用,听的站在一旁的戚长夜耳根滚烫恨不得原地找条地缝钻了进去。那几个夫郎和媳妇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捧场,非常配合地在赵岁岁的停顿时间里惊呼一声或“哇”上一句,偏偏戚长夜还得强行保持着自己的高冷模样,殊不知他早就想着转身就走带着帐篷躲进人迹罕至的野猪窝里再不出来了。
当然了,赵岁岁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往外说,戚长夜无伤猎到野猪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更不用说他还一并带回来了那么多东西,赵岁岁也不能说戚大哥早就研究出来了野猪的生活范围,这事儿要是被村里人知道怕是再也得不了安静了,于是赵岁岁自己编了一个故事出来,合理完善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他口中的戚长夜是一个想去山里采摘野菜却一不小心迷失了方向的可怜村人,孤身一人在山里边乱走,遇到了一系列危险以后发现了一只可怕的野猪,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后终于勉强获得胜利,又艰难地将野猪给带了回来。
故事的梗概看似有些离奇,但赵岁岁在叙述的过程中增加了不少个人情感填补了不少细节进去,反复强调了戚大哥的优秀和聪明,完美圆上了每一个会引人怀疑的点——其实就算是他们怀疑了也无所谓,毕竟再离奇也离奇不过事情的真相,赵岁岁又在讲故事这方面格外有天赋,甚至还会适时地在一些重要时刻添加上一些表情进去,仿佛是真的在为戚长夜感到担心和后怕。
戚长夜一时间觉得或许可以给他支笔让他尝试写写话本子,一时间又想起了他以前还没有和桐哥儿分房睡时常常抱着桐哥儿讲的那些睡前小故事,戚长夜本还以为那都是村子里的民俗传说呢,不过想来想去最终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傻站着啊?!他刚刚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将猪腿交给戚奶奶啊!去找戚大伯给戚大伯不行吗?!
戚长夜深吸口气,已经开始准备找借口离开了。
好在这时一道蹒跚的脚步拯救了他,戚长夜眸中溢满欣喜,飞一般地走到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的戚奶奶的面前,都忘了装自己是个受伤的人。
谢天谢地,戚奶奶可算是回来了,他终于能逃出这个让他备受折磨的地方了。
一想到这个故事马上就会传遍村里甚至传遍十里八乡……戚长夜是真的有种想把家搬到野猪窝边的冲动了。
他飞快地与戚奶奶诉说了遍来的目的,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个大概,随即又扬声对着外面那些看热闹的村人喊了一句“过会儿在村尾卖野猪肉”,话音未落就扯着赵岁岁的手腕转身离开了,连桐哥儿都没有去管。
不过就在戚奶奶的眼皮子底下,小桐哥儿呆上一段时间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
所谓村尾正是戚渔和徐大郎他们住的地方,那周边还有着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山脚戚家距离村子太远,过来一趟都不方便,赵岁岁最终便选择了村尾的位置。
村尾那地方同样荒凉,除了几户人家以外只长了几棵粗壮的大树,树身比雨婶子家的耀祖的腰肢还粗上一圈,一看就知道已经有了不少年头,除此以外周边便全都是些空旷的荒地,地里到处都是细碎的石头,开不了荒种不了菜,只能在那里一年年地荒着。
赵岁岁选在了那棵最粗壮的大树下面,那地方最显眼醒目,也不需要去借什么桌子摆放,割开的肉直接被摊放在了板车上面,推着板车过来以后板车就成了张小小的桌台。
野猪已经被切成块了,也不担心别人会从猪的身上发现什么怀疑他的故事。
有好信儿的村民已经赶到村尾了,这两个人却一直没来,甚至有村人暗暗在心里嘀咕起来——莫不是被戚家的这小子给糊弄骗了?难不成压根就没有这事儿,而是拿他们逗乐子寻开心呢?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戚五只是爱打人罢了,并不是什么爱捉弄人的性格,就算他想捉弄村人应当也不会把那戚老婆子给骗了进去……难不成是一段时间没见转了性子?别说,戚五这段时间是与以前有着大不同了。
不像往常那样日日夜夜地在镇里面待了,也变得更顾家懂事了起来。
这些村人还在心里琢磨着呢,便见着远方遥遥出现了两个黑点,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戚长夜和赵岁岁。只是赵岁岁的样子似乎又与刚刚他们见着的那番存在了些不同,明明并不是七八月份的炎热天气了,赵岁岁却从头到脚都红得厉害,眼神飘忽嘴唇红润,走到他们的面前以后又掩饰性地拿起了板车上的竹筒猛地往下灌了一大口水。
村里人的注意力都在板车上的猪肉上面,没心思去仔细观察赵岁岁的情况,赵岁岁也乐得如此,转过头去刚好与戚长夜对视了个正着,又猛地回头看向板车,目不斜视地哑着声音道:“你别忙活了,找个地方等着就行。”
戚长夜是想和他一起将这些野猪肉给卖掉的,上百斤的猪肉又切又称的,恐怕得卖上不短的时间,要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不知道得忙活到什么时候,戚长夜实在是不想看他这样辛苦。
但赵岁岁却说什么都不肯同意,只说戚长夜连着这么多天都没睡个好觉,这种时候就别耗费心思和精力了,安静在旁等他一会儿,等他忙完一起回家。
他们两个各有想法,一时间谁都让不下谁,在院子里就没商量出个结果,最后带着一车猪肉来到村尾,没想到才刚刚站到众人面前赵岁岁就说出了这几句话。
戚长夜肯定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他面子去反驳他,赵岁岁正是清楚这点,戚大哥不会将自己的事情展露在外人面前。不过他虽然没有拒绝,却也不代表赞成赵岁岁的提议,刚好渔哥儿走了出来:“岁岁,我来帮你。”
戚渔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想帮着赵岁岁干活,小徐娘子也走了过来:“算我一个算我一个,我称东西又快又准!”
赵岁岁笑了起来:“好,麻烦你们了。”
戚长夜见状只得无奈摇头。
他左右地环视了一圈,最后竟直接选中了那棵粗壮的大树,后退几步助跑跃起,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稳稳落在了树干上面。
虽说已经近了秋日,但树上的枝叶还没有落得干净,还有不少稀稀疏疏地挂在枝头,枝叶交错地将他的身形遮挡了大半。
戚长夜的确是有些累了,连着这么多日没睡好觉,是个人都撑不住了,他本想着早些卖完和岁哥儿一起回去补觉的,毕竟赵岁岁昨晚也没怎么休息,可他没想到赵岁岁的态度竟然会这样强硬……一时间还有些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这棵大树足够粗壮,足以承担一个成年汉子的体重,戚长夜格外抵触别人看到自己放松的样子,实在是接受不了他坐在树下被那些排队的村人打量围观,想来想去干脆直接上到了树上。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听着赵岁岁在下面忙活起来。
村里的猪肉价格更低,每斤按照七文钱卖,对比镇里简直是便宜了足足一倍,就算是过年时的年猪也没有这样的价格!钱数一出立时有不少人都惊呼出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数目,反反复复地和身边的人确认起来。
有个妇人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一身衣服都被浆洗的破烂发白,干瘪的手指死死攥着手里的铜钱,声音怯懦地看向了他:“我、我想买一块……”。
她那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怜,赵岁岁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好,你想要哪块?”
妇人被他的声音吓得瑟缩了一下,犹豫了半晌才伸出手指,赵岁岁极有耐心地等在一旁,看她指向了车上的一块肉。
“可以。”
赵岁岁手里握着刀子,干脆利落地划了一道。
小徐娘子则接了过来,朝着称上瞥了一眼就准确地报出了斤重,她在家时就常常跟着爹娘出门卖东西,在这方面的确相当厉害丝毫没有自吹自擂。
赵岁岁这一刀也切得极准,与一斤只差了一点点的数目,闻言便从手旁的肉上顺手切了一小块下来,也没有再去称过重量,直接同刚刚的那块一起用叶子包了递给妇人。
会比一斤多上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不过对这些村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事情了,这一口能让家里的孩子怀念上好长一段时间。
赵岁岁此刻也有些明白戚大哥为什么想将这头野猪卖到村子里了。
仅是这么一小条肉,妇人却欣喜若狂地朝他道起谢来,仿佛他给了对方什么天大的恩惠,赵岁岁垂眸将那七枚铜板收进袋子,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
有了妇人的先例在前,其他村人顿时开始振奋起来,在赵岁岁那买东西和在戚长夜那买东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别的不说光是心理压力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头猪上最好的位置就那么几块,晚上一步说不定就被人给抢走了,虽说村里人常年不沾荤腥什么都能吃得下去,但要是有好肉能吃……谁又愿意去吃那些一股子怪味儿的下水呢?
村人们纷纷往前挤去,巴不得能占上最好的位置,村长不在这群人也没什么排队的观念,其中一个甚至一把将前面的人给推了开来将其推出了好几步远。
被推开的妇人一个趔趄,险些就要坐在地上,缓了几步才站稳身子,转过头就见着那夫郎正继续往前挤着,火气“噌”地冒了上来,挽了挽袖子就要去骂他。
只不过还没等到她的动作,那夫郎就突然尖叫了一声,妇人被他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刚刚那夫郎也不跑了,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地面,只见着一枚圆滚滚的石子正在地面上滚动,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最后慢慢停了下来。
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耳朵。
身边的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
有些人尚且还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随即又有好几枚石子如枪林弹雨般地落了下来,每一枚石子都紧贴着他们的耳侧,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伤害,却能让他们准确无误地听到石子射来的破空声响。
那些石子枚枚精准,在场的村人毫不怀疑——只要戚长夜想,那些石头下一刻就能打在他们的头上脸上。
赵岁岁背后的粗壮大树上簌簌落下了几片秋叶,村人们顺着枝叶摇动的空隙望了进去,视线刚好与拿着弹弓的戚长夜对了个正着。
戚长夜面色凌厉眸光冰冷,顺手又从腰间的布袋子里摸了几块石子出来,声音里似是也泛着凉意:“都回去排队,一个一个来。”
夫郎又打了一个寒颤,颤抖着腿朝后走了几步……再也不敢争抢往前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村尾大树下的猪肉摊子都格外有序,再没有村人敢争吵叫嚷,连说起话都轻声细语的, 生怕哪里不小心再惹来戚家这位村霸的不满。
场面一度安静极了, 只能听到赵岁岁他们发出的声音,连村长他们赶过来时都格外震惊——他们村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安静的模样?向来都是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有时候他要告知什么事情都恨不得要将锣鼓敲烂呢!
村长刚要张口说话, 身边就有人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郑村长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去,就见着对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高处的某个方向。郑村长不解地抬起头来,便见着几片秋叶随风而下, 枝叶摇动间隐约可见一抹垂落下来的藏青色衣摆。
郑村长心头一跳, 再看这些村人的脸色,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毕竟村子里面可不止雨婶子一个爱占便宜又爱挑事的刺头。
虽说有了刚刚那一遭后如今没人再敢插队, 但姓郑的毕竟是村长,也没人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岁哥儿又卖出了不少, 板车上的野猪肉块急剧减少,按这个速度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卖完。
赵岁岁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地同他打了声招呼。
郑村长咳嗦一声,对他露了个笑容出来:“没事没事, 我就是听说了野猪的事情过来看看。”
他又再度抬起了头:“戚……我有些话想问戚五。”
赵岁岁仍是眉眼弯弯的, 戚长夜将他养得极好,岁哥儿自己也开始学着照顾起了自己。眉目精致唇红齿白,又着了一身干净的新做的衣服,衣摆上绣了几片浅绿色的叶子,脑后束了根青绿色的发带, 整个人都清新的如同一颗刚破土发芽不久的茁壮小苗。
——就是很难想象他现在正在做割猪卖肉的活计,与他的外貌极为不符。
不过村长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岁哥儿怎么又换了件新衣服穿?村长发现似乎他每次见到的赵岁岁身上的衣着都并不相同,这姓戚的汉子到底给他买了多少衣服?
要是让戚长夜听到了他心里的想法,肯定会出声来反驳他——哪有很多件衣服啊,他们全家可都做了,村长觉得这是新衣服不过是村长与他们不常见面罢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现在可都进了十月了,难不成还要他们穿着之前的衣服来受冻吗?
赵岁岁不想让他打扰戚长夜,只是继续笑:“戚大哥可能是睡着了,您有什么事情?说不定我能替他回答您呢。”
他说着话,手上的刀子也递给了一旁的戚渔,渔哥儿非常顺手地接了过去继续忙活,赵岁岁抓了帕子过来往边上挪了挪,让开位置给戚渔活动。
村长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他实在是不太想直接和戚五交谈,几乎都是能避则避,虽然不想承认这件事情,但村长心里比谁都清楚——自打戚五当初把杨东村的那些汉子往他的身上甩的事情发生过后,村长心里其实就已经怵上他了。
如果能找赵岁岁解决,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村长咳嗦一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关于这头野猪的事情,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野猪有几头?攻击性怎么样?会不会……”。
再怎么说他都是这一村之长,村里共有千来口人呢,必须得担负起村人的安全,要是发生野猪下山一类的事情必须得提前准备做好防范,免得让野猪进到村里对百姓们造成什么损失。
赵岁岁也是村里的人,自然也很明白这点,早就已经备好了一套说辞,彻底将郑村长给安抚了下来。
郑村长确定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开了。没办法,他还有雨婶子的事情要忙,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好不容易才抽出这一点时间。
赵岁岁自然也给他备了块肉,不过没在这种场合直接给他,而是等着村长媳妇儿过来买肉时放到了她的那块肉里,一并由她带了回去。
戚长夜一直窝在树上悄无声息的。
他并没有睡着,他在这样的场合里面根本就无法入睡,不过是闭着眼睛假寐罢了,因为身体太累的缘故也懒得动弹懒得理会旁人,只要不是再发生些什么争吵闹剧推搡等行为,他根本就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赵岁岁很快将板车上的猪肉给卖了个七七八八。
他通常都不会称得太过准确,就如刚刚的那个妇人一般,称少了便目测着从一旁切一小条肉下来补到里面。这村里的人实在太多,赵岁岁趁着这个机会见到了不少,虽说杨溪村的环境条件的确要比杨东村更好上一些吧,但终归还是生活贫瘠的普通百姓占大多数的,一个个地对着赵岁岁千恩万谢的,连脸上都溢满了感激的笑容。
他的猪肉卖得很快,那些边角料等也没落下,骨头下水都被以个相当低的价格给卖了出去,总共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板车上便空荡起来,上百斤的猪肉都被他们卖了个干净。
仍有村人姗姗来迟地朝着这方向赶了过来,见着板车的瞬间便苦了脸色,也不是没人见没了猪肉就开始想着找茬闹事儿的,不过戚长夜突然长腿一伸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刚刚还一脸怒气的人顿时什么都不敢说了,只得讪讪地笑了两句,说了几句都怪自己来的太晚。
那人没说两句就转过了身子准备离开,走出好远还能听到他抱怨自己身边人的声音,好像在责怪对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有这样的好事,不然他怎么会错过时间?
他不敢在那些比他强的人的面前撒泼,却责怪起了好心将事情告诉给他的人,倒也是件颇为可笑的事情。
戚长夜没理离开的那几个人,过来跟着收拾起了板车和东西,赵岁岁从板车下面拿了两大块肉出来,态度强硬地将其塞到了小徐娘子和渔哥儿的手里。
这两个人都是发自内心过来帮忙的,一点都没有想占他便宜的意思,连连拒绝不想收下,赵岁岁便作势沉下脸来:“要不是你们我不知还得忙活上多长的时间,你们要是不肯收下,下次再有什么事情就不找你们了。”
说话间的功夫戚长夜已经将东西都规整好了,还确认了遍周边没有什么遗落的物品,轻飘飘地投过来了一个眼神,两人顿时接了过来,刚一入手就察觉到了肉的重量,对视一眼又非常不好意思地给赵岁岁道起谢来。
戚长夜推着板车往前走了两步,赵岁岁也摆了摆手:“我和戚大哥先走了,有空再聊。”
桐哥儿也跟在他们的身边,脆声脆气地朝着他们说了再见。
桐哥儿是刚刚戚家的人过来买肉时一同带来的,来了以后就一直坐在板车旁边坐着等着,直到现在才和他们一起回了院里。回去的路上赵岁岁一直试图从戚长夜手里要过板车,戚长夜却没有同意,一路将其推进了家里,刚进院子就被赵岁岁推着去屋里补觉。
戚长夜满心哭笑不得,这种时候也没再拒绝他了,简简单单洗漱了下,又催着赵岁岁也进屋补觉。
岁哥儿应得极好,反手就将他给推进了屋里,甚至还快手快脚地当着戚长夜的面给关上了屋门。
戚长夜无奈地摇了摇头,非常听话地上床睡了——
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当日傍晚,起床推门时院内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明明在上午的时候院里地上还有着不少猎物的血迹,就连板车都被仔细地清理了一遍。
板车是纯木头做的,为了防止血迹沾染在上面清不下去赵岁岁特意在板车上面铺了一层隔离的叶子,故而板车还干干净净的,只不过凑近一些还能隐隐闻到些属于血腥和生肉的气息。
赵岁岁正坐在一旁背对着他拿着个小瓷坛子捣着不知名植物的汁液,准备过会儿淋在院里驱驱院里的血腥气息,戚长夜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继续弄了起来。
岁哥儿抬头看向了他:“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天早上呢。”
戚长夜“嗯”了一声:“饿醒了。”
赵岁岁连忙站了起来:“我去弄些东西,想吃什么?”
戚长夜想了想家里面现在有的食材,经过了他们这段时间的努力积攒,戚家地窖里的囤货数量不可谓不多,甚至于可以说倘若从今天开始他们家再也不往里添任何食物,只靠着地窖和灶房仓房里的这些存货都能够他们吃到过年去。
这还没算戚长夜的空间里面的那些肉类呢。
可能是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还不太精神,他认真地坐在那里低头想了一会儿,赵岁岁只见着他高大的个子安静窝在张小小的凳子上,一时间又觉好笑又是心疼。
他和戚长夜都不是什么爱睡懒觉的人,赵岁岁已经觉得自己起的足够早了,可戚大哥却往往还能比他再早上一些,很多时候赵岁岁推门走出来时戚长夜都已经将水烧开温在锅里,自己出门巡山去了。
赵岁岁实在是很少见到他刚睡醒时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醒还是没醒,明明瞧着像是已经清醒过来了,赵岁岁却还是觉得他迷迷糊糊地反应要比平时慢上半拍,赵岁岁试着同他说话,也是半天才能等来一两个字的简短回复。
看得赵岁岁心动又心痒,忍不住想上手捏他一下摸他一把看看戚大哥此时会有的反应,不过想到他说饿了,便也打消了胡闹的心思。
关于吃什么的问题他一直都没等到回答,戚长夜正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赵岁岁等了一会儿没等来答案,便想着自己做主去弄些东西,不过他才刚刚站起,就突然被人扯住了衣角,戚长夜似是终于有了想法,抬头坚定地看向了他:“叫花鸡。”
赵岁岁:“嗯?”
叫花鸡?那是什么?
赵岁岁呆愣住了。
坛里的东西本来就已经被赵岁岁给捣了半天,戚长夜又过来弄了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彻底捣碎可以使用了,戚长夜便将坛子放了下来,走到竹笕下掬了捧水洗了洗脸,这回终于清醒了不少,转过头来看向了他:“我来做。”
戚家的院子里面有着一个小型的窑灶,从搭好到现在放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正式用过几次,刚好赵岁岁那儿还剩了一些包野猪肉用的叶子,里面刚好有着荷叶,裹一只鸡不成问题。
赵岁岁已经将鸡毛给去得干净了,这玩意需得拿开水去烫,干活只要找到巧劲很多事情都会变得轻松容易上许多,戚长夜将鸡接了过来将其内脏掏了出去,随手将其丢给了在赵岁岁腿边晃悠的大吃。
他仔仔细细地将这只鸡给清洗了一番,修掉了指甲去掉了鸡头,往盆子里添加了些盐和料酒,酱油等调料也都倒上了一些。
倒入葱姜去腥,认认真真搅拌均匀,接下来只需腌制上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这种时候鸡肚子里最好能再塞上些东西,但戚长夜是真的饿了,也没什么时间和心情去准备些配菜,灶房里有的能塞的东西被他看见了就往里添上一把,没看见的也懒得去费心找了。
他在灶房里忙活的功夫,赵岁岁也将荷叶给清洗了一遍,到了时间直接将鸡给包裹了起来。
现代社会通常还会在荷叶上面再多包上几层锡纸,戚长夜弄不出来这个东西,只能尽可能地多在外面包了几层,又取了张油纸过来夹在两片荷叶的内部,免得在烤制的过程中荷叶破了脏到里面。
最后一步自然是在外面裹上黄泥,赵岁岁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好好的一只鸡给裹成了个泥球,岁哥儿实在是很难想象这种吃法,但戚大哥总是能弄出一堆他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出来。
赵岁岁中午也没怎么吃饭,进到仓房拿了几根玉米,与戚长夜的叫花鸡一起全部塞进了土窑里面。
戚长夜是真的饿了,都忘了从空间里边拿些吃的出来填填肚子,现在虽是反应过来了但当着赵岁岁的面也不好去做这些。
他现在是一点去做其他事情的心情都没有了,搬了张小凳子坐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赵岁岁往土窑里面添着柴火,看那架势竟是想直接坐在这里等出锅了。
110-120
第111章 第 111 章
第一次弄这些没把握好火候, 玉米烤得邦邦硬,多亏他们两个都还年轻,换做是位戚奶奶那样的老人在这……一口下去能直接将剩的几颗牙给全部硌没。
好在鸡还没什么问题, 敲开黄泥掀开荷叶时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 就连赵岁岁这个一点都不饿的都忍不住地抬起了头来。
戚长夜早就洗过了手,也顾不得烫,用帕子垫着扯了一条汁水淋漓的鸡腿下来, 扬声叫了戚桐一句。
小哥儿在院外收着东西,跑过来时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戚长夜将鸡腿递给了他,又扯下了另外一条递给赵岁岁。
一连忙活了这么多时日, 一家三口可算是能放松下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享受上一顿美味的晚饭。
大大小小地谁都没有再多说话。
赵岁岁又学到了一种新的做法, 整个人都新奇极了,戚大哥实在是懂太多太多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花样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了解来这些东西的, 赵岁岁感觉他就像是个谜一般。
戚长夜终于填饱了肚子,也有精力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了, 这一上午又卖出了二十多两银子。虽然村里的猪肉价格不高, 但架不住这头野猪的重量太大,就算送出去了不少猪肉余下的分量也依旧可观,算上那些半卖半送的骨头下水,二十两银绰绰有余。
赵岁岁将钱交给了他, 戚长夜也没有拒绝, 两人顺便核对了一下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的花销和收入,将这段时间的帐给重新补记了一番。
赵岁岁用正字记账,戚长夜也有一个小小的账本,两人进屋清点了一番家里现有的那些银钱——起初赵岁岁还想出门避开的,却被戚长夜给留了下来, 毕竟再过段时间就是准备着要成亲的人了,这些东西也什么要避他的必要。
赵岁岁没说话,头低的死死的,全然看不出白日时的那点机灵劲儿了。
等到这些全部忙完,戚长夜也有了新的事情要做。
——做酱。
他抬起头瞧了瞧天色,在心里面估量了下时间,刚穿过来时戚长夜很难只靠天色就判断出具体时间,更多时候都是需要系统在旁辅助,不过他在这儿待了这么久,现在早已熟练掌握这项技能了,否则也不会胆敢跑到深山里去。
用不了多久就会天黑,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戚长夜问了赵岁岁那几个他带回来的麻袋的位置,进到仓房开始一个个地翻找起来。
他带回来了不少东西,大大小小的赵岁岁见过的没见过的各样物品总共能有十来包之多,戚长夜这段时间攒出来了不少辣椒,又在山里寻到了几大株川椒,茱萸这东西虽然也能当做辣子来用,却不适合吃上太多,放到菜里调味还行,用来做酱就有些不合适了。
戚长夜准备一次弄出两种酱来,一是甜辣酱,另一种则是在后世非常流行的蒜蓉辣酱。
相对来说蒜蓉辣酱要比甜辣酱更好做上一点,赵岁岁将家里装蒜的竹筐给拎了过来,这次倒没使用他之前在林家买的成辫的大蒜,制作辣酱的话最好还是使用老蒜更合适上一些。
戚长夜估量了下自己收集的辣椒数量,第一次做没必要做上太多,想了想便只拿了二斤蒜出来,与赵岁岁坐在一起一人一边剥了起来。
去皮以后重量自然又减轻了一些,戚长夜又往里添了一个,剥好的蒜要被打成蒜泥,戚长夜只能又拿起了他的老朋友——那根擀面杖和捣蒜泥的坛子。
不过他已经在心里盘算起了自己做一个破壁机的可能性,那东西看着似乎挺有技术含量的,说白了就是一个密闭的容器和里边的几片锋利的高速旋转的刀片切割,现代化的简单快捷的版本他弄不出来,肉摊上的那种手摇式绞肉馅机总该是能制作出来的吧?
只要将这两边参考一下……做出的东西哪怕只有现代版本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呢,也要比这边实打实的全靠手打要快速上太多太多了。
第一步当然是去找铁匠打磨刀片,届时恐怕只是几枚小小的刀片就要费上不少银钱,不过戚长夜现在存款充足,这根本就不成问题,戚长夜干脆想着直接将图纸给研究出来到时候交给铁匠一起打了,如此能省去他的不少事情。
他用刀背将蒜拍开,切成小块后倒入了坛子里捣了起来,他更喜欢将这东西弄得细腻一些,在捣蒜时也多费了几分心思,弄好了蒜又取了一斤小辣椒出来。相对来说最好是用小米椒来做这些东西,但很不幸他的辣椒并不是这种,这次倒是没有直接放到坛子里面去捣碎了,而是一点点地将其给剁碎开来。
材料备完便是酱汁,几样调味料纷纷倒入碗里,又添了些酒和白糖进去搅匀,热锅下油倒入蒜末,这时火势绝不能大,否则很容易发糊发苦,翻炒两下后将辣椒碎也倒了进去,戚长夜又往里添了几勺姜粉。
戚长夜将酱汁也倒了进去反复翻炒,直到锅里的东西全部搅匀,赵岁岁被突然窜起来的辣味呛得鼻头发酸眼眶通红,只得走到了门边站着,靠着墙壁往屋里看。
戚大哥指了指角落袋子里的水果,让他帮忙将其给洗了,赵岁岁自然不会拒绝,拎起袋子就走去了井边。
到这一步其实便已经完成了大半了,放在锅里熬煮上一会儿就能出锅,戚长夜清洗了两个坛子,仔仔细细擦干里面残留的水份,只等着出锅以后将这些蒜蓉辣酱倒入其中。
这东西并不像虾酱那样能长久保存,毕竟里面放的盐本身就不是很多,不过戚长夜做的数量也少,他已经想到了不少用蒜蓉辣酱做出来的吃食,要不是肚子已经被叫花鸡给填满了高低要切块肉来用小泥炉子烤上一下。
待到他将蒜蓉辣酱盛了出来,转身又开始忙活起了甜辣酱。
这次用的辣椒数量要比刚刚多上一倍,虽说茱萸也有辣味,但茱萸和辣椒到底还是两种植物,归根结底还是存在着很大的不同的。
戚长夜并不清楚这个朝代的人对于辣度的接受能力,在空间里弄出来的都是些不辣的红椒,与刚刚是同样的流程,如剁饺子馅般将辣椒剁碎,正忙碌着的时候赵岁岁刚好拿着洗好的苹果和梨子走了回来。
这两种水果都是他从空间里找出来的,一种是用积分买的另一种是前几日时签到送的,戚长夜将其切碎成块,放到已经清洗后的捣蒜泥的坛子里面捣成了果泥,赵岁岁对此非常不解,戚长夜便抬起头来向他解释道:“这样做会使酱更清甜。”
捣好的果泥直接倒入盆子里面,添了糖盐醋酒等调料搅拌均匀,甜辣酱的调料要比蒜蓉辣酱多上一些,还要加些黄豆酱进去。戚长夜倒是也会用黄豆做酱,这是他的老家……也就是那座小小的县城里人人都会做的东西,戚长夜小时候见过不少人做,对此至今记忆犹新。
不过黄豆酱可不是辣椒酱这样一天就能做完的东西,工序更复杂时间更久,耗费的人力精力也要更多,最少最少也得耐心等待上一个月的时间,制作的过程也相当麻烦。
黄豆发酵时会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戚长夜不太喜欢,这才这么久的时间都没动过这个念头。
不过这个朝代可不止他一人会做这东西,镇子里面也有卖的,虽然味道远远比不得戚长夜小时候曾吃过的,但也可以说是能够入口,上次他去镇里面时买过几斤,现在仍在家里放着,如今正好到了能被派上用场的时候。
水果辣椒酱缓缓在锅里熬制起来,戚长夜又趁着时间重新弄了一盆蒜泥,待到辣椒酱快出锅的时候将蒜泥给倒了进去,往里洒了一大勺酒,煮上片刻熄了灶膛里的火苗等待着锅自动放凉。
赵岁岁其实一点儿不饿,他本来就已经吃过饭了,刚刚又跟着戚长夜吃了些鸡肉,本来今晚是一点都不想再吃了,可闻到这辣椒酱的味道……心里又突然好奇起来。
戚大哥做的东西从来没让他失望过,赵岁岁又从没见过这种红艳艳的被叫做是辣椒的植物,想到刚刚那股刺鼻的味道,心里顿时好奇起来。
戚长夜拿了一个馒头切成薄片,倒了些油下锅去煎,这次他倒是没再往馒头片上裹鸡蛋液,捏了一片馒头片递到赵岁岁的面前,又取了一片夹了点辣椒酱上去,两片扣住左右一抹,馒头片上便多了一层红艳艳的痕迹。
因为不清楚辣度的缘故戚长夜夹的也不是很多,只朝着赵岁岁抬了抬手:“尝尝?”
赵岁岁接过咬了一口,咀嚼了两下后便眯起了眼睛。
戚长夜又将那个装着蒜蓉辣酱的坛子推到他的面前:“明天弄一条肉烤了,后院还有带绿叶的青菜吗?到时候将肉刷上层酱,直接用菜叶包裹起来,特别好吃。”
烤肉的话家里还差一些烧烤料,不过那东西就更好做了,全都磨碎了搅和在一起就能拌出一小盆来。
想到烧烤……牛肉这东西并不好搞,但市面上的羊肉还是有一些的,不过价格要比猪肉贵上不少,因着价格高昂的缘故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买到。
这倒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问题,大不了有空找阿福问上一声,这点小事还不需折腾褚掌柜一趟。同福酒楼里是有着羊肉脍售卖的,大不了让酒楼那头订的时候多带上半只将他的那份也捎带出来,又或者其实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找戚大伯戚三这些对村子里非常了解的人打听上两句,附近要是有养羊的人家肯定是瞒不住的。
尽管这酱非常好吃,他们两个却依旧没吃上多少,本身就不是很饿,又是晚上的时间,吃太多就没法睡了。戚长夜将坛子放了起来,与赵岁岁一起将那些用过的锅碗瓢盆都洗刷了个干净,吃完就睡不是很好,两人又在院子里面忙活了一会儿,趁着天色还没彻底昏暗下去时将隔壁院里晾晒着的衣服给收了——因着今日卖肉的缘故衣服上也沾了一身的血腥气息,赵岁岁回来便将其给泡水洗了晾在外面了。
两人一同忙活了半天,赵岁岁抱着衣服走进屋里,路过戚长夜时正瞧见他蹲在墙角摆弄着袋子里的什么东西,神情瞧着格外专注。
赵岁岁疑惑地走了过去,戚长夜闻声抬起头来,朝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明天我们拿这个做蜡烛。”
赵岁岁:“!”
第112章 第 112 章
乌桕子制蜡的传统古已有之, 在现代的各式资料中有着相当多的文献记载,自从某日戚长夜意外在山上发现了棵乌桕树,他心里便已经有了念头。
不过那时候还不到日子, 远远没到乌桕子能采摘的时间, 戚长夜只能暂且将蜡烛的事情给搁置下来,就这样一直放到了现在。
现在其实也没有到大批量的能够采摘的时间,不过戚长夜意外发现有些已经能够用了, 便将它们给带了下来,想着先做上几支试试手。
乌桕子这东西不好采摘,有些像是被缩小了无数倍的棉花,外形又有些像是薏米, 需要人们手动地一个个地将其从枝干上剥离出来, 是件相当繁琐的事情,采摘起来没比树莓容易上多少。
戚长夜当时在深山中, 没时间精力弄得那么仔细,只能先将乌桕子多的部位一簇簇地剪了下来, 回家以后再慢慢打理。
第二日一早, 三人简单弄了些吃的,一齐坐在石桌边缘摘起了乌桕子,桐哥儿捏着小小的圆圆的白乌桕粒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小东西是怎么能够变成蜡烛的。
整整一麻袋的乌桕枝, 一家人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只收获了一簸箕的乌桕子来, 不过他们家里氛围和睦关系也好,边弄着东西边闲聊着天,做起事来也不觉得无聊。
戚长夜不常说话,往往都是赵岁岁和桐哥儿在一旁闲聊他在旁边仔细听着,岁哥儿正好借着这个时间将这段日子家里村里发生的事情告知给他, 雨婶子家的事情自然也不例外,戚长夜扒着乌桕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第一步便是将其简单冲洗,打了水来洗上一遍,也不用洗得太过细致,主要目的便是洗去上面的浮灰和脏污,只不过通常来说乌桕子也不会很脏。
洗过以后直接将其下锅去煮,一直煮到发软为止,煮后的乌桕子会颜色变深发黑,再不复在枝头上时的那般白净。
戚长夜想着家里不如单独抽出一口锅来,以后专门用来弄这些不能吃的东西,免得和日常生活炒菜做饭的锅搞混。
最重要的一步莫过于分离乌桕子表面的那层蜡质,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用一个筛网一样的东西往下搓刮,戚长夜找了一个沥水用的筛网,盛了一勺乌桕子进去搓磨起来,便有如麸糠一类的棕褐色粉末一层层地渗透下来,在下面的盆子里面簌簌落了薄薄一层。
这一步又耗费了他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起初戚长夜还站在那里,后面干脆直接找了凳子过来,赵岁岁去取了块肉切成了片放盆里腌制,说好了今日要吃烤肉,总是要提前腌制上一段时间的。
赵岁岁在灶上忙活,戚长夜可算是也折腾完了这步,磨出来的那些粉末放到锅里重新熬煮,戚长夜拿了两根做失败的半成品竹箭当成筷子在锅里搅动,锅中的颜色竟给了他一种在熬制奶茶的错觉。
一直煮到了蜡油出现,戚长夜才将其捞了出来过滤静置,到这一步今日的活计就可以说是暂且告置一个段落了,接下来需要暂且搁置一个晚上等到次日蜡油凝固,才能进行下一步工序。
戚长夜找了个盆子将蜡油盖上,端到一旁放了起来。
他这一日一点都没有想要出门的意思,一连在外面折腾了那么多时间,如今只想着在家里好好待上几天休息上几日。忙完了这些又去屋里研究起了绞馅机的图纸,一口气在房间里面坐了半天,等到赵岁岁出声叫他才回过神来。
若非必须要在外面弄些吃食物资,戚长夜其实一点都不爱出门,不过只需再等上一个多月,等天气冷了村里人便几乎都不怎么出门来了,届时整个村子里面都空空荡荡的,家家户户都在屋里猫冬。
他本想着用泥炉子来烤肉的,不过泥炉子的开口实在是有些小,戚长夜又琢磨着用黄泥做一个室外用的烧烤炉子来。虽说今日他们肯定是用不上了,不过想做就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戚长夜很快又开始倒弄起来。
村子里的生活就这点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需要像现代那样还要考虑家里有没有地方去放,院子杂物间储物的仓房地窖随便哪个都能放上一堆东西。
做烧烤炉子倒是要比做普通泥炉多费上不少时间,毕竟体积也摆在那里,好在戚长夜做事本就耐心细致,他做东西其实比赵岁岁还要认真,若是他也跟着赵岁岁一起编制竹篮缝补衣服的话……其实还真不好说到底是谁做的更好。
毕竟连制弓这样精细的活戚长夜都能亲手完成呢。
等他将新做出的泥炉子也放到了一旁,赵岁岁那头也准备完毕了,戚长夜先烧了些水煮了一小壶花茶出来放到一旁慢慢晾着,这才进屋取了张铁网出来罩在炉上。赵岁岁折了些紫苏叶来清洗干净,几人围在小泥炉边,因着炉子不大的缘故每次烤的数量也都不是很多,但在这样的静谧午后也算是段相当幸福的舒适时光了——
次日一早,戚长夜便起床出屋看他的蜡烛。
昨日放在角落处的盆子里已经凝结出了片白色的蜡块,戚长夜不由得松了口气来,赵岁岁就站在他的身边,一双本就圆润着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圆。他甚至还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那一小盆蜡,与他记忆里的蜡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白色的蜡块,还没有经过加工变成蜡烛。
加工的步骤相当简单,甚至还可以说是非常减压,戚长夜去柴房里面挑挑拣拣了半天寻了一根竹子出来,与赵岁岁一起将竹子截开分成小段做成细长的竹筒。
他们小心地在竹筒底部钻出个孔,将棉线从竹筒底端穿了进去,缓缓将其固定在了竹筒的正中间处。
戚长夜又将盆里的蜡块取了出来,用容器装了以泥炉加热,众所周知蜡会在一定温度下融化成液体,到时只需将蜡液重新倒入竹筒,再度凝固后就是一只崭新的蜡烛了。
他们共灌出了七支蜡烛,等待凝固的过程里,岁哥儿一直在旁边看着,似乎格外惊诧于这神奇的转变,赵岁岁怎么都没有想到蜡烛竟然是用这种他觉得眼熟的树上结的东西制作出来的。
“除此以外还有不少东西可以被用来制蜡,比如蜂蜡,不过蜂巢不太好找,做出来的蜂蜡也质地偏软容易变形,相对来说并不适合制成蜡烛。”
“也有人借助蜡虫蜡树等物制造这些,总得来说其实有不少材料能够使用,不过我只在大山里面发现了乌桕树的存在,便也只能用乌桕子来做这些了。”
赵岁岁满眼欣喜崇拜地盯着他看。
“过段时间我再去山里弄上一批,一棵树能结出不少乌桕子来,等到晚上燃上一支试试效果。”
上次买的那些蜡烛质量实在是太差了,戚长夜一点儿都不想用它们,但岁哥儿眼睛不好时常需要蜡烛照明,这也是戚长夜干脆选择自己做这些东西的重要原因之一。
日后若是做得多了,说不定还能送到镇里面卖,不过乌桕子做出的都是白蜡,自己家用当然没有任何问题,要是送到镇里面卖就要再多废上些心思了。
比如将其换个颜色,红色肯定会比白色更加好卖上许多。
再比如在上面添加些雕花或者纹路,现在能用竹子作为模具,等到数量提升上来肯定是要专门打造专用的模具的,戚长夜又联想到了后世那些造型各样的香薰摆件,现代社会甚至专门衍生出了不少蜡烛的文化和爱好者,数不尽的造型等待着他们去慢慢挖掘。
赵岁岁压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家能卖上蜡烛,这段时间他们家光是在照明物品上就已经花费出了大量银子了,赵岁岁敢说就算是那些读书的人家都未必能舍得这样使用蜡烛,戚大哥却似乎是全然不在意这些,点起来都好不心疼。
他家每月最少会在蜡烛上花费二百文钱,因着现在天色还没到特别冷的时候,有些夜晚通常会在院里生起火盆照明,也能勉强节省下一些。待到开始落雪以后想再这样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蜡烛的用量肯定也会多少不少,一般人家都承受不起这样的价格。
戚长夜曾忍不住想过村里的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多,恐怕与天色一黑就宛如被封印无法在继续做事的黑暗环境有着直接联系。
“以后咱们家就再也不用去买蜡烛了!”赵岁岁感慨起来。
戚长夜点头,将这几支蜡烛收了起来。
第113章 第 113 章 ……
戚长夜在家里度过了一段非常规律的日常生活。
晨起进山辰时归家, 时不时地往家里面带回一些大大小小的各式猎物,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河里的鱼虾,眼下都是正肥硕着的时候, 若是遇到了肚里揣崽的戚长夜也会将其放归山林, 这也算是秋末猎户上山打猎时心知肚明的“规矩”之一。
新制出的蜡烛燃烧效果很是不错,比戚长夜在镇子里面重金购买的还要好用上几倍,山上有着不少乌桕子树, 比起原材料是否会缺少显然还是制作蜡烛耗费的时间精力更需要他们费心关注,栗子的生意戚长夜只准备做这一年,乌桕子蜡烛却是想着要长长久久发展下去的,要考虑的事情自然也会多上许多。
他安稳地窝在家里享受生活, 有些人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晕头转向, 雨婶子又在村里找了好几日的时间,仍旧没查出一点线索, 眼看着温度逐渐转凉家家户户的汉子们也都要回去忙活自家的事情,雨婶子终于咬了咬牙, 下定决心同村长他们上门求助戚长夜了。
“所以, 你们是想求我帮你们找人?”戚长夜抿了口杯里的水,明明这具身体的年纪也不是很大,却莫名也有了养生的习惯,茶壶里泡的是几粒枸杞, 详纠起来还是之前某次和岁哥儿一起上山里时摘的那些。
绝大多数都被卖到镇子里了, 不过他们自己也留了一小袋子,本来是想着留着煲汤做菜用的,前几日戚长夜往仓房里面收拾东西时顺手将其拿了出来,这一部分是他特意放在外面的。
他手里的那个杯子则是歩氏镖局的汉子们送的暖房礼之一,村人多用陶褐泥碗, 舍得用瓷器的少之又少,歩氏镖局的汉子们又不缺银钱,送的东西不能说是多么精致吧但也绝对不是特别常见的货色,便是三叔公家都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雨婶子直勾勾地盯着那套杯盏,皱着一张长脸也不答话,惹得村长在旁连连看了他好几眼,对她的不满几欲要喷薄出来——这明明是你家的事情,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你却开始嫌上丢脸不出声了!
难不成这村子里面只有你一个人觉得找上戚五是件丢脸的事情吗?
这种时候你倒是想起丢脸来了?儿子丢了你想起找了,说什么都不让报官,最后竟还找到了外族人的身上去了!
村长的不满肉眼可见,三叔公的表面神情看起来则要平淡上许多,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进到戚家的新院里面,上次暖房时村长在院里走了一圈,却没来得及往屋子里进,当时他的心思和注意力都在褚掌柜和步大当家那些镇里人的身上,对周边情况虽有了解但到底也不是那么全神贯注。
他对戚家的唯一印象就是青砖瓦房和一眼望不到顶的高墙,因着戚五他们住得太远的缘故,很多时候族里的人都会刻意忽视掉他们,即便是村长也是如此,他们两个却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月的功夫,戚家竟然已经变成了副他不敢认的模样——
偌大的院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角落里支着几根竹制的架子,上面晾了几大块鞣制好的皮毛,只等着过段时间岁哥儿将其给缝成衣物。
灶房里面正氤氲着热气,那是戚长夜早上刚和好的面糊正在下锅,这几日戚长夜一直在家研究这个。
辣椒酱的成功给了他信心,他又试着做了两种酱料出来准备在家试验一下煎饼果子和酱香饼,不过这东西的面糊不太好调,前两日都不幸翻车。
戚长夜和岁哥儿在灶房里面复盘思索了半天,前后更改了好几种面糊的调和比例,今日村长恰是在他们准备试这改良后的面糊版本时敲响了门,戚长夜觉得应当用不了多久就能顺利试验出来。
戚长夜将人迎进了屋里,准备好的面糊却不能耽搁,岁哥儿便在灶房里面自己弄了起来,反正这段时间戚大哥早已同他仔细讲过具体的过程了。
三叔公虽年岁不小,人却并不糊涂,甚至于“人老成精”这词正适合他,进院以后先是看了看那口新井,视线再在院子里面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几张狐狸皮上,心里一并有了念头。
不过现在并不是他说这些的时间。
“再怎么说我也是村里的人,乡里乡亲的,若是能帮当然也要帮上一把,只不过这……偌大的一个镇子,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失踪呢?”
戚长夜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抬眼看向雨婶子:“听说这几日村里去了不少的人,却没人能找到郑家宝的下落,我有些疑惑……郑家宝到底是真的失踪了,还是自己躲起来不想见你呢?”
“婶子你又为什么死活都不肯报官呢?你就不怕郑家宝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耽误了最佳的救人时间吗?”
戚长夜在第一次听赵岁岁同他讲这事情的时候就不太理解了,一个活生生的汉子平白失踪了,雨婶子为什么不愿报官?若是村长或一众族老为了村子的名声不想报官还能勉强理解——其实这事儿戚长夜也不是特别理解,但雨婶子这个做娘亲的、而且是偏心程度整个村子都人尽皆知的娘亲……她为什么没闹着报官呢?
“婶子,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戚长夜又抿了一口:“我可以去,但我不想白跑一趟,或者若是真的被我给找到了……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万一伤到郑家宝就不好了。”
“你可别到时候再怪罪上我。”
戚长夜的声音平静极了。
郑村长和三叔公的视线也一同望向了她。
事实上,这几日这两人心里也在琢磨这事儿,毕竟雨婶子的态度实在是与往常存在太大不同,别的不说,单是郑家宝会被镇里的老爷看中带去镇上做活这事儿就很是蹊跷,不是他们看不起郑家宝……好吧他们就是看不起郑家宝,这汉子被雨婶子和他两个哥哥彻底惯废了,一年到头只知道吃喝玩乐,村里人实在是想不出来他身上是有什么优点能被镇上的老爷给看中、甚至愿意给他一份长期工活的。
第一次听到这消息时村长差点不顾形象地掏起了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出了问题,后面才开始试着接受,但也依旧想不明白。
可若是整件事情都是阴谋,或者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欺骗,那这一切似乎也不是这么难以理解了。
雨婶子咬牙站在原地,戚长夜也没那个耐心等她,见她没有要说的意思便准备挥手“请”人离开。
戚长夜的脾气并没有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好,否则他年轻时也不会一言不合就与人动手了,对赵岁岁他们有着耐心,却不代表能对所有的人温柔相待,尤其是他本身就看雨婶子不太顺眼。
雨婶子颤抖着身子,一边怕他真的动手,一边又犹豫着该说些什么,直到最后才狠下心来咬了咬牙:“我、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戚长夜抬眸。
雨婶子深吸口气:“我是真的不太清楚小宝究竟在镇里做些什么,刚开始问他他什么都不说,后来去镇里给他送东西时又问了一句。”
雨婶子报了一个地址:“那已经是小宝去镇子里的半个月后了,小宝传话让我在那边等他,我去给他送了些衣服,小宝给我了我半两银子,说是他的工钱,我也是在那时候最后一次看到小宝。”
“我只知道……只知道那似乎不是什么正当买卖,好像不能放到台面上来。”雨婶子擦了擦眼睛:“那时候他应该就有了想要回家的想法了,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点呢!”
雨婶子又开始哭了起来,一开始让她来寻戚五时她心里其实是相当不愿的,毕竟这相当于求到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家头上,可进了屋里站了这么一会儿,雨婶子又冷静了下来——如果说这村子里还有谁能找到她家小宝,或许也只有戚五能做到了。
戚五以前本就是在道上混的,之前他家暖房宴时又一口气来了那么多汉子,一个个的哪个人瞧着都不太好得罪。
“那你觉得,郑家宝出事回不来了和郑家宝自己躲起来了,哪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雨婶子皱着眉头,过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她狠了狠心,终于全部托盘而出:“小宝悄悄和我提过一句,说千万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否则……否则家里人都会被他连累,指不定要连累杀头呢!”雨婶子的声音极轻,要不是屋里太过安静旁人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所以她才不敢报给官府,只能在村子里叫人自己去找。
“而且……而且之前小宝的脸色也不太对,和我说话时总是盯着旁边人看,我总觉得他似乎是在提防着什么。”
郑村长气的瞪圆了眼睛,指着雨婶子念叨了好半天,要不是在戚长夜家里甚至就要出手打人了。
“这样大的事情你先前怎么不与我说?这段时间村里出了多少汉子去帮你的忙?你是要把咱们村里全部害死啊!!”
郑三叔公眸光也阴阴森森的。
戚长夜想了想,没理这两个人:“你把郑家宝的事情仔仔细细同我说一遍。”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提供了下上次与郑家宝见面的时间地点,戚长夜又多问了几句其中细节,简单敷衍了两句就将他们打发了回去,郑村长和雨婶子一起走出了戚家院门,郑三叔公则要稍稍落后上一步,他似乎是有些话想与戚长夜说,余光一扫瞥见刚从灶房里走出来的赵岁岁,到口的话又被其给咽了回去。
郑三叔公只得无奈离开。
赵岁岁走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见着几人背影渐渐走远,“戚大哥,你真的准备去帮他们找吗?”
戚长夜想了想:“不一定,但我必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岁岁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将大门关好,戚长夜安静地站在原地,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
以这朝代的医疗水平应当是没有什么买卖器官嘎腰子一类的行为的,那郑家宝会被骗到什么地方呢?且他还说是会掉脑袋的营生……起初戚长夜还考虑着会不会是去了赌坊花楼一类的地方,现在看来确实是要重新思考一番了。
第114章 第 114 章 ……
托原主的福, 短短几日的时间里面,戚长夜将自己本应这辈子都不会去的几个地方都走访了一遍。
诸如花楼赌坊等常被称为下九流之处的某些地方,原主常常光临此处, 至于戚长夜则还是穿越过来的头一回。虽是第一次去, 但他其实也并不陌生,先是进到赌坊里边摸上了几把银子,转道又去了花楼里面听了两首小曲儿。
赌坊这地方……他在现代时倒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不过这朝代的牌桌玩法和他了解的那些存在着不少出入,两个朝代都是以着骰子为主。
戚长夜上桌摸了几局,初时还对此有些陌生,一连输了五两银子, 第六局起逐渐摸清了玩法和套路, 下手也开始大胆起来,一改颓势连连取胜。
不但刚刚输的银子全部都原模原样地赢了回来, 甚至还以此为基础倒赚出了三两银来,戚长夜只赚了三两银子便收了手——他此行的目的是来查探消息的, 而非靠着赌坊给家里赚些银钱, 小赚怡情大赌成瘾,戚长夜向来控制的极好。
他其实共赌赢了十两银子,不过戚长夜又刻意操纵着输了几局赔了些银钱进去,使这一切都显得更加正常合理, 也就是说戚长夜今日先是连输五两又是连赚十两, 而后又慢慢悠悠地输了二两银去。他下注的砝码不小,玩的又是个刺激心跳,镇上赌坊规模本就不算特别的大,不大一会儿地功夫大半个赌坊的人便都聚了过来旁观起他们这桌。
这里面又有不少人都认识戚五,毕竟再怎么说原主也是这地方的常客, 戚长夜穿越过来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就三个月出头的时间,也不至于个把月没来就被其他人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甚至连赌坊当家都走了出来,笑眯眯地朝他打着招呼:“戚五弟啊,可是有段时间没过来了。”
赌坊老大姓祁,读起来倒是同戚五的戚差不太多,同样是个身材高大的健壮汉子,不过却常常笑眯眯的对谁都是这副模样,是只货真价实的笑面虎。
谈笑风生时瞧着这人和蔼可亲的,收起银子却也毫不手软,明明前一日还同你称兄道弟互为手足呢,第二日就能把所谓手足的人的身上的手足给砍下来抵债。
戚五甚至曾亲眼见过一次,回家以后反胃吐了大半天的时间,这事倒是给戚五长了不少记性,所以戚长夜才能在刚穿越过来时没不幸背上几两银子甚至几十两银子的外债。
若是在戚长夜的全盛时期是一点儿都不怕这些赌坊汉子的,可他刚穿过来时后脑勺刚遭了孙二的一下,那时候整天晕头转向的连床都下不去,要是被赌坊汉子找上门了还真不好收场。
戚长夜也仿着记忆里的戚五的样子朝人笑笑:“这段时间家里太忙,一点都抽不出时间出来,家里也实在是没银子了,这不可算是找到了个机会,连忙来祁大哥这儿过过手瘾。”
那姓祁的汉子笑笑:“好,五弟随意。”
他来的时候戚长夜正开始今日的连输生涯,边同周边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搭话边观察着赌桌上的情景,一连输了五两银子,他脸上便做出了懊恼之色来,朝着自己胸口处的钱袋子摸了几下,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声:“唉,人都说新手上桌运势最盛,闭着眼睛都能赢钱,我想着我都隔了这么长时间没来了怎么也能算是半个新手吧?偏偏输的比以前还惨。”
戚五以前可没一次输过这么多银子,戚五这人是比较好赌,但同样相当小心谨慎,一旦有了输的兆头便念叨着要换个玩法或直接下桌,祁汉子算计了他几次都没让他中招。
祁家汉子笑道:“赌桌之上输输赢赢实属正常,正所谓有得必有失,男子汉大丈夫一时失利算不得什么。”
戚长夜也笑:“祁大哥说的对,那我再来上一盘。”
祁汉子正想回他,突然有事被叫了出去,场上只留了其余一众看热闹的人,戚长夜刚取了一块银子出来,又犹豫着收回了手:“我今日输得也太多了些,莫非我今日运势本就不易上桌,所以老天爷在警告我小心破财?毕竟这可是五两的银子……”。
戚长夜做出一副心疼又舍不得的模样,“怕是整个镇里也没有几个能像我这样一天输进去五两银子的人了。”
旁边围观的一众汉子等得焦急,有人闻言便笑了一声:“害,你这才不过五两银子,算什么多?前几日有一个汉子一口气输了三十多两呢!”
戚长夜学着赵岁岁的模样瞪大了眼睛,旁边也有好几个汉子望了过去,这些人又不是日日夜夜都在赌坊的,有人不知道那日曾经发生的事情,连忙在旁追问起来,生怕错过这样的消息。
戚长夜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故意做出副不屑的模样:“三十两?三十两有什么值得说道的?有一次我正好遇见祁大哥带人外出收账,那人可足足欠了八十两银呢!”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欠了八十两的,只是签了赌坊提供的利滚利的天价文书,十几两银子放上一个月便能翻出足一倍去,连带着一堆名目繁多的乱七八糟的利息,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一个好好的人把一个家庭给活生生的逼疯。
“哪儿用劳烦祁大哥外出收账啊?人家可是直接带着银子来赌的,现场就结了银钱离开,白花花地摆了一大堆银子在桌上。”那人压低了声音,“那可是足足三十两银呢,明晃晃地摆在一起,多少人见识过那样的场面?”
戚长夜:“……有道理。”
戚长夜家倒是确实放着这么多银子,他现在手上共有三百多两银,其中的一百多两是以银票的形式存在了镇上钱庄里面,余下的一部分则被他收在了空间里,最后的三分之一又细分了几份出来单独放在了院子里的某几个地方,除了空间里的那部分以外其余位置都没刻意瞒着赵岁岁——没主动说,但也没专门告诉过他。
他其实不太信任这个位面的钱庄,倒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过于麻烦的存取流程,也可能是一些其他原因,戚家目前单是在他床头的那个木盒子里就装有着五十多两银子,一个个地摆在一起的确是蔚为壮观,大部分人都是手痒了走到里头玩上几把,很难想象有人会随身带着几十斤银子去到镇上赌钱。
别的不说,走路不沉吗?
对他来说这些钱其实不算少了,但对于这些赌坊的汉子们来说三十两银子的确值得一提,戚长夜正想着旁敲侧击地问上几句,便有人已经先他一步问了出来:“可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少爷?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笔的银子,咱们镇里哪有这样的大人物啊,莫不是从县上来的?”
“这咱哪儿知道啊?”
“唉,那你说说他长什么样子?这些日子只来了这一回吗?说不定我们也曾见过呢?你说清楚一些,我们心里也有个提防,免得不小心冲撞了人家。”
那汉子闻言挠了挠头,仔细思索了下记忆里的模样,随后便给他们描述起来。
等姓祁的忙完了事情走回来时,一行人俨然已经热火朝天地聊起来了,他只听了两句谈话内容脸色便开始沉了下来,也不见着脸上常挂着的虚伪笑意了,冷声打断了说话的几人:“别在这儿议论别的客人。”
说话的汉子被吓了一跳,低头噤声不言语了。
戚长夜将这一切都记了下来。
他又在赌坊里面玩了一会儿,便找借口打算离开,祁汉子也作势拦了几句,不过戚长夜比他更会找理由,三言两语便将人给打发了,祁汉子也没有怀疑。
戚长夜带着从赌坊赚的三两银子直接转道去了花楼,眼下还没到花楼正式开门待客的时间,得等到临近傍晚的时候才会挂灯热闹起来。戚五来这种地方的次数不多,但有着先前的那帮狐朋狗友对这种地方也不算陌生,他记得原主似乎有个朋友如今就是这地方的护卫,做的活计倒很是轻松,主要是防着有人上门找茬。
新帝继位不久便颁布诏令要求民间百姓为先帝守孝三年,这种寻欢作乐的地方自然也是开不下去了,如今镇上的这家花楼是后来的,刚来的时候难免要被本地的混混找事欺负,毕竟同属于下九流的卖笑行当,一来就被勒索走了不少“拜门拜山”的银钱,后来才在镇上请了些人帮着立威。
原主也在那些人中。
要说打听事情最方便的地方,茶馆酒肆赌坊花楼,全天下都莫不过于这几个地方了。
戚长夜半路转进了间食肆里面,提了只烧鸡和小半坛酒出来,又去买了些下酒小菜,依着吴四给他的地址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城西的某户人家。
这些事情吴四远比他要更熟。
戚长夜轻轻叩响了大门。
第115章 第 115 章 ……
城西住的这户汉子姓“应”, 具体名字无人知晓,今年约有三十来岁,镇里人都以“老应”二字来称呼他, 道上的诨名则被唤为“老鹰”。
原主与他仅仅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这人对原主的印象倒很是不错,戚长夜早就打听过这人的行事作风,稍稍用了些心思投其所好, 没过多久就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给打听了出来。
——这几个月,镇上的确多出了不少生面孔来。
大致是从一两个月前多起来的,具体时间老鹰也说不太清楚,应当是一伙从外地过来的小团体, 他们这地方虽说只是一个小镇, 但因为地理位置和一些历史因素镇民们的生活环境也还算是相当不错。“老鹰”年轻时也是个软硬不吃的愣头货,近些年来年纪增长, 早年积攒下的旧伤也开始频频复发,到了后面干脆去了镇上花楼给自己找了个看场子的活计。
“大约是在上个月初, 楼里来了好几个汉子。”老鹰仔细回忆起来。
镇子里虽人数不少, 但筛选一下会常年混迹在这种地方的人就不是很多了,楼里的人都认识那些熟客常客,冷不丁来了这么多生面孔,无论是谁都要小心提防一下。
这朝代人出行并不方便, 走到哪里都要提供路引凭证, 戚长夜在镖局教习功夫时曾专门向阿茂打听过这些。
路引这东西分为“官用”和“民用”,顾名思义,官用便是姜大人那种上任某地时由朝廷专门发下来的,包括新任官员随身带着的家人随从小厮护院等等皆可办理,因着上面加盖了官印, 各地官府衙门都会尽可能地给个方便。
民用则又分为普通百姓用的和寻常商户用的,像是歩大当家他们的路引便是后者,除此以外还有诸如行商送货的队伍也会办理这种,每年光是路引这方面就要花上大量银钱。
只花钱还不一定能办下来呢,还得看你在官府里头有没有着关系,总之这玩意儿都是衙门里的官老爷们说了算,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你剥下一层皮来。
戚长夜看过阿茂的路引,他们是由所在镖局出面统一办理一张集体性的路引,而后每人又会分到单独一张,上面刻了姓名身份所在住址及其私人的部分信息,后头标注着此张路引可以进入的城镇范围。
大多数情况下城镇范围都是以府城作为单位的。
普通百姓用的路引则更难办理,一方面办这东西的必要步骤就是要去官府衙门那里申请审批,单这一步就已经够为难倒不少农家汉子了,何况就算去了这东西也不一定能办理下来,指不定还要打点周转,折腾一回劳心劳力,对于很多农家人来说纯粹是有了闲钱没处花了才有心思去弄这些。
戚长夜一直觉得倒是可以从路引这方面入手,不过这是官老爷们才有权限调查的事情,戚长夜只得暂且将其搁置下来。
他仔细地打听了一遍那群人的外貌特征,确定了他的记忆里面并没有任何与其有着类似外貌的人曾出现过,戚长夜并不擅长于辨认人脸,但他的记忆力却可谓是相当不错,他很擅长于记忆一些小的东西,以此为基准在脑子里构建一幅地图或者画卷出来,再由此去记录一些他想要刻意记住的东西。
戚长夜整理了下得到的信息,又去找了褚掌柜的娘家侄子,镇上的牙行与褚夫人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某次戚长夜给褚掌柜送货时也与对方的侄子见过一面。
年纪瞧着不是很大,却是相当伶牙俐齿精明能干,对方显然也曾在褚掌柜那里听说过戚长夜的名字,对褚掌柜提起来就赞叹连连的这个农家汉子好奇不已,他们两个都有意结交对方,一来二去的就也开始熟络了起来。
牙行不止担负着买卖租赁房屋地产的生意,婢女家仆等卖了身的奴隶也同样在此,镇上的牙行是一套两进的宅子,奴隶们被统一关在前一间院中,其他生意则要进到后院去谈。
这些奴仆各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被用麻绳缚住手脚如待宰的鸡鸭牛羊般倒在一旁,见有人过来连忙投去期盼又畏惧的目光。
盼着对方能将自己购买回去,又生怕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主家。
戚长夜面不改色地穿过人群走到屋里,在这一瞬,他脑子里竟只有这一个念头——倘若他当时没往癞子家去,赵岁岁是否也会成为这里面的某一个人呢?
他垂下眼叹了一声,与迎上来的人打了声招呼:“你们这儿今日忙吗?我想问问宅子的事情。”
戚长夜的确有了些想在镇上置办房产的想法,不过这只是想法而已,他还是很喜欢山脚戚家新盖出来的那座房子的。镇里地皮寸土寸金,想要购买肯定也不是什么便宜的数字,戚长夜是攒了些银钱,但也没到一分钱都留不下来刚有点闲钱就要将其给花的干净的地步。
所以他只是来咨询一下,他想要在镇子里面租间房子用作库房,像是吴四隔三差五地就会去他家带几百斤栗子制品走,现在他家只有栗子这一件东西对外售卖,明后年起肯定是要多起来的,总不至于次次都要担负起几个时辰的路程往镇子里跑。
牙行今日并不忙碌,因着他与褚掌柜的关系也乐得同他细细讲些价格,期间戚长夜无意提了一句春宁巷的位置不错,褚掌柜的侄子便笑了起来:“戚哥,你倒是确实会挑位置,那个地方的确不错,只不过那附近可没有空宅子要租卖了。”
戚长夜做势不解:“没有了吗?那春来巷呢?”
小厮笑了起来:“春来巷的空房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被租出去了。”
“这样啊……”,戚长夜若有所思。
春宁巷正是雨婶子之前与郑家宝见面的地方,既然雨婶子说觉得有人在盯着郑家宝,那么距离他们的大本营肯定也不会有多遥远,戚长夜仔细排查了遍周边的环境,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春字头的几条小巷上。
这并不是多么难查的事情。
戚长夜心里有了盘算,又顺口打听了下镇子上的不同位置的租金价格,蜡烛这东西省地又好搬运,现在姑且还算不得什么,待到日后开始售卖辣椒酱番茄酱时便能察觉出镇上库房的必要性了,提前留心些总不会吃亏,总比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强。
他在牙行坐了一会儿,出门时正赶上一个小厮牵了头骡子回来,镇上总共就只有这一间牙行,几乎所有的买卖生意他们都能掺和上一脚。
想买这种大型牲口通常只有三个渠道,一是在附近的村子里面挨家挨户地问养了的人家有没有幼崽售卖,二就是来牙行购买了,最后一种则是最原始的方法——守在市集里碰着运气,但因养这东西的人家本就不多,往往蹲上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遇上一次。
这头骡子瞧着也不是很大,应当才刚刚生下来没过多久,戚长夜叫住了人问了一声,这么大点儿的骡子竟然要价三两银子!戚长夜又看了看它的体型大小……他是想过买头代步的牲口回去的,毕竟有时候需要来回往镇里搬运东西,只靠着两条胳膊硬推实在是不太方便,但这头骡子实在是太小了,戚长夜一时间有些为难。
他一点儿都不会养这些动物,尽管戚长夜在努力学了但到底也不如赵岁岁那样得心应手,这头骡子才几个月大,短时间内也做不了什么活计,幼崽的夭折率本就很高,再过上一段时间又要到了寒冷的冬日,只怕到时候照顾起它会更加困难……戚长夜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能一时起意将这骡子给购买下来。
毕竟这小家伙也是一条生命,做人总不能太不负责。
戚长夜想走,小厮却突然叫住了他:“哎哎哎,你要是想买就便宜一些给你,二两半钱卖给你了,我们这牙行也没有养这东西的地方。”
戚长夜又有些意动。
骡子虽小但只要能养过了这个冬日就能帮着家里干活,要是一头成年的健康骡子怕是六七两银都未必能买得下来,戚长夜思考了会儿:“我得回去问问家里的人。”
当年王老汉买牛的事情整个村里人尽皆知,添置骡马在农户家里可是天大的事情,这种事情他必须得问过赵岁岁的意见。
小厮闻言一脸惊诧地盯着他看,显然没想到这长的这么高大的汉子竟然是个妻管严,这么点儿事都要回去找屋里头的问上一句,他倒是没怀疑戚长夜是不是回去问长辈了,毕竟如果有长辈在上面,汉子是没法自己管着这么多银钱的,没见着戚大伯这都是当了爷爷的人了还照样得给戚老太太交银子呢吗!
小厮只是悄悄地在心里感慨起来——家里负担得起二三两银子的牲口,又时时刻刻地念着自己屋里头的那个,他妹子怎么就没遇见个这样的汉子呢?
戚长夜只见着他突如其来地叹起气来。
他没在意这小厮的内心活动,瞧着天色快速回了村里,他倒是也想着去花楼里面打探下消息的,只不过那就赶不上镇门关闭的时间了,戚长夜又不想在花楼里面过夜,哪怕只是要个临时休息的单间终归也是不太舒服。
这段日子岁哥儿一有时间就忙活起了给戚长夜做皮毛大氅,尽管戚长夜同他说了无数次这皮毛是专门给他猎回来的,赵岁岁却说什么都不同意留给自己穿,戚长夜总觉得以自己的身高穿上这东西就宛如一头站起来用后腿行走的野兽大熊,岁哥儿听了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给他缝得更起劲了。
戚长夜无法,只得好生劝导着他,好说歹说地在衣服的款式上提了些意见,起码不至于在外观上看起来那样蠢笨了。他猎回来的皮毛不少,加上之前积攒下的那些兔毛,勉勉强强够给全家一人做上一身——也就只有今年能做了,按照桐哥儿这几个月就窜上一截的个头,怕是明年就要量过身高重新裁剪了。
赵岁岁安静地坐在廊下做着衣服,戚长夜则去调了面糊烙起饼来,村长和雨婶子来的那日赵岁岁终于按照戚长夜给的方子调出了戚大哥梦里的熟悉味道,戚长夜对此格外喜欢爱不释手,煎饼果子酱香饼手抓饼等变着花样地做。后院地里种着青菜,地窖里面放着香肠,摘上一把切上几片就能顺手卷入饼里,撒上他家自制的酱料和切好的葱花,一连吃了好几顿也不觉得腻。
“你说……我要是将煎饼果子手抓饼的方子交给戚家的人,让他们去到镇里去外面摆摊售卖赚些银子……如何?”
赵岁岁刚从他手中接了一块刚出锅的酱香饼吃,正小心翼翼地往上吹着气,闻言霎时手上一抖,险些将一块裹满了酱料的饼给掉在了地上,好在被他及时接住了。
“教给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赵岁岁满心不解。
岁哥儿不是舍不得方子,虽说他也跟着琢磨了,但赵岁岁并不觉得自己真正付出了什么,一切都是戚大哥提出来的,戚大哥有权利决定这个家里的任何事情。
他只是隐隐有些心疼,没有人比他清楚这些东西究竟有多么好吃,卖到镇里一定会有不少人喜欢,赵岁岁几乎可以预料到镇上的生意会有多么红火,戚大哥却说要将这生意送给戚家的人?
赵岁岁不理解。
戚长夜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简单。”
自古以来吃食生意就是最赚钱的行当之一,但其付出的辛苦也毋庸置疑,正所谓“餐饮对半利”,但凡利润少于一半都对不起其付出的辛劳,像是路边随便一家不起眼的早餐店馒头店,日日天不亮就要爬起来做事备菜,忙忙碌碌一上午连口喝水的时间都未必能挤得出来。
想赚钱就得吃苦,哪有平白无故从地上捡钱的事情?可戚长夜偏偏又是个不爱折腾的,他要是想折腾就不会在最开始将一地窖的栗子交给吴四去售卖了。
自己开个小摊铺子肯定赚钱,但一想到日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洗菜备菜调和面糊、要推着一车东西走上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走到镇里、再忙忙碌碌地被火气炙烤上一大天靠两条腿走上一个时辰回家、到家以后没休息上多久又要准备第二日要售卖的东西……戚长夜只是想一想就开始头疼了。
倘若他没死过一次,戚长夜倒也愿意趁着这具身体还年轻时拼搏上一回,但是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和岁哥儿一起躺平,银钱固然重要,但似乎也没重要到需要现在的他们拿命去拼的程度。
当然,戚长夜也没想象中的那样善良,除了食材本身的品质差别以外……酱料的重要性也不容忽视。
他曾见过现代人的议论——诸如火锅烧烤一类的食物,肉质火候酱料中的重要性到底该怎样排列呢?或许某些人未必能吃出肉质究竟有多么鲜美,却能尝出酱料和火候的不同,戚长夜提供的不过是些街头小食,只要他握着酱料的方子,进货售卖便不成问题。
同他批发栗子一样,钱虽少了,花费的精力却也同样少了,在能获得基本收入的同时也有更多的时间能将精力放在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上面了。
“我能保证这些酱料短时间内只有咱们家能做得出来,这方子只有我们两个清楚,你也吃过我买回来的大豆酱,应该知道用其他酱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戚长夜从不小觑这个朝代的人的智慧,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日这些方子也会被某位大厨破解出来,但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戚长夜又不可能只靠着这一件东西吃一辈子,等他们将东西破解出来的时候他说不定已经将烤冷面烤面筋章鱼小丸子等吃食都研究出来了。
赵岁岁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戚大哥说的对,这样我们也能多卖一些,只有我们两个人就算从早忙到晚也只能卖出那一点东西,卖的人多了来我们这边进货的人就也多了,到时候赚的只会更多。”
戚长夜:“……”。
戚长夜点头。
赵岁岁竟然将零售批发都无师自通了。
赵岁岁越想眼睛越亮,自从前几日戚长夜不在家赵岁岁自己完成了与吴四的交易后他便有些爱上了这事儿,若不是家里的番茄还没种出来、新的辣椒也没到位,岁哥儿怕是已经直接冲到锅灶面前了。
手里的衣服被放到了一边,他与戚长夜并肩坐着分盘子里的切成了块的酱香饼,明明不是吃饭的时辰,两人却还是一人一口将那一大张酱香饼给分吃了个干净。
戚长夜简单给他讲述了下今日在镇里发生的事情,赌坊和老鹰的事情都被三言两语地带了过去,没有说得太过仔细,只是让赵岁岁了解了下这几个人的存在,着重与他提了下牙行,果然,岁哥儿的注意力也被骡子吸引了过去。
但凡是个农家的人就没有不想养这大型牲口的,赵岁岁一听就来了兴致,如今吴四每次来家里都能带走几两银子的栗子,岁哥儿也知道戚长夜床头的盒子里都是银子,别说是买一头年幼的骡子了,就算是买一匹壮年的马也不在话下,不过岁哥儿却没被这破天的财富给冲昏了头脑,对他来说每一个铜板都是戚大哥辛辛苦苦赚下来的,都要认认真真地节省着花。
戚长夜看着那些银子会想到山坡上的漫山遍野的栗子,赵岁岁却会想到他在山里呆了四天,吃不好睡不好地小心翼翼地卧在灌木丛里,屏气凝神忍受着虫子毒蛇朝着猎物射出弓箭。
哪有人是天生就什么都会的啊?卖野猪肉的时候戚大哥的弹弓能设的那样准确,那是练了多少时间才练出来的啊?家里的日子的确是比村里的其他人家都好上一些,可戚大哥付出的辛苦又有谁知道呢?赵岁岁时不时地便会去想这些事情,想来想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戚大哥养家不容易,他一定要对戚大哥更好上一些。
戚长夜没怎么同他讲过在山里的事情,可赵岁岁自己会想,他只要稍稍想象一下戚大哥那几日是怎么过的就要心疼死了,本就是个节省的人,更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的戚大哥带回来的食物猎物舍不得乱花他赚回来的银钱了。
“真要说的话,肯定是买牛才是最合适的。”赵岁岁道。
毕竟牛长大了可以下地,对村里人来说,种地才是生命中的第一要事。
但他们家并没有地,尽管已经同村长那边打了招呼,但一时半会儿地田地也不是想买就能随便买到的,要是为了这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的地就花了重金去买头牛也……太没必要了。
短时间内他家还没有什么必须要买大型牲口的必要,戚长夜本想着等到年后再说添置大型牲口的事情的,起码得等到了他们成亲的时候,但事情正巧偏偏被他遇到了牙行的汉子,价格便宜是因为那骡子还小,牙行里面人来人往的未必能抽得出时间精力照顾它过冬,可若是在牙行养上几个月,等到来年开春再卖肯定就不是这个价了。
这下连赵岁岁都有些犹豫了。
第116章 第 116 章 ……
戚长夜与岁哥儿商讨了一会儿, 还是决定去牙行看看。
赵岁岁在这一方面远比他要更加了解,无论是在牲畜的选择上还是方方面面的比较判断上都有着一套独属于自己的心得,有他掌眼事情会变得更加容易和简单上许多。
次日一早, 两人就直接赶到了镇上, 戚长夜与他去了牙行,赵岁岁蹲在骡子面前看了许久,最终才拍板决定将其买下。
于是不过是一个早上的时间, 戚家院里的小生命便又多了一个。
戚长夜又顺道与赵岁岁一同去了趟同福酒楼,简单与红丫头和她爹爹寒暄了几句,远夫郎见了赵岁岁后开心极了,脸上也挂上了在村子里面极难见到的开朗笑容。
这对父女的气色瞧着倒是相当不错, 赵岁岁见了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褚掌柜的好名声是整个镇子都人尽皆知的,同福酒楼的待遇也是出了名的好。远夫郎本就勤劳能干, 有他和红丫头一起努力,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
同福酒楼在褚掌柜的操作下因着野猪的事情声名又盛了一个台阶, 听说现在就连县里的大老爷们都愿意耗上几个时辰的路程跑到这里来吃顿饭, 酒楼里面人来人往忙碌不堪的。
虽说现在还没到最热闹的吃饭时间,但却也有不少事情等着忙碌,何况远夫郎的位置至关重要,与戚长夜他们说一会儿话都要掐着时间, 赵岁岁自然也是看出了这点, 见他现在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便不再耽误他继续忙碌了,寒暄两句便道了别,和戚长夜一起回了家中。
他们牵着一头骡子回了村里,路上倒是没有多少村人看见,尽管桐哥儿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商量着要添置牲口的事情, 亲眼见到了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桐哥儿叫了一声,围着小骡子就转起了圈儿,一副想要伸手摸摸却又不敢伸手的样子。
因着骡子年龄还小的缘故,戚长夜也没拘着他看这骡子,要是已经成年的牲口就不能让桐哥儿这样接近了,成年的牛啊马啊要是抬起蹄子踹上一脚……大人都未必能受得下来。
赵岁岁临时将骡子拴在了院里,有桐哥儿在旁看顾也不担心什么,他则和戚长夜一起动起手来收拾起了牛棚。
家里在盖房的时候就提前预留出了牲口的棚子,不过当时没想着要买头骡子回来,最开始时计划的是等开春以后买头牛来拉送板车,但总归牛棚马圈其实也都差不太多翻来覆去就是那么点东西,牲畜类的会带来异味的动物统一养在旧院里面,赵岁岁在院子里面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也拟出了个大致的雏形。
因为早就规划好了大致的空间范围,现在他们忙活起这些也不觉得困难麻烦,感谢戚长夜和赵岁岁都有的喜欢囤积物品的习惯,他去柴房里面逛了一圈儿,很快便挑了几根又粗又大的木头出来。
戚长夜将木头固定在墙壁一角,赵岁岁则去捡起了竹篾在已经搭建起的框架里面编织起来,晒干的竹篾在他的手中被一点点地织就成网,铺上棚顶用麻绳固定搭起了个临时的避雨棚子。家里剩的最后几个砖头都被用来搭窑灶了,现在去买又有些不太现实,索性这骡子年纪还小,也能临时在这边凑合上一段时间。
等入了冬天气也寒凉下来,家里面的不少动物都要搬到屋子里面,放到村里怕是要被不少人在私下议论,毕竟就没见过给牲口们也专门准备一间房的——哦不对,王丰他老爹也干过这事儿,老头当年可是恨不得和家里的那头牛一起吃住在一处连房都不回了。
戚长夜与岁哥儿一起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堪堪在中午彻底弄完,用过了午饭就又要回到镇子里面,听说村长那头已经和雨婶子下了最后通知,再过三日若是还是找不到人便要告到官府那边,雨婶子终归也同意了,虽说郑家宝在失踪以前死活不让他去报关,但雨婶子也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涉及到了她命根子的安危,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事了。
戚长夜倒不是很关心郑家宝的死活,但他更好奇郑家宝背后藏着的事情,于是与赵岁岁打了声招呼,与他约定了一个时辰,要是过了那个时辰他还没有回到家里那这一日就是要在镇上过夜了,让赵岁岁不要担心。
之后的两日,戚长夜一直都呆在镇上。
他直接住在了歩氏镖局里,镖局的人俱是相当欢迎他的到来,早上起来带着镖局的汉子们一起在院里打一套拳,时不时地指点上一两句,等天亮了就背着他的小背篓将自己伪装成了个走街串巷的到处卖糖炒栗子的货郎,主要活动范围就是在春字开头的那几条巷子。
吴四在镇上和周边的几个村落里面忙活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多多少少地也将糖炒栗子的名声给打了出去,这些日子吴四又雇佣了好几个汉子挨家挨户地上门叫卖——戚长夜从自己院里的那些栗子的出货量上也能看出不少东西,是以戚长夜上门买卖时竟然比他预料中的还要顺利上不少。
他明明是想趁着开门查探消息的,一上午的时间却卖出了好几单去,戚长夜看着手里的银钱,一时间还有些哭笑不得。
这附近共有六条巷子,每条都以“春”字开头,戚长夜回忆了下赌坊汉子和老鹰提过的那些人的衣着打扮——方方面面都能看出来他们花钱大手大脚的,肯定不会屈居在角落中的狭窄院子里面,再一联想从牙行那边打探来的院子的大小布局,排除一下可选范围就小了不少。
戚长夜又挨家挨户地试了几家,终于在敲到一家院子门前提高了警惕。走出来的是一个体型颇有些健壮的汉子,年岁瞧着要比戚长夜再大上一些,四肢关节处俱是缠了一圈厚厚的粗布。这布戚长夜很是熟悉,有些像是护膝护腕,因着他常年上山磨损较多的缘故赵岁岁给他做了不少,戚长夜倒是没有想到镇子里也有人做这种打扮。
毕竟这镇子离周边的山也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否则这些镇上的人就不至于要花铜板从村人手中买柴火了。
“谁啊?干什么的?”出来的汉子一脸不满,一副自己被打扰了的神情,他的眼下似乎还有些青黑,像是晚上没能睡好觉的样子。
戚长夜笑笑:“这位爷,时下镇上最火的糖炒栗子,您要不要买上一些?”
院门关的并不严实,戚长夜透过门缝望了进去,青石砖地上沾染着几点暗褐色的油污,角落里似是堆着什么东西,只不过具体细节看不清楚。
戚长夜倒是觉得那油污有些眼熟,像是制作火把时需要提前浸过的油脂,因着赵岁岁眼睛不好的缘故他们家里也算是囤了不少火把,不过那油实在是太贵太贵了,价格也没比蜡烛便宜上多少,甚至比蜡烛还不耐用,戚长夜便在上山的时候专门分出了些心思去寻找松树,想着能不能用松油或植物油来做些东西。
他在镇上买过火油,洒在地上正是那个颜色,且这还是价格相当昂贵的那批火油,寻常人家轻易舍不得买这样的东西。
火油……和这汉子一身的上山装扮……戚长夜暗暗垂下了眼睛。
那汉子闻言眼皮一翻:“什么糖炒栗子?老子可不需要这东西!”
戚长夜仍是好脾气地笑笑:“爷,您要是不喜欢,那家里的人呢?无论是大人小孩还是妇人夫郎都喜欢的紧呢,咱这栗子放的糖足,比外头的还要甜上足足一倍,干活累了嚼上一个也能回上不少力气,赶路久了也能吃着回回精神。”
汉子也不知是被哪句话给戳中了心事,面上似乎有些意动,戚长夜又掏了个小布袋子来:“您要是喜欢也可以尝尝,这算是我送给您的。”
这汉子也不客气,大掌过去一把抓了好几个来,手上用力便掰开了一个塞进了嘴里,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不错,你这东西怎么卖的?”
“不多,只要十六文一斤。”
汉子点头:“行,给我来五斤的。”
戚长夜微微有些惊讶。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想法,反手将称给拿了下来,与此同时借着背过身的汉子看不见的角度将手伸进了背篓里面将带来的袋子给收进了空间,总共也不过就是那一刹那的功夫,做完这些他又无比顺手地将背篓给拎到了面前,刚刚作势拎起了称,就突然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叹了一声:“哎呀客官可真不好意思,我这儿的袋子不够装了,劳烦您进屋拿个容器出来装一下子,我再给您多送上半斤。”
汉子起初还有些不满,不过在听到他要再送上半斤的话后也笑了起来,回院就去拿起了东西,本就被半掩着的院门自然也被开的更大了些。
戚长夜也顺着这个机会打量了起来。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院子里的环境,几乎是在这一刻就确定下来——他要找的人现在的确就住在这间院子里面,也就是赌坊汉子和老鹰共同描述出的那几个人。
此刻他倒是更加好奇这帮人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
戚长夜心里打定了主意, 回去后又联系了几个熟人,换了一身脏兮兮的颜色暗淡毫不起眼的衣服,入了夜后掐着时间去了巷子里面守着。
巷子里面的住户其实并不算多, 这条小巷可不像城西那样贫穷又落魄, 能住得起这个地方的家庭条件通常都不会太差,别的不说,单是戚长夜上午去的那间院子的一个月的租金就够吴四在镇西住上大半年了。
戚长夜是趁着宵禁之前进的巷子, 上午来时他早已经趁着天色看好了位置,进巷之后见左右无人心念一动便轻轻巧巧地翻上了墙,寻了个隐蔽的却又能观察到那户人家的位置小心藏好,随后便格外耐心地卧在那里等待着人出来。
他的性子本来就好, 在山里时一连等上几个时辰也不见烦躁, 要是有老猎户也呆在这里一定会夸他是一个天生的猎手,戚长夜的性子实在是好的不像常人, 就连赵岁岁至今都没见过他真的因为什么事情发起怒来。
他躲藏的地方位于高处,又隐蔽在了漆黑的夜色当中, 就算是那些巡逻的衙役只要不是在某几个特定的位置抬起头来往上面看就一定不会发现了他, 更不用说这些衙役本来也没有多么尽职尽责,一个个地更像是例行公事般走走过场混混日子,大半夜地在镇子里面转了一圈吆喝上两声,证明自己来过以后便转身回家抱媳妇儿睡了。
实在是敷衍的很。
只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又不是所谓的府衙都城, 要真是守卫森严警戒心强反倒是会让人心生疑惑了。
戚长夜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更夫的吆喝声慢慢远去,他才终于听到响声。夜色漆黑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在这样的环境下听力便变得格外敏感,远方似乎遥遥传来好几个汉子的说活声响, 他们似是在小心翼翼地搬运着什么,一个个地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放轻了动作。
戚长夜又听到大门被缓慢拉开的吱呀声响,微弱的火光一闪而过,几个人影走出院子将院里的东西给搬了出去,这群人的动作相当快速,没过多久就完成了交接。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待到院门前的声音渐渐减弱,才屏住了呼吸跟了上去。
这群汉子共有四个,其中之一便是上午在戚长夜这儿买了栗子的人,他们选择这条巷子也并不是毫无理由的,从小巷的后巷走了出去,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一处小门。
虽说镇门每天晚上都会固定关闭,但偌大的一个镇子总不可能只有一间供人进出的城门,否则一旦将镇门堵死小镇百姓就彻底孤立无援了,前朝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这些小门平时并不会被正式使用,只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才会奉官衙里的大人之命将其开启。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戚长夜只能远远坠在后面,现在的他已经对镇上的布局相当熟悉了,只是走在这条路上便已经能大致猜出他们要去的某几个方向,若是要从这处小门走出去的话……门后也没什么能去的地方。
镇外是一片空旷的荒地,零零散散地住了几户人家,再往后则是一片荒山,与杨东杨溪这些村子一南一北地正处于小镇的两个方向。
这几个汉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走这条道路了,尽管一人扛了一个巨大的麻袋,脚下的步伐却仍旧是虎虎生风的,他们很快便到了小门的位置,门前不远处则早有一人等候在了那里。
因着距离太远的缘故,戚长夜也辨认不出对方的身份,不过那人很快便压低了嗓子开了口:“快点快点。”
这一张嘴戚长夜倒是反应过来了——是镇子里的那个专门克扣百姓物品的衙役!戚长夜听着他在腰间摸索了几下,几声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传入耳畔,他很快便将自己要的东西找了出来,三两下地打开了小门:“今天回来吗?”
三个汉子快速穿过小门,最后一个则停在门口思索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回,今个就是去送个东西,得用上半个多时辰吧。”
陈姓衙役点了点头,等这汉子也走了过去便动作迅速地将门给掩上,许是考虑到这几个汉子一会儿还要原路返回的缘故,这次倒没有重新落锁,只是虚虚地将锁头挂在了上面。
他很快就离开了这里,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其实也不是很短,总不能就这样大半夜的硬生生地在这干等着,估摸是找了个什么地方临时休息去了。尽管门口已无人看守,戚长夜却也没有过去,他左右地环视了一圈儿,继而站在阴影里面想起事来。
镇子外墙可要比小巷里面高上太多了,在没有工具辅助的情况下就算是戚长夜也不可能徒手翻过这扇高墙,他也没有硬要挑战自己的极限,点开空间商城购买了几件能用上的装备,又将先前转盘抽奖送的十米伞绳给拿了出来,直接避开了这扇墙面,走出了一段不远的距离后才借着工具翻了过去。
他的想法显然是最正确不过的,戚长夜才绕过那扇墙面没有多久就瞧见了刚刚出去的几个汉子——这几人根本就没离开太远,倘若戚长夜先前直接从门里走了出来,怕是直接就能和这几人面对面地对了个正着!
镇外有着接应的板车,先前出去的几个汉子正将身上扛着的麻袋一袋袋地往板车上放,戚长夜出来时他们正好全都弄完,其中二人便推着板车往外面走去。
刻意避开了那些住在镇子外面的人家,一路朝着大山走了过去,严格来说这座山也算是大青山的一部分,或者说它们同属于一片山岭山脉,只不过镇里人对这些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通常只会用“西面的山”或“东边的山”来称呼它。
方才的汉子说只需要等上半个时辰,这是算上了来回的路程,也就是说单程只需要半个小时,戚长夜在心里估算了下,以此为圆心向周边画出一个圆去,若是只靠着两条腿走……半个小时的路程能走到哪里。
若是换做其他的人一时间未必能想得明白,但戚长夜偏偏就是个脑子里面有地图的,不大一会儿就排除出了几个范围,只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觉得有可能的位置多多少少地都不太安全,那便又出现了一种新的可能,就像门口有着提前接应他们的板车一样,说不定那汉子所谓的半个时辰的路程也并不是从他们这里到山中的全程——果不其然,戚长夜只跟了一会儿,便见着远处的树林子里忽地冒出了几个人来,几个汉子聚在一起简单地交谈了些什么,便有人接过了他们推着的几张板车,像是接力一般继续朝着山里走了过去。
先前的四个汉子则直接转身往镇里面走。
戚长夜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继续跟了上去。
麻袋里的东西有些像是米面,他们似是在给什么人送着粮食。
戚长夜能依据天色判断出个大概的时间,但要是想详细到几点几分那就有些难为人了,系统在这种时候又发挥出了它除了签到以外的其他用处——每次签到时系统都会顺便播报现在的时间及所在地点,虽然每日只能签到一次,但就算是签到失败这些东西也同样会提示,戚长夜先前在山里时就是通过这点来确认自己所在的坐标。
如今他又一次使用这招,每跟着他们走上一段距离就确定下时间地点,顺便在自己脑中的地图里规划修正此行的路线,可惜眼下天色实在是太黑,很多景物都看不清楚,否则他根本没必要折腾这一遭,直接就能凭着脑子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戚长夜又跟着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越往里走山路越偏僻陡峭,几个汉子在推过了一段平坦路程后就将板车临时放在了一边——毕竟后面的山路很难将板车再推上去了,数个麻袋又重新回到了这几个人的背上,在那之后又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天色都蒙蒙地亮了起来,他们几个才终于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戚长夜小心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最开始他以为这是一处土匪山寨,这些年虽是已经安稳了不少,但先皇在世时大燕着实乱了些年头,赵岁岁的那个几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的小叔就是在外出时被劫道的山匪给砍死的。
只不过那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新皇登基后下旨清扫匪徒山患,各地的州城府衙都忙碌了好一阵时间,匪患治理也卓有成效,没过几年官道周边就消停了不少,杨东杨溪这样的距离镇子不算特别遥远的村子还好,要是冯家村那种遥远的村落……早在十几年前根本没人敢扛着东西进镇子卖,怕是没等走上几步就已经被连人带东西给抢个干净了。
戚长夜借着熹微的晨光仔细观察起面前的建筑,这几座位于山里的房子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房屋建筑都破破烂烂的,梁柱间架着陈年的木板,被风吹日晒虫子蛀的满是坑洼。
常有人住的房子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有一扇墙面竟然还是微微斜着的,戚长夜都怀疑稍用些力能直接将这扇墙给踹倒,简直同待拆的危房没什么区别。
看起来像是某些人占据了某座荒凉的山寨以此来做些事情。
毕竟这个朝代几乎已经没有土匪山寨了,早就被官府给打得差不多了,又不是朝不保夕易子而食的乱世,大多数百姓都还是想踏踏实实地过些安稳日子的。
因为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他没再往深处跟去,免得不小心漏了行迹被这群人给包围脱不开身,只见着那几个汉子扛着麻袋走了进去,随后院里便开始热闹起来,似乎有人开始起灶做饭,院里隐隐有炊烟升起,时不时地还传来几声抱怨的声响,只可惜他们隔得太远实在是听不清楚。
戚长夜顺手也从空间里面摸了个饼子出来,这是他前几日和赵岁岁一起做的肉夹馍,戚长夜打着早上巡山时吃的名义往空间里塞了几个,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吃上。
他吃的要比寨里人还快上一些,等他吃完刚好又见着几个寨里的人走了出来,一个个的手上背上都扛了一堆干活的工具,铁镐锹铲应有尽有,单是这些铁器恐怕就要值上不少银钱了。
戚长夜还在这群人里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他熟得不能更熟得老朋友,孙二。
七八个汉子浩浩荡荡地往山里赶,不像是去干活的,倒更像是去挖矿的。
第118章 第 118 章 ……
看似戚长夜没再关注过杨东村那边发生的事情, 但事实上,他一直都没放松过对那边的警惕。
孙二这人心比天高,人却窝窝囊囊的一脸怂样, 遇到事情自己没胆量站出来硬杠, 只知道躲在其他人的背后抽冷子使那下贱的阴招。
往年他在癞子面前一口一个哥地叠声叫着,看那样子恨不得将癞子给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如今癞子被戚长夜给打断了腿落了残疾, 孙二便觉得他能耀武扬威地立起来了,对癞子的态度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恭敬。
何况孙二这人还格外记仇,当时癞子拿他去挡戚长夜的棍子,这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戚长夜特意留了这两个欺软怕硬的人互相折磨吸引对方注意力, 癞子也的确如他所愿般在孙二家里闹了好一阵子, 这两个人来来回回的折腾的杨东村里鸡犬不宁的,连村长都为了他们的破事一连往孙二家里跑了好几趟……但也没能调节出个一二三来。
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闹到最后连村长都懒得管了。
当日戚长夜虽在杨东村里表现出了几分要息事宁人的意思,后来却又在姜大人的面前将这件事给提了起来——他可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善良, 对于在村子里面横了一辈子的泼皮混混而言, 对他们善良就是在等着对方将那把尖刀重新捅向自己,现在这两个人顾忌着戚长夜留给他们的心理阴影不敢来找他的麻烦,说不定某天因为某件不起眼的小事做引就走上极端来找自己同归于尽了!
戚长夜丝毫不畏惧这些,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他们的到来, 这样他便能光明正大有理有据地做一些事情了——但那都是他以前的想法, 现在他家里有了重要的人,做事需得再谨慎收敛上一些,再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了。
姜大人本就对他感兴趣,果然如他所愿般提了一嘴,他不过是随口一提, 却立即有人放在心上下去查证这件事情。
只是对方也仅是下到杨东村里询问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为,一是因为戚长夜与癞子他们已经按照村里的规矩“私了”,二则是苦主戚长夜并未递交状纸诉告对方,三是因为事发当时仍是夏日,距今已有一段时间,又没有什么其他的证据和证人,戚长夜来村里闹事时围观村民倒是也能算是证人,但没有人亲眼见着玉米地里的始末经过,查起来又要耽误上不少时间。
镇上的衙役们懒散惯了,遇到事情能推就推能拖就拖,例行问询了一番后就回去禀告了。
这却正在戚长夜的计划当中。
——他本就没想着要再将这事情给闹了起来。
自始至终,他的目的都是借着官府的人去杨东村里警告一番。
癞子与孙二果然慌了,他们可不清楚衙役只是来了解一下当日情况,有了戚长夜将魏桂香给带上公堂的先例在前,两人都以为是戚五又发疯了重新盯上了自己,这俩都不是什么能经得住事儿的人,一时间直接慌乱了阵脚,生怕哪日衙役再来直接将他们给抓进牢里……干脆于某一个漆黑的夜晚收拾了家里仅有的那点东西就消失不见了。
这事儿已经在杨东村里传开来了,但这两人平时在村里都没什么人缘,也没个什么相熟的亲戚朋友,孙二那头倒是有着几个关系还算是不错的熟人,但前段时间癞子在孙二家里蹭吃蹭喝,稍有不顺心就发疯大闹,孙二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能下地干活,最终挨家挨户都借了个遍,连缴税的银子都是从村子里面半抢半借来的。
村长肯定是不愿意用村里的银子去养这两人的,最终只得将孙二推给了他的亲戚,可大家都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自己家都吃不饱饭呢谁愿意平白无故地多养个人啊?是以孙二他们离开以后压根就没人去寻找他们,自然也同样无人知晓孙二竟然跑到了这个地方!
戚长夜一直远远地跟着,倒不是他自吹自擂,换做是平地上戚长夜或许还会谨慎一些,如今他们在大山里面,简直是到了戚长夜的舒适区了。
山林茂盛草木众多,随便哪一棵都极其便于他遮掩身形,这几个月来隔三差五地上山打猎可不是白去的,这几个汉子压根就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也是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人一路跟着上来、从天不亮一直守到了他们出门。
戚长夜一直跟着他们往山里行进,由此又走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直到临近一处山壁他们几个才停了下来。角落里面搭了一处临时的棚子,里面放了寥寥几件日常生活要用的东西,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旁边的几个背篓大筐,筐里堆满了似是碎石一样的坚硬物体。
几个汉子已经拎着带来的工具各自去位置上忙活去了,就连孙二也是同样,平日里可没见着他在村里这样积极干活,哪怕种的是自家的田地呢孙二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隔三差五糊弄过去,眼下这卖力气的样子……可一点儿都不像是他。
戚长夜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倏地惊讶地抬起头来——他没想到自己刚刚想的东西竟然是对的!
看这几个汉子的动作,可不就是在山里挖矿吗!!
亏得戚长夜沉稳惯了,纵使心里惊诧不已脸上也没什么大的表情,没发生什么“惊诧之下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枯枝干草发出声音引来对方注意”的狗血剧情,戚长夜微微皱着眉头瞧着几人动作——他们几个仍旧处于露天开采的阶段,与戚长夜记忆中的下井开矿的流程有所出入,因为炸药火药不方便购买的缘故汉子们只能采用最基础的强行挖掘的方式将矿石采出,铁镐砸在石壁之上险些崩出了火星子来。
一块块矿石被草草丢进了背篓里面,等待着运送到其他地方二次加工,刚刚戚长夜关注的几个背篓竹筐里装的正是已经开采却还没来得及运送出的。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戚长夜一人能应对解决的事情了,他小心地放轻了动作遮掩住自己,悄悄拾了几大块矿石转手收入空间里面,再度回头瞧了山壁一眼确定了位置,转过身子快速离开了。
自始至终都没被人发现。
戚长夜已经能大抵猜出事情的经过。
这些人在月前来到了镇子里面,躲藏在这处隐蔽的废弃的土匪寨里,以此为据点挖掘开采山壁上的矿石,但他们的人手有限,开矿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就算是由官府带头也是兴师动众声势浩荡的,说不定还得征动徭役,哪是一个小团体就能轻松完成的事情?
只凭这一锤头一镐子地靠力气蛮干,这几个人怕是开采到猴年马月去也开不出多少,他们又必须得小心翼翼地隐瞒住消息,可不就得到外面去找人帮忙吗?
于是这些人便以各种理由开始招人,当然,招什么人势必会经过他们的严加筛选,太聪明的是绝对不能要的,这就和后世的诈骗一样,免得不小心将消息给泄露出去,所以才有了雨婶子说什么都不肯报官的事情发生。
——戚长夜猜测这伙人的人数也不是很多,且背后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靠山,否则不至于在镇子里面招人干活,同样不会这样轻易地就被他给寻了过来。
应当只是什么普通百姓,意外发现了矿壁的事情,联想到土匪寨的破旧程度与矿壁上的陈旧的开采痕迹,戚长夜怀疑那些山匪没被清缴时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地方,而这些人是顺着他们留下的消息寻了过来。
可能是早年某些土匪的后代。
当然,一切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戚长夜直接带着空间里的几大块矿石下了山,判断石里有没有矿非常简单,只要将其选中回收给系统提交成积分就能根据预览出的积分数量判断出来,积分越多里面的东西越多,普通的石头则根本就回收不出价格。戚长夜逐一试了几块,最开始时他以为这是一座铁矿,研究片刻才终于发现,这其实是一座银矿。
他没再回镇子里面,而是直接回了村子,一连折腾了几个时辰,遥遥见着戚家的高墙时才终于能放松下来。
岁哥儿正在院里给那头小骡子拌着吃食,见他回来当即露出了个欣喜的笑容,戚长夜顺手从空间里面找了几块签到送的点心出来交给了他,赵岁岁忙叫桐哥儿出来拿进屋去。
他这一夜又没睡觉,不过此刻却是没有一点儿困意,赵岁岁有些疑惑地盯着他身上的衣服:“戚大哥,你这是往山里去了吗?怎么会沾上这么多尘土草叶?”
戚长夜几乎每天都往山里面跑,赵岁岁却很少见着他将自己弄成这样,去了山里沾些东西实属正常,不过戚长夜若是自己瞧见了顺手就会打理干净了,蹭到的泥水不好打理,可枯枝干草却是随手几下就能拍掉的。
戚大哥虽不至于时时刻刻要将自己全身上下都弄得干干净净的,但也不是会沾着一身泥土就往家里走的性子,赵岁岁上次见他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还是他进深山里面打野猪的时候,其次便是这一次了。
戚长夜被他一提醒也开始拍起身上的尘土,闻言不由得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向了他。
他实在是有些意外……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赵岁岁竟然已经对自己这样了解了。
第119章 第 119 章
今日戚家蒸的是细腻蓬松的大米发糕, 赵岁岁又在发糕上面放了几颗红枣,质地蓬松口感绵软,带着几丝独属于红枣的独特甜意, 哪怕戚长夜已经吃过了肉夹馍此刻一点都不觉得饥饿, 也硬是当做点心一般连着吃了小半块进去。
洗过了澡用过了饭,满身疲惫都被扫荡一空,戚长夜坐在赵岁岁的身边同他一起做了些杂活, 先将这段时间柴火垛上空余下的空间给劈柴填满,又去担了一担纤长又坚韧的蒲草与赵岁岁一起编成挡风的门帘,等入了冬天气冷了,便可以将这些门帘悬在门后, 这样有人来回进出房间时便不会让寒风也随着一起滚进屋中了。
他们两个忙碌了一会儿, 赵岁岁突然抬起头来:“戚大哥,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戚长夜抬起头来看向了他:“为什么这样说?”
赵岁岁指了指他手里的东西, 戚长夜这才发觉有几根草缠在了一起,一不小心打了个结。
戚长夜伸手将其解开, 动作随意地点了点头:“是有一点。”
“……我在想一些人可不可信。”
赵岁岁一时间没听明白他的话。
比如官员, 这件事里究竟有没有朝廷官员参与其中呢?
陈姓衙役究竟是出于私利被人收买开启镇门,还是上面有着更高一级的官员指示呢?
这事儿一旦操作不慎,很有可能将他自己甚至将戚家都搭进去!
戚长夜又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直到将那捆蒲草全部编完, 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跟在了赵岁岁的身后将那捆已经编完的草帘子给抱进了屋中, 这才重新站起身子:“我还得去镇上一趟,或许这几日都会稍稍忙碌上一些,等忙过了这些日子就基本都待在家里了。”
“又要去了?”赵岁岁闻言站在原地,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舍。
戚长夜轻轻抱了他一下:“办完了事情就回来了,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县里面玩, 上次去县城太匆忙了,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做便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赵岁岁并不想去县城里面,他只想呆在戚大哥的身边,不过赵岁岁也很清楚戚大哥肯定是有要事要做,故而最后也没拦他。
接下来的两日,戚长夜都没再回村。
一直到了第三日的时间,村长终于带着雨婶子到县里报了官。
雨婶子仍旧抵触着将事情闹到官府那里,奈何村长和杨溪村的一众村人却不想再陪着她继续折腾,村长去寻了一位老童生来写了文书,又将族里的牛车给调了过来,几个汉子同雨婶子一起浩浩荡荡地进了县城。
按理来说,同一府衙下辖的百姓出入村镇并不需要时时刻刻携带着路引,像是村长他们进县城时就没被要求提供身份文书,这种情况通常只发生于两府之间的交汇处,那群汉子若是没有外来的路引文书,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本就是这座府衙下的某个地方的居民百姓,这更验证了前几日时戚长夜的那番猜测。
上次姜大人留在县里是因为他初来乍到对下面的情况不太了解,需要在下属的几个县衙停留一段时间了解民情,顺便给自己营造声望巩固民心,今日却“恰恰好好”地也出现在了县衙里面……这就有些让人不解了。
以他的身份通常都会待在府衙当中处理政务,又不是什么清闲的活计,哪有这么多时间精力跑县衙里面随意呆着啊?
戚长夜则坐在县衙堂后,听着姜家的小厮上前禀告前堂刚刚发生的事情。
姜大人会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提前得了戚长夜日前传来的消息。
他在堂后停留了一会儿,便起了身去看堂前的事儿了。
郑村长并不知晓姜大人的身份,虽说清楚姜大人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税官,但也没想到他的身份会这样高,区区一个村长,连县官都不是时常能见着的呢就更不用说是传说中的府衙大人了,甚至于时至今日郑村长都不太能确定姜大人的真实身份。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堂前,仔仔细细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雨婶子和其他的几个村人同样跪在他的身侧——雨婶子甚至还不如魏桂香呢,魏桂香起码敢在官老爷面前争辩上几句,雨婶子却只知道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见人,一点儿也看不出平日在村里同人争辩时的伶牙俐齿无论得不得理都不饶人的蛮横模样。
姜大人的面色尤为难看:“距那郑家宝失踪有多久了?”
雨婶子不敢答话,郑村长被她气得脸色铁青,连忙在背后碰了她几下:“你干什么呢!大人问你话呢!快回答啊!”
雨婶子这才慌里慌张地回过神来,说话的音调都在颤抖。
姜大人狠狠拍了下桌子:“胡闹!这么多日了怎么今日才来?!”
雨婶子险些被吓得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事情既已报到了官府这里,姜大人是绝不可能视而不见的,更不用说他已经在戚长夜的暗示下知道了些矿石的事情,当即便宣令散堂将一部分人给留了下来,仔细询问事情经过,同时着令人手调查。
偌大的一座镇子里面不可能只有郑家宝一人受骗,否则孙二又怎么解释?既然是要开采矿石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远非常人能够想象,这可不是随便在外面骗上三五个人忙上几日就能干完的活计,失了下落的肯定不止郑家宝一人。
任职期间发现矿藏,说不定在他几年后的政绩考核上都能够被添上一笔,可这东西同样是把双刃剑,若是一不小心操作不当也可能成了他被其他政敌攻击的把柄,搞不好就会彻底影响到他的仕途!
——采矿这事向来是件危险的活计,当务之急是要立刻查出究竟有没有人因着这事儿失去了性命,否则后果不堪想象,姜大人对郑村长等隐瞒消息的人的脸色自然也算不得好。
再怎么说官府能够调动查阅的东西也远比戚长夜这个寻常百姓多上太多,加之戚长夜已经提前给了他们一部分辅助信息,查的过程远比郑村长和雨婶子预想中的还快上几倍,当日下午便有几个毫不起眼的做寻常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进了镇子。
戚长夜与隐瞒了身份的姜大人一同进了歩氏镖局,先是同歩大当家商量了些事情,也是刚巧这几日没有押镖的任务,大多数时间歩大当家都待在院中。
姜大人手上并没有多少得力的人手——倒不是说那些衙役护卫不听他的,而是一个个地都大腹便便脑满肠肥,尽管这段时间他已经在将自己带来的人手逐步渗透进去了,但这到底需要一段缓慢的过程,总不可能初来乍到就大刀阔斧地将原有的人给全部砍掉,那反倒就不利于他后续的操作与行动了。
官府里面原有的衙役实在是不值得让他托付信任,姜大人上任至今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早就将这帮人给了解的明明白白,若不是在收税的时候有他亲自跟着指不定后面会乱成什么样子,前任知府也不知是怎么管辖的,留了一大摊烂账给他,调任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姜大人不知在多少个寂静的夜晚里痛骂对方。
否则他也不会再三开口想要戚长夜了。
他已经在下面的几个县衙里都走了一圈,这么多地方就没一个衙役是脑子清醒顶得住事儿的,他倒是也勉勉强强地挑中了几个,但多多少少都在某些方面存在着些缺陷,比如那个姓周的衙役,为人倒是相当正直,可正直的却有些古板陈腐了,麻木刻板不懂变通,很多暗示都听不明白。
临水县里也有一个身手相当不错的衙役,奈何这人身手虽好性子却莽,一点儿都沉不下心来,稍稍一激就容易上头,好大喜功极其容易惹出祸事。
蔚宁县里有个汉子则是刚好与他相反,偏偏又是太谨慎了,整个人都优柔寡断的,平日带在身边还好,若是将其派出去做事绝对绝对会出问题。
总之姜大人在这附近看了一圈儿,硬是找不出一个能代替戚长夜在他心里位置的人。
一想到这事,姜大人就止不住地叹气。
他快速地将寥寥几个能用的人手安插了下去,甚至从镖局那边借了些人手,歩大当家本来就是跟着他一起从皇都那边来到这儿的,二人之间熟络极了,镖局留在这的一部分人手说白了也是存着给他临时应急用的心思。
姜大人做出了一系列安排,因着戚长夜的存在至关重要的缘故他这一日又没能回家,连带着村长他们也被留了下来,直到姜大人派出去的人频频将消息传递回来——虽然他手下的人都不太能用,但姜大人自己到底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很快便将一切都捋了清楚,也作出了一系列针对其的行动计划。
当日傍晚,他们便在镇子里面蹲守起来。
山上住了一些汉子,日日都是要准备吃穿的,镇子里的那几个人便专门用来给他们搜集准备一些日常物资,银矿的事情至关重要,姜大人手下又没几个靠谱的存在,只得亲力亲为在镇外蹲守,亲眼见着陈衙役给那几个汉子开了大门。
也是这帮人运气太差,他们并不是每天都往镇子外头运送东西的,偏偏这段时间赶上了温度转凉,山林里头远比外界要更加寒冷,虽说获取柴火等物资倒是要比镇里人更方便上许多,可衣服吃食总是要从镇子里面一点点地往山里运去的,每次都不敢弄得太大,生怕声势浩荡惹得其他镇民怀疑,再者陈衙役也不是每天晚上都要值夜的……总之乱七八糟的诸多巧合撞在一起,偏偏就赶上了姜大人在的这个日子被瞧了个正着。
姜大人并未打草惊蛇。
夜里行动并不方便,他们又在山林里边,万一借着深沉夜色逃窜出去几个可就糟了,硬生生地按捺到了第二日白日才开始行动。
一众人马共分三路,以周衙役为首的一部分人直接去将本县县官原地扣下,陈衙役当然也不能放过。姜大人早就想找理由收拾这些本地官员了,上次趁着坐堂审案的机会清理了几个,不过本县的县官老头倒是圆滑的很,姜大人几次都没抓到他的把柄。
余下的一部分则同他一起顺着戚长夜给出的路线图悄悄上山,姜大人还是第一次知道戚长夜竟然有这样的能力,绘画出的路线图纸清晰明了,只要顺着他给出的这张地图、只要不在山林里面随意乱跑,这群汉子是一定不会迷失方向的。
甚至于戚长夜对路线熟稔的他都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第二次进入这片山林了。
别的不提,单是这份绘制地形图纸的能力放到军中就足以让无数将领抢破头了。
至于最后一路人马则分别是戚长夜和阿茂两个,阿茂虽然年纪不大但身形却相当灵巧,心思也要比不少人都活络上一些,除了是个武痴以外也没什么不好,若不是他与步大当家有着亲戚关系姜大人不好直接挖人,这人早就被他给揽入麾下了。
戚长夜带着阿茂进了山林,没走几步又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叮嘱了句:“东西都带齐全了吧?”
阿茂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哥,你就放心吧,刚出门前我又检查了一遍,所有东西全带着呢,保准不会有一件落下。”
阿茂年纪小,做起事来却很是细心,否则戚长夜也不会将他给叫到山上了,两人在山林里面快速行进着,阿茂对此很是惊讶:“哥,你是怎么记住这样复杂的路线的……我在镇子里都时不时地会迷失方向呢。”
路痴的人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走到哪里都能分得清方向,不路痴的人同样也无法想象怎么有人会这样难以分辨出东南西北,总之这两人在面对对方时都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赞叹和无力。
他们两个走了一会儿,很快便寻到了戚长夜先前见着过的破旧山寨,孤零零地矗立在大山里面,冷不丁瞧着竟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破旧和荒凉。
因着这次来的时候正是在大多数人都忙碌着的白天的缘故,山寨周边没有一点人声,戚长夜与阿茂小心潜了进去。山寨的面积其实不小,但绝大多数地方都已经破破烂烂没法住人了,便是那些戚长夜觉得一下就能将其踹踏的墙都是被人专门修缮过的,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这毕竟是一处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官府给清扫过的匪寨,有不少地方还残留着当年战斗留下的痕迹,凌乱破烂脏污不堪的,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已经腐烂了大半的木头,这群人竟就这样住在这里,也不说要清理打扫上一下。
院里只有一个汉子窝在那里打着呵欠,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就被戚长夜一个手刀给劈晕在地,阿茂眼睁睁地见着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根绳子出来,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倒地的汉子给捆绑得结结实实,连嘴里面也塞上了块东西免得他不小心发出声音。
戚长夜这一切都做的格外流畅自然,压根没给阿茂一点发挥的空间,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了看站在一旁整理袖子的戚长夜,再看了看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呢就已经倒在了地上的汉子,过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虽说匪寨的面积不小,但排除掉那些已经不能住人的地方,余下可供搜查的空间便也不是特别大了。戚长夜与阿茂分头行动,阿茂去了一间被用链子缠绕着大门的看似像是柴房的房间,大门锁得严严实实里面什么都看不清楚。
阿茂虽然不会撬锁但这根本难不倒他,左右打量了下后直接翻身翻到了屋子上面,掀开顶上盖着的茅草便要去翘上面的木板,本来这房子就很是破旧了,里边有不少木板都坑坑洼洼的,阿茂折腾起来倒也没费上多少心力,很快就在那儿忙活起来。
戚长夜很想说这孩子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寨里有人被发现啊。
他则去了灶房里面,根据房子顶上的烟囱就能辨认出究竟哪间才是灶房,这间屋子倒是没有被落上锁,戚长夜毫无阻拦地走了进去。
进门直奔人家的米面粮油锅碗瓢盆,从碗筷的数量上面便能判断出寨子里面究竟有多少汉子居住,戚长夜快速巡视一番,有些讶异地发现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少上不少。
算上镇子里的那些给他们供应粮食和物资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就二十来个,甚至还没有老何头的那间专门给人干活的工队的汉子的人数多,仅凭这么点人就想单独吃下一座银矿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不过戚长夜也能理解——从他带回去的那几块矿石来看这座银矿的品质应该算是相当的好,挖矿这活再怎么辛苦也是要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锄头一锄头地在土里刨食要强上太多太多。
毕竟挖出来的矿石都是他们自己去分,那是货真价实地能直接到达手里的银钱。
因着在这儿的汉子太少开采量太小的缘故,也不担心突然有银子流入市场会引来官府的注意,说难听些他们这帮人忙活好几个月采出来的那点东西还不够褚掌柜酒楼一个月的生意利润呢,毕竟只是普通村民,能发展出这样的规模也已经算是相当难得了。
戚长夜在灶房里面转了一圈,刚巧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阿茂对了个正着,阿茂小跑着凑到他的身边:“哥,那屋里头都是石头。”
戚长夜点头,余光又瞥见地上的一处小门,瞧着似是一处地窖,便走上了前去缓缓将门给拉了开来。
这地窖要比戚家的那个更大更深,从外面瞧着底下一片漆黑,且从门里隐隐透出一股混杂着血腥味儿的难闻的恶臭气息,闻起来几乎直冲天灵盖,阿茂在瞬间就捂住了鼻子,转过头去险些直接干哕出来。
戚长夜有些熟悉这样的味道,他毕竟是常常要去山里打猎的,通常每隔三五天才会去一趟固定好的陷阱,偶尔也不是没遇到过已经腐烂了的死去的猎物,那股味道同这其实也差不太多。
他在地窖前面犹豫了片刻,从腰间的赵岁岁绣的香囊里面摸出了个火折子,示意阿茂在上面等着消息帮他警戒下周围,又取了条帕子出来折了几下掩住口鼻,深吸一口气后便踩住梯子缓缓走了下去。
那味道应该并不是死尸,死人的味道远比这还要深刻难忘,否则戚长夜也不会这样轻易地进到地窖里面,万一不小心沾染上什么尸毒就不好了……但肯定是有什么东西烂在下面了,只有肉类腐烂才会产生这样的味道,戚长夜顺着梯子向下,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止直接将火折子给燃了起来。
火光微弱,但也能够勉强视物,只不过是看到的东西多少有些模糊不清,微薄的光线从入口处照射下来,这似乎是山寨里面的类似于囚牢一类的地方,地窖下面划分开了好几个隔间,最角落的一间里面隐隐传来人的呼吸声响。
非常粗重,嘶哑难听。
戚长夜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地窖本来就不如户外那般通风,越往里走味道越重,周边地上零零散散地扔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譬如带着血迹的麻绳,血迹暴露在外面太久会逐渐地改变颜色,那截麻绳都被染得棕黑。
戚长夜面不改色地走进了最里面的隔间。
更加剧烈的恶臭气息猛地袭来,戚长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巴掌大的房间里面用着麻绳捆了三个汉子,分别将他们拴在墙壁床脚,其中一人面部朝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腰部以下被血迹浸染的看不出衣料原本的颜色,浑身上下都是令人作呕的难闻气息。
戚长夜朝着他的脑袋看了一眼,又抬起眼看向紧靠着墙的两个汉子,其中一个他不认识,另外一个……
那人似是畏惧极了,抱着脑袋就要往墙角里缩,看那架势恨不得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挤进墙缝里面,戚长夜一时间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他一动弹就扯到了身上的某些伤处,顿时又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支支吾吾地也听不清在喊些什么,戚长夜终于借着朦胧的火光瞧见了对方的脸。
是雨婶子那个失踪了小半个月的儿子。
第120章 第 120 章 ……
郑家宝听见有人进来, 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声音嘶哑嗓门凌厉,远远听着格外渗人, 连正蹲在地窖口盯着昏迷着的汉子发呆的阿茂都被吓得一个激灵, “豁——”地一下站起身来,扬声朝着地窖里面喊了起来:“戚哥?你没事儿吧?”
他这一喊,郑家宝顿时叫的更疯狂了。
戚长夜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他试探性地朝着郑家宝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抬手在人面前摆了几下,没等说话就见着郑家宝发疯一般锤打起面前的东西,连带着另一个戚长夜不认识的汉子都被吓得颤抖起身子。
郑家宝是认识他的,却对他的到来没有一点反应, 行为动作里都是说不出的恐惧, 看向他的目光也不太正常。
——别是被吓得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吧?
戚长夜心里这样想着,倒是也没伸手动他, 而是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个汉子身上。
方才他只是略略瞧了一眼,却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因着这人倒在地上的缘故刚刚倒是没能看清他的样貌, 戚长夜想了想,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伸手扣住这人的肩头微微调整了下他的姿势,执着火折子的那只手也靠得更近了些。
戚长夜的疑惑没维持太久, 凑近细看方才发觉, 果然又是一个他的熟人。
……是杨东村的癞子。
戚长夜只知晓他和孙二都失踪了,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想到似乎已经顺利地与那些汉子融入到了一处的孙二……具体经过应当也并不是多么难以想象。
戚长夜确定了两人身份就没再动他,转身便要先回到地上给外面传讯,他这边才刚有动作就听到背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转头才发现是那个他不认识的汉子猛地跪在了地上:“这位、这位爷……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是被骗来的!求求您救我出去吧!”
汉子脸上糊满了泪水,眼底青黑下巴上也长满了青茬,也不知晓这段时间在这受了多大的折磨,戚长夜微微叹了声气:“问你些事情。”
汉子连连点头:“您问!您问!我保证什么都说!”
戚长夜想了想:“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总共有多少人?你们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汉子的手被绑着擦不了泪,只得狼狈地偏过头去在肩膀上蹭了几下:“他们都是之前这山寨里的山匪后代,当年朝廷下令剿匪,只斩首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匪徒,余下的那些罪行不是特别严重的多被直接放回了乡里,这群人就是那些山匪的子孙。”
那些年的动乱实在是太严重了,以戚五的年纪对于这事毫无印象,却也曾经听人提过不少次那段时间有多绝望,几乎可以说是三步一贼五步一匪,村镇县里就没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一个村子里才多少人啊?几个山寨加在一起人数甚至比村落还多,全部杀了实在是不太现实,不杀吧官府大牢里也塞不下这么多人,最后只得划了几道量刑的界限,罪大恶极者杀,其余人等分别按照所犯罪行处以几年不同的劳役,待到他们劳役期满便就直接放回原籍回去种地了。
当年官府并没有发现这处银矿的存在,这处山寨里的山匪数量本就不多,又有不少人直接死在了剿匪的过程当中,活下来的几个人便悄悄在暗中达成了协议将这件事给瞒了下来,这才导致朝廷对于银矿的事毫不知情。
起初这些山匪的后代们也是踏踏实实地做了几年事情种了几年田地,不过种一年地才能赚到多少银子啊?有一个人无意间从父辈那里得知了这事,越想心里便越是激动,尽管他很想将这件事情给瞒了下来自己一人将矿给独吞,奈何开矿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活计,最终只得重新联系了其余那些山匪后代,又在周边拉了些人进来,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他们以着做工的名义骗了不少人来,有人听说是这种掉脑袋的活计当场就想反悔不干,结果……结果……结果就被活活打死了!尸体就埋在西边那侧的院墙下面!”
“他们招人前都会提前打听下对方的家庭,最好是那种没什么亲戚的或者失踪以后没人去找的,再不就是骗人说是商队要去外面远行、又或者是县里或者其他镇上的活计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的……”,汉子在旁喃喃自语,戚长夜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赵岁岁的那个说是要去与人跑商结果却被打死在了外面的小叔。
“他们手上沾了人命?死的人多吗?”戚长夜问。
汉子摇了摇头:“不多……大部分人都加入了他们,只要加入他们就能分上一笔挖矿的银钱,这可比种地要赚太多了……我是被前几日从山上掉下来的矿石给砸坏了手……我成废人干不了活了……他们就把我给关在了这里……他们怕是要杀了我的!求求您、求求你救救我吧!”
至于癞子是被蓄意报复的孙二给带进来的,郑家宝则是目睹了那人被活活打死的全程,硬生生地被吓疯了。
——甚至郑家宝也参与了那人被打死的过程,一旦手上沾了人命,日后便不敢想着泄密了。
他们三个也是要被山匪杀死的,不过现在杀他们没什么意义,山匪老大想着等山上面再骗来了新人就当着新人的面将他们杀掉,也算是给新来的汉子一个下马威。
……
戚长夜没回话,只问了下详细的人员数量和为首几人的具体信息,最终才让他在这里安心等着。
那汉子想跟着他一起出来,奈何身上却被绳子给紧紧缚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点光亮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戚长夜熄灭了手里的火折子,几下爬到了地面上去,他同阿茂交待了几句下面的情况,又快速在附近做了几个标记。
官府的人马远远坠在他们的身后,得了这边传来的消息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阿茂提前占据了处视野优越的位置,戚长夜则去打开了寨门。
除了地窖里的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三人以外寨里只有一个已经被他打晕的汉子,姜大人率的一众人马很快便冲了进来在寨子里面搜寻起来。戚长夜将事情说了一遍,即刻有人去了地窖里面将这几人给带了出来,又有人去院墙下面挖掘起尸体,关于后续的审问等事自有专业的官员忙活,余下的人马则直接赶去了山壁那边。
山壁离这一处的距离不远不近,戚长夜甚至曾怀疑过先前的山匪们是不是就是为了这片山壁才在这里盖的寨子,只是那片山壁的位置可以说是相当隐蔽——若不是戚长夜一路跟着他们赶到了这里,恐怕只有大规模的搜山查找才能发现那个地方。
就算有人找到了那处地方,很多未曾见识过的恐怕也不会当做回事,不是每个人都能见着块石头就能意识到里面有矿的,戚长夜都是在系统回收积分功能的帮助下才意识到了这点。
也不怪姜大人瞧着这些官兵头疼,连戚长夜都止不住皱眉,山路本就要比平地更加崎岖难行,枯枝碎石满地都是,官府年年花了大量银子养着的官兵竟然没走几步就开始抱怨起来,虽说声音并不算大,但在听力本就比常人敏锐的戚长夜耳中却仍旧是格外清晰。
官兵衙役们在进山的时候就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没想到后面还要继续往山里面走,顿时脸色都不太好看。姜大人在听说了他们闹出了人命以后面色就变得格外漆黑,此刻更是阴沉的如锅底一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爬两步山路就已经累得喘不上气儿了,亏得这次要抓的人不是很多,若是真的货真价实的山匪怕是要直接全部在这里送命!
连戚长夜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姜大人未来怕是有不少事情要忙碌了。
他也要比刚刚更加警戒上不少,甚至从某个衙役那里要来了把长刀。
虽然总共只来了那么寥寥几次,但戚长夜已经将山壁的位置记了下来,连带着周边的几处地域都被他提前踩点踩的明明白白。
戚长夜分别叫了几人安排了他们应守的位置,提前将几人可能逃窜的路线全部堵死,直到所有人都安排完毕姜大人才终于有了动作。
“——都别动”,为首的衙役厉声喝了一句。
与此同时,一只箭矢直直落在山壁前的一个汉子的脚边,周边林子里呼啦啦地一股脑地冒出了上百个衙役,将他们彻底包围在其中。
戚长夜只安静站在姜大人的身边。
几个正在采矿的汉子被吓了一跳,有几个人当即便直接愣在了那里,倒是有一个面色凶恶的刀疤脸汉子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不善地扫视过众人,视线在一个衙役的衣服上停滞片刻,阴狠狠地啐了一声:“朝廷的人?”
这人应当就是那个组织了这一切的山匪后代了。
“私自采矿乃是重罪,你们要是肯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能从轻发落。”
山匪后代和后面被骗到山上的村民实在是很容易被分辨出来,有几个人一听这话面上当即有些意动,那汉子却嗤笑了声:“从轻发落?从轻发落个屁!别忘了院墙下面埋着的人,你们几个人人有份!”
几个汉子脸色都变了。
姜大人冷哼一声,没有多言,只简单干脆地下命令道:“都抓起来。”
120-130
第121章 第 121 章 ……
两方人马就此激烈打斗起来。
姜大人这边带来的衙役数量远是这群农家汉子的数倍, 却也只在人数方面占了些许优势,真打起来无论是在力气体型等方方面面就没有一处是不落下风的。这群汉子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可言,又在那一脸凶悍的刀疤脸首领的带动下愈加拼命, 一时半会儿地实在是有些不好对付。
但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强弩之末硬撑罢了,虽说官府的那些衙役护卫们个个都怕自己受伤搏斗起来也留着些力气,但终归是他们人多, 就算是靠车轮战也能一轮一轮地耗死对面,又有官员适时在旁喊了几句——什么早些放下武器可以从轻量刑啊、什么不会连累到你们的家人族人啊……
总之人心里一旦多了犹豫,那股积蓄起来的劲儿就随风散去了,下起手时也不似刚刚那样果断坚决, 很快就被抓住破绽攻了下来。
二十几个汉子被摁住手臂压制在姜大人的面前, 刚刚那个刀疤脸正居于首位,姜大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长叹一声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料那刀疤脸猛地发力挣脱了一旁的两个衙役朝着姜大人狠狠撞了过来——也是在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他手里的一点寒芒, 那是被他藏在腰间的一把匕首, 因着位置隐蔽特殊的缘故所以才没被衙役发现。
姜大人被这变故惊了一跳,想要躲闪却又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好在这时身边骤然一股大力袭来,有人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朝一旁扯了过去, 与此同时戚长夜旋身一脚狠狠踹向了刀疤脸的胸口, 将人踢的直直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去,继而戚长夜又反握长刀直接用刀背打在了刀疤脸的手腕之上,剧痛之下刀疤脸下意识地松开手去,匕首应声落在地上,被戚长夜踢开了数丈之远。
几个护卫可算在这会儿反应了过来, 一拥而上死死地将刀疤脸给按在地上,这下刀疤脸是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了,恶狠狠地瞧了戚长夜一眼,就将满是仇恨的目光落在了姜大人的身上。
他压根没将戚长夜给当做回事,只将他当做了这狗官的护卫,刀疤脸对这新来的官员并不是特别了解,但所有的官员在他眼中都是一个样子,从头到脚都对他们没有一点好的印象。
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狗官!”
……
后面的事情就同戚长夜没多大关系了。
该救的救该抓的抓,又留了一批人在此处核对整理相关事宜,这件事情牵扯不小,方方面面都需查个明白,连带着几十年前的山匪案子都会被重新翻阅出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官府的人恐怕都会忙的不成样子了。
村长他们并未一同来到山上,而是被带到了镇子里面,他们几个对于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郑家宝虽然已经被救出来了,但却不能第一时间回到家里,官府这边还有不少事情要询问,连带着他的病情也要找位郎中仔细看过,据戚长夜了解到的信息可知这山上的所有人都沾了人命——院墙下的那几具尸体是被多人殴打致死的,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曾向那几个人挥出过棍子。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一部分官兵才匆匆地赶下了山,癞子郑家宝和那个不知名的男人都在其中,戚长夜也跟在队伍里面。
他们要带着这几个人回县衙里,戚长夜则准备回家,他的身上又没有官职,留在这里也无事可做,指不定还会被姜大人给抓了壮丁。
一众衙役到了镇外便与戚长夜分道扬镳,其中几个去了镇里通知村长等人回村候着,戚长夜收拾了自己在镇上暂住时的几件物品,又去镇里买了些东西,与镖局的汉子道过别后才一路向南回了村子。
自从上次与赵岁岁告别后又是几日都没有回家,虽说时日其实也不算很多,但回忆起来却想得厉害,以前戚长夜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居住,对家这个字也没什么概念印象,如今走在回家的路上,倒是品出了不少从没有过的滋味感受来。
十月十一月正是红枣成熟的季节,回村的路上正好瞧见几个农户推着一板车的枣子往镇子上走,看那架势应当是准备推着售卖的。戚长夜心里来了念头,几步上前叫住了村人:“这位大哥,你们这枣子是要送到镇子上卖吗?”
对方并不是杨溪村的人,这很正常,杨东杨溪甚至连冯家村等数个村子的人想要进镇都要走这一条道路,他们并不认识戚长夜,但瞧他的这副样子也不像是来找茬闹事的,现在又没有什么拦道截路等事发生,进出镇的道路都安全的很,于是便也放下心来:“是啊,自家院里的枣树打下的果子,个大又甜肉还厚实,正准备送到镇里卖呢!”
说话的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头,有着一副格外憨厚的样貌,旁边站着的汉子则与他十分相像,应当是他的儿子甚至孙子。老头一边说话一边从筐里抓了几个红枣出来,直接塞到了戚长夜的手中:“尝尝!个大核小可好吃喽!”
戚长夜没想到他这样大方,也没矫情,简简单单擦了几下就直接将枣子塞进嘴里,过了片刻才又问他:“你这枣子多少文一斤?”
老头“啊”了一声:“十文。”
戚长夜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这一共多少斤枣?都是这样的品质吗?”
老头心里一跳,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连他旁边站着的汉子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一共……这一筐怎么也得有个百多斤吧,全都是这样的,这些枣子都是我们一家亲自打的!”
十文一斤,百斤也不过就一两银子,红枣这东西和栗子一样经得住放,日常生活里吃的又多,平时没事都能当做零食吃上几个,走亲戚串门时提上一包当做礼品也不丢份,多买一些也是无妨。
——虽说他家目前也没什么亲戚能走。
戚长夜隐约记得听人提过红枣这东西很补气血,这东西也是五红汤里的一味重要食材,他空间里倒是还有着几斤红枣,都是以前签到的时候系统顺便赠送来的。有的时候家里准备煮些汤水他也会顺手往里扔几个进去,具体作用并不清楚,倒像是某种神秘的仪式感。
这样一想日常消耗其实也不小。
当然,这些理由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他还没说。
——戚长夜想吃红枣糕了。
“我全要了,不过我身上银钱不够,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送到杨溪村去?”戚长夜问。
老头惊愕地瞪大眼睛,方才那个猜测居然成了真的!他傻愣愣地与一旁的汉子对视一眼,那汉子也呆滞了半响,脸色激动的比板车上的大枣还要红润上几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当当然、当然可以!”
刚刚还好好的一个汉子转眼之间就成了结巴,戚长夜便转身带路带着他们往杨溪村的方向走了过去,这时候村里也零零散散地有几个人在,聚在一起随口闲聊着雨婶子家的事情,看见戚长夜与他身后的红枣老伯后顿时悄悄望了过来,戚长夜也没有理会,直接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红枣老伯倒是一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份,倒是一旁的那个汉子在进了杨溪村后瞧见这些村人的畏惧神情后才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联想到往日间听见的那些关于戚五的可怕流言,神情顿时惊惧了许多,方才的红润也在转眼之间变成了惨白。
汉子悄悄碰了碰他阿爷,因着戚五就在他身边的缘故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老头仍旧沉浸在出门捡钱全卖出去了的喜悦之中,压根没有反应过来,气的那汉子又碰了好几下,老头才转过头来看向了他:“咋?”
戚长夜也闻声望了过来,汉子恰好与他的视线对视了正着,明明对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却不由得浑身一凛,低下头去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几人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山脚戚家,汉子眼见着他们越走眼前便越发荒凉,心里面的焦躁不安也是越来越多。直到他抬起头来看见戚家的高耸院墙,同村里的每一个人一样被那高耸的青砖瓦房给惊得不轻,待到他们走进了些,院里的狗叫也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戚长夜伸手扣了几下门:“岁哥儿,我回来了。”
赵岁岁看见老头也有些不解,不过戚长夜很快给他解释起来,岁哥儿在开了门后就飞快转身去拿钱袋,连带着又拿了两个竹筐过来。
戚长夜也没让他们进入院子,戚长夜其实不太喜欢旁人进入他家的院子,几人直接在院子门前称起了重,那一筐枣子果然都如老头所言个个都肉厚饱满,板车上的一筐红枣总共称出了一百八十多斤。
老头做主直接抹去了多余的零头,只将枣子按照一百八十斤算,多余的算是他们送给他的,毕竟这是相当难得的大生意了,老头心里也感激的厉害,另外老头心里也有着别的打算——万一能借着这笔生意拉拉关系呢?他家树上可还有着那么多的枣子没打,家里面也有着不少东西能卖。
戚家的银钱全部都是以百和千为单位提前串好的,赵岁岁这段时间也攒下了不少身家,主要是戚长夜每在外面卖些东西赚了银子回家以后都会将其分一部分给赵岁岁做零用钱,前段时间的野猪和猎物就是这样,连桐哥儿都能分到几个铜板,不过因为他年纪太小的缘故得到的铜板也不是很多,有时候桐哥儿帮着家里忙活戚长夜也会给他开些“工钱”。
他给赵岁岁的零用钱可不是家用,是完完全全只属于赵岁岁自己的日常零花,至于家里买蒜买粮食的开销花费则有一个专门的匣子,戚长夜平时并不太会注意里面的银子数目,只是瞧见银子少了就会顺手添上一些,赵岁岁会用来买些什么他其实也不太会过问。
不过岁哥儿也不是会乱花这些银钱的人,方方面面都是为了家里打算的,反倒是戚长夜更加希望他能给自己花上一些。
赵岁岁称了一两重的碎银子,又去拿了几串铜钱,老汉颤抖着手将银钱给接了过来,反反复复地摸了又摸。除了交税与秋收卖粮村人很少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的银钱,心脏都快跳出嗓子,好在他还记得现在是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在清点过了铜钱数目后将银子给揣进了怀中。
戚长夜提着红枣进院,临关门前又问了他家住址,一棵枣树总不可能只打下来这么点枣子,若是吃着还算不错说不定过上几日还会再买。老伯自然激动极了,千恩万谢地走了出去,直到这时他孙子才回过神来,走出去了好几步远才惊声问道:“阿爷!这莫不是就是那个杨溪村的戚五吗?”
这下老头也呆住了。
……
赵岁岁进屋将钱匣子收好,再出来时正见着戚长夜提着那两大筐枣子往院里面走,他还以为戚长夜会将东西直接装进地窖里面呢,却瞧着他直接放在了雨廊下方。
他回来的时候赵岁岁恰好正在烧水,戚长夜问了烧水的用途,见他不急着用便提了些过去简单将身上冲洗了一下,主要是去去在山寨地窖里沾染上的那些血气,另外也是在山里跑了大半天的时间,既然是要做吃的东西总还是要干净些好。
待到一切都准备完毕,戚长夜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赵岁岁刚好洗了一盆红枣出来,戚长夜将盆子端了过来,开始一个个地将枣子去核。
第122章 第 122 章 枣糕。
枣糕这东西比栗子糕还要难做, 但有了栗子糕的成功先例在前,戚长夜也不是特别担忧,虽说材料和制作方式到底还是要比在现代时略略差上一些, 但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一枚枚红枣逐一洗净小心去核,再将其给切成碎泥……戚长夜握着手里的菜刀,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自己似乎时不时地就在切泥剁泥——像是之前的肉馅和虾酱, 又像是前几日的栗子泥蒜泥,单单是在这一方面他的熟练度就已经远超出其他人一大截去了。
不过提到剁泥这事儿,戚长夜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件东西在铁匠那里,绞馅机这东西可不像铁锅或弓箭箭头那样好做, 单是外形就够那老铁匠研究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戚长夜将图纸给送过去时老铁匠险些还以为他是过来为难自己的。
不过他越看越觉得这图纸可行,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 只说一时半会儿地做不出来,让他隔三差五地就到铁匠铺子里看看。
一转眼就过了这么多日子, 这段时间戚长夜的心思都在这几个山匪后代身上, 险些就快将这事情给抛在脑后了,多亏这枣泥才想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红枣并不需要切得太碎,和灌香肠的肉馅一样带点颗粒口感更好, 可要比捣虾酱要省事儿多了。
赵岁岁在旁帮他的忙, 同样也是学着制作这些东西,明明是在制作枣糕,可红枣的用量却不是最多的,岁哥儿去取了面粉鸡蛋和红糖来,在戚长夜的指导下一步步地忙活着。
红枣加奶进行熬煮, 奶自然是用的牛奶,虽说这朝代牛肉珍贵但费些心思还是能够买到牛奶的,官府衙门还没严苛到连牛奶的买卖都要限制。
赵岁岁在旁慢慢翻搅着,他们没用家里的大锅而是用的泥捏的炉子,小泥炉的温度火候远没有大灶铁锅那样高,用来炒菜就有些使不上力道了,但若是来熬煮些东西反倒恰好正合适着。
桐哥儿想要帮他们的忙,戚长夜便往他嘴里塞了枚红枣,将其打发去了仓房里面拿了几个核桃过来,等桐哥儿蹦蹦跳跳地转身跑远了又顺手拿了一个枣子塞进了一旁的赵岁岁嘴里。
他的指腹轻轻擦过赵岁岁唇畔,岁哥儿惊讶地瞪大一双杏眼,傻愣愣地本能般地嚼了几下,最后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声:“甜。”
戚长夜也弯了弯眸。
家里的核桃是上个月的某一日的签到赠礼,是在现代备受好评的皮薄个大的纸皮核桃,这些核桃已经被提前开过了口,只要手上稍稍用力就能将其掰成两半。
提起核桃戚长夜又止不住地想到他在山里追寻野猪的踪迹时似乎路过了一小片松林,过上段时间说不定还能打些松子备成年货,不过据说打松子的活计相当危险,即便是在科技水平相当发达的后世每年也有不少人会因此而亡。
核桃这东西健体补脑,戚长夜准备往枣糕里面多加几个。
枣糕这东西格外耗费鸡蛋,若非他们家里自己养了母鸡已经能够日日下蛋了多少鸡蛋怕是都不够这样用的,饶是如此改天还得再去村里买上一些,连赵岁岁都不得不将开春多抓几只鸡崽回来的事情给提上日程。
打发鸡蛋这种活计自然还是要交给戚长夜来做,汉子的手臂坚实有力,虽说这事情格外累人但因着数量较少的缘故倒也不是那么难熬,赵岁岁安静地坐在一旁搅弄着红糖,一直到将锅里的红糖全部融化,才将其倒入了旁边的容器中等待晾凉。
毕竟先前是做糖炒栗子的,他们家里可存了不少糖类,白糖红糖□□糖,甚至连不知名的小糖块和成包的饴糖都有上一些,若是论上糖的品类怕是连镇里的杂货铺都及不上他家,想要什么都应有尽有。
戚长夜在未时归家,这么一通折腾下去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混合面粉添了些油,可算是将枣糕的胚子给弄了出来。
这地方也没有烤箱,窑里的温度又着实太高,戚长夜便干脆将其拿到锅上去蒸,蒸出来的枣糕味道会比烤箱烤的更加湿润黏腻上一些,口感也远远不及烤箱,戚长夜想着若是味道还算不错就用陶器模拟一个简易版的烤箱出来。
陶片能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稳定温度,至于具体的详细方式戚长夜还要在系统商城里摸索研究上一番。
枣糕这东西一旦上锅十里飘香,隔得远远就能闻到其独特的味道,戚长夜以前居住的楼下刚好就有着这么一家,炎热的夏日里只要一开窗户那股香气就直往鼻子里钻,时不时地就能看到其门口排着的浩荡长队。
桐哥儿正在旧院里面照顾小骡子呢,硬生生地被这股香气给拽了过来,他用力地嗅了嗅鼻子,眼巴巴地跑到近前盯着锅灶,连岁哥儿正收拾案板的动作都慢了不少,一双杏眼时不时地往这边偷瞄。
戚长夜努力抿了抿唇,过了片刻又压了压嘴角,最终实在按捺不住,被一大一小的馋猫模样给逗笑出声来。
“别急别急,过会儿就能吃了。”戚长夜安抚起他们两个,只觉得要是再慢些出锅他们两个能直接将这口锅给吃了。
别的不说,单是这股特殊的味道就可以直接拿到镇里去卖了,枣糕这东西最好的方式就是前店后厂边做边卖,浓郁的甜香是最好的招牌,有风吹过能直接弥漫大半条街道。
戚长夜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到了时间才将蒸篮拿了下来,掀开锅盖的那个瞬间甜香溢满了整个屋子。戚长夜取了刀子过来将刚出锅的枣糕一块块地切开,因为是第一次在这种条件下尝试做枣糕,一些这个地方没有的材料被选用了其他物品代替,所以做的数量也不是很多,三刀下去按岁哥儿的手掌大小直接分了方方正正的六块出来。
正好家里有三个人,一人能够分到两块。
戚桐都快活活急死了,谁让这东西刚刚出锅拿着就烫手,只得眼巴巴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块呼呼地吹着气,连吹气儿带扇风地在那一头忙活个不停。
直到温度终于稍稍降下了一些,小哥儿就迫不及待地掰下了一块丢进嘴里,软糯甜腻的糕点缓缓在口中散开,红枣与红糖的香甜气息在唇舌间交缠,细腻绵密蓬松柔软,丝丝缕缕的香甜气息挥之不散。
桐哥儿连舌尖传来的滚烫温度都顾不得了,明明中午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却还是一口气将两块糕都吃了进去。赵岁岁也在一旁吃了起来,不过他倒是要比桐哥儿更稳重上不少,镇子里的糕点品种本来就少,他们两个又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太好的东西,这已经可以算是他们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了。
戚长夜心里想着这些,倒也没怎么关注嘴里的味道,心头反倒是泛上了些细细密密的心疼。
他们两个以前过的都太难了。
“今日买了那么多枣子呢,要是喜欢改日再做。”戚长夜说着,轻轻拍了拍赵岁岁的头。
岁哥儿连连点头,咽下了嘴里的那一块糕点,想了想又看向了他:“戚大哥,不如我们做些糕点送到镇里去卖吧?”
戚长夜顿住了。
这次买了近二百斤的枣子,可够他们一家吃上一段时间了,做这糕点并不浪费枣子,这一块糕甚至还没用上一斤的红枣,不像栗子糕那般一次就能用上一大筐去,若真想卖……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怎样弄来大量的牛奶。
戚长夜本想着等开春以后将酱料给推广出去在家里搞酱料批发的,要是做起枣糕生意这想法就不太适合了,枣糕不像栗子糕那般可以放住,在油纸袋里捂上一会儿就会发软变潮,新烤出来的与放凉了的又是两种味道,况且若是真的做起了枣糕生意……就算是戚长夜也舍不得放弃那股可以揽客的独特香气。
这东西并不适合在外头摆摊,有了那股香飘十里的甜腻气息,他完全可以在镇子上弄一个小小的铺面,面积也不需要多么的大,只要有一个可以卖货收银的窗口就已经足够了。
枣糕的方子不同于煎饼果子酱香饼的,他愿意将饼的方子送给戚家的人,一方面是还了戚奶奶和占了这具身体的恩情,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借此将自己的酱料给推广开来,届时外面的每一个小吃摊子都是一个无形的酱料广告活招牌,等他们的生意热闹起来,找他来批发的游商行客也只会越来越多。
烙饼这活也没有多难,虽说如何弄出柔软纤薄的饼面如何起酥也算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但戚长夜并不觉得这会难倒这些古人,回去琢磨上一段时间就能仿得七七八八,枣糕却是很难仿出来的。
就算是真的仿出来了,口味也未必会有他做出来的好。
要是真的准备以此做起生意了,那方子肯定是要更加精细上一些的,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上锅就蒸,连着烤箱也要尽快研究出来。
所以这方子要不就卖,要做只能自己来做……他快速地将各种事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除了与他先前的咸鱼躺平想法不太符合,做这生意的利润其实也并不算小,
戚长夜想了又想,抬眼恰好对上赵岁岁的眼神——他突然就沉默了瞬,随即很快点了点头:“好。”
“那这些日子我们一起研究一下,看看这事究竟能不能成。”
第123章 第 123 章 绞馅机。
戚长夜向来说做就做, 反正现下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次日一早直接奔去了镇子里面,径自赶到了铁匠铺中。
因着快到冬日的缘故, 铁匠铺也算是到了淡季, 他们通常会在春秋两季播种之前最为忙碌,毕竟人们要检修搁置了大半年的农具,在耕种之前做好所有准备免得不小心误了时间。
故而这几次戚长夜进到铁匠铺里时铺面里都冷冷清清的。
他这一日起了个大早, 进镇的时间也仍旧是早,今日本当是那陈姓的衙役在镇门口守着,却换了一张戚长夜虽叫不出名字却有些眼熟的面孔。
他这次进镇两手空空,守卫便也没收他的银钱, 一路到了铁匠铺前, 却见老铁匠无比热情地迎了出来。
“哎呀,小兄弟, 我在这儿等了这么些时日,可算是给等着你啦!”老铁匠哈哈地笑了起来, 瞧那样子似是与戚长夜熟稔极了。
戚长夜疑惑地瞧了他一眼, 往常老铁匠对他态度也算是相当不错,现在却是有些亲昵了,他不解地回看过去:“怎么了叔?是搅拌机做好了吗?”
老铁匠脸上的笑容便更亲切了。
老铁匠让儿子看守着铺子,自己拉着戚长夜到了后院, 老铁匠家就住在这里, 前头是临街的铺面门市,后头则是他们一家日常生活的住宅民房,稍往侧面走上几步便是老铁匠平日用来打铁锻造的“工作间”,像是那些铁锅啊捕兽夹啊便都是在这里锻造出来的。
民房的面积并不算大,不过老铁匠家的人丁也不算多, 这么些人住在里边也不觉得拥挤,与戚家那个明明有着挺大的房子却因着有太多人口的缘故硬生生地挤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的家庭形成了天差地别两个极端。
他一直拉着戚长夜进到屋里,让戚长夜坐在一旁,自己则去了房间里面将那个刚刚做好的手摇式绞馅机给拿了出来,边走还边止不住地赞叹:“因着咱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刚做出来时我便试着用了一下,也是想着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也能及时修缮改正,却没想到……哎呀你们年轻人的脑子就是灵光,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琢磨出这么个东西来的,简单省事格外好用!拿些东西放到里面,只要转动这个把手,转上几圈自己就都搅和碎了!”
老铁匠几乎两眼放光地盯着手里的绞馅机看,瞧那爱不释手的模样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甚至都有些舍不得交给戚长夜了,看那架势恨不得都想当场拿条肉过来当着戚长夜的面展示一番。
可惜他家灶房里面没放着肉,老铁匠又急匆匆地叫了小儿子过来去肉市里面买上一条,眼下正好时间还早,肉市这时还没有关闭,小儿子接了银钱就撒腿跑了。
“搅动起来也不怎么费力气,这东西设计的可真是精巧,若是切的东西少了这东西确实没什么用处,但当做的东西量大的时候简直就是神兵利器!”
明明老铁匠瞧着是挺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夸赞起来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噼里啪啦地在戚长夜面前连着说了一大堆话,这人越说便越激动,恨不得连胡须都飞扬起来,到了最后可算是将话头转回到了重点之上:“小兄弟,你这绞馅机的图纸卖不卖?”
正如老头说的那般,这东西要是自己家用确实没什么买的必要,但若是给某些做生意的尤其是吃食生意的人家而言一眼便能看到销路,但凡是个亲手剁过肉馅的人都知道想要剁上一盆馅料究竟要用上多长的时间花上多少力气,就算是不提这些咣当咣当地剁肉声听着也格外让人心烦啊。
更何况单是这些卖肉的屠户的摊子上就能推销出好几个去,有的时候正赶上了生意当口,买肉的顾客说要剁成肉馅,人来人往的一堆人都等着买呢,你说这东西是剁还是不剁?
再说这东西又不只能弄肉,其他的东西也是能绞的。
自这东西在老铁匠的手里彻底成型的那一刻起,老铁匠便有了这样的念头,冥冥之中他总有着一种预感,倘若他能买到这一张方子……说不定连一儿一女的聘银嫁妆都能全部攒了出来!
他目光殷切地盯着戚长夜看,说出的话也格外诚恳,这倒是让戚长夜有些意外——毕竟东西是他亲手制作出来的,他若是背着戚长夜再做上一批拿出去卖了戚长夜其实也无可奈何。
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就是格外耗时耗力消磨精神。
或许是因着本身就是靠手艺吃饭的人的缘故,这些人格外注重传承名分,一旦闹出了剽窃客人方子的事情不小心坏了自己的名声,日后谁还敢再拿些东西找他们来做?各行各业的圈子总共就这么点大,万一真的传扬开了日后还想不想再在这镇里面混下去了?除非只想赚这一把子生意赚笔大的而后再也不干这行了。
铁匠是这样,老何头也是这样。
戚长夜很快想明白了这点。
他当然无所谓这一张图纸,虽说现在的他手里不缺银钱但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况且枣糕铺子若是真能开办起来肯定又要花上不少,若是能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添加一些积蓄他当然也不会拒绝。
“可以卖,你准备出多少银子?”戚长夜将问题给抛了回去。
戚长夜不太了解这东西的行情,连带着上次火炕的图纸也是一样,他自己心里会估量出个大概的数字,只要对方给的价格不低于他开的这个数字他通常也懒得再管。
他这性格其实并不适合做些生意,真要论起来反倒是岁哥儿更适合这些,家里的钱袋子都由岁哥儿管着,也多亏是他在管理,要是由戚长夜自己打理这段时间的开销花费应该还要多上不少。
老铁匠认真地思索了会儿:“二十五两,我也不瞒你,这是我能给出的最高价格了,连带着这个已经做好的也白送给你,之前的定金我也给你全退回去。”
戚长夜:“……”。
实不相瞒,竟比戚长夜的心理价位还要高出五两。
这老铁匠倒是实诚,二十五两的确不低,更何况那个做出的成品也不便宜,在外面单买恐怕也要几两银子。
毕竟这东西是用铁打的,又小巧精细制作起来格外耗费人的心神,越小的东西就越是难做,这段时间老铁匠忙着琢磨这玩意儿,应当也花费了不少心思。
戚长夜点头:“行,就按这个来。”
老铁匠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是个爽快人!放心,叔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他确实没占戚长夜的便宜,戚长夜也抱了和他拉拉交情的念头,毕竟他名义上的用铁额度其实也没剩下多少,日后说不定还有不少铁器要靠老铁匠来做呢。
二十五两可不少了,材料人工时间成本全都算上想赚回来也不容易,这东西也不好制作,虽说销售前景相当不错吧但做出一台也要废上不少功夫,制造时间摆在这里,一时半会儿地恐怕也是很难回本。
戚长夜非常干脆地与他签了契书,做生意的就没有不喜欢爽快人的,这次他们倒是没去官府那里盖章印证,而是按照民间交易的方式撰写了一份。
两方都相当干脆利落,各自按上了红手印后老铁匠便去给他拿了银钱,算上退给戚长夜的一两定金,转眼之间他的手中便多出了二十六两银子,还有一个沉甸甸的手摇式绞馅机器——这东西虽然看着不怎么起眼,但拿在手里份量其实也着实不轻。
他又与老铁匠提了几句烤箱的事情,烤箱肯定是不能由全铁打造的,但其中的一些部件却是需要铁来支撑。这点东西可是要比绞馅机更好做上千倍万倍,在经历过绞馅机的磋磨以后老铁匠现在看什么东西都觉得好做,听了几句就连连点头,只说明日就能弄完,让戚长夜有空随时来取。
他将银子和机器一起放到了随身带的筐子里面,拿了块布来盖在上面,随后借着布的遮掩将其收进了空间之中。完成了一件待办事项,下一件便是打探一下去哪里能买到牛奶了,根据他的记忆可知这朝代似乎并没有出现那种广告节目上常见的牧场奶牛,人们养牛的根本目的还是在于耕地和劳作,牛奶只能算是其的一件附加品而已。
倒是有户卖羊奶的,但这东西也不能用羊奶来做啊。
戚长夜想了想,决定牙行和褚掌柜那边都去问问,起码要先打听出了附近有多少养牛的人家,他还记得先前见过同福酒楼挂在大厅墙壁上的菜牌,里面也不是没有用牛奶做的东西,况且有不少糕点的制作过程中都要添奶进去,这个朝代肯定是有着稳定的奶源供应的。
戚长夜打定主意,直接朝着牙行的方向走了过去。
倘若能将牛奶的事情落实,他就能带着赵岁岁来镇子里面看铺面位置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枣糕铺子(上)
接下来的一连数日, 戚长夜都忙碌的不成样子。
杨溪村人只见着日日都有牛车骡车停在戚家门前,或是往返接送那不着家的戚五,或是来回搬运着什么物品, 戚家的院门也常常开着, 有村人装作要上山拾柴火的模样“不经意地”自戚家门前走了过去,又“不经意地”朝着里面瞥了一眼,便见着岁哥儿正和戚桐一起对着角落清点着什么。
他的手上拿着张木质的板子, 顶端固定着个大大的夹子,指尖则夹着一小根炭条,穿了身水蓝色的细棉布衣,乌黑的长发被仔仔细细地束在脑后, 冷不丁瞧着竟像是个正核算着物品的小掌柜。
那村人一时间有些失神, 还想定睛再多看几眼,却猝不及防地见着他脚边卧着的大狗自喉间发出“轰隆隆”的低沉声响, 村人被吓得一个激灵,赵岁岁和桐哥儿闻声也一同转过了头来, 村人心头一凛急急忙忙就转身走了, 只留给赵岁岁一个仓惶的背影。
赵岁岁收回视线,也没将其当做回事。
毕竟这些日子这种事情常有发生。
他仔仔细细地又核对了遍送过来的枣子斤重,确定了数量后与那老伯结了银钱,这是老伯家的最后一车枣子了, 连带着其他人家的枣子也零零星星地收了不少, 明日一早他家在镇上的铺子就要开业,许是和戚长夜在一起呆的久了,赵岁岁面上也沉稳极了。
但若是在戚家院里多待上一会儿,就能发觉赵岁岁远没有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淡然——他先是将已经称好重的几大筐红枣又一筐一筐地提到了秤上复称了一遍,又拿起了早就能背下来上面内容的木板来来回回查看了一番, 最后又多此一举地推开了灶房大门看了看那几大篮的鸡蛋……总之仿佛陷入了什么诡异的循环,这已经是他这一上午第三次清点家里的东西了!
戚长夜拎着几块木板从堂屋走了出来,瞧见他的模样就有些想笑,还没等他劝上几句,赵岁岁就走了过来:“鞭炮买了吧?油纸够不够?家里的秤我刚刚试了一下,都是准的,铜钱也要多带上一些,别到时候不好找钱……”。
戚长夜:“……”。
戚长夜摸了摸他的脑袋:“放心吧,都准备好了。”
赵岁岁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这辈子做的最大最放肆的梦也不过就是在镇子里面找到了个闲散零工,在里头做上几个月的活计最终得到一笔银钱,哪能想到有朝一日就这样闷声不吭地莫名其妙地突然在镇子里面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一间铺子!
别说是他了!怕是整个村里也没几个人敢做这样大的美梦啊!
是的!一间属于他们的铺子!!!
连戚长夜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去寻找铺子的过程可谓是相当顺利,甚至顺利的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褚掌柜的那个侄子本来就是做牙行生意的,对镇里的每一处房屋都清清楚楚,戚长夜一说就有了想法。他对铺面的要求并不算高,一个小小的门面就行,这时代的人都讲究开门迎客大门宽敞,自然是门面越大越敞亮越好,戚长夜则截然不同。
他只想要一个小小的铺面,仿照着后世最常见的临街窗口,毕竟卖的是枣糕栗子糕这样的糕点,也没什么面积太大留客人进屋慢慢品尝的必要,像那所谓的翻台率啊上座率啊根本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甚至于有个几平方米的位置就能将铺子给收拾起来。
这样一看可选位置一点儿都不少,因着做的是糕点的缘故甚至连水井都不是必要,总之戚长夜带着岁哥儿在镇子上面晃了两圈,很快就确定下了一个位置。
好巧不巧地,离同福酒楼也不是很远,步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这条街上的都是些大型铺面,酒楼啊布坊啊随便哪家都占地好几百平,这样一个狭小的铺面卡在中间做什么都不太合适,以至于就这样荒废了好几年的时间——据说这以前是一条过路的小巷,不过后来官府对地域规划变动将小巷给前后堵死了,便多出了这狭长的一条来。
临近的布坊本想着将这一块给买下来打通墙面与布坊连成一体的,不过据说外墙要是打了对布坊的整体建筑结构也会造成一定影响,故而买下来后也一直都没有动工,日复一日地拖延到了现在。
总之,戚长夜想租,布坊那头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这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每月多拿三两租金。
——是的,单是租金就要每月三两,镇上地皮寸土寸金,虽说这地方的面积不是很大,奈何位置实在是好,可以说是整个镇里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之一了,戚长夜本想着随便找个只要人流不是太差的地方就行,既然有了更好的选择,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就是这么点地方都要三两银子……戚长夜不敢想同福酒楼那样大的面积每月单是房租就要支出多少。
不过同福酒楼是家传的产业,地契应当是在褚掌柜手里的,这样一想支出也能减去许多。
戚长夜一次交了一年的银钱,转眼之间便去了三十六两银子,算上押金和置办一些开业所需的必须用品,总共花了近四十两去,毕竟这地方自始至终都没被人好好打理过,装潢修缮也花了他不少心思。
铺子倒并不算是什么奇葩户型,而是一个非常标准的长方形,前后两端都有小门,戚长夜将原本处在正中间的大门给拆了下来安在了右侧,墙正中间的位置则开了扇窗,窗子下面就是他托木匠加班加点打出来的柜台,柜台角度微微倾斜,窗外的人一眼便能瞧见上面摆着的各种商品。
随后戚长夜又和老何头一起搭了几个灶台出来,将新做出来的烤箱给装了上去,又单独改动了两条烟道,排烟的孔道不变,排气孔则恰好开在临街那侧,如此一来烤制枣糕产生的香气便能传到门口的大街上了。
前段时间老何头挨家挨户地搭建火炕忙的不亦乐乎,火炕这东西最重要的就是排烟排气,老何头忙活了这么长时间早将自己给锻炼成了半个专家,弄起戚长夜的这些东西简直是得心应手,三下五除二地就收拾了出来,甚至都没给戚长夜留下什么搭把手的机会。
新搭建出的灶台又要空置上几天,等到彻底晾干能够用时、等到定制的牌匾挂上去时便是他们开业的时候了,戚长夜这个只想躺平的最初压根没有想开铺子的想法,即便是开了也没准备多么兢兢业业,他本想着直接开业的,岁哥儿却说什么都不肯同意,来来回回地挑了半天才选中了个黄道吉日。
戚长夜:“……”。
戚长夜自然不会拒绝,这铺子本就是因为岁哥儿想开才开起来的。
他和赵岁岁都不是什么多嘴的人,直到铺子开业的前一天村里都没有第四个人知晓,次日一早一家三口便载着一大车的东西赶去了镇上——话说回来,他家买的骡子倒是要比先前买回来时更健壮上了一些,但还没到能够拉车的大小,戚长夜便花了些银子临时雇了台牛车用,不过也雇不上多长时间了,毕竟离入冬也没剩下多久,等过了年他家的骡子就能用了,当然不能做些重活,但拉些枣泥油纸进镇子里还是可以的。
因着是第一天开业的缘故,几人去的都格外的早,几乎是卡着镇门开启的时间第一批进了镇子,排在他们一家前面的是两个阿婆,两人背上都背了一大筐东西,背篓里面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多插进去一根青菜都困难极了。
两个阿婆站在一起,一脸疑惑地讨论着什么:“诶,怎么回事儿,今儿个不应该是那陈扒皮守门的日子吗?”
另一个阿婆也有些纳闷:“是啊,上次是我家翠丫头来的镇里,回家时就说她没看见那姓陈的东西,我还以为是那小子和别人换班了,怎么今个还没瞧见呢?”
她们两个的声音不大,但架不住戚长夜这儿格外安静,于是旁人也听了个清清楚楚,戚长夜身后的一个夫郎没能忍住插了一声:“诶,我听说那人已经不是衙役了!”
他这一声才刚刚出口,周边所有人的目光全望了过来。
夫郎:“……?”
夫郎被他们的视线吓得一个激灵。
也不怪他这般被人瞩目,实在是那姓陈的衙役作恶多年,天高皇帝远庙小妖风大,县太爷并非时时刻刻都在镇子里面的,他不在的时候这些衙役可不就是土皇帝吗?明拿实抢的事情做得还少吗?周边大大小小十几个村落里面就没有不知道他的,可不就日日都关心着吗?
“咋回事咋回事?怎么就不是衙役了?”阿婆急切地询问起来。
衙役这活计多是父子代代相传的,基本上能一直干到老能干一辈子,怎么就平白无故突然不是了?难道是终于得罪了哪位官老爷把他给踢出去了?
夫郎摇头:“我也、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那天摆摊的时候听两个巡城的老爷随口说的。”
阿婆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来,也只能无奈地转回了头,不过神情却要比刚刚更兴奋上数倍,旁边的人也开始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倘若这夫郎说的都是真的,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甚至值得割两斤肉回去庆祝一下!
赵岁岁已经听戚长夜同他讲过了大概,倒是对这件事心知肚明,陈衙役当日就被姜大人带去的官兵给扣了下来了。
衙役这职位本来就不在“编制”里面,是去是留全凭着这些有着品级的官老爷们的一句话,他这人也就是在镇子里面横行霸道了,换个地方都窝窝囊囊的和个孙子一样,这活自然是干不下去了。
别说他活干不下去了,陈衙役如今可谓是自身难保,有消息灵通的被他欺压过的百姓得了他倒霉的消息兴奋异常,甚至有人专门跑到官府状告于他,这段时间戚长夜日日在镇里面忙活没少听到相关的消息,一些百姓甚至都没过去那般惧怕官府了——一方面是法不责众想去状告陈衙役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另一方面也是实在太激动了。
不过按理来说一把青菜几个鸡蛋的其实也不好判什么案子,但架不住去闹的百姓越来越多,陈衙役这人也没什么后台能保,大概率会为了平复民愤提高官府威望将其重判了。
毕竟根据戚长夜所了解到的消息,这位姜大人可是个相当重视名声的人,处置一个小小的本就有错在身的衙役,换来无数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只不过这段时间官府上下都忙碌着山里银矿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地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来处置他,姜大人还得将这一切写成折子往上报去,等到真正抽出手时怕是也得等到年前左右了。
戚长夜心里想着这些,便见着周衙役上前开了镇门,排着队的人流顿时开始缓缓移动起来。戚长夜他们位置靠前,没等多久便到了他们,戚长夜主动将进镇的铜板递了过去,而后带着赵岁岁他们进了镇门。
只留下他们身后的夫郎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位官差老爷似乎对前头的汉子相当恭敬。
但他也没什么精力去想太多,戚长夜一过便轮到了他,夫郎脸上立时便挤出了个笑来:“这位官差大人,我是进镇里卖山桃的!”
他说着话便将自己的篮上罩着的一层叶子给掀了起来,周衙役简单翻动了几下,确定没什么问题以后便收了铜板让他走了——
戚长夜他们一路到了铺子门口。
铺子的前后两头都能进人,戚长夜并没让人将另外一面给堵死,而是重新将大门给加固了一番,前面的那头是同福酒楼所在的繁华街道自然不提,后面的那端其实也算是一条商业街道,只是虽说与同福酒楼所在的街道仅隔了一条巷子,人流量却千差万别。
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铺面选址都是一件相当相当玄学的事情,有的时候明明两个门面的位置相差并不太多,甚至只是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客流量就能天上地下两个极端,后头的那条街道正是如此,做生意总是要有个取舍,戚长夜想的便是取前面的那条街道。
他们将车子停到后面,将带来的东西搬进屋子里面,先是几大板已经准备好的半成品枣糕泥,再是一些查缺补漏后的发现先前忘记带过来的日常用品,戚长夜与赵岁岁都是会提前做好所有准备的人,但凡是能在家里做好的绝对不会留到镇子上来做,只要将火升了起来将枣糕泥放入烤箱,用不了多久第一份就能直接出锅。
岁哥儿将带来的铜钱倒入柜台角落,这是准备过会儿留着找零用的,戚长夜则将准备好的一沓厚厚的油纸放在一旁,打包时要用到的麻绳也被提前裁出了几百截来。
银剪小秤等都整齐地放着,还有过会儿要用来切割枣糕的刀和铲子,总之应当是一件不落了,戚长夜才去将灶上的火给升了起来,待到加热到一定温度后便可以将枣糕泥给放进去烤了。
等他将这些全都忙完,又打开门走了出去,仔仔细细地将提前买好的鞭炮挂在两旁,又在门前立了块小小的牌子——戚长夜以前路过咖啡店时时常看到这样的牌子,没想到有朝一日换了个世界自己也能弄到这些,说是牌子其实也就是一块削得薄薄的木板,上面用刀刻着几行大字:“开业酬宾,红枣糕买五送一!”
他在门前忙活的时候,已经有好事者走到了近前,毕竟是镇上客流量最大的街道,每日都有不少人来回走动,不少人都知道这间荒废了多年的“缝隙铺子”被人给重新装修了,单是这一件事就已经足够引起不少人的好奇心了。
——那么大点地方够卖什么啊?并排走上三个人都撞胳膊呢?!
装修的时候也有人过来凑热闹问过,只是戚长夜一个都没说,有好奇心是好事,有好奇心就会关注,有了关注就会有讨论,这都是不要钱的铺面宣传,不要白不要的东西。
他甚至还找了几个人在热闹的酒楼里面调侃了起来,一个人说这么大点地方开不了三天就会倒闭,另一个人却说既然店主敢在这种地方开店,心里肯定是有成算的,说不定能长长久久地开下来呢?这两个人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在人群面前争论了半天,倒是没人争出个高下来,不过却有不少人记下布坊旁边的那个空铺子要准备开张了。
总之,戚长夜正站在那里挂鞭炮呢,一个夫郎便走了过来:“小兄弟,你们这铺子卖什么的啊?”
他抬起头看向头上的牌匾,因为被用红布盖着影影绰绰地也看不清楚,又偏过头朝着柜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倒是大为惊奇——看这样子莫不是准备直接在大街上卖?似乎没有要将客人迎进屋里的意思啊?
说话间的功夫戚长夜已经将东西给收拾完了,直接纵身从梯子上跃了下来,他这人本就腿长腰细,从梯子上跳下来时轻松又灵活,夫郎一抬头便瞧见了他的那张与其他汉子相比格外优越的样貌,再一看那身段腰腿……顿时要问的一肚子话都给忘得差不多了。
“是些自己家做的糕点。”戚长夜回他。
他将梯子收了起来,垂眸瞧了夫郎一眼,觉得这人似乎有些面熟,这才想起来对方也是街道上的一家店主,这样想来其实算是他的邻居,便朝着人补充了一句:“用枣子和奶做的糕点,甜腻又滋补,新店开业有活动,头三日来的都买五送一。”
他的声音并不算低,旁边有不少人都听见了,有人一听是糕点铺子顿时便失了兴致。
糕点这东西不是甜的就是面的,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样,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这几个汉子摇了摇头,刚刚抬步想要离开一股相当浓烈的味道就直接从身后的铺子里传了出来,直冲鼻尖硬生生地将他们的脚步给定在了原地。
恰在此时有风吹过,红枣的香甜气息便顺着微风传播开来。
第125章 第 125 章 枣糕铺子(下)
意哥儿今日来帮家里买些东西, 顺便想着要去街上布庄看看。
听说布庄新上了一批布料,是从南方运过来的罕见货色,颜色鲜亮质地又好, 运过来的第一天就被镇子里的姑娘哥儿们给抢走了大半, 住他隔壁的思哥儿昨日恰好就在布庄附近,运气不错抢了一块格外柔和的天蓝色布料回来,下午拿到他们面前可显摆了好半天的时间。
意哥儿越瞧越欢喜那块布料, 翻来覆去地大半个晚上都没能睡好,这不今日起了个大早,掐着布坊开门的时间就急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长袖遮掩下的手指止不住地摸索着自己这些年积攒下的零花钱, 盼着自己能多买下来一些。
他自小在镇里长大, 对这条道路熟的不能更熟,这条路也不知曾走过多少次了, 只是这次却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多人都往那个方向走过去呀?
意哥儿心里不解,冷静下来定睛一瞧——嚯!好家伙!那不就是布坊所在的那个方向吗?难不成全都是和他一样去抢布料的?
意哥儿当即紧张起来, 甚至不顾形象地小跑了起来, 只是他才刚跑几步便有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随着微风一同过来的还有一股甜腻的绵软的气息,意哥儿的脚步一顿——这什么味道啊?怎么这么好闻!
他的步子更是加快了几分。
他又走了几步,前方骤然传来鞭炮炸裂的噼啪声响, 意哥儿猝不及防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随后便听到一个清亮温柔的声音响起:“今天是……开业第一天……承蒙各位乡亲百姓关照……开业前三日买五送一……大家排好队不要急……”。
走得越近,那股香甜的气息便越发浓郁,意哥儿甚至挺起胸脯深吸了口气,周边有不少人都在和他做着一样的动作,风似乎更大了一些, 那股气息更是直接扑面而来往鼻子里钻。
意哥儿已经瞧见了前面那么多排队的百姓了。
一道如冰泉般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家在我这里排队,一个一个来。”
意哥儿终于明白了这股味道从何而来。
街上新开的糕点铺子旁已经围满了不少的人,意哥儿抬眼扫了过去少说得有四五十个,有不少人已经在戚长夜的面前排起队来。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其实并不好组织,但戚长夜站在这里也没有人胆敢闹事,一个个地乖巧无比地站成一排,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面前的枣糕窗口。
戚长夜他们选择的时间正好,恰是在第一锅枣糕刚刚出锅的时刻,等他们正式将铺子开张直接就能开始售卖。
一大板棕红色的枣糕被从烤箱里取了出来,赵岁岁稳稳地像割豆腐般在上面划了几刀,便将其给分割成了大小相等的枣糕块儿来,这一板枣糕一共能切出三十块整,看着似乎数量不少,但其实也卖不出几个顾客,好在他们一次能烤出好几板来,不至于刚开业就卖得精光。
他家枣糕六文一块,与其他的糕点相比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实惠的价格,毕竟里面放了牛奶和糖。这次的倒是没有添上坚果,毕竟那东西不好买是一回事,处理麻烦又是一回事,且这玩意的成本也不低,要是添加到枣糕里面枣糕的单价怕是得再提上一两文去。
能来这条街上的客人大多手里都有些闲钱,多了未必能拿得出来,但花几文钱买上一块糕吃还是不成问题的。桐哥儿个小,坐在门后的椅子上帮着赵岁岁数着铜钱,岁哥儿则忙忙碌碌地用油纸打包,戚长夜则守在外面管理秩序——毕竟他家铺面的位置实在是小,几十个人排成长队少不得要挡到别人家的铺子门前,总得有个人在外面看着。
意哥儿犹豫地看向长队,这队伍倒是一直在动,可不断地有人“闻味”加了进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赵岁岁已经卖出一板枣糕去了,奈何队伍非但没有变短反倒是人数更加多了起来。
有人觉得不过是件新鲜吃食犹豫着只买了一块尝尝,买过以后也没有走远,站在旁边顾不得烫就掰了一块塞进了嘴里,这一尝便瞪大了眼睛,入口甜腻绵软不说,还带着枣子独有的香甜气息,汉子几乎立时就断定自家的夫人孩子都会爱吃这东西,说不定连掉了牙的老太太都能抿上几口!
同样有正排队的人连声问他味道究竟如何值不值得等,汉子根本顾不得回答,三两口地将嘴里的那块给咽了下去,随即直冲向队伍末端重新开始排了起来。
他虽没有应声回话,但这行为却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戚家的还未成婚的小夫夫都是认真做事的人,每一个环节步骤都格外认真,用料足火候好,又是整个镇上甚至整个县里都独一份的生意,能不红火就怪了,意哥儿纠结地看了看一旁的布坊,又摸了摸自己的私房银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身边就快步走过了一人,正是刚刚买到了枣糕的一个夫郎。
他手里面拿着用油纸包裹着的红枣糕,边走便将裹好的包装给拆开一角,似乎也是想像刚刚那汉子一边当场在外面吃上几口,他在意哥儿的身边走了过去,拆开的枣糕蒸腾的热气勾的意哥儿止不住地咽了咽口水,他终于也不再犹豫,径直跑向了枣糕的队伍。
他才刚刚跑进了队伍里面,之后便又多出了两个人来,意哥儿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跑的够快,否则不知还要多排上多少时间!他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队伍龟速前进,终于快到自己面前时……却听到了个格外绝望的声音。
“抱歉抱歉,这锅枣糕全卖出去了,各位客人若是想要需得再等上半盏茶的时间。”戚长夜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刚刚那一炉枣糕出锅以后他就第一时间放进去了几板新的,饶是这样也没能续上。
外面顿时开始有人抱怨起来,戚长夜回头瞧了一眼,岁哥儿的面前已经空了,旁边倒是放着一块他刚刚太忙碌一不小心切坏的枣糕,戚长夜进屋取了刀子过来,几下过去就将枣糕切成小块,随即又用小托盘装着插上竹签:“久等了,这是店里送的试吃。”
他切块小,主要是怕切大了有人分不到反倒会更加不满,不大一块轻轻一抿便不剩下什么了,反倒更是将人的馋虫给勾了起来,意哥儿就是其中之一。
还没等到尝出味道那一块便已经下到肚里了,嘴里只剩下那股勾人的香甜味道,馋的意哥儿恨不得直接站到队伍前面将锅里的全部包下,本只想着买上一块解解馋的,这下要买的数量都多上了不少。
娘亲奶奶都给买上一块,他和姐姐也得要,这就得是四块枣糕了,可是人家店里买五送一……那还不如买上五块,这样还能多上一块。
本只想要买上一块的意哥儿愉快地改了念头。
……
戚长夜想到了生意应当不会太差,却没想到会好到这样的程度,屋子里面一共装了三个烤箱,三个烤箱同时工作却也招待不过来门前这些等待着排队的客人,越烤香味越大,香味越大客人越多,门口那些排队的客人只多不少,眼睁睁地瞧着门前积蓄起了一条长龙最终排到了隔壁的墙下。
但隔壁两家却丝毫不恼——
有些客人可不是孤身一人来街上的,这种排队留一个人便足够了,其他人刚好可以四处走走,像是门前的三个姑娘。
三个姑娘一起来的,其中一个在门前排队,另两个便想着去到周边的店里逛逛打发时间,这一逛就买走了几件东西,还有人排累了想着坐下歇会儿,戚长夜那头没有位置,这不都得进到他们店铺里面吗?这可是被糕点铺子白送来的客人!人家排队借你点地方怎么了?反正他们门面都大,根本就挡不到他们的店门!
况且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瞧着那头荒芜冷清的未必会走过来瞧瞧看看,可若是看着这头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大多数人都会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上午连往这头过来的客人都比平时多上了不少,总有那么几个会去其他铺子里面逛逛看看的,届时这些店老板们再在门口吆喝上几声……等入了夜,关了店门点了烛火看看今天的销售账目,家家都比前几日要涨上一些!
更没人在意排队的人多挡地方的那点事儿了!
起初戚长夜还能在门口维持秩序,桐哥儿还能在一边帮着数钱,到了后面两人早就忙的脚不着地。
短短一上午的时间过去带来的枣糕泥就用了大半,戚长夜不得不现场在后面搅和起了枣泥蛋清,一锅卖完等着下一锅出锅的空闲间隙里赵岁岁也过来帮着他们一起忙活,又过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带来的柴火也烧了个七七八八——他们这铺子从开业到现在灶里的柴火就一刻没停过,戚长夜借着看炉子的理由将烧柴的活计接了过去,趁着一大一小都在干活的功夫从空间里顺了一些柴火出来添到灶里,如此这般可算是一直忙活到了下午,待到最后一点材料也全部卖完,几人可算是能关上窗户松口气来,直到这时门口还有姗姗来迟的赶过来的买枣糕的镇民呢!
戚长夜在门口挂上休息的牌子,进屋便将大门掩住,如此才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他这一下午净在那里打发鸡蛋了,冷不丁地停了下来连指尖都有些颤抖,角落里堆了满满一桶的鸡蛋壳子,戚长夜甚至都不太清楚自己这一天究竟和了多少枣泥出去。
赵岁岁也说不出话,不顾形象地坐在一边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至于桐哥儿那小家伙……早就如条咸鱼一般躺到角落里的箱子上去了。
亏得他现在个头还小,能整个人都躺在箱子上面,若是等他再长大上几岁怕是就只能坐下休息了。
因着今天第一天开张的缘故,岁哥儿特意穿了一身新做的衣服,早上出门时还是一个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每一根发丝都被仔仔细细精心束在脑后的小哥儿,现在却有些灰头土脸的后背上都忙出了汗水,他和戚长夜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一语不发地对视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有了动作,赵岁岁蓦地笑出了声,戚长夜也弯起了眸。
其实这卖枣糕的活计并不忙碌,今日这般不过是他们第一次弄毫无经验、且低估了镇上百姓的购买能力预估错了应当准备的原材料数量所导致的,不过这问题不难解决,忙活上几日心里面就有了定数,知晓了以后应该准备多少东西了。
戚长夜用仅剩下的一点柴火烧了些水,取了一个竹筒过来斟满一杯,随即又拿了一个竹筒和这个竹筒里的水一起交替倒了起来,以此加快水的冷却能尽快凉到可以入口的温度。
“今日生意这么红火,有很大原因是因为我们刚刚开业的缘故,毕竟是个新鲜吃食,大多数人都想凑凑热闹尝尝味道,还有买五送一的活动在这里,等到以后活动没了销量应当也会减少一些。”戚长夜估摸了下水的温度,两个竹筒里各留了一半的水,一个竹筒送到了赵岁岁的面前,另外一个则递到了桐哥儿那里。
赵岁岁惊讶地看他:“戚大哥,你不喝吗?”
“你今日说了一大天的话,多喝些水润润喉咙,我不急的。”戚长夜将竹筒往他的面前推了推。
等赵岁岁将竹筒接了过去,他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赵岁岁轻轻抿了一口,筒里的水仍有些热,但不至于烫喉咙了,他抬起眼看着面前的戚长夜,对方眼前的竹筒里正往外面蒸腾着热气,那一口热水顺着他的喉咙一路下滑流淌入身体流入四肢百骸,赵岁岁蓦地仿佛全身上下又都重新蓄满了力气。
赵岁岁的眼睛晶晶亮亮的:“不过明天我们也得多准备上一些,起码明天的生意是不会比今天逊色上多少了。”
戚长夜点头:“嗯。”
他们两个并没有休息上太久,喝过了水蓄了些力气就又开始忙碌起来,戚长夜他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因此也没有在镇上多待,一股脑地将今日赚来的所有银钱全部装进了一个布袋子里,等着回家再一点点仔细清点。
今日带来的那些东西基本上都使用光了,油纸倒还剩下一些,但肯定是不够明天一天的消耗使用的,正好在镇子里面补上一些。
柴火是彻底用了个干净,要不是他偷偷摸摸地用空间撑着早在几个时辰以前铺子就要提前关门了,毕竟是第一天开门营业,铺子关得太早寓意也不好。
至于鸡蛋就更不用说了,枣糕这东西本来就相当耗费鸡蛋,戚长夜家里只养了两只母鸡,今日用的这些鸡蛋都是提前去村子里面买回来的,戚长夜和赵岁岁心里都清楚,这生意若是想长长久久地干下去,耗费的鸡蛋恐怕是个天文数字,一会儿他们两个回到村里怕是就得开始忙活着在村子里面收鸡蛋的事宜了。
这可是真真切切地有一堆事情等着忙活呢。
戚长夜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明明只想着找个地方躺平摆烂的,但瞧着赵岁岁满是激动和愉悦的侧脸……干脆全都随他去了。
二人将铺子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遍,毕竟是做吃食生意的,干净卫生是最重要的,白日忙碌时不小心落下的所有脏污都被认真打扫干净,连灶台都被检查过了余火,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几人才一起出了屋门落下了锁,带着鼓鼓囊囊的一大袋子银钱开开心心回村去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四百个蛋。
时近日暮, 一辆牛车才慢慢悠悠地从村子外面驶了过来。
村民百姓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坐在树下的郑家小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果不其然又是那几个熟悉的人, 这些日子戚家天天都有牛车进出, 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可人家的院墙修得太高,又没什么能够上前搭几句话询问上两句的借口, 再好奇也只能压在心底了,时日久了见得多了便也不像一开始时那样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了。
但每见着牛车进出,要说他们心里一点酸味都没有也肯定是不可能的。
郑小妹死死盯着牛车上的三个人影,直至一行人都缓缓地消失在了视线里面才终于慢慢收回目光, 牛车上的三个人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或许戚长夜注意到了,不过他根本没将其给当做回事。
牛车一路驶到了戚家门口, 今日这一天一大家子都累坏了,戚长夜也没让一大一小继续忙活, 直接伸手将车上的竹筐给提了下来, 在几条狗的迎接下进了家门。
吃食这生意瞧着简单,但其实做起来却一点都不容易,就像他们现在租赁的那间枣糕铺子——总共面积就那么点儿大,还得摆上三个大烤箱, 一旦火焰升起来了整个屋里的温度都会被带着高上不少, 以至于整间铺子都成了一个更大些的大型熔炉。
春秋两季还能凑合,等到了夏日冬日不知得有多么遭罪。
果真是想赚钱就不能偷懒。
前几个时辰戚长夜还能在外面维持秩序,后头就开始忙活起了添柴引火准备新的枣糕泥,总之被火气给炙烤了大半天的时间,一到家里就恨不得第一时间烧火烧水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再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等这一切都忙活完了, 也有精力去仔细清点今天一天的铺子收成了。
一家人又聚集在了桌子前面,尽管已经提前确定了门窗全都紧闭关着,赵岁岁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又挨个将其检查了一遍,戚长夜总觉得眼前的画面似乎曾经也发生过一次,不过那时是在隔壁的那间旧房子里,他们一家去镇子里面卖鱼回来。
赵岁岁和戚桐都眼巴巴地盯着他看,戚长夜也没再继续回忆,而是直接将那个鼓鼓囊囊的装钱的袋子给拿了过来,在两人的火热目光中“哗啦”一下将那一袋子的银钱给倒在了桌上。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两个哥儿却还是止不住地小声惊呼起来。
赵岁岁收了一日的钱,按理来说他是最熟悉今日的收益数目的,只不过后面忙着和戚长夜他们一起准备将要入锅的枣糕泥,忙活的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来用,起初心里还能估计出个大概的数字,到了后面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快点干活”四个大字了。
这次的银钱比起上次只多不少,因为有了柜台遮挡的缘故,不至于像上次卖鱼时那样匆匆忙忙扔在一起,赵岁岁在收银子时就单独将银锭子给放在了一个单独的匣子里,戚长夜去拿了戥秤,岁哥儿和桐哥儿如之前那般取了绳子边数边穿,这次是每五百文就穿成一串,一时间屋子里面只剩下了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
铺里共有三个烤箱,一个烤箱里面又能出来三大板没切的枣糕,一板枣糕能够切出三十块来,也就是说一次就能出来二百七十块糕——当然这是最理想的预想状态,实际上真正制作起来却意外频发,三个烤箱里的枣糕也不是卡在同一时间全部出锅的,每个烤箱都间隔了几分钟的时间,否则根本就忙不过来。
以现在的温度火候烤上一次差不多要四十多分钟,也就是说一个时辰最少能够出上两炉,运气好能出上三炉,毕竟他们还处于最简单的用人力和柴火把控温度的环境条件,不像后世那样有着各种机器调节控制烤箱温度,每一炉的出锅时间也并不固定,需要人为判断状态——这也是他们下午忙的脚不沾地的根本原因。
每隔一会儿都要过去瞧上一眼,无论做什么都不得消停。
戚长夜将戥子放下,将称出的银子重量记在一旁,这一大天的时间具体卖出了多少块糕他自己也记不明白——他心里面有出锅的板数,却不清楚有多少块是一块一块单卖出去的有多少块满五送一赠出去的,还有不小心被切坏的和戚长夜安抚客人送的试吃。
不过两千多块是肯定有了。
因着是第一天开业的缘故,很多东西都并不完善,像是连究竟卖出去了多少块糕都记不清楚那肯定是不可以的,不过这毕竟是自己家产业,都是自家信得过的人,暂且这样倒也无妨,若是日后想要将其交给其他人打理那这样就绝对不行了。
小小的一间糕点铺子若是像是同福酒楼那般每一笔交易都单独记账就有些过了,赚的银子还不够买纸墨的,最好的方式是直接记下烤箱总共出了几锅,每赠一个就画上一笔,晚上统计总数就行。
戚长夜心里很快有了个初步方案,连带着今日暴露出的很多问题都要好好总结一番,不过那都是晚些时候才要忙活的事情了,现下还是数银子重要。
“我这边是四两二钱。”戚长夜将一大把碎银子放回匣中。
岁哥儿和桐哥儿面前的“铜钱山”却还没有消下多少。
岁哥儿身边摆了两串,桐哥儿则还在穿第一串铜钱,戚长夜也截了一段绳子和他们一起忙活起来,这种时候称重计数或许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不过应该没有人会拒绝数钱的快乐与幸福——赵岁岁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数钱数到麻木!
到了最后三人将串好的银钱全部清点在一起……这一日竟然总共卖出了十四两银余一百七十二文!
赵岁岁在听到这个数字时险些止不住自己的颤抖,傻愣愣地盯着戚长夜看了好半天,甚至于戚长夜在他面前连着打了好几个响指都没有回神。
岁哥儿已经彻底呆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还未做出什么回应,眼泪已经先出一步从那双圆圆的眼睛里面砸了下来,恰好落在了刚刚串好的铜板上面。
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在为什么哭。
他只是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情。
有他借着昏暗的月色瞪大眼睛绣帕子的,他的眼睛本来就在夜里不太好用,一针穿到了皮肉里面溢出了滴腥红的血珠,第一反应不是疼,而是担心有血蹭到了绣线上面该怎么清洗、洗不干净一定会被压价卖钱,
有他用竹篾编篮子的,手上的茧子被磨出了一层又一层,编出的篮子送到镇上却无人问津,他舍不得出进市集的摊位费,只得带着编出的篮子蹲坐在小巷街口,时刻提防着有巡街的衙差过来将他赶走。
明明以前的每一分钱、每一文钱都要这样拼命地努力地攒,每攒下来一枚铜板都要在深夜里面被小心翼翼地拿到手里珍而重之地摩挲过无数遍。
戚长夜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赵岁岁能感觉到对方似是长长地叹了声气,随后传来细微的椅子挪动的声响。
他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轻轻揽过,继而靠在了熟悉的胸膛上面,还能隐隐嗅到对方身上的皂角香气。
戚长夜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虚虚揽着他的胳膊,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赵岁岁终于按捺不住,埋在他的肩头大哭起来——
“虽然乍一听上去有不少钱,但这些是没扣除成本和各项支出的毛利,实际上的收益相比起来会少上很多。”
譬如买枣糕的原材料所使用的花销,枣子牛奶面粉糖等,这些都是戚长夜拿自己的存银购买的,单是地窖里的那几十筐枣子就花费了戚长夜的不少银子。
赵岁岁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
戚长夜给他递了张帕子,赵岁岁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随意擦了擦自己的脸,又悄悄地瞥向了他肩头的那块有些暗沉的地方。
赵岁岁甚至不知道该先想些什么——是刚刚丢脸地在戚大哥的面前哭了?还是他和戚大哥亲密接触了?还是……刚刚把头靠在戚大哥的肩膀上了?
戚大哥明明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肩膀。
他还在这儿胡思乱想,戚长夜已经去将家里自制的乌桕子蜡烛点了起来,随后又拿了那个木质的板夹,往里夹了张裁剪好的纸。
纸是戚大哥上次出门拿回来的,他说是在镇上买的,赵岁岁只在看契书时碰过几次纸张,虽是察觉到了这纸的大小和坚硬程度与他曾经接触过的不太一样也没有多想,只觉得是自己的见识太少对这些精贵物件不太了解。
若是有其他书生站在这里就会发现这纸与他曾经见过的所有纸张都不太一样——洁白如雪干净平整,是后世里面最常用A4纸,与当朝所用的竹纸宣纸都截然不同。
戚长夜在纸上勾画了几笔,同赵岁岁一起核对起了成本。
“油纸麻绳二百二十文。”
“鞭炮一百七十文。”
“红布一百八十五文……”。
赵岁岁每报出一个数字,戚长夜便在纸上添上几笔,岁哥儿不识字,见他在纸上写写画画的眼里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好奇与羡慕,戚长夜余光扫过他的视线,手上一顿,随即用炭笔的末端轻轻戳了戳他的鼻尖:“你要想学随时都能教你。”
赵岁岁慢慢眨了眨眼睛。
这日的生意着实是好,直接将他们先前垫付的钱款全部抹平,甚至到最后还剩下了二两多的纯利润——要知道这可是扣除了镇上铺面这个月的月租钱的!
只是一天!他们就将先前花费的所有银子全赚回来了!甚至还能留下结余!
赵岁岁被这一个又一个的惊喜给冲击的回不过神来,眼睁睁地见着戚长夜进屋取了两个木盒子来将银钱收好,戚长夜只将自己出的本钱给收了回去,余下的二两多的银子则被推到了赵岁岁的面前:“你收着吧。”
赵岁岁摇头,又想将钱往回推去。
虽说戚长夜从没提过,但赵岁岁却也清楚开这铺子有多不易,这铺面也不是随便一个人想开就能开的,铺面选址官府报备申请许可等一堆琐碎杂事摆在那里,戚长夜现在还是农籍,开铺子更是有着不少麻烦,好在他们做的是食品营生,又是在镇里租的铺面,说成是租地方卖些农家吃食也合情合理,不过若是铺面面积再大上一些、营业额利润再高上一些,戚长夜便必须得去改成商籍了。
这也是戚长夜没直接将铺面给买下来的重要原因。
不过也并不是全然没有一点操作空间的,他们可以将铺子转到其他商籍百姓的名下,这样就能保留自己的农籍身份,至于具体怎么操作就又是一回事了。
戚长夜在民间有着褚掌柜的侄子帮忙,在官府也不是没有熟人,饶是如此为了开起这间铺子也折腾了好几日的时间,若是那些寻常的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究竟要经过多少磨难可想而知。
赵岁岁知晓他的辛苦,更是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来了。
戚长夜想了想,单独将其放了起来:“那就将其收在一起,等到成亲以后再说吧。”
赵岁岁蓦地整个人都彻底红透了——
二人清点了家里的银钱,也没能够休息一会儿,吃食生意又不同于杂货铺子,每日光是准备第二天要卖的东西就要花上不少时间。
他们现在可有不少事情要做,第一步就是去村子里面收些鸡蛋回来,之前收回来的几大篮子都被用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今日带到镇里的鸡蛋被全部用光了他们说不定还能将铺子再开上一会儿呢。
要说这村里与他们最熟的莫过于戚家,只可惜戚家现在也没剩下几只母鸡,先前赵岁岁已经将戚家徐家和村子里的另外一户人家存的鸡蛋给收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几日的时间过去估计他们也拿不出几个蛋来,戚长夜想了想,干脆直接与岁哥儿去了戚家大院。
途经过了戚渔的房子,顺道也喊了他一嗓子。
因着天色已晚的缘故,现如今大家都在家中,戚奶奶一见着戚长夜便笑弯了眼睛,一脸慈祥地拉着他的手叙着家常,戚长夜与她寒暄了两句,倒也没有说得太多,同戚奶奶聊了片刻后就将戚大伯和戚渔叫了进来。
“我们想雇佣大伯和渔堂哥在村子里面帮我收些东西。”戚长夜也没怎么浪费时间,见人进来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戚大伯被他的话惊了一跳,急忙回道:“这怎么能说是雇佣呢?你要买些什么知会一声就是。”
戚大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戚长夜找他介绍买过鸭蛋和盖房材料,找戚三帮忙买过小狗,他和岁哥儿对村子里的了解都不是很多,有时候想买一些东西确实不如他们更清楚熟悉,但在戚大伯的眼中不过就是多走两步的事情罢了,都是一个村里的人,走上两步就能顺手给买回来了,怎么能用到“雇佣”这两个字呢?
戚长夜也知道他的想法,直接阻了戚大伯的话头:“这次与往常那些情况都不太一样,我要买的东西不少,不是顺手就能买回来的事情。”
就单比如鸡蛋这一项,村子里面的绝大多数人家都养了母鸡囤了鸡蛋,攒上一段时间便会送到镇里面卖掉,但大多数人的家里通常也不会攒上太多,至多到了三五十个就会送到镇里面了,再多了就不好拿了,万一不小心在路上碎了指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戚长夜现在准备按照每日四百个鸡蛋来收,他那一板枣糕就得用上十个鸡蛋,一个烤箱又能一次做出三板,三个烤箱同时工作,一回就能耗进去九十个蛋了,四百个鸡蛋也就能够烤出四炉——多出来的几十个蛋放上两天又能攒出一炉,老母鸡听了都得捂着屁股路过戚家。
一个时辰差不多能烤出两三炉,具体时长要根据每一炉的柴火温度来决定,不过四炉最少也得用上两个时辰,戚长夜准备每日只卖这些卖完就走,若是卖不出去或许可以酌情减少,但就算是卖得好了他也不会再多加了。
哪怕一户能够收到五十个蛋呢,四百个蛋也要跑上八户人家了,偌大一个村子又不是家家户户都是邻居的,村东一户村北一户的折腾一圈几个时辰就花进去了,人家戚大伯平日也有不少事情要做,就算戚大伯愿意帮忙戚长夜也不可能真就日日让人这样白跑啊?
果不其然,戚大伯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四百个蛋?!”
别说是戚大伯和戚渔了,连已经活了几十年的自诩自己见多识广的戚奶奶都彻底惊住了。
戚家人口众多,也没什么能让他们谈事的地方,便直接来了戚奶奶的屋里。这事儿当然也没有要瞒着戚奶奶的必要,老太太险些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朵出了问题,直到戚长夜又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我在镇上租了个地方,准备在那边弄些吃食,要消耗上不少鸡蛋。”戚长夜言简意赅。
众人都以为他是租了个集市那样的摊位,没人想到他竟然直接租了个铺子,老太太这才恍然回神,本能地想要劝些什么,只是话才刚刚出口却又蓦地没了声音——能说什么呢?小五是个有主意的,虽说面上瞧着平平淡淡的,心思却比谁都不少,既然他会来说这事,那肯定是心里面已经有了章程了,她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婆子又能劝些什么话呢?
自打小五那次从癞子家里回来,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做事也不似以往那样随意胡闹了。戚老太太见过山脚铺设的竹笕,也分到过从他那边送过来的野猪肉,她活了这好几十年日子都未过过这样风光的日子,她很清楚小五的能力,又何必去拖小五的后腿呢?
戚老太太长叹一声:“好,奶奶支持你,只是做生意不是简单的事情,涉及到了银钱心思都多,你一定要小心一些,遇到事情要多思量,有什么事儿多和岁哥儿商量着来,要是有奶奶能帮上的地方也尽管开口。”
戚长夜瞧了她一会儿,继而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127章 第 127 章 搞蜡烛,
除了每日的鸡蛋以外, 戚长夜又另外要了几大担柴,他家的柴房虽然存得满满当当,但日复一日地如现在这般只出不进也不是回事, 起码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戚长夜都没那个时间精力亲自去山上收集柴火了。
他并不拘泥于柴火鸡蛋的具体人家, 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拿出他想要的东西就都可以,反正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一锤子买卖, 这些东西全部交由戚大伯去筛选决定。
除此以外,戚长夜又雇佣了渔哥儿每日来他们家里帮着干活,最核心的方子配比自然是不能轻描淡写地给出去的,但也有着不少零散杂活需要人做, 譬如将一大桶红枣去核绞碎等, 一些杂事看起来似乎不怎么起眼,但全算上其实也要耽误他们不少时间。
换做以往戚长夜这样雇人干活岁哥儿多少都会心疼, 不过他今日见着了那十四两银子的收益,也不似往常那样恨不得将所有的活都揽在身上了, 赵岁岁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以前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是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家里有着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总不能在这些地方因小失大。
戚长夜以每日十五文的价格雇佣了二人,他给出的鸡蛋收购价格是一文一个, 一共便是四百文钱。
两人工费三十文, 柴火费用六十文钱,柴火也不是收回来就能直接扔进灶膛里烧的,否则也不会有劈柴这项活计存在了,最后剩下的十个铜板便作雇佣人给他们将收来的柴火劈好的工费,这样合计下来正正好就是五百文钱, 刚好是他们刚刚串出来的一串。
赵岁岁也反应过来为什么戚大哥让他们每五百文就串成一串了。
劈柴的活谁想做便交给谁做,戚长夜是懒得管的,他只看最后到手的成品,是戚大伯自己劈或让戚家的人赚这十个铜板都无所谓,戚长夜已经与他定好了每日送来的柴火分量与劈好的成品要求,以戚大伯的性子不会在这种地方糊弄他。
戚大伯可谓是穷困潦倒,戚长夜也不至于让这样一个全身上下都找不出几个铜板的人去帮他垫那四百多文的货款,干脆利落地让赵岁岁取了铜钱交给了他,只待他明天白天去将东西给买回来,现如今只有鸡蛋柴火两件东西需要戚大伯每日购买,日后说不准还会增多——只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待到戚长夜交代完毕,又和戚大伯一起在村子里面走了一趟,毕竟明个他们还是要去镇子里面做生意的,今日就得把明天铺里要用的东西都给提前准备出来。
两人提着一篮鸡蛋回了家里,一直忙活到了月上中天,戚长夜快速弄了一些便连声催促起赵岁岁进屋睡了,自己则将剩下的那些收拾完毕,又取了几张白纸出来将这一日所接触到的考虑到的所有问题都归纳整理总结了一番,直到列出了小半页纸的章程出来,才取了方镇纸压着自己也去洗漱睡了。
戚家的铺子便是这样开了起来。
正如他曾预料到的那般,枣糕铺子会有这样的生意原因有三,一是镇里乃至县里都稀奇罕见的吃食,不少人家都图个新鲜,再一个是满街飘香的勾人味道实在让人按捺不住,最后一点自然是新店开业的满赠活动了……刚开业的那股热乎劲过后铺子的生意自然也随着冷清了些许,忙过了最开始的几日以后,戚长夜他们也逐渐开始得心应手起来。
起初枣糕买五送一,活动结束后便恢复了最开始的满八送一,他家的糕点的确好吃,又开在了镇里最繁华的街道上面,虽说生意降下了些许但也没比先前少上太多,每日备下的那些糕点就没一天是没卖干净的,次次门前都要排着长队。
甚至有不少人都同赵岁岁说希望他能再多开几炉,毕竟他们每天卖的数量有限,一旦来得稍晚了些就只能等到第二天来买了。
赵岁岁只能笑着同他们说回家以后考虑一下,不过他方方面面都很听戚长夜的,既然戚长夜没有说加他便也没有加的想法。
家里日收四百个蛋,每日消耗三百六十个,余下的那些攒上几天又能攒出一炉出来,是以铺子里平时只烤四轮,隔三差五攒够了蛋会多开一炉第五轮来,日收益也稳定在了六七两银左右——当然,这六七两银都是毛利,只是去了所有成本余下的利润也依旧是相当可观。
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现在一天就能将这铺子一个月的月租钱给赚回来了。
这还不算那些额外的订单呢。
比如褚掌柜想每日从他们这里订购一批枣糕,放到同福酒楼里面当做点心供客人选择,又比如前些日子步大当家一口气过来买了上百块走,一方面是支持他的生意,另一方面也是当做给镖局兄弟们发的福利。
时不时地还有一些其他生意上门,如家里面要办宴席的、如和同福酒楼一样想搞“批发”的。
起初赵岁岁还很是惶恐,不久之前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农家哥儿,拿块碎银子都战战兢兢的,突然让他和这些衣着打扮一看就很富贵气派的老爷夫人们谈生意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
好在戚大哥一直站在他的身边,戚大哥似乎一点都不怕这些人,非常淡然地与他们洽谈完了全部事宜,赵岁岁就在一旁学着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戚长夜也毫不吝啬地给他解释,没过多久赵岁岁便熟悉起来,又过上了一段时间也能自己处理一些事情了。
这种时候戚长夜又有些庆幸多亏开了这间枣糕铺子,再大的生意也不过就是一二两银子的事情,若是直接开始批发他的那些酱料……几十上百坛子的酱料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岁哥儿根本没时间学习,心理压力只怕也会大上许多。
只是辛苦了杨溪村里的那些母鸡。
戚大伯和渔哥儿也对这份活计格外珍惜,每一日都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戚大伯甚至和戚大戚二研究着用木条做了几个盒子出来——一共做了八个木盒,中间用木头隔离出了一个一个的小方块,一个木盒里面共隔出了五十个位置,八个盒子正好四百个空位,里面塞了防磕碰的稻草和草谷空壳,这样有了多少个蛋便一目了然,运输起来的安全性也提升了不少。
戚奶奶甚至专门将家里的板车调给他用,戚大伯早上在村子里面收鸡蛋,晚上推着几大担柴火并着鸡蛋一起往山脚送去,前些日子一不小心连着碰坏了好几个蛋来,把戚大伯心疼的不成样子,最终自己掏钱补了,若非这几日他在戚长夜这儿赚了些铜板怕是连这几个蛋钱都拿不出来,这才生出了打造这几个用来装蛋的木盒子的念头出来。
不止是戚大伯这一房的日子好过了起来,村子里的不少人家的生活条件都肉眼可见地改变了不少。以前他们想卖鸡蛋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光是每日来回的路程就够他们折腾上小半天的时间,现在只要在家里等着就能收到几十个铜板,简直和白捡的铜钱没什么差别。
村子里有不少人家都是十几只鸡起养,一夜过去就能捡出一小篮子鸡蛋出来,一个个儿地脸上俱是满是笑意,连带着这段时间戚大伯出门时都有不少人同他主动打起了招呼——他在这村里活了大半辈子,可从没受过这样热情的招待。
村里人都多多少少地得了些好处呢,戚家的受益就更不用说了,戚长夜明确规定了每日送来的柴火数量,却没说必须要从村子里收,戚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连带着家里的小孩都跟着上山拾起了柴火,戚奶奶又叫了两个身强力壮又踏实能干的孙子仔仔细细地将拾回来的柴火劈砍成了合适的大小,一日便能赚出来了几十文钱。
至于戚奶奶是怎么做主将铜钱分给这些参与了干活的戚家人的……就不是戚长夜要操心的事情了。
总之,山脚戚家的生意也算是这样顺顺利利地稳定下来了。
待到温度又降了些许,戚长夜也有了新的事情忙活。
说来也巧,戚长夜刚穿过来时去镇上买布的铺子刚好就是他们现在紧挨着的那家布庄,他们也是同布庄的人租的地方。戚长夜本就与布庄小厮的关系不错,赵岁岁也和对方相识,铺子刚开业时戚长夜又给临近的几户都送了些糕点,一来二去地没过几日就混熟了起来。
这日一早,戚长夜就架着牛车过来,从铺子里运了满满一车的新棉花走。这是日前刚从其他州府运送过来的新下的棉花,蓬松柔软最是暖和,戚长夜家里已经备了不少过冬用品,唯独只有棉花这一样因着要等商队运输的缘故迟迟没能准备下来,棉衣棉被制作起来也要用上不短的时间,戚长夜刚刚得到消息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大车来。
以前家里的衣服被褥都是由岁哥儿一针一线亲手缝的,可这些过冬的御寒衣物戚长夜却不想再让他辛苦折腾了,现如今家里又不是拿不出那些做东西的银钱。隔壁布庄同样有着成衣铺子,这周边的不少绣娘都在那里头上工,只要量过了身形尺寸再多付上一笔工费就能快速赶制出来,一来二去能省去了不少事情。
可赵岁岁却不太愿意。
“这些布料都是要由自己画样定版的,一点一点裁剪出来成衣的形状,说不准会大手大脚浪费不少布料……而且是御寒过冬用的衣服,我总怕他们不够尽心。”
再有一个原因也是镇里面的工费实在是太贵太贵了,毕竟做上一件衣服布庄那头要抽上几成,余下的一部分才能做为制衣的工钱发到绣娘手里。他家要做的又不止一套,全家三口凑在一起都挤不出一件能够在雪天里面穿的衣服,哪怕每人只做两身用来换洗呢六身也要不少银钱了,就算赵岁岁这段时间已经接触了不少银钱也难免会心疼。
况且六身肯定不够。
赵岁岁自己向来能省则省,但却舍不得委屈了戚长夜,何况戚大哥时常往山里面跑更是要多多准备几身,哪怕已经给他备了皮毛手套护膝护腕等也总觉得还是不够。
像是七八月份的单薄夏衣赵岁岁几个时辰就能从无到有赶出一身,
戚长夜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那交给村里的人来做呢?”
赵岁岁“啊”了一声。
他刚刚光想着戚长夜想直接在镇上买做好的成衣了,却是忘了可以带到村里面做,村里有着不少手巧的哥儿妇人,如此也能给他们添加一笔收入。
总之无论如何,戚长夜是真的不想看他再在烛光之下眯着眼睛弄这些了。
送到村里面的活计就没有是发不出去的,更不用说他的报酬本就不低了,这边戚长夜刚刚透了一些风声出去,那边就有不少哥儿妇人主动找上门来,戚长夜从中挑了几个,又额外雇佣了两个性子沉默寡言的村人来家里干活,算上本就有的戚渔,如今戚家光是每日上门做工的人便已经有了三个。
这两个人做的活计却与戚渔截然不同。
——天气凉了,枣糕铺子也已经步入了正轨,戚长夜逐渐将事情转到赵岁岁手里,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蜡烛生意也终于能开展起来了。
第128章 第 128 章 蜡烛。
打从山上还是一片青绿时戚长夜就已经打起了蜡烛的主意, 奈何前些日子收集到的乌桕子数量并不算多,总共也没制出来几支,这段时间又陆陆续续地用去了不少, 现下家里也就剩了一支半了。
这段时间一直忙活着镇里面的枣糕生意, 可算有了空闲时间,戚长夜恨不得一天到晚全都扎在大山里面。他早就已经踩好了点记录下了乌桕子树的具体生长位置,上山直奔目标而去, 反正有着空间的便利如蝗虫过境般将那些树上的乌桕子给扫荡一空。
深山老林鲜有人至,各类植物都自由自在肆意生长着,村人们并不清楚乌桕子的制蜡用途,就算将这树给放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只会将树枝给砍了下来当做柴火带回家烧了, 戚长夜麻木地往空间里装着, 这段时间他又摸索出了系统空间的不少用法,就像之前剥栗子时可以直接将栗斗壳给回收入空间将栗子给剩余下来, 也算是节省了他的不少精力。
在这期间,他甚至还饶有性质地往空间里面存了不少猎物进去。
赵岁岁并不清楚他空间的事情, 却很了解家里面究竟囤了多少吃食, 这些食物已经足够让赵岁岁惊讶震撼了,要是知晓戚长夜囤的这些东西怕是夜里都要激动的睡不着觉了。
况且戚长夜又不止有这一个空间。
每日签到所得的赠礼也有不少没被戚长夜提取出来,毕竟签到获得的物品一旦提取出来就不能再重新放回签到背包里了,要是算上这里的物资数量更是难以想象, 别说是吃过这个冬天了, 就算他家从现在起一斤粮食都不再买,吃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也一点都不成问题。
戚长夜带着满满一空间的乌桕子和四条狗回了山脚戚家,岁哥儿与桐哥儿此时正在镇里面忙活,现在家里面只他一人,再过上将近两个时辰戚大伯与戚三戚渔就会一起结伴而来, 戚三是前些日子他专门去寻的,戚长夜雇佣他去周边村落里尽可能多地收些枣子回来。
他本是想着让戚大或戚二去做这件事的,不过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戚大戚二和戚大伯一样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让他们去周边村落里买些东西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戚大伯好歹是在自己的村子里面,买的东西也是明码标价一文一个,只要细心点好数量确保来的路上别碰碎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收枣子却是要往返于不同的村落当中,商议价格检查质量等有着一大堆需要与人磨嘴皮子的环节,还是找个机灵些的人去好。
再说也不能总是去找戚大伯一房,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难免不会产生什么问题,甚至也不能太过频繁地依赖戚家,说难听些戚长夜只对戚奶奶有着那么几分亲近敬重的意思在,其他人……人多了,心思也就一并多了。
毕竟是在村子里面生活着的,偶尔也要给其他村人一些收益的。
像是戚长夜这次找的两个上门做工的汉子,其中一人就是郑家族里的人。
这人也在之前盖房时聘用的那些汉子里面,为人勤恳做事踏实,和渔哥儿一样是个只知道闷头干活的朴实性格,平时更是和个锯嘴葫芦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是以戚长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他将收集回来的乌桕子从空间里面转放到了仓房当中,又在院里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有些环节是不能让其他人知晓的,免得被旁人给猜出了方子,只能由他亲自完成,他需得在几个雇佣的汉子上工之前将东西给准备出来。
现在事情并不算多,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忙活的过来,不过要是想将生意再扩大一些恐怕就不是他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了,总这样也不是回事儿,说不准……
戚长夜不自觉地就想到了之前在牙行里面见着的那些奴隶。
倘若真的要将生意给发展起来,他就必须得去牙行里面去买人了。
山脚戚家共有新旧两个院子,旧院的东西已经被他尽数转移到了新院里边,那头如今空空荡荡的和座空宅差不太多,村里这些做活的人平时就在旧院忙活。
两个院子之间的墙上被打了道小门出来,这门看着毫不起眼,实际上却经过了戚长夜的专门改造,无论是门锁还是门的其他材料都是戚长夜花了大价钱从系统商城里购买来的,安全性和稳固性即便是在现代也是相当优越的存在。
所以他也并不担心做活的人会从旧院跑到新院这边。
自从赵岁岁能单独处理枣糕铺子的事情以后,戚长夜就开始了山里家里镇里三头跑的三点生活,枣糕铺子和同福酒楼同处于一条街道上面,戚长夜和铺子隔壁的布庄小厮和镇上的衙差护卫又都有些交情存在,便是连镇子里面的那些地痞流氓都很清楚这铺子是戚家那个打起人不要命的汉子开的,也没人敢过来找茬。
戚长夜每日先是赶车将家里的一大一小给送到镇上,再去周边采购一些家里铺里要用的东西,岁哥儿需在铺里面守着抽不开身,这些事情便全部都交到了他的身上。回到家后根据情况决定之后是上山还是留在家里做些什么,通常戚长夜会研究一会儿蜡烛和酱料,到了下午再将第二日要售卖的枣糕给准备出来,弄完这些刚好也到了去镇子里将他们给接回家的时辰。
日复一日忙忙碌碌,倒是与寻常商户截然不同。
这日吴四给他斟了杯茶:“旁人都是汉子日日在铺子里忙活,哥儿夫郎留在宅中打理家事,怎么到了你们这里恰恰好好反了过来?”
戚长夜在外不爱喝酒,就算喝酒通常也是度数与水没什么区别的清淡酒种,吴四等人总觉得汉子就要喝劲酒烈酒,与他喝也喝不痛快,一次两次都是如此,久而久之干脆直接与戚长夜喝上茶了,倒是正和了戚长夜的心意。
戚长夜耸了耸肩:“哪有什么规定好的谁只能做什么事情?擅长什么便去做什么,既然他比我更适合这些,又为什么要难为自己难为别人?”
吴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刚刚才认识他,过了半晌才不可置信地收回目光。
“你真的与我记忆中的差了好多……”。
戚长夜侧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可明明在这之前你我之间也不是很熟。”
吴四愣了下,转而又笑了起来:“说得也是。”
他的确不清楚戚五究竟是什么样子,倒是吴四要比先前开朗了不少,眉眼间也没有最初的那股郁气阴沉了。
那群混混自被戚长夜给打过一顿后就没再敢找他的麻烦,后头吴四又刻意地同镖局那边搭上了关系,他和戚长夜的栗子生意目前已经告一段落,前前后后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不是全都白忙活的,吴四攒下了好几两银子不说,在他爹娘和兄长面前也给自己挣回了几分面子,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要比先前好了不少。
无论是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了银子才能有了底气,这话果真丝毫不假。
生意这东西最磨练人,吴四瞧着竟也要比先前成熟许多。
“行了行了,废话少说,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戚长夜看向他。
吴四顿时沉默了下来。
山里的栗子都被戚长夜给收干净了,吴四要买只能从其他的村子里面花钱收购,价格也肯定不会像戚长夜给的这么实惠,届时就算吴四自己在外面买了栗子做成东西卖应当也赚不了多少银子,甚至于会不会赔本都不好说。
吴四自己也清楚这点,但他这段时间也摸索出了点买卖交易的心得出来,要他就这样突然停止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
可别的他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吴四甚至都在想着要不要从家里的杂货铺里拿些东西,挨家挨户走街叫卖从此就做个游走货郎了。
虽说家里与他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但再怎么说也是有那么点血缘亲情存在的,低价拿货不成问题。
“要是去卖的话我准备主卖针线这些,占地方少品种也多,也要比旁的东西更加轻巧方便,这样每日往返于镇上村里的来回也能轻松上不少。”
他甚至与戚长夜说了一些针线品类,看来这段时间是当真下了功夫做了研究的,只是吴四的脸上仍旧带了些许愁容:“不过……”。
“不过这附近的货郎生意早就已经固定下来了,平白无故地你不太好随意加到他们里面。”戚长夜顺口接道。
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圈子存在,村里的消费力就那么大,突然多了个卖货的人难免不会惹来其他人的不满,就像戚长夜之前在镇上卖鱼那般,肉市的人都很清楚他只在那儿卖这一次,也不至于为这仅有一天的生意来找他麻烦,但要是戚长夜天天来卖日日来卖……且看那些屠户能不能容得下他。
戚长夜曾听赵岁岁提过这些,村人心里大多都对这些卖货汉子的长相有个大致印象,这个朝代虽不至于说每个村都完全独立彻底禁止外人进出吧,但若是冷不丁有个生面孔进来大家也多盯着防着,吴四这辈子连这镇子都没出过几次呢,对他来说这生意确实不太好做。
吴四在那唉声叹气了好半天,蓦地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戚长夜:“五哥,我的亲哥,你日后又有什么打算?”
“是准备就此守着这间糕点铺子做生意吗?”他想了想:“哥,你说我要是批了你的糕点去周边卖呢?”
“不行不行……”,吴四没等戚长夜答话,自言自语般摇了摇头打消了念头,“你家铺子里的枣糕的确好吃,连我爹娘吃了都赞不绝口,连着催人过来买了好几次,只是枣糕不方便运输,新烤出来的又很容易捂了潮了……这样看来的确不妥……”。
戚长夜静静地看着他在桌前思索。
“其实这次我过来找你,是有另一桩生意想和你谈。”戚长夜安静看他。
吴四猛地转过了头,傻呆呆地盯着他看。
戚长夜顺着桌面将一捆用红纸包裹着的东西轻轻推到吴四面前,吴四满脸期待地小心翼翼将红纸拆开,就见里面裹着几根颜色乳白质地细腻的蜡烛。
“近段时间弄出来的,镇里应当没有比这品质更好的蜡烛了,所以我想将它卖到县城、甚至卖到府城里面。”
第129章 第 129 章 日常。
并非戚长夜大言不惭, 而是他已经提前做过了一系列的相应调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家里面研究改进这些东西,戚家蜡烛无论是在质地色泽还是燃烧时间烟雾大小等方面都是上品, 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其中差别。
不过乌桕子制蜡也存在着不少弊端, 戚长夜也已经在着手改进详细材料和优化制作过程了。
蜡烛这东西可和枣糕不同,利润甚至是枣糕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之多,目标客户的消费能力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媲美的——毕竟这年头穷人是舍不得燃上蜡烛在夜间做事的, 哪怕是市面上最便宜的蜡烛售价都够他们在外面累死累活辛苦干上好几天了。
戚长夜的制蜡成本并不算高,甚至和枣糕成本不相上下,随随便便售卖出去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不过蜡烛的具体定价至今还没确定下来, 说不定还能往上再提一些。
这样一笔大生意送上门来, 只要吴四不是傻子就一定不会拒绝。
戚长夜对此毫不怀疑。
他们两个又就此详细商议了大半个时辰,戚长夜总是能给吴四提供一些从未有过的奇妙想法, 吴四听得连连咋舌,恨不得能拿出纸笔一字一句全都记录下来, 一直到了下午时分戚长夜才站起身来:“天色晚了, 我还有事,得先回了。”
吴四知道他是要去铺子里接人,虽然对此很是不舍,但也没再继续挽留, 只能起身送人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吴四的视线当中才惋惜地收回视线。
后头的事情就要由着吴四去折腾忙活了,难不成所有的事情都要由戚长夜在前面亲力亲为、吴四躺着白收银子不成?与先前的栗子生意一样,戚长夜只负责备货出货,余下的事情全部交由其他人打理,这个其他人也可以是很多人, 至于吴四能不能守住这门生意全看他自己的本事能力。
戚长夜在镇里转了一圈,熟门熟路地绕到了铺子后门,他来的时间要比平时略迟上一些,赵岁岁已经关了铺子坐在屋里核对起了今日的账目。戚长夜改进了账目的核算方式,又教了赵岁岁不少后世常用的记账手段,铺子里的枣糕数量固定,每日的收益也大差不差的,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将其给核对完成。
往日戚长夜过来的时候赵岁岁正在售卖最后一板枣糕,通常他也不会多话,而是直接进到屋里开始收拾起他们的铺子,待到赵岁岁卖完糕点便会当场清点账目,等他将东西全都弄完了,戚长夜那边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一家人刚好一同回家。
今早桐哥儿没跟着赵岁岁一起进镇,前些日子温度骤降,桐哥儿一不小心就染了风寒,好在烧的并不严重,昨天就已经不再发热了,不过家里的两个大人都觉得应该让他再多休息上几天。
本身这铺子也不是特别缺人,以桐哥儿的年纪个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劳动力,赵岁岁更不敢让他去接触炉火灶台,通常在铺子里面也是做些递东西拿东西类的零散杂活。
戚长夜也不是没想过把他留在家里,不过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山脚戚家的,有时候往山里一跑一待就是一大天的时间,总是有些不太忍心将这么点的孩子单独扔在房子里面,他自己在利用空间在山上与家里搬运东西时也多有不便。
况且桐哥儿自己也想往镇里面来。
赵岁岁在纸上勾勒了几笔——或许是受到戚长夜的影响,比起毛笔他似乎也更偏向于炭笔一些,毕竟炭笔随时随地都能书写,不用像毛笔那般写字之前还要提前研墨。
——更重要的原因也是炭条是他们自己烧出来的,大山里头到处都是木头,烧这东西一点都不需要成本,墨的价格却极其昂贵,他们卖出几百块枣糕都未必能换回一块墨来。
要不是戚大哥坚持必须记账,赵岁岁连纸都舍不得用。
他不识字,戚长夜便挑了些常见常用的字教给了他,譬如他家铺子顶上悬挂着的那块牌匾,每天早上抬起头来就能瞧见,看得多了就算不认识字也早记下了具体样子了。
戚长夜先从他们周边出现的字教起,像是铺子旁边的那家布庄,赵岁岁只要歪过头去就能看到偌大的牌子,毕竟是随时随地都能瞧见时时刻刻都能巩固复习着,没过多久他就将这些字给背下来了。
他们烧出来的炭笔其实质量并不算好,写出来的颜色也不是很深,字迹浅淡不如墨笔那般适合长期保存,岁哥儿便暂且先这样用炭笔临时记着,每隔几日再用笔墨统一抄纂到纸张上面订成账本,久而久之便也慢慢养成习惯了。
铺子的大门早就关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赵岁岁核对了下本子上的账目,又清点了下今日收到的银钱数量,确定两方没有出入后才合上本子将银钱给收了起来,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戚长夜也已经将铺子给收拾的差不多了。
枣糕铺里的光线并不算好,毕竟房间格局摆在那里,关上前后的窗户以后可见度便骤然变得低了许多。赵岁岁与他一起将两个竹筐提到了板车上面,慢慢悠悠地驱车回到了村子里面。
“下午去镇里买了些东西。”戚长夜将一个小木盒子推到他的面前:“送你的。”
他的语气太过于稀松平常,仿佛只是给家里面补充了些日常生活用品,推盒子的动作也很是随意,以至于赵岁岁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直到他将盒子打开……整个人才呆在了原地。
盒子里面用红布包着三件首饰。
一根银簪、一个同样是银制的手镯,还有一条金色的链子。
在日光下折射出莹润的色泽。
赵岁岁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在镇里的那家首饰铺子里瞧见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戚长夜尴尬地转开视线,想说什么,但在赵岁岁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硬是一个字都没能再憋出来,只得僵硬地转移了话题:“我找大伯有些事情,回来的路上忘记说了,我去大伯那边一趟。”
赵岁岁:“你……”。
还没等赵岁岁将话说完,戚长夜就已经发挥出了在山林里面追野鸡撵兔子的速度,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赵岁岁的面前了。
甚至都没给赵岁岁留叫住他的时间。
徒留赵岁岁站在原地捧着巴掌大的木盒发呆。
……
戚长夜也不完全是给自己找借口,他的确是有事情要与戚大伯商量,手工制作蜡烛的效率实在是太慢太慢了,且用乌桕子制作出来的蜡烛都是乳白色的,虽说这颜色很是细腻柔和,但在这样的朝代里面终归是有些不太吉利。
他更不可能将所有的蜡烛都用乌桕子制作,山上的乌桕子树的确不少,但是鸡蛋总不好全都放进一个篮子里面,是以这段时间戚长夜一直盘算着能不能找到其他材料,顺便给蜡烛调个色改变下外形,这在后世是相当常见的事情,只要这边材料到位,戚长夜随时都能动工。
这次去找戚大伯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虽说没在山里瞧见,但也不能妄下定论说这个朝代就一定没有,村里的人见多识广,说不定就有人能够给他提供一些建议。
戚长夜摸了摸自己尚还有些发烫的耳朵,逃也似地飞快离开了山脚戚家。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会脑子发热突然去买这些东西,他只是恰好路过了那间首饰铺子,站在门前遥遥朝着里面瞧了一眼,这铺子是从县城那边开过来的,在这周边都极有名气,不少哥儿姑娘都以能买这家铺里的东西为荣,虽说东西的卖价不低但也依旧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他只是突然觉得应该给岁哥儿准备些什么。
现如今他又不缺那些银子,当然要竭尽所能地对他更好一些。
戚长夜快步朝着戚家的方向走去,只想着早些将事情给交待了,这样也能早点回家。这段时间他和岁哥儿各有各的事情要忙,虽说每日都能见面吧,但到底也是聚少离多,明明才离开不过片刻,却已经有些想念他了。
想到此处,戚长夜的走路速度都愈发快了起来。
进村的道路他已经走过无数次了,即便是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戚家,只是这次还没走多久就被忽地叫住了脚步,戚长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过头去,一眼便见着了个精瘦高挑的拄着拐杖的老人。
老头的视线与他对在一处,过了片刻才定定地又重复了一声:“戚梧。”
戚长夜恍然间都快忘了原主的这个名字了。
“郑三叔公。”戚长夜回忆了下对方的身份,面色平静地回了一句。
他只是对戚家的人脸盲,尤其是戚家的那些小辈,毕竟年纪太小长得又都有些相似,不常接触的情况下很难准确无误地将他们给分辨出来。郑三叔公在整个村子里都极有名望,戚长夜穿越至今已经见过了他不少次了,不过他与这人也没什么关系,至今为止两人也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过几回,实在是想不明白对方在这种地方叫住自己的意图。
莫不是因着这段时间在村子里面收东西的事情?
戚长夜心里思索起来,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他心里一连冒出了好几个念头,却独独是没有想到……对方压根不是为了这些银钱交易来的。
他是为了郑然来的。
第130章 第 130 章
然哥儿也到了该同人商议亲事的年纪, 只是他自己不想成亲,时不时地就缠着郑三叔公撒娇抱怨,郑家的老头也实在是疼他, 一来二去地就拖到了现在, 以他的年纪还没说亲的在整个村里也都是少数了。
他也只能拖延些日子,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郑三叔公就注意起了周边人家的同龄汉子,不过村里没几个人家的家境能比得过他们的, 郑三叔公哪个都瞧不上眼,总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家郑然。
老头被人捧着敬着尊了大半辈子,恐怕他自己都想象不到临老会被一个小辈给死死拿捏了,郑三叔公更是想象不出郑然竟会看上戚家的那个冷面寡言的汉子, 刚刚知道这件事时一不小心就摔碎了个郑家小叔从镇上带回来的浅色茶碗。
然哥儿还是有些脑子的, 还知道要小心一些尽量瞒着郑三叔公,不过他在旁人面前就没那么小心翼翼了, 一来二去地被亲近的玩伴给窥探了心思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这点事情就这样从朋友那边给传了出去, 一直传到了郑三叔公的耳中。
换做以前郑三叔公一定二话不说直接拒绝, 可这些日子戚五的变化实在是太大,先不说在镇里面的那些关系,只说戚大伯每日收的那些东西吧,郑三叔公可日日都看在了眼里。
这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 戚五能连续稳定地日日拿出这么多银钱想必是有了什么稳定的营生, 事实上戚长夜本身也没想瞒着村里的人——他那铺子本就开在镇里最繁华的街道上面,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住,早晚都会传到村人的耳朵里面的。
戚长夜看向他:“您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
郑三叔公瞧见他的态度就有些不满,整个村里就没见过戚五这样嚣张的人!
他本能地就想板起脸来训上几句,刚要开口就注意到了戚长夜的冷漠目光, 那句未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戚五可不是他能教训的人啊!
郑三叔公还没忘记今日自己过来的目的,强行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和颜悦色地看向了他:“我也是恰好从这边路过,正好瞧见了你。”
他似是闲聊一般与戚长夜话了几句家常,不过他俩在这之前本身也没什么交集,谈话内容也干干巴巴地枯燥生硬极了,戚长夜最是讨厌这种毫无意义的虚伪交流,根本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直接就想结束话题。
郑三叔公终于扯到了正事上面:“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连戚八都开始说亲了,你这儿也该想想成亲的事儿了。”
戚长夜:“……”。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理当由汉子那头给提出来,但郑老头也不确定戚长夜的内心想法,把这事情交给其他人做吧他又总觉得不太踏实,想来想去只能自己亲自上阵,他也不好直接当面问他怎么看自家的然哥儿,否则这话要是被其他人给传了出去郑家的脸还要不要了?只能迂回着转移话题想先探探戚长夜的态度。
戚长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想过。”
郑三叔公面上一喜,刚准备将话题引到然哥儿的身上,又听戚长夜继续说道:“已经同奶奶那边说过这事了,临近冬日不便办席,等着明年春暖花开我就会和岁哥儿成亲。”
郑三叔公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自己接受姓戚的,结果对方……
戚长夜似是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般:“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定下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通知村里,三叔公届时若有空闲也欢迎过来喝杯喜酒。”
郑三叔公:“……”。
话已至此,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他竭力维持着面上的表情,朝戚长夜露出个笑来,没等说话,又听戚长夜继续问道:“我记得三叔公家也有几个孩子到了成亲的年纪吧?”
郑三叔公:“……”。
村中郑家人丁兴旺,郑三叔公这一支更是子嗣颇多,不止然哥儿这一个到了年纪却还没有说亲的小哥儿,小辈里面同样有几个应该开始议亲的汉子。戚长夜看似随意一问,一时半会儿的郑三叔公却还真不知晓他问的究竟是家里的谁,他更是不可能主动将话题引到然哥儿的身上来了,只得含糊应了一声:“也都准备着在相看了,说不准能同你前后脚成亲。”
戚长夜点了点头:“那我就提前道声恭喜了。”
郑三叔公:“……”。
郑三叔公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也没了想再叫住他的心思,瞧这样子他想的那件事情是绝对没有任何可能了,他在村里骄傲了一辈子,也不是什么死皮赖脸的人,要不是看然哥儿实在喜欢也不会厚着脸皮走这一趟。
戚家的发展势头的确不错,他也有心同戚家的人缓和关系,既然戚五这边的路子走不通……那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无论是郑家还是戚家都有不少适龄小辈,想要撮合一桩婚事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没必要非从戚五这边下手,也没必要将他最喜欢的然哥儿给搭进去,不如同往日想的那般给然哥儿找个好拿捏的,这样他也能放心一些。
戚五虽然方方面面都瞧着不错,郑三叔公却总觉得自家哥儿日后制不住他,别说是自家那个没什么心眼的小哥儿了,戚家郑家全都算上恐怕也没有能管得住他的。
郑三叔公想明白了这些,长叹一声也转过身子回家去了。
回去就和然哥儿说明这事,彻底断了他的念头吧——
现如今每日都有哥儿汉子要前往戚家旧宅那边做工,虽说赵岁岁白日多在铺里忙活不常在家,但时间长了总也能与他们碰上过几次,来家里做工的人的名单赵岁岁都提前看过,基本都是他认识的人,本来关系就都不错,接触多了一来二去的也都与大家熟络了起来。
岁哥儿也逐渐地在村子里面多了几个能聊得上天的朋友。
总不至于像初来乍到那般除了戚长夜和戚桐以外偌大个村子一个人都不认识了。
今日家里的活计不少,戚长夜回来时几人还在院里面忙活,赵岁岁也搬了张椅子同他们一起在外面呆着,几个哥儿妇人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闲聊着天,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耽搁,一下接着一下麻利极了。
“我今儿个来的时候路过雨婶子家门口,哎……那可怜的,哭的声音隔得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小徐娘子边说边摇头。
至于小徐娘子明明住在村尾,究竟为什么会路过住在村子中心的雨婶子家就不得而知了。
郑家宝只在刚去山里的那段时间吃了些苦头,后头汉子们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癞子的身上了。孙二对癞子满腔怨愤,进了所谓的山寨以后隔三差五地就跑去折磨对方,郑家宝与他关在一处,眼睁睁地目睹了一切,阴暗的地窖潮湿黏腻的血液和时时响彻在耳边的惨叫声响……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被活活吓疯了呢?
虽说官府早在数日之前就将他们给控制起来了,但逐一盘问挨个询查定罪也耽搁了不少时间,雨婶子虽然早就得知了官差传来的郑家宝的消息,但直到昨日才终于得到了允许将郑家宝给接回了家里。郑家宝的疯病相当严重,村里不少人都去瞧了热闹,雨婶子在村里又没什么人缘……可想而知未来的一段时间日子恐怕会过得相当艰难。
小徐娘子起初只是想看看热闹,只是在瞧见了雨婶子的崩溃模样后又有些不忍,仔细想想她和雨婶子之间也没什么大的仇怨,如今看着她为自己孩子要死要活的免不得就有些唏嘘,小徐娘子叹了声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前些日子她身子不适,去镇里卖菜时顺便看了看郎中,一把脉才知晓腹中已经多了个孩子。徐家上下都高兴的不成样子,她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为人母后再去看雨婶子免不得就感慨起来。
“你这是心疼了?”旁边一个哥儿撇了撇嘴。
“有精力心疼她还不如心疼心疼郑家宝上面的哥哥嫂子呢,郑家宝还好着的时候兄嫂们就当牛做马给他洗衣做饭伺候着他,现今他脑子不正常了,怕不是他哥嫂真的要变成仆人了,他大哥每日天不亮就要去地里干活,黑透了才能从地里面回来,日后还要多支出一份郑家宝的药钱,牲口也没有这样使唤的啊。”
小徐娘子嫁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也与郑家宝上面的几个哥哥见过几次,知晓这几人被磋磨成了什么样子,沉默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说到底都是偏心害的。”
等她的孩子生下来了,她一定不能偏心溺爱。
小徐娘子暗暗告诫自己。
几人正聊着村里的事情,就见着戚长夜提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院里的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噤了声。虽说这段时间大家的相处增多了不少,但到底还是都畏惧着戚长夜的,戚长夜也没理会他们,进屋的时候顺便将岁哥儿给叫了过去。
“有几件衣服已经做好了,我就顺便捎了回来,过会儿你试试衣服的大小,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好退回去改。”
赵岁岁点头,将手里的布包拆开,这几日村里的不少人家都在加班加点地赶制衣服,戚长夜结款是出了名的迅速,他们早交一天就能早一日拿到银钱,故而没有一个人是不上心的。
戚长夜的衣服还在做着,这次拿回来的几身都是岁哥儿和戚桐的,布料已经提前洗过,倒也可以直接穿上,一大一小试了下衣服,确定没有问题以后便又叠好收进衣箱里面,上个月还空空荡荡的房屋随着他们的入住也逐渐增添了不少物品,人们常说东西都是越住越多,似乎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衣箱里也满满当当的,单是夏秋两季的衣服便已经有很多很多了,戚长夜又盘算起了再去定制个大些的衣柜,前些日子他刚刚画好想要的图纸,只不过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一直没抽出空来送到木匠那边。冬日的衣服更占空间,衣箱里余下的那点地方随随便便装上两件就放不下了。
现在他与赵岁岁仍各住一间,东西倒是还能放下,但总归是要提前做好未来的准备的。
恍然间不知从何时起,家里面的方方面面都已经被两人的生活痕迹给填满了——
转眼又过了大半个月,杨溪村终于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桐哥儿兴致冲冲地推开房门,被凛冽的寒风打的一个激灵,小哥儿却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反倒是更加快了步子蹦蹦跳跳地跑到院里。雪花簌簌落了一夜,院中的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银白,桐哥儿在雪地里踩出了一排黑色的脚印,这才转过身子看向门口:“岁哥哥!下雪啦!”
赵岁岁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眉眼含笑地看向了他:“嗯。”
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在雪天里面这样开心。
明明下雪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可若是在落雪的时候连件能够遮风避寒的棉衣都没有……那就着实无法开心起来了,等天冷了可是足以要人命的。
无论是赵岁岁还是戚桐都是第一次穿上这样暖和的衣服,棉花是今年新采下的,蓬松柔软厚实保暖,整个村里也没有几户人家舍得这样穿的,单是这一件衣服里用的棉花都能拆出四五件给一大家子了——且这还不是最冷时穿的那件衣服呢,赵岁岁掂过家里的衣服,光是最厚重的那件就得有个好几斤重了,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
院里的积雪并不算厚,见桐哥儿玩的开心戚长夜也没急着清扫,他和赵岁岁则一同去检查了下家里的动物。
村里的狗都是在院里散养的,御寒能力自不用说,几条狗的身上也都已经长出了长毛,小家伙们见着下雪都兴奋极了,院里的雪要留着给桐哥儿玩,戚长夜便将大门打开将四条狗给放了出去,由得它们自己在院子外面的荒地里撒欢。
鸡窝提前铺上了稻草,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家里面的那头骡子,不过现在才刚刚落雪,还没有到最寒冷的时候,倒也不急着现在就将这些动物给挪到屋里。
戚长夜在院里转了一圈儿,同岁哥儿打过了招呼后就拎着把锄头进了山里,目前竹笕倒是还能正常使用,等到天气再冷上一些就不好说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家里还有口井,这些日子家里的日常用水早已经逐渐从竹笕转变为井水,就算竹笕不能用了也不会对他家造成任何影响。
他在山里巡视了一趟,没能瞧见什么猎物,再优秀的猎户也不敢说自己次次都能猎到东西,戚长夜早已习惯了这些,不过他还是在回程的路上取了一只野鸡出来,准备晚上生个火堆烤着吃。
临近家门口就听见了桐哥儿的笑声,戚桐正和赵岁岁一起堆着雪人,院里的积雪并不算多,两人也没准备堆得太大,桐哥儿手上带了一双兔毛鞣制成的手套,蹦蹦跳跳地和山里面的野兔子也没什么差别。
小家伙在审美方面有着一套独特的见解,雪人堆了半天也堆不满意,赵岁岁便极有耐心地蹲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给雪人塑形,整个院里都回荡着两个人的声音。
戚长夜在旁看了一会儿,进到屋里烧水拔毛将野鸡给处理干净。
因着夜里下过雪的缘故,这日的道路便更不好走了,土路本就磕磕绊绊坑坑洼洼的,一步八颠坐个牛车都恨不得能将屁股给颠裂开来。这还只是一场小雪,等雪化了冻成冰了或者落雪积成厚厚一层时更是寸步难行,也不知道这些百姓究竟是怎么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漫长日夜的。
他们出门的时间并不算早,路上已经留下了不少村中百姓出行时踩下的脚印,那点积雪很快就被踩得严严实实了。
今日桐哥儿没跟出来,进镇的只有他们两个,戚长夜先去粮铺药铺里买了一些用完的调料,回去的时候恰好听见两人在议论官衙门口新帖出来的公告。
戚长夜在挑选东西的间隙听了几句,似乎是山匪挖矿的案子终于有了了结,姜大人下令择日将那几个盗匪斩首示众,那几个盗匪本就恶行累累作恶多端,戚长夜对这样一个结果也并不意外,不过倒是没听他们提到关于山里银矿的事情,想也知道应当是官府发出来的公告里面刻意隐瞒了矿的消息,否则镇里不至于到现在都无人提及。
他没在那儿听上太久,很快就带着东西回到铺子里了。
岁哥儿在前面卖着枣糕,戚长夜便在后头看着炉子,浓郁的香气源源不断地传到街上,随风而去缓缓飘散到街道上的每一个人的鼻尖,赵岁岁将面前剩的几块枣糕用油纸包好,回过头去声音清脆地朝着后方喊了一声:“哥,再来一板。”
“马上。”戚长夜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高大的汉子带上厚实的手套,动作熟练地取了炉钩将左侧烤箱最上方的一板枣糕给勾了出来,柜台前面放着的枣糕已经全部卖干净了,赵岁岁便将空掉的板子摞到另一侧的木架子上。
另一边的油纸只剩下了聊聊几张,赵岁岁起身从后方的箱子里面抽了一捆新的出来,还没等他坐回原位将油纸拆开,便听到了一个细弱柔软的声音怯生生地传了过来:“糕点多少文一块?”
赵岁岁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这声音他相当熟悉,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到——不对,在这儿听到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生来身体就不好的缘故,赵年年格外向往外面的世界,隔三差五地就想着要往镇子里跑,他又不像赵岁岁这般有着一堆活计要做,跑出去了赵家人也舍不得罚他,最多也就是在嘴上说教上几句罢了。
戚家铺子所在的位置是整个镇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大部分人想去镇里闲逛时都会选择到这条街上走走看看,赵年年对镇子格外熟悉,当然不可能错过这里,尽管赵岁岁已经做好了会在铺里看见赵年年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难免还是有些恍惚。
不过也只是有那一瞬间的恍惚罢了,赵岁岁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熟练地给他报了价格,赵年年同他先前见到的那些客人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这位客人想要几块?”
临街铺面的柜台位置要比街道略微高上一些,赵年年又比寻常哥儿再矮上一点点,一时间没能看清他的模样,听到赵岁岁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是你?!”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看向头上的牌匾,却又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那几个字,只得又将视线转回到赵岁岁的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赵岁岁反问。
赵年年早就同他心心念念的袁童生成亲了,戚长夜和赵岁岁谁都没去,后来听到村里的人说两人当日闹的有些不太愉快,袁家人一直都不太喜欢赵年年这个病秧子,做梦都想让袁童生娶个富人家的小姐公子,要不是自家儿子喜欢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婚事也办的格外敷衍,一点儿都不像是传说中的童生家里会有的排场,让不少想去见见世面的村人都大失所望。
袁童生读书多年花光了家里面的所有银子,甚至连家里长辈的棺材本都被花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袁童生自己长了张巧嘴从附近的一户地主家里要来了“资助”,袁家人现在怕是早就已经活活饿死了。童生充其量只能算是科举考试的入门级别,没有官府发下来的银两奖励,也无法享受免除田税等一系列补贴,在不懂这些村人的眼中还能拿这名头说道上两句,实际上在镇子里面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是而袁家的生活条件至今也没转变多少。
想要真正改变阶级,最起码也得是个秀才。
可越往上考需要的银钱便越多,束脩书院处处都是不菲的花销,赵年年费尽心思将这门婚事从赵岁岁处给抢了过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赵岁岁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对方的衣着打扮竟比起过去差上了一大截,因着周晓蝶的爹娘在后面支持的缘故,赵年年时不时地就能收到不少新奇东西,别说是在村里面了,一些物品对镇里面的贫穷人家而言也算得上是相当难得了。
而赵年年本身又是个喜欢打扮自己的性格。
与过去的样子相比,如今的他未免也太过朴素了些。
他并不是自己来的,袁家的书生也在他的身边,也不知道这两人间是否发生了什么,总之袁童生的表情很是烦躁不耐,看向赵年年的目光也很是不满。赵岁岁已经快要忘了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袁童生听到赵年年的声音才回过头来,第一眼甚至没认出他,直到赵年年叫出他的名字才反应过来。
“岁哥儿?你居然是岁哥儿?”袁童生本能般地往前走了一步。
赵岁岁对这两人都没什么感情,公事公办地朝他们扬手,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两位客人想要几块?后面还有人在排队呢。”
他们的身后的确又多了两个准备等着买枣糕的客人,是在刚刚说话间的功夫从布庄里面走出来的,赵年年的脸色本就不好,闻言霎时变得更难看了。用力扯了把袁童生的衣服将他向后拽了一大步,表情也变得格外狰狞,也不知道这孱弱的身体是怎么爆发出的这么大的力气,看那架势似是恨不得要生生将人给扯碎活吞了。
袁童生险些没能站稳,刚要说话就见着戚长夜突然走到了赵岁岁的身后。
“怎么了吗?”临街的位置就这么大,旁边又放了不少东西,戚长夜便只能站到了赵岁岁的身后,微微躬身将新出锅的枣糕放在他的面前:“小心点,别烫着。”
枣糕上还蒸腾着滚烫的热气,虽不至于被烫伤的程度但烫上一下也要疼上好一会儿时间,先前赵岁岁就被烫到了一次,因着前面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候的缘故怕耽误了生意也没敢去处理,就这样硬生生地挨了一大天的时间,直到戚长夜晚上过来接人回家时才意外发现。
戚长夜难得阴沉了脸色——他这人的脸色在平时也不太好看,不过赵岁岁却就是能看出来与之前那些次都不太一样。
以前戚长夜黑脸他一点儿都不怕,那次瞧见了却连话都不敢说上一句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瑟瑟发抖地窝在角落,甚至还以为戚长夜要骂他。
不过戚长夜最后只收了东西将铺门锁了,拉着他的手腕去了镇子上的医馆里面,找坐诊的郎中看过以后买了一瓶烫伤的药膏,小心翼翼地给他敷了上去。
他什么都没说,没有赵岁岁想象中的责骂,却比责怪他的不小心更令赵岁岁难受,后来赵岁岁更是仔细了不少,也开始如戚长夜照顾他那般开始学着照顾自己了。
戚长夜端的非常小心,确定赵岁岁不会碰到后才将那板枣糕给放了上去,因为站在赵岁岁的身后的缘故,看起来便像是他将赵岁岁给半揽在了怀中。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抬起头来,目光直直望向二人:“有事吗?”
130-140
第131章 第 131 章 矛盾。
戚家在镇上开了铺子的事情已经逐渐在村中传扬开来, 杨东村与杨溪村相隔不远,当然也能听到消息,只不过这些日子赵年年的心思全部都在袁童生的身上, 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些, 以至于眼下即便是亲眼见着了也仍旧是不敢相信。
赵年年与袁童生的婚后生活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美满,刚成亲时倒也曾恩爱缠绵了数日,只不过没过多久袁童生便以读书学习为借口开始往外面跑,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带着赵年年一起出去,大多时候都将赵年年自己丢在家里,袁家老人又不喜欢赵年年这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哥儿,他在袁家的日子自然可想而知。
起初袁童生还能在袁家人面前回护他一二, 后来许是烦了腻了, 眼见着袁家人找赵年年的麻烦也权当做是没听见没看见,成亲前的浪漫想象很快在成亲后成了一地的鸡毛蒜皮——这倒也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赵年年发现袁童生竟然与镇里面的不少姑娘哥儿都有着联系!
以前他便是靠着这副好样貌与弱柳扶风的孱弱外形接近了袁童生,读书人么, 谁没几个红颜知己没听说过几个红袖添香的旖旎故事啊, 可赵年年却忘了……这样的书生郎又怎会只甘心只有一个红颜知己呢?读书科举费钱不假,酒楼茶肆附庸风雅花的银钱难道就比读书少了吗?自赵年年某次无意间在袁童生的长袍里面发现了张绣着桃花的帕子以后……两人间的关系就更加僵持了。
赵年年开始“严防死守”,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袁童生的身后,袁童生自然很是不愿, 两人为此争吵了数次, 时不时地再有几个袁家人在中间煽风点火惹是生非……赵年年身子本就不好,有一次甚至被直接气昏了过去,两人间的情分也在一次次的争吵中逐渐磨灭所剩无几。
戚长夜能理解袁童生的想法,他喜欢的不过是长相漂亮温柔小意贤良大度体贴舒心的解语花,至于对方究竟是谁他其实根本并不在意。赵年年过去哄得他开心, 又是整个村里最好看的那个,极大程度地满足了袁童生的虚荣心,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袁童生曾遥遥见过戚五一面,不过这两人之间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接触互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地站在一起,袁童生不自觉地就觉得自己的气势低了几分。
他不想被戚五小看,深吸口气咬了咬牙:“当然有事,我要五块。”
戚长夜当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生意,伸手拍了拍赵岁岁的肩膀,示意他将成板的枣糕切开装好。
近些日子这间枣糕铺子也在镇上积聚了小小的名气,刚出炉的枣糕外壳酥脆,放了一段时间以后又质地绵软,无论是男女老少都能吃上一块,饿时充饥平时也能当做是道点心零食。
外加这枣糕的品相也相当不错,甚至有个读书人在尝过以后写了首诗,一时间在读书人里也小范围地传播了一下,这才有了今日袁童生想跟风买些回去的想法。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间铺子竟然和戚五和赵岁岁有关!
赵家人将赵岁岁卖给癞子那日袁童生并不在村子里面,回村以后知道了这事也没胆子去戚家那边瞧瞧情况,是以这还是赵岁岁来到赵家以后两人间的第一次见面——这一看便了不得了,赵岁岁衣着干净面色红润,脸颊上长了不少肉来,眼神明亮不似过去那样如谭死水般死寂沉闷,他莫名地就不想在赵岁岁面前失了面子。
袁童生犹豫了瞬,随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甚至骄傲地挺起了胸脯:“不,我要十块!”
赵岁岁:“?”
赵岁岁和戚长夜一个想法,反正这些糕点都是拿来卖的,卖给谁不是卖呢?早些卖完他们也能早些回家。岁哥儿动作麻利地将枣糕切好用油纸包了,戚长夜则称了袁童生递过来的碎银子重量,找了二十几枚铜板回去,和赵岁岁包好的十一块枣糕一并交给了他。
多的那块是满赠给的。
袁童生伸手接了过来,视线却一直落在赵岁岁的身上,无视了赵年年在身后掐他的手,目光殷切地就要张口:“岁哥儿,我……”。
他想说话,戚长夜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您身后的客人快等不及了。”
袁童生实在是有些怵他,主要是戚五这人的想法实在是不能按常理来琢磨,旁人多少还会敬几分他读书人的名头,戚五发起疯来却不管不顾的,惹急了管你什么天王老子都照打不误,村中本就已经有了不少先例在前,科举考试又规矩极多,万一不小心被打残了留疤了说不定连科举都无缘参加了,袁童生当真是不敢去赌。
他只得悻悻收回目光,又抬起头看了赵岁岁一眼,恋恋不舍地被赵年年给强行拖走了。
隔了数米还能听到两人间的争吵声音。
“你拽我做什么?简直不懂礼数!”
“你又在看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块?你知不知道家里的银子……”。
后面的话赵岁岁便没再听了,排队的客人已经走了上来,赵岁岁满心都是给这两个客人包上糕点,根本没精力再关注那两个人了。
什么都不能影响赵岁岁赚钱。
倒是戚长夜朝着他们的背影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来了不少一次性买走不少块的客人,售卖起来自然也是轻松许多。一板枣糕三十块糕点,三四个客人就全买走了,剩下的枣糕还没来得及烤制出来,两人便也能闲暇下来喝上口茶水润润喉咙。
直到彻底安静下来,赵岁岁才有些疑惑地询问起了刚刚的事情:“他们两个有矛盾了?”
戚长夜点头:“嗯。”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给赵岁岁,有些东西没有隐瞒他的必要:“袁家长辈不喜欢他,姓袁的读书需要银子,赵年年为了讨好他们就将家里的东西拿了过来,以此来供应袁童生读书。”
周家老人时不时地就会给赵年年送些稀罕物件,这些年下来也积攒下了不少东西,倒也的确让袁家人对他的态度改观了不少,但用银钱买来的改观到底都是虚浮在表面的,打心眼里他们还是瞧不上对方,一旦银钱供应不上或者从赵年年身上攫取到的利益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矛盾冲突仍旧会爆发。
赵年年手上是有些银子,但赵家人就心甘情愿地愿意看着他将银钱白白送到袁家的手上吗?不说周晓蝶和赵阿福他们,单说一个魏桂香吧,魏桂香为了这些银子连自己亲生的赵岁岁都能苛待成这样呢,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更不用说赵年年手上的不少银钱都被用来买药买补品了,要不是有周家管事源源不断地供应银钱,赵年年早就在小的时候就直接病死了。
袁家人索要无度没有上限止境,欲望是永远无法填满的,今日他们敢要上一两明日就敢索要五两,赵年年难道还能将自己的药钱也节俭下来让袁童生在外面花给他的红颜知己吗?
赵岁岁显然没想到这些,听后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在椅子上坐了半天,过了许久才叹了声气。
“赵年年身上的银钱应当也不是很多,这段时间他卖了身上的不少东西,连带着衣服都卖了几身。”
戚长夜在布庄杂货铺里都有熟人,偶尔签到出了些本世界不出格的他又用不上的东西也会送到当铺里面换成银子,一来二去地在他的有意结交下同镇上的当铺也有了些关系,镇子虽大但开铺子的来来回回都是那一批人,时间久了也多多少少地与不少人都混了个面熟。
更不用说他背后还有着官府的关系,镇里的人并不清楚银矿的事情与他有关,在姜大人的刻意保护下只以为他和镖局的人都是姜大人看不惯本地的衙役临时在外面雇佣来的,后来姜大人又在明面上夸赞了戚长夜几句,商户们便知晓了他颇得这位新来的大人的看重,更是有意与他结识了。
这也是姜大人有意为之的,这些日子对方忙的脚不沾地,却还是抽出精力来询问了下戚长夜的情况,连带着戚长夜在县太爷那头都挂了名字,如今别说是镇子里了,就算是在县城里面也压根没人敢得罪他,更不敢上门来找铺子的麻烦了。
“我与赵年年没什么接触,但也能大致猜出他的性格,瞧着应当不是什么能存得住银子的人,去周边的铺子里面询问了几句后果然打探到了他在各处卖东西的消息。”
戚长夜只说了一部分,没说的是赵年年的一些东西最终被他给买了下来。
赵岁岁和赵年年之间的那些事情早在许久之前就被他给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个清清楚楚,赵岁岁性子老实单纯不会主动去害别人,且他现在日子过的舒心不愿意打破这份宁静,戚长夜却不似他这样和善,无论如何赵年年都是他一定要收拾的。
而赵年年之所以能在赵家过得这样舒坦……全是因为有个在镇子里面做管事的外祖。
所以戚长夜提前联系了人,买下了好几件赵年年的东西。
周晓蝶爹娘送来的物品绝大多数都来路不正,很多都是他们在镇里仗着管事一职贪来的赃物,这些东西不能放在明面上使用,便都送到了村子里面。
周管事所管理的铺子并不在他们这个镇子里面,距离本镇骑马也要近一天的路程,要知道从戚长夜他们所在的镇子到县里也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这朝代的人员流动远不如现代频繁,很多人这辈子连村子都没出过几次呢,更不用说是某个偏远的镇里了。
若非有什么目的不得不去,否则谁愿意舍近求远呢?
至于周家主家就更不用说了,主家所在的地方更是遥远,是以周管事对此格外放心,毫不担心做下的事情会被人发现。
——可他偏偏就遇上了个戚长夜。
戚长夜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将收过来的那些物品交付予了提前选好的合作对象,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在相关人等的面前引起对方的注意,由此……周管事多年以来的以权谋私和贪赃等事就会被有心人给牵扯出来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全部带走。
之后的日子戚长夜也不似先前那般与赵岁岁各忙各的, 每天早上同赵岁岁一起进到铺子里面,下午关门一起回家,连带着买卖物品都要叫上赵岁岁一起, 一连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分开。
这段时间袁童生也曾试图来找过岁哥儿, 奈何这两人一直如连体婴般黏在一起,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想去戚家吧刚刚靠近那高门大院就能听见凶恶又嘹亮的狗叫, 袁童生胆子小,压根就不敢靠近。
戚长夜也没将这人给放在眼里。
他那边已经收到消息,计划好的事情全部都在顺利进行着,周掌事的事情又一次被提到了主家面前。他在掌事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的时间, 贪墨的总金额竟高达了几千两银子!这还只是粗粗估略出的金额, 欺上瞒下两头通吃、以坏充好将盗换出来的货物悄悄卖给路过的商队……总之越查金额越大,甚至还牵扯到了县里的几个官员, 他们这边倒还好说,隔壁镇里如今已经人人自危了。
周掌事及几个心腹在第一时间就被人给控制起来, 也没人给村子里的周家人传递消息, 甚至因为当年的事情不太光彩的缘故这些年里他们一直都只敢在私下联系,免得被人告到主家那边惹得主家不快,以至于到了现在赵周袁家等人还不知晓镇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单是昨日袁家人还和魏桂香在院子门前大吵了一场呢。
等到消息传到这边, 这几家怕是要有得闹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周边温度也越来越冷,铺里的生意倒是没受到太大的影响,不过随着积雪加厚道路结冰来往的路途越来越难走,戚长夜还是减少了每日售卖的枣糕分量,由他们自己在铺子售卖逐渐转为了给同福酒楼等几个酒楼供货的模式, 折腾下来每日的收益反倒是不降反增。
入了冬后天黑的早,这样也能早些回家。
此外,若是某日下起了大雪,他们当日干脆就不再去到镇子里了,雪地道路本就难以行走,驱车更是难上加难,没必要为了那一点银子将自己的安危至于不顾。
反正天气已经寒冷,准备好的材料也能放上更多的时间,不用担心变质问题。
这日便是大雪纷飞的一天。
漫天遍野一片苍茫,狂风席卷着白色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区区几步远的距离就再难看清附近的东西,戚长夜只开门看了一眼,直接宣布了今天休息,他这日连山都没上,这样的天气往山里去简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到了下午大雪才终于停了下来,雪是从昨天傍晚开始下的,昨日他们回程的路上就已经有雪花飘落下来。到家以后雪势转大,径自下了整整一夜,直接没过了戚长夜的小腿,每走一步都要艰难地将腿从雪地里给拔出来。
戚长夜这个身高腿长的都尚且如此呢,桐哥儿就更不用说了,起初小哥儿还能开心玩雪,等雪下的大了下的多了小哥儿也不似最初时的那样兴奋了。
上午外面下着大雪家里的人都出不去,赵岁岁便和戚长夜一起在屋子里面编了一把扫雪用的大扫帚出来,眼下外面雪终于停了,连带着以前扫院子用的那把扫帚,两个成年人一人拿了一把扫帚在院子里清扫起来。
大院子在晒东西时着实方便,清扫起来却也同样累人,戚长夜只扫了几下就将赵岁岁那儿的那把扫帚给拿了过来:“之前不是在镇子里面买了几根骨头吗?昨晚我已经清洗干净剁出来了,岁哥儿去帮我将那几块骨头下锅里炖上,这边交给我来打扫。”
是个人都能清楚知晓清扫院子和炖骨头相比哪种活计更加累人,赵岁岁当然想要拒绝,但戚长夜直接伸手按上了他的肩膀,稍稍用力就将他的身子给扭转过去换了个方向。
“快去。”戚长夜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再取块肉,等扫完院子我们烤着吃。”
赵岁岁傻乎乎地就走进了灶房里面。
只是新院就得扫上一会儿,更不用说旁边还有个戚家老宅呢,不过要说最麻烦的其实还是戚家的外围,无论如何都得清扫出一条能够让他们进村的道路。
住的偏远也有偏远的不好,单是这一项就要耗费他们的不少精力,以前戚老爷子他们仍住在这里时年年都是全家出动一起干活,现在换成戚长夜一个……好在戚长夜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日日往山里跑习惯了,冷不丁地不能上山浑身上下都不太舒坦,正好借机发泄一下身上的火气消耗一下多余的精力。
说干就干,戚长夜将一把扫帚挥舞的虎虎生风,桐哥儿在角落里面用新雪将先前堆出的几个雪人给加大了一圈,赵岁岁安静地站在灶房里面,升起了灶膛柴火慢慢搅动着锅里的姜汤,又去取了一筐几个月前就已经备下的木炭出来,准备下午就用这筐木炭烤肉。
锅里的姜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旁放着的案板上面是一大堆切得薄薄的肉片,盆里的骨头堆成了座小山,只待着姜汤出锅就可以下到锅里熬煮,岁哥儿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灶前盯着铁锅发呆,耳边隐隐能够听到一下接着一下的极有节奏的扫雪声响,猝不及防地突然回忆起了几个月前的某个日子——戚大哥在院里磨着菜刀,声音平稳不疾不徐,一声一声极有规律,无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赵岁岁笑了起来,盛了两碗姜汤出来,站在门前喊了一声:“戚大哥!桐哥儿,先别忙了,先进屋里喝口姜汤休息一会儿!”
一大一小一同应声,两道声音叠在一起:“来了——”。
又是如此安逸而温馨的一天——
戚长夜和赵岁岁觉得温馨,杨东村的不少人家却绝对不会这样认为,就在赵岁岁煮姜汤时一队人马冒着风雪进了杨东村里,一行人个个都身着独属于衙役的统一服饰,牵马提刀气势汹汹。
尽管外面下着大雪,却还是有不少人都发现了他们的到来,杨东村的村长自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迎出去的,脸上堆出了个讨好的笑:“几位大人来我们村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小民正是这杨东村的村长,不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一行足有十几个官差,李村长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势啊?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走了上去,再一看这些官差的脸色都不算太好,顿时更加忐忑不安了,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近期发生的所有大事小情,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多衙役突然到来走这一趟。
衙役们在镇门刚开时就统一出发,冒着风雪一路行进了这么长的时间,按理来说一个多时辰前他们就能到达杨东村里,奈何这一路上凛风如刃打在身上走得艰难无比,这种天气下外出实在是折磨,衙役们的脸色能好才怪。
如今可算是到了地方,为首一人也不多话,直接从腰间抽出来了一件东西丢到李村长的面前:“奉令办差,赵计杰与袁一郎家所在何处?”
赵计杰和袁一郎正是赵家袁家两家户主的名字。
不是?好端端地,这两家是做了什么事情了啊?!
李村长心脏狂跳,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正是官府下发的身份证明,他也不敢耽搁时间,急忙引着众人往赵家的方向走,边走边试图询问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可惜这为首的衙役嘴严得紧,李村长问了几句都不答话,只说“大人召这两家的人去衙门问话”,至于具体什么事情李村长就问不出来了。他正想着要不要换个人再试探一下,就听得那衙役冷哼了一声,握着马鞭凌空狠狠抽了一鞭,破空声响夹杂着呼啸的风雪一并拍打在他的耳膜之上,后半句话顿时被噎了回去,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十几个人带着马匹在村中行走,虽说雪后声音会小但也仍能被不少人给清楚听见,他们几个来得又巧,进村里时恰好就赶上了雪停的时候,杨东村民们在屋里闷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等雪停了纷纷走出院子放松身体连带着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还有些人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随意地闲聊起来。
冷不丁见着这队人马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见着人是朝着赵家的方向走的顿时也顾不得那些事了,一个个地都来了精神,也不畏惧外面的寒冷天气,匆匆忙忙穿上件衣服就朝着赵家跑了过去。
钱家汉子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能将钱婶子叫住,只得匆匆回屋一把抓起了件厚实些的衣服,小跑着出门追了上去给钱婶子披上。
“周晓蝶,明裕三年嫁入赵家,夫赵阿福,如今可在此处?”
村长叩开了赵家大门,几个衙役鱼贯而入,赵家的人都被这架势给吓破了胆,恍然间还以为是戚长夜又去告了魏桂香一遭。
不过那时村里可没过来这么多人,赵老头颤颤巍巍地立在一旁哆嗦个不停,周晓蝶也以为他们是来找魏桂香的,正要伸手指向魏桂香的方向就听得衙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霎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我?”
衙役们纷纷看向了她。
随后他们又逐一确定了赵家几个人的身份,与户籍上的核对无误后干脆利落地伸手一摆:“行了,全部带走。”
第133章 第 133 章 暴雪。
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带着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周边村落依旧孜孜不倦地议论着此事,赵家全家都被衙役给带到镇里暂且不提,甚至连袁家都被带去了好几个人。
袁家今年刚刚考出来了一个童生, 在周边村落里的名气可要远远超出赵家一大截子, 据说那些衙役本是去袁家找袁童生新娶的那个夫郎的,袁童生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众官差将人带走,只得也一并跟了过去, 结果流言传着传着就被传成了袁童生也被抓了起来,甚至传出了好几个版本,反正说得多离谱的都有。
袁赵两家这一去就在镇里呆了好几日的时间,戚长夜对此心知肚明, 第二日时他带着赵岁岁也往官衙里面走了一趟, 不过他们倒是没在镇里耽搁太久,赵岁岁对周家的事情一概不知, 县太爷问了赵岁岁几句后就让他们回了村里。
这段时间县衙里一直在查周掌事的案子,甚至就连周家的主家都从府城派了子弟过来盯着这事, 案件细节其实早已被官府的人给查清楚了, 问题却出在了那些被周管事贪墨走的赃物上面。
很多东西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无法考察求证,毕竟周管事在这位子上坐了太久太久的时间,账本一烧证据一毁根本无法追溯来源,想来想去才想到了从赵家的人身上入手。
只是众人都很清楚……能找回来的物品到底是少数, 怕是连转移走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因此赵年年卖出的东西就成为了其中的突破, 赵家人会在镇里呆上这么长的时间也是在被询问那些从周掌事处带回来的东西。
“……我没想到那些东西是这样来的。”周晓蝶逢年过节都能收到不少周掌柜一家准备的礼物,整个村里就没有人是不羡慕的,可谁能想到……
“戚大哥,你说他们会怎么样呢?”赵岁岁沉默半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戚长夜想了想:“周掌事的罪责肯定是逃不了了, 至于赵家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过官府可能会判处他们偿还这些来路不正的赃物,赵家肯定是拿不出这些银子的,就不知道周掌事会怎么选择了。”
这么多年下来周掌事到底给赵家送去了多少东西或许连他本人都已经记不清了,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一摊烂账,在戚长夜看来以周掌事的性格大抵会将这一切都背在自己的身上。
官府也是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周掌事的身上竟然还背负了几条人命——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盗窃货物以次充好欺上瞒下的事情做得多了,总不可能一个人都发现不了的。早年周家有一个小厮意外撞破了他的所作所为,慌不择路间想要去给主家汇报,却不小心发出了声响引来了周管事的注意,争执之间尚且还年轻的周管事情绪上头,一不小心就将人给活活打死了。
周管事当时吓得要命,又生怕此事被人发现,仗着自己在周家做事多年在宅中的下人里面也有一定的权力,悄悄将尸体丢进了周家的一个荷花池里。
周家是真真正正的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宅邸无数,那处宅子只算是周家拥有的十几处别院之一,偶尔才会有人心血来潮地去到那边小住上几日,平日里只有几个下人在打扫清理做些日常活计,一年半载地都见不到一个生人,是以这么多年来竟然一直都没被发觉。
周家还以为那下人是成了逃奴私自跑了,当年还去官府那里报备过这事,以至于这“逃奴”的家人在周家的日子也过得不是很好,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之后一切才终于重见天日,当官府的衙役在周掌事的指引下将那具白骨挖掘出时……周家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再度谈论起当天的事时,脑子里只剩下那“逃奴”的家人跪在荷花池旁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音了。
赵年年失了这最大的靠山,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也不枉他花了几十两银子将赵年年的那些东西买了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区区几件首饰衣服就值几十两银子,这些年来周掌事真正贪墨的银钱也不知是个多么可怕的天文数字。
戚长夜拉住赵岁岁的手:“不要多想,日后这些事情便都与你我无关了。”
按理来说身为子女理当给父母养老的银钱,但赵岁岁是被自己的爹娘给亲手卖出去的,薄薄一纸卖身契,同断亲书也没什么区别,官府也没法要求他给赵家人养老,除非赵家人能找戚长夜将赵岁岁给买回赵家。
但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呢?
“你要是对他们还有感情……大不了每年给他们百来文钱,权当做是养老银子,反正我们也不差这点。”
赵岁岁却摇了摇头:“不用,戚大哥,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说的对,无论日后发生什么,这些事情都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了。”赵岁岁伸手回握住他——
周家的案子结案很快,毕竟早就查的差不多了,周掌事身上背负了人命,最终自然难逃一死。
官府要求他们偿还这些年来贪墨的银钱,可这又哪里能还的出来?早就已经花干净了,除了在赵家和袁家搜到几件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东西以外赵家根本就一无所有。
依照当朝律例规定监守自盗乃是重罪,严重者甚至会连坐家人,代父偿债理所应当,更有甚者甚至会被流放发配,不过考虑到周掌事一家膝下只有早早出嫁的周晓蝶一女,周晓蝶又对这些毫不知情,最终只判处周晓蝶夫妻劳役三年以役偿还,对比周掌事贪窃的那些银钱官府已经算是相当网开一面了。
这事也没连累到赵家二老和其他人身上,连坐也不至于连坐到岳家那里,魏桂香等人心有戚戚地回到了村里,对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站了许久,最终只留下一连串唏嘘。
赵家人自觉丢了大脸不敢见人,在那以后更是窝在房子里面闭门不出了。
至于袁家就更不用说了。
赵年年倒是没受到牵连,一是因为已经成了袁家夫郎,再一个也是县太爷叫了镇上的郎中过来询问过了他的身体状况。赵年年常年在镇上抓药,郎中早就认识了他,以他的身体去做劳役……怕是没等过上几天就会直接闹出人命了。
只是他一人留在外面,夫夫两个又全都是极其看中面子的人,现下纷纷受人议论,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算是一件幸事。
戚长夜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到村里,而是转去了吴四那边,自从那日戚长夜找过吴四以后这家伙就一直兢兢业业地四处游走忙活着他的蜡烛生意,他先是去了周边的几个县镇,了解了下附近的蜡烛价格与东西质量,心有成算后才跑到了府城里面打听起了相关消息。
他家本就是做杂货买卖的生意的,也有渠道能够弄到可以自由出入周边县镇甚至是府城的路引,不过为了这张路引吴四也花费了不少银钱,后头更是一连数日都住在了府城里面,直到昨日才抽出时间回来一趟,也是想拿些新的蜡烛过去。
府城要比这个小镇繁华上太多,物价也要高上一截,方方面面都要花费不少银子,吴四仅是在城中住了寥寥几日就将卖栗子赚的那些银钱给花了个干干净净,好在他先前已经续交过了未来几个月的房租,否则再过上一段时间怕是都没个能去的地方。
吴四也是发了狠的,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出些许成就出来,早在前几日他就托人给戚长夜带了消息,这次他不会在镇子里面停留太久,在戚长夜这儿拿过了货物就要匆匆赶回府城。
他本以为蜡烛还是先前那样,拆开包装后整个人却都惊在了原地——
比起先前单调单一的乳白蜡烛,这批蜡烛多出了不少颜色,样式上也精致好看了许多。
最开始时制作蜡烛也没有什么专门的模具,山脚下的竹林子里砍几根竹子就能当做天然的容器,可竹子的粗细大小又不统一,以至于每根蜡烛的重量大小都各不相同,单独拿着倒还不觉得什么,放在一起便格外显眼了。
这样的蜡烛实在是太过粗糙瑕疵,也很难能卖出高价,吴四本想着在这次见面时提醒一次戚长夜的,没想到戚长夜早就发现了这些。
这段时间他试验了好几种材料,在改进了蜡烛颜色的同时也准备了一堆塑型模具,戚长夜甚至开始研究起了香薰蜡烛——这朝代人早就有了熏香的习惯,将香料与蜡烛结合在一起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个初步设想,具体的可行性还未可知,香料能否和蜡烛融合是否会影响到蜡烛的质量等等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实验,且香料这东西价格昂贵,有些香料甚至比黄金还贵上一截,戚长夜虽然已经攒了不少银子但也没想着像吴四那般将所有的银钱都一股脑地投入到这上面,在没有打开蜡烛市场时就研究这些明显是针对那些富庶人家的东西也为时太早。
所以这些便被他暂且搁置了下来。
吴四摆弄着盒里的蜡烛,连连称赞啧啧称奇:“五哥!你这东西做的可太精致了!有了这个我顿时对接下来要谈的生意有了不少信心!”
“这东西连我都舍不得用呢,精致的如同摆件一般,肯定能讨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喜欢!”
这朝代的蜡烛还停留在最普通的红烛白烛的阶段,最精致的也不过就是新婚夜燃起来的雕花龙凤烛了,戚长夜提供的这些蜡烛无论是在质地还是在造型颜色上都与吴四前半生见过的那些截然不同,这样漂亮的新奇物件肯定有不少人愿意购买!
赵岁岁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心里也对面前的蜡烛喜欢不已,戚长夜做出的这些东西他们家是第一个用到的,尽管赵岁岁有些舍不得,但戚大哥对此的态度却格外坚决——“东西就是拿来用的,没必要家里明明有更好的,却还要用那些远不如它们的东西来委屈了自己。”
赵岁岁神情平静地坐在那里,只不过吴四每在一旁夸赞一句赵岁岁就在心里疯狂点头,对于这些送给戚长夜的赞美之词照收不误。
戚长夜不知晓他的心理活动,伸出手来从盒子下方抽了几只蜡烛出来:“这些是我前段时间突然有的想法,我们可以针对性地给那些买家定制蜡烛,只要不是太过复杂的图案我这儿都能试着做做。”
吴四将这几支封好的蜡烛拆开,里面一共放了三支,每一支都造型独特样式精美,从左到右分别为“金榜题名”“寿比南山”“花团锦簇”,每一支都寓意极好,上面雕刻了不少极具特色的象征性物品,蜡烛的颜色也各有不同,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寓意。吴四当场就从座位上跃了起来,要不是实在太怵怕戚长夜恐怕现在吴四都已经搂着他拥抱起来了。
“五哥!你说的对!就说这支‘金榜题名’吧,送到府城的书院里面一定会有不少书生愿意为其一掷千金!”
书生们最是看重这些,若干年前府城里面曾经考出了一位榜眼,听说那人最爱吃城南一家铺里的肉粥,十天里有八天都要去买,放榜以后那肉粥便得了一个“榜眼粥”的戏称,一连数日人流熙攘宾客众多,全都是城里几家书院的学生,听说那户煮粥的老人都被累的直不起胳膊,可见究竟有多少客人。
吴四越想眼睛越亮,也顾不得与戚长夜再多叙旧了,他在府城里面的客栈可还正在续租着呢,多耽误一刻便是多交一刻的租金费用。
他与戚长夜核对了番今日带走的蜡烛数量,上次那些算是戚长夜白送给他的推广用品,但戚长夜也不可能无止境地给他提供这些,有些东西自然应当提前算清。
待到货物清点完毕,吴四与他重新撰写了一张单子,详细记载了本次带走的蜡烛数量和对应价格。两方一同按下手印以此来作为货品凭证,今日的事情便算是暂且告一段落,吴四也能带着东西尽快回到府城里面准备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戚长夜与赵岁岁添置了些过冬时要用的物品,收拾一番也回到了村子里了
入了冬后村人才终于能闲暇下来,不必再忧心繁重的农活,也不用费尽心思去寻找些能做的活计填补家用,对于这些村人而言这是难得的休憩时间——可以彻底放松下来,满怀期望等待新年、蓄足精力迎接第二年的春耕。
赵岁岁早在下雪之前就提前在菜园地上铺了一层保暖用的厚实稻草,这样也能尽可能地降低地里的植物被严寒冻死的可能,戚长夜非常听话地给他打着下手。他对于这些农活很不了解,怎么铺草该铺多少全部都是一窍不通,赵岁岁说什么他就认认真真地去做什么,两人齐心做着活计,明明是片不小的菜园,全部弄完竟也没有耗上太久的时间。
他家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面对骤然降低的气温也丝毫不惧,两个院子里的柴房都被柴火给填得满满当当,盖房时就搭好的火炕也在这种时候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戚长夜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周身都笼罩着股凛冽的风雪气息,他将竹筐放在门口:“外面又下雪了。”
赵岁岁正在绣着喜服,前段时间戚长夜斥巨资买了一块质地极好的红色布料,据说放在府城里面都是相当难得的料子,戚长夜准备留待成亲时穿。
最初他打算将这些料子一起送到村子里面找人做了,只是这次岁哥儿却没有同意,毕竟料子太过特殊,且又是要在成亲的时候穿的衣服有着特殊含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由他亲自制作更加稳妥。
近期外面频频下雪,他们往镇里跑的频率也不由得减少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被困在了屋子里面,有的时候甚至连房门都走不出去,倒是刚好给岁哥儿空出了做这些事情的时间。
家里明明有不少房间,两人却偏偏喜欢窝在一处,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性地遗忘了所谓的哥儿和汉子之间的区别,毕竟都在同一个屋檐下面生活这么久了,再计较这些反倒是让人觉得矫情了。
戚长夜没往屋里面走,而是站在房间门口往下掸了掸身上的雪,他家房子的建筑布局倒是与村里面的不少人家都存在着不同,有些接近于现代的房间格局。站在院里推门进入的是一间类似于客厅的房间,一家人平时可以在这边做些事情,再往里走才单独是每一个人的小房间,至于外面的柴房仓房等与其他村人家也没什么大的不同。
戚长夜在远处站了一会儿,直到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些许才朝着赵岁岁走了过来,泥炉上的陶罐咕噜噜地沸着热气,他将外衣脱了下来随手挂在衣架上面,恍然间竟生出了种他们两个已经成亲多年的错觉来。
“我怎么觉得今年似乎要比往年更加寒冷?”戚长夜忍不住问道。
这是他来到这个朝代以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只能从原身的记忆里面判断温度,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却已经有些难以忍受了,赵岁岁认真回忆了片刻,继而非常笃定地点头:“确实,之前的几年从来没有这样冷过。”
往年他没少顶着风雪做活,很多活计都不是因为下了大雪就能不做的,那时候的衣服可没有戚大哥准备的厚实保暖,赵岁岁能活到现在纯属命大。虽说今年冬天他出门的次数并不是很多,但却也能敏锐察觉到温度异常,倘若前些年冬天也有着这样的温度……他现在怕是早就已经成了一抔黄土了。
“也不知道村子里的其他人家都是什么样子。”
柴米油盐酱醋茶,古人既然将柴火排在米的前面就一定有其自己的道理,村里的人倒还好说,毕竟距离大山不远,若真到了那种程度发起狠来拼上性命也能进到山里面去弄些柴火,只是镇上甚至县里的人就没这么容易了。
城里虽然居住着不少大户人家,但更多的还是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也不知晓会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冬日了。
第134章 第 134 章 柴火。
——正如戚长夜想的那般, 今年冬日城里的日子极为难过。
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这场严寒,温度降的实在是太快,很多人都染上了风寒, 镇上的医馆人来人往日日都处于嘈杂之中, 连那几味常见的去烧退热的药材匣子都被抓得干干净净。
降温又不仅仅局限于这一个镇子,周边挨着的其他县镇也没能够好到哪儿去,更为严重的是前段时间一连下了几日的暴雪, 次日清晨大雪封门戚长夜甚至都没能在第一下就将门给顺利推开。
他家毕竟是新盖的房子,墙砌得厚实挡风保暖,村中那些仍旧住在茅草屋里的人家可就遭了殃了,好在至今没有出现什么大的事故, 只有一户倒霉人家被暴雪给压塌了牛棚。
村长那头也召开了大会, 嘱咐大家都提起精神盯着点周边邻居的动静,倘若出了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通知村里, 尽可能地避免人员伤亡。
为此戚大伯甚至还专门冒着风雪往他们这边跑了一趟,积雪都已经覆盖到了他的膝盖上方了, 也不知道这一路走的多么艰难。他家住的实在是偏远很难收到村里的消息, 戚大伯又担心万一这边出了什么事情村子里面没人发觉,待在家里和戚奶奶一起担心了好几天的时间,最终实在是按捺不住朝着这边跑了一趟。
好在戚长夜这头一切都好,甚至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好上太多太多。
戚长夜将人迎进了屋里, 刚一进门戚大伯就被屋里的暖意给惊了一跳, 戚长夜盖这房子的时候戚大伯全程都在旁边,自然清楚他在屋子里面搭了几个名叫火炕的东西。当时他就有些心动,尤其是在听说了火炕的作用以后更是恨不得当场就给自己家里也搭上一个,奈何那时候他手上的银钱全部都花在了渔哥儿的身上,实在是挤不出更多的银子, 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事到如今再想这些也都已经来不及了,戚家的环境根本就不适合他弄这些东西,火炕又不是搭建出来就能立即投入使用的,戚大伯只得长长地叹息一声。
戚长夜仔细问过了他最近村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戚家有没有受到暴雪的影响,好在戚家一切都好,因着家里人多的缘故每年都会提前备下不少柴火准备过冬,戚奶奶又在察觉到今年温度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将院里的人给召集了起来,她将戚家众人分成两组在两个大房间里一起取暖,这样便节省下来了不少柴火,家里每日吃的东西也都变成了热汤泡饭。
不过戚家虽是暂时不缺柴火了,水却不是可以任他们自由使用的,在这样的村落里面冬天取水可谓是一个相当相当严重的问题,如今的温度连河水都能冻结成冰呢。村中百姓日常用水总共也就两个来源,一为河水一为井水,只是相较于村民的数量能够用上井水的人到底还是少数,更多的人都是要从河里取的。
夏天的时候随意在河边找个地方就能打水,入了冬后村中却有了专门固定的取水地点,每天早上都会有村民带着工具将新冻上的那一层冰给用力凿开,到了夜里温度降低这一处又会被重新冻上,村民们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的枯燥行为,一直到第二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况且在这样的严寒天气里挑水回去也是一件非常非常折磨人的事情,挑水这活无论是在什么年代都不轻松,严重些的甚至能够直接将手脚给冻得青紫开裂,住得近些的村民还好,要是住的再偏远一些……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这日子给熬下来。
所以有些村民甚至直接将雪水化了用于日常饮用生活。
戚家每日挑水的汉子也由两个变成了四个。
“前几天我去将渔哥儿给接回家里了,等着气候暖和一些再让他回去。”戚大伯喝了口热气腾腾的白水,暖意顺着喉头一路向下流入四肢百骸。
渔哥儿住的房子本就不是很好,堪堪只能称得上是一个勉强能够容身的地方,天热时住着还没什么问题,到了冬天则一点儿都不能御寒。
戚大伯实在是不放心他这种时候还自己在外面居住,何况当初盖房的时候就与戚奶奶说过这个打算,早在第一场大雪到来时就将人给接回去了,一切都要等到温度转暖再说。
家里面或许也有人抱有不同意见,只是这段时间戚大伯家赚了不少银钱,也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不好听的。
戚长夜很快就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戚大伯顺便又问了几句关于村里的鸡蛋生意,戚长夜没有思考太久:“雪停以后也可以继续,村里要有就收上一些,要是没有也无所谓。”
很多母鸡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不再下蛋了,或许有些将鸡笼给拿进了房间里面的村民家里还能照常捡到鸡蛋,戚长夜这儿还有一些鸡蛋的存货,倒也不是特别着急,戚大伯闻言松了口气,这才终于放松下来站起身子准备离开。
戚长夜也没再多留他,在院里面拾了一只冻成冰坨的野鸡,让戚大伯一并捎带了回去。
等到戚大伯彻底离开,戚长夜才关了大门回去收拾起了院子。
现如今室外天气寒冷,外面就是个天然的冰箱,戚长夜便借着这个时机将空间里的不少东西都转移到了院子里面。赵岁岁只知晓他为了过冬提前准备了不少食物,却也不是很清楚东西的具体数量,见着东西突然增多了还以为是戚大哥出门新带回来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怀疑。
不过也是戚长夜谨慎,他只会在外出回来才会将东西往家里拿,通常都是带着个筐子直接进了柴房或地窖,除他以外也没人知晓筐里究竟有多少东西。
囤积的物品在以一个缓慢又稳固的速度逐渐消耗着,戚长夜那堆得满满当当的空间也终于能挤出一些空余地方来。
这些日子赵岁岁忙着在家里准备喜服被褥,戚长夜当然也没有闲着,下雪的时候不方便出门,他就在家里研究蜡烛酱料及乱七八糟的各种物品,一天里面有大半天的时间都要窝在灶房里面,连赵岁岁都忍不住调侃他是不是要直接住进了灶房里了。
做好的东西大部分都直接被他收入了空间,少部分则留在外面免得引来家里人生疑,等到第二年开春以后继续他的赚钱大业,日复一日地折腾下来转眼间空间里又存下了许多。
要是哪天没有下雪他就会出门清理道路,虽说过几天再下一场清出来的地方就又会被积雪覆盖,但清了总比不清要强,最起码要弄出一条能够进出村里的道路,哪日要往镇里面去时也能节省不少时间。
这日便是难得一个明媚的晴天。
村里人在家中憋了许久,可算是寻到了一个能够让他们出门的机会,又恰好正赶上了逢五大集,一大早就三三两两地背着东西朝镇里面赶了过去。因着这些日子的风雪缘故也没有货郎往村里面跑了,家家户户都有一些要买的东西,有些人也要趁此机会去抓一些风寒的药物,不仅仅是镇里的医馆,村医那边的草药也被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戚长夜的空间里面倒是提前存了些药材,只是数量并不算多,不过他家总共也就只有他们三个,这点存货也足够用了。家里面的保暖措施做得到位,时不时地再熬一些姜汤一类的东西喝着,因而大半个冬天过去也没有人染上什么疾病。
这次他们只推了板车,桐哥儿的年纪太小便没让他跟着过来,带来的东西都在车上,赵岁岁空手跟在他的身边,前前后后的道路上面到处都是同样要往镇里面去的村人,绝大多数戚长夜都不认识,偶尔才能碰到两个脸熟的人,至于赵岁岁这个外来的哥儿就更不用说了。
阳光照耀在道路两旁的积雪上面,折射出星星点点的耀眼亮芒,温暖的光芒将他们与这片天地一同拥抱笼罩,赵岁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前方行走着的那些村人:“咦?戚大哥?他们是不是背的木炭?”
戚长夜闻言抬起头来,顺着赵岁岁的目光望了过去,视线在前面几人的沉重背篓上停顿了一会儿,又垂下头看了看他们走过的位置上偶尔洒落下的几簇黑色粉末,思索了片刻才点头回他:“应该是。”
不仅仅是背着木炭,还有不少人担着柴火。
“今年天冷,这些取暖的东西应当能在镇里卖出不低的价格。”
“是之前的那批跟着我们一起烧炭的人吗?”赵岁岁又问。
戚长夜“嗯”了一声。
——这件事情说来还和戚长夜有关。
之前他们在山里开了个炭窑,陆陆续续地烧了不少木炭,被不少村人都看在了眼里。
戚长夜烧这些炭火本意只是为了方便自己使用,毕竟工序并不复杂,真要放到镇里面买价格其实也不算便宜,但村里人却不清楚啊,还以为戚五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呢,有几个心思多的便学着他的样子悄悄摸摸地也烧了一些。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冒烟起火也瞒不过别人,一来二去地又有不少人也跟风加了进来,反正对这些村里人来说左右不过是多浪费些时间体力罢了,谁想到最后竟在村里小小地形成了一股风气,不少人家里都囤了几筐。
有些心急的直接就将炭火带到镇里面卖了,只是他们大多都是临时起意,烧出来的炭的质量远远比不得那些专门做木炭生意的村户,区区这么几户人家烧出来的那一点炭也不至于对镇上的炭价造成什么波动威胁,折腾一通卖炭得来的银钱数量还没有直接去卖柴火多呢。
村人们这才歇了心思,有些人直接将烧好的木炭留在了家里准备等到冬天再说,反正这几筐炭也占不了多少空间,没想到最后竟是靠着这几筐炭在冬日里小赚了一笔。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肩膀:“村里人就是这样,什么都想打听一下什么都想凑个热闹,多赚些银子明年也能好过上不少。”
赵岁岁点头。
尽管他们已经预料到镇上应当会缺少这些御寒物资,却没想到稀缺的程度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镇门前依旧如往常那般由守城的衙役收取费用,戚长夜排在队伍当中慢吞吞地往前挪着,几个背炭担柴的村民恰好排在他们之前。
今日看守城门的衙役也算是个戚长夜的“熟人”,周衙役隔了老远就看见了那一大担捆好的柴火,排到那人时他只随意地翻弄了两下,也没去接对方递过来的那枚铜板:“上头有令,凡是带着木炭柴火等取暖用物进镇的百姓这几日都可免除进镇费用。”
那汉子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随即便露出了个大大的笑来,傻乎乎地将铜板给小心揣回怀里,又将那担沉重的柴火重新挑到了肩膀上面,扯着嗓子极为嘹亮地喊了一声:“谢、谢谢大人!谢谢老爷大人!”
周守卫:“……”。
周守卫笑了笑,又对着他补充了句:“若是要去市集那边售卖,也不会收你的摊位费用。”
几个汉子欣喜万分地结伴走了,戚长夜则推着板车朝前挪了一步,目光落在两人的身上,眉头微皱似是有些惊讶。
他在听到第一句话的瞬间就明白了镇上现状,所谓的“带着柴火免除费用”无非就是催动百姓们多多进镇卖柴火的手段之一罢了。
眼下天寒地冻风雪难行,大多数村民都不会轻易出门,寒冷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很多村人囤的柴火也就够他们自己用的,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戚长夜这般天生就有着囤积东西的习惯、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甚至银钱去准备这些的。
如戚大伯那般有了想法却碍于现实无法付诸于行动的人也有上不少。
能够拿出多余的柴火去镇里售卖的人终归还是少数,戚长夜他们并不知晓的是这段时间镇里的物价已经涨到了个相当可怕的数字,开始时明明只有柴火炭火价格飞涨,到了后面却连带着连米面粮食等其他生活物资都往上窜了一截。
官府当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早已遣衙役去了周边村镇收集炭火,那几个带头哄抬物价的商人姓名也被送进了县太爷的宅邸,只是衙役的数量有限,收集采购柴火的行动也在风雪的阻拦之下变得困难重重——若是有人在暴雪天里有过外出的经历就会知晓,狂风席卷风雪肆虐,四下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莫说是能不能看清东西了,在那样的大风里面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耳边也都是风在呼啸,根本就听不出是风的声音还是人的呐喊。
而柴火这东西又大又笨重,运送起来极为困难,长靴和车轮一同扎入雪地里面,光是拔出来都要费上不小的力气。
每一趟运送都格外艰难,费时费力不说送回来的那点数量在镇上的缺口面前也是杯水车薪,且受灾的又不只有这一个村镇,府城下的县镇村落多多少少都被波及。雪天砍柴固然危险,但在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许多,官府已经临时招募了一批人去周边山上,同时也在尽力劝导周边百姓自发将家里的柴火卖到镇里。
戚长夜转念之间就想明白了一切,刚好队伍也排到了他的面前,前段时间他日日都要出入镇里售卖枣糕,守城的人就没有不认识他的,甚至他们基本都吃过戚长夜铺子里卖的糕点。
周守卫甚至连翻都没翻,只瞧了一眼就摆了摆手示意戚长夜过去,不过他还是多看了戚长夜的板车上面高高摞着的柴火一眼,似是调侃般地说了一句:“这时候卖柴火可比卖枣糕赚钱。”
戚长夜的车上也有柴火——今日进镇本来是想开上一天枣糕铺的,枣糕这东西都是现烤,柴火材料都是每天早上从家里现带,只是没想到他也能因为这点柴火省了今日的进镇费用。
“……现在啊,只要不是数量少的实在说不过去,只要你带便让你过,带的多的还可以免去排队直接进镇呢。”穿的如同一个圆球的周守卫叹了一声。
他在镇门前站了一早上,全身上下早就已经彻底冷透了,周身麻木手脚冰凉,说出的话都带着白气,但这毕竟是他的职责,他得一直在这儿守着直到等来换班的人。
他也没能再与戚长夜多说上几句,毕竟后头还有不少排队的人,大家在外头都冷得厉害,这样让人在外头受冻着实是有些太过分了。
两人一起进了镇子,这段时间这条道路早就已经走过不知多少遍了,镇上的景物倒是与往常没什么差别,只是要比先前清冷上不少。这样的温度应当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在外头游荡,若非实在是生活所迫大多数人都不想出门,今日还是难得的一个晴暖且有大集的日子呢,前几天镇里恐怕要比现在更萧条数倍。
他们才刚刚走了几步,便有一个穿着厚重衣物的汉子走了上来,这人直接拦在了他们的面前。虽说戚长夜并没在他的身上察觉到什么恶意,却也仍是向前一步将赵岁岁给护在了身后,这汉子长得高大猛壮,体格也要比常人结实,岁哥儿瞧了说不准会害怕。
“有事?”戚长夜的神情冰冷,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汉子干咳了一声,视线自他们板车推着的柴火上扫过,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兄弟,你这柴火卖吗?”
“三百文钱,我全要了。”汉子又接着说了一句。
戚长夜:“?”
赵岁岁瞪圆了一双杏眼:“多少?”
“三百文。”汉子毫不犹豫。
戚长夜带的柴火不少,毕竟是够枣糕铺子连轴烤上好几炉的分量,整整齐齐地堆在车上远远瞧着格外惹眼。事实上自他们两个进入这镇子以后便有不少人在关注着这边,只是戚长夜看着不太好招惹一行人也不敢轻易上前,如今见着汉子开价又有不少人走了过来:“小兄弟,我出三百五十文!”
戚长夜在村里买这一车柴火总共也没花上三十文钱,没想到转眼就翻了十倍有余,可见这镇上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但他同样眼尖心细,还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给冲昏了头脑,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几人都观察了一番,总觉得这几个人都……不太像是普通镇民。
真要说来他们几个更像是那种……戚长夜想了想形容词。
更像是那些想借机发财炒价囤积的古代版黄牛。
三百文一车着实是贵,但等他们买回去后完全可以将其分开拆成数份倒卖出去,届时一份几十文钱,数量虽少但也尚在一些镇民的承受范围之内,真正缺少柴火的人总不能看着自己被活活冻死,由此他们便能赚到一大笔银子。
也难怪那周守卫说现如今卖柴火都比卖枣糕赚钱。
可戚长夜却不太情愿。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赵岁岁的表情也不是很好,显然已经想明白了内中缘由。
这是害人性命的生意,无论如何百姓的贫苦都不应该被拿出来交易买卖,岁哥儿虽然喜欢银钱却也接受不了这种事情,戚长夜便转身欲走:“不卖。”
那汉子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换上了一副笑脸继续纠缠过来:“可是觉得银钱太少?那……三百七十文,不能再多了。”
他的心理底价是四百文钱,再往上就没什么利润了,尚给自己留了三十文的讲价余地。
戚长夜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多少钱都不卖,滚。”
第135章 第 135 章 炭火。
几人见他面色难看, 到底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反正今天可有不少人都来到了镇上,又不只他一人带了柴火, 既然他这儿不愿意卖, 那也没必要再继续浪费时间,还不如尽快将精力放在其他人的身上,别一会儿过去都被其他人给全部买光了。
这帮人看在戚长夜这儿买不到了, 非常干脆地就直接去找其他人了。
他们两个也没再耽搁,快速走出了这片区域。
往铺子里走的路上时不时地就会有人过来问他们卖不卖柴火,自始至终戚长夜的回答都只有一个,虽是如此这一路上两人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待到了地方将东西放下, 他和赵岁岁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带着些愁色。
最开始时的确是想进到镇里卖些枣糕的, 只是现在他们却都转了念头,戚长夜仔细将铺子的大门锁好, 带着赵岁岁直接出门去到镖局里寻找歩大当家。
岁哥儿是第一次来歩氏镖局, 换做以前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进到这种地方,现在虽然也有些不适,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恐惧抵触了。
或许是因为戚长夜就在他的身边的缘故。
山脚戚家办暖房宴时镖局这边也来了不少人,很多面孔赵岁岁都不是第一次见, 有几人在同戚长夜打过招呼后甚至还主动地叫了他一声, 倒是让赵岁岁有些惊讶。
“兄弟,你怎么来了?”
这些日子镖局的生意也不是很好,大雪封路很多地方都去不了,歩大当家更不会为了那点银子置兄弟们的生死于不顾,镖局的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能接到新的委托了。
这么多汉子的日常花费也不算低, 光是每天花在吃喝上的就是一笔不小的银子,要不是镖局家大业大一般人还真是养不起他们。
镖局这边同样也很缺少柴火,歩大当家是从外面来的,本来就对这边的温度不太了解,更没想到所有的汉子都会呆在家里没有一队能出去的,囤下的数量虽是不少,但在这样的消耗速度下也依旧是撑不了几天。
戚长夜瞧着他的神色,心里面渐渐有了些想法。
“我这次进镇带了一些,数量虽然不是很多,但也能应付上一段时间……”,戚长夜没有停顿太久,直截了当地对步当家道:“本来是想如往常那边烤了枣糕在镇里售卖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些不太合适,不如将它们赠给步兄,也能给兄弟们暖暖身子。”
步大当家一脸惊讶:“兄弟,你这……不行!我哪儿能在这种时候收这个啊!”
戚长夜则摆了摆手:“守城的衙役虽没有说,但我觉得他们应当是不会让我将这些柴火给带出镇的,我又不清楚究竟哪些才是真正需要这些东西的人,更不想便宜的外头的那些人让这些柴火成了他们的敛财工具,想来想去不如直接送给步大哥你。”
“毕竟步大哥的为人我很清楚,你是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歩大当家怔愣许久,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这汉子本来就有些不切实际的热血和义气,险些就要红了眼眶。
不过他却是说什么都不肯白白收下的,几百文钱可不是少数,戚长夜每日起早贪黑往来镇里赚的都是些辛苦钱,他将柴火送给他们今日的铺子就没法开了,对戚长夜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他刚要转身过去拿钱,戚长夜就拽住了他:“都说了算是我送你的,莫要与我分得太清。”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倘若大哥真想补偿我什么,不如等着天气转暖了请我喝顿酒。”
戚长夜并不喜欢喝酒,就算是喝也是喝清淡酒水,歩大当家总觉得喝不尽兴,同他一起喝过几次后就不叫他了。
歩大当家闻言大笑出声,伸手用力拍了拍他:“好!到时一定喊你!”
他本想拍戚长夜的肩膀,不过被他本能般地不着痕迹地避了一下,最后只拍到了他的背上。
歩大当家也没在意,全然没有发现这些。
先前戚长夜家陆陆续续地烧了不少炭火,虽说后山上的炭窑不大,但架不住他们烧的时间长次数多,单是一次就能烧出上百斤的木炭,又持续了那么长的时间……若是全都算在一起几千斤的分量是肯定有了。
这些炭火他自己家是肯定用不完的,就算是全家一起上阵也着实要消耗上很长一段时间,更不用说戚家可不仅只存了这些,他家还有一大堆的柴火木头呢,若是自己家也不够他当然会先想着自家,可在不会影响到自家的情况下……戚长夜也想尽可能地多帮一帮其他的人。
那些人不应该就这样被冻死在这个冬日。
但这需要问过赵岁岁的意思。
东西并不只是他的东西,家也并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家。
他家之所以能积攒下这么多东西,岁哥儿占了很大因素,他并不能擅自替赵岁岁决定了这一切。
戚长夜刚要同步当家说话,正巧阿茂走了进来:“大哥,姜大人那边来了信件。”
歩大当家当即站起了身,面上也跟着多了些歉意:“兄弟,劳烦你们先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姜大人找我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倒是正合了戚长夜的意:“大哥去吧,不碍事的。”
歩大当家又叫了人过来吩咐了几句,茶水点心全都备上,待到全部安排完毕后才不得不转身离开了房间。
戚长夜望着他的背影,又偏过头看向赵岁岁。
而赵岁岁恰好也在这时回望过来。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很快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戚长夜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终是露出个浅淡的笑来——
于是等到歩大当家解决完了外面的事情、满面愁容地回到房里时……便听到了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万斤?此话当真?!”歩大当家不受控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知道戚长夜不是会开玩笑的性子,却还是忍不住再确定一番。
戚长夜认真点头:“木炭柴火最少万斤,具体数量我还要和岁哥儿回去清点一番,一部分捐给官府安置百姓,另一部分则以秋季的市价卖给步大哥你。”
戚长夜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与人打听过了,姜大人着令下辖县镇将城中的无所依靠的老幼妇孺聚集在善堂,由官府那头提供柴火给众人取暖,虽说那地方的温度也烧不到多高,但好歹是有了一个能够让人安身的地方,不至于在这样的天气里被活活冻死。
姜大人在对待百姓这一方面确实也能够称得上是一句“好官”。
至于歩大当家的人品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这地方的寻常农户平均也就会存上五六千斤的柴火过冬,戚长夜能一次拿出这么多来已经算是相当难得了,虽说对于偌大一个镇子几万斤柴火也算不得什么,但总归是能缓解当前的不少压力、兼以安抚躁动的民心。
这些日子歩大当家没少打听外面的事情,对于镇上的柴火价格自然也是相当清楚,戚长夜若是在这种时候将这些柴火拉到镇上卖了……所得银钱定然是个天价数字,恐怕都是他的那个枣糕铺子的数年利润了。
戚家夫夫自然也清楚这点,可他们却没有这样选择,便是连歩大当家也不得不赞叹上几句这二人的心性——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出来的人,多年贫苦却还依旧能保留着这份善心,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动容……
歩大当家沉默许久,深吸口气复又缓缓吐出,竭力平复下了心底的情绪后才将头给抬了起来,语气诚恳发自肺腑:“我便在此替姜大人、也是替这镇中的百姓提前谢过你们两个了。”
这些炭火虽不能直接解开城中困局,却能给他们争取到不少时间,姜大人派出的各路人马早就已经各自行动了,再过几日应当就能带回消息,有了戚长夜提供的这批炭火,再加上官府和他们近段时间收集到的那些,眼前的劫难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可怕了。
“那你们两个……”,歩大当家还是有些担心, “你们两个可别忘了给自己留些,别让自己挨冷受寒。”
戚长夜摇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再者说了我家那地方你也知道,出门几步就是大山,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正是因为靠近大山才危险啊!夏日的时候哪里有石哪里有坑一眼就能给看出来,现在山上却落满了积雪,谁知晓那积雪下面是什么啊!歩大当家也曾在冬日里走过山路,至今仍是记忆犹新,虽知道戚长夜不是那种做事随意的人,但也还是不自禁地多劝告了几句,生怕他会冒着风险进到山里。
他甚至还朝着赵岁岁叮嘱起来:“岁哥儿,你可要好好地盯着他些,这可不是什么玩闹的事情。”
赵岁岁弯了弯眸:“我知道的。”
歩大当家眼底的忧色终于褪下些许,一连几日都在挂念的事情可算能够暂且告一段落,一口浊气长舒出去,歩大当家看着面前两人,甚至生出了些打趣他们的心思。
“放心,不会让你们白白损失这么多东西,等到你们成亲那日我和老姜一定会给你们备下一份大礼!”
戚长夜挑了挑眉,低低“嗯”了一声:“行,若不是大礼我和岁哥儿可是要来你这儿闹的。”
歩大当家哈哈大笑了起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该考虑怎么将东西运过来了。”
姜大人毕竟身份显赫,按理来说并不能常常离开府城,再说如今大雪封路,想亲自过来就更困难了。
更何况几万斤的炭火听着是不少,但也没重要到需要他这个知府亲自出面的程度,这种事情理当交由县太爷处置,一来一回传递消息少说又要两日的时间。
他们能等善堂里的那些百姓也等不了,戚长夜与歩大当家商量了片刻,歩大当家当即铺纸磨墨撰写了一封书信出来,交由一人快马加鞭送出镇子。戚长夜并不常在镇里,后续事情便都交给了他来处置,当务之急是先将东西给运送进来,毕竟从这儿到戚长夜家里也要走上不短的时间。
两人约定了次日的事情,歩大当家叫了阿茂牵出马来赶去县衙,有些事情必须要由他亲自去同县太爷说,戚长夜他们则没再耽搁坐上镖局的车子一路回了村里。
他们两个需得在今夜将炭火给准备出来。
第136章 第 136 章 订单。
——戚家往镇里运了不少炭火的事情到底在整个村里都传扬了开来。
这么大的动静根本就瞒不过别人, 更不用说戚长夜他们进出镇子都要经过村里,无人知晓那些人究竟拉走了多少东西,只见着车马一辆接着一辆, 浩浩荡荡地根本看不到头。
县太爷那头正愁着下面该怎么办呢, 当真是打了呵欠就有人给送枕头来,这老头可算是体会到了前段时间姜大人的心情——姜大人刚来没多久就平白捡了个银矿的漏子,他们这些人嘴上不说, 心里可都是羡慕的紧呢!
他倒是也对戚五这人有个隐隐约约的模糊印象,但那都是关于原主的,戚五当年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在县镇里同样也闹了些事情出来, 只是这位县太爷也是一个敷衍又圆滑的主, 不想着高升不想着做事,整日就想着混混沌沌地当他的土地主过完这一生, 是以姜大人一来就干脆利落地放了手中权力——他很清楚自己压根斗不过对方。
眼看着戚五搭上了姜大人和姓步的路子,县太爷都恨不得将戚五给供起来了。
如今又得了这白得的柴火, 更是怎么看戚五怎么顺眼。
当前县衙人手不够, 刚好镖局的汉子们正都闲着,歩氏的人几乎全员出动,一大群人护送着炭火回到镇里。
与此同时县衙的人也在村里收起了柴火,只是今年天气太冷大家存的都不够用, 官府给出的收购价格又远比不上镇里的那些炒价的贩子, 到了最后总共也没收到多少,一大群人折腾了一天,收到的数量竟连戚家捐的零头都不够。
但这都与戚长夜他们没关系了。
赵岁岁看着几人将最后一点柴火搬运装车,为首的镖局汉子同他打了声招呼,众人生怕多耽误片刻风雪又会重新飘落下来, 也没敢在戚家多呆,反正什么时候都能叙旧,万一不小心被拦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可就糟了。
原本堆得满满当当的仓房此刻已然空无一物,赵岁岁在屋里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戚长夜走到他的身前:“好了,他们都走了。”
“我已经把房间烧热了,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赵岁岁闻言点了点头,他这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今日又跟着忙活了一天,或许是因为到了冬日的缘故,外界的冷气一激的确是觉得有些困乏。
“戚大哥……你说他们能活下来吗?”赵岁岁突然问。
他是真正受过冻的人,没人比他更加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绝望的滋味——全身上下的所有力气都随着饥饿与寒冷缓慢流失,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流逝。
戚长夜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知道。”
“不过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够做的事了,余下的那些就交给那些该做的人吧。”
赵岁岁感受着发顶的温度,慢慢地点了点头:“嗯。”
寒冷的冬日实在是让人感到疲惫,即便是赵岁岁这样勤快的人有好几次拉开大门时都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给打出了回房的念头,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冬日天黑的本来就早,在这样的朝代里面村人的夜生活几近于零,甚至连燃些烛火照明都是奢侈,也难怪会常有人说一个冬天过去人的骨头都会被养的惫怠许多。
这样一想以前人睡觉睡得早也可以说是情有可原。
待到这一个冬日过去,也不知晓明年开春村里会有多少人家传来喜讯。
想到此处,戚长夜突然转过了头朝着赵岁岁看了过去。
岁哥儿的喜服已经完成了大半,他实在是很是珍惜这两件衣服,最开始时对着布料犹豫许久都不敢下剪,生怕哪儿没注意就出了错漏,还是戚长夜哄着劝了好一会儿时间,这才终于鼓起勇气将一整块布料裁剪开来。
他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过下了第一剪后接下来的事情便要容易许多,赵岁岁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得心应手,戚长夜几乎每次见着那块布料都能发觉其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又发生了很大改变,一件衣服就这样地一点一点在他面前逐渐成型。
赵岁岁安静地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摆弄着他面前的东西,屋里的光线本就不好,即便是白天戚长夜也会给他点上一支蜡烛,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便是坐在那里也是端端正正的,一双杏眼里满是专注,无论做什么都格外认真,很容易将情绪投射进去。
家里的火炕不间断地烧着,室内正是最合适的温度,因此这两人的衣着也不算臃肿。裁剪得当的衣服板板正正地穿在他的身上,身侧则堆叠着一小块过长的下摆,鲜艳的布料在戚长夜的目光之下弯曲出一道勾人的弧度,他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莫名有些期待起了春天的到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倒是没再下过那样的大雪。
虽是仍旧有着雪花打着旋儿地飘落下来,但总归是没有先前的那副恨不得要埋葬整个世界的架势了,入了冬后年也就近了,尽管距离开春成亲还有一段时间,但好歹是又多出了不少盼头。
戚长夜将大门推开,手里提着一块羊肉走了进来:“过段时间就要过年了,村里人都有杀年猪的习惯,我想着咱家也买上半扇,反正外面都能冻住。”
杨溪村人的生活条件要比杨东村里更好上一些,却也没到家家户户都能养猪的程度,村里面的养猪的人家相对来说到底还是少数,有不少村人只得去到其他村买。
村里像是戚长夜这样一次性买这么多的同样也是少数——毕竟他家只有三个人,桐哥儿一顿还吃不了多少东西,若是夏天买这么多放到坏了都吃不完。
“好,都听你的。”赵岁岁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几日应当会有屠户过来挨家挨户询问数量,村里面也会有汉子结伴去周边村落里挑选年猪,我们家是和他们一起还是自己去买?”
戚长夜靠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一会儿我先去村里看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赵岁岁以前被冻怕了,一想到外面的温度就有些打怵。
戚长夜看懂了他的表情,顺手又在他的头发上也摸了一下。
“那你在家等我回来,羊肉就先放在这边解冻,等我回来再做。”
“这几日我们先把家里的冻货吃掉一些,免得到时候猪肉回来越积越多。”
赵岁岁顿时有些愧疚,想要改口和他一起,戚长夜已经先他一步止住了他的话。
——他的手从赵岁岁的发间转移到了他的脸侧,微微俯身将自己的额头与赵岁岁贴在一起。
戚长夜轻轻蹭了蹭他——
因为有了戚长夜的帮助,戚家也积攒了不少银钱,今年难得能过个好年,即便经过了这样漫长寒冷的冬日一想到未来戚家人也依旧是笑呵呵的,甚至戚长夜走在村里都有不少人主动向他打起了招呼。
起初戚长夜还有些惊讶,等着到了戚家以后才反应过来这些应当就是当时看他烧炭也跟着的人了,在这样的天气里面估计也赚了不少银子。
戚长夜没法评价什么,他只能管好自己的事情,村民们想多赚些银钱又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戚长夜也是在再三确认过捐那些东西不会影响到自己家后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戚家烧的不算特别暖和,不过大家都扎堆聚集在几间房里,人一多了热气便也跟着多了,也不至于冷的难捱。戚长夜将带来的猪肉递给戚渔,戚奶奶一见他就笑眯了眼:“小五来了。”
戚长夜蹲在她的身边:“雪太大了,这段时间没怎么过来,奶奶这边怎么样了?”
戚老太太眼中满是慈爱:“好的,都好着呐,老婆子这儿什么时候都能过来,你可别急着这一时半刻的,雪天路不好走,等雪化了再说。”
前些日子老太太心里也担心的不成样子,山脚那地方偏远又荒凉,周边也没个其他人家能帮着照看着,老太太急忙催着戚大伯往那边跑了一趟,好在后头一切都好,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往年戚家都是只买半扇猪的,与其他人合买一头,两家对半分开来算,虽说半扇猪听着不少但戚家的人也着实是多啊!这么多人要一直吃到正月,亲戚走动间还要带上不少回去,均分下来其实也是抠抠搜搜的。
好在也有着其他人来戚家走动时带的东西给填补着,磕磕绊绊地日子倒也能过的下去。
然而今年却有所不同。
戚老太太反反复复地数了几遍钱匣子里的银钱,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下来,她家今年当真是依着戚长夜那边赚了不少铜板,尽管戚老太太每次都只收上一点或者有时干脆不收,一点一点慢慢累积下来也攒出了个不小的数目。
戚老太太思索良久,再看看家里那些面黄肌瘦衣着破烂的儿子孙子甚至是曾孙辈,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咱家今年不同人拼了,一整头大肥猪都自己留着!”
别说是那些打小就没吃到过几口肉的小孩子了,就算是连戚大伯这样的大人闻言都忍不住露出了个笑来,自那以后大院里都欢声笑语的,甚至连各房之间明里暗里的摩擦都不再似以往那样频繁常见了。
村里又不是只有戚家这一家能拼,戚长夜转而又去寻了徐家,刚巧徐汉子家正在商量这事,戚长夜一来自然连连答应,两家人当即一拍即合,三言两语就确定下来。
如此就再没什么好惦念的了。
或许是上天也知晓人间即将度过年节,这几日都颇为赏脸没再降下那要人命的大雪,眼见着就年关将至戚长夜也没再多在家休息,和岁哥儿一起重新去到镇里将铺子给开了起来。
这回倒是没再像着先前那般给予带柴火入城免入城费用的优惠,一切似乎都恢复成了雪前的样子,只是戚长夜在刚进镇时就看见了镇门前方不远处的布告栏上新贴上去的几张单子。岁哥儿冬日都在家呆着,识字的进度也加快了不少,日常生活中最常用的汉字总共也就几百上千个,早已被他给记熟了大半。
虽还不能像戚长夜那般顺利流畅地将这些文字给阅读下来,但也已经能连读带猜地看懂个大概了,他在布告栏前认认真真地读了一会儿:“是在说那些趁机加价倒卖的商贩吗?”
戚长夜点头,拉着赵岁岁往铺子里走。
“官府抓了一批商人,想来是柴火的事情得到了解决,终于能够抽出手来处理这些加价的商户了。”
官府选的时间也很是微妙,戚长夜若猜的不错,这些商人经过了这么多时日手里应当全部囤积了不少炭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出手将人抓捕……实在很难不让人往其他的地方多想。
因着天气温暖了不少,镇上的行人也多了许多,不似先前见着的那般萧条荒凉了,戚长夜他们才刚刚走到后巷就有行人同他们打起了招呼:“哎呀!这不是赵老板吗?您这枣糕铺子什么时候开啊!”
这人是与他们同街的商户,过铺面位置距离他们有些遥远,汉子家有一个与桐哥儿年纪相仿的小哥儿,小家伙偏偏对他家枣糕情有独钟。
戚长夜他们开铺子的第一天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这小家伙也被枣糕的香气给勾了过来,攥着自己装零花钱的小小荷包,眼巴巴地在门口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队伍。
当时戚长夜已经进到铺子里了,铺面的地势又略比街道更高上一些,小家伙的身影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赵岁岁他们压根就没看到对方。
小哥儿在吃过一次后就再忘不了这个味道,隔三差五地就往这儿来,慢慢也与桐哥儿熟络起来,时不时地就能看见两个小孩在铺子门前玩耍。
“一会就开,”赵岁岁客客气气地回望着他,“这不是大雪太严重了吗?来往的道路实在是不太好走,若是这几日都不下雪我们就一直开到年前。”
这是他与戚长夜一起商量过的。
年前应当会有不少人准备走亲访友时用的东西,枣糕的颜色又着实喜庆,应当会有不少人购买,换做平时歇着也就歇着了,在这样的日子里面赵岁岁实在是有些不舍。
他都在家里歇了大半个冬天了,总要出来赚些银钱的。
汉子当即笑了起来:“好!好!我家那小的可天天念着呢!这几日可有不少人都想着你家的枣糕,劳驾您帮我留上几块,我一会儿就过来取!”
这位赵掌柜人相当不错,同街的铺子若是一时有事走不开来,只要同他说上一声基本都能给个方便。
赵岁岁继续点头:“我尽量,您想要多少?”
那汉子却突然就噤了声。
要、要多少呢?
他家夫郎哥儿都爱吃这东西,爹娘牙口不好但也能慢慢吃上一点,眼看着就要临近新年,在外头的堂叔一家晚上也要回到镇上,堂叔家还有几个孩子……
汉子嘴边的枣糕数量一加再加,一路从十块翻到了三十块,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一炉才出多少啊?他一口气就预定了三十块去,要是个个都如他这般人家今日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赵岁岁倒是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他们在来的时候戚长夜就已经与他说过这种可能了,他只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你最好下午过来。”
镇里百姓大多认为赵岁岁是这铺子的主人,自始至终戚长夜都安安静静地立在赵岁岁的身后,两人今日带过来了不少枣糕胚子,甚至还有一个戚长夜精心改进后的升级版烤箱。
枣糕进炉柴火入灶,风箱拉动间香气便缓缓地飘散开来,正在镇上闲逛的百姓闻到这味道都是精神一振,可是有一段时间没吃过了,再闻到还真有些想得厉害。
于是才仅仅片刻间的功夫,铺子门前便又排出了长长一列。
这段时间戚长夜在家也不是全然没想过枣糕铺子里的事的,改造升级后的烤箱不仅是容积大了不少,火候温度方面的把握上也要远胜旧者一筹,每炉能出的枣糕数量就更不用说了,甚至是先前的一倍有余,多方面因素综合在一起门前客人的排队时间自然也要减少许多。
今日有不少客人都是十几块十几块地购买,这还是因为枣糕这东西不能久放,现在外面天气寒冷放上一晚也没什么问题,等到年前最后的那日售卖的个数恐怕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峰。
时不时地便有客人询问能不能提前预定过几日来拿,赵岁岁为此单独拿了个本子一笔一划记录下来其数量定金家庭地址,刚刚出锅两炉的功夫就已经定出了五百多块,写到后面赵岁岁的手都有些颤抖,生怕自己接的太多到时候家里做不出来。
戚长夜伸手翻了翻本子:“没事,再加个零也能做出来,不用担心。”
赵岁岁这才安定下来。
第137章 第 137 章 守岁。
这年年前的最后一日, 戚长夜早早进了镇子。
他在镇上租了辆牛车,连带着自家的板车一起专门用来拉那些枣糕。
东西几乎都是他自己烘烤出来的,这样方便他利用系统空间在数量方面做些手脚, 岁哥儿和村里面的几个帮工一起帮他处理了不少材料, 果然如同戚长夜预料的那般在交货之日全部完工。
刚到铺前便见着有不少人都已经提前等候在那里,戚长夜也没多废话,与赵岁岁分工明确地各自开始忙碌起来。
这几日接下了不少单子, 单是预定下的枣糕数量就多达了七千多块,镇里有户大户人家直接订走了五百块整,酒楼镖局那边也要了许多。这还都是提前交了定金的单子,没算这段时间他们每日散卖出去的, 可想而知近期收入会有多高。
赵岁岁已经盘算好了, 今年守岁的活动之一就是清点年前这几日他们几个赚到的银钱,戚长夜甚至专门拿了几个袋子将那些银钱给装了起来, 鼓鼓囊囊地好几大袋,赵岁岁甚至要用上不小的力气才能全部提得起来。
枣糕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太多, 戚长夜在装的时候就以每六块糕点包成一份, 每十份再绑成一包,这样待到交货的时候效率就会高上不少,他自己就能忙活的过来。
戚长夜这儿井井有条,甚至还能抽出时间来临时帮衬上赵岁岁一把, 两人一直忙到了傍晚, 终于赶在镇门关闭前离开回家。门上已经贴了公告,铺子将会休到初八,租赁来的那台牛车在白日里就已经被其主人给牵回去了,相较于来时候的两大车东西,回程的路上实在是要轻便许多。
落日熔金夕阳正好, 天边灼起一片浓烈的火烧云霞,赵岁岁与他并肩走在村道之上,时不时地就要朝着板车上的一个竹筐子里瞄上一眼。
——那里装的是今日的收入,一个竹筐险些就要没能塞下,还是戚大哥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个盖子出来,将其扣在竹筐上面拿了麻绳严严实实地来回捆了好几圈。
岁哥儿的心思实在是太过好猜,满脸都写着迫不及待,戚长夜将板车停下,朝着赵岁岁叫了一声。
“上车。”
赵岁岁:“……嗯?”
戚长夜想了想:“你去车上抱着点竹筐吧,这竹筐的底部有些不稳,我怕不小心滚到地上。”
赵岁岁连忙“哦”了一声,抬起腿来就要上车。
他才刚刚有了动作,戚长夜又突然接了一句:“眼睛都快粘到筐子上了,一点都不知道低头看路,要是再这样让你继续走下去……倘若真的遇到了坑怕不是要和筐子一起掉到坑里。”
赵岁岁:“……”。
赵岁岁蓦地从耳朵到脖子从上到下通红了一片。
他支支吾吾地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个字来,那几个没能出口的音节最后只变成了几声极轻极低的闷哼声,不仔细听根本就无法听见。
到了最后就成了戚长夜在后面推着板车,赵岁岁抱着偌大的背篓安安稳稳地坐在板车上面。
“戚大哥……你觉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些眼熟?”赵岁岁盘腿坐在车上,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天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臂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戚长夜一把握住他那只手:“别乱动,坐稳了,小心摔下去。”
赵岁岁仍是笑:“不会摔下去的。”
话虽如此,他却拢了拢怀里的竹筐,当真听话地没再动了。
戚长夜这才松开了手,重新握上板车的车把。
夕阳覆在白雪之上,他推着爱人稳步前行。
很久以前的某个日子,他也是这样推着赵岁岁,一步一步将他带回了自己家中。
他大抵是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了——
那头属于戚徐两家的年猪早就已经宰杀完毕,只不过这段时间两人都忙着铺里的事情,谁都没精力过去取回,徐大郎倒是想过给他们送来,但白日里两人也都并不在家,桐哥儿自己又不方便开门,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年前。
年猪两家一人一半,戚长夜多给了徐家条肉,将另一半的猪头猪蹄也换了过来。
前段时间系统签到签出了一堆香料卤料,这倒是正合了戚长夜的意,这些东西放到镇里去买少不得得要二三两银子,甚至二三两都买不齐全,数量方面也要差上许多,戚长夜本想着哪日问问吴四让他去府衙里时帮自己留意一下一众香料的,没想到系统反倒先他一步将东西给提供了出来。
家里只有他们三个,年夜饭却依旧丰盛,戚长夜回忆了不少现代时最喜欢的菜式,尽可能地将它们给制作了出来,倘若褚掌柜能站在这里怕是要将桌子给搬走,随便几道菜都能让他的同福酒楼再开一个分楼出来。
戚奶奶本想着让他们几个去那边过年的,毕竟这年头家家户户都讲究个人多热闹,可戚长夜却没同意,三言两语就将老人给哄了过去。
年节大抵是村中的孩童一年之中最开心的日子,对桐哥儿来说似乎也变得稀松寻常,自从他被接回来后每天都像是在过年一般,梦幻惶恐又不敢相信,他像是条小尾巴哒哒哒地跟在戚长夜的身后,戚长夜去井边打水他要跟着,戚长夜在灶房做饭他还要跟着。
最后戚长夜只得将他给拎了起来塞进赵岁岁的怀里,让岁哥儿带着桐哥儿和小狗们一起过去玩儿了。
所谓的过年无非也就那些流程,戚长夜向来对年节这些不甚在意,他去将新买回来的几个灯笼升了起来,又悄悄地背过了人准备了两包大大的红封。
一家人一起吃过了饭,围坐在了堂屋里面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当然,绝大多数都是桐哥儿在说,赵岁岁时不时地插上一句,至于戚长夜……虽然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做个哑巴吧,但话确实也不是很多,不过他对家里的人都很有耐心,赵岁岁知道每一句话他都在认真地听。
堂屋里面有张火炕,上面铺了好几层垫子,赵岁岁依照戚长夜说的用家里面剩的棉花缝了两个抱枕出来,靠在背后软和又舒服。
后来戚长夜又去打了一张床上桌子,将其放在炕的上面就是一个小小的茶几,桐哥儿在第一次见时就喜欢极了,恨不得连连缠着戚长夜,想给自己也弄上一个。
戚长夜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连夜就给他做了一个,桌子边角还特意用工具给磨得圆润光滑,生怕一不小心磕碰到他。
虽然常常冷着张脸,但赵岁岁能感觉出来,他是很宠着这个弟弟的。
按理来说今夜本应要守个通宵,不过桐哥儿年纪还小,也没人会强拘着他,小家伙玩着玩着就打起了呵欠,没过多久就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睡了过去,之前他们既要忙着年前的准备又要忙着铺里的事情,乱七八糟地各种事情都堆叠在一起,桐哥儿也在尽可能地帮着他们做些什么,虽说两人都拒绝了,但总归也是没休息好。
赵岁岁与戚长夜对视了一眼,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正要将他给送回房时就见戚长夜朝他伸出了手。
“我来吧。”
赵岁岁没有拒绝。
桐哥儿的房间就在不远处,早在刚刚戚长夜就已经去将炕头烧热,他将孩子放在上面,仔细给人掩好被子,回去的时候赵岁岁已经依着抱枕坐起来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准确地说,他盯着的不是戚长夜,而是戚长夜提过来的一大筐铜钱。
戚长夜前后往返了三次,这才将这几日赚到的银钱全部搬了过来,赵岁岁取出了一整捆崭新的麻绳,迫不及待地双眼晶亮地眼巴巴望着戚长夜的动作。
戚长夜:“……”。
“你称碎银子还是清点铜钱?”戚长夜抬了抬手里的碎银匣子。
赵岁岁想了想:“我们一起点铜钱吧。”
戚长夜点头,将装着银锭子的木匣放到一边。
他们的桌子并不算小,但若是要将一整筐铜钱都倒在上面那肯定是放不下的,赵岁岁便从中捧了几大把出来,铜钱在他的手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戚长夜与他各自执了一截麻绳,靠坐在一起一枚枚地清点起来。
岁哥儿做事很是专注,戚长夜也没有多言,铜钱掠过他们的指尖,麻绳穿过中间的孔洞径自朝下落了下去,私下里只余下铜钱碰撞的声声回响。
戚长夜数着铜钱的数量,确定无误后打了个结,他的身边已经摆了数串已经数过串好的铜钱,余光望过去时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好笑和诧异——戚长夜是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情。
过节往往就意味着团圆,而以他的原生家庭来说……团圆并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好词。
可他到了这个地方,一切似乎又都与以往截然不同。
赵岁岁就坐在他的身边,与他的身体挨得极近,近到不需要刻意感受就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小哥儿在见到银钱时总会露出幸福又愉悦的满足表情,年节本该就是为了让人开心而存在,既然做这些会让他开心……戚长夜便也开始觉得愉悦起来。
他慢慢地穿着铜钱,心思却早就飞出了天外,直到身侧传来一声微弱的响动,本是轻轻贴在身体那一侧的重量在那瞬间骤然变得加剧了许多。
——不过那重量与他的手臂一触即分。
戚长夜转头看向了他,赵岁岁正用力揉着眼睛,杏眼的眼尾都泛着些红意,说起话时也有些含糊:“啊……对不起,我刚刚好像要睡着了。”
赵岁岁边说边用力甩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起来,戚长事侧眸看了他一会儿,收手覆上他的眼睛。
赵岁岁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睡吧,好好睡一觉。”
戚长夜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赵岁岁竭力保持着清醒,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即便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戚长夜也能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他五指上的老茧的触感。
“不行……今晚得……得守……”。
赵岁岁的声音越来越含糊。
戚长夜依旧没收回手。
“睡吧,我来。”
戚长夜微微偏了偏头,轻轻扶住他的脑袋,让他靠上了自己的肩膀。
“好好睡。”
“我来守夜。”
赵岁岁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靠在他的肩头睁不开眼。
“我来守岁。”他又轻声重复了一句。
赵岁岁慢慢睡了过去。
第138章 第 138 章 准备成亲。
一年到头或许也就这几天能真真正正地休息一下, 甚至压根也称不上休息,毕竟按照传统习俗即便是过年也依旧还有着不少事情。
觉得没事只不过是家里大人们将事情给分担做完罢了。
接下来几日两个人都忙碌了起来。
诸如要回戚家一趟,戚长夜早就备好了东西, 最常见的肉和点心自不用说, 还有一块质地相当不错的布料。
布料的颜色有些暗沉老气,于年轻人而言很不合适,却正符合戚老太太这个年纪。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亲自上手摸到这样的布料——她这辈子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几次呢!没想到临老竟然有这个福气!
戚老太太又惊又喜, 嘴上不住抱怨这得浪费多少银子啊心疼小年轻当家没个成算赚点银子不知省着点花,眼底的喜爱却是止都止不住,爱不释手地连连抚摸,眼睛更是宛如已经长在了布料上面移不开来, 若不是还没裁制成成衣老太太怕是早就直接套在身上走出门去迎接众人的赞叹了。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 有些东西却是并不局限于年龄的。
这料子是戚长夜在挑选喜服料子时无意瞧见的,听说府城里的老太太们都喜欢这个, 当即就被戚长夜给定了下来,家里的老人果真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喜欢。
除此以外戚长夜还在家里备下了不少干货瓜果, 这样就算有孩童上门也不至于拿不出东西, 赵岁岁能想到的或不小心遗漏的所有东西都被戚长夜给妥帖安置,这个年过得可谓是说不出的放松舒心。
直到某个天舒气朗的明媚日子,戚长夜提了一包贡品敲响了桐哥儿的门。
赵岁岁一见那些东西就知晓他要做些什么,本想着自己留在家里让他们兄弟两个出去的, 没想到戚长夜竟叫住了他:“岁哥儿和我们一起去吧。”
赵岁岁傻傻地站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我?我也去?”
戚长夜点头。
赵岁岁还没有说话,戚桐就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是啊是啊,岁哥哥和我们一起过去吧。”
赵岁岁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戚家二老的坟茔都落在了山上, 恰好能够望到山脚的戚家宅子,位置也并不算偏远,否则戚长夜是不会带着他们在冬日上山的。
这些时日都没再下雪,山路倒也不像赵岁岁想象中的那样难走,戚长夜打头走在前面,手里拿了根长长的棍子,赵岁岁和戚桐则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知道是山林之中太过寂寥还是几人此行的目的让人伤感,这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戚家父母起坟的事情都是戚老太太一手操办的,原主压根就没往山里来过几次,至于桐哥儿也没好到哪里。村中戚家人多事多,也没人能带他过来,又因为当时年纪实在太小的缘故连位置都记不清楚,现在再来只觉得在这山上见到的一切都陌生极了。
戚长夜也没强制性地要求他现在必须记住,反正未来还有不少时间。
赵岁岁知道前些日子戚长夜去给戚家父母请了牌位,现今早已经供奉起来,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面对面前的坟头,只能站在两人身后。
戚长夜慢慢俯下身子,将带来的贡品一一摆好,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倒是桐哥儿眼里已经蓄起了一大片泪花。
这半年来小哥儿一直被家里的两个大人悉心保护着,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样样都超出了村里的孩童一大截去,可这并不代表以前种种带来的伤害会不存在。桐哥儿年幼就失去了父母,又是那样惨烈窒息的方式……往日里还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去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但今时今日他就站在两座坟前,或许是想到了记忆中的模糊身影,戚桐的眼泪倏地就坠了下来。
戚长夜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与呜咽声渐大直到泣不成声的戚桐相比,戚长夜的表情要平静上许多。
原主戚五的记忆里面倒是存在着不少关于这对夫妻的信息,戚父是一个相当敦厚淳朴的农家汉子,性子与戚大伯很是相似,只是要比戚大伯更加机灵上一点。
戚母则是温柔勤劳,与戚父一起将家里的所有事情都准备得井井有条,夫妻两个能在短短的十几年内打拼下这么多东西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或许就是年轻的时候太拼太累了,刚到中年身体上的种种不适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最终早早将人带离这个人间。
戚长夜在心里叹了一声。
明明他穿越过来才仅仅半年,却仿佛已经经历过了半辈子一般,关于现代的许多记忆早就已经开始模糊,环境对于人的影响果真是远超出了人的想象。
赵岁岁本是在旁边站着的,视线无意间往周边扫了一圈,一瞬间竟突然发现附近不远处竟还立着一座坟茔。坟前并没有能显示主人身份的东西,因为上面覆了积雪的缘故一时间也看不出其存在的年头,小小的土包立在戚家父母坟后不远处,似是一种无声无息的陪伴与守护。
【占据戚五的这具身体非我本意。】
戚长夜对着两座坟墓出神。
【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戚桐,竭尽全力护他平安长大。】
戚长夜蹲在戚家父母的坟墓面前,缓缓将带来的纸钱点燃。
戚家父母后面的那座坟中埋了些戚五曾经用过的旧物,戚长夜在穿过来时戚五就已经被孙二砸死了,就算是他当场自尽原主也不可能再回到这世间。
坟里放了戚五生前最喜欢的几件东西,还有他曾经穿在身上的几件旧衣。
他将这座衣冠冢立在这里,也算是祈祷这三个人能在地下重新团聚了。
“这是将要与我成亲的哥儿,我觉得应当带他过来见见你们。”戚长夜将赵岁岁拉了过来。
“他对戚桐很好,会和我一起一点一点将戚桐养大。”
“桐哥儿很喜欢他。”
【我也很喜欢。】
戚长夜在心里补了一句。
“若是你们在天有灵……希望你们能放下心来。”
“希望你们能保佑他们……健康快乐,岁岁平安。”——
年关一过,杨溪村众人便又要开始忙碌起来。
戚长夜家明明没有一亩土地,却远比那些有地的人家还忙。
开春以后山脚戚家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像是戚长夜已经筹备了大半年的酱料,去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正式推入市场,今年则实在没有再拖延下去的理由。
戚家无地,但却有钱,戚长夜早早就与村里面的一部分人家商议下来,租赁一部分土地用来种植他的酱料原料。朝廷对于土地使用有着极其严苛的规定,诸如什么地只能种植什么东西,像是拿耕地种菜更是被官府明令禁止的行为之一。
戚长夜为此可耗费了不少心思。
他倒不介意植物的种子会泄露出去,一是因为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要是只他一家去种……就算他们几个活活累死一年到头也种不出来多少斤东西。
做成酱料数量就更少了,单是连县里市场都未必能供应过来,那点产量还不够他折腾一遭呢。
再一个也是这些新奇种子不可能永远把持在他一人的手里,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几件本朝从未出现过的、甚至味道还相当不错的水果蔬菜将会带来怎样可怖的利润,届时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盯上他家,搞不好连一家性命都会就此葬送进去。
这些食材推广的越远,戚长夜能从中获得的利润也就越多。
清明过后村民们要在土地庙前闹春,以一系列的习俗活动来祈求这一年能耕种顺利,因而大多数人家都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成亲,不过关于成亲的事宜倒是可以提前筹备起来。
戚长夜上面双亲已故,赵岁岁那儿更是同没有也没什么差别,归根结底还是要找到戚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这辈子参与过的婚事得有个上百场了,亲手筹备过的同样也有几十场之多,拍着胸脯连连保证直让戚长夜放心,除此以外还在村中寻了一位颇有些身份口碑的老媒人在旁协助。
戚奶奶对这件事情格外上心,早在去年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事,她这个长辈比谁都盼着能早些看到家里的小辈有个归宿,虽然现在村里人都早已默认了戚长夜与赵岁岁的关系,但在一些老古板的眼中没能当众拜过天地的到底还是无名无分无媒苟合,若不是去年实在没法根本不会拖到现在。
只是没人敢在戚长夜和赵岁岁面前提这件事罢了。
或许是有着戚奶奶这个老人在旁协助,婚事倒也没有戚长夜想象中的那样复杂,没人比戚奶奶更加熟稔这套流程,数日之前她就同村中的媒人一起给小两口合过了八字,该买的东西也都提前列出单子让戚长夜给准备出来,这些日子戚长夜自己也陆陆续续地备了不少,待到春天开化以后又一连几日朝着山里跑了几趟,总之没过上太久的时间,成亲的日子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139章 第 139 章 奖励。
春风拂面天气回暖, 积蓄了一整个冬日的冰雪也开始逐渐融化开来,村里村外的每一寸泥土都带着丝潮湿的气息,隐约能从蓬松的土地里面辨认出几抹不甚明显的葱翠绿意。
那是刚刚破土而出满含生机的新生命。
或许连上苍也在祝福他们, 这日的天气格外晴朗, 岁哥儿一整夜都没怎么休息,一想到第二日就是成亲的日子更是一点困意都生不出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宿的时间, 最终硬是睁着眼睛生生地给熬到了天亮。
尽管他早已经在大半年前就做好了开春要同戚长夜成亲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切真的到来时……满心还是说不出的不真实感,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过梦幻。
像是做了一场格外漫长的梦境,做的人有些分不清现实。
在过去的很多很多年里, 赵岁岁都未曾期待过这些, 于他而言这所谓的“成亲”不过就是从一个地方干活变成去另一个地方干活罢了,在哪里都是一个样子, 可现在却……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子,脸颊压着被子一角, 柔软的触感紧贴着皮肤, 又让他想到专心致志地在布庄里面挑选这些东西的人。
他是要同戚大哥成亲了。
因为对方是戚长夜,所以这一切都值得期待起来。
其实他现在的生活与成亲后也……没相差多少吧。
赵岁岁想。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躺了整整一夜。
次日一早,便有村人隔着房门轻声叫他,是戚长夜提前在村里寻来的人, 赵岁岁也没让对方等上太久, 听到声音后就干脆利落地起身下床将大门打开,速度快得反倒是将来的嬷嬷给吓了一跳。
他们还以为得多叫上岁哥儿几声呢,不过瞧见他的眉眼当即也能猜出大概,毕竟村子里面可有的是成亲之前睡不着的新人夫夫。
戚长夜手里不缺银钱,喜婆车马一应俱全, 或许是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他自己对成亲这事毫无期待,若不是因为另一方是赵岁岁……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动了成亲的念头。
但正因为对方是赵岁岁,戚长夜才开始重视起这些。
不出意外他们这一生也只会有这一次亲事,自然是要办得隆重一些,戚长夜甚至专门去镇上牵了两匹马匹回来。寻常人家若是能在成亲之日坐上牛车都会被村里的哥儿姑娘羡慕上好一段时间,马车更是想都不敢想了,戚长夜将马匹牵回来时小半个村子的村人都止不住地跑出门去想看热闹,整个杨溪村再往前倒上三十年的时间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景象。
村子里有婚前几日不得见面的说法,两人也只得“被迫”分别,这还是赵岁岁在来到杨溪村后两人第一次真正分开,戚长夜抬头看了看天色,外界仍是漆黑一片,他脑子里竟突然生出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他这个即将成婚的当事人都起的这么早呢,不敢想象这些喜婆红娘究竟是什么时候从家里出发的。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虽说这一晚上他同样也没怎么睡,但瞧着却是精神奕奕的,脸上也不似平时那般冰冷严肃,眉眼间的凛冽褪去不少,看起来竟格外柔和。
此时院里已经站了不少的人,有提前说好过来掌勺准备席面的、有从村里赶来帮着干活的、甚至还站着几个拿着乐器等着过会儿迎亲的时候吹拉弹唱的,一大群人乌泱泱地站了一片,哪怕戚老太太早就知道了今日的场面但在真正见着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小五是真的很喜欢岁哥儿啊!
戚长夜简单同众人寒暄了几句,便被人给推进了屋里打扮起来,他这个汉子倒不至于像哥儿那般需要细细妆点,但毕竟是成亲这种大日子,总是要在脸上涂抹几下的。
只是哪怕他周身的气场较于平时要更柔和上许多,却也没几个人敢真正在他身上做些什么,没碰几下就觉得自己要被直接冻成冰块了。
反正这张脸也确实是得天地宠爱,走到哪去都能第一时间吸引在场众人的目光,动不动也没什么差别,到了最后索性也就这样做罢了。
与戚长夜这边的草草了事相比,赵岁岁那头则要复杂上许多。
梳头束发净面讲吉祥话,桩桩件件都不能省略,赵岁岁又没戚长夜那股子慑人的气场,傻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被摆弄了大半个时辰,等到能够站起身时只觉得全身上下从脖子到腰就没有一处是不疼着的。
岁哥儿的长相本就不差,又被戚长夜好好养了小半年的时间,家里不能说是餐餐带肉但一周吃的肉也比过去一年都多。
大红的喜服本就衬人,赵岁岁唇上又被涂了一点口脂,发间插着戚长夜特意在镇子里面买回来的簪子,腕上还坠着一对金镯,就算是魏桂香这个亲娘站在这里一时间怕是都未必能认出来这是她的亲生哥儿。
赵年年最爱打扮自己,房里的胭脂水粉一盒叠着一盒,赵岁岁却截然不同,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这样细致地打扮妆点过,待他全部收拾完毕……别说是在场的其他人了,就算是赵岁岁自己在见了镜子里的模样以后都有些难以回神。
连他本人都尚且如此呢,更不用提其他人了。
“岁哥儿可真是好看。”
有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赵岁岁并不擅长直面这些夸赞,尽管知道对方的言语全部都是出自真心,但在被人注视围观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转眼间从耳根到脸上都彻彻底底通红了遍,连妆粉都掩盖不住。
戚老太太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啊可别打趣他了,收拾好了就出去吧。”
这一大早他已经提前吃过了东西,勉勉强强能垫垫肚子,赵岁岁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飞出了天外,一整日都模模糊糊的不甚清醒,如同一座木头人般被人在后头推动着前行。
他以为自己会非常紧张,但在那一刻真的到来时心境反而无比平稳——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对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今日过后他们将缔结人世间最亲近最紧密的几种关系之一,自此以后相伴一生永不分离。
明明是他做梦都在期待的事情。
吹拉的声音逐渐近了,门外也开始热闹起来,有人高声喊着什么,赵岁岁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整个村里也没几个敢在外面为难戚五的人,众人在门前做了做样子便让戚长夜进了屋子,赵岁岁并不需要盖红盖头,只在原地安静站着等戚长夜走了进来。
这身衣服他做了近大半个冬天,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戚长夜穿上它的模样。
戚长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步伐一如初见时沉稳,他慢慢地舒出口气来,朝着赵岁岁伸出了手:“我来接你。”
赵岁岁低头,将手放至他的掌心,被戚长夜反手一握抓在手里。他能清楚感觉到戚长夜手中的一层薄茧,覆上他的手背轻轻触碰着他的皮肤,赵岁岁不敢抬头看他,便侧过头用余光瞧着那一只手。
骨节分明五指修长,赵岁岁曾在明里暗里偷偷看过数次,印象最深的便是对方捏着那根样式怪异的棍子冲进癞子家里,再往后则是汉子的那双从未做过农活的比哥儿还要白净的手一把握住粗柄的镰刀。
时至今日,戚长夜也早已不是当初那般了。
他的手上也如每一个农家汉般被磨出水泡磨成老茧。
赵岁岁用力回握住他。
岁哥儿这边没有长辈,戚长夜也没善良到为了规矩和面子去将魏桂香一家给请过来,他甚至还专门嘱咐了几个人在外头注意着,若是赵家人真的恬不知耻跑到这边……第一时间就能被人给提前发现拖出村里,总之绝对不会影响到他们。
两匹大马早已准备就绪,赵岁岁被人搀了上去,马儿胸前都被带上了红花,以前戚长夜总是觉得这样顶着朵大红花的样子有些说不出的俗气,但成亲的人变成了自己,戚长夜却恨不得将视线中的一切都用红色填满。
车马绕着杨溪村转了一圈,路线都是被提前选过的,总不能真的让迎亲的队伍直接从左面房子拐进右面。不少村民孩童都跟在了迎亲的队伍后头,这并不是今年开春的第一件喜事,却绝对是整个村里场面最大的一桩。
这一日的热闹声响传遍了整个村落。
在这样的日子里面,人们对于戚长夜的畏惧似乎也跟着褪去了几分,时不时地便会有村人朝他道些白头偕老一类的吉利话来,戚长夜也逐一同他们道过了谢。孩子们纷纷扯着衣角拢着刚刚发下的糕饼糖果,有的甚至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面塞了一颗,只看表情甚至觉得他们比戚长夜这个新郎官还要高兴。
“戚家这个办这门亲事怕是得花不少钱吧,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呢!”有个村民忍不住道。
“谁说不是呢!看他身上的那身衣服……那料子,那染色,单单只是这一件衣服恐怕就能值上不少了。”
说话的夫郎死死盯着戚长夜身上的一袭红衣,不由想到自己成亲时穿的那身。他们家是买不起这样的新衣服的,那还是专门花了些银钱去到镇里租回来的,小心翼翼地穿了一天,连个褶皱都不敢弄出来,次日一早就急急忙忙送到镇里退押金去了。
“唉……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了?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喽!”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山脚那户整个村子都看不上眼的破落人家已经与他们截然不同了,汉子不由得懊悔起来以前没能早些同戚家搭上关系。
可随即又转念一想,就算是想也未必就能够搭上,戚五这人整日神秘莫测早出晚归的,一天到晚也不知道都在什么地方,他们想找也根本就找不见人啊!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长叹一声了。
一行人在村中转了一圈,最后回到了戚家院里,成亲拜堂缔结誓言,字字句句永不遗忘。新旧两院总共只有一墙之隔,戚老太太心里自是感慨良多,站在院里静静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去帮着戚长夜忙碌起来。
岁哥儿不是第一次进入戚长夜的房间,但却还是第一次瞧见它被布置后的模样,床上铺着新赶制出的喜被红绸,屋里处处都被贴满了大红囍字,赵岁岁明明已经对这个房间相当熟悉了,但在见到这些东西后一时间难免还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饿不饿?我让堂哥给你留了吃的。”戚长夜问他。
赵岁岁连忙摇头:“不饿不饿,早上出门前已经垫过肚子了。”
戚长夜“嗯”了一声,两人一时间又无言起来。
戚长夜并不能在房间里面待上太久,毕竟外头还有一堆凑热闹的宾客,他轻轻地拍了拍赵岁岁的肩膀:“那你安心等我一段时间,我叫戚桐进来陪你。”
赵岁岁继续点头:“好。”
今日他这儿来的宾客着实是多,单是戚家的人就来了不少,村里的就更不用说了,镇上那边又专门摆了五六桌去,亏得戚家位于山脚,旁边就是成片的荒地,若是住在村子里面怕是那些牛车马车一时间都不知道能够临时停在什么地方。
戚长夜早就预料到了这点,所有的食材都尽可能地往多了备着,光是请来做饭和打下手的夫郎婶子就足足有六个之多。这里面又有不少东西都是他提前就在慢慢准备的,全都收在空间里面也不担心会变质坏掉,正巧这些日子赵岁岁不能住在家里,戚长夜也能毫无遮掩地光明正大使用空间。
戚家的饭菜要比上回暖房宴时好上不少,便是那些镇子里头过来的人在动过了筷后都赞叹连连,倒不是像村人那般因为菜码大小分量多少而惊讶,而是因着这些菜式的新奇程度。
毕竟是一辈子只有这一次的婚宴,戚长夜在菜式安排上难免添了些后世常见的经典菜式出来,正巧他手里又有一些一个冬天积攒出来的特殊食材,这才导致了这般结果。
褚掌柜和歩大当家一起被安排在了同一桌上,这桌上的其他几人在镇里也都有些声名地位,譬如戚家铺子隔壁那间布庄的管事等。这些人本来就都互相熟悉,凑在一起也都有着话题可谈,时不时地闲聊上几句,倒也算是难得的放松。
“哎!慢点慢点!你这抢的也太快了!”那厢桌上刚摆上来一盘子肉,眨眼间的功夫盘底就只剩下了零零星星的几点油水,速度快到桌上一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汉子眼疾手快地抢到了一块,夹着东西直接扔到了旁边哥儿的陶碗里面,那哥儿的脸上满是惊讶,就见着旁边的汉子朝他眨了眨眼睛:“快吃,想吃什么就和我说。”
哥儿匆忙转过了头躲避开了他的视线,接下来的一整顿喜宴都没敢再往那一边看过一眼,只是面前摆着的碗里时不时地就会多出几块肉来。同桌的人将他们的互动看得清清楚楚,有两个人对视了眼——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村里面就又要再办上一场喜宴了。
戚长夜同几人寒暄了一会儿,本以为今日的这场席面就要这样临近结束了,他一门心思地想应付完众人离开这里进到房里陪赵岁岁,却骤然听见趴在门前大吃大喝的大吃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戚长夜不解地抬起头去,就见着仅有的一条道上飞速驶来了几个人影,杨东杨溪两个村子的村民百姓已经对他们身上的服饰相当熟悉了,那是只有衙役们才会穿的服装。
村长“嚯”地站了起来,一众村民也都俱是咯噔一下,有消息灵通的霎时便回想起了认识的杨东村人绘声绘色地给自己描述赵家袁家被衙役带走时的场景,恍然间还以为是不是戚长夜在镇里犯下了什么过错。
老天爷啊,难不成是要在大婚之日被官府带走吗?
这边衙役们才刚刚过来,那头村里人就没了声音,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心地麻木嚼着嘴里的东西,余光却全都朝着衙役那边瞥了过去。
戚长夜倒仍是面色如常,心里面甚至都没什么波动,这一行人一共四个,刚好与戚长夜都有些熟悉,为首的周衙役跳下马来,朝着戚长夜露出个笑:“戚五哥。”
他身边的一人也走了过来,朝着戚长夜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戚长夜看了对方一眼,多亏他的良好记忆倒是还记得对方的身份,是姜大人身边的一个幕僚,当初带着姜大人进山时曾经与他见过一面,不过两人没什么接触。
“洪师爷,好久不见。”
中年汉子目露惊讶,似是没想到戚长夜还记得自己,不过仅是这么两句他便已经明白过来姜大人究竟为何这样喜欢面前的汉子了,说的再多也不如亲自经历过一遍。
他们几个在这种场合冒昧来访,这汉子却不骄不躁平静沉稳,面上丝毫看不出异色,又能迅速反应过来数月之前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他的身份,可见究竟有多冷静细心。
难怪姜大人隔三差五地就要同他抱怨上一句,没有人会不希望自己能够多出个全能的手下。
洪师爷的身份可要比周衙役大上不少,周衙役及其他两人安静地立在他的身后,洪师爷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平时常听姜大人提起戚家五郎,只可惜上次见面太过匆忙,今日再见才知所言非虚,戚五郎果真是英俊潇洒仪表堂堂。”
戚长夜实在是不耐烦这些交际,但这种场合又由不得他任性随意,一口一个“哪里哪里”,一口一个“承蒙姜大人厚爱”,一来一回说了半天才终于扯到了正题上面。
“姜大人听说戚家五郎好事将近,特命我等来送上一份贺礼。”提及此事洪师爷特意提高了声音,确保能让周围的那些竖着耳朵的村人听见。
他朝后面招了招手,周衙役便立刻捧出了一个盒子,另两个衙役则抱出了一块用红绸包裹着的木板。
洪师爷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戚家五郎出身乡野心系百姓,淡泊名利不慕钱财,心思纯善赤诚可嘉,于长靖九年元月五日向东宁镇捐献柴火木炭三万余斤,以资东宁镇民度过严寒……”。
说句实话,几万斤的柴火木炭压根就算不得什么,寻常几个农户家里一个冬天就能烧上这些,但在那样的特殊时期这万斤炭却弥足珍贵。
戚长夜没有同那些黑心商人一起涨价,反倒是分文不取白白将其捐赠给了官府,往小了说是给官府那头争取到了时间,往大了甚至可以说是安抚了民心阻止了数场暴乱发生——毕竟几根平时随地都能捡到的枯树枝子在那种时候都能卖上几十上百文钱呢,谁能保证买不起柴火的寻常镇民在面临着要被活活冻死的绝境之时不会做出什么极端事情?
倘若真的在那种时候出了什么事……这一群人的乌纱帽都说不准要动上一动。
而姜大人上任还不足一年,要是在第一年就出了事情……后头的事情便更不好说了。
洪师爷那头还在继续。
“……特此奖励戚家夫夫良田二十亩、白银百两、精米精面共计十石,姜大人手书‘良善之家’牌匾一块以资鼓励。”
“还望戚家五郎多行善事,莫忘初心。”
待到洪师爷这边话毕,那头的两个衙役便向前几步将用红绸裹着的牌匾送到戚长夜的面前,戚长夜伸手将红布掀开,果然见着上头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戚长夜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对于这种荣誉奖励心里实在是没什么实感,对他来说还是土地粮食真金白银要更实在一些。
但他也清楚这东西在这种地方和护身牌也没什么区别,只要姜大人还在任一天,府城县镇的各方官员就不敢轻易来得罪他,甚至连做生意都会容易上许多,瞧褚掌柜那一桌人的神色表情就能看出个大概了。
不过这招同样也是把他和姜大人绑一起了。
戚长夜心里全都清楚,只不过当前利大于弊,又说了一堆道谢感恩的客套话后才将牌子接了过来。
旁边听着的一众村人早已全部呆愣在了原地,上菜的端着手里的盘子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吃菜的睁大了一双眼睛想不起刚刚吃了什么,一个个的脑子里全都反复回荡着洪师爷刚刚说的那些句话,呆愣愣地看着戚长夜手里的那个牌子,惊诧的快连自己的姓名都要忘记了。
第140章 第 140 章 。
戚家这席面办的本来就大, 这下更是在十里八乡都扬名了——不过其实也不能这样说,毕竟无论戚长夜做出什么事情都会快速传扬开来。
早在去年戚长夜就动了要买地的念头,只可惜这大半年来村里压根就没人卖, 他就是有钱也没地方花, 本想着等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再去村长那边问上一问的,没想到刚要瞌睡就有人给送来了枕头,直接将地契给送到了他的手里。
不提官府那边给的都是上好的良田, 只说地契更名这一项就省了戚长夜的不少麻烦。寻常人家想要变更土地还要去官府那头低声下气塞上银两请求官员办理更籍,这一折腾少则百文多则几两,也不是能被随意忽视的一笔支出。
他做出的那点贡献其实配不上姜大人给的这些东西,戚长夜怀疑姜大人是将银矿的奖励也算在了这里面, 戚长夜当然不会看着洪师爷等人就此离开, 热情邀请洪师爷等人留在村里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好在婚宴上准备的食材够多, 临时添上这几个人也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他这一邀请反倒是将早前就来的那些商人给激动坏了,他们只在镇里县里有些名气, 放在府城里头根本就不够看的, 洪师爷可是那位新来的姜大人的心腹,别说是他们这些普通商户了,就算是顶头的那几户人家塞了银子送了拜贴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呢,没想到只是来吃顿喜酒竟然能碰到这样的机缘, 那些没有过来的商户得知消息后怕是要将大腿给活活拍青了!
会千里迢迢从镇上赶来参加喜宴的这些商人本来就同戚长夜的感情不错, 此后更是重视了几分,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又喝了一会儿,戚长夜只得强行按捺下想早早结束回屋去见新婚夫郎的急迫心思。
他默默地在心里面数着时间,可算是盼来了第一个起身要离开的宾客,布庄掌柜站起身子:“戚兄弟, 实在抱歉,我下午还有一批货要清点,愿你们夫夫同心百年好合。”
戚长夜顿时来了精神,与人交往时素来极有距离感的不常与人亲近的汉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真挚又恳切地望向了他:“我明白的,无需多言,从这儿到镇上路途遥远,我也不便多留大哥,回程的路途并不好走,还请大哥一路小心。”
布庄掌柜:“?”
平时可没见着这家伙有这么多话。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布庄掌柜没想到这看起来冷情冷面的汉子竟然是这样关心着他,一时间不免有些感动,反手回握住戚长夜的手:“放心,我一定多加注意。”
他感动的差点就想再留下一会儿和戚长夜一起再喝上几杯了。
还好他没有说出这话。
待他走后,居于镇上的那些商人也都开始纷纷辞行,来往这边一趟要用上几个时辰,耽误久了确实是有些不太方便。
戚长夜终于能开开心心地欢送大家。
村人们也都吃得差不多了,戚长夜一个都没有留,站在门前挨个送客,还帮着他们一并分了席面上剩的一些吃食,给孩童们抓了几把糖果。
杨溪村的这些百姓心里面都装着事情,众人今日所见到的一切都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人好好聊上一通聊个尽兴,即便是那些沉默寡言的汉子们心中都同样是激动不已。
别说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外人了,便是连戚老太太一时半会儿都反应不过来呢,自从洪师爷来过以后村民们对戚长夜的态度都似乎变得谨慎了不少,村里人大多知晓戚长夜同官府那头有些关系,却没人知道关系竟然已经密切到了这种程度,一时间还难以将心态给调整过来,生怕不小心得罪了他。
戚长夜也不在意这些,盼天盼地终于将这些人给全部盼走,简单同众人交待了几句后续的事情,这才能够回到房间彻彻底底放松下来。
戚桐正叽叽喳喳地同赵岁岁说着什么,岁哥儿则安静地坐在床头,模样看着竟让人觉得有些乖巧。
戚长夜摸了摸戚桐的脑袋,在桐哥儿的一声“阿兄”中提着人的后颈将小家伙给拎了起来,他将戚桐拎回自己的房间:“你岁哥哥累一天了,我和他有些闲话要说,你先在屋里玩上一会儿。”
他其实是想说“我和你岁哥哥有些事情要做”的,但看着桐哥儿还是个孩子,硬生生地换了几个字来。
好在戚长夜还有些良心,转身又将大吃大毛给拎了进来与桐哥儿作伴了。
褪去吵闹了一整日的喧嚣,此刻的房间静谧的可怕,戚长夜难得迟疑了脚步,再度走进喜房里时……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响和拼命跳动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音。
赵岁岁仍保持着刚刚的那个姿势,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戚长夜蓦地脑子一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饿不饿?”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好像他已经问过一遍了,屋里也专门放了吃的,再问这些实在是没话找话。
赵岁岁点头:“有一点。”
其实岁哥儿一点都不饿,但眼下外面还明亮着,似乎做什么都有些尴尬。
戚长夜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子走了出去:“我让他们每一道菜都单独给你留了一些。”
每份的量都不是很多,但因着菜品多的缘故合起来一点都不算少,戚长夜也没怎么能吃上东西,光顾着同人一起喝酒了,哪怕他极度不喜欢酒,但在成亲这种场合也无法避免地会被灌上一些。
两个刚刚成亲的小夫夫就这样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窝在新房里的小桌子前吃起了东西。
“明后日我寻个时间进到镇里将东西领了。”他给赵岁岁挑了些爱吃的菜,顺便与他闲聊起来,洪师爷并未将姜大人的奖赏全部送来,主要是那十石米面,若没记错一石就有一百二十斤重,一千二百斤的粮食可够他们吃上好一段时间。
即便过了一个新年县衙那头也依旧缺着人手,一时半会儿地不好送来,不如由他自己去领。
赵岁岁又点了点头。
他给戚长夜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满杯水,抿了口后看着戚长夜将盘子碗筷收拾下去,灶上已经烧上了热水,戚长夜舀了一些出来细细洗去身上的酒气。他太讨厌酒的味道,这次洗了格外长的时间,等再重新进到房间时……外头也已经黑了下来。
戚长夜并没有擦干自己的头发,只任由其湿漉漉地披在身后,湿湿哒哒地慢慢在背后氤氲出一片水渍出来,赵岁岁也已经换好了衣服,此刻正认认真真地将换下来的喜服给重新叠好,转过头去就瞧见了朝他走来的人,本能般地就抽了布巾过来帮他擦拭起头发。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要这样做了。
戚大哥的头发似乎又长长了一些。
赵岁岁想。
他的手指温柔地穿过戚长夜的发间,细致又耐心地将戚长夜至今仍旧不太习惯的长发一缕缕理顺,干燥的布巾吸满水珠,沉甸甸地坠在掌心,赵岁岁摸了摸戚长夜的头发,这才满足地转过身子要将布巾挂到一旁。
只是他才刚刚有了动作,就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赵岁岁身子一个趔趄布巾当即落在地上——慌乱之间也不知是被谁给无意踢了一脚,只得孤零零地落在床边,等到第二日才能被人给重新拾起了。
140-147
第141章 第 141 章 路边小吃。
婚后的生活似乎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
赵岁岁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进了戚大哥的房间里面。
两人一如以前那般干活做事操持家里, 随着天气逐渐转暖,戚长夜也开始试着往山里面去,往往岁哥儿还没清醒他就已经坐在床边轻手轻脚地穿起衣服了。
他的动作非常小心, 不过赵岁岁本身就是个浅眠的人, 偶尔也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每到此时戚长夜便会附过身来一手蒙住他的双眼,在他唇上落下一个缠绵又漫长的吻, 待他重新直起身时赵岁岁往往已经开始晕晕乎乎了,届时只要细细帮他掩好被角,柔软又温暖的被褥包裹住全身,用不了多久赵岁岁就又会合上眼睛睡过去了。
等他的呼吸彻底平缓戚长夜才会走出房间, 这时外界通常还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天亮也不过是转息间的功夫,待到戚长夜进到山里时四下便已经朦朦胧胧地明亮起来了。
经过了一整个寒冷的冬日, 竹笕有不少地方都需要维修,戚长夜一连往山上跑了几日, 熟门熟路地将其打理了出来, 而后再带着一些东西回到家里——有时是一只山鸡野兔,更多时候都是些木头柴火。
待他到家时天色早已经彻底明亮了,岁哥儿正与桐哥儿一起检查着过会儿铺里要用的东西,灶上温着赵岁岁刚刚做好的早饭, 戚长夜简单用了些吃食, 一家人便驱着骡车晃晃悠悠朝镇上去了。
日子过得安逸又平和。
戚长夜已经将官府奖赏的一应物品领了回来,种地是件着实累人的活计,桐哥儿的年纪太小只能帮着他们做些杂活,很多事情全都由着他和赵岁岁亲自忙活,现今两人连铺子的事情都顾不过来呢时不时地就要歇业上一天, 更不用说起早贪黑地往地里面去了。
戚长夜干脆将新领回来的二十亩地全部租给了村子里的几户人家,交由他们代为耕种自家只收取部分粮食作为租金,刚好戚家人多地少,也能给他们添一分收成。
但他租给戚家的地却并不是很多,更多的都分给了村子里的其他人家,租了他家地的人家自是没有不念着他家的好的,一时间这整个村里只要出门就能夸赞他的声音。
之所以没多给戚家租一些地……当然是因为他的酱料生意。
生意人选戚长夜早有心理准备,没有人比戚老太太更适合这些,老太太对自家子孙的脾气性格都很是了解,没过几日戚家新房外便站着了好几个戚家的人。
“三哥……你说奶奶说的是什么意思?”戚七将头抬了起来,直直望向面前的高墙,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戚五这比寻常人家还要高上大半截的院墙吧但每次见着却还是会止不住地惊叹连连。
戚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片刻后才摇了摇头:“我也不敢确定,一会儿我们不就知道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戚三脑子里还回荡着戚老太太所说的话。
——小五真的要教给他们做吃食的方子?
不仅要教,还让他们进镇子里面摆摊做生意???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一瞬间戚三甚至都要大逆不道地以为戚老太太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说上胡话了,他只记得自己在房间里晕晕乎乎地听完了全程,回屋以后和爹娘媳妇说起这事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向来聪慧的戚三都是这样子呢,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这村里面哪家有了赚钱的营生不是小心翼翼地死死藏着啊?十里八乡就没见过这样大方的,且听奶奶话里的意思戚五要教的还不止一个!当夜别说是一个戚三了,几乎整个村中戚家就没几个是能睡着的。
这不次日赶了个大早,一大群人便浩浩荡荡地朝着山脚赶过来了。
早前戚家人就有过一大家子结伴进山摘栗子的先例在前,不少村人都在暗暗痛恨自己没有提早发现,若是能够早戚长夜一步提前发现那片栗子林……那赚银子的可不就是他们了吗?!但他们后悔也没用了,毕竟事情早已发生,现在又见着了类似的事情,有些村民迫不及待地就跟了上去,还以为是戚长夜又在山上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呢。
只可惜他们想的倒是挺好,事情却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只见着戚长夜闻声出门将大门拉开,见到了门口的戚家人后便将人给迎了进去。
村人们简直快好奇死了!但又实在是听不到声音,又不能像对其他人家那般可以趴在院墙上面偷偷朝着里面看,这院墙足有好几米高,不搭梯子根本就不能攀爬上去,站在外面也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响,折腾半晌也只能无奈作罢了。
一行人同戚长夜一起进了院子,戚长夜将他们给带到了旧院,他并不是很喜欢别人进入新院里面,有什么事情基本都是在旧院进行的。
虽说戚长夜教他们东西不收银钱,但这些戚家的人也不好真的就仗着那点根本就不存在的亲戚情分空手上门白学人家的方子,手里面都多多少少地拿了或提了一些东西,都是些乡间农家最常见的物品,值不了几个铜钱,却也能算是一份心意。
院里已经摆了一个前段时间他定制的木制推车,上面堆了好几个盆盆罐罐,过来之前戚老太太已经交待过他们来的目的了,戚长夜也不会再多费口舌,简简单单地与众人说了几句后便直接开始生起火来。
这次戚家共来了五个,分别出自戚家的五房,戚长夜干脆从面糊的调制开始教起。煎饼果子手抓饼酱香饼等各色路边小吃一个个地逐渐在他的手下成型,戚家众人便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学着,戚三是里面最聪明的那个,学的也要比旁人更快上不少,戚长夜每样都做了两份,戚三便已经记得差不多了。
戚长夜做的数量不少,奈何戚家来的都是些壮年汉子,每个人能分到的也不是很多,几口下去就吃干净了。能在后世的各大夜市都稳稳占据一席之地的食物味道自不用说,这一点非但没让人吃饱反倒是将他们的馋虫给勾了出来,一个个儿地都止不住在口中回味起来,巴不得戚长夜能再多做上一些。
可也只能想想罢了。
直到走在回家的路上,戚七都忍不住回想那股味道。
“五哥烙的饼子也太好吃了,别说是那些镇上的人了,就算是我走在路上也得咬一咬牙买上一张!”
戚七的年龄本就偏小,他出生时戚家已经搬到村里面了,家里的条件要比戚大戚二那时好上了许多,偶尔也能挤出几个铜板偷偷给自己买些吃食。
这些年来他在镇上也算是吃过了不少东西,却没一个有着戚长夜做出的这股味道,戚七虽小脑子却灵,这么一会儿已经想到了好几处适合摆摊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想马上回家准备起来。
“确实是好吃。”连戚三也止不住地点头。
他想的要比戚七更多上一些,这么一会儿已经想了不少事情,更是一眼就看出了根本原因在于戚长夜给的酱料上面,不过戚三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戚七的肩膀:“回家以后得好好练习一下,咱们自己先练熟了,才能去到镇里面卖。”
烙饼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既然是要拿出去卖的当然也不能太过随便,从调和面糊到掌控火候等方方面面都要仔细琢磨一下,以至于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村中戚家上顿接着下顿一连吃了好几天的饼子。
——甚至后面戚家人只要听到“饼”这个字就忍不住皱眉。
再好吃的东西也经不住这样从早到晚地吃啊!
但这都是宝贵的粮食,再不想吃也舍不得浪费,最终只得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全咽下去了。
见着戚家的人都已经离开,赵岁岁便走了过来帮戚长夜收拾起了东西,戚长夜见材料还有剩余便又做了两个煎饼果子,与赵岁岁一人一个坐在院里吃了起来。
“明天他们还会再来上一天,回去以后应该会商量每个人的摆摊位置和卖的东西,期间还要算上他们定制锅具和其他用品的时间,真正去到镇里面开摊恐怕要到下个月了。”
这点东西要是用了两天的时间还学不明白……那这人也不是摆摊的料子,干脆直接换人算了。
戚长夜没怎么干涉戚家的人,在哪里卖卖多少钱全部都是戚家人要去考虑的问题,要是全都要靠着戚长夜来手把手教那这生意也没什么好做的了,他又不是来带孩子的。
赵岁岁点头,面上仍是有些不解:“这样行吗?”
戚长夜几口吃完了手里的煎饼果子:“放心吧。”
手抓饼这东西除了调和面糊外还有什么技术含量?但凡是个常在灶台前忙活的研究上几日就能制作出来,归根结底一切都要看他的酱料。
他并没有强制要求戚家的人必须使用他的酱料,其他人要是能研究出了更加好吃更加适合大众口味的酱料也是他们的本事,不过戚长夜对自己很有自信——短时间内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第142章 第 142 章 摆摊。
整个戚家都彻彻底底地忙碌了起来。
他们不像戚长夜家这般住得偏远, 周边都是村里人家,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得人尽皆知,大白天的大部分人家都敞着院门, 来往走动间稍一侧头就能隐约瞧见个大概, 再看看烟囱上时不时地往外冒着的几缕炊烟,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下来。
戚长夜一如往常那般山上家里镇上铺子三点一线地往返忙活着,一整个冬日就这样过去, 家里的骡子和狗都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一圈,现如今这头骡子也能被牵出来帮家里做不少活计了,给他们两个节省下了不少力气,也让戚长夜能将更多时间花费在了家里人的身上。
“我们去镇上买座宅子吧。”
这日天气晴朗明媚, 暖阳照耀在人的身上, 让人止不住地生出些许倦意出来,戚长夜轻轻拍着正窝在摇椅里面打呵欠的赵岁岁, 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他闲聊着话,冷不丁地就突然冒了这一句出来。
最开始时他还以为是赵岁岁昨日睡的晚了。
岁哥儿的精力远不及他, 夜里又常常不得消停, 他这人本就勤奋惯了,每天早上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多休息上一会儿,以至于白日里常常困顿。
为此戚长夜没少反思自己的行为,但赵岁岁的性子向来乖软, 在他面前更是戚长夜说什么便是什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拒绝的不字的, 即便戚长夜提了些过分的要求也依旧是红着耳朵乖乖顺从,搞到最后连戚长夜这样自律的人在见着自家夫郎的这幅模样后也会忍不住想再多做些什么。
到了最后,戚长夜的那点反思愧疚全变成了明日再说了。
明日复明日地推延下去,直到戚家人的摆摊用品逐渐做好,赵岁岁也没能真正意义上的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后头便养成了要在中午小憩上一会儿的午睡习惯了。
为此戚长夜专门去找了匠人做了把躺椅, 足以容纳他们两个一齐窝进躺椅里面,可惜现下天气虽以回暖但却仍旧带着寒意,天暖的时候还能在外头裹着毯子躺上一会儿,要是睡着肯定是会染上风寒的。
戚长夜的任务便是时刻观察着院子外面,若是瞧见人不小心睡过去了就去将人给抱回屋里,有时也会陪着赵岁岁一起在房间里面躺上一会儿闲聊上几句,这才突然扯到了这里。
赵岁岁闻言睁开眼睛,朝他的方向贴近了些:“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戚长夜摸了摸他的头发:“每日这样来回往返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况且等到酱料生意做起来了也得有个周转的地方,总不可能真的隔三差五就有牛车马车来到镇里面拉货,于人于己于村里人都不方便。”
会影响到村里人的日常生活,再一个也是太过引人注目。
山脚戚家现在已经非常高调了。
赵岁岁是在村里长大的,从小到大也不是没见到过类似的事情,当即便是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你那儿的银子还够用吗?”
戚长夜摇头:“不够,得在你这儿拿些银钱。”
赵岁岁直接翻身坐起,几步跑到了他藏钱的地方,翻找几下后将一整个木匣子都捧了过来。
戚长夜至今都不太习惯使用这个世界的银票,他更喜欢能当场就花的铜板和碎银,家里虽赚了不少银钱却只有极小一部分被换成了银票应急,余下的一部分被换成了碎银和铜板,更多的则是换成了金银珠宝和各色首饰。
铺子的收益大多都交到了赵岁岁的手上,戚长夜身上也会留有部分银钱用来日常花销或者临时应急,赵岁岁知道戚长夜是个有本事的,时不时地就会突然赚到一笔银钱——比如他去木匠那里定制那个摆摊要用的推车,木匠在将东西做出来后就给了他三两银子将图纸买断了。
镇上地皮寸土寸金,就算他手里有些银子也不够买一座宅子的。
自始至终戚长夜都没想过租赁。
夫夫两个打定了主意,没多久便开始相看了起来,上午两人一同进到镇子里面售卖枣糕,到了下午关了铺子就同牙行的人一起去看镇上的房子。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戚长夜先后租了铺子买了骡子,转眼间又要购置房产,是个人都知晓他这人不能轻易得罪,况且能在牙行做事的各个都是牙尖嘴利心思活络,早有人知晓他和官府间的那层关系,办起事来殷切极了,介绍起宅子也格外详细周全。
就在夫夫两个来回忙活的这段时间,村里又发生了两件事情。
一是三叔公家的然哥儿成亲了。
二是戚家的人终于到镇上开始摆摊售卖吃食了。
然哥儿成亲早有预兆,郑三叔公那日在和戚长夜见过以后回去就开始催促起这些,郑然看中戚长夜的事情只有几个与他交好的郑家小辈知道,郑三叔公特意将他们全部叫去让他们封口,谁都不能将这事情给漏了出去,免得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坏了然哥儿名声。
选的汉子是同村一个他一直都印象不错的小辈,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若是没有戚长夜出现郑三叔公大概率也会选中这人,成亲当日戚长夜和赵岁岁谁都没去,毕竟镇里头的事情太多太忙,他们两个都抽不出时间。
至于戚家人摆摊的时候戚长夜他们倒是忙里偷闲去瞧了一眼。
农家汉子虽然淳朴但也不是傻子,一家人特意选了个大集的时间,摊子一支油刷一抹,面糊倒在铁锅里面发出滋滋啦啦的悦耳声响,再配着几个人在旁边吆喝上几句……不少人都被勾出了馋虫。
年纪小的孩童倒还好说,成年汉子却很难吃饱,不过一份只要四五文钱,用的又都是精面白面,加几个铜板还能多打上个煎蛋,镇子里的不少人家都愿意花钱买上一份。
金黄酥脆的手抓饼里夹着一片嫩绿的青菜,一口下去咸香可口,削好的竹签上扎着一块涂满了酱料的酱香饼,汉子将其放到口中咀嚼片刻,随即便朝着摆摊的戚家人比出个大拇指来:“别说,你这东西还真不错!”
戚七与戚三对视了一眼,这才暗自松下口气来。
戚老太太的意思是让他们这些人分散开来分别去到镇子各处、免得抢了自家的生意,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出摊,戚七心里实在没底,一行人简单商议了片刻还是决定最开始几日先结伴一起,等着熟悉了具体过程后再各自分开。
即便做好了无数种准备第一次出摊却仍旧是手忙脚乱,更何况赶上大集的时间,人来人往本来就多,一不小心就乱做一团,好在戚家来的人也不算少,这些人虽是第一次进到镇里来卖吃食但以前也有着不少卖其他农家菜品的经验,没过多久就逐渐将场面稳定了下来。
“小兄弟,你家这东西味道还真是不错!”
陈老伯是土生土长的东宁镇人,在这镇上生活了一辈子,生平也没什么爱好,独独舍不下嘴里面的那几口吃食。在这镇里想找到几口新奇味道属实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上次让他这样惊艳的还是街上新开的那家枣糕铺子,老伯寻了个不挡道路的位置一口一口吃了起来,不大一会儿就将手里的那几份东西吃了个精光。
陈老伯可以算是这镇里的老饕了,尝了几口就已然明了这股独特的味道来源,想了片刻才又上前买了一份饼子:“小兄弟,你家这酱料是自己调的?”
戚三正在戚七的身边快速往锅里铺着面糊,闻言当即抬起头来朝人露出个笑:“不是,是我弟弟调的,我敢和您保证,咱家这酱料可是十里八乡独一份儿的呢!”
陈老伯当即来了兴致。
戚长夜教给他们方子本就是打着让他们帮自己推广酱料的主意,同时也能让戚家人借此赚上些银钱,这些人每卖出去一坛酱料便能从戚长夜这儿获得一笔提成,对他们来说就是动动嘴巴的无本买卖。
戚三取了双干净的竹筷,在一侧的酱料碗里搅动了几下,示意陈老伯看向碗里:“您看这酱料用料多足?都是拿油炒出来的,回去蘸馒头炒菜拌面条都行,甚至还能和咱们镇上的黄豆酱一样拿来做菜呢!”
戚三可以说是这一辈里嘴皮子最利索的,对着老头讲了半天,陈老伯越听越是心动,再一打听这酱料一小竹筒才只要二十文钱,当即心里便有了主意想着先买上一份回家尝尝。
摊子上是不售卖酱料的,小摊也放不下那么多坛坛罐罐,戚三朝着他指了个方向:“那边有家枣糕铺子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酱料就是在他家卖的,您去那边就能买到……”。
戚三本想着亲自将他送过去的,可惜这边的人着实太多,他有些怕自己离开以后这边的人应付不来,最终只能同陈老伯讲了名字将人送离。
戚长夜和赵岁岁对视一眼,也没上去打扰他们,直接回到铺里面了。
第143章 第 143 章 买房。
酱料生意就这般逐渐在镇子里面发展起来, 最开始推到市面上的只有酸辣蒜蓉酱香三种,待到日头再暖和上一些,番茄酱等其他酱料也会逐步制作出来。
戚长夜他们的新宅子也已经确定, 与枣糕铺子相邻了有六条街的距离, 虽然遥远但却僻静,从宅子到铺子的距离同从山脚戚家到戚老太太处差不太多,原来的主人准备搬去县城里面, 奈何雪天没法搬家,便这样一直拖延到了现在,正巧等到了戚长夜过来。
戚长夜仔细规划了一番,准备让一家人住在后院, 前院则留出来当做库房。
县镇之间距离遥远道路颠簸, 搬运东西格外不易,宅子里的绝大多数物品都没被带走, 倒是省去了不少购置家具的银钱费用。
他将房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清理打扫了一番,又利用空间的便利在村上镇里往返了几次, 抽着岁哥儿在铺子里忙活的时候将家里的不少东西都带了过来, 短短几日就将新房给收拾的干干净净。
新房的事情全都是他一手操办的,赵岁岁甚至都没能够帮上什么忙。
——除此以外,戚长夜还在牙行处买了两个下人回来。
戚长夜早就有了买人的念头,不过那时候家里的条件也不允许, 总不能将人带到村子里去吧?某次去到牙行里时刚好瞧见他们两个, 与赵岁岁商议了会儿后就将人给买了下来。
这家人是夫妇两个,年纪都在四十多岁,原在另一个县里的某户人家做活,因着这场严寒的缘故被主家用二斤炭火的价格给卖了出去,辗转之间流落到了这种地方。
戚长夜细细打量过他们, 男的憨厚勤劳女的朴实温和,瞧着都不是什么有歪心思的人,他和赵岁岁都觉得不错,便将夫妇带了回来安置在了新房的外院。
虽然已经在镇里买房了,但若不出意外的话大部分时间他们应该都会留在村里,镇上的房子和屋里的酱料总要有人帮看顾着,他们不在镇里面时也能稍稍放心一些。
再一个也是随着蜡烛和酱料生意逐渐扩大,枣糕铺子便有些顾不过来了,他做生意是为了让自家的日子能过得更好,而不是没事找事嫌日子过的太过清闲,当然不能本末倒置了。
日子便也这样日复一日地慢慢过了下去。
村里的人并不知晓他家在镇上买了房子,还以为是在镇子里头租的地方,戚长夜和赵岁岁也不至于到处去说,不得不说自从他们在镇上有了住处以后日子的确要轻松上不少,也不用再像以前那般日日都要掐算着时间免得不小心误了镇门关闭的时辰了。
戚家人的各式吃食也逐渐在镇里闯荡出了些许名气,他们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在方子上面作出了改良,摊位上的售卖种类也逐渐增多,这点从他们每日在戚长夜这儿订购走的酱料数量上就能看出一二。
自从有了住处以后他们两个就不至于再像以前那般每日都要在往返路程上花费时间了,戚长夜更是在村子里面长期雇佣了个汉子驱赶骡车运送货物,枣糕铺子里的事情也逐渐交到了芳娘的手里——就是他家之前买回来的夫妇之一。
昨日吴□□尘仆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开口便是告知他们签下了一笔大的订单,还一并带回来了前几次的蜡烛买卖赚的银钱。吴四每次的拿货数量戚长夜这都有记录,两人核对了小半个时辰便将账目彻底厘清,戚长夜手中也多出了一小包银子,几乎可以抵得上这段时间家里的所有日常开销。
这几个月来吴四一直在外面奔波忙碌,可算是能暂且告一段落,或许是因为手里有了银子便有了底气,也可能是在外面见过了大世面心境眼界一并开阔了,吴四与家里人不再像是以前那般生硬尴尬,时至今日也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简简单单地聊上几句了。
这次他准备在镇子里面待上两日,戚长夜正好趁着时间回村一趟将他要的蜡烛给运送过来,签到系统在连签足够一百日后就多了一个新的选项,往常每日的签到赠礼都是完全随机不固定的,至多只能大致选择一下品类范围,百日以后新开启的模块则要比之前详细上许多。
从最基础的几大品类向下细化出了数个分支,同时提升了每日签到所能获得的心仪物品概率,自从今年春天以后戚长夜就将签到系统的心仪物品更改为了蜡烛蜡油,平均下来每周都有四五日的时间能够获得,短短几日就积攒了不少出来。
与此同时每日通过提交物品所能获得的积分上限也先后被拓展了几次,现在他的账户里面足足有着近六位数的积分,签到转盘也被他试着玩了几次,只是却没先前那样的好手气了,几次都没抽出什么珍贵的东西。
戚长夜对自己的手气有数,抽了几次就停手了。
这些通过系统获得的蜡烛也成为了他的货物原料之一。
他与赵岁岁回了村里,路上恰好遇到了正从镇子里面赶回去的戚大,回村的道路只有这一条,既是碰见了便顺势结伴一同走了,戚大这汉子瞧着要比以往精神上不少,也不似是过去那般木讷沉默了。
“小五和岁哥儿这是刚从镇子里面回来?”戚大露出个憨厚的笑容。
赵岁岁点头:“是啊,大哥怎么回的这么早?”
戚大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提起这事有些激动又有些懊悔:“今儿个生意好,刚出摊就有个管事过来一齐买走不少,剩的那点没多久就卖干净了。”
昨天他屋里头的还问他要不要多备些面糊,戚大想着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备的多了要是卖不出去可就糟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答应,结果却没想到……戚大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要是真如夫郎说的那般多备上一些,今天少说还能再赚上一小把铜板!
回程的路上戚大闷闷后悔了一路,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太灵光,大半天的时间都在懊悔为什么没听夫郎的话。
与戚长夜的枣糕铺子相比,这些吃食的利润其实并不算高,准备食材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等也要更大,这也导致几乎整个戚家的人都参与了进来,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戚家上下都忙得热火朝天。
譬如戚家大房这一支,戚大戚二至今还没建立出小家的观念,仍旧习惯于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赚了银子也要统一交给家里面的传统想法,平日里由戚大戚二交替着进到镇子里摆摊,赚来的银钱抽出一部分交给戚老太太,余下的则由他们两家共同平分。
他们出去摆摊的同时家里人也在忙忙碌碌,摊位上用的那些东西哪个不需要提前准备啊?去到山里伐竹削签、在村里面收购菜蛋,甚至于村里面的这些鸡蛋都不太够他们收了,偶尔还要抽几个人到隔壁村买。
虽然利润并不算高,却架不住每日都能卖出不少份数,薄利多销积少成多,合计下来收入其实也很可观,起码要比汉子们去到镇里出卖苦力赚的要多上太多了。
更不用说这份活计还是日日都能去做的,不像是在镇里面接活,能不能接到什么时候能拿到工钱全看运气和主家的品性,哪比得上现在稳定?再怎么说都要比往常的日子好上不少,一连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各个手里都攒了些银钱。
日子越过越有盼头,戚大这个锯嘴葫芦甚至都能主动提起几句话题,他家里的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勤劳懂事,这段时间没少帮着家里大人准备东西,提起他们戚大这个做父亲的满心满眼都是骄傲——一想到只要再努努力家里人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戚大的身上就全是力气,甚至连那大半日的疲惫都仿佛被一笔勾销,恨不得现在就冲进镇里再接着卖上几个时辰。
这些日子戚长夜的精力都放在了宅子上面,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近乎连着一周的时间都住在了镇子里面,岁哥儿就更不用说了,戚长夜管他管的极严,从不让他单独一人在村里镇上之间往返,好在赵岁岁是个听话的性格,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自打他们相识至今都没遇到矛盾争吵。
这次回来能明显察觉到村里人对他的态度要热情上不少,往常都是畏惧疏远偏多,现下却有不少人都朝着他们的方向靠了过来,甚至还有人主动与他们两个搭起了话。
想来是这段时间见着戚家人都赚到了银子,一个个心里面都动了念头。
戚长夜回村有不少事情要做,到家以后先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给戚老太太准备的物品就离开了院子,赵岁岁与他一起走在这条已经变得格外熟悉的乡间小路上,荒芜的路边长出了不少不知名的花草,五颜六色地点缀在了杂草之中。
戚长夜一手拎着手里的物品,另一只手则与赵岁岁相握,自从他们成亲以后两人间的接触便要亲密上许多。他们也不顾忌路过的村人视线,直接走到了戚家院里,戚老太太早就从戚大那里得知了夫夫两个回来的消息,特意吩咐从邻居那边买一只鸡来招待他们。
换做以前戚老太太是舍不得的,家里每年总共只能赚到那几个铜板,扣掉了要交的税赋以后剩的更是寥寥无几,每一个铜板都要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地掰碎了花。
可是如今却大有不同,虽然今年才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家里面却已经赚到了足有去年大半年的银钱,更不用说她们还在戚长夜那儿租了好几亩的土地来种,明眼人都知晓戚家今年肯定能够过个好年。
这不,戚老太太都敢花银子去邻居家里买东西了!
夫夫两个同家里的人打了招呼,老太太一看见他们两个眉眼间就不自觉地挂上了笑意,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精气神却依旧矍铄,拉着赵岁岁的手便好一顿说。戚长夜并不知道她们两个都在一旁说了什么,但看着赵岁岁越来越红的脸和耳朵大抵也能猜出来些内容。
他们在戚家寒暄了一会儿,没过多久杨溪村长便也匆匆赶了过来,刚刚戚长夜特意叫了戚大去寻他,说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村长商议。
几个人一起进了正屋,戚长夜拍了拍赵岁岁的后背。
自从那几个官差衙役在戚长夜的成亲当日给他送来了官府赏赐后,村长对于他的态度就发生了极大转变,以前更多的都是做在面子上的客套关系,后来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与他拉近距离。
只可惜戚长夜在忙起来时连戚老太太都未必能找得到人呢,更不用提他这个村长了,郑村长接连试了几次,最终只得悻悻而归。
戚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若说村长和其他人家一点都不眼红是绝不可能的,一时半会儿地还能压住,时间久了难免不会惹出什么事端出来。且做生意这种事情……老话讲究和气生财,要是一个村里的人都不齐心呢日后总有他们头疼的地方。
“村长叔叔应当已经知晓了戚家在镇上做生意的事情。”戚家的房间并不算大,一行人等全部进来便显得屋中格外拥挤,待到他们全部坐下戚长夜才缓缓开口。
“再怎么说我也算是在这村子里长大的,是杨溪村里的一份子,也想着要尽可能地帮村里人过得更好上一些……”。
赵岁岁坐在他的身边,听他在一旁面不改色地胡诌。
“先前我手上的银钱有限,您也知道我开销大,光是镇上的每月租金都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好在得了姜大人的赠银这才勉强抽出些空闲。”
戚长夜扫视了圈在场众人,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想在村里办一个工厂,雇佣村里的一些人手来到厂里帮着做活,这样也能算是一份稳定活计,给乡亲们多添一份收入。”
第144章 第 144 章 落榜。
从村尾徐家到山脚戚家一片路上尽是荒地, 除了要进山里砍柴的人外平时根本没人过来,也就是在戚长夜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戚家的访客才慢慢地多了起来,零星能见着几个前往戚家做工的人影。
这次的工坊也建在了荒地之上, 因着要在村子里面招募工人的缘故, 村长对于这件事情极为上心,就连那些上了年纪的郑家族老也没有反对,毕竟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厂子建立起来……到底还是族里的人会受益更多。
戚长夜在官府那头有些关系, 跑了一趟就得了许可,村长便带着官差衙役们一寸寸地丈量土地。荒地无法种植粮食,售卖的价格不是很高,总共也没能够花上戚长夜的几两银子——甚至还没戚长夜请人在同福酒楼吃上一顿的花费高。
待到土地更名完毕, 一行人便张罗起了在这上面建造工坊的事情。
这回戚长夜倒没像是给戚家盖房那般一日日地亲自盯着, 反而是更多地将这些事情交到了戚大伯和村长手上,戚大伯有多么靠谱自不用多说, 村长也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这工坊若是能够顺利建成会给村里人带来多大的好处, 这段时间戚家人只是在村子里面收购鸡蛋和青菜就已经让村里人家赚了不少了。
往常带着一大筐菜走上一个多时辰进到镇里, 累死累活才只能赚上寥寥几个铜板,现在却是足不出户就能够把银钱赚了,还不用像在镇上卖货那般费尽了心思磨尽了嘴皮,任谁都知道两种方式哪个更好。
或许是因为赚到了钱, 这些日子村里面的争吵都少了一些, 家家户户走出门时脸上都带着些笑。戚长夜让芳娘夫妇接管了枣糕铺子的大部分事情,因着他们两个就住在镇上不用来回在村里往返的缘故,铺子的营业时间也延长了一些,每日售卖的枣糕数量自然也会随之增加。
以前戚大伯每日会在村子里面固定收上四五百个鸡蛋,现在却已经增到了七百, 更不用说戚家人在镇上做生意也会用到不少。
戚大伯将村子里的这些有意售卖鸡蛋的人家一家家地排序编号,按照顺序上门收购,时至今日整个村里就没有人家没卖过他们,只要攒到了一定数量就能送到戚家那里换成银钱,一个月下来也能有上近百枚铜钱进账——听说前段时间村子里的几个婶子甚至结伴去抓了几十只鸡崽回来、想将它们养大卖蛋呢!
除了固定的鸡蛋以外,戚长夜制作酱料的原料及戚家人摆摊用的菜品也要单独在村里收购,这也是戚长夜将村长等人给叫来的原因。青菜可不像鸡蛋这样每家能提供的数量有限,家家菜园里都种了一堆,收的多了势必会产生一些事端,譬如“凭什么先买他家不买我家”、“凭什么他家的菜可以我家的不可以”……这些鸡毛蒜皮的破烂事情势必要有个人来平衡,村长就是最好的选择。
戚长夜已经绘制好了工坊的图纸,这次的工坊倒是不能像戚家建房那样全部都用青砖碧瓦了,否则按照工坊的面积怕是得定上几十万块砖去,光是这些砖瓦的花费就是一个天价数字,虽说戚长夜手里攒了些银钱,但也不是这么花的。
工坊采用的是最传统的泥土房子,单是在他们的村子里面就雇佣了五十几个汉子,盖房期间同样也要兼顾着各家各户在地里的农活,时不时地就要放一天假让汉子们回家下地劳作,一来二去地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反正工钱都是日结的,工坊再重要也不能耽误了村民们的耕种,这点戚长夜也很是清楚,反正他也不是很急,等到工坊彻底建成时……都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工坊面积极大,被戚长夜暂时划分成了两个区域,一个用来制作蜡烛一个用来制作酱料。蜡烛那边的人数较少,总共只招了六个人做工,酱料处则恰恰相反,一口气在村子里面招募走了十五个人。
普通工人每月可得三百铜板,中午统一包顿午饭,逢年过节也都会有年礼节礼发放,小徐娘子就是第一批被招进酱料作坊的十五人之一。戚长夜又从酱料工坊里抽了两个人去准备每天枣糕铺子要用的材料,不大一会儿就将这二十一人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戚家出售的这些物品至今只有赵岁岁一人从头到尾看过方子,工坊众人做工时日尚短,戚长夜并不信任他们,是以很多商品的最后一步都是由着戚长夜或者赵岁岁来亲手完成的,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戚长夜想着等过上一段时间就再去镇里的牙行里面走上一圈。
总之他们忙碌了许久,等到一切都暂且告一段落时……半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路边的树叶都已经枯黄了。
戚家工坊也已经在周边县镇里打出了不小的名气。
这些日子戚长夜一直将精力放在了酱料的密封和保质存储上,这朝代本就不便运输,路途稍稍远上一些就很容易出现问题,辣椒蒜蓉番茄酱等又不像是虾酱那般存在着大量盐分可以保质,冬天还能好上一些,盛夏季节开封以后余下的便很难保存。
戚长夜为此已经想了不少方法,系统商城里的书籍也被他接连兑换了不少,一连数日研究下来终于见到些许成效,刚好赶上戚老太太的八十大寿,赵岁岁便想借此机会劝他好好放松一下。
除了最开始的骡子以外,岁哥儿又给家里添置了辆新的马车,马匹是由歩大当家从外头带来的,戚长夜一见就喜欢极了。夫夫两个带着桐哥儿一起回了村子,先是检查了下工坊的运转,再是朝着村长那里走了一圈,忙完该做的事情以后戚长夜又和几个村人进到里屋谈起事情,赵岁岁便和工坊里的几个哥儿妇人闲聊起来。
“你听说隔壁杨东村的事了吗?”小徐娘子坐在他的身边,嘴上不停手上也同样没有闲着,一边做活一边同赵岁岁闲聊起来。
小徐娘子在这工坊过的可谓是如鱼得水,她这人本就勤劳能干做事爽利,大事小情都格外认真,没过多久就被提拔成了个小管事和渔哥儿一起管着工坊。
这大半年来工坊的规模逐渐扩大,先后又在村里招了两次工人,这回倒没仅局限于杨溪村这一个村子,其他村的人也被适当挑选了几个。
其中就有一个许多年前嫁到了杨东村的杨溪村妇人,赵岁岁见其确实是个干活的人便将她给留了下来,她自己也格外珍惜这份活计,尽管两个村子之间相隔了一段不远的距离,却也仍旧日日上工风雨无阻,来的甚至要比那些住在村子里的人还要更早上一些。
小徐娘子是个喜欢热闹的,这人自到工坊做工至今不过几月的时间,小徐娘子便已与她熟络起来,平日里常常和她聚在一处闲聊一些家长里短,近些日子杨东村发生的那些事情更是被她给打听了个明明白白。
赵岁岁连村里的琐事都不太清楚呢,更不用说是已经很久没再去过的杨东村了,他正翻看着手里的工坊册录,闻言随口应了一声:“什么事?”
小徐娘子朝他的身边挪了几步:“就是杨东村的那个袁童生一家啊!”
赵岁岁的动作一顿。
她倒是也隐约知晓赵岁岁和那边不太对付,毕竟当时的很多事情早已传遍了十里八乡,平时便多关注了几分,想着若是得了什么消息也能第一时间传给岁哥儿他们,免得这两个人在镇子里面不通消息。
赵岁岁一直忙着镇上的事情,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这两个人了,再提起来时心中也没什么波动,平静地宛如对方只是村子里面随便某个陌生的人:“嗯,怎么了?”
“前些日子不是他们那些读书郎的什么、什么试吗……”,小徐娘子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县试还是院试来着?反正就是考秀才的那个试。”
“听说那袁童生早早就离开村子去参加了,可惜这次又没考上。”
严格意义上讲,考中秀才才算是科举一途的真正入门,世人常说“士农工商”,却也只有在考取了秀才以后才真踏入了“士”的门槛,这点从袁童生的户籍至今还是农籍便能看出来了。
村里人对他都尊敬的很,到了镇里童生却只是个好听的名头,随便一个学堂里面都能遇到好几个童生,进了官衙也依旧需要跪拜行礼。
戚长夜在知晓了袁童生这个人的存在以后就去托人打听了他,原主以前整日呆在镇里鬼混,自有一些独属于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况且袁童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人,打着要静心读书的旗号实则在外面花天酒地……县里镇上的花楼里面就没一个是不认识他的。
前脚戚长夜刚放出消息要打听对方,后面就有人将袁童生的所作所为给送了过来,这人在镇里着实没做什么正经的事情,玩得甚至比戚五这个原主还花。
他们这些读书人最好面子,赵家的事情发生以后袁童生更是觉得丢脸,早在考试前的一个多月就卷走家里的所有银钱离开了村里,嘴上说着是要提前过去租个院子静心学习,实际上做的所有事情都和温书搭不上关系。
戚长夜一直盯着对方,只是没同赵岁岁说,果不其然袁童生今年又没考中。他自己似是也不太在意考试结果,也可能是早有预料,放榜当日就去花楼拉着两个哥儿逍遥去了,直到今日都没回到村子里面。
若是考中官府那边是会派遣衙役过来报喜的,眼见着放榜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杨东村却依旧没有一点消息,村里人便也都明白了,只将其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打趣两句便过去了。
“村里人说说便过去了,可袁赵两家却过不去。”小徐娘子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那袁童生走时将他们家里的东西给拿了个干干净净,包括他夫郎私藏着的那些首饰衣服都被他给拿去当了,他家供了他这么多年家中本来就没什么银钱,这一下子更是恨不得要倾家荡产了!袁童生新娶的你那个堂弟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出了周家的事情以后一下子就病倒在了床上,听说现在更是连床榻都起不来了……这一大家子老的老病的病,往后的日子可难过喽。”
“村里人都说这读书郎好,都盼着能嫁个会读书的汉子日后当个官家娘子官家夫郎,可我瞧着……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村子里面找个踏实又本分的汉子嫁了呢!日子虽然过得平淡,可下地耕作粗茶淡饭,这不本就是我们这些农家人的寻常一生吗?”
小徐娘子边说边摇了摇头。
赵岁岁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小徐娘子又同赵岁岁聊了一会儿,等着赵岁岁将要出门时才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小声朝人嘱咐了一句:“我听人说袁家现在的日子极为难过,连他家夫郎看病的银钱至今都在村医那儿赊着,再怎么说你们两个多多少少都有些血缘关系,你家又在杨东村里收着鸡蛋,时日久了难免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招来麻烦,回头一定要小心一些免得被他们给找上了门。”
赵岁岁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我知道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回村。
小徐娘子预料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只是赵岁岁在回家以后就同戚长夜说了白日的事情, 对此戚长夜早有准备,当初他在听闻袁童生卷走银钱离家的当日就去外面联系了人,是以赵年年根本没能闹到赵岁岁的面前, 进镇几次都无功而返悻悻而归。
周晓蝶夫妇还不出周父贪墨的那么多银钱, 最终只得被官差带走判处劳役,赵家只留下两个老人及魏桂香一房,整个赵家都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现今魏桂香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 又怎么会分心照顾赵年年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夫郎?她若是有这份良心当年就不会为了哄赵年年开心而刻意磋磨自家亲生的哥儿了,赵年年的状况可想而知。
至于袁家就更不用说了。
赵年年的身子不好也是事实,许是出了事后受到了惊吓一度病得不成样子,也是他们村里的村医心善, 前前后后赊了不少诊金给他, 但是那些名贵好药却是如何都用不起了,只能半死不活地勉勉强强吊着一条性命, 苟延残喘地又坚持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随着工坊规模越来越大,现在的杨溪村已经供应不过来戚长夜要的那些东西了, 赵岁岁便在周边的几个村落里面都雇了人, 每日在各自村里收购物品统一送到工坊里面,经过工坊的加工以后送到镇上售卖出去。
赵年年当然也听说了这事儿,这便也是小徐娘子担心的缘由,只是戚长夜早就想到了这步, 早在赵年年动作之前就将人给拦了下来, 以赵年年如今的身体根本就到不了赵岁岁的面前。
“你要帮他吗?”晚间他们在家里吃饭,戚长夜突然询问出声。
家里虽然添置了下人,不过更多时候还是他们两个自己下厨忙活,倒不是主家还要给下人做饭,而是那些下人都被戚长夜给打发到了铺子或者工坊里面, 大多数时间他们根本就碰不到一起。
比起那些不甚熟悉的陌生面孔,戚长夜还是更喜欢独属于他和赵岁岁自己的单独空间。
眼见着忙了这么久的时间,酱料生意蜡烛生意都已经逐渐稳定下来,戚长夜便有些想念山脚下的那间房屋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亲手搭建出来的青砖瓦房,每一处角落里都保留着他和赵岁岁的点滴回忆,院里面的葡萄秧子也已经攀爬到了廊桥顶端,可惜他们这两个房主至今也没能真正意义上的在葡萄藤下休息上几次。
前些日子戚长夜又去买了几个下人,近段时间一直都在观察挑选和培养他们,赵岁岁知道他的想法,戚大哥想等到他们成长起来就将铺子交给他们打理,届时他们两个也能放松下来去过自己的日子,只要定期去铺子里面查账收钱便好。
为了避免周管事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戚长夜也专门想了不少方法,对此赵岁岁毫不担心——戚长夜在看人这方面远比他要强上太多,赵岁岁一点都不觉得那些人能瞒得过他。
况且他们又不是真的就彻彻底底撒手不管了,村子离镇上说远不远说进不进,随时都能去镇子里查看一番。
他们晚间用的是蒸好的白米饭,配上一碟切得薄薄的酱牛肉,前段时间铺子里面开始售卖起了自家腌制的香肠腊肠,酱料铺里也增上了香菇肉酱和各类肉酱,刚一推出便收到了广泛好评,销量甚至直逼铺里卖的最好的蒜蓉辣酱。
赵岁岁对此并不意外。
毕竟这酱料味道极好,里面又有着剁碎的肉块,别说是那些镇上的人了,便是村里的不少人家都愿意买上一小份来解一解馋。自从销量上去以后戚长夜处就只做批发,一些脑子灵活的商人便从他这儿整坛整坛的买,回去以后散装分装售卖出去,一整坛子也能赚上几十个铜板。
甚至有人隔三差五地就拉着几大坛酱料去到周边县镇里推销售卖,无形之中帮他的酱料作坊散了不少名气出去。
也是因此,工坊对于猪肉的消耗也在成倍增加,镇子里的几个屠户更是恨不得将他当做财神爷看待,每日都要单独杀上好几头猪专门供给他们工坊。
屠户之间当然也有着他们自己的消息渠道,前些日子听说某个村里报备了一头待宰的公牛,当即便有人给戚长夜这儿递来了消息,这回戚长夜可早有准备,带着赵岁岁去买了两大包肉回来,到家以后就直接泡水下锅卤成了酱牛肉,香的赵岁岁和桐哥儿连着吃了两大碗饭,夜里都撑得睡不着觉。
赵岁岁夹了一片牛肉放在碗里,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不帮。”
赵岁岁大致能够猜到赵年年找他有什么目的,但他一点都不想管,他与那些人早就没了一点关系,赵年年究竟是生是死也都早已与他无关,这不也正是他当初被卖出去时赵家人心中所想的事吗?
赵年年也不怕旁人会说自己冷情冷性见死不救,倘若今日身份对换,难道那一家人就会顾及他的死活了吗?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赵岁岁甚至想拍手鼓掌。
虽不至于睚眦必报,但赵岁岁也没善良到愿意对他们伸出援手,毕竟对方坑害他时可没见到半分心软,倘若这样还依旧能以德报怨……那便只能夸上一句真是“圣人”了。
赵岁岁甚至没有再去见上他一面的心思。
赵家的人袁家的人,都如过往云烟般随风飘散了。
戚长夜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又往他的碗里添了几块肉:“我知道了,不会让他打扰到你的。”
既然岁哥儿不想见他,赵年年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
盛夏已过天气转寒,戚长夜培养的第一批管事也都已经纷纷上岗,夫夫两个又在镇上呆了一段时间,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便从镇上搬了回来。
虽说这大半年来两人隔三差五地也会回来,但却到底不如那些日日都有人住着的房子,老人总说房不离人,一旦房屋空置下来房子就会迅速老化,起先戚长夜对这些俗话也没什么实感,不过当他们真的站到了房子前时……恍惚间又生出了一种老人所言果然有其自己的道理的感觉。
戚长夜和赵岁岁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惊讶出来,就连桐哥儿从马车上下来时都惊了一瞬:“这里怎么……怎么感觉不太一样了?”
戚长夜伸手拉住了他:“走,趁着日头还明亮着,先进屋里把房子给收拾一下。”
赵岁岁拉住了桐哥儿的另一只手。
他说是一起收拾房子,但到最后也没能让家里面的两个哥儿真正动手,赵岁岁是个闲不下来的,被戚长夜给“赶”到了屋里将被褥给换了下来。
桐哥儿明显要更喜欢村子里面,镇里的房子面积太小,周边的邻居也不熟悉,家里边的两个大人时常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忙,他不会去耽搁对方,但有时难免也会觉得孤单。
戚长夜他们这次回来也是有着事情要做的。
生意的销路都已经被开辟的差不多了,订单数量也在逐步增加,步大当家不知从哪儿拉来了几支跑商的商队,他这样的镖局当家总有着不少人脉关系。戚家的东西质量好味道也好,酱料这东西还方便携带,对于这些时常要在野外休息的人来说算是一件难得的美味,就算不看其中利润仅仅只凭着这些东西商队都愿意购买一些。
更不用提酱料的利润还着实不少了。
商队每次经过这里时都会顺便带上几坛,随着他们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酱料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村中工坊不得不几次扩建对外招人。工坊发展得实在是太快,若没有他们亲自盯着总归是有些不太放心,刚好镇里的事情都告一段落,赵岁岁最终还是决定和戚长夜一起盯着工坊。
毕竟他们的产品质量也至关重要。
反正从村里到镇上总共也就那么点距离,每日都有铺里的人来到村里搬运酱料,有什么事情刚好也能一齐通知了。
戚长夜去寻了扫帚仔仔细细地将院里院外都打扫了一番,甚至还拎着他的弓箭带着两条大狗往山里面转了一圈,岁哥儿便去提了桶井水倒入锅里等待烧开,可算是找回了先前住在这地方时的一丝熟悉感,仿佛他们这半年来压根就没离开过一般。
他在院里忙活了一会儿,戚长夜又走了进来,手上拎着只半死不活的野鸡,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扑腾了下翅膀。
“这些东西都精明着,去年我总去那一片打猎,或许他们也知道危险,后头便很难再看见什么猎物了,想打些东西就要往着更深一些的山里面去。”
“这大半年来我没怎么进过山里,这些动物又纷纷地跑了出来,这只野鸡也是倒霉,刚好撞到了我的腿边。”
赵岁岁闻言止不住笑,搬了张小凳坐在他的身边,一侧身子与戚长夜紧紧贴着,眼里看着他在一旁处理猎物,耳中听着汉子在一旁闲话家常。
戚长夜的确不爱说话,但在面对着他的时候却也能够多说上一些。
从铺子里新签下的某单生意、到白日里无意遇到的某人,桩桩件件都能同他闲聊上几句,赵岁岁只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外人或许很难想像这两个人在独处的时候反倒是赵岁岁这个话多的哥儿要更安静上一些。
赵岁岁眼里都是笑意,又朝着他的身边靠了一下,与他贴得更紧了一些。
第146章 第 146 章 招工。
戚家的工坊几度扩建, 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在十里八乡颇具名气,乡间村里最是瞒不住事情,工坊活少待遇又好, 这些日子早就成了周边村人做梦都想进的地方。
戚长夜知晓这朝代的许多哥儿妇人都地位低下, 往往在家里也不受重视,便特意将工坊里的不少岗位都留给了她们,事情也正如他预料的那般, 这些人在有了活计以后地位顿时大幅度提升,一个个地在家中腰板都挺得直直的,说起话来也格外有底气,到了后面甚至连杨溪村里的哥儿姑娘都要比其他村落更好说人家, 媒婆一月能往村里走上十几趟。
起初还有些封建顽固对着工坊指指点点, 但钱这东西是最好的封口良药,待到做工的哥儿姑娘将工钱给带回去后村子里的反对声音立时便变得少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则是处处都有人想打听关系怎么将自家的人也送进里面。
戚大伯这辈子都没在村里被人这样热情欢迎过。
毕竟是这么大的一个村子,谁家没几个能干活的人呢?谁家不眼红他们能够拿回来的银钱呢?
——可找戚大伯也没有用啊!
戚长夜和赵岁岁才是这工坊的主人, 夫夫二人对这间工坊抓得极紧, 戚长夜没什么大的志向,重活一世只想在村中安稳养老,如今工坊每月所能赚到的银钱已经足够他们彻底放松下来了,戚长夜对于外界的酱料推广商业拓展等方面也不太上心, 一切全凭着那些商贩代理自由推销, 他只要在村中把控住原料和成品质量就好。
他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供货源头。
事实上戚家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真的能进到工坊里做活的,戚渔算是其中的一个,归根结底戚长夜只和寥寥几个戚家人相熟,没必要也没义务给所有的人都安排事情,再一个也是他给了他们不少摆摊的小食方子, 露天摆摊虽然辛苦,赚的却远比上工要多,戚长夜又不准备将工坊给发展成家族企业,现在这般正是他想象中的最好发展。
据他所知戚家的人早已分散开来各自去到镇子里的不同地方摆摊,每日的利润都还不错,至于戚家的其他家眷则要帮着他们准备摆摊用的各种材料,与此同时还要抽人兼顾着地里的活计,确实也分不出太多人手了。
也不知晓戚老太太是如何平衡这些子孙的,这种时候一个家族里只有一个大家长的好处就这样显现出来,他只知道戚家人对当前现状都非常满意,如今戚家偌大一个家族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各司其职,就连那些四五岁的小孩都能帮着爹娘备菜洗菜,没一个人是空闲着的。
这次工坊再度招人,村子里的不少人家都早早地得到了消息,不得不说自戚长夜建立工坊以后大部分村人的生活条件都要比先前好了一大截。扩建工坊所需要的砖石瓦料、在村里和其他几个地方招来的劳工力工、加工过程中所需要的各式原材料……光是在戚长夜这儿接到的生意就比过去一年还多。
就连那些郑家的族老在见到戚长夜和赵岁岁时都笑眯眯的,慈祥和蔼得宛如多么亲近的长辈,其他几个村落的人在见到了戚长夜时脸上也都挂满了笑容,巴不得能让戚长夜在他们村里多招上一些。
明哥儿就是其中之一。
明哥儿的小姑姑早在十几年前就嫁到了杨溪村里,这些年来倒是一直都没断了联系,在村子里得了消息以后甚至专门花了两个铜板坐了牛车过来将消息给告知他们。
明哥儿家的日子极苦,前几年村里的一户人家要盖房子在村里招人,他爹爹想要趁着农闲多赚几个铜板便赶了过去报名做工,结果在房子上梁的时候大梁突地砸了下来——直直砸在了明哥儿爹爹的腰上。
这一下子直接将一个好端端的汉子给砸成了瘫子,也砸垮了家里的顶梁柱,同村几个上梁的人在事发以后生怕担责,一口咬死了是他爹爹自己手滑没能撑住那根大梁。
他爹爹当时昏迷不醒也没法为自己辩驳,明哥儿随了他的阿父说话细声细语斯文温和,根本吵不过那些村人,甚至那户盖房的人家还跑了过来反咬一口要他家倒赔自己银钱,说什么没盖好的新房沾了血晦气、说什么不敢再用那根大梁要他们出了梁木的银钱和其他汉子的误工费用……总之这事情在村子里面沸沸扬扬地吵了好一段时间,一大家子差一点就没挺过来。
明哥儿现在都不敢回忆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他爹爹为了不拖累家里甚至想要偷偷自尽,好在最后一大家子终于都是挺了过来。
再回过神时姑母还在一旁念叨:“十五那日有大集,所以工坊特意选在了十六日招工,听说这次要招的人没上一回多,打听的人却比上回翻了足足一倍,十六日你一定要早早过来,咱们一起占个好位置,别排在最后让人给忘了……”。
还没等到将话说完妇人就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行,你这村子离着太远了,夜里过来也不安全……这样,十五日你就来到村里到我家里住上一晚,十六日一早咱们就去工坊外头排着!”
明哥儿不由得睁圆了眼睛,声音也是磕磕绊绊的:“这、这可以吗……”。
这些年来姑母没少帮扶他们家里,明哥儿知晓她的夫家那边多少对此有些怨言,不过最后也没拦她,要不是有着她家的接济明哥儿家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夫家的条件也不是很好,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口肉来,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打满了补丁,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给他们挤出些吃食……明哥儿实在是不好意思面对那一大家人。
明哥儿的阿父也站在一旁,布满裂口的手无意识地搅着洗得发白的衣服。
“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十五日下午你早些出发,别摸黑走着夜路过来。”
妇人家里还有孩子,着急早些赶回村里,嘱咐完后就想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工坊喜欢性子沉稳做事细致的人,能耐得性子坐得住椅子,明哥儿你刚好符合。你做起活来干脆利落,肯定能被他们选上的,也莫要再多想那些事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明哥儿点了点头——
十五日下午他便早早离了村里,明哥儿和他阿父都不放心将他爹爹独自留在家中,最终只得让明哥儿自己过来。瘦小的哥儿背着背篓一步一趔趄地走在村里的泥泞土路之上,他的家里实在是太穷,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不能空手去到人家家里,阿父连着两日早起进到山里待了一天,最后才挖出了一背篓的野菜让他带到姑母家里。
这是他家能够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姑母家里还没有分家,他和家里的几个孩子挤在同一个房间里面,这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闭上眼睛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明哥儿就这样睁着眼睛挨到了天亮,早早地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到工坊外等了起来。
明明说好的辰时开始,如他这般提前过来的人却不在少数,工坊门前很快就等候了不少的人,明哥儿安静地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大门,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夏冬两季工坊有着不同的上工时间,农忙那几日也都有着假期可用,几个在此处做工的村人结伴走到了工坊门前,迎着众人的艳羡目光迤迤然地走进了里面。
他早就听人提过这座工坊,戚五的改变实在是太大,至今还仍被十里八乡的村民百姓时不时地提起,在很多的村民眼中戚五这人神秘又不可捉摸,他们至今仍旧觉得戚五是好命搭上了镇上的老爷才能因此一飞冲天,却没人知晓他究竟是怎么和那些“大人物们”搭上关系的,总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仿佛就在转瞬之间。
明哥儿以前没少听过杨溪村的戚五有多可怕,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见到他,他在门前紧张了许久,直到大门被人拉开才抬起头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哥儿站在门前唤了一声:“应征的人请排好队,和我一起进院子里。”
明哥儿同手同脚地走了进去。
工坊的院墙造得极高,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在深夜里攀爬进去,进门便是一个格外宽敞空旷的院子。左侧角落整整齐齐地堆着数十个约至他的小腿那般高的陶制坛子,右面则并列排着三架板车,看那样子就知晓是新做出来的,每隔几日工坊都会用它们在镇上往返送货。
门前不远处卧着一只灰褐色的大狗,神情倦怠地趴在角落,一身毛发粗长浓密,见着戚渔带了这么多人进来也不乱叫,只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便又恹恹地趴了回去。
院子后方是一间间排列整齐的房屋,每一间屋子的面积都不算小,靠近了些便能隐约听到门内传来的些许声音,应当是那些雇佣的村人正在屋子里面做活。
戚渔带着他们穿过了好几间房间,最终停在了一间房门虚掩着的屋前,渔哥儿让他们停了下来,伸手轻轻敲了几下,门内便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进。”
戚渔伸手将门推开。
明哥儿一眼便瞧见了个身材高挑面容冷峻的汉子。
他不由得心头一凛。
也不止他自己被那汉子惊到,他甚至还听到了身后一个与他一同进来的哥儿的吸气声音,明哥儿以前忙于生存很少和同村的汉子相处,更不用说是在这样的密闭房间里了,不过屋中有着这么多人,倒是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只是一想到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介绍自己,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戚长夜似是也清楚这点,见人进来便站起了身子,顺便伸手帮着身边的人理了几下有些褶皱的衣领。他平时显然没少去做这些事情,一举一动自然又温柔,像是早已在无数日夜里养成了习惯。
明哥儿悄悄抬头看了过去。
对方的长相非常精致,穿着一身水青色的外衫,脑后束了根同色的发带,不似村里的一些哥儿般会在脸上妆点些脂粉,也不如他曾经在镇上见到的那些公子小姐那样满身珠翠光华,瞧着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眉眼间也格外温和。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出去了。”
“昨夜送来的那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点,你忙完了直接去后面找我就行。”
赵岁岁笑着“嗯”了一声。
戚长夜大步走了出去。
待他离开,屋里的氛围霎时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戚长夜的气场的确慑人,别说是这些本身就不怎么与外人接触的姑娘哥儿了,便是村里的许多汉子在他面前都不自觉地谨慎上几分,赵岁岁则恰恰与他相反,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这次工坊预计招收六人做工,应征的却足足有着一百来个,别说是他们这些周边村落里的人了,甚至有在镇上生活的居民百姓跑到这里想要碰碰运气。
这么多人总不可能全都由着赵岁岁自己来看,戚渔将这些人给按照岗位分成数队,分别带到几个不同的房间里面。
明哥儿如个提线木偶般跟随着前一个人走来走去的,先是被人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也不记得自己究竟都回答了些什么,总不过是家庭情况个人信息、平日都在家里面帮着做些什么、可有什么擅长的活计。
旁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也没哪些是好隐瞒的,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从房里走了出来,再出来时外面候着的村民百姓俨然已经减少了许多。
过会儿他又被单独叫到了赵岁岁在的屋子里面,也不知道都谈了些什么,总之待他再走出屋时……早已眼眶通红指尖颤抖,脑中反反复复地回荡着赵岁岁刚刚说的那几句话。
他回到了姑母家里,告过别后重新踏上了那条回村的道路,村路一如来时那般颠簸泥泞,可他的心境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道路两旁正绽放着不知名的簇簇野花,随着明哥儿行经过时带起的微风轻轻摇摆。
明哥儿的步子也越来越快,到了后面甚至几乎小跑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家里,将脑子里面正循环着的话告知给爹爹和阿父——
“明日辰时到工坊报道。”
第147章 第 147 章 分家。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淌, 转眼又是一年秋日,这日一早戚长夜就和赵岁岁一同出了院子,桐哥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把挽住赵岁岁的胳膊, 戚长夜则几步上前伸手将院门锁了起来。
一家三口慢慢悠悠地朝着村中走了过去。
昨夜应是下过了雨, 土路上面满是泥泞,一脚下去宛如踩在泥地一般,鞋面裤腿上都被溅上了数个泥点。纵然已经穿越过来这么久的时间戚长夜也仍是不太习惯村中道路, 即便是由朝廷出资建造的官道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也仅仅是泥泞程度能好上一些,颠簸感依旧丝毫不减。
“过会儿我们就去找村长说了重修村中道路的事吧。”赵岁岁转头看向了戚长夜。
戚长夜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好。”
修路的事情早在他的计划当中,自戚长夜刚穿过来坐着牛车去戚渔夫家时就隐隐有了这个想法, 不过那时也仅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朦胧念头, 到了后面家里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这想法又逐渐开始清晰起来。
从杨溪村到镇子上的那条道路倒是还好, 每隔数年会有一些官府的人过来修缮维护,毕竟修路也在徭役的劳动范围之中, 不过路会修成什么样子、隔上多少年才会维修一次就不好说了, 反正在赵岁岁的记忆里面对此事是毫无印象。
今日他们早早出门也是有着要事要做,一家人边走边随意闲聊,不知不觉地就慢慢走到了戚家门口,此时戚家门前已经聚了不少的人, 多是提前得了消息过来看热闹的, 一众人见着他们过来纷纷同他们打起招呼,也不管彼此究竟熟不熟悉,反正一时间门口全是此起彼伏地打招呼声。
戚长夜实在是很难招架这种场合,反倒是赵岁岁游刃有余,岁哥儿本就比他要能言善辩, 后面又在镇上的枣糕铺子里经营了一段时日,再回到村子面对着这些人际交往根本就是如鱼得水,轻轻松松地就和门前聚着的那些村人寒暄了一通。
今日戚家的确有着大事发生,戚长夜他们进了院子,戚家的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齐过了,就连镇上的摊子也是纷纷搁置了一上午的时间,一些外嫁的哥儿姑娘也都闻讯赶了回来,乌泱泱地站了一片。
直到此刻戚长夜才明确意识到戚家的人究竟有多少。
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扎根在了杨溪村里缓缓向外蔓延出枝条。
戚家是自外面逃难过来的人家,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宗族长辈,便只请了村长过来见证此事。早在数年以前戚老太太就已经有了想要分家的想法,可惜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钱,这一年来戚家的人靠着戚长夜赚了不少银子,这份心思便又开始浮动起来。
也不怪他们想要分家,现今家里是真的拥挤到没法住人了。
村长早已预料到了这些,毕竟从今年的夏天开始就陆续有着戚家的人过来问他宅基地和田地的事情,要是以前村长肯定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但是现在几乎整个村子都在靠着戚长夜吃饭……村长不敢得罪戚家的人,否则村里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给活活淹了。
再说他也不是傻子,自从工坊建立起来杨溪村在周边的村落当中地位直直蹿升了一大截,多少村子都在盼着戚长夜也能去他们那边建个工坊呢,那些明里暗里的酸话他都不知道听过多少了,别说是区区一个杨溪村,现如今怕是十里八乡都没有哪个敢得罪戚家的。
不过他也只能在宅基地上多帮帮忙了,田地不是那么好买的,若是没人想卖土地村长也没有别的法子。
一大家子进了屋里,戚老太太一件一件地清点起了家里面的物品和银钱,原主他爹早就已经分出了戚家,这次分家自然也和戚长夜没有一点关系,戚长夜此次只是回来做个见证罢了。
分家可是一件大事,关于其的具体事宜戚老太太早就已经决定下来,现如今只是在公开场合在众人面前再说一遍。大头自然是要留给大房的,像是村中的这座房子,至于其他的一些东西则是尽量公平分配,这点戚老太太向来做得非常周到,一家人也都没有异议。
她甚至还专门找人取了笔墨撰写下来,几房兄弟依次在上面按下手印,白纸黑字以印为证,一连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终于全部分完。
虽是已经确定分家,但在官府那边的黄册上面这一大家仍是一户,改日还得由村长去衙门跑上一趟更改文书,今年的赋税统一由着戚老太太从公中出钱,待到明年就需要由各家各户自己交了,往年戚家这一大家子只需交上一份户税,一旦更改文书以后每一户人都要单独交上一份户税,对于普通的农人而言也是一笔高昂的支出。
这次不像是若干年前只单独将戚五父亲那一房给单分出来,戚老太太是将所有人都分了出去,戚老太太心思聪慧,每一房小辈手里能攒上多少银钱她心里都隐约有个大概数字,虽不至于能让他们全都马上盖上新房,但是买块宅基地后多多少少还能余下一些。
分家以后除了每月的赡养银子外他们便不需再往她手里缴纳银钱,依照如今摊位生意的每日进项……想必明年税收之前他们便能单独在外面起房子了。
这都是由戚长夜带来的。
现如今他们倒是仍旧住在老宅里面,一时半会儿地也没法全都搬出家里,就算是要在外盖房也要有个先后顺序,村子里的这些汉子恐怕是要有的忙了。
戚长夜能明显感觉到戚家各房的雀跃心情。
事情全都宣布完毕,各房都有着私话要说,戚长夜他们也没有在戚家多呆,而是叫住了同样准备离开的村长和他一起走了出来。
院子外头围了不少村里的人,各个都想打听一些关于戚家分家的消息——最好奇的自然是每一房究竟都分到了多少银子。
他们只知道戚家这一年来没少赚钱,哪次去到镇子里面去到他们的摊位附近都能看到不少人排队,尽管镇上多了不少仿照他家支起来的吃食摊子戚家兄弟的摊位前面也依旧是人来人往,只看戚家孩童们身上越来越少的补丁、闻着他家时不时地就能传来的阵阵肉香就知道定然获益不少了。
可再窥探也是无用,总不能半夜翻到人家院里,也只能在私下里说道上几句了。
现今戚长夜在村中的地位丝毫不比老村长低,外面也没人敢拦他们,几人一起走回到了村长家中,戚长夜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地同他说了要修缮村中道路的事情。
村长刚叼到嘴边的烟斗险些就手抖掉在了地上。
“戚、戚小子?你说真的?”村长不可置信地问道。
戚长夜只“嗯”了一声,赵岁岁坐在他的身侧:“戚大哥一直记挂着村里,只是往年我们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这一年来可算是能松快一些,每次下雨进镇的道路都泥泞不堪,无论是背箩筐走路还是推板车进镇都极不容易,现今我们两个的手里也终于攒下了一点银钱,也想着要尽可能地回馈下村里。”
“这样日后无论是村民们想进到镇里卖些东西还是我们自己的工坊运送货物都会比先前轻松上许多。”
从山脚戚家到村尾工坊,再从工坊到达镇上,三点一线全部重修,实在是段不短的距离。
村长只在心中略略估算了一下其要花费的金额费用就不由得感到心惊,这年头的方方面面都只能靠着人力来做,合计下来工费材料费加在一起怕是够再盖上一座工坊了!没人比他更加清楚若是这条道路能够修成会对村里的百姓生活造成多么大的改变——那条破路他早就已经忍受够了!倘若道路能够重修、倘若道路能够……
村长“嚯”地站起身子,连他素来珍爱的烟斗滚在地上也没有管,心中的激动早已大过了对戚长夜的畏惧,老村长直接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戚长夜的袖子,热泪盈眶哽咽着道:“戚、戚……”。
他实在是太激动了,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短短一句话里反反复复停顿了好几次,戚长夜最后只听到了一句:“我替村里的一百五十七户人家感谢你们。”
当然了,这所谓的一百五十七户人家是在戚家分家前的数字,待到戚家分家以后就要直接增长到一百六十多户了。
戚长夜也没怎么将这句感谢放在心上。
“劳烦您和官府和周边村镇都知会一声,尽量不耽误大家的基本出行,我也会去准备建房所需的木料石材,争取在今年入冬以前将道路给修建出来。”
村长闻言连连点头。
他们两个又在村长屋里坐了一会儿,交代了所有该说的事后就站起身子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却被村长给叫停下来。
“等等!”
戚长夜和赵岁岁一齐回过头去。
村长胸口起伏几下,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是于我们整个村子都有利的事情,你们能有这份心思是好事,但这不应全都由着你们承担。”
赵岁岁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果然,只听着村长继续说道:“咱们村中还有些银钱,这些年来虽不至于说年年都是风调雨顺,但也没什么大的天灾,公田里出的那些粮食卖的银钱一直都在我这儿存着,这份花销咱们村里也能承担一些。”
【完结】
第148章 第 148 章 完。
他们杨溪村的公田说白了就是郑家的族田, 每年由着族中安排轮流出人照顾田地,地里所产出的粮食会被分出一小部分来照顾村中那些无人赡养的老人和父母不在的幼童,其余则被换成银子暂存在村长和几个族老那里, 用于族内的一些事情。
譬如修缮祠堂。
不过祠堂也不是年年都修的, 这么多年下来账上的银钱也积攒了不少,杨溪村里十个人能有八个姓郑,归根结底这事儿还是他们族中受益更多, 戚长夜一个外姓的人都愿意出钱修缮村道,村长当然也不可能只眼睁睁地在旁看着。
这事儿别说是村长了,就算是族里的那些族老也一定会点头同意。
“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和族老们商议,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定不能让你多费心思。”
戚长夜点头:“好。”
待他们走后村长又在屋中站了半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甚至连中饭都来不及吃,只匆匆地留了一句“我去族叔家里一趟”后就没了身影。
他这一去就去了四个时辰, 直到太阳落山暮色已至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回来, 在那之后又接连朝着县衙里面跑了几趟,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顺利将事情全部办完。
紧接着便是由村长召开的全村大会,家家户户都必须要派人出席,戚长夜他们也被叫了过去凑个热闹。
因着这一年多来工坊几度扩建的缘故戚长夜早已将周边的匠户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只要工人招募完毕第一批材料随时可以运送过来开始动工, 戚长夜他们也与村里确定下来——由戚长夜负责准备道路的材料,村长等人安排人工,这是村里当前阶段头等重要的大事,整个杨溪村都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偌大一个村子里面就没有一个是不上心的。
为了能够尽快将道路铺设完毕, 戚长夜采用了分段铺设道路的方式,几段道路同时开工,果真顺利地在入冬之前将道路给铺建出来。
这样的事情根本就隐瞒不住,村子里面也没有人会想要隐瞒,工坊里的做工的人分别来自周边村落和镇上的数十个地方,几乎是在他们开始招工的当日就将消息给传了出去。
这一下子直接沸腾了十里八乡,百姓们苦泥路久矣!眼下又正赶上了秋收已过稻谷全都晾晒完毕的农闲时间,一时间甚至有不少村人愿意走上一段时间跑到村里来看看热闹。
杨溪村人这段时间连走起路来都是挺胸抬头趾高气扬的。
等到道路彻底建成,周边几个村落的村长更是羡慕得连眼睛都红了,几个村人小心翼翼地伸脚踩在了新铺设出的地面之上,被道路的平整程度惊了一跳。戚长夜采用了山上的碎石来铺设地基,再用沙子黏土一层层地混合夯实,这过程消耗了村人们的不少时间,好在成果格外喜人。
刚好工坊第二日就有一批货物要送往镇上,牛车一如往常的时辰在村里出发,却比往日足足早了一炷香的时间到达,这还是因为载了一车的瓷制坛子不敢在路上走得太快的缘故,回程之时更是整整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那些背着货物进到镇里售卖的村人感受更为明显,走起路来都轻快了不少。
只是苦了周边那些其他村落的村人,杨东村的位置就要比杨溪村更偏远上一些,想要进镇需得先走到杨溪村附近的那条官道之上,这样一对比新旧两种道路的差距实在是让人忍不住落泪,每次走到两条道路之间的交界处时村人心中都止不住地感慨万分。
想来想去只能怨恨自己村里没出一个戚长夜这般有本事的。
有本事也还是次要,重要的是赚到了银钱还记挂着父老乡亲愿意出钱出力回馈村里。
杨东村人更是对着赵家没有一点好脸色看——若是当初赵家人不将事情做绝,现在是不是也能依着赵岁岁的存在能和戚长夜搭上几句话?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完全被戚长夜当做陌生人看待、一大群村人为了一个工坊的位置抢破了头。
可惜他们想得再多时间也不会倒流回去了,只能在茶余饭后提及此事时万分无奈地叹息一声,又或者是在听说了戚家工坊提供了什么令人艳羡的福利待遇时咬牙切齿地咒骂上赵家两句,盼望着工坊下次能在杨东村里多招几个了。
这日天高云淡阳光正好,戚长夜拿着一包东西走出了院门,大吃叼着趁赵岁岁不备从厨房里偷出来的半只鸡腿懒洋洋地跟在他的身后。
戚长夜一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它,大吃的视线与他在空中交汇,原本耷在身后的尾巴立时开始摇晃起来,有些谄媚地围着戚长夜转起了圈圈。
戚长夜照着它的脑门弹了一下:“和我撒娇没用,等他发现鸡腿没了我可救不了你。”
大吃可怜兮兮地“嗷”了一声,随即一口将半只鸡腿给叼进了嘴里。
戚长夜手里拿着的是签到系统今日赠予给他的花种,上百个种球装在一起沉甸甸地坠在他的手心,他对于花草不是特别了解,甚至连这些种球的品类都不清楚,反正戚家院子外面到处都是土地,戚长夜便决定将它们种在门前不远处的一片区域。
岁哥儿正在灶房里忙碌,灶房上方逐渐有着炊烟生起,戚长夜拿了把小锄头一点点将土壤翻开,又俯下身子认认真真地将较大的石块给挑减出来。不知不觉间他就忙活过了小半个时辰,再站起身时腿脚都有些蹲得发麻,赵岁岁从院中走了出来,原本趴在他的身边舔鸡骨头的大吃“嗖”地一下就窜没了影子,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赵岁岁:“?”
“怎么了?”赵岁岁朝他伸出了手。
戚长夜抓着他的手臂,借力支撑住身体活动了下腿脚:“刚刚偷叼了半个鸡腿,估计是怕你过会儿说它。”
赵岁岁:“!”
赵岁岁的杏眼顿时瞪得更加圆润了:“我说怎么刚刚还在那里,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原来是被它给偷走了!”
戚长夜瞧着他的样子,没能忍住闷出了声轻笑。
赵岁岁倒也没有真的生大吃的气,毕竟这狗是什么性格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只继续对戚长夜道:“做了前几日你在山里提回来的那只野鸡,加了渔堂哥昨日送来的新挖出来的蘑菇,现在正在锅里炖着,再等上约莫小半柱香的时间就可以了。”
他喜欢与戚长夜待在一起,一会儿见不着戚长夜都心里想着,锅里的事刚告一段落便忍不住想出来寻他,见到人后便忍不住想靠近前去。
戚长夜本是轻轻抓着他的手臂,掌心向下直接与他十指相扣,不过片刻又松了开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气凉了,你先回去,我等一下就进屋里。”
赵岁岁疑惑地看了眼地面戚长夜刚刚埋过的地方:“可是还有什么事情?不是已经都种完了吗?”
“嗯,种完了。”
戚长夜指向不远处的某个方向:“那些荒草都长长了,我想干脆在今日都一并清理了。”
赵岁岁顺着他的指尖望了过去。
荒草坚韧,又生长性极强,短短一个夏日过去就长到了约至他们小腿般高,许是去年戚长夜已经将它们给清理过一次的缘故,这次倒是没有去年那般茂密,但也已经连成了片,挺拔的茎叶上泛着秋日的枯黄。
赵岁岁眨了眨眼,继而忽地笑了起来。
“好。”
他笑盈盈道。
“我去屋里拿镰刀来。”
赵岁岁说着便跑进了院子。
他们一起开始除草,头顶着与一年之前别无二致的落日夕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