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太子》
第一章 借贷葬父
“四人者晨夕相对,咿唔不少辍。”
“亭中海棠及牡丹盛开时,往年游人接踵,是岁皆从园外望,不敢叩扉,恐扰书帷也。”
“时或设席花底执书卷偃卧读,时或移案临池摹古本法书。”
苏子籍读完,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看去,这时黄昏,古代的县城,没有苏子籍想的简陋,远远能看见城墙并不算高,就两丈,规模不大,但行人极多,算得上人烟稠密,街巷店铺林立,小贩、货郎叫卖不绝,雪都被踩得积实,店铺的雪都扫了,有的店铺甚至堆垛成雪狮、雪象招徕顾客,一派生气。
可惜是这繁华再盛,都不属于自己,让苏子籍心生黯然,盯着自己手中一卷书经,苦笑不语,良久叹着:“独在异乡为异客啊!”
苏子籍原名苏籍。
21世纪的中国人,公wù yuán kǎo shì考取了,多喝了酒,又熬了个通宵,不知道怎么就挂了。
接着又稀里糊涂投胎到这世界,胎中之迷,浑浑噩噩成长、学习,苏家据说本是一个大族,到了父亲这代已破落,勉强考了个秀才,前阵父亲死了,本来薄棺一副还承担的起,但街坊野道人上门,说厚葬才是孝子,硬是哄骗了借了15两。
“这是gāo lì dài啊!”
月息3分,利滚利,三月期限到期,就变成了33两,这真是白痴,借gāo lì dài还有好下场?
虽这样想,一股不甘,哪怕现在觉醒了,仍残留在心理,苏子籍默默体会,控制住它的影响,用醒后视角继续梳理记忆。
“重生没有带来外挂,但这半片紫檀木钿,投入了我的心相,却带来了外挂,这际遇真神奇!”
苏子籍被债主逼迫,一不小心摔了交,把祖传的半片紫檀木钿染上了血,结果自己就苏醒了。
一梦十五年,真的恍惚一梦。
重生三天吸取了记忆,对这个世界也有基本了解,前朝魏朝国祚484年,远超300年,不过再鼎盛,还是天命有终,其时因科举几次失败,在县里当巡检的姬子诚抓住机会,提三尺剑,横扫天下。
并且以祖先曾是郑国之君为名,建立郑朝,年号庆武。
郑太祖在位十一年,太子继位,年号承寿,在位十七年,开恩科,此时已是繁华似锦的盛世。
“太平盛世,重文轻武,只有我一贫如洗,幸我还有外挂。”外面“啪”一声,打断了苏子籍追忆,他看了看家中,乱七八糟堆着杂物,还有一捆竹篾,还有几只风筝,这正是以前父亲挣点钱的来源,更感觉到腹中饥饿,不由苦笑,对着手中的书抚摩一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在手稿上飘起来。
半片紫檀木钿本是实体,但投入了心相,就变成了虚体,有点像是炼化的本命法宝,一开始并不是这个形态,经过了磨和,才根据自己认为最科学的方式,变成了这资料框。
“有些像系统,但根本没有任务,其实就是我心念所化的外相。”
“每个人心相都不同,我还是最喜欢简单明了的报表——或者说资料框。”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就是虚影,和手稿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发现‘仪礼’,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仪礼已习得,十三经都已具备,是否合并?”
“是!”
“十三经合并成四书五经,获得经意领悟!”
“四书五经3级,2583/3000”
苏子籍苏醒其实有三天了,依靠这莫名其妙的外挂,学会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还获得了一个“基本小楷”的技能,并且把以前所学融会贯通,竟有了3级!
3级,能不能童子试?
心有点悬啊!
不过,这技能只能汲取手写稿,并且所有权必须是自己所有,幸亏家里无钱,学习资料都是父亲一笔笔抄出来,又按照父产子继的规则,故有此收获。
才想着,就见门开了,一个小姑娘进来,她有着钥匙,还抱着一件厚外袍,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小跑绕过庭院,口中就大叫:“苏子籍,你在哪?”
看见了苏子籍就把厚外袍在桌上一放,叉腰大叫:“哼,爹说了,过几日就是童子秋试了,又要我送你衣服和肉饼,你的病好些了没有,能考试吗?”
“这两日翻看了经义,都已熟悉,没有问题……”苏子籍含着笑,对她的声气不以为意。
叶苏两家来往密切,父亲死后,许多事都是叶家帮忙,甚至为了补贴自己,还让自己去叶氏书肆看店,其实就是免费给自己一份粮米,前几天昏迷,还每天送来食物。
老板叶维翰身体不好,都是这小丫头每次送来。
苏子籍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这是小丫头,才十四岁,小小的身子,巴掌大的小脸,月牙眼,脸颊上有两个梨涡,长发挽个发髻,两缕从耳侧垂下,是个美人胎子,但神态却凶巴巴,说着一双小手一推,油纸包塞进苏子籍手里,侧过脸,垫着脚看书桌上一个包裹。
这是叶不悔,就算垫着脚,胸脯也只齐到书桌,天可怜见,她胸脯已够平了,苏子籍目测和桌面形成直角关系。
“看什么!”叶不悔语气有点暴躁,瞪了苏子籍一眼,抢去桌上布包,解开看见三份棋谱,这才神色稍霁:“谢谢了,这是你父亲遗物,本不该求你借出来的,算欠你个人情。”
“客气什么?”苏子籍心知肚明,这些棋谱是大路货,叶家哪能没有,所谓的借书,只是有来有往,让自己安心接受赠给,这心意让着不由一阵恍惚。
恍惚间,叶不悔才抬起眼看他,还唠叨着:“快点好,现在你不去店里,登徒子都来了。”
“登徒子是谁?”
“还有谁,谭家的,新当了公差,就天天跑店里。”
“我赶走他!”苏子籍抬起首,认真说着。
“你还能赶走他?等你考了秀才再说吧!”叶不悔白了一眼,脸和耳朵微微烧了起来,眼睫毛也是轻颤,看起来,竟然有些小妩媚,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谈话。
“谁?”
“贤侄,是我!”
听起来有点熟的样子,叶不悔开了门,“嘎”一声,木门打开,一个中年道人,但袖子和袍领间没有正式纹录,手里提了个油包,似乎是礼物。
野道人随意地扫了叶不悔一眼,口中喊着:“苏贤侄,我本和你父亲是世交,前阵子我有事,来不及赶来,现在来看望看望。”
“哎,可惜你父亲满腹才情,却未中举而英年早逝,实在让人惋惜。”野道人说着,进了步,把油包放在桌上,抖开桑皮纸,里面是块肥油油卤肉,笑呵呵说:“来,吃块肉补补身子,你爹以前经常来买,唉!”
苏子籍感谢,笑容和煦:“虽我没见过您几次,但既是父亲的好友,还请坐,我这里虽清冷,但比外面的雪天好多了。”
野道人听了一笑,目光打量着,见桌靠南窗,堆着砚纸笔,又放着剪刀、浆糊,可所谓屋内空空,就叹着:“想不到一贫至此,难怪,祖上风水被破,不但祸及你父,也牵连于你。”
“家势就急转而下了。”
苏子籍听了这话,笑容不变,眼神一怔,眉一蹙,莫非来了个骗子?
才想着,一边的叶不悔却将信将疑,她眯起了月牙眼,插口问着:“这又是怎么说,你见过苏家祖墓?”
野道人看了她一眼,转身对苏子籍说着:“我和你父相交多年,这自然看过,你家祖墓沿河而垒,山水聚汇,已是福荫之地,白气笼罩,中吐微红,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地,却也福泽绵长,可以多出秀才、举人!”
说到这里,野道人感慨不己。
“因此我闻到你父去世消息,很是震惊,不应该啊,今天特地前去查看,发觉祖墓已破,不但福泽没有,还化成恶煞,你霉气罩体,别说考取秀才,就是血光之灾,怕也难免啊!”
野道人摇头晃脑,缓缓言着:“而且,我听说,县里的公差,还想让你去服今年的徭役,去修河道。”
一直听着叶不悔,这时觉得胡说八道,发出抗议声,似乎是一只保护幼仔的小老虎:“这不可能,苏子籍是读书人,正要赶考,怎么去服徭役!何况是修河道,他一个书生体弱,冷水害病了怎么办?”
“有了功名才是读书人。”
野道士似乎很是感慨这世道炎凉,眼睛却盯着苏子籍:“你现在连童生都不是吧,有钱交免徭钱吗?没有的话,四月河道就必须去——这就是风水坏了的结果,恶煞不断袭来,可所谓祸不单行!”
“……”苏子籍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倒不是害怕,而是这口气很熟悉,社会人的门道,要换一个少年真就信了,但苏子籍不是真·少年!
才要发作,又忍了,随口问着:“那,要怎么办?”
“换墓地,快把这墓地卖掉。”野道人见着少年害怕,连忙说:“你家墓地坏了风水,但没有人知道。”
“我听说你为了葬父,向曹进财借了gāo lì dài,这可是利滚利,再难抽身,赶快卖了这墓地,至少可以卖出三十五两银子!”
“不但可以还清债,还可以多获得三两银子,让你去进学,这是一举数得啊!”
苏子籍听了,沉着脸,一下站起来,少年身材高大,眉目俊朗间一股暴躁:“滚,给我滚,我再怎么都不会卖祖墓!”
野道人眼角抽搐一下,不过这还不出预料,说到卖墓地,十个有八个这样反应,连忙说:“我是一片诚心,你祖先坟墓坏了,才落魄至此,若想考取秀才,快快卖了祖坟,以免拖累!否则就有血光之灾!”
“再说,你的债,还有十天就要到期了,你怎么还?”
“人总得先活着,才能安慰祖先之灵。”
“滚,滚!”苏子籍拿着扫帚,赶了出去,心中震怒,父母双亡,债主徘徊门口,和这野道士串通,要夺最后的家族墓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墓地不能卖,这是我家三代的墓地,姑且不说价值,卖了,就是大不孝,有这名声,别说考取功名,就是不吃官司都算好了。”
“叶家也会第一时间和我翻脸,谁这样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
也许以前的苏子籍会被哄骗上当,结果身败名裂,现在的苏子籍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当下毫不迟疑,喊着:“滚!”
第二章 苏家拳术
野道士虽早有准备,但受到这待遇,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心情恶劣了起来,说实际,他其实对苏子籍有点怜悯,可惜是为了许诺的道决,不得不这样,但现在,却摇首。
“这样不识时务,活该去死。”想着,野道士狠狠盯了一眼,转身离去。
出了这事,苏子籍立刻警觉起来,瞥眼前面路上有几个人影,不管是不是草木皆兵,立刻趁着天还亮,把叶不悔送回去。
店在大街街尾,步行过去要一段时间,路上也没甚心思多看古代风光……满城都是雪,少妇姑娘都棉衣臃肿,也看不出什么花来。
不过县城终不大,很快,前面出现一株柳树,门面张了一个布篷,进入店中,看得出这是三间组成的书店,一个中年人正在看店,不时在咳嗽着。
“叶叔!”
这老板就是叶维翰,是中年人,身材微胖,才叫了一声,叶不悔就把事叽叽喳喳说了,叶维翰开始时,听了还带着笑,渐渐沉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失魂落魄,半晌才说:“子籍。”
“在。”
“要去考的话,明天就不必来了,多在家里读书吧……切记墓田不能卖,会被认为不孝,对你考取功名有很大妨碍。”叶维翰深深看了苏子籍一眼,给了忠实的建议。
“明白,我不卖。”苏子籍答应,又对野道人上门说风水的事:“叶叔,我觉得这是一路人,串起来想骗我。”
叶维翰皱眉沉思不说话,苏子籍就问:“不对么?”
“没有听说你父亲和此人来往,是有些蹊跷,不过是不是和借债的人一路,我要查一查,但这野道人并不简单,曾经点过凌家的风水之地,是有点真本事的相士。”叶维翰说的话让人惊讶。
苏子籍听了怔怔:“是那个本县阎凌两家大户,为了一块风水宝地,好处没有见到,人死了七口的事?”
“你也知道这事?对,这就是这事。”叶维翰意外的看了一眼,凌阎两家,为了争一块风水地,相互火拼,死了七口,这是轰动郡县的大事。
“阎凌两家都不是普通人家,能让两家下死力相争,肯定有门道,你有空还去看看你家祖坟,以免真的出了意外。”
说到这里,叶维翰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有,你要厚葬父亲,虽有点迂腐,但这是一片孝心,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为什么隐瞒了我们去借了十五两,三个月就变成三十三两的gāo lì dài?”难道不知道,这种gāo lì dài借不得,一借上,就再也丢不掉?
这样冲动,自己怎么安心?
“叶叔,我一时糊涂,知道错了。”苏子籍立刻躬身说着。
叶维翰也许有些家底,但最近几年多病,每年花很多钱治病,连带着家底江河日下……就算这样,自己父亲去世,叶家提供了许多帮助,许多情谊是很难用物质来衡量。
别看叶不悔板着脸,其实每次送饼送肉都是她。
原本苏子籍矫情,觉得欠叶家太多了,不肯向叶家借钱,现在的苏子籍自然不会中二,立刻认错。
“哎,事已至此,三月到期后,我来想想办法,现在离县试只有几天了,你专心准备考试,不要多想。”
“还有,借债的人,是本县的黑巾会的头目张大措,虽此人不过是一个地痞,但手下有十几号人,据说手上还有过人命,你父亲在时,他不敢对你作什么,现在,你得小心。”
“叶叔,我明白。”
这一片关心,苏子籍心中明白,不过对着最后一句话,却不以为意,目光一转,突有了主意,唤出了半片紫檀木钿。
“四书五经3级{1237/3000}”
“苏式拳术2级{1758/2000}”
苏子籍不动声色,看着叶维翰,虽知道这仅仅是自己心相所化,以自己最认可的形态出现,但事到临头,还得检查下,到底别人,看不看得见!
叶维翰见着苏子籍似乎没有听进去,苦口婆心:“你别小看地痞,大郑开国,郡县扫荡,这人手上有人命,还能混到现在,固是目标小,也有原因是在县里关系不浅,等闲得罪不得。”
“我知道了。”苏子籍应着,盯着叶维翰的反应……并无所觉!
这验证了之前担心一件事,只有自己看见,就不怕泄露秘密,可以在各场合里放心使用。
“这样很好。”
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苏子籍微微冷笑,如果说这世遗产是半片紫檀木钿,上世遗产就是苏式拳术。
这不知明的拳术,来源也朴素,祖上曾经是戚家军一员,战场上杀过贼,回乡后就当上了副百户,算是世袭,代代相传,百年来,可以说是吸取多家精华,精益求精。
进入清朝以后,虽没有武职,但祖传功夫还是没有丢下,只是由于清朝禁武,所以由兵器转化成拳术,但本质还是杀敌功夫。
这代就自己算是认真习了,虽不知道为什么才是2级,也许是这身体拖累了,但几个地痞,却也不怕。
告辞了叶维翰回去,转回了自己的家,正房原本是父亲的房间,现在变成了书房,虽家具陈旧,但布置得有点文雅,靠着南窗有一小排书架,一张木榻占了半间,齐整叠着两床青布被,木案上摆着墨砚纸笔。
苏子籍在榻下一张墩子上坐下,怔怔出神,怀顾四周。
“苏家虽落魄,以前也是大户,真要追债,要我这套民房,不是更好?总也值个三五十两银子。”
“单是追着墓田要,居心莫测啊!”
怔了会神,看天色渐晚,想了想,直接塞了两个冷肉馒头,想走,又拿了些纸铂黄裱,就向墓地方向奔去。
墓地在城外。
这时城门已关了,所幸这种所谓县城的人口不多,在工业时代来说其实是小城镇,人口少,鸡鸣狗盗的破事就少,城墙在太平年月也疏于防备。
苏子籍从小熟悉地形,转身抵达一处城墙,就看见了一颗树,本来按照朝廷法度,这些临墙之树得全部砍光,但却无人问津,当下爬上了树,跳上了墙,就奔了过去。
苏家墓地在县城东一小块临河的小林地,二月雪还没有化尽,满是枯草,苏子籍高一脚低一脚穿行着,越过一段田,就看见了几株树。
苏子籍抵达,见着几座坟墓隆起,可以看见,旧的周围还有一圈石筑,新的就只有一块简单的石碑。
“这就是苏家的祖墓了。”苏子籍对风水持着大体不信的态度,不过看着一排斑驳的石碑也不言声,蹲下身子拿出了纸铂黄裱点燃了,算是子孙孝敬——不管怎么样,是在苏家血脉上重生,这基本态度应该有。
只是火才燃起,烧着了枯草,苏子籍突站起身,眼死死的盯着最早一圈石筑的祖墓——这是临化县这一支的曾祖,当年大魏将终,曾祖迁移到此,娶妻生子,接下来就是爷爷、父亲。
当年据说曾经阔过,故有石筑相围,但是现在下面,黑幽幽挖了洞,给草和雪掩盖,一时没有发觉,直到烧了纸才发觉,甚至仔细看,还有散落的一小块骨骼。
“真有人坏我祖墓风水!”苏子籍乍看见,实话说,他刚觉醒,对早已逝去的亲人并不是很有感情,但此时一阵眩晕,未觉醒前的回忆和情绪在心中涌动,汇聚成的只有一片难以描述的愤怒,以及怒到极致之后的冷静……
苏子籍的神情突变的冷漠。
本来,虽有来历不明的人盯上自己,但自己力量不够,就算考中童生都只能自保,复仇至少要到秀才!
按照苏子籍的打算,是要忍辱负重,但现在,挖祖坟这事,在古代是打破底线的行为,意味着对方不准备善了,必会有后手谋财害命,谁还放心留着一个年轻的死敌成长起来?
这是不准备给自己活路!
无论是旧苏子籍,还是新苏子籍,都不可忍,当下沉着脸,伸手摸了摸:“泥土还新鲜!”
目光立刻盯上了足迹,感谢天气,这几天一直小雪,加上这里是墓田,除了苏家人,没有人过来:“这足迹也新鲜,挖的人才离开没有多久。”
要拼了!
苏子籍查看着雪迹,不言声,就直接追了上去。
这也许是今年最后一场雪,雪下的越来越大,不过足迹还算清晰,跟着过去,就远远看见了一座神祠,墙都已倾塌一块,正门还算完整,上面有一块破匾,看不清是什么字。
不过里面有红光,以及袅袅烟雾,还带着扑鼻的肉香,苏子籍闭住了呼吸,静悄悄从倾塌处爬了进去。
这神祠不算大,院子里枯草荆棘,中间是一座香炉,周围围着铁栏,苏子籍隔门向殿中窥望,只见里面是个神龛,因为暗,看不清,但有神幔垂下,似乎供着的是一尊女神,却也不见香火了。
地上一片狼藉,篝火舔着红焰,吊锅里似乎煮着猪肘子,散发出肉香,两人大咧咧的围坐着,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边上丢着一个骷髅。
“严二哥,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挖这墓,还把死了几十年的骨头拿出来,多霉气,回去得多烧点香。”一个人看起来瘦小,咬着肉,含糊不清的说着。
“嘿,你我都是干着刀上舔血的活,沉塘的也有二条命,怕啥?”严二哥就相对体魄强壮,也撕咬着骨头:“再说,吩咐我们的虽是张大哥,可真干事的人是桐山观的道长,要用这骷髅作法——真有怨魂,轮不到我们,就被道长治了。”
“桐山观的道长?乖乖,苏家的小子怎么得罪了,要这样针对?”瘦子又问:“再说,作法为什么不拿他爹,用他曾爷爷。”
“听说是风水的原因,他曾爷爷风水最好,至于怎么得罪了,谁知道?也不关我们的事。”
“说的是,十两银子的活,可不好找。”
苏子籍听着里面大口吃肉喝酒,不再讨论,寻思:“桐山观的道长?这是正经的道人,有朝廷的碟符,怎么针对我了?”
“张大哥?听说是县城的地痞,不想却是这人在搅和。”
“不管怎么样,夜深雪大,又是城外,先拿你们两人开刀罢!”苏子籍想着,他是明白人,知道杀人不仅仅在武功,更在于手黑不黑,心狠不狠,真心狠手黑,筷子都可杀人——这时目光已盯见了外面香炉的铁栏。
磨几下,就是个锋利的短矛!
苏家拳,本就是长矛演化而来的杀人术!
第三章 夜刺
神祠外面,夜风呼啸,似有野狼在嚎叫。
“啧,这种破地方,遇狼都有可能,不过这里有过神祠吗?”虽知道不太可能有狼,但瘦子还是忍不住担心,伸着脖子往外看:“我怎么不觉得有?难道是我记错了?”
口中说着,就看见一道黑影在外面一闪,顿时惊叫:“严二哥,有人!”
“哈?”严二哥也一惊,刚才说的话,若被人听到,怕不是要惹来祸事,正要丢下手里的肉骨头出去查探时,就听到外面传来野猫叫声。
“瞧你怂样!被只野猫吓成这样!”严二哥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啐了一口,瞪眼骂着瘦子。
瘦子也有些讪讪:“我……我这不是听错了吗?”
又过了一会,瘦子又忍不住站起来,见严二哥瞪向自己,局促的说:“那个……我去外面解个手。”
惹来严二哥皱眉:“速去,滚远点,老子在吃肉,别给我闻到味!”
心里嘀咕:这小子怎么事这样多?
瘦子心情也有些不佳,向外去,想着:“有什么了不起,一样都是跟着张大哥混的人,我还怕你不成?”
手上还加快了速度,解着腰带,没打算走太远,在稍稍远一点地点,就对着墙放起水来。
二月,寒风往人骨缝里钻,瘦子匆匆放完水,正要提裤子系腰带时,乌黑的天色中,突因月亮稍在云缝中倾洒下一片光,恍惚看见,正对着这面墙上,出现了两道影子。
“啊,这是……”
没等惊骇转身,一阵剧痛伴随着透心凉,就在胸口慢半拍传了过来。
低头看去,就见一截尖锐的铁尖,上面鲜血淋漓,这……这是自己的血?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随着铁刺拔出,不甘与怨恨只发出一声闷喊,就无声倒下。
“这瘦子倒好对付,里面还剩一个了。”苏子籍拖着死尸扔到墙角,看向了神祠的门。
没有刻意掩饰脚步,提着铁刺就走了过去。
严二哥头也没抬,以为是瘦子在外面,磨磨蹭蹭的不进来,顿时喊着:“风寒,还不快进来关门!”
随后就是不满的咒骂,显在二人中,瘦子是被压迫的一个。
苏子籍也不出声,直接提着铁刺进去。
“懒驴上磨屎尿多,你这样,要不是运气好,张大哥怎可能让你跟着,活该胆小被饿死……”严二哥皱眉说,突觉得有些奇怪。
这小子,平时好歹还会辩解讨好,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才抬首,只看到尖锐的铁刺,明晃晃朝着自己胸口戳来。
“啊!”严二哥一惊,连忙翻身就躲,但地面上堆着不少东西,就有一些碎石木料,虽反应及时,还没有完全躲开,只听“噗”一声,刺入一侧,剧烈疼痛让严二哥惨叫一声。
拔出凶器,一蓬血噗喷洒出来。
“你,你是谁?”严二哥借着火光,看到站在自己面前是个少年,论身形远不如自己魁梧,心中稍定,随后见对方一击未中,似有惊慌之色,握着凶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以为自己已猜到了真相。
当下靠近,凶悍骂着:“打劫打到老子身上了,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张老大的手下,你……啊!”
苏子籍根本不搭话,只看着严二哥,见他慢慢靠近,就要暴起夺自己武器时,一个俯冲,只是一刺。
“噗”铁刺又刺入,这下自胸贯入,在背后透出。
严二哥睁大眼,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竟死在了一个少年手里,死死盯着少年,颇有死不瞑目之感。
前世打伤过人,但杀人还是第一次,杀第一个人时还不觉得,此时将严二哥杀死,苏子籍这才觉出一点后怕,手心冒汗,后背也湿透了。
神祠内一阵阴风吹过,仿佛有人哀嚎不甘。
苏子籍闭上眼:“这世上哪有鬼神?就算有,我也不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我不杀,他们必会杀我。”
这样默念,睁眼时,已无惧。
“这里虽偏僻,不能让死尸就这样放着。”
“方才听说,这些地痞手里有人命,都是沉塘,可见这方法可行,不如让尸体也沉入河中。”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要去拖尸体离开,又止住了动作:“看看身上有无银子,人都杀了,财不走空。”
一搜,搜出一块银饼,有五两重,还有零星的碎银和铜钱,大概也有二三两。
“意外之喜,这就是桐山观的道长付的钱?怎么只有五两?”苏子籍转眼又明白了:“桐山观的道长付十两,张老大抽一半,天经地义。”
将银子揣到怀里,苏子籍将两具死尸放在一块破旧木板上,连血迹也不清理,拖着木板,直接拉到河岸,绑了块石头,噗通两声,两具尸体扔了进去,转眼就沉了下去。
“雪还在下,很快掩盖了痕迹,再说就算发现了,也死无对证。”
“这样的人,本就是灰色地带,手里也有着人命,便是人没了,也不会敢去报官,当然,报复肯定有。”
“但有个时间差,说来说去,考取功名才是目前最大的保障。”
雪很大,苏子籍身上满是汗,要是出去就容易变成风寒,在古代这可是非常危险的疾病,当下回转神祠,虽杀了二人,但篝火噼啪作响,架子上吊煮的肉,依旧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香。
苏子籍没有动,只是摆了个姿式,闭目以平息刚才杀人的不适感,回忆刚才的情景。
“第一次暗杀时还算可以,但第二次其实有点手忙脚乱,所以才给第二人机会,果然,杀过人和从没有杀人,完全不一样。”
“倒不是技能上的问题,是心态,以及经验。”
“特别是经验,这一刺偏差了一厘,就有完全不同的结果。”
刚才时间很短暂,苏子籍若有所思,稍调整了下角度,顿时,一阵得心应手的感觉袭上去。
“苏式拳术3级{58/2000}”铁刺上突然之间冒出一个提示,吓了苏子籍一跳,过了会才发觉是这个。
“升级了?”苏子籍仔细打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似乎亮了一点点,但又不能明显分辨。
“不管怎么样,先吃肉。”
这时定神去看,见正殿里面神龛有神幔垂下,是一尊女神,附近有一些虾兵蟹将拱卫,这应该是水神吧?
供桌上空空,别说是供物,连香炉里都只有一些陈旧香灰,显已经很久无人来供奉了。
这样的景象,让苏子籍也忍不住摇了摇首,向着神龛中女神打了一躬:“到底借了这位水神的地界来歇息,哪怕没有鬼神,也该尽一份心,权当是客人对主人的谢意了。”
这样想着,苏子籍拿起香,用火折子点着,上了三炷香,想了想,又从怀里油纸包拿出一只冷馒头,供在桌上……这出于同情。
当然,要是神明不吃馒头,有个吃不上饭的孩子偷吃了,也是好的。
“骷髅是祖先遗骨,现在坟墓不安全,等事情解决了,再安葬不迟。”外面已越是阴沉,苏子籍用布包了骷髅,抵达篝火一侧,大口吃肉,并且借着火光,拿出了书就读。
说实际,这等杀人读书,外人看了必震惊,其实苏子籍也觉得自己性格有点特殊,所以前世在一次打伤人后,有人劝说:“你这性格,又怀有武功,很容易出事,不如考公务员——人在公门好修行。”
苏子籍觉得有理,故一年时间,就复习了功课,一举考中,可惜才通过面试就挂了。
现在既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埋下了隐患,苏子籍更要借公门修行了——不过读书,不仅仅是临时抱佛脚,而是有着用意。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才读完一章,【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又是【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
“果然是这样!”
根据测试,经验其实就是增加自己理解,每读一章,就有一点强迫性的经验,虽这样下去,半宿也未必能积攒下多少经验,可积少成多,已经比正常的读书人快多了。
自己四书五经只有3级,按照理解的心相表示,自己理解越透,经验就越多,并且,教材越好也一样。
可是教材的问题,在这时代,好的教材都是各家的秘藏,没有点交情,想手抄都抄不到,更加不要说印刷普及了。
有些缺钱的人会出点时文,可这些时文,不止是繁体字无标点、句式语意复杂,内容也多弯绕,就算其中有真意,也和砂砾藏金一样。
而且作者本身还有学派的跟脚,缺乏这些学派认识,对后学者来说上进门槛太高,这是士族阶层的惯用手段,粗暴而有效,苏子籍对此没有反抗余地。
能明确的是,如果无法快速攫取知识形成体系,这次考试不中,不仅仅杀人的祸端会爆发,而且父亲死后,忍饥挨饿、朝不保夕的恐惧,作一个自尊心强烈的少年,却被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资助的复杂滋味,还残留在心底。
苏醒后,成熟的心性能控制住这一切,却也知道,一味强压不是办法。
堵不如疏,念头要通达!
不就是科举么?
且来看看,这古代的dēng tiān tī有多难!
至少有着这外挂,我每读一遍,就自动理解一点,一遍不行,拼了命我读千遍万遍,看谁能阻我?
必能考中秀才、举人!
火在祠内微微摇晃,这是窗缝门缝间吹入的冷风导致,即便可以烤火,苏子籍仍要时不时搓一下手,活动一下,不然仍很寒冷。
就在活动了下,再次坐下捧着书卷念诵,路上一队马车缓缓驶来。
第四章 指狐为妻
话说,春雪融化时最冷,现在半夜越发冷了,就算在运动,快冻僵的仆人看到前方有神祠,立刻就对马车报告:“太太,小姐,前面有座神祠,是不是在这里歇歇脚?距离临化县已经不远了,现在还不到开城门时,赶过去也得在城门口等着。”
“那去看看神祠里有无主人,若有,询问是否可入内歇息。”马车内响起女声,虽刻意平淡,仍让管事心中一荡。
他忙低头,看都不敢去看挑起布幔的玉手,应声:“是,太太。”
“慢,让星竹去问。”不知里面的人为何突然改变想法,随后马车上就下来一个丫鬟,虽是丫鬟,并且年纪尚小,但眉目如画,特别是一双明眸,无端带着些媚意,被主家赐姓胡,正是太太的大丫鬟胡星竹。
管事也是不久前才提拔上来,虽不懂胡家二房的太太,为何敢用这样漂亮的丫鬟,毕竟凡是女主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这种颜色,可自己是下人,又不如对方与太太更亲近,不敢露出分毫,还要陪着笑脸。
胡星竹做事利索,直接过去扣门,苏子籍在里面听见了,问:“谁?”
胡星竹看见篝火侧读书的少年转过来,英气逼人,她的脸就蓦的红一下,做了个屈膝礼节:“我们是胡家亲眷,赶路至此,城门未开,又有风雪,不知可否进来歇脚避雪?”
连夜赶路的还很少见,苏子籍多打量了几眼,丫鬟脸更红了。
“进来吧,本就是神祠,我也是借住。”苏子籍答着。
胡星竹回去禀报太太,马车再次传来声音:“那过去歇息吧。”
马车慢慢赶了过去,在神祠门口空地上围了一圈,少数入神祠正堂,多数在厢房暂避风雪,有个女护卫警惕盯着苏子籍,年轻、英俊、书生——高度危险!
接着是女人们下车,她们最中间的少妇和少女都蒙着面纱,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避嫌远远坐在对面角落,也生起火堆,拿出食物烘烤,路过时,他识礼,低头不看,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虽不知二女容颜,但一瞥,能看出气质颇佳,出身颇好,不过,这与我无关,不如继续读书,经验值方是自己所有。”
这样想着,苏子籍再次朗朗读书起来,没有注意到少妇和少女都突然一皱眉,鼻子动了动。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神祠飨之,子孙保之。”
少妇和少女听了,目光一扫,盯着一处血迹,别人都看见了煮的野鸡,以为是鸡血,她们却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有了异色。
不久,胡星竹就托着一盘糕点过来:“我家太太为表感谢,送些糕点过来,还请不要推辞。”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惊疑,自家夫人和小姐,不会这样啊,看向了苏子籍,难道是他的魅力?
苏子籍却不知道她的想法,推辞一番,见对方执意要送,只好收下道谢,继续念书。
一时无话,少妇满意的闭目休息,能还了这点因果就可以了,她不想和这少年有任何关系。
而少女静静拿出一个木块雕刻着,苏子籍目光留意了一下,似乎是一辆马车,在精益求精。
似乎觉察到苏子籍的目光,少女侧转身子,小声问着:“你是秀才?”
“不,才准备县试,还有二天。”
少女打量了几下这少年,她没有和丫鬟那样反应,只是摇首:“我看你这一阵霉星笼罩,考不中。”
苏子籍不信这个,但想起了野道士的话,心里一动,故意说:“我们读书人,强调的是,才学可胜命,努力就是了。”
“才也许能,但你这点才气还不够。”少女突觉得自己说多了,掩口不再交谈,接着少妇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雕好了么?”
“好了,母亲。”
这群人休息了下,就又出去,离开时听到了辚辚的车轮声。
“不行,还要问问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子籍犹豫一下,还是追了过去。
可让惊讶的是,明明对方才快一步出祠门,当自己奔出祠门时,门外已空空,别说是车队,连个人影都无。
“怪哉,难道会飞不成?”苏子籍油然而生荒诞,转身就打算回去,结果再一看,方才他休息的神祠,也不见了!
风雪中,只有一堆火还在噼里啪啦烧着,一侧还有随手丢下的书,此时也落在了雪地上。
“这,难道是有鬼神的世界?”苏子籍一脸懵逼,这种事简直让人惊骇,忙将书卷拾起,环顾四周,怔了许久。
肉馒头还在里面!
好吧,就当喂狗了,自我调剂了下心理,苏子籍怔了许久,脸色渐渐阴沉:“若是有鬼神的世界,我家族墓地被坏,导致风水坏了也就真的可能了……可恶,这些盗墓贼,果然杀之无过。”
“按照少女所说,就算有霉运,其实才气足也可以压下去,只是比普通情况要高——可离考试还只有二天,怎么办?”苏子籍沉思,四书五经3级,可未必保险啊!
得想想办法了。
临化县·城门
古代一般是卯时开,酉时关,时间一到,城门吱一声,缓缓拉开,阴郁的天空再次飘起了雪,凛冽寒风中,行人匆匆而入,其中就有一队低调奢华的马车。
没人看到他们是何时出现在城外,也无人注意到这支车队的异样,偶有人望来,只觉得护送着马车的家丁身强体壮、神情肃穆,就连拉车的马都颇矫健,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车幔在晨风中微飘,其中一辆马车里,暖香冉冉,内里奢华,与外面低调相差悬殊。
两道倩影在车中安静坐着,若苏子籍此时看到,定会认出,此二人正是之前在神祠中见到的女人。
此时,少妇看了少女一眼,眉微蹙,略有些不悦地问:“方才你是怎么了,那般多话?”
少女闻言,捧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其实她自己也有些疑惑,那一番脱口而出的话,换以前,她是断不会说出来,毕竟这也算是道破天机,虽只是小事,可对于她们来说,也容易引来麻烦。
但这些,不好跟姨母说明,免得姨母又要多想。
“许是见他好心,想着提点一句吧。”面纱下,少女神色沉静,声音透着冷漠。
少妇见她这样,反暗暗松了口气,少年相貌俊秀、气质不凡,少女真动了情思,可是了不得的麻烦事,如此最好。
但即将抵达目的地,少妇少不得趁机提点几句。
“这样的事,下不为例,须知我们在人间行走,需得小心行事,万不可大意。”
“我们要在人间立足,都得用人气掩盖异气,所以都施恩于人,收养孤儿,培养成胡家,混入其中。”
“就算是新迁移到这里的队伍,也只有一二个是族人,要是完全是族人,安能在人间居住,早就被识破了。”
“特别是那些炼丹士,以我族为灵药,最凶狠不过,鼻子也很灵。”
“再说,那个少年也不简单。”
“神祠容他进去,就已经不简单,而且如我看的不错,地上是人血,血迹未干,怨魂还在徘徊,常人就算看不见,听不得,也会有感觉。”
“可此人端座朗诵,任凭怨气萦绕,声声清越,要不是他所杀还罢,是他所杀,还有这姿态……”少妇摇首,这种人都很可怕:“这种多半秉气运而生,哪怕是戾气,你此时,万万沾染不得。”
被再三提醒小心行事,少女这清冷的性子,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厌烦,不是厌烦长辈的教导,而是厌烦她此次来要履行的约定。
“三姨,当年婚约者,真的是在这里?”少女转移了话题。
“当年指狐为妻,以紫檀木钿为证,一言结下因果,虽数百年也磨灭不了,现在你的半片紫檀木钿已震动,必是有缘人已下降。”这事更重要,少妇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三姨,当年指狐为妻之人是何名?为什么过了数百年,还有这样大因果,值得族内这样重视?”
“不可说。”
少妇似乎有顾忌,仿佛冥冥中阻止这名字,她幽幽叹了口气:“你只要知道,紫檀木钿这事,绝对是大机缘,甚至能拨动天机。”
“我们狐族,代代有人修炼之余,还要读人之书,习人之礼,就是为了应这事。”她眼里说不出的羡慕和畏惧:“要是早了几十年,就是我了。”
“你有这运气,我们都很羡慕,不过,紫檀木钿一动,天机就变,或就有劫应运而生,乱得你心,你需小心……现在但凡靠近你的,都是登徒子,无需假以辞色。”
“至于胡家,不过是借来遮掩我们一族的身份,吃用上又不经过他们,我们一族在这临化县内也早就置下了铺子,进城后先去铺子巡视一番,再去胡家。”
“明白了,三姨。”少女听得教导,不再追问,只是手在袖子里捏着半片紫檀木钿,目光放到远处。
车外,雪花纷飞,寒冷彻骨,斜风厚雪,也让前方的路越发看不真切。
“三姨向来未雨绸缪,就不知道这胡家,知道分寸不?”
至于刚才少年,虽有点波澜,转眼平息。
第五章 棠园笔记
“啊欠!”坐在牛车上的苏子籍打个喷嚏,并不知道偶遇的二女在惦记自己,他坐着临时路过的牛车,顶着风雪,稍晚一些也进了城。
雪花纷落,为了遮挡雪,不少路人都穿着蓑衣或举着厚实油纸伞,下了牛车,苏子籍直奔着一处客栈。
这是临街三间门面的老店,写着“蔡家老店”,二盏西瓜纱灯还亮着,苏子籍收起油纸伞,跺了跺脚,抖抖肩上的雪花,朝着里面而去,迎面扑来的热气,让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一个伙计正在擦拭大堂里桌椅,作临化县上档次客栈,二楼是雅间,一楼是便饭,后面是厢房,一间接一间,有七八间,这时见一个少年过来,伙计看了一眼,就要上前询问。
“苏子籍!”
“苏兄!”
两声招呼,两个一看就是读书人的青年从后面厢房里过来,直朝刚进来的少年而去。
一见是认识的,伙计就先不往前凑了,反正要住店,自然会询问,若是访友,上前反惹人厌烦。
苏子籍这时也忙向二人行礼:“余兄,张兄。”
这二人是苏子籍在县城的朋友,余律、张胜,都是家境相对富裕的子弟,不过住处距离县城相对远,要县试,只能暂住客栈了。
“子籍,你可算是来了。”张胜唉声叹气:“你都不知道余兄有多可怕,你不在,就一直拉着我念书!”
苏子籍看了一眼,暗暗摇首。
张胜家世不错,天赋也可以,可惜的是,爱好是看春{宫}图,最惨是,还被老师抓到,这风评就传了出去了。
余律性情温和,也不多言,接人待物很有风度,修养不错,才学不错,很多人都不明白怎么会跟张胜是好友。
但这二人,苏子籍都不反感就是了,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为人都不坏,觉得相处起来还算舒服。
见余律因着张胜的话无奈摇头,苏子籍忍不住劝说了一句:“临近县试了,还是多看看书比较好。”
张胜心中哀嚎,可他并不喜欢多看书啊,只是见苏子籍面色有些憔悴,似乎昨晚休息不好,说着:“这里是过道,不方便,回房间去,喊点早点,这里的早点颇为不错。”
苏子籍心中微暖,跟了过去。
“子籍,眼看县试就要开始了,你有没有把握?”余律问着。
“你希望我说是,还是说否?”苏子籍笑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来,打算翻阅一下。
张胜看一眼,嫌弃:“你看这东西没啥用,这些时文,都是考秀才都考不了的老童生写的,一篇才十文钱,沾染了腐儒气,看得越多,就越是坑人!”
余律踢了张胜一脚,说:“张胜是说,这些时文多数是拼凑,少有真意。”
“明白,确实这样。”苏子籍认同两人判断,真理都要随时代而变,应试知识更有时效性,看得多不见得有用。
但是自己这样家境贫寒的子弟,想要得到更有用书籍来读,并不容易,临近县试,也只能从书肆里搜捡出几本勉强有用的来看。
余律要比张胜行事更有章法,他直接递给苏子籍一本笔记:“想受益,还是得看举人的笔记。”
苏子籍忙双手接过来,仔细一看,见这笔记并非印刷,皆是手写,字迹端正,一色端凝的小楷。
“来时携酒少,其园又僻,左右无沽处,幸午桥者去半里许,青宿数家,随枯即至。”
苏子籍很激动,真是好朋友,自己还想着弄点经验,余律就送上门了,当下就翻开一页,轻声朗读。
这本是下意识的行为,但读完发现,半片紫檀木钿并无反应。
不应该啊,之前读那些时,可不是这反应。
难道是没有所有权,这念头闪过,苏子籍随即问余律:“此文作者,是你亲人长辈?不,应该是老师?”
“咦?”余律神情惊讶,看苏子籍语气笃定,遂一笑点首:“是授业之师,苏兄怎知?”
“忆起你的见识,与此文中思维颇有投契之处,想必有渊源。”苏子籍认真说着:“圣贤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现在我们也是三人,来,我们轮流读书,相互学习,如何?”
张胜以为开玩笑,余律觉得说到心里去了,点首:“善!”
“哎,不是吧,余律这样,子籍你怎么也跟他学啊!”张胜顿时苦了脸,但在两个朋友联手压迫下,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听从。
苏子籍先读了一遍,余律、张胜听着,张胜初时有些不耐,可听着听着,觉得,这样听人读书,还真的有一些意思,起码比自己一个人看书要有趣的多。
他托着腮听着,若有所思:“似乎真听了点东西。”
苏子籍读完一遍,看向余律。
余律接过笔记,朗声读了起来:“明月上浮,花叶片片,花开时夕夕满杯,众人俱醉矣!”
余律的声音跟人一样,温润,不紧不慢,倒比苏子籍更适合念诵,这从张胜听得更津津有味就能看得出来。
这时客栈内已有客人吃饭说话,其中也多是一些学子,高谈阔论者有之,读书者有之,身处其中,倒怡然自得,闹中取静了。
“余律向你传授【棠园笔记】,是否学习?”
当苏子籍终于收到传讯时,心中顿时一松,果然,这种主权不属于自己的笔记,可通过这样获得,当下应着:“是!”
一晕,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而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棠园笔记】已习得,【经验+5】、【经验+3】、【经验+5】……”
每一句朗读,都有提示不断在眼前飘过,随着提示,知识就涌入,铭刻在苏子籍的心中,并且以新的方式,进行组合。
现在四书五经,既成了技能,45万字就背诵如流,但会背诵,并不一定会写会灵活运用,但此时,似乎一下就明白怎么样运用,且带上了一种特殊的节奏和心得在内。
“这就是举人的部分心得了。”
等苏子籍从喜悦中回过神,余律已读完这本笔记,打算读正经了。
第六章 茅塞顿开
“余兄,再读一本笔记吧!”正经就是印刷品,苏子籍早就学过,自然不想浪费时间了,于是瞄上了余律别的笔记。
张胜也在一旁说:“怪哉,刚才听完两遍,竟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比自己看时还要清楚一些,余兄,不如你再读一本!”
他这最后一声“余兄”,喊的可比平时腻多了,饶是余律熟识还是好友,也忍不住摸了下胳膊。
“余兄,你的声音太适合读这笔记了,再说,这两本笔记都是你的,读起来更流畅一些,再读一本吧!”苏子籍笑眯眯附和。
“也罢,再读一本,不过依我见,还是正经要紧。”余律拿起又一本笔记,再次朗读起来。
这一次余律才读,又眼前一黑,眼前出现了之前的提示框,苏子籍同样应了“是”,又一堆经验涌了过来。
余律读完,想叫苏子籍继续朗读,发现苏子籍坐在一侧,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
“苏兄?苏兄?”
连唤了两声,苏子籍才醒过神来,沉默下,看着提示:“【四书五经】提升5级{37/5000},智力+1,智力12→13{10}!”
苏子籍心情顿时高涨了不少,不但【四书五经】堪堪抵达5级,而且还提高了智力,智力高了,学习也会变的容易,能提高理解——说实际,苏子籍原本的读书素质,只能说是略高于普通人,现在的基础是十年苦读才有。
但这种水平,能取秀才就很勉强了,全国上次一科,府{郡}试录取秀才不过25人,省试取举人100人,会试取进士150—200人,可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自己这素质根本不能指望。
现在可以提高智力,才松了口气,这种喜悦让苏子籍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我道成矣!”
遂向余律道谢:“听君一席书,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这话是发自肺腑,在现在这种艰难时刻,原以为要升到5级不易,没想到,余律帮了一个大忙。
当然,苏子籍也认识到,第一本举人笔记,获得2000经验,而第二本只获得1500经验。
想想也对,同样的举人水平隐含在其中,第二本对自己帮助就没有那样大了。
余律不知内情,被苏子籍郑重道谢弄的颇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苏兄,你这样可折煞我了,你我三人在这里互相学习,大家都受益匪浅才是!”
张胜嘻嘻笑:“早就说了,大家都是朋友,不要总是整这些虚的,哎,看你们这样谢来谢去,一看就是县试有望!不像我,就算现在学到了一些东西,可要说拿下县试,哎,做梦倒更易一些!”
“不可妄自菲薄。”余律无奈地看着,说着,又转身说着:“苏兄,我们上县考试,也听说了些传闻。”
“如果苏兄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和我们说,我们虽力量微薄,还是能帮苏兄一点忙。”
看着余律认真的脸,苏子籍端坐道谢,心里感慨,余家当然不错,但是规矩也很严,别看借书容易,但是真要拿点钱财也不容易,可余律还是主动提出了,这不提别的,心意就是难得。
“余兄、张兄放心,真有困难了,我必会开口。”
因县试的临近,三人并没有久聚,苏子籍以回家温习功课为借口,向二人告辞,等出了客栈,走在人迹渐少街道上,苏子籍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果天无绝人之路啊!”因已是在县城内,哪怕距离住处有些远,苏子籍依旧是举着油纸伞,步行回来。
到街道时,脚上布鞋已湿了大半,多半是沾上雪后慢慢浸湿,虽布鞋里填了些棉花,还算厚实,可此时滋味真是难以言说,苏子籍甚至觉得自己双脚已渐渐没了知觉。
苏子籍踩着雪,深一步浅一步过去,老板叶维翰在柜台后坐着,穿一身洗得雪白的竹褂,脸色没比竹褂红润多少,苏子籍进来时,正弓着背咳嗽着,声音仿佛要将肺都要咳出来了。
苏子籍面露一丝忧虑,叶老板咳嗽似乎加重了。
“子籍,你来了,可是准备廪保参与县试了?”叶维翰勉强止住咳,就看见了他,立刻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来意,毕竟县试的话,要互结和具结。
互结就是考生取具同考的五人,写具五童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五童互结保单},这刚才已经找人签了{余律、张胜}
具结的话,得请本县廪生具保,称之「认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完成以上,方准考{廪保}
苏子籍点点头,说:“对,不过,您的病……”
“lǎo máo病了,没事,不过最近下雪,咳嗽的多了些。”叶老板又咳嗽了几声,看了看脚,连忙着:“你快将湿透了布鞋换下,我这里还有旧鞋,套了油布,虽大小略有些不合,但也能穿进去,换了吧!”
苏子籍感觉双脚这时已冻得有些青白,再次感慨起了这时代穷人的心酸,听了这话,心一暖,不管怎么样说,叶维翰与自己父亲是好友,对自己一向是照顾,特别是父亲死后,借口找个伙计,实际是给自己一份米钱,这人情实在很重。
苏子籍应了,就听见“啪”一声,一双套着油布的旧鞋放在脚前,他抬起头,只见一张不愉快的稚嫩小脸,叫着:“老爹真是,连鞋也要我拿!”
可你老爹没有叫你拿啊!
苏子籍有些哑然,这次没有避开女孩目光,当着她的面前,默默穿了上去。
“还有这个,穿上蓑衣。”叶不悔语气有点暴躁,拿过了一件蓑衣,苏子籍又默默穿上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目光一闪,看见了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崭新的公差服,怀有铁尺,似看见了刚才男女相处一幕,脸色有点黑,盯着苏子籍的目光极不善,忍了忍,才想着说话,叶维翰已经站起来了,似乎没有看见这公差,熟视无睹说着:“我们走吧,不悔,你在家好好看店。”
苏子籍默默的跟了上去,才行了几步路,远一点突响起了一阵孩子的欢笑声,还有人议论,这动静让才步行的两个人都看了过去。
但见一个粗壮妇人过来,手里挎着个篮子,沿街分发着肉饼。
第七章 迁居之狐
虽天冷,有棉盖着,从苏子籍这个角度来看,仍能看到肉饼上一些热气散着,拿了肉饼的街坊的议论声,也传入了耳朵。
“这是谁?”
“胡家派给街坊邻居,听说胡家二爷外地当官娶的太太,死在任上,留下孤女寡母,没了主心骨支撑,怕人窥伺,迁居来投靠大伯……”
“那凭啥投奔胡家老大,不投奔娘家?”
“谁知道……也许贞洁妇人不想改嫁,胡家老大也只是个秀才,没二房这样雄厚势力,也欺负不了她们娘俩,而且虽说投靠大伯,其实是买了隔壁宅子打通了,但并不居住在一起,只是有个照应,且胡家老大昨天又去乡下买地,恰巧避开这场面。”
“嘿嘿,媳妇是有名的河东狮吼,胡老大的求生欲很强了……”
“难怪现在发肉饼,母女没有男人撑着,自不便请邻居上门吃酒,分发肉饼也算是乔迁之喜了。”
八卦消息,传得比飞还快。
苏子籍哑然失笑,见叶维翰加快了脚步,也跟了上去,就看到一队马车经过。
胡家不远,护卫和丫鬟中,一对母女下来,不止是胡家大房媳妇出门迎接,街上早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眼睛都生了根一样,没命往母女身上瞅,好像能占得便宜一样。
而二月还是冬天,穿着厚衣,实在看不出,再说母女都蒙着面纱,向邻居点头致意,就进了胡家,大门随即紧闭了。
外人虽看不清官太太和小姐的模样,不过胡家大房媳妇脸色难看的很,倒也让人猜度一二,这场热闹值了回票价。
在热闹散后,关上了门,胡家大房媳妇一眼瞧去,看见年轻儿子都背叛自己,对孤女寡母十分热情的样子,她摸摸自己不复昔日光滑的脸颊,恨恨啐一口:“把大郎喊回来!死皮赖脸往二房那里凑,别忘了这是他的叔母和妹妹,这是能咬一口肉,还是多块赏钱?”
“夫人,那您是想咬多少呢?”一个清脆声音在大房媳妇身后响起,让她浑身一颤,莫名有些毛骨悚然,回首一看,就看见一双狐媚的双眸。
“刚才母女,似乎有点眼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收回目光的苏子籍皱眉感慨,就听见背后哼了一声,回首一看,是叶不悔。
她大叫:“还不快去,爹都走远了,看什么看!”
得,暴躁的小少女又生气了,连忙跟了上去,这时春节已过,店铺家家开门,行人熙熙攘攘,经过时,不时有人打招呼,叶维翰都一一回礼。
到一家宅门,叶维翰停步,苏子籍上前敲门,借等待的时间来观察。
“曾凌初曾秀才?”
曾凌初之父,当过同知,此宅朱门高墙,不算寒酸,但没有门人,灯笼有些旧了,台阶前的雪还没扫尽,不像是同知之家的气象。
开门的是一个少妇,风韵犹存,只是面有倦色,开门时,苏子籍见到她手指干裂,不由想起叶不悔的小手也有冻疮。
古代现实生活,没有穿越里的才子佳人的美好,美人也要操劳,书生也会收小老婆,家境不好时雇不起长工,主母也要做些活计。
不过这时代的人习以为常,叶维翰态度放得很低:“曾夫人安好,在下前来取稿。”
“请进,外子在书房。”曾夫人移步入内。
两人跟着进去,里面是一个中年文士在喝茶,见了来人,就起身:“叶兄,请坐,你要的稿子已经写完了。”
说话声音不高,显得安详,只是中气有点不足,还微微带着喘,脸上带着倦容,苏子籍对这种疲惫很熟悉,熬夜的气色,瞥了眼稿子,毛笔写的,一张写满也没多少字,看起来很多一叠,未必有一万字。
叶维翰笑着:“曾大家,辛苦了,我当拜读。”
说着,抽出一篇,快速阅完,就忍不住拍案:“奇哉,不愧是曾大家。”
曾凌初笑了笑,没有更多的反应。
叶维翰沉吟,计算一下,说:“交给我,我店给三成版税,如何?”
“也行!”
曾凌初态度仍是淡淡,但也没反对,点头答应了。
苏子籍没有说话,这时就上前接过稿,叶维翰就笑着给了,随手指着:“这是我的侄子苏子籍,说不定你也听说过,苏家的儿子,现在要赶童子试,您可以给担保一下。”
“哦?”
曾凌初清癯的脸上带着倦容,漫不经心看了苏子籍一眼,轻咳一声,点了点首,算是允了。
县试不但五人互相保结,且至少有一个廪生的保结,这事曾凌初办多了,再说苏子籍他的确听闻过,当下就挥笔书了一张保结。
“你费心了。”叶维翰怀里取出一块碎银,虽用夹剪剪过,但底白细深,九八色纹银——这是规矩。
话说县中廪生不过二十人,而考试的人有一二百,单是此项,每个廪生都能平均收入十两银子。
苏子籍伸手入怀的手止住了,抬眼看了看叶维翰,叶家已经很困难了,但还是把保结银默默准备了。
“现在拿钱出来,叶维翰肯定得问,哪来的银子。”
“难不成说杀人劫财?”
“也罢,等中了童生,再回报不迟,反正欠的人情,已经很多了。”
当下接过保结,跟着叶维翰一同告辞。
“叶老板带了子侄来看你,你怎么看起来淡淡?”曾夫人望着出门的两人,问:“你们交情,不是很不错吗?”
“交情是不错,给的版税三成很厚道,但叶家的店太小了。”曾凌初惆怅一叹:“我家在本县,就一家房产了,田产不过80亩,别的银租一年收入不过30两银子,别人还以为我家是官宦人家,实在是举步艰难。”
“我也没有办法,帮忙没问题,下本书就不能给叶家了。”说着,曾凌初摇头一叹。
出门,雪有点大了,路上行人更少,苏子籍看着叶维翰背影,突喊了一声:“叶叔?”
“怎么了?”叶维翰诧异的回首。
“……我一定会考中县试。”苏子籍话到口中,说出却是这个。
第八章 县试
县衙·二月末·小雨
县试这天,临化县上空丝丝细雨随风斜斜打下来,入骨之寒,就连裹紧衣服都难以抵御,参加县试学子无不暗叹倒霉。
虽是南方地界,下的雪少见,可这样的小雨,还是让本该习惯的本地人脸色青白,行色匆匆,较雪天更甚。
举着油纸伞匆匆行来的苏子籍,路过肉铺时,坐在柜台里的老板一抬首就看见,忍不住又劝:“苏小哥,几日不见,你怎么又瘦了?读书不要这么拼命。”
“可不是,你这身子弱,可不要为了读书熬坏了。”一位路过的街婶说着,苏子籍在附近人缘不错,当然更多的是沾了去世的爹的光,面对着这些街坊好意,苏子籍不能没有感慨,目光熠然一躬,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迎面两人都穿着蓑衣,都是熟人,一个是野道士,一个是直接借债的债主曹进财。
曹进财看到苏子籍,就忍不住嗤笑:“哟,这不是我们的苏大才子?怎么,又出来闲逛,看来对县试很有把握?”
说着,放肆上下打量着苏子籍,在苏子籍破旧湿透了布鞋上一扫而过,不屑轻蔑,更连掩盖都懒得掩盖:“也是,若到时不中,怕是很快就要冻死饿死,那可就真有辱斯文了,哈哈。”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苏子籍冷冷说着。
曹进财顿时沉下脸来,警告:“苏子籍,记住,你还有五天,欠债还钱,到期不还,我就扭送你见官。”
说着呸了一声:“我还真以为你死掉的爹,给你留点人情撑场面,不想全是空架子,也对,读书人要清高么!”
“放心,到时会有个交代。”苏子籍呵呵一声,扫过同样眼熟的野道士时,更是嘴角扯了扯,表情冷淡擦身而过。
“死到临头,还这样狂!”
曹进财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咬着牙对野道士说:“严二哥一向办事爽利,这次怎么还不回来?”
“眼看着就要县试了,你说过,他现在霉运笼罩,肯定中不了,到时,墓田就可以收了过去,对吧?”
若对方县试上榜,到时想要动对方,就要顾忌很多了。
野道士望着苏子籍背影,许久才收回目光,怔怔不说话,只是皱眉。
严二两天没有回来,桐山观都有点不安,张老大已经去找了,而自己就过来观察下,结果的确有变化。
苏子籍原本相面和气质都不突出,相面上看,只是小运相,还有少许残破,也就是说,最多就中个秀才,并且田产都不多,所以桐山观一说,自己就答应了。
但此时,面相却有所改变,残缺处在修补,一团淡淡红气在孕育中,可见此人前途有所改变。
“受了打击,破了墓地,为何命气大盛,竟能刺破霉运了?”
“难道是回光返照?”
想到这点,野道士更感疑惑:“所谓回光反照,将尽之时炽烈反扑是有,但必须是有着根底,要是连根底也没有,油尽灯枯,谈什么回光反照?”
“既有此回光返照,苏家怕未必那样简单,难怪桐山观愿意花钱针对,我是被牵连入内了。”
“不行,得去再看看苏家祖墓,别被桐山观坑了。”
不提野道士的心情,苏子籍按时到了县衙门口,县试是童子试的第一关,并不像考举人、考进士讲究,可该有的检查也还是有,苏子籍抬起手臂,让衙役搜捡了一番,提着检查过的篮子入内。
篮子内装的是文房四宝,因只用考一场,也不用带吃食。
临化县的县衙为这次县试,特意腾出了一块地方,盖了一处简易的科考棚。
因仿效前朝的科举制度又加以添减,落到临化县这等县,学子不多,也就没弄太过复杂形式,只在棚内设置了一些简易多排座位,供考生写作。
苏子籍进入县衙,先被引领着走进一个大院,这院门是北门,在平时不算什么,只是普通一道门,可在县试当天,这扇北门则被叫做“龙门”,取的自然是个好兆头,学子从此经过,鱼跃龙门。
龙门后就是一个院落,按照规定,进来考试的学子都要在这里等候唱名。
苏子籍走到这里时,油纸伞上仍有雨丝垂落,嘀嗒哒哒的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湿漉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吸一下都觉得透心凉。
他不是第一个到,也不是最后一个到,但直到这院子里站满了人,依旧相对安静,能来这里考试的都不会是不通礼仪的人,就算再不懂事,在这种地方露出粗鄙一面,也是得不偿失,人人皆努力显露出比较好的一面。
院中立有糊纸灯牌,虽是小雨连绵的天气,比往日昏暗一些,但此时已是黎明,站在苏子籍这里,能看的比较清楚。
“县试赶上了这种天气,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安排到暖和的考场里。”虽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苏子籍还是忍不住幻想了一下。
这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苏子籍站在人群中往前面张望,就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从厅中走出来,正是县令张大人。
张县令亲自点名,这可是荣耀,苏子籍不用看,就知道周围学子大多面现兴奋之色,这也是科举带给读书人的“利”,通过读书科举,可以鱼跃龙门,实现阶级上的变化,改换门庭。
“苏子籍。”
“学生在。”
“入场。”
“是。”
等点名轮到苏子籍,衙役按照规定,高声唱曾凌初廪生保,给苏子籍作保的曾凌初看了苏子籍一眼,发现是本人,才应声唱保。
入场后,还不会立刻考试,在颇有些肃穆气氛下,苏子籍渐渐沉浸其中,觉得这唱的还挺有韵味,等卷子递到手里,才反应过来,向对方行了一礼,走进科举棚,按卷上座号,找到自己座位坐下。
等坐下,四周吹来的冷风,就让苏子籍忍不住搓了搓手。
“这种天气,还真倒霉。”
“不过,若不是这段时间雨雪交加,或连这简陋的棚屋都不会有,大概会露天而坐吧?”
“这时的学子,还真是辛苦。”
苏子籍更坚定了锻炼一下自己身体的想法,他孤身一人,若病倒了,那可就真麻烦了。
第九章 迁怒
县试的时间很宽裕,学吏曾唱过相关注意事项,将文房四宝摆好,苏子籍就坐着闭目养神。
直到前后左右座位依次坐满了人,衙役就用牌灯巡行场内,这就代表着考试正式开始。
因着本朝县试只考一场,苏子籍也并不怎么着急,慢慢思索着答题。
第一卷是贴经、墨义,贴经是把经文贴去几字,令其填补,墨义是就经文上下句,或注疏中语出题,令其回答,都需填写楷书。
“原来是论语中的经文,第一卷似乎是考核学子基础?看起来不难。”将空缺的内容小心翼翼书写上,苏子籍又看向了墨义的考核。
“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果然如我所想,第一卷考核的都是基础。”
这些内容,苏子籍基本都不用太过考虑,皆是基础的内容,一挥而就,很快就在草稿上写成,并认真抄录在卷上。
卷二是圣谕学训,需默写出指定的段落。
圣谕学训其实就是以圣旨形式颁布的学子思想教育,有五千字,这对记性不好又不勤学的人,自是颇不容易,毕竟字数不少。
可对于苏子籍来说,这等学过又需要默写的内容,简直轻松极了,毫不费力。
在草稿上写就,并抄录在卷上,由于最终题目,不在考卷上,得学吏唱题,因此苏子籍有时间再次检查,还忍不住思索着野道士跟偶遇少女提过的事。
“我已5级了,县试应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风水被破坏,是否还会有波折了。”
又想到在神祠里遇到的奇怪之事,因对鬼神一事有了新的认识,苏子籍忍不住回想了起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遭遇。
“想要回自己的世界怕是可能性不大,需要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既真有鬼神之说,以后还需更注意。”
“哎,既要防着恶人,又需敬鬼神而远之,还真是艰难。”
“不过,我凡事都问心无愧,若心中有着正气,就算有鬼神,也不必惧怕。”
这样思索着,学吏过来,开始唱题:“前题看卷面,终卷看贴板。”
考题贴板巡回展示,此时展示正是最终卷考试内容,苏子籍眼神不错,仔细看了两遍,在草稿纸上记录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经义二篇,五言试帖诗一首。”
“贴经、墨义,只有县试才有,而经义其实就是府试、省试,甚至会试的重点,这是最重要的考题。”
“此前举子笔记中,有经义内容讲述。”
“果这样的笔记,对考试更有助益,经义二篇,观县令张大人,应并不迂腐,倒不用勉强自己了。”
“幸这朝代的县试,对草稿要求没那么多,如果前朝那样,可真是更严苛了。”
同时苏子籍还庆幸了一下自己并非近视,在这种年代有了近视眼,那真是惨极了,不说别的,连看考题贴板都是个难题,更不用说考试了。
“看来保护眼睛这件事也不能忽视啊。”
雪雨渐渐停了,可雪水融化,更显的冷,远处山林中狼嗥令人闻之心中发毛,但是一行人个个头上冒汗。
在众人的面前,是二具浮尸,而在远一点,几人匆忙赶至,看起来还有点威信,一行人就安静下来,只是说着:“张大哥来了。”
张老大披着斗篷,戴着皮帽子,红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等看到了尸体,面颊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显出一种狰狞。
看着尸体死不暝目的表情,以及尸体上明显的伤口,足足有半袋烟的时间,张老大一句话也没有说,良久,才问着:“怎么发觉的?”
“老大,是我!”凑上去的是老庄。
这个人外号叫“包打听”,别人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相反,专门“无事生非”,但的确打探消息有一套。
这时老庄却没有丝毫笑意,沉重的说着:“老大,你叫我查看下严二哥,为什么昨天没有回来,我就派人去查了。”
“昨天下了一夜雪雨,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于是我派人去附近的赌档、酒店、画舫都找了遍,没有。”
“无可奈何时,突有人网鱼,鱼没有网到,结果网到了人,这人吓的连忙逃了,也不敢报官。”
“我闻到了消息,立刻打捞,才找到了严二哥和燕六鼠的尸体。”
“我检查了,都是矛或剑刺杀,不是落水。”
“天可怜见,要不是网鱼,等天一暖,尸体都被鱼食尽,怎么找都找不到。”
张老大闻言,良久才沉重的点点首:“是谁干的?”
老庄低低的说着:“老大,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是争地盘,也不至于动手杀人。”
“问过了筏帮、增财社,没有人与我们冲突。”
张老大怔了良久,缓缓说着:“先把两个弟兄请回去安葬,我掘地三尺,都得为弟兄们报仇。”
说到这里,又一皱眉,问着:“县试在考?”
“是,差不多要考完了。”
“那我们回去,先找这小子的麻烦。”张老大冷冷的说着:“不管怎么样,张二弟是因这小子的事而死的,先拿他当利息!”
“是!”这明显是迁怒,但一行人毫无异意,几个把尸体搬到牛车,就一起向县城滚滚而去。
县衙·考棚
“时间到,学子出考棚,不许喧哗。”学吏高声喊着:“尚未写完之学子,可许点蜡一根。”
苏子籍内敛,实身有傲骨,就算学的圆通,下笔之时,也偶有显现。
二篇经义,是最简单的入门学科,对已达到5级的苏子籍来说,难度不大。
五言试帖诗,因着技能学习,也可以做出一个中等水平的诗,别说应付县试,便是应付府试,或都够了。
哪怕时间再宽裕,但在苏子籍检查到第三遍时,也已到了时间。
衙役收卷,苏子籍就将卷子交上去,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出去时检查就不严格了,将文房四宝和草稿收到篮子里,才出了走廊,一只手直接就拍在了肩上。
“子籍,你觉得这次可有把握?”手的主人就是张胜,小小声问。
第十章 避讳
“我自是希望能中,你呢?”
苏子籍见周围学子也都在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而衙役目送,也并不管,也低声回应。
张胜这次倒没有苦着一张脸,而是摇摇头:“这次怕是不成,不过我早就与我爹娘说了,下次一定要中县试给他们看,我爹娘倒并不怪我。”
难怪看起来还挺轻松,说话间就已到了县衙外,这时余律也在跟几人说话后,迈步过来。
一见面,自然问的还是这次考试,苏子籍对余律就更坦诚一些:“我觉得考题不难,想必余兄是必会高中。”
这是心里话,自己学习靠的是金手指跟努力,而余律则是真正拥有天赋,往往读几遍书,便能背的七七八八,不用说家境好,时常能借到举人笔记跟书籍,在资源上,就要比寒门学子强很多。
这仅仅是县试,要是不中,才叫奇怪。
“托你的福了,走,我们回旅店再仔细对对草稿——我请客。”余律很高兴,一挥手说着。
苏子籍回到旅店时,已是黄昏,旅店中的读书人,有的眉开眼笑,想必是考的不错,有的庄重沉思,显的很是矜持养气,有的一脸阴沉,想必考的不怎么样。
苏子籍倒并不紧张,也不去睡房,跟着余律上楼,果见屏风相隔,还空着间雅座,余律说着:“三荤两素一汤,来点金浆醒!”
金浆醒是泉水所酿,价格不低,伙计答着:“有,要多少?”
“来个一斤吧!”三人的话,这点酒不算多,张胜接口,伙计退下去了,余律就直接取出了草稿:“来,我们换着看看。”
“先看第一卷,赢的饮一杯!”张胜不怀好意的说着,反正自己肯定输,就得看他们两个学霸罚酒。
“行!”
第一卷贴经、墨义,看起来很快,伙计也上菜酒很快,张胜就连忙斟上了,还先饮了口,说:“果是金浆醒,不渗水,这家店不含糊!”
正说着,第一卷看完了,苏子籍大笑:“都对,不过你不能喝一口,满饮此杯,你第一卷也全对。”
“奶奶的,我也有今天。”张胜哄堂大笑,各自饮了。
“罢罢,看第二卷!”余律说着,第二卷是圣谕学训,就朗读着,一字无误。
“你们两个又是一字不差,我错了一处,快饮一杯。”张胜嚷嚷着,于是两人只得再饮一杯,苏子籍这身体量浅,满饮了,有点酒意,见余律朗读自己的卷子,就取出了两人的第三卷看,看了看略摇首,张胜的经义果学的浅。
而余律的经意内含,已初见气度,和自己各有千秋,总体上自己还胜出一线,如果预料的不差的话,对方四书五经也差不多接近5级。
“县案首可望也!”苏子籍想着:“县案首,几乎肯定能中秀才,到时,就是清算下张老大和桐山观了。”
虽杀了两人,和没事一样,其实苏子籍还是怀有隐患,地痞混江湖,可不讲证据,必会找上门来——可自己中了县案首,又岂是他们能欺?
才想着,余律本来朗朗而读,欣赏佩服之色越来越浓,突读到了一句:“小台置石,适萝丝下荫,盛暑坐其中不见日色!”
突住了口,当下就问着:“萝,是短讳,你草稿上没有缺笔避讳,正稿上可曾避讳?”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这是古代避讳的一条总原则。
苏子籍心里格了一下,略定定神,问着:“萝字避讳,我所不知。”
“本朝避讳,分长讳和短讳,圣讳、庙讳是长讳。”
“短讳多半是王侯重臣去世,不过三年为讳,本朝太妃新去,闺名讳萝,试卷中凡遇,必须缺写笔划来避,违者黜落——你怎么不知?”余律满是同情:“偏偏你又在文章中写到这字。”
突然之间,他有所悟:“太妃去世不过一月,短讳下达县里更只有数天,你又不进县学,难怪不知。”
“无妨,县试、府试是一年一次,省试是三年一次,以你的文才,这次黜落,来年再中就是了。”
“不好!”听了这安慰,苏子籍不但没有被安慰,蓦有点头晕目眩,冷汗浸了出来,原本这话没有错,可是现在却不一样,要是不中,到时怎么抵御张老大和桐山观?
可恶,是我太行险了?
想到这里,一阵心悸,没有注意到,半片紫檀木钿上一亮,又黯了下去,整个似乎昏暗了少许。
此时县衙内,红烛成排,县官居中而坐,三个学官左右端坐,还有一个老者在场,这老者看上去六十余岁,清癯削瘦,却穿着便衣而非官服。
这次县试不过一百人左右参加,并且连糊名抄录都不用,直接审阅,县令和学官一起,当天就能阅完。
张县令是二甲进士,才外放到地方当县,才学不错,因此看寻常的卷子有些看不上眼,只是临化县本就不是学风兴盛的地方,这一百人里还需取二十人,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只能耐着性子忍着眼痛去看这些大多“质朴”的文章。
突然之间,张县令阅到一份卷子,不由眼前一亮,这破题、承题都还算精当,虽行文火候有些不足,但中规中矩,算得上是一篇有可取之处制艺,张县令沉吟了一下:“依我看,县试中有水平,很不错了。”
“府试十之九八也可通过。”
正想点,突眉一皱,看着“萝”字,这是短讳,但没有缺笔避讳,不由摇摇头,心想:“这考生也太粗心大意了!”
于是连连叹息:“可惜,可惜!”
本县的教谕刘鹤鸣六十岁了,发黑体健,虽是正九品,但受诸位尊重,笑对张县令:“张大人,阅卷到现在,您多是皱眉,怎么这一卷,却称可惜?”
“的确可惜,诸卷中,此子为第一,可惜却没有缺笔避讳,你们看看。”说着,把卷子交给教谕和训导。
教谕和训导看了,也蹙眉:“此子基本功底不错,这篇经义也不错,可惜,有个讳字没有缺笔,只能废除了。”
“我来看看……”老者听了,取来细细看了,沉吟良久,突说着:“这字是新短讳,抵达县里,不过三日吧?”
“要是已经进学,就算三日也不能马虎,可这仅仅是县试,没有进学的学子哪知这事?”
“不知不罪,县尊还是改了吧!”
要是府试、省试,涉及功名,再大的人说话,也不敢改,但童子试不是功名,只仅仅是资格试,听了这话,张县令有些犹豫,细细看了文章,才点首:“的确,此篇经义,可以上府试了,既有郑公说情,就是此人的福份!”
说着,笔一落,就改了这字,说:“那便列入童榜罢。”
第十一章 烦躁
临化县·放榜日
县榜人少,放的极快,正常在三天内,短的第二天就放榜,因此学子都留在客栈等待消息,并不归家。
县衙门口的酒楼是六间门面,在这一天,大厅几乎人满为患,散坐着几十个人,三五成群,都是学子,有的喝酒,有的出神,有的吟诗,还有人醉了,突哭了起来。
整个显的热闹不堪,来晚些都找不到座位,苏子籍来的不算太晚,可一踏入酒楼大门,仍被这扑面而来的热闹弄的怔了下。
虽不是所有考生都在这里等候,但除了考生,一些看热闹的人,也在酒楼里找了位置坐下,就等着看放榜时人生百态了。
“雪过天晴了,春天正式降临了。”苏子籍看起来不慌不忙,倒引得人偶尔将目光落在身上,怀疑考的极佳。
“苏兄,你来了,快到这里!”张胜和余律早早就在楼上抢了位置,此时已看到了身影,张胜忙站起来在楼梯口招呼。
苏子籍一笑拾级登楼上来,果见六间雅座,并且一进门,就有热气,显是有着取暖设施,暗叹:“这里价位不算很高,还有取暖设施,并且只要上一些酒菜跟茶水,花费少许银钱,在放榜日就能等候半天,难怪人都挤满了。”
毕竟外面天气阴冷潮湿,站久了人可吃不消,得了风寒,在这时代是真要人命的,没有人会大意。
苏子籍才到中途,听到下侧传来冷哼一声,目光一转,已心里一沉,是自己债主曹进财,周围还有几个隐隐不善的大汉,一看就是混混。
“张老大,找上门了。”
苏子籍的家,在县城内,本来不必留宿旅店,完全可以回家,或者回叶氏书肆,为什么不回,并不是叶不悔这个小辣椒,而是童子试虽仅仅是资格试,考取了也没有功名,但毕竟是县里大事——谁也都不敢在这时,特别是县衙附近学子扎堆的地方闹事。
张老大不敢,桐山观也不敢。
要不,县令会叫教人什么叫“破家县令”!
因此扎堆,果换到了几日的安康,并且有了对策。
所以这时看见曹进财,只微一变色,就又恢复正常,踏步上了酒楼,未语先笑,说着:“两位久等了。”
余律是知情人,见其神态,也暗暗佩服修养,连忙拉着入席,只见摆着八只冷盘一只火锅,还有二味点心:“坐,坐,喝酒。”
张胜也听明白,看明白了,知道苏子籍很可能写了个避讳字而失败,但见苏子籍初时表情有些难看,很快就恢复如常,不由得心中佩服。
若他自己遇到这种事,定会懊恼不已,哪会像苏兄这样从容,当下佩服苏子籍的心态之好,忙又安慰:“苏兄,我们消息闭塞,县试时不知道,也有情可原,反正童子试不是三年一次,是一年一次,来年再考就是了。”
惹的余律盯了一眼,有些无奈——这情商,也突破天际了。
“张兄说的是。”苏子籍不以为意,点了点首,心情沉重,封建社会,对避讳字是颇为看重。
不仅有国讳,还需要避讳太后、皇后。
亦有宪讳,也就俗话说的官讳,需要避讳长官本人及其父祖的名讳。
避讳圣人名字、自家长辈名字等,更是读书人都知道的事。
对朝廷颁布的避讳字,在县试前,苏子籍就已经熟读过了,记在心中,却没想到,因消息不通的缘故,漏下了这一个字,而他还恰用了。
难道这就是风水坏了的应兆?
原来苏子籍还思索着,若是风水坏了会有怎样应兆,却怎么也想不到,竟应到这件事情上。
顿时心中一阵烦躁。
“虽经过了二天了,我还是难以接受,难道我要因这种可笑理由落榜不成?”
“这时对避讳字十分看重,如果阅卷的人看到了,哪怕水平不错,怕是很难上榜吧?”
又想到了当日在庙中遇到的少女,又想:“就算有霉运,其实才气足够也可以压下去,我已在县试前达到5级,或能上榜。”
苏子籍笑了笑,举杯“咕”一声,一杯酒下肚,脸泛上血色,见余律还是担忧,遂笑:“我已尽力,别的顺其自然吧。”
又说:“府学旁听的事,能去吗?”
“能去,我家还是有点关系,再说,我把你草稿给了郑兄看了,郑兄也觉得非常可惜,说很欢迎。”余律精神一震,说着。
“郑兄?是郑应慈?”
“对,郑家的人,去年的童生,今年四月去考府试,郑兄才情,更在我之上,依我见,举人不能保证,一个相公是少不了。”
“原来这样。”苏子籍若有所思,郑家隐隐听说过,二进士,三举人,最高的官至户部尚书,现在告老退休了,但也是本县一等一的大户,就算在郡里也数得上名号。
有着这关系,苏子籍心中一松。
张老大和桐山观不过是在本县有点势力,在郡里什么都不是,自己有金手指,这次不成,其实也未必无路可走,去府学旁听就是好办法。
再说,自己一身武功,真要逼急了,血溅五步不难。
“有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等穷酸无才之相,还好意思等消息。”才想着,突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苏子籍微微一怔,朝对方看去,发现是曹进财上来了,还占了一桌,不过,虽目光敌意,说话挑衅,但这时没有点名道姓,苏子籍直接无视了。
“今天这里人可真多啊。”张胜忍不住感慨:“我们这些考生等着也就算了,你看看,这里坐着的,有不少可是特意花钱来看放榜,还不时乱说话讥讽,真不知道这样热闹有什么可看!”
虽曹进财其实讽刺的是苏子籍,但张胜却把自己套上了。
余律倒对此颇宽容:“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放榜也是大事,又是喜事,空闲的人来看看稀奇,权当看戏了。”
“戏?猴儿戏吗?”苏子籍无奈想。
“到时上榜的笑,落榜的哭,酸甜苦辣尽展于旁观者面前,任人点评,也说不上这是荣耀还是荒唐了。”
“不过,便不来这一趟,在自己原来的世界,为了名利等事,多数人也是忙碌一生吧。”
“现在的我,就是有金手指,依旧是俗人一个。”
第十二章 逼债
这想着,目光突见到一个披着斗篷,戴着皮帽子的人,红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进来,对方进来后环顾,目光与苏子籍对视,面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冷冷一笑,就在曹进财占的位置上坐下了。
“是张老大,果然这逼债的人,也要等个结果了。”
见对方抵达,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喝茶,时不时投来阴冷的注视,苏子籍顿时领悟,心中一阵毛骨悚然。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外面聚集的人一阵骚动,酒楼这里的人,也跟着激动起来。
考试揭晓,谓之“发案”,鸣炮用吹手,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还有人念榜,念榜一般是县衙的主簿。
果然,当苏子籍从敞开窗户看过去时,就见一个穿着正九品官服的中年人,捧着个木盘子,在衙役保护下走了出来。
顿时,所有人都看上去。
临化县的这次县试,录取不过二十人。
榜单唱名是从高到低,主簿清了清嗓子,就念着:“承寿十七年临化县县试,第一名……平茂乡余律!”
当余律的名字,由主簿说出来,苏子籍能感觉到,余律松了一口气,再自信的人,在没有结果前,终还是紧张。
“啊,余兄,你中了,是县案首!”张胜立刻喊着。
“天啊,这就是余律,果然是他,中了县案首,秀才是必中。”这一刻,酒楼内响起了惊讶羡慕之声。
苏子籍坐着,虽早就预料到了,可还是暗暗叹了口气,向余律道喜:“恭喜,余兄,你中县案首是实至名归!”
“其实你的水平,还在我之上……”余律摇首,读了十年书,这眼光能看出,不过他的话,被下面的唱名打断了。
“第二名,寻牛乡益金福。”
随着这个名字说出,酒楼里立刻有一个角落发出了骚动,有人激动念叨:“我中了,我中了!”
恭喜之声顿时响起,人人投去羡慕的目光,随后安静等着下一个名字。
“第三名,安户乡马文栋。”
苏子籍亦坐在听着,直到听到主簿念到了前十名,还没有自己名字时,就感觉到有一些恶意的目光朝自己投来,不用看,就知道大多数来自同样等结果的债主以及张老大一行人了。
见着主簿咳嗽,取水来喝,曹进财喜笑颜开,对张老大说着:“果然,这苏子籍是个烂泥扶不上墙家伙!前十里没有,肯定是落榜了!”
张老大听了,原本面无表情已带上了狞笑,张老大十三岁出道,到现在,足有二十年江湖生涯,人不狡诈,早就不知道沉到那里去了。
苏子籍的把戏,他是一眼就看穿了,不但没有休怒,反引起了警惕和怀疑。
“想趁着县试,学子云集时扎堆,让我动弹不得?”
“莫非严二的死,和他有关?”
“就算没有关系,这样聪明的人,又是敌人,断然留不得。”此时,张老大还没有想到杀人,现在大郑开国不久,不是乱世,政治清明,出了事,自己也逃不掉!
“但是可以打断腿,科举讲究仪态,可不要跛子。”脑子只一转,张老大就生出一条毒计。
“现在,就当众逼一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欠债的穷鬼!”
想到这里,张老大已对着曹进财使了眼色。
曹进财见了,回过味来,突然起身,直直走到了苏子籍这一桌,站在桌前说:“苏子籍,别说你没有中,就算你中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的债已经到期了!”
不等苏子籍说话,张胜已拍案而起:“你是什么人?这样出言不逊?滚滚滚!你这样的小人,休要污染了这地!”
说着,就要赶人。
曹进财不服,喊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读书人就能不还吗?”
声音嚷嚷,不少人都认识这赌场的曹进财,不由私语议论:“难道是苏子籍欠了的赌债?”
有几人就眼中发光,大郑可是明文宣布,不许学子赌博,违者处分。
苏子籍看着这场面,说着:“放心,虽我为了葬父,借了你的gāo lì dài,但我说话算话,钱我还你。”
“你想打我祖墓的主意,这是妄想。”
说着,怀中取出了碎银,大概有七两。
曹进财原本一惊,见只有七两,暗里松了口气,喊着:“这点钱,连月利息都不够,快还钱!”
这时,别说是酒楼内旁观的学子们,就是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也都询问周围人这是什么情况。
连着角落里一桌,一个其貌不扬,穿一身酱色棉袍中年人,以及一个年轻人都看了过来了,当下就询问着上菜的伙计。
“小人怎敢多说!”跑堂的伙计赔笑,就见着年轻人一皱眉,丢了块银子:“再加些菜,上点酒,余下的赏你!”
这是一两的碎银,伙计立刻顿时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躬:“谢赏!”
低声就说着:“那是本县黑巾会的张老大,与筏帮、增财社齐名,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苏子籍祖墓,设计了让他借了gāo lì dài,三个月利滚利翻了差不多二倍多,这可怎么还呀?”
“哎,苏子籍借贷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想厚葬亡父,是个孝子呢!”
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中年人不动声色,年轻人冷冷看着张老大,眼里带着森森:“黑巾会?”
“公子,请少安毋躁,我们这次来,不是查这些地痞,那是巡检的事。”中年人说着。
年轻人点了点首,不说话了,不过这事不复杂,这时众人都明白了。
借钱葬父,拒不卖墓,这是孝道,余律大怒:“着实可恨,苏兄,我借你五两就是。”
张胜也摸出了六两银子。
“十八两,还欠了十五两银子。”曹进财没想到真有朋友愿意出钱,惊了惊,数了数才喊着。
“十五两银子,我明天就给你。”余律沉着脸说着。
“不行啊,余公子,您看这欠条,今天就到期了,到了明天,就得利滚利,不是十五两,是四十三两,减去十八两,还得给二十五两!”曹进财说着,扫了一眼,见余下学子虽同情,却没有人借钱,当下嚷嚷的说着。
第十三章 童生
“你……”余律气的全身颤抖,正要说话,却听见下面又继续喊着:“承寿十七年临化县县试,第十一名……苏子籍。”
主薄喝完了水,念完前十又开始念,虽贴榜时是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但这只是对拔得头筹的人来说,对一般读书人来说,能中就是好事!
很多本觉得自己不会中前五的人,都眼巴巴等着十五名榜单揭晓。
苏子籍没想到,十一名念的就是自己。
“恭喜苏兄,恭喜苏兄!”
“苏兄,你中了,恭喜!”余律跟张胜反应过来,而苏子籍提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至少是中了,至于中第几名,说真的,苏子籍不在乎,随后的九人名单,也陆续被念完,不出意料,里面没有张胜。
苏子籍跟余律安慰了一番,张胜却想的开:“这本就是早就预料的事,放心,我顶多是失落一下,倒不至于难过。倒是你们,一个县案首,一个第十一名,可要请我吃上一顿,庆祝一番才成。”
而酒楼内中了的人也都在互相恭喜,坐在角落处的张老大脸色难堪,说是猪肝色都不为过了。
“老大……”打手们这时也懵了,迟疑相互看着,就见着一个学子喊着:“你们这些小人,休要污染了这地,苏兄,我借你一两!”
“苏兄,我借你二两!”有人回过味来,纷纷慷慨解囊,余下十五两银子,不消片刻,就凑足十二两。
还有三两,却也为难,学子们身上拿不出了。
“还缺三两!”曹进财刚才心都要跳出来,他知道点内情,知道张老大,可不是贪图这几两gāo lì dài,而是要夺这童生的祖墓,并且还有着桐山观道长的手腕,自己可不能搞砸了。
这时唾沫四溅:“我们在道上,也得讲规矩,不能拿的一分钱都不拿,应该拿的见官都不怕!”
“别说你仅仅中了童生,就是中了相公,我还是这话!”
“要不,现在还钱,要不,用你家墓地还,算多点,折你三十六两银子!”
“怎么样,爽快签了约,不但可以还清债,还可以给你三两银子,让你去进学,上府内考相公。”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明明白白,有几个外人面露不愤,摸着囊中,但张老大目光一扫,几个看热闹的人就缩手了。
他们可不是学子,有读书人的体面,给张老大盯上了,就痛苦了。
见着四下哑巴,曹进财哈哈一笑,才要再威逼,只听有人说着:“且慢!”
“谁?”曹进财只觉得处处不顺,怒吼着,只见这人身材中等,却很年轻,这时冷冷扫了一眼,转身对苏子籍说着:“我是陶馆人,也读过些书,可惜没有中举,你中了童生,不知我可不可以读读你的文章?”
苏子籍恰带着草稿,这时看去,见年轻人虽说话和气,却隐隐带着森严,心有所悟,当下一笑,说:“请指教!”
说着取出草稿递给那人,年轻人只看了一眼,就笑:“你这字尚可,但有些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就算要学馆阁体,也得匀圆丰满,正雅圆融才算入门。”
馆阁体是指因科举制度而形成考场通用字体,在前朝即已出现,不过既是通用,自然有着千篇一律、陈陈相因之弊。
但写到极处,正中生雅,秀润华美,可所谓圆融,苏子籍倒听说过这个,可他也很无奈,自己区区寒门读书人,又才来几天,实在没有办法。
不过年轻人说了句,接了文稿,坐下仔细翻阅,曹进财见了大怒,心想一个比一个狂妄,就要大叫,却被张老大狠狠盯了一眼,当下止住了。
年轻人看了许久,又把稿子给了中年人,说着:“你基本功底还算扎实,不过这不稀罕,经意文章,却有点火候了,才童生十一名,临化县的文治水平,有这样强?”
中年人也阅了不语,看了过去,点首:“经意文章的确尚可,就是五言试帖诗只能说是平平。”
苏子籍说着:“诗贵在才情,我才情却是贫乏。”
年轻人听了大笑,摸了摸袖中,“啪”一声,一块银饼就丢了过去,砸在了桌上,众人看去,见是一块完整的官银,五两重,底白细深,九八色纹银。
“银子够了吧?”
“你是谁,谁?”曹进财惊怒的问着。
年轻人冷笑一声,说:“银子还了,至于问我的姓名,以及你不服气,可以到陈家老店来找我,现在,你污了我的眼,还不快滚!”
曹进财还想说话,张老大看了几眼,却隐隐渗出点汗,站起来,收了银子,就下楼而去。
下楼行了几步,曹进财纳闷,就叫着:“老大?”
话还没有落,只听“啪”一声,挨了张老大重重一记耳光:“混蛋,你的招子放亮点——老庄,你来说说。”
“是!”老庄苦着脸,取出了这银子给大家看,见大家郁闷不解,他闷声说:“这是成平郡的官银,泛着青气,是十足成色,看上面的戳印,这是今年新铸的官银!”
“官银是什么,是官府铸了上交给国库,再由国库分发着下用,这成平官银新铸不过一月,凭什么现在就流通?”
“又有什么人能流通?
老庄外号叫“包打听”,说到这里,嘴唇都在颤。
“你是说,这是上面官府的人?”曹进财不是愚笨的人,这时想了想,倒抽一口凉气。
“九八不离十。”张老大咬着牙说着:“还是可用官银的贵人。”
“那现在怎么办?怎么向桐山观的道长交代,他们可真有法术的,很邪门。”曹进财不甘心的说着。
事实上,桐山观的道长私下还许了银子给他。
“再邪,有官府厉害吗?告诉桐山观,这两个人不走,别想着我们动手。”张老大狠狠的扫了一眼。
这群蠢货,根本不记得前几年,郡里扫荡,官府没有出铁甲,单纯的三个巡检司联手,就箭如雨下,只花了一天时间,江湖上相承百年的飞鱼帮,就烟飞云灭,而名声赫赫的十八罗汉在箭阵齐射下,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虽帮主段思聪逃出,并且逆袭,杀了县令,但反而激起了朝廷的怒火,名捕云集,编厢兵一千余人,布下罗网,段思聪虽武功高强,转战三天三夜,连杀一百零九人,但终在天罗地网中力竭而死。
和官府斗,找死吗?
现在可不是乱世了!
第十四章 阴影
酒楼
年轻人扫看了一眼,见因吓退了张老大,顿时就成了目光焦点,并不想引人注目,就直接起身,说:“罢了,兴致已尽,这酒是喝不下去了,我们走吧,去信鹿茶肆买点茶叶。”
这就借故要离开了。
“两位且留步。”苏子籍不想占便宜,更感激出手相助,起身对着二人一躬:“良言一句冬天暖,何况还出钱相助,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可否留下尊姓大名,以及地址,待我回头送还银两。”
年轻人回首,目光落在苏子籍脸上,略带审视,又想起谁也不认识自己,不必多心,就是一笑。
“不必了,太祖曾言,身列胶痒者,尽是齐民之秀,著概免杂差,辅以衣食,俾得专心肆业。”
“区区五两银子,对我们来说,只是随手的事,你若感恩,就好好进学,来日若能为官,做得一任好官吧!
说着,年轻人一摆手,就跟着中年人出了酒楼。
“做得一任好官?”因对两人身份有所猜测,苏子籍没有追上去再问,返身就是一揖:“诸位同窗,刚才出手相助,凑足了十二两,小弟感恩不尽,还请各位留下名贴,以后多多来往。”
酒楼内的几个学子连连推辞,苏子籍仍借了纸笔,写了借条,递与他们,并再次道谢。
经过了这一番事,余律跟张胜也没了立刻庆祝的心思。
张胜索性提议:“不如明日约了时间再小聚吧,我现在,连酒都喝不了,恨不得回去睡上一觉。”
因考试的事,精神一直绷着,现在一松懈,实在让人觉得疲惫,更不用说是他这种没中的人了,心中更是失望。
“善。”
“就依你。”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苏子籍微微沉默了一下,约好时间地点,离开酒楼,各自回家。
回去路上,苏子籍初时还张望,防备张老大找麻烦,可转过一条街,就摇摇头醒悟过来,觉得自己把张老大想得过于愚蠢了。
“既惧怕那二人,在他们离开这临化县前,怕不会对我动手了。”
“官府的威慑力,果然了得,不过这狐假虎威有点不可靠,我要尽快取中秀才才是。”
苏子籍没有立刻回家,而去了叶氏书肆,将自己中了童生的事说了。
“你能中童生,我就放心了。”叶维翰其实长的不错,只是脸色腊黄,不时闷咳一声,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些喜色,看了叶不悔一眼,说着:“我们得庆贺庆贺才是。”
叶不悔有点迟疑,家里银子不多了,还有要买药,又要额外开销?
苏子籍微微侧了身,说着:“已经庆祝过了,才吃了宴回来,叶叔,有件事,我给您说下,你给我参详下。”
当下一一说了。
叶维翰听了,凝神细想,突然身体一摇,连忙伸手扶墙,而苏子籍速度更快,一把扶了上去:“叶叔,你怎么了?”
“没事,一时恍惚了下。”叶维翰直起了腰,轻咳了两声:“官银都是上解省、户部,下用时又会剪开,拿的是官银消费,可不是一般人。”
“你这是遇到贵人了。”叶维翰一笑。
苏子籍听了,微微松了口气,说着:“我也这样想,不过,这贵人的人情,可不好收啊!”
这五两银子,怕是以后五百两,五千两都难摆平。
“没有关系,等你能还人情时,也不在乎这点了。”叶维翰拍了拍肩:“既已经吃了,那就不留你了,县试一年一次,府试二年一次,今年在四月举行,一郡只取25人左右,你得用心考才是。”
“到时你过来一次,我送送你。”
“是,我会努力!”苏子籍觉得有点诧异,似乎叶维翰有点赶人的意思,不过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转身离去,等他走了,叶维翰去了里面,就见叶不悔正在叠衣服,轻叹一声:“不悔,你刚才有些不开心?”
“不,我没有!”叶不悔不肯承认,见着父亲目光盯着,良久低声说着:“是,我有点憋屈。”
“苏子籍中了童生了,我什么时能去棋赛?”叶不悔昂着小脸说着,一副倔强的样子,自己明明棋艺不错了,可父亲还不许自己去考。
她可不想被苏子籍拉开差距。
叶维翰怔怔的看着她,这是自己珍之重之的女儿,此时神态,似乎一个容姿与她重叠,这样不肯居于人下,他很是理解,可是……
转念,一层阴影袭上心去:“有贵人来临化县这小地方,这是偶然?”
一念如此,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爹,你怎么了?”叶不悔连忙上去扶着,以为自己倔强惹得父亲生气,顿时泪花都出来了:“爹,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去……”
“不,去吧,今年就去比赛。”叶维翰止住咳,突然说着。
再不舍,也是她展翅高飞之时了。
出了叶氏书肆,走在因天色渐晚人迹渐少的街道上,苏子籍却不知店中的后续,心情很愉快,笑了下。
“当日庙中少女说,才气能压下霉运,竟是应验了,莫非,她是来助我的鬼神不成?”
不过,就随意一想,当夜无话,次日换了身干净衣裳,苏子籍如约到余律请客的地点,不是原本酒楼,而是一处挨着城门的小饭馆。
不远零星洒下雨珠,总算不下雪了,门面不大,两间摆了六张桌子,都点着豆油灯,稀稀落落只有三桌客人喝酒闲谈。
“上壶酒!”余律已经到了,坐在靠门的一桌,见人来了,就招呼:“按我点的菜上。”
伙计笑着答应,转眼端过一个托盘,红烧鲤鱼、香菇炒肉丝、五香花生米,不是余律舍不得出钱,而是这里饭菜不错,而且也可以与苏子籍有来有往,不必花销太大让苏子籍还欠债的人为难。
苏子籍自然领情,等张胜也到了,三人的酒已温好,饮了一杯,见余律透过敞开的窗,望着一辆行过的牛车怔了片刻,随即面现忧色,苏子籍好奇问:“余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余律可是刚中了县案首,按照习惯去府试必中,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又家境不错,不愁花销,怎么就面现愁容了?
余律苦笑:“是有点家事,不过没有啥要紧,说了倒给你们徒增麻烦。”
第十五章 尾缀之
这时余律喝了几杯酒,在两个损友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撺掇下,说:“是这样,我舅家有个表兄方惜,颇有才名,但为人有点……佻脱。”
余律说到这两个字时,脸红了,显是不习惯背后说人坏话,不过桌上都是损友,也就继续了。
“每次看见漂亮少女,总喜尾缀之。”
“结果一周前,遇到一车,风吹着车幔,看见里面有个少女,很美丽,目炫神夺,跟了数里。”
“人家小姐面皮薄,生怒泼了水,当时就水眯了目,拭了,发觉车远了,也就遗憾回去了,本不当回事,可不久脸就肿了,当夜请了几个医生看了,都没有办法,一直没有消退,疑是鬼神之为,现在连县学都不能来了,怕丢了颜面。”
“唉!”余律摇头直叹,既担忧对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苏子籍跟张胜听完后,面面相觑,魏朝风气开放,大郑更有过之,但尾随少女数里路,这种行为的确很过分。
张胜就直接翻了个白眼:“活该。”
余律又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事做的,的确挺活该。
苏子籍听到了鬼神事,并不怎么相信,只是安慰:“或过几天就好了,又或去拜拜神。”
余律点头称是,说:“之前已约好,等县试后,我们就去城外桐山观上香,这是很灵验的道观,观主惠道真人很有些法力,两位贤弟若下午有空,不如我们同去?”
苏子籍本不想去,可听到“桐山观”三字,突想起这名字曾从被他所杀的两个混混口中得知,本来就打算有时间去打探一番,现在倒可以跟着去看看。
“好啊,同去!”压下眼底的戾气,苏子籍笑着应了。
张胜更是爱热闹,自然同意了。
余律选在这里请客,也有等着牛车来接自己,直接出城的意思,三人又耗了一些时间,余家仆人果赶着牛车到了。
三人上车,桐山观并不远,车马辚辚而去,等到了观前,已有几人早一步等候着了。
桐山观
风景不错,山虽不高,才五十余米的缓坡,可遍植着竹林,就算是现在,都青翠欲滴,风吹过时,竹叶摇摆,而台阶上立着数人。
其中一个青年眼如点漆,看起来丰润潇洒,似是人群中心,一个肿着脸,大约就是余律的表兄方惜,余律下车,就过去介绍:“这是苏兄,苏子籍,新进的童生,这是我表兄方惜。”
方惜这时眯缝着眼,本来帅脸给挤得变形,勉强露出个笑脸,颇是滑稽。
“这是郑兄,郑应慈,现在已通过了府试,是第三名。”余律笑容满满,热情给苏子籍介绍。
苏子籍眼神一亮,听余律提过,其舅母娘家的郑家,出过一位进士,在临化县是数得着的官绅之家,此人虽未必是嫡支,这样年轻就中秀才,当然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见礼:“见过郑兄。”
“苏兄客气了。”郑应慈淡淡说着。
苏子籍明显能感觉到,比起自己,郑应慈和方惜,对张胜态度略亲近了几分,也不恼。
虽张胜未中童生,但家世好,与方郑两家是世交,就自己是个新人,有生疏很正常的事。
几人略闲谈,就沿着台阶上去道观,道观沿山几进,环境清幽,颇有些雅致。
绕过前面,就到了跟惠道约好的地点,一个小道童正巧过来,连忙稽首,得知来意后,稚声说:“诸位公子,请稍等。”
说完,就去请人。
片刻,听的走廊脚步声,一道青色身影随即出现。
“惠道真人,您看我这脸……”一见来人,方惜急忙凑上去,他的脸这一小会,似乎又红肿了几分,油亮油亮。
对面的惠道看上去五十左右,身材修长,略消瘦,保养得颇好,眉目间皆是闲淡,看上去极有气质,行走间,如同一只仙鹤。
再看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足蹬麻履,周身上下也并无装饰,又不显寒酸,只让人觉得这是高人风范。
方惜连连作揖求告,惠道看来是熟识,也不迂回,只看了看就薄怒:“你这个生徒子,素来轻薄,积下多少恶缘,才有此薄惩,再过半月就会自然消了,无须我来医治,回去罢。”
方惜哭丧着脸,哪里肯就这么走,苦求:“县学不去就罢了,府试将近,亲戚众多,这肿着脸实在难以见人,求真人解救!”
别的几人,除了苏子籍,亦开口帮着恳求。
惠道扫了一眼,只是沉吟:“兹事体大,容我想想。”
张胜看看余律,余律沉吟,没有反对,张胜就不动声色靠过去,袖子碰着道人的袖子。
惠道脸色转好,继续沉吟:“张公子诚心了,既是如此,我给你治一治吧。”
说着,在怀中直接取出了一张符纸,在手中一抖,就无火自燃,接过小道童递过来的水碗,将符纸灰洒进水中,又摇均了递给方惜。
这是桐山观很是有名的符水了。
据说能治百病,尤其对这种被鬼祟所伤的事十分见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求到,需要诚心方可。
方惜望着这一碗灰扑扑的符水,有些犹豫,可想到自己现在这情况,最终还是咬着牙,一饮而尽。
苏子籍微蹙眉,本就对桐山观印象很差,看到这一幕,更觉得这就是一群骗子。
无火自燃,是洒了磷?
才想着,惠道回转过来,五十岁的人,已有皱纹,唯眸子明净黑漆,仿若年轻人一样,注视苏子籍,问:“这位公子,可是不信?”
苏子籍疑心惠道就是谋害自己的主使者之一,被这一望,更加了几分警惕,笑着:“我昨夜尚读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
惠道笑着:“读圣贤书是好,不过你可听过又一句,敬鬼神而远之?”
隐含的意思就是,若无鬼神,何必敬而远之?
苏子籍要再说,这时突听到方惜“啊”一声大叫,水碗啪一声落地,疼得捂着脸惨叫起来。
别人见状,都惊骇莫名。
惠道此时也有些疑惑,暗想这妖气很是顽固,只是安抚众人:“莫慌,这在驱除妖邪之气!”
余律让仆人帮忙按住方惜去抓挠的手,劝着:“表兄,请忍耐一下!”
可目光落在了方惜脸上时,直接怔住了:“这……这是什么?”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方惜虽被余律拉下了捂着脸的手,却面露惊恐,尖声叫起来。
余律这种沉稳之人,乍见下,都带着一丝惊骇,更不用说别的看到了方惜脸的人,皆下意识后退半步。
就连苏子籍,也脚步迟疑,没有上前。
无他,实是方惜此时模样太骇人了。
第十六章 贵人
原本就是红肿泛着光的一张脸,令人有些不忍直视,此刻绷紧了皮肤的肿脸上,一大片红点正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迎风而长,片刻间,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红疮。
“少、少爷!你的脸,你的脸红了一大片……”跟着方惜过来的两个家丁,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吞咽了下口水,两股战战,既惧怕回去被老爷责罚,又不敢立刻上前靠近少爷。
“真人,这是怎么回事?!”余律心惊下,立刻扭头看向惠道,问。
原本他对这位桐山观观主是颇为尊敬,却不料惠道给的符水,竟让表兄落到这样的境地。
虽说此事是方家先提出,可余律还是觉得陪同而来的自己亦是有着责任。
郑应慈亦发出了惊声:“真人,这怎么了?”
惠道看到了方惜的脸,但因这事出乎预料,让反应比余律还要慢一些,此时被余律跟郑应慈质问,立刻醒转过来。
“诸位莫慌,这应是邪气过盛,一般符水无法驱除,反激起了反扑,贫道这就用观中珍藏的符纸与方公子服用。”
说着,惠道就立刻快步离开,两个家丁要阻拦,被余律制止,目送着远去,才要说什么,就听到了身后突然拔高的惨叫声。
“啊,好疼,疼煞我也!”
跟之前的难捱相比,此时的疼痛,让方惜根本忍不住,甚至想要用头去撞柱,被余律连忙拦住。
就连郑应慈都上前安慰方惜。
片刻,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去而复返的惠道,手捧一褐色木盒,令小道童再取一碗清水过来。
“这是师门所赐的符纸,化水冲服,比方才威力更大,一会儿按住,免得他伤到自己。”
说完,小道童已端着水过来,惠道将木盒啪嗒一声打开,里面只有十几张叠在一起的符纸,取出一张,轻轻一抖,符纸迎风自燃。
方惜此时已疼得大汗淋漓,水碗一递过去,抖着手就一饮而尽。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方惜的反应。
结果,片刻,殿内就再次响起了方惜的惨叫,甚至比刚才更响亮。
“啊啊啊!好疼!救我,救我!”
余律脸色这次是真的沉了下来,看向惠道,指责:“观主,你对此,作何解释?”
正要再说什么,就听到了一声比方惜更尖的惨叫,顿时就是一哆嗦,随后看过去,便明白了为何有家丁叫得比方惜还要惨烈了。
方惜的脸,在红肿基础上,长了一片痘痘挤痘痘的疮,就已足够渗人了,而现在,那片痘居然密密麻麻,有了连通了的趋势,冷眼一看,就是在方惜的脸上,又多了一张小小的人脸。
虽然只是酷似,但着实骇人。
“我的脸,我的脸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何不说话?”
方惜又不傻,在发现众人望向目光变得带着一丝畏惧,忍不住就去摸自己的脸,可手指刚触碰到脸上皮肤,就针扎一样的疼,让他嗷的一声,又惨叫起来。
“你还敢说,自己不是行骗?”苏子籍这时上前一步查看,其实心里惊疑,符纸迎风自燃还罢了,这长出小脸,实在不科学啊!
方惜哭声骤然停了一下,下一刻就惨号起来:“真人,好疼啊!”
“贫道真不是骗子。”惠道微蹙眉,心中惊疑不定:“这事情蹊跷。”
苏子籍还欲说,不想他介入此事被桐山观记恨,余律拉了拉,摇首,这桐山观势力不小,自己家世无所谓,苏家可不行。
惠道倒没发现众人的怀疑目光,转而观察方惜,整个人都陷入到了不解之中。
这方惜,的的确确是着了妖孽的道。
因不过是略施小惩,最初给方惜喝的符水,就足够退了恶咒,让方惜立刻恢复,可结果却并不是这样。
为了挽回桐山观的声誉,不得不再次拿出观中的高级符纸。
按说,这一张下去,莫说是这等小事了,就是再严重数倍,也能立竿见影生效,可让他更意外的是,这次,反让方惜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那痘痘,迅速转化成了初期的人面疮,若真的让其成型,出了人命,到时,桐山观的名声定会受损。
惠道当然不想在自己手中,损了桐山观的名声。
思及至此,惠道露出了为难之色,正要说话,正惨叫着的方惜,突声音一停:“啊啊啊……咦?我的脸,忽然不疼了?”
忙看去,就见方惜正摸着自己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迟疑:“你们看,我的脸,是不是看着好些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在嘀咕,这看上去还是一样恐怖,但方惜突然又不疼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见惠道过来,为了给惠道腾出地方,苏子籍走开几步,谁料刚挪开,方惜就再次惨叫起来。
“啊啊啊!疼煞我也!”捂着脸,再一次被疼痛折磨着的方惜,眼泪都飙出了。
惠道仔细查看脸上人面疮,发现人面疮已越长越立体,若再任由发展下去,真等睁开眼,张开嘴,怕事情就不得了了。
但对方惜刚才为何又突然不疼,惠道也有些不解,不过一转念,就有若有所思,喊着:“诸位,这是邪崇,怕阳刚之人气,诸位请靠近些。”
郑应慈和苏子籍听了这话,靠近了几步,果方惜疼痛又减少了些,当下他就信以为真,用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挤着笑,对众人讨好:“请大家不要离我太远了,帮帮我!”
“贵人?”
惠道见此心里一动,贵人百邪不能近,不想今日看见,实在难以压抑惊讶,目光炯炯落在苏子籍和郑应慈上,苏子籍被看得就是头皮一麻,下意识就要后退,心里思索这惠道是什么毛病?
郑应慈却脸沉如水,一躬说着:“真人,还请尽力救治,事后,我们必有香火金奉上。”
诸家历年都有供奉,可不是在这时让人开玩笑。
“妖气隐而不发,本是轻薄的小罚,不治的话,过半个月也好了,不想贪得点便宜,想提前治愈,反弄巧成拙,越发厉害。”
“这倒我是的因果了。”
惠道懊恼刚才失言,又听懂了意思,心中哀叹想着,知道今天必给个解决,不然,此事难以善了,心疼不已地说:“我还有一法宝,可治。”
说着,手一伸,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来。
这镜子极袖珍,有些半旧不新,通体黄铜之色,样式质朴,一面没有图案,被磨得光滑,一面有着八卦图,放在成人掌心,足可把玩。
惠道手一翻,就将镜子的镜面对准方惜,口中念咒,顷刻间,一道光直接照在了方惜的脸上。
方惜被光一刺,忙闭眼,只觉得光暖洋洋,如春末夏初的暖阳之光。
而在别人眼中,看到光时,就已被震住了,等惠道收起镜子,方惜的脸已恢复如初,不仅疮消失不见了,连之前浮肿,都顷刻褪了下去。
苏子籍看到这一幕,微微变色:“我本以为是骗子,不想真有本事?”
“不,比这更严重,和上次事件印证,这世界是真有鬼神。”苏子籍想起了县试前小庙变没时的一脸懵逼,现在更是震惊。
而惠道也暗松了口气,目光在众人面前一停,事情既了之,贵人就更值得注意了,要知道二次符水不行,必须法宝才行,说明咒力深沉。
“而能压制此咒,这贵人可不小啊,到底是谁呢?”
第十七章 没有缘分
方惜摸了摸自己的脸,松了口气,冲着惠道连声道谢:“谢真人,谢真人,我感觉好多了!”
余律凑过去细看,而张胜很是惊讶,缠着惠道就问:“真人,您这个铜镜,莫非是仙家法宝?一照就出了一道光,这种事,我只在志怪话本里见过!”
惠道心中微苦,叹着:“这是我师祖所留之宝,有着师祖的法力,只是用一次就少一次,要不是为了方公子,我还舍不得!”
方惜心胸开阔,不记仇,虽两次符水吃了苦头,可现在既治好了,很是感谢,听了这话,立刻会意:“多谢真人慷慨相助,我今天带钱不多,再捐十两聊表心意,以后还有贡捐奉上。”
说着,就取出一块元宝,十两重,底白细深。
这数字可不小,就算方家是官绅之家,一个还没有成家的子侄一年就二三十两,小道童连忙接过,明显露出笑容。
苏子籍看惠道一眼,发现这看似贪财的老道,并没有将目光落在被小道童捧着的银子上,又见诸人肃容,陡然间明白,这道士虽刚才失手,但桐山观既能成名,确有些真本事。
惠道似有所察,看向了苏子籍,想到刚才的事,眼神带着一丝异样,就笑着说:“诸位,请到里面奉茶。”
说着,廊下本有小僮扇炉煮茶,迎着入内,不久就有茶叶罐进来。
“这是七馈春,虽不算最好,聊以发之兴致。”惠道说着,给各人倒茶,香气渐渐弥漫,大家品茶,果觉清香爽口。
张胜喝了几口,就忍耐不住,问着:“真人,这法术,我等很是羡慕,仙道可以学么?”
哪个少年不求仙羡道,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静听。
惠道听了,看了下众人,目光一闪,又转瞬即熄,苦笑:“求仙羡道,我也想,要不,我也不会当了道士。”
“世人说,法术易得,大道难求,只是这法术也难得,多有三弊三缺之难,并且就算咬了牙,认了这弊缺,也不过换得些皮毛之术,一辈子难以成就,更不要说大道了。”
“你等都是公子,大有前途,说不定还是未来的贵人,可愿无钱无权,还受得鳏、寡、孤、独、残诸种之苦?”
“若是愿意,贫道倒不吝啬开得墙门。”
说话认真,语气诚恳,诸人听了,身一紧,心一缩,张胜就第一个摇头:“要我一辈子无权无财还罢了,还要断绝家族,无有子嗣,这还是免了。”
郑应慈放下茶杯:“求仙羡道,多是飘渺,富贵不是坏事,就算是想要不朽,在生民立业的大道中求,也更是直道,这些法术,我是没有缘分了。”
苏子籍手捧着杯子,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只有方惜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心动,只是想着家里的财产,以及俏丽的未婚妻,一咋舌把话吞了回去。
“生民立业的确是大道,功德很大。”惠道听郑应慈这样说,见着众人反应,也不生气,只是一笑:“只是有着官道,自然就有小径,小径也能通得幽微之处,可所谓天生诸道,自然有用!”
“来,请喝茶,茶微凉,别有风味,再凉就不好喝了。”
大家于是喝茶,这时茶微凉带着幽香,果别有味道,来到桐山观就提高了警惕的苏子籍,却敏锐发现,惠道对自己只有好奇,并无恶意。
“难道欲害我的桐山观道士,并不是此人?”
“这也有可能,一个道观里,必不会只有一名道士。”
但又一想:“惠道是桐山观观主,难道真不知情?”
因这种怀疑,在众人离开时,这位观主似乎想与苏子籍亲近一些,苏子籍并没有给这个机会。
“方公子,贫道有一事,欲叮嘱你。”惠道突说着,方惜脚步就是一顿,回头看向他。
“你此次回去,不可再轻薄孟浪,贫道近日将要云游……”后面的话,惠道没有说,可意思已十分明显。
若再惹了这等事,你可未必能找到我。
方惜顿时哭丧下脸:“我知道了!”
又再次千恩万谢,方与众人一道出来。
这时,外面细雨蒙蒙,苏子籍定了定神,不管害自己的事是否与惠道有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来了,自己接着就是!
“不过,惠道说近日要离观云游,又要做什么呢?”
“苏兄,雨渐渐大了,现在去县城,就算有着牛车,必会染上湿气,何不去我家避避雨?”见苏子籍欲与余律一同回城,方惜忙邀请,虽都是临化县人,但方惜与郑应慈并不住在城中。
方郑两家都是本县大族,说的巧,还是同一个村三秋渡的人家,随着乱世平息,三秋渡地处要道,渐渐繁荣,变成镇子。
而方郑两家各有读书人换了门庭,分家不分宗,成当地赫赫有名的两大姓,号称联合起来,盘踞半镇。
苏子籍对此亦有所耳闻,知方惜是好客,但方家是官绅之家,规矩很重,且方惜病初愈,今日必是一家人说体己话的时候,自己何必赶着惹人烦?
就是有着与官绅人家结交的心思,也要暂时压下,于是婉拒:“方兄,改日罢,今日眼看着幕色渐重了。”
“就是天色晚了,才要住上一宿,春雨甚寒,一旦感染了风寒,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古代畏风寒如虎,因没有特效药,一旦肺炎,就无药可治。
余律看看天色,虽是下午,但因下起了细雨,雨丝中夹杂着细雪,寒风猎猎,说着:“表哥其实说的是,还是住上一宿吧!”
张胜也嚷嚷:“苏兄,你总想读书,方家可有不少藏本,去读读也是不错,就去吧!”
“想读书,我家真有,老爹花了不少力气,弄了三千册。”方惜立刻说着:“到家,我们秉烛夜读。”
见得众人诚恳,苏子籍心中一动,自己本来就书少,方家有书,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进益,当下稍推辞,就答应了。
第十八章 沈师侄
而在观中,新收了十五两香火钱的惠道,并没有喜色,对着门口看了一眼,重新掏出小铜镜,用手掌在镜面上轻轻一拂,就见一道灰黄之光,唰一闪而过。
小道童是正经收在门下的人,见了就是一惊:“这是妖祟?”
“是啊。”将镜子收起,惠道叹着。
“师父您说的近日云游,难道是为了避开妖祟?”小道童也不怕丢了脸皮,直接问着,惠道并没有回答,而是缓步走到殿门口,袖手在身后,看了看细雨蒙蒙的天色。
“此城,怕是又要多事了。”
说了这句,惠道又冲着身后不远处的大柱子说:“沈师侄,既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这不是为了师伯您的面子着想么?”随着一声笑,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在柱后转出来,同样跟着个道童,比惠道的徒儿大了几岁,逼近成年了。
但要仔细分辨,能感觉到这十几岁的道童,沉默不语,行走间毫无气息。
这是桐山观两支的不同了。
惠道这一支,不可娶妻生子,要遵守诸多戒律,名字也代代由师父取,舍弃俗家名字。
但又一支不同,虽着道袍,一般也不娶妻生子,但并不守戒律,也并不舍弃俗家名字,现在站在惠道面前的中年道士,就仍用俗家名字,沈诚。
惠道对沈诚并无意见,但第一天见面,就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怨气纠缠,这可不是小事,大凡道士,自然有办法解决这些,而解决不了,问题就很严重了。
惠道也因此约束自己的道童远离着沈诚。
此刻见沈诚过来,也不过镜子一照,那道童就立刻显出纸扎的面孔,还有着符咒在上面,就淡淡一笑:“方才你果然在用纸术来窥探。”
纸术化人,化鹤,都并非活物,并无气息,自然也就十分适合隐匿身形tōu kuī别人谈话、做事,不易被人察觉。
“若不是如此,我还不知师伯你竟然差点堕了桐山观的名声。”沈诚相貌普通,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望过来时,带着三分嘲讽。
这话很不礼貌,小道童面现愠色,惠道摇摇手,平静地对沈诚说:“沈师侄,那你可知,我是因何失手?”
“若知道,我又何必来问师伯您?”沈诚想了下,又说着:“不过,猜也能猜到,莫非是本地出了妖祟?”
惠道瞥他一眼,已明白沈诚心中所想,劝着:“那妖祟略施小惩的邪气,就需请了师祖留下的法力才能驱散,这绝非你一人能应对。”
“果然是妖祟!”沈诚却惊喜不已,又冷笑着说:“这不必师伯您担心了,我可不会像您一样连连失手。”
说完,就转身离开,道童转身沉默跟上。
“师父,您才是观主!”小道童不忿:“您就任由他对您不敬?”
“别看你师叔斩妖除魔,其实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由他去吧。”惠道笑着,摸了摸小道童的头:“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暂时留不得了,随为师走罢。”
“可若出事……”
惠道想了下:“你倒提醒了为师。”
随后折返殿中,取出纸笔,在上面挥毫一番,将信折好,对小道童说:“走吧,待出了观,请人送信给曹易颜,他曾在桐山观修行过,虽现在已离开桐山观,亦有情谊,想必,沈师侄落难,必会相救。”
想到沈诚这一支在这几年的异动,他心里清楚,背后肯定有曹易颜的手笔,连着谋求是什么,亦猜到了一些。
但这种很容易带来滔天大祸,惠道并不想被卷入其中,唯走为上策。
三秋渡
现在是临化县最大的镇子,一行人的牛车来到镇上,苏子籍看时,这时真的天要黑了,炊烟处处,郑方两家距离不远,郑应慈在街上分开,方惜归心似箭,当牛车停在了方府门前,立刻就急急忙忙下车,还险些摔到了地上。
“少爷,您小心些。”家丁忙搀扶,说。
“娘,我回来了!”扒拉开那人,方惜提着衣摆往里小跑,欢喜喊着。
才到内院,有人给方太太郑氏报了信,郑氏听说儿子脸已大好了,立刻连连念好,并迎了出去,正好就看到了跑进来的儿子。
“真是,多大了,还这样毛躁,你爹知道了,必又有责骂!”方郑氏这样说,拉着方惜上下打量,连声:“不愧是桐山观的道长,真的治好了你的脸,可有给香火钱?”
“娘,给了,十两呐!”方惜忙解释,又指着外面说:“表弟、张胜,还有一位苏兄也陪我去桐山观,天色晚了,就请着到家住一宿。”
“还不快请入内。”余律是自家表亲,方郑氏有些惊喜,连忙迎入小厅,片刻就见着三个人过来,余律和张胜就罢了,新见的一个人,年轻不大,穿着青杉,虽浆洗得褪色,但十分干净,并且眉目娴雅俊秀,一脸书卷气,不禁立刻心生欢喜。
方郑氏当下询问,得知新中了童生,更连连点首,唤人立刻请着换衣。
三人去换半湿的衣服,方惜已连比划带说,将在桐山观的遭遇与方郑氏说了。
“我的儿,你可是受苦了。”听到自己儿子吃了苦头,方郑氏连声叹着。
“娘,我表弟可帮了我大忙,他的同窗也不错,听见要驱邪,都靠上来了……”方惜说出当时人围上来,就不疼的事。
方郑氏听了,心中一动,难道是有福的人,说着:“听你说,当时情形混乱,你表弟当机立断,没有让你伤到了自己,的确该谢谢。”
“还有苏子籍才十五岁,就中了童生,也是可以结交,想读书更是好事,你要有这上进心就好了。”
“趁还有段时间,你去会见客人,我弄几样小菜治个宴,还有,小福,看看老爷吃宴回来了没有?”方郑氏抿了抿嘴,使唤着,而方惜高兴的去了。
说也巧,这时方文韶恰回来了,还带着酒气,方郑氏迎了上去,埋怨:“怎么又喝多了,上次大夫还叮嘱,少喝酒,你已不是三十岁了。”
第十九章 推辞
方文韶接过醒酒茶,喝了一口,苦笑:“中午这一筵是庆贺刘师六十大寿,直到申初时方散,虽刘师仅仅是秀才,现在名分还在我之下,但曾是我恩师,我哪能怠慢,提前辞去?”
“而且其子刘弘墨本身上进,也已是秀才,更不能轻慢了,唉,要是惜儿有这出息,就好了,这次惜儿办了丑事,我只得推托染了小病修养不能前去,实在羞杀我也!”
方郑氏知道丈夫深爱这儿子,但恨其佻脱,连忙说:“儿子的病,已好了。”
说着,把过程细细说了一遍,又说:“俗人说,福气压霉气,儿子结交的朋友,还是有些福气。”
方文韶听了儿子的病好了,心中就一喜,细一想又沉吟:“你是说,惜儿靠近了就不疼,离了就疼?”
方郑氏说着:“据儿子说,的确这样。”
这可不仅仅是福气的事了,方文韶一怔,起身:“我去看看,顺便考下惜儿的功课。”
方郑氏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温言对丈夫说着:“他脸肿,这几日一直没有温习,若落下了功课,你不要在朋友面前罚。”
方文韶捋着短须:“夫人放心,我有分寸。”
寻着去,找到了书房,发现儿子竟连数日前的功课都忘记了大半,顿时就拿起戒尺,狠狠地打了几下:“我是怎么教导你?仗着有些才名,便行事孟浪,不思进取?”
方惜眼泪汪汪,只能忍着。
“说吧,这一事,又是怎么一回事?”放下戒尺,方文韶坐回椅上问。
方惜睁大眼,朝父亲看去,一一说了,说的和方郑氏区别不大。
方文韶若有所思,自己这儿子,虽读书有些天赋,顺利考中童生,但性格有些佻脱,上一次没有考中秀才,现在府试在即,若不下些猛药,鞭策一番,怕是自己的期望,就要落空了。
这年纪,最容易走错路时,可不能任由下去。
见父亲脸沉如水,方惜露出纠结,低声:“爹,儿子知错了,以后定会好好读书,光耀门楣。”
“这且要看你以后表现,可不是承诺一句就成。”方文韶也没打算让儿子一下子就改变了过来,对他来说,结识人脉更重要些。
郑应慈是自家亲戚,从小认识,的确很出色,而还有个人却才认识,当下捋着胡须:“那个你新结识的苏子籍,是童生?”
方惜想了下:“是,听表弟说,他是新取中的童生,儿子虽不曾听说过他的才名,但想来,十五岁就中童生,才学应该不错。”
方文韶虽看不惯儿子的散漫佻脱,对儿子的交友还算放心。
“有道是,莫欺少年穷。虽是寒门子弟,但能考取童生,就已强过许多人,这样吧,我就去见见。”
方文韶说着去厅里见客,苏子籍已换了衣服,正和余律、张胜闲谈。
“苏贤侄,我与汝父同在桑梓,更是同年,一向亲近,还受过教诲,只是不曾见过你,今日一见,果是少年英才,一看就知是读书种子。”方文韶不仅与余律这外甥说话,与张胜寒暄,面对苏子籍亦态度颇好。
“你又和小儿同中本县童生,以后还得多多来往才是。”
苏子籍连忙说:“学生侥幸,实是有愧。”
方文韶又说:“听汝父去世,乡野封闭,竟然未闻,未能奔吊,实是有愧,谨具帛金十五两,贤侄权且收着,以后我还得亲自拜悼。”
说着,就有人捧着一个木盘进来,里面摆放着三个银元宝,一个五两左右。
十五两纹银,对苏子籍这样的寒门学子来说,绝对算得上一笔大款,实在让人惊讶,但这在白事的现场收了,还有道理,现在收却不符合礼数。
苏子籍再三推辞,只说着:“伯父若是吊悼,小侄必是恭迎十里,现在这钱却不能收。”
顿了下,苏子籍诚恳:“不过,我的确有一事相求。”
“哦?苏贤侄请说就是。”方文韶有点好奇苏子籍想要什么了,不仅是方文韶,郑夫人连同别人,也都等着苏子籍后面的话。这是十五两白银,作寒门学子,居然就拒绝,这可实在是令人感到不解,苏子籍推掉这赠金,请求什么了?
就听到苏子籍说:“我与方兄一见如故,闻伯父文章老道,字字珠玑,小侄想请方兄念颂,得以终身受用。”
众人听了,都是怔怔,虽说举人的心得,对读书人,尤其想要考秀才的人来说,的确有些价值,但大魏世祖改制,立了科举和雕刻印刷,到现在数百年中,已成为最主要的当官途径,县试、府试、省试、会试、殿试,几乎均以时文来决定去取。
为了科举,出版商收集举人以上,特别是进士翰林的文章出版,时文活动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得到了空前普及,要读这些时文,费钱一两就可购买三本。
方文韶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文章,能和这种出版的翰林文相比。
而且看苏子籍的衣着,就知道未必家境贫寒,但也并不富裕,推辞银子,只想听读自己文章,这是清高,还是一种权谋?
方文韶干咳了一声,对自己书童说:“这事容易,墨书,去将我书架小木箱搬来,惜儿,你就给苏贤侄读读。”
其实虽才第一次见面,苏子籍给的印象还是不错,如果是清高的话,虽有点幼稚,但很符合少年心性,人之常情。
但如果是权谋,只是为了奉承自己,这就有点吓人了。
因才十五岁,灵机一动,就有这种心思,可所谓胸有山川之险,哪怕真的是贵人,也不能结交。
这样的话,哪怕一时得利,终有大祸,自己儿子虽佻脱却心胸迂阔,到时就是替死鬼,绝不能让他留在儿子身侧。
当然,方文韶无意得罪可能的贵人,不会去打压,反会花些钱用些人脉,将苏子籍送去府学就读,这样不但分离了,还能落份人情,日后好见。
这样想着,就使唤书童去拿,方家并不搞红袖添香,无论是方文韶,还是方惜,伺候都是书童,这方面方文韶还是以身作则,奈何这个儿子天性这样,家里没有红袖,就去外面花痴,就算是订了未婚妻也一样。
现在得了个教训,要是因此收敛,在方文韶看来,倒是因祸得福。
“老爷,箱子抬过来了。”片刻,被支使去书房抬箱子过来的墨书回来了,搬着个不算大木箱子,轻轻放在桌上。
方文韶示意苏子籍过来,不止是苏子籍,别人也纷纷靠拢过来。
尤其方惜,在看到自己的爹打开箱子,忍不住往里看:“爹,这些都是您的手稿?”
里面有着十几本的样子。
方文韶看他一眼:“这是我这十多年的读书心得与诗文,你已看过大半,剩下两本,你这几日也要熟读,不可偷懒。”
若不是为了儿子,他怎么可能写下这些?
第二十章 升级
看着这十几本薄薄的册子,每本不过千字,方文韶面露怀念之色,抚摩了下。
平时的文集就罢了,心得记录,对举人来说,写起来也非常麻烦。
想到自己这几年,一心想要考取进士,忽略对儿子的教育,方文韶就觉得,自己想往上考的念头虽不必舍弃,但到了这年纪,培养儿子也是重中之重。
苏子籍只是一看,就知道这些书卷的确有用,艳羡不已,说真的,进士翰林文的水平,肯定在这些之上,但印刷本,紫檀木钿根本不认,只认这些手著本,实在令人无可奈何。
并且这些手著本,还必须要经过方家人来朗读,自己方能获得收益,要不何必麻烦?
才想着,方惜已是翻开一本,朗读起来。
作方文韶的儿子,方惜自然是有继承权,这继承权不仅是继承家产,还包括继承手稿,并且朗读,还获得了方文韶的批准。
“国家初定,草莽者尚存,湖北襄阳尤甚,多有流寇余孽盘踞山谷,时而出掠,日夜六七惊,民苦甚也”
果然,方惜才朗读了一句,苏子籍就收到了熟悉的信号:“方惜向你传授【方家策论心得】,是否学习?”
苏子籍就是心中一喜,应着:“是!”
眼前黑了一瞬,一堆信息进来,视野冒出了淡青色提示:“方家策论心得已习得,合并到四书五经中。”
“经验+7、+5、+6……”
每一句朗读,都有提示不断在眼前飘过,随着提示,知识涌入,铭刻在苏子籍心中,并且以新的方式进行组合。
对于策论,苏子籍自然早就学过,且还认真研究过,经过这一番组合,脑袋瞬间清醒了几分,颇有一种传说中“开窍”感觉,不由暗想:“举人的科举经验,果见效快,立刻就能感觉到变化。”
“原本还需要凝神苦思才能做出文章,现在有一种可以不假思索挥毫的感觉,生涩处也通了,若将这几本都读了,想必府试取中的机会会大大增加。”
当一本读完,苏子籍看了下,就发觉是“【四书五经】5级{837/5000}”,一口气提升了800点经验,这实在要得,苏子籍恭敬的站起身,对着方文韶和方惜深深一揖:“谢伯父,谢方兄,还请方兄继续朗读。”
方惜无可无不可的又拿起一册:“传闻庄惠临流处,寂寞濠梁过雨余,梦久已忘身是蝶,水清安识我非鱼。”
“方惜向你传授【方家诗词心得】,是否学习?”
“是!”
诗词更薄,才二十余首,但读完,苏子籍连连点首,看了一眼,见是“【古典诗词】3级{251/3000}”,顿时说着:“大有所得,大有所得。”
古典诗词,讲究平仄相对,“平”对“仄”或“仄”对“平”,押韵严格,并且在这种严格束缚中,寥寥数字,却四两拨千斤,字字千锤百炼,勾出恢宏或清雅之卷,发出或激荡或幽咽之乐,其内涵的美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涉及构思、造境、布局三层。
单是这二十余首诗,就当场让苏子籍升入初通诗词的级别了,这里真是经验仓库啊,苏子籍就和老鼠入了米库一样,喜不自胜,当下又起身深深一揖:“还请方兄再读。”
虽转春了,天气还是有点冷,春风裹着似霾似雾的细雨霰雪,方郑氏忙了一阵,见菜都准备齐了,虽不算奢侈,倒也香气四溢,又见时间不早了,就到了厅处,还能听见朗读声,只是有点哑了。
凑近了看,发觉张胜昏昏欲睡,打着哈欠,而余律听的认真,自己儿子方惜还读着,声音有点嘶哑,不由心疼,就要说话,却见着方文韶脸色有点凝重,摆了摆手:“轻点说话。”
方郑氏抿了一把鬓角,说:“春寒,天也不早了,用晚饭吧,读书也不必急于一时。”
“再等等,这本读了就读完了。”方文韶若有所思,这时恰读完,当下让方惜喝茶,自己摸了摸胡须,说:“既读到了经意的心得,不如诸位就以方才读到最后一句为题,写一篇经论?”
这话倒让苏子籍很心动,他深深吸了口气,整理下大脑,看了一眼紫檀木钿,见得“【四书五经】6级{5137/6000}”,心中惊喜。
十几篇读完,虽有的有重叠处,但一口气冲到了6级,还有几百就可抵达七级。
而七级的水平,不知道去府试,行还是不行。
现在能得到有丰富科举经验的举人一对一指点,这可是个好机会。
要知道,在县学,教导的虽也有举人,多半是已考取举人十年以上早就放弃了继续往上考的老举人,论起学问来,虽也都扎实,未必如方文韶这样老道。
方文韶可一直都在读书,试着考取进士,虽几次都落第,更年轻更有经验一些,这可是经验宝库,苏子籍当即说着:“那我就献丑,请伯父您指点一二了。”
“有志气。”这样态度,让方文韶点了点首,而余律见状,摇头而笑,拉着张胜一起取了纸笔,写起文章。
方惜也有些技痒,也加入其中。
这经论讲究知识积累,以及阅历,哪怕方惜这样有着家学积累的学子,若阅历不成,写出来的经论,也往往也只是中庸,没办法出彩。
要知道,眼界阅历,可不是能靠自己凭空想出来,跟走万里路,见惯大场面的人没法比。
也因此,天赋就非常重要。
苏子籍刚刚因得了方文韶的知识与经验而快速进步,现在要写经意,真是毫不拖泥带水,提笔就来。
几乎只用不到半个时辰,一篇经论就当场写了出来。
方文韶一直关注这几个后生,见苏子籍放下笔,立刻过去,低头去看。
“方伯父,请您指点。”因不是科举考场,无需在意细节,苏子籍写完,就将文章双手递给方文韶。
方文韶接过来,先一目十行看了一段,但没有看几行,就抬起眼看了苏子籍一眼,又重新将目光落在破题处,一字一句看了下去,并且还低声念着。
“道之不明久矣,士欲言中庸之言行亦难奚哉,古之所谓中唐者,尽万物睹理而不过,循循焉为众人之行,可也”
第二十一章 经意
看完这句,就忍不住向苏子籍投去了一眼。
“此人真是读书种子,我原本以为此子要读书仅仅是攀附之谋,不想是真得了要旨者,不过十五岁年纪,能写出这经论,实可叹一声后生可畏!”
方文韶并不知道苏子籍是因得了自己的经验,方能进步神速,而且风格相似,让方文韶更生出知己之感。
“虽文章还欠了点火候,但是这是相对举人来说。”
“要说府试之秀才,不敢说如取囊中之物,也十之八九。”
“这样的人,就算未必是贵人,中个举人也不难,特别是考虑到才十五岁,更是前途广大,若能考取了进士,走上朝堂,本县就多出一个县绅人家了。”
别看方家有个举人,在这镇是两大姓之一,但跟郑家这种出了一个进士的家族比,已落了下风,若不能在自己或方惜这一代出个进士,怕这三秋渡,会渐渐变成众人眼中的郑家镇。
虽两家交好,可这不是方文韶愿意看到的事,所以才会想要替儿子结交善缘,但这少年还得再看看。
这念不过是快速闪过,现实中,方文韶不过是微微一怔,看完也不说话,见余下几人交卷,一一取过看了。
看完,方文韶心中一叹。
“张胜可算最次,只能说勉强取个童生,还得看运气。”
“余律和儿子方惜,已有点火候,中童生是理所当然,府试的话,也可以试下,看运气了。”
“至于苏子籍,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虽没有抹平到举人的差距,但也差距不远了。”
方文韶是过来人,深刻知道童生其实有点天赋,认真学习,就可考取。
童生到秀才也不难,但秀才到举人,其实有个天堑,相差甚大,多少个少年成名的神童、才子,都卡在这一关。
有人说是时运,这有关系,但更大的原因是跨不过这天堑。
而这少年,竟然已经接近了。
当下心情很复杂,对苏子籍说:“苏贤侄,你这经论写得堪称老练,府试我觉得没有问题,只需运气不太差便可中。”
这运气,往往是指忌讳,或考官的喜好。
但凡不是碰见特立独行些,或对某一篇经论莫名厌恶的考官,这种四平八稳的文章,起码不会拖后腿。
苏子籍听出方文韶对自己的赞赏,心中惭愧,自己不过是沾了刚刚得到方文韶经验的光,忙谦逊道谢。
余律拿了文看了,脸上神情惊讶,连漫不经心的张胜都变了色。
苏子籍看了两人一眼,知道他们惊讶着自己的进步,很明显,短暂几日,自己文章又进步了。
方文韶暗暗感慨,自己刚才还有猜疑,现在看来,论这水平,怕是结交还嫌稍迟了,就要进一步说话,方郑氏笑说:“天色晚了,我已让厨房备了酒菜,不如你们边吃边聊?”
难得看到丈夫跟个晚辈这样投机,却不得不插话进来,免得错过了晚饭,让人家饿着肚子。
方文韶的手就是一顿,歉意:“是老夫忘了时间,让人上菜吧!”
就算入席,仍不忘与苏子籍说些去府试、省试要注意的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对有志于科举的人来说,这些来自举人的提醒,都是宝贵的经验。
等到宴散,诸人去客房休息,方文韶还是怔怔,方郑氏与丫鬟收拾了碗筷,回来见了,不由诧异,细问其故。
方文韶就叹着:“原本还以为这人攀附,现在看来,我儿与此子,只怕还结识过晚了。”
次日,余律才醒,就有人敲门,发现是方惜来了,余律忙让进来:“表哥,你怎么这样早就来了?请坐!”
方惜蓦地一阵脸红,咳嗽一声,坐了,笑说:“昨天麻烦表哥和各位了,总算把我这张脸恢复了,要不真见不了人——”
余律不以为意:“自家亲戚,这算不了什么,你这样早来,有什么事?”
方惜原本有事,顺着说:“表弟,我这次来,的确是有事,我听说你们常常在一起读书?现在府试在即,不如住在我家,我爹是你亲舅,我家难道还住不得?”
“而且苏兄独自一人在家,有失照顾,你劝着苏兄一共留下,同窗读书,还能偶尔访访友,到时,我们一起去府试。”
府城离临化县有一周路程,基本上童生都要提前几日,眼看着也没多久了。
“家里牛车书童都已早早选了,路费银两,也早预备。”余律立刻明白了方惜心思:“至于苏兄,我是自小认识,明白性格,怕是不会受你这好意。”
又说着:“表哥要与苏兄结交,以后总有的是机会。”
方惜略一想,不好勉强,笑着:“这样是我莽浪了。”
而苏子籍并不知道这些,没有受到打搅,早晨心满意足起身,用完了早点,就此告辞,方家备了牛车,大家乘车回县城,连方惜都相送。
昨天雨夜,三秋渡看不清楚,现在看去,商铺连绵起市,不远还有座土地祠,不时有着卖小吃的吆喝,很是繁荣的样子。
见苏子籍面露惊讶,方惜有些得意,说:“我这镇,本是三秋渡,地处要冲,渐渐繁华,不久前,县中还在镇上建了个巡检司。”
“私下也叫郑方镇,就是因至少三成百姓都是这两个大姓。”
“郑方两家以读书为荣,我爹是举人,郑家上一代出个进士,两族都有可以启蒙的族学。”
苏子籍连连点首,颇有些好感,特别是对方惜和方文韶,这样耕读世家,才能一夜之间,让自己升级,回去只要稍磨砺,就能赶在府试前,将四书五经升到7级了。
真是好镇、好人呐!
方惜不知苏子籍心中所想,但能察觉到苏子籍的态度变化,以为是这镇子的读书风气让苏子籍折服,美滋滋同时,态度更热情了。
三秋渡到县城并不远,等到了县城,各自分离,方惜就在怀里取出一个菏包,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微微挑眉:“这是?”
“苏兄,承蒙你陪同解决了我的事,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是我攒下的一些体己银子,你不要推辞,府试就在眼前,等你考试归来,慢慢还我就是。”
苏子籍立刻知道,这里面是方惜借与自己的盘缠。
第二十二章 收个手
见着苏子籍一迟疑,方惜又说着:“你我父辈就相识,现在一见如故,未来可能是同年,苏兄是大丈夫,这点银子算什么?难道连朋友相授都要矫情推辞么?”
这也就是方惜,性格迂阔,并不细腻,也不怕贸贸然借银,会不会让人心里别扭,若是余律,怕会做得更委婉一些。
要是原来的苏子籍,怕是不肯接受,但现在已恢复了前世记忆,再不是当初好面子硬撑被人设计了的人,昨天不肯受,是因为无功不受禄,现在是朋友相赠,意义不同,而且这次去府试,处处都要花钱,手中的银子的确不用,方惜的帮助,没必要拒绝。
既是朋友,到时加倍还回去就是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回头还你。”苏子籍笑着接过,看都不看一眼就放入了怀中。
见他不扭捏,方惜心情更好,自觉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任务,一揖手:“那我就回去了,府城再见。”
“府城再见。”苏子籍感受了下重量:“十两?的确不少了,府试的花费有了。”
至于说府试不中,怎么办?
苏子籍还真不担心,科举的舞弊是肯定有,但蠢人才一叶障目,原因很简单,血缘出身当官的维护血统,科举出身当官的维护科举,自己所在世界,科举大兴的时代,除满清屡有舞弊大案,一查全部是满人贵胄带头所为,只是往往板子落在汉官身上而已。
在明朝,宰相之子要是没有才能,最多是举人,不得进士。
权倾朝野近二十年严嵩,也不能给自己儿子严世蕃弄个进士出身,恩荫读书和作官,也决定了他永远不能真正进入中枢。
这时代,科举既大兴,因科举上位者不计其数,那里面花腻肯定有,但有才能的人还是能出头。
自己四书五经7级了,应该能上,只要中了秀才,自己欠的钱,就相对容易还清了。
这样想着,脚下没慢着,转了过去。
“咦?”
不远处,野道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露出惊讶的神情。
野道人生得相貌普通,属丢进人群里轻易找不到的一类,此时眉微蹙,低声自语:“不好,这个苏子籍,考取了童生还罢了,竟又找到了一个靠山!”
童生严格说,不属于功名,但已在官府挂号了,方家,在县中是举人之家,全县不到十户,野道人自然是认识,当下心中不安,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却不立了敌人了,看来我的相术,的确有缺陷。”
“唉,我怀才不遇,何时才遇明主?”
当下花了几文,搭上了一辆牛车,去了张老大处。
“路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刚才大哥,还问起你来。”等野道人到了据点,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跟立刻说。
野道人心里一动,说着:“我这就去!”
张大措的脾气可不算好,自己倒也不惧,但总是相互帮衬,要不自己也赚不到多少钱,而且这事,也得商量商量。
果然一进张老大的小院,就听到里面喝骂声,是张大措又在训斥手下。
“大哥,路逢仙回来了!”有人眼尖,朝窗外看一眼,就看到了野道人的身影,立刻说着。
张大措面沉似水,呵斥:“什么路逢仙,要叫路先生!”
以前路逢仙是跟着自己混,但这人的确有点门道,混出脸面了,自己也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看着野道人进来,才展颜笑了:“路贤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野道人装着听不出话意,以前是以前,但现在自己有了名声,远至郡内都听说过,自然就不一样了,只是说着:“来这里,是给张大哥禀告一声,那个苏子籍和方家在结交,刚刚才被方家公子方惜用牛车送回来。”
“你说,他与方举人结交?”张大措一惊。
“对,我看见临分别前,方惜还给了盘缠,看不出多少,但至少有五两。”野道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辣。
张大措再也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眉拧着。
两个来临化县的人已走了,张大措本来就想派人盯着苏子籍,想找机会对苏子籍下手,不让其参加府试。
现在苏子籍是童生,张大措不敢杀人,但是苏子籍如果凑巧遇到流氓斗殴,被波及了破了相断了腿,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要知道,破了相断了腿,是不能科举,可以毁了苏子籍一辈子。
现在苏子籍搭上了方举人,方举人可不止是举人,方家虽这两代只出了二个举人加几个秀才,但宗族势力不可小觑,尤其是方家还跟郑家有姻亲关系,而郑家出了个进士!
这样的大族大姓,哪是随便就能惹得起?
“路贤弟,你说怎么办?”挥挥手,张大措烦躁令手下出去,才问着。
“这事归根到底,是由于桐山观,不能总是我们来扛,桐山观总得给我们遮风挡雨才是。”野道人说着,见张大措脸色阴沉,又说着:“张大哥,我们和苏子籍没有深仇大恨,何必就得死嗑到底呢?”
“桐山观给的这点银子,不值我们的命啊!”
“你不想要桐山观的道决了?”张大措斜眼看着野道人。
“张大哥,你是明白我的,我原本师承是屠龙术,观天象,察地理,算人谋,可惜我命不好,只学了三分。”
野道人说到这里有点怅然,脸泛上一丝苦笑:“更重要的是,等我学成,天下之争已接近尾声,现在更是天下太平,四海归心,哪有屠龙术的用武之地。”
“我只能在奇门遁甲,风水相术上下工夫,混口饭吃。”
“别看相面看风水的人,用我时一片热情,其实根本不把我当人,我反正已经是下九流的相士,又没有后代,因此才想着要桐山观的道决,也不怕三弊五缺,要是能修个鬼仙就心满意足了。”
“你罗嗦的绕来绕去,想说什么?”张大措有些不耐烦了。
“我想说的是——苏家祖坟看似平常,细看有些不对,哪里不对,我说不上来,但是就是有。”
“这事,我是不插手了,道决再好,也没有命好,你我相交一场,今天就是劝你收个手,别在阴沟里翻了船。”野道人收敛了笑,端容说着。
张大措不由心惊肉跳,在房间里转了几转,长长叹了声:“你的话,我还是信的,可是上了船,就难下了,我可是派人挖了苏家祖坟,而且,还有二个兄弟死了,虽不可能是苏子籍这文弱书生下的手,可我总疑和他有关。”
“你说,要是苏子籍中了举人,查起苏家祖坟的事来,会怎么样?这事可是纸包不住火呀!”
“就算是你,没有直接参与,可脱得了关系?到时苏子籍怎么看你?”
挖人祖坟,与杀人父母无异,这是解不开的血仇,而县里小帮小会,哪可能办事天衣无缝,说不定小弟喝个酒就泄露出去。
张大措见野道人哑口无语,重重一顿,露出了狞笑:“既结了的深仇大恨,就必须弄死这个苏子籍,不过你说的对,不能单由我们上,桐山观也得顶上去!”
第二十三章 小丫头
方家牛车直接送到家门口,苏子籍目送着方惜驾车离开。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身材娇小的叶不悔,也不知道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正环胸看着他,脸色很有些阴沉。
苏子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小姑奶奶怎么来了?”
“你这人,白白让我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叶不悔见他不说话,哼了一声,越发不高兴了。
昨天是吃过了宴,她就没有来,今天想着他还没有吃饭,特地过来,不想空着没有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实在是至理名言!
这小祖宗,难道是来还棋谱?
看她手里提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苏子籍心中有数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说再多好话怕也没用,苏子籍索性利索开了大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算你有良心!”见状,叶不悔哼了一声,随后将一个油纸包塞到苏子籍手里,才径直往里去,清脆的声音飘过来。“这是我过来时顺路买的,你要是不想吃,也可以不吃!”
都不用看,光是闻,就能闻出这是肉饼,叶不悔素来是嘴硬心软,跟她的相处,早就让苏子籍摸透了她的性情,心下好笑,又是一涩。
结果叶不悔正巧回头,立刻瞪大了眼:“怎么,你还真不想吃?刚才见你被人用牛车送回来,是去别人家做客去了?是不是已吃过了好的,不稀罕我这个肉饼了?”
“怎么会?”苏子籍随手掩上大门,跟上来,安抚这小姑娘:“不悔的心意,我哪会不稀罕?”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有哪里戳到了叶不悔,让她表情稍稍和缓下来。
“对了,这棋谱还你。”这时二人已进了屋,叶不悔放柔了声音,将仔细包着的棋谱放到桌上,又磨蹭了一下,才继续说:“还有我爹说,你考取了童生,这是好事,你说你吃过宴了,那是同窗宴,不是家宴。”
“你家没人给你庆祝,就去我家吧,你与我爹,还有我,我们三人一起吃一顿,就算是庆祝了,你来不来?”
苏子籍不会和过去自己一样好面子,伤了叶不悔的心,听了这话,笑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我才回来,休息下,放心,下午我就过来。”
“那成,可不准不来,我回去就去买些酒肉,若是你不来,我就给你好看!”挥了挥手小拳,似乎还“记恨”着今天让自己白白等了一个时辰的事,叶不悔临走前又警告了一番。
苏子籍苦笑,就这小辣椒的脾气,自己哪敢放她的鸽子?
送走了她,苏子籍抵达正房书房,靠着南窗一小排书架,架上书籍都翻了毛,将棋谱一本本放上去,虽自己对下棋兴趣不大,但毕竟是苏父遗物,留着也是个念想。
“不悔倒是个下棋种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参加棋赛?”苏子籍想到叶不悔对下棋的痴迷,想着。
大郑继前魏之风,对女性固然有着束缚,但也不是不能参加社会活动,棋赛这种事,历来男女都可参加,尤其未婚女子,比已婚女子受限要小得多。
叶不悔这样家境普通的小姑娘,若参加棋赛,能获得一些奖励,对未来婚嫁也有助益。
“哎,不过不悔性格,可没有君子之风,就是获胜,传出美名去,多半这性格也能吓退一半的男子。”苏子籍想到小辣椒的性格,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换了鞋袜,就去了叶氏书肆。
临化县算得上人烟稠密,街巷店铺林立,小贩、货郎叫卖不绝。
苏子籍心生黯然,真的是恍惚换了人间,举目看都是陌生人,或只有叶不悔父母给自己一点亲切和温暖。
此时前面一家肉铺,案上放着刚出锅的卤肉,柜台坐一个人,虽是卖肉的,但长的慈眉善目,一抬头就看见了苏子籍,就招呼:“哎,苏小哥,你身子太弱了,读书不要这么拼命。”
又有妇人在检肉,听了就吃吃笑:“小哥长得周正,身体弱了点,记得前几日还晕倒了。”
她的话没说完,一个姑娘经过,她高条身材,衣服不算贵,浆洗得干干净净,瓜子脸,听了这话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看样子是极赞同了。
苏子籍只得苦笑应了,寒暄了几句,这卖肉的张老板切了一块肥油油猪头肉,抖开桑皮纸,笑呵呵说:“来,把肉带回去补补身子,你爹以前经常来买!”
苏子籍推辞不过,接了,抵达了叶氏书肆,叶不悔正站在门口和人说话,这人年纪不大,穿一身公差服,带着铁尺,倒也威风。
苏子籍走近了,听到叶不悔正叉腰对怼:“……谭安,你这人好没有道理,我和谁交往,又是多大年纪,与你何干?”
“我爹都不曾说什么,哪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你若再这样无理,我可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真的不知礼数的人了!”
说着,就欲回身拿扫把赶人,结果看到正表情复杂看着自己的苏子籍。
虽然在苏子籍面前一向都是这模样,但才说了这话,此时被苏子籍看着,叶不悔突就升起了一种羞涩,微红了脸。
“喂!你还不走?”见公差谭安还愣愣看着自己,叶不悔叉腰,气呼呼说着。
谭安这才醒过神来,看向了过来的苏子籍,脸上一片失落,不过没等苏子籍替叶不悔赶人,他就直接扭头便走。
“这谭安,前阵子还正常,继承了父职当了公差,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望着谭安背影,叶不悔还有些气:“你都不知道,他居然跑来对我说,我年纪不小了,不该与你太过亲近,若总去你家,让人看到了不好说婆家!”
“哈哈,我用得着他来教训?”
古代的人真早熟啊,谭安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吧?苏子籍沉默了一下,说着:“此时说这些,的确过早了,你看起来可不像是能嫁人的模样。”
目光扫过小姑娘的身体,就捏着自己下巴,肯定的点了点头:“嗯,还是个小丫头呢!”
第二十四章 吐血
才十四岁,在原本自己世界,还在上初中,标准的罗莉!
不过,才说了这句话,叶不悔明显又怒了,直接瞪了一眼,眼光凶了起来,似乎想吃人。
“怪哉,瞪我作甚?我不是在顺着她说吗?”苏子籍觉得自己很无辜,一脸茫然的进了书肆。
他才进来,叶不悔就将门直接关上了。
“今天不作生意了,走吧,我爹在里面等着你呢!”哼的一声说完,叶不悔先一步走了进去,也不等他了。
苏子籍摸了摸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落在下风,却不好与一个小姑娘计较,跟着她进了屋子,看到已摆上了桌子。
猪肘子、白菜、羊肚片、红烧鲤鱼,还有一盘年糕,很丰盛,普通人家过年也不过如此。
叶维翰这时过来,见到苏子籍,很是高兴。
“叶叔,这也太过破费了。”苏子籍忍不住说,这些年,全靠叶家帮助了,这银子自己以后可赚几百倍几千倍,但心意却难还了。
叶维翰一笑,请他入座,又要斟酒,苏子籍连忙抢过,给他斟上。
叶维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说着:“子籍,你能有今天,叶叔很高兴,这一嘛,是为了庆祝,二则是希望你去府城时,也带上不悔。”
“啊?”这话让苏子籍就是一怔,但本就想到了棋赛的事,转瞬间意识到了对方说的意思:“可是不悔,终于要去府城参加棋赛了?”
叶维翰点头:“正是,自前魏世祖以降,到本朝,三年一次的棋道大赛陆续不绝,不悔的这次比赛资格,我早就给她取得了,俗话说,二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下棋这事,讲究天分,不在年纪多少,她现在也学习的差不多,是时候可以试试了。”
“再等三年的话,就耽搁了。”
“只是我身子骨不好,而她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若能与你同行,也算是有个照应。”
棋赛是三年一次,地点是县城——府城——省城——京师,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广大学子,有对下棋一事喜爱跟信心,可以在考试之前,参与棋赛,算是结交朋友,亦是陶冶情操。
若能获胜,传出美名,或还能得到主考官的欣赏。
毕竟这世界,棋道是雅事,魏朝甚至建有棋待诏的官职,而大郑继承此制,虽最高才正八品,却是女子除了入宫外唯一能获得的官身。
苏子籍本就想要报答叶家父女,这种小事当然不会介意,当下立刻表达:“请您放心,我到时会陪不悔去棋赛现场,保证回来时,她安然无恙。”
这也正是叶维翰求苏子籍带叶不悔去的原因,叶不悔只有十四岁,若自己去,难保不会出意外,有可信的男子跟着,让叶维翰也能放心。
可惜的是,自己不能离开县城。
叶维翰看一眼突然低头扒饭不说话的女儿,心生油然而生出感慨:“时间如梭,一转眼,你也快十五岁,要行笄礼了。”
“我不希望你大富大贵,但总得有些傍身的本钱,不能给人轻看了。”
“去吧,给自己弄个棋士的称号回来。”
叶不悔听到这话,差点噎到,眼睛都有些泪汪汪,只是喊着:“爹!”
“好,爹不说了,爹不说了。”叶维翰一笑,知道女儿害羞了,转跟苏子籍聊起府试的事。
“你去府试,别担心盘缠,我新卖的书刊,还赚了些银子,你拿十两过去……”叶维翰一挥手说着。
“叶叔,不必了,方惜,或者说方家,这次给了我十两。”苏子籍哪肯要叶维翰这钱,其实他心知,由于叶维翰身体不好,精力不济,生意也每况愈下,这可是他的血汗钱。
既不能为了面子不要,但凡有办法,更不能无耻接受!
见叶维翰疑问,苏子籍一一细说,最后说着:“方家既有结交的善意,我受了就是,难道我日后,还不起这个人情?”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叶维翰心中感慨万千,“咕”一声喝下酒,注目着外院的春意,透了一口气:“你现在还谈不上一举成名,但只要中了秀才、举人,盘缠的确不用担心。”
知苏子籍有了盘缠,自然没有再劝苏子籍接受自己的赠银,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原本就有的一个念头又升起来,但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捏着酒杯的他,嗓子眼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激烈不止,很快,按在口上的手帕,就满是腥甜。
“爹——”叶不悔吓得不轻,推开椅过来,扶着父亲,看着手帕上满是血,顿时眼泪就掉了下来,想说话,话到嗓口却说不出,全身都颤抖起来。
苏子籍稳重,立刻说:“你先扶伯父到床上,我去请郎中!”
见叶不悔带着鼻音应了声,就打开门奔了出去。
此时才入夜,街道上有一些行人,有认识苏子籍的人见匆忙跑过,忍不住问话,但苏子籍全然不顾,直接快步到了赵郎中的医馆。
医馆有三间门面,柜台旁坐着一个人,穿一身浆洗的雪白衣杉,正低声与一个伙计说话,听到脚步声,就看过来,一看见苏子籍,就惊问着:“你这样急匆匆的过来,又有急事?”
这就是赵郎中,以前苏父生病时,苏子籍就常来这里抓药,或请出诊去家里,对赵郎中人品信得过,也知道这赵郎中虽不是名医,在临化县也是水平不错的郎中了。
“赵先生,有突然咳嗽呕血的病人,您快随我去看看吧!”苏子籍忙说着。
一听是呕血,就知等不得,赵郎中也不废话,立刻让一个伙计看医馆,一个背着木箱跟着快步出去。
才到了街上,看了要去的方向,赵郎中立刻猜到病人是谁了。
“呕血的病人,可是叶老板?”赵郎中虽年过五十,身体强健,大步跟着苏子籍,不仅不喘,还有余力询问。
苏子籍连连点首:“正是叶叔,他喝着酒,突然就呕了血。”
“哎呀,他这个病是痨病,拖了很久了,现在呕血,情况就不太好了。”给叶维翰看过病,赵郎中对他的身体很清楚,此时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痨病?这就是肺结核?
在没有链霉素的时代,这几乎是绝症之一了,苏子籍心里咯噔一下,趁还没到叶氏书肆,问:“那叶叔的病,可还有好转的可能?”
第二十五章 棋士
“难!”赵郎中叹的说着:“这病,本来就难治,现在又拖得很久了,哪怕用药拖着,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当着面我不敢说,回去,你劝着丫头,早做了准备吧!”
这准备自然是指后事,苏子籍有些难受,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话间,就已到了叶氏书肆,突然之间看着远一点的路口,就看见了一个公差指指点点在说话,因离得远,面目不甚可辨,但还是能看见,这是谭安,此时朝着看过来。
“可恶!”
虽知道叶维翰的病和谭安无关,但苏子籍头一次对这人生出厌烦,冷冷看了一眼,就带着赵郎中进了书肆,将门关上。
“谭安,巡查结束,该回去交差了。”同行一个公差见谭安仍痴痴望着,心中不屑,脸上带着笑,劝说:“怎么,还想着叶家姑娘?不是我说,叶家姑娘明显对你无意,何必纠缠呢?”
“再说,不过是个破落书肆老板的女儿,你现在是正经的经制公差,街坊里想要什么姑娘没有,何必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
大魏世祖恢复了前朝官吏一体的制度,大郑虽官吏分开,吏员地位下降,但吏还不属于“贱役”,是属于正经有前途的职业。
谭安就属父亲有功,年轻就挤入公职,实在羡慕杀了别人。
谭安却不甘心,摸着铁尺:“她不肯,不代表以后不肯,你且看着,我定会娶她为妻!”
“呸!真是不识好人心!人家明显看上了童生,没准未来要等着做秀才娘子,岂会愿意嫁与你?”二人在路口分开,望着谭安的背影,这素来看谭安有些不顺眼的公差,朝地上啐了一口,冷笑。
公门岗位有限,谭安挤掉了一个名额,别人自然就没有了。
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谈资,叶不悔现在整颗心都悬着,正红着眼站在床侧,看着赵郎中给叶维翰诊脉。
等赵郎中站起身,她立刻就问:“赵叔,我爹的情况怎么样?”
“我开个方子,先吃上几日,我回头再看看吧。”赵郎中叹了口气,不当着病人说得太直白,这样含糊其辞说着。
但话,已让叶不悔意识到了些,等到了外间,看赵郎中写了一张方子,苏子籍拿着方子去抓药,叶不悔就问:“赵叔,您实话告诉我,我爹的病,是不是严重了?”
“叶先生的病,已有些年头,或冬季受了寒,现在有些重了,若要根治,可能性不大,若好好吃药,注重保养,或无大碍。”
赵郎中只打算让苏子籍偷偷向这小姑娘暗示,自己却是不说。
叶不悔心里稍安,抽了下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泪,低声:“谢谢,以后还得多麻烦您了。”
“好说,你也莫要着急,这病,就得好好将养着。”对这年纪不大又坚强的小姑娘,赵郎中也有些怜惜,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等苏子籍回来,看到的是已恢复如常,正陪着叶维翰说话的叶不悔。
“苏子籍,我去熬药,你陪我爹说说话!”见他回来,叶不悔站起身,接过了药包,朝厨房而去。
苏子籍若有所思,在叶维翰咳嗽声中回神,忙过去,劝着:“叶叔,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子籍,今天多亏了你,替我忙前忙后。”叶不悔被哄了,而叶维翰脸色平静,却带上些沉郁,怅然望着她去熬夜,说:“大夫不说,这病我自知,想当年,抄家前,府内老夫人也是这病,多少医师伺候,都治不好,我能拖这些年,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苏子籍听了抄家,有些惊疑,难道叶家当年,还是官员?
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说:“您别乱想,大夫说了,注重保养,或就并无大碍了。”
“至于忙前忙后,我家出了事,您与不悔那般照顾,我都没有道谢,现在不过是帮忙跑个腿,哪值得您这样说?”
这是真心话,当初苏父出事,连有些亲戚都不敢与苏家来往,怕贴上去亏本,倒是叶家父女,不沾亲,只是街坊,却时常帮忙,这样情谊,一直铭记在心。
原本的苏子籍虽是个傻子,毕竟还是自己,只是没有醒悟,应该承的情,还得承担。
听苏子籍话出诚恳,叶维翰笑笑,就岔开话题,说起了一些轻松的事,等叶不悔捧着药过来,叶维翰就说:“这里有不悔照顾我,你回去温习功课,二年一次的府试,关系你的前途,更重要些。”
估算下时间,见是天晚了,并且叶维翰的病情也稳定了些,没有需要帮忙的事,苏子籍就起身:“那我先走了,若有事,我必在家中,或是在县学前面的客栈,可以随时去找我。”
“好了,真啰嗦!”推着苏子籍出门,见苏子籍回过头,还一副想要叮嘱的模样,叶不悔站在门口叉腰:“你不是说约了同窗晚上读书?快去吧,再不走,你就别走,干脆留下来算了!”
苏子籍苦笑了下,自然不好答应,就看到小姑娘直接进了书肆,啪一声将门重新关上了。
“这丫头,明明是担心我赴约迟到,被同窗误会,偏偏这副模样,真是……”
换成现代,这样性格就是傲娇,可惜这世界,这性格并不受人喜欢,若所遇非人,怕是要吃大苦头。
“也罢,我正巧有事要问问余律,这鬼神之事,不得不问个清楚。”
“算了,但凡有我一天,就护着她好了!”这样想着,苏子籍也没有回家,直接向余律暂住的客栈:“据说连张胜也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带上没有读过的举人心得,我可是还有一二篇就能升级。”
路途并不远,就见临街三间门面一处旅店,店里摆着七张桌子,点着蜡烛,坐了客人,正吃喝议论着事。
苏子籍路过时,听到了些事,非常巧,正是棋赛。
“听说本郡这次棋赛是在画舫上举行,比上一次人数更多,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几个高手?”
“未必,毕竟仅仅是府城的棋赛,虽有着善于此垒的秀才参加,但更多是年轻人,哪比得上京城高手云集?”
“唉!那毕竟是京城,我活这么大,都不曾去过,能到府城参与棋赛,棋艺都是不俗,你我这样的棋艺,就是中了秀才,也未必能参加。”
苏子籍带着笑听着,一抬首就看见了余律,余律大概是读书累了,溜达下,不时打个哈欠。
“余兄,听,你可要参加这棋府试?”
棋赛同样有县、府、省、京城四级,并且还安排在科举之前,而且普通人要一道道杀出道,但学子可直接报名,算是对读书人的优待,也有不少读书人精于此道,纷纷参与。
而余律也听见了刚才的话,只一笑:“我棋艺只是普通,消遣下时光,陶冶下情操就可,与其参加棋赛搏杀,浪费心血,不如专心读书。”
“这话有道理。”苏子籍连连点头,专精一门,有所成就,对大多数人来说,就已是成功。
叶不悔这样的少女,不能参加科举,走棋士的路子,既能满足爱好,又可养活自己,反是最好的道路了。
第二十六章 鬼神
苏子籍心思有定,笑着:“能文能武,能诗能琴,能棋能画,大家都想,可人力有时而穷啊!”
“余兄有此想,就是灵台清明——看来此科必中了。”
“对了,张兄还没到?”
原以为张胜已到了,不想到了余律这里,没见到,才有此一问,自己还差了点经验没有到7级,要不,何必眼巴巴到这里。
余律露出苦笑:“人是早到了,不过耐不住性子,刚刚出去,怕是要等一会才会回来。”
正说着,旅店大门推开,张胜正带着书童从外面进来,见苏子籍到了,立刻抚掌而笑:“苏兄,你可算是到了,来来来,这里太热闹,先回房喝些酒,再读书也不迟!”
说着,就引着个小厮回了房间,将买来酒菜一一摆上,余律连连摇首,自张胜来,读书会就变成了饮酒会了。
苏子籍忍不住笑了。
“这张胜,的确有豪爽的一面,虽不拘小节一些,但并不让人厌烦,跟方惜有些相像。”
苏子籍这样想,虽用了饭,但喝点酒还不要紧,索性入座,给张胜和余律斟上,举杯一碰一饮而尽。
余律默不言声喝了,张胜觉得面子光鲜,口气中透着亲热,说:“这才对了,来,我这次可是把你要读的,全部带上了。”
说着,咕又喝了杯,拿起了一本就读:“这是老爹二年前在京城所作,我姑且读读——方城过百雉,沃野近千箱,漆苑怀庄吏,阴陵失楚乡。”
“又有:在城北隅,阳丘曲堤建亭馆,此馆宛水之中央矣,左右一门,从右门入屏门,内有堂日香远堂,有石级下水,又北楼凭橘恣目,西看山色之有无,一望无际,堪称清绝。”
苏子籍听着,等听完了,看了一眼,【四书五经6级{5355/6000}】,暗想:“得了方家的经验,余下的举人文章,读来就经验很少了。这次读了三本新书,才增了二百多点经验,聊胜于无吧!”
“说明方文韶的文才,在本县的确是第一了。”
张胜朗读了一遍,三人开始讨论心得,说出自己见解,连张胜也认真起来,两个好朋友都中了童生,自己也不能太落后。
“这句居然还可以这般理解?”余律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看向苏子籍的眼神已透着不可思议。
“苏兄,若不是知道你前几日才第一次见到了我表叔,我会觉得,你是我表叔教出来的学生了。”
“上次你的文章,刚才你的见解,我听说过,是我表叔讲课的内容,不想又在你这里听了一遍。”
“你最近进步非常快,快的让我都有点震惊了。”
余律觉得苏子籍带给自己惊讶,最近有些过多了。
明明不久前,苏子籍的文章,还逊色自己一等,这次新取中的童生,就有点诧异了,感觉与自己平分秋色。
而现在,已超过了一筹,自己这县试案首应该让位才是。
3级一下跳到6级,将要满7级,而余律大概在5级左右,自己当然进步很快了。
苏子籍谦逊说着:“我才学只是平庸,只是读了方老爷的手稿,有所启发而已。”
张胜摇摇头,亦是惊讶苏子籍的进步:“那也是你有天赋,我看过方家的稿子多了,也没有这样一点就通,太羡慕我了。”
余律感慨:“此番府试,苏兄,你考取的机会很大。”
这样的话,自然让苏子籍心里踏实。
功名对自己来说,是晋升的路,同样也是求生的路。
现在敌人表面上有张老大等人,背后已知的有桐山观道士,但还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自然不想,也不敢等上三年。
挖坟掘墓想要霸占祖坟的人,肯定不愿意给自己三年时间。
苏子籍心思一转,举杯劝了个酒,才问:“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界真有鬼神?”
“鬼神怎么没有?”余律非常诧异:“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烈风迅雷,君子理应敬畏,圣人说不语怪力乱神,是指不言非正典的鬼神,而敬天却是第一要事。”
苏子籍苦笑,这话的意思是,王孙说,与其祭祀奥神{靠近天的神},不如祭祀灶神{家神或地方神},但回答是,不敬天,得罪了天,那就没有地方可以祷告了,这当然是有神。
当下摆了摆手,说:“我是说,方兄的这种事,多么?”
“方兄的事啊,虽不多,但是也有,三年前,张家的张兄就因类似的事,神志不清,卧病不起,时常胡言乱语。”
“张家到处请名医诊断,也无济于事,还是入了府学,求宗师解了厄,但也因此责了三年不能科举。”
“这还罢了,关键是虽醒了,才智受了损,怕是不能进举了。”余律非常可惜的样子:“记得当年我游学,还得到过张兄招待,本人真是文思敏捷,聪慧天成,平生少见,十七就中了秀才,本以为日后在科场肯定春风得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苏子籍还是不明所以,张胜就解释说:“张郁,其实说起来,还是我同族,只是辈分出了五服。”
“才学当然是不错,只是有点年少气盛,恃才傲物,不愤淫祀,堵在神庙前痛斥,不想回家后一病不起。”
“有这事,这次方家才这样紧张,并且解决了很是感********祀,痛斥!”苏子籍眼皮跳了跳,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说着:“原来是这样,后来这淫祀似乎拆了?”
这一说,就是本县的事,苏子籍似乎听说过。
“对,这神非是人属,而是妖鬼之流,宗师请了知府大人的公文,得了县令大人的配合,把这庙给拆了,谁叫胆敢伤害有功名的人。”
“……”苏子籍这才想起,的确有这事,自己似乎还看过热闹。
“不说这个了。”余律很明显不想说这话题。
“苏兄,府试是六月初,但我们去府城,肯定得提前半个月,甚至提前一个月,要不去晚了,客栈都不好找。”
“五六月,也容易多疫病,提前去可以修养下,更可以和府内七县的学子交流下,闭门造车可不行。”
“如果你要去观看棋赛,更得提前,我们这一二天就得出发了。”余律是个认真的人,一一说明。
“那行,明天我们就启程去府城。”苏子籍答应了。
古代交通可不发达,去府城180里,按照30里一天的速度,得是一周,现在都三月初了,可以去了。
“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十七章 很不满意
三人交流结束,苏子籍拒绝张胜用牛车载着回去的建议,步行到了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虽谈不上到处是茶肆酒楼,但茶坊、酒楼、店铺连绵,也算热闹,有一种难得的繁华。
“盛世吗?”苏子籍目光转动,这一切和原本朝代类似,但鬼神之事,还是使他很是介意。
“嗯?”才想着,苏子籍突然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但一看,只看见到衣角没有人群,没有看清盯着自己的人是谁,等再走,这种感觉就没有了。
“没有看见,但应该不是错觉,是有人跟着我。”
“应该是张老大的人,看来是两个贵人离开了临化县?看来,这几日需要小心一些了。”苏子籍一凛,看来自己还得天天去和余律张胜回合,余张二家是大族,谅张老大也不敢多事。
“哼,区区江湖帮会,也敢猖狂,待我中了秀才,哦,不,秀才还灭不了,待我中了举人,就灭了此獠。”
“要是激怒了我,夜里袭杀也不是不可以。”苏子籍想着,就没入了人群。
不远处的沈家酒楼
“呼!”
等苏子籍渐渐离开,掩入了门中的野道人才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背后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恐怖的人。”野道人坐在了桌上,脸泛着青,只是沉吟:“就刚才一眼,我就觉得压抑,这种气质……”
“要是在乱世,我就敢认明主,辅助成龙,可惜是现在。”
野道人神情变幻,他学的是屠龙术,最是敏感不过,但天下太平,这一切都是空谈了。
“天时已过啊!”
野道人心里叹息,看着外面,一家家的店铺,人群密集,都带着笑,这就是民心,这就是天命。
“就算是现在,这种人也难以敌对,更不是张老大能撼动,只是我上了贼船,张老大是万万不许我跳下去。”
“可我,是不是未雨绸缪一下呢?”想到张老大和道士的动作,野道人突下了决心,就是一挥手。
“客官,您要些什么?”早已注意的伙计,连忙上前。
“来你们招牌菜,二菜一汤一壶酒,有没有纸和笔墨,我写个信。”野道人说着,就听着伙计应着:“有,立刻就来。”
转眼,笔墨就上,野道人挥笔写了一行字,丢个碎银,大概重一两,说着:“给我送菜上酒,还有,把这纸条给我送去,要静悄悄,余下的钱都是你的。”
说着,说个地址。
“谢客官赏!”二菜一汤一壶酒不过七百文,这一两银子价一千一百文,听了地址也不远,伙计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躬:“放心,我过会就送过去,保证他家的狗都不叫!”
黎明
天气进一步转暖,但湿气深重,苏子籍打了个哈欠起床,洗脸刷牙,看了下昨天就收拾的书箱。
“衣服有二套换换就可以了。”
“银子也足了,再说与余律一起进府城,会有关照。”
“现在要紧的是背诵下避讳表,别在府试又出了错,这可万万不能过了。”
苏子籍检查了遍,下了二个水滚蛋给自己当早餐,背起了书箱就走,但才要开门时,突然一怔。
门缝之间,塞了一封白纸。
“谁给我的信?”苏子籍有些狐疑,拿起来一看,就是一怔,只见上面绘着一幅画,水墨淡淡,但轮廓清晰。
却是一人,依稀是自己面目,而五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拉着自己的脚,下面是一行字,写着:“桐山观近期要用法诅咒,君且小心。”
要是以前,苏子籍必是一笑,巫蛊之术要是有用,还用脑子和刀干什么?
但是现在,苏子籍心中一惊,腮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背上微微沁出汗,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倏然间一股杀气冲了上来。
“可恶,桐山观又想害我?实是可杀!”
粗重的喘息了下,苏子籍脸沉似水,桐山观不同于两个地痞,就算能杀得,官府必震怒调查,到时自己却是在劫难逃。
“为今之计,还是取得功名为上。”
“到了府中,躲在府学中最好。”
苏子籍想着,推开了门,向着叶氏书肆而去,只是寻思:“咦,这字迹怎么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叶氏书肆
今天门没有开,里面屋里静极了,只有檐下药炉上咝咝声都清晰可辨,而叶不悔正在小心扇风,让药烟尽量不对着屋里。
叶维翰靠墙而坐,腰背有枕垫着,还是闻到了药药味,不时低低咳嗽,而听见声音,叶不悔忙过去:“爹,喝药了。”
这是一碗浓黑的药,很苦,叶维翰一口饮尽,然后激烈咳嗽起来,使得叶不悔轻拍着叶维翰的背。
“爹,我还是不去府城了。”片刻,在叶维翰的咳嗽声中,叶不悔突然就开口说着。
叶维翰咳嗽就是一顿:“你这丫头,我这是lǎo máo病了,你这次因着我生病不去,难道以后也要因着我生病,放弃下一次?”
“爹,这次不一样。”叶不悔垂着头,想到赵郎中的话就心脏被揪住了一样:“您这次都咳出血了,赵郎中说您这次病情复发得厉害,我怎么放心让您一个人在家?”
叶维翰凝视着她的小脸,暗里叹了下,却说:“不是还有赵郎中么?你去了府城,我就夜宿在赵家医馆,那里可以收留病人,每晚不过三十文的费用,到时熬药也有人,哪就需要你放弃棋赛了?”
这话说得轻松,倒让叶不悔噎了下。
“反正我不去了!”她将脸扭向一旁,说。
“你这孩子。”叶维翰还想说话,这时门敲了下,能进到内院,肯定是有钥匙,说着:“是子籍么?快进来!”
苏子籍进去,发现叶维翰已坐起来,仔细一看,神色看起来比昨日强一些,只是仍不断咳嗽。
“肺痨,在古代几乎无药可治。”苏子籍心情复杂,叶维翰却立刻招手,并且对叶不悔说着:“你给我弄点粥当早点。”
“好的!”叶不悔狠狠的盯了苏子籍一眼,心里很不满意。
第二十八章 失言
老爹又要拉着这小子说话了,对待他比自己还好,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是女儿?
苏子籍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小辣椒就是这样,平时对自己很好,不时又和自己翻脸,和狗脸一样快。
“您是说,让不悔现在跟我去府城?”
才听了几句,苏子籍就有点为难:“我没有意见,可您的身体还没有好,缺人照顾。”
“这事我已有办法,我去医馆住几天。”叶维翰将跟叶不悔说的话,又跟苏子籍说了一遍。
“住到医馆?”想了下,苏子籍竟然觉得这办法可行。
可问题是,就算叶维翰愿意住到赵郎中的医馆,叶不悔又能这么轻易被说服?
叶维翰叹着:“这孩子不知我一片苦心,我身体已这样,她即将及笄,到时就可以挑人了,不趁现在去参加棋赛,以后未必会再有机会,我岂能让她留下这样的遗憾?”
“而且,嫁妆傍身,才是对少女最好,我家现在不能给她多少嫁妆,只能希望她能多些本事,能带着棋士头衔出嫁,就算有个万一,夫妻不是很和睦,她都能靠棋士头衔和棋艺生活,让我可以不用忧心。”
说着,叶维翰又剧烈咳嗽起来。
这话说的非常实在,的确是这样。
红颜易老,爱情这个事,不能说没有,但却不能赌这运气,少女出嫁,大家族靠的是娘家的家世,而普通家庭靠的是嫁妆。
毕竟无论按照大魏法律,或者现在大郑法律,女子的嫁妆,一旦离合{离婚}都是可以带走,这才是她生存的最后保障。
苏子籍忙帮着拍背,连连点首:“叶叔,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会劝不悔听话。”
“不用你劝,你喊她进来,我和她说。”叶维翰摆了摆手,让苏子籍去喊,结果出门时,就看到了怔怔站在门口的叶不悔,她端着一碗粥,粥尚冒着热气,不知道听了多少。
“刚才叶叔的话,你听到了?”见她不吭声,苏子籍沉吟了下,说着:“叶叔心中担心,希望你能去参加棋赛,获得棋士头衔。”
“我觉得,你应该去。”
“叶叔的身体,一时还不要紧,你要获得了棋士头衔,就能让叶叔开心,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不定叶叔的身体会好转。”
“我知道了。”叶不悔声音闷闷地说,转身进了去,父女私话,当然不能去偷听了,苏子籍去赵郎中的医馆说明。
“放心,叶兄弟是我们老街坊了,几十年的交情,别的不敢说,在我医馆,煮药吃方准点准时。”赵郎中拍着胸口说着。
苏子籍还是相信,等回到了叶氏书肆,就看到了一个拎着包裹的叶不悔。
她眼睛有些红肿,虽是女儿装束,但因行路方便,特意换上一身浅蓝色衣裳,并非男子那种,而是外面还有一条只到膝盖处布裙,系着红带,让她看起来细腰盈盈,几乎可以一掌握住。
十四五岁虽青涩,也是花蕾的年龄,这个快十五岁少女,就如同一朵开在路边的清丽小花,让苏子籍微微怔了下。
“看什么,呆子,还不快走?”见苏子籍有些呆住,叶不悔看了一眼,率先朝前面而去。
摸了摸鼻子,苏子籍暗自唾弃:“不就是换了个发髻,又换了穿着?哪里就值得看得怔住了?”
才跟了上去,叶不悔又放慢了脚步,回首看着关着的店门,月牙眼中浮现出了伤感。
“苏子籍,我是不是没有用?爹就只有我这个女儿,要是我是儿子,或者有个哥哥,一定能帮着爹撑起门面,不会这样冷清——以前我家的生意还不错。”
苏子籍闻言,细语:“也不是这样,叶叔当年开书肆,是赶上了好时间,大郑初立,民生复苏,文风渐醒,又没有多少人介入,所以一帆风顺。”
“现在已入盛世,有钱的人多了,投资的人也多了,叶叔又不想扩大规模,因此生意没以前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你的错。”
叶不悔本是随口发个感慨,不想听到了这段话,不由侧目,心里更是有点不甘,这样的话,一听就很对,但是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想到,儿子和女儿,就差距这样大吗?
心中更是郁闷,怔怔的走了一段,她突然之间抬起首:“听说桐山观、三山庙,都很灵验,你说,老爹的病,能不能去那里问问仙神,请求保佑?”
听到了桐山观、三山庙,苏子籍的眼皮不由一跳:“桐山观是道门清修之所,本不是求仙求药之地。”
“至于三山庙是淫祀。”
苏子籍深知这个时间说淫祀不合礼数,她是听不进去,只是说:“所谓的淫祀,供的都是恶鬼邪神,吸人精气和运道,拜了只会更差。”
“再说,就算有神仙,无缘哪能救人,寄希望这个,还不如自己修成了仙神再渡家人。”苏子籍虽有着十四年的记忆,但觉悟了前世,还是前世人格为主,不经意就说出这话。
“自己修成仙神?”叶不悔不由眼睛一亮,似乎打开了大门。
苏子籍立刻一惊,自觉失言,口不遮拦,在鬼神存在的世界,这几乎和“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耳”一样了,要是给鬼神听见,立刻就有祸端。
才想着怎么挽回这话,这时已到了客栈,余律迎接而出。
“苏兄,这位就是叶姑娘吧?”因听苏子籍提过要带着叶不悔一同去府城,余律一看到跟着的小姑娘,顿时猜到了身份。
面对余律,叶不悔很是礼貌:“见过余公子。”
“无须多礼,叶姑娘看起来比我想的还要年幼一些,看到你,就看到我的妹妹一样,你可以把我当大哥看待。”余律笑着,又看向苏子籍:“我定了船,并且弄了辆牛车送我们,先去码头,再乘船而上。”
“听说这次府棋赛,是在府城的蟠龙湖,我们直接乘船抵达湖内,和他们汇集,说不定已经有不少学子在那里。”
“甚好,甚好。”
余律这次出行,带了一个书童,这样安排十分妥当,苏子籍也不矫情,直接就答应了。
第二十九章 再遇
码头虽不近,但有牛车,不曾花费太多时间。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到了码头,只见河上船只往来如梭,船老大见上了人,就大手一挥:“开船!”
今天的河面上比平日还要热闹,不断有船经过,但多是小船,余家定的是中等船了,让叶不悔单独住小一间,苏子籍跟余律,以及一个书童,没太多讲究,住着一大间。
这船是连人带船一起包,一大一小两个船夫,一看就是父子,都本分不爱说话,让余律跟苏子籍很满意。
到了第二天中午,吃过了饭食,余律有些晕船,躺下休息,苏子籍尚无睡意,此时湖面上静悄悄,天色墨黑,不知何时已阴了天,转身一眼看见对面船舱开着,就去敲了下门。
对面船舱里光线很暗,只有小窗幽幽透下光,叶不悔撑着自己巴掌大的小脸,神色认真望着棋盘,这蹙眉沉思的样子,与往常差别很大,棋子被小手捏住,越发衬得小脸雪白。
“难怪谭家小子念念不忘,虽是令人厌恶的家伙,眼光倒不差。”连苏子籍也不得不承认,叶不悔虽年纪还小,但已有了几分绝色。
“难怪叶叔会催促不悔来参加棋赛,贫家孤女相貌普通些还好,相貌出色,又无谋生手段,以后反容易受苦。”
“不过,有我在,不会让人欺了这丫头!”
“嗯?这棋局有些似曾相识。”苏子籍想着,到了跟前端详着棋盘,忍不住就出了声。
谁知将沉思中的叶不悔“惊醒”了,她立刻瞪他一眼,皱着眉将棋子打乱,重新排列,一边哼声:“这棋局是你家棋谱演化而来,单是这个,就能看出,你不曾仔细看过。”
语气中颇有一些不快。
苏子籍摸了摸鼻,知道自己这是不小心撞到“痴人”的惯病上。
画痴棋痴字痴,艺技痴人对所爱一领域,定是珍之重之,见不得苏子籍这样守着“宝山”却弃之不顾的人。
“对了,我见余大哥似乎有些晕船,你没事吧?”就在苏子籍觉得自己还是走了,免得再无辜惹来指责,叶不悔又看似别扭的问了一句。
“我没事。”苏子籍对此也颇感惊奇,要知前世还有着晕船毛病,没想到这一世毫无异常。
“你莫要说我,说说你,路上行要四五天,水路日夜不停,还有一日就到府城了,船上颠簸,下棋虽好,还是要注意休息。”苏子籍见叶不悔没有休息的意思,无奈提醒。
叶不悔方才还关心一句,此时又恢复了本性,挥挥手驱赶:“我晓得,哎,你好啰嗦,你想睡午觉,快回你的舱房睡吧!”
这丫头!
苏子籍差点气笑了,不好跟这丫头计较,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在她炸毛前,施施然出去。
果然,听到气呼呼的一声“苏子籍”,心气才稍稍顺了。
“此时还不到末时,再看一会书。”回到与余律分帘而住的船舱,苏子籍坐下,拿着一卷书低声读诵。
虽没有大把经验,但读一章,还是【经验+1】在眼前飘过。
“还有200点经验就要升级了,今天先凑个150点吧!”
余律跟其书童显已睡了,没了动静,苏子籍刻意压低声,读完三卷,总算把今天经验凑足,正要休息下,突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如清泉一般流淌,隐隐传来,就是苏子籍这不怎么懂音律的人,也忍不住倾耳而听。
“难道有同路的学子?”这时天色还不算晚,苏子籍读书读得有些闷,索性将书卷扣在塌上,起身朝外而去。
出了船舱,一眼就看到不知何时起了雾,本来芦苇丛渐渐茂盛,现在更是密不藏风了。
“这雾来的有点古怪啊!”苏子籍想着,远一点,透过了芦苇丛,若隐若现出现了一条船,更是让人犹疑。
“虽刚才听到琴声,就知道有船,但这雾来得诡异。”
“一炷香前,还不曾见到起雾。”
苏子籍想着,再看出是一艘画舫时,已觉得画舫被染上了一层诡异。
“这有些是志怪传记里的湖中遇鬼故事了。”苏子籍已重塑了世界观,再不敢说这世上无鬼神,此时看着画舫就提高了警惕。
这雾大,按说自己这条船相对小,沿着芦苇前进,而画舫大,航在河中,看不到居多,苏子籍也没放松警惕,只是倾耳听着。
刚才听到的琴声,果是从画舫传来,只是这一会,又响了起来。
一直盯着看了一会,都不见画舫太过靠近,苏子籍松了口气,知道画舫就算来路不明,应该也对自己没有多少危害。
“看来,我是草木皆兵了。”苏子籍本就不是一个对无关之事刨根问底的人,见状就转身回去。
就在这时,雾气中有一个略熟悉的女声响起,苏子籍脚步一顿。
“……三姨,感应就在这临化县附近,却始终不能找到,莫非是我们找错了地方?”
苏子籍努力倾听,听到一道年长些的女声说:“这很正常,既是天机,哪能这样容易被找到?”
“天机,感应?她们莫非在附近找什么人?”苏子籍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道少女身影。
当日在神祠里,她一言提醒,苏子籍对她念念不忘。
画舫交叉而过,交谈虽在继续,却淡不可闻了,苏子籍一眼看去,见船灯下窗口打开,一个少女正准备就窗望景,正巧四目相对,不由都有点尴尬。
“夕颜,你怎么了?”
画舫中,屏风半隔,只见,青铜雁鱼灯散发柔和的光,面前是一张五尺的木案,放着几个瓜果,胡家夫人坐前,把玩着手中一处小团扇,头也不抬,问着。
胡夕颜听得问,手在袖子里捏一捏半片紫檀木钿,却说:“没什么,就是望下景,船上灯笼衬着湖水幽碧——”
画舫悠悠划过,速度却很快,水波荡漾,转眼隔了数丈,胡三姨并没有起疑心,只是叹着:“湖水幽碧正常,马上就要入蟠龙湖了,你可知,这湖可是有主的,至少以前有主。”
胡夕颜暗“呸”了下自己,刚才一眼,又有点心跳,虽说雾气掩盖,并非绝对,但又被这少年看见,她惊讶了。
要不是半片紫檀木钿毫无动静,或以为是有缘人,当下沉思,这难道是自己孽缘,这也不是不可能,劫数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心中想着,不露丝毫,她惊讶的问着:“有主,莫非是有水族的大妖占据?”
胡三姨嗤笑一声:“说是大妖,都侮辱了它,你说它是谁?”
胡夕颜目光落在了浓雾掩盖着的河面,猜测着三姨所说的连大妖都算辱没,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龙?”
胡夕颜对水族中最强悍的存在,第一印象就是龙了。
“的确是龙,还有个龙宫。”
“三姨,龙宫似乎不在此处,而在月琴湖吧?”胡夕颜不由也拿小团扇半盖住脸,失声问着。
月琴湖是第一湖泊,面积比蟠龙湖大陆8倍,几乎有一郡大小,形似月琴,所以叫月琴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月琴湖是龙宫之所,但并非第一个龙宫,蟠龙就是潜龙的意思,这是龙君的潜邸。”胡三姨说着,转眼收敛了笑,正容说着:“这且不管,我们这次找了关系接手府棋赛,就是府棋赛多学子,说不定就有我们找的有缘人。”
“是,三姨!”这是第一等要事,胡夕颜微一福身,应着。
再望向后面,就这几句话时间,船已看不见了,随之渐渐消失,还有河面上的雾气。
苏子籍眼见雾气消散些,不再遮掩身形,忙到甲板上张望,这时阳光在乌云中落下一线,将幽深河面照出了一波波银光,偌大河面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船。
“画舫真快,难道发现了我在偷听?”
苏子籍想着,身后响动,转身就看到船家父子,快四十岁船夫叮嘱:“这位公子,夜里风凉,你这上府城赶考,可莫要久站,免得受了风。”
苏子籍心下失望,带上一丝笑:“谢您提醒,我这就回去,哦,对了。”
状似无意的问:“二位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这对父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那就无事了。”苏子籍确定应该是只有自己看到了这一幕。
回到船舱,布帘对面有轻轻的鼾声传来,苏子籍的注意,集中在自己召唤出的资料框上。
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值,苏子籍将其收起,暗想:“没有变化,莫非是因这个金手指,让我与别人不同,能窥见一丝非人之事?”
这种猜测毫无缘由,苏子籍也不太肯定,略一想,就放下了。
虽心中遗憾与少女再次擦身而过,但当务之急是去府城,陪着不悔参加棋赛,参加府试考取秀才,别的事,都可以推到后面再说。
而睡足的余律起身,就听着船家喊着:“入湖了,入湖了。”
远远一看,就见辽阔湖面出现,这蟠龙湖面积不小,有七条分河注入,苏子籍见碧波荡漾,水质清澈,这没有被污染的水源,果都是美景。
“难怪选在这里举办棋赛,倒能让人静下心来的环境。”苏子籍觉得,雇了船在考试前在湖里读书,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一想到租借费用,又摇了摇头。
“停靠在这里,就需要雇佣一艘可以日常生活和读书的大船,小船不成,可大船的费用,租金比客栈单间还贵,不划算。”
穷人果然还是不要想太多。
自嘲了一番,就接近着黄昏,苏子籍看见了远远有几条画舫,这画舫比刚才所见更奢华,结成了连绵的灯舟,已经点亮了灯笼,上下灯火辉煌。
“公子,这就是棋舟了,连着七艘连着。”船老大介绍着。
第三十章 棋赛
看着近,行的远,等船只靠近画舫,已是入夜。
细看去,画舫颇大,雕梁画柱、连窗户都不例外,皆装着价钱昂贵的琉璃,灯光下流光溢彩,远远就可听到了清丽婉转的唱曲声,珠帘半卷间,还可以看到歌姬在曼舞。
“棋赛举办方,实在财大气粗。”苏子籍暗想:“在这样的画舫上居住,胜过客栈上等间。”
连忙回到船舱,就看见叶不悔伏在桌上,已睡着了,她还不满十五岁,正是渴睡时,苏子籍倒也不笑话她,只是微推:“不悔,醒来,到地方了。”
叶不悔揉揉眼直起身来,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她眨了眨眼,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怎么不早叫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瞪向苏子籍,哼声。
“放心,我们来得刚刚好,据说举办方说,昼短夜长,何不秉烛而游,古人良有以也,所以在夜中秉烛下棋。”
“现在正可以去报名。”
苏子籍拉她起身,朝甲板走去,果站在这里望过去时,看到有几只船朝着距离不远的画舫划去。
船上站着几个仆人,刚刚放下软梯接了棋手上去,见又一条船过来,还有被惊醒的余律也打着哈欠站在甲板上,有些分不清谁来参赛。
其中一个灰袍中年人就一拱手:“三位,棋赛规矩,棋手只可带一个无关者随行上船,不知哪一位是棋手?又是否有同行之人?”
“我是棋手,他是跟着我上船的同行人!”叶不悔脆生生回答,还拉了苏子籍到自己身侧。
女子参加棋赛并不稀奇,中年人只看了她一眼,打开手里花名册,上下搜寻,片刻问:“叶小姐?”
“正是。”
“这就对上了,请上船吧。”说着,一挂软梯已放了下来。
苏子籍怕叶不悔胆小,正要扶她上去,不料这丫头不用帮忙,几步利索爬了上去,过程中,软梯晃动,看起来有点惊险。
她回过身时,还有些得意伸出小手,笑嘻嘻说:“苏子籍,我拉你上来!”
小人得志,被这丫头演绎得活灵活现,苏子籍噗笑一声,只是一抓,速度更快的爬上了画舫。
“哼!”叶不悔顿时将手收回来,重重哼了一声。
苏子籍觉得自己早已习惯了这小姑奶奶狗脸的脾气,也不生气,还有闲心冲着渐渐朝远处飘去的船上的人喊:“余兄,有劳你明天来接我们!”
余律冲着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听不清,大概是在为叶不悔打气,等着好成绩。
“我是画舫的管事之一,姓胡,你们喊我胡管事就好。”刚才说话的中年人,此时笑呵呵站在一侧,此时才再次开口。
苏子籍观其相虽平庸,又是中年,可双眼清澈,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胡管事正带着二人进船舱,目光落在了远处,直接就怔住:“咦,这样快就来了……”
后面的话,似乎顾忌人,生生咽了下去。
苏子籍顺着方向望去,就见一艘小了不少的画舫,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这画舫,看起来有些眼熟。
正思索着,就见一个丫鬟到了画舫的甲板上,很快就有一个裹着淡绿色斗篷的少女从船舱里出来,梳着垂挂鬓,点缀翠玉,在月光下迎风而立,宛是仙子。
苏子籍微微一怔:“是她?”
“曾在雾中看见她,应比我们更快,怎么反落在身后,这是什么原理?”
苏子籍的目光犹如实质,虽隔得远,少女还是蹙眉望来,结果她见苏子籍站在参加棋赛的画舫上望着自己,也跟着怔住了。
怎么总能看见这少年,孽缘纠缠不散?
“小姐?”丫鬟低声提醒。
想到三姨叮嘱,少女这才垂眸:“无事,我们回舱去准备准备,再去画舫一一观看。”
就这样直接回去了。
“苏子籍,你在看什么呢?”画舫甲板上,正若有所思的苏子籍,腰间突传来了一阵痛,转过头,就看到叶不悔质疑看着,手还拧着。
“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在想坏主意?刚才你笑得好奇怪!”虽不知道苏子籍在看谁,可叶不悔就是生出一股火,反应过来时,已下了“毒手”。
“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倒是你,马上要比赛了,你还不准备准备?”苏子籍半真半假地说。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叶不悔哼声:“许你看,就不许我看?”
苏子籍笑笑,一转头就正对上了胡管事若有所思的目光。
胡管事没有意识到苏子籍突然转过来,忙收敛表情,重新变回平庸的管事,笑着说:“二位,时间不早了,这次棋赛,七艘分七个赛区,赛手事先就已抽签,我送你们去赛场。”
“要是有人迟到呢?”
“比赛分七日,前四日都可参与初赛,后面两场一天一赛,最后一天举行大宴,要是前四天都迟到,就不能参与比赛了。”
胡管事笑的说着:“你们来的早,比赛完初赛,就可以在画坊多玩玩,中午晚上有流水席,这是免费。”
想吃大餐就得自己订了,苏子籍连连点首,这七个画舫有大大小小房间数十,若无人领着,的确容易走错地方。
“有劳胡管事了。”
只是路上,胡管事旁敲侧击,似乎对苏子籍这陪同之人的兴趣更大一些,苏子籍心中渐渐起了疑心,只含笑敷衍着。
叶不悔不傻,很快发现了胡管事的态度不对,索性拉着苏子籍说话,见她这样,胡管事不再多问,带到了一个颇大船舱,就先行告退。
“这里很大。”叶不悔入内,低声说着。
“是很大!”这船舱有五十平方米,应是这画舫最大一处,里面已有几十人,除明显是棋手或随行看客,还有小厮穿着统一服饰,应该是棋赛举办方的人。
凡是需要茶点都可以说,苏子籍就看到有一个穿着朴素的学子,正对其中一个小厮说着。
“二位请出示号码。”有小厮迎上来说。
叶不悔出示,跟着向位置而去,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最初把苏子籍当成棋手,等坐到赛场位才知道,参赛的是这尚未及笄的少女!
顿时就有几人面露不屑,虽没有开口,但明显因叶不悔的年龄跟性别,起了轻视之心。
这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是叶不悔这样脾气,也忍住没有发火,只是恨恨的扫了一眼。
哼,等会遇到了我,我必杀个片甲不留!
首先过来是一个年轻公子,相貌虽平庸,但胜在端正,眼神清明,冲着叶不悔跟苏子籍一礼道:“不才张墨东,见过二位!我们既是邻座,与其空等棋赛,不如先说说话?”
“不才苏子籍,舍妹姓叶。”苏子籍作了揖:“既张兄这么说了,那自然是极好。”
张墨东在这些人中有些名望,他过来了,附近几人也凑过来,与苏子籍跟叶不悔见礼,随意闲聊。
通过闲聊,苏子籍才知道,在场几十人,只有十几个是棋手,别人都是陪同过来观赛。
而张墨东不止是棋手,还是秀才,难怪受到追捧。
不少棋手中虽是读书人,可有些是童生久久无法考取秀才,有些连童生都不是,从事别的活计。
唯有张墨东,年轻,家境颇好,这样的人会受到追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原来苏兄是来参加府试?以苏兄才华,此次必能考取秀才。”得知苏子籍才十五岁,就中了童生,张墨东就另眼别看,态度好了几分。
“哼,又在炫耀了。”叶不悔成了背景,风光让苏子籍占尽,冷哼了一声,但又一蹙眉,细细体会,自己心中似乎没有太恼怒,还生出了一种让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淡淡骄傲。
是同仇敌忾,所以就一致对外了?
她还在想,有些人见张墨东对苏子籍、叶不悔颇为礼遇,有些不解,更是不忿。
其中有人得知苏子籍是童生,来府城陪妹妹参加棋赛,同时参加考试,忍不住凑过来,作“忠言逆耳”:“府试前夕,还陪妹妹参加棋赛?这样分心可不好,年轻人还得专心才是。”
苏子籍看了一眼,淡淡说:“棋赛在前,府试在后,谈不上多少分心。”
对方不依不饶:“那也没隔多久,临化县并非科举大县,你既是童生,不努力考取秀才,哪对得起县学的先生?”
“原来阁下竟是秀才?失敬,失敬。”苏子籍恍然说着。
“何出此言?”对方一噎:“我并非秀才。”
苏子籍当然知道这人不是秀才,毕竟刚才与闲聊,已知这些人里,只有张墨东一人是秀才,别人或是无功名,或仅仅是童生。
苏子籍故意先捧对方,此时回怼:“既是如此,阁下也是要府试吧,有时间管我的事,不如自己去多温习,须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方是君子所为。”
对方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苏子籍的意思,顿时脸一红,伸出手指:“你!”
结果“你”好几下,都没想出反驳的话来,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苏子籍没看一眼,何必呢,这样的蠢人,多说一句,都可能降智。
就在苏子籍端起茶杯,准备抿一口时,耳畔突响起了一声少女的轻笑,手就是一顿,可再听时,已没了声音。
扫看四周,船舱里人人表情自然,都不似听到了笑声的样子。
第三十一章 地下密室
棋赛没有科举那样规矩森严,稍过片刻就有个中年人入场,看上去是生意人,满面笑容对着大家团团作了揖,说:“诸位,天色不早了,本届比赛,就此开局了。”
“开局前,有句老生常谈的话,对棋手,是落棋无悔,对观者来说,是观棋不语方君子。”
“要是违了规矩当场撤了棋盘,就尴尬了,有失各位的体面。”说到这里中年人又笑:“也有碍各位的财运对不对——好,棋赛在一刻后开始,请tóu zhù的人争取最后时间登记纳银。”
“这里竟然可以tóu zhù?”苏子籍正寻找女声,听了这个,暗想:“难道是我多心了?”
起身就向柜台而去。
“苏子籍,你去哪?”
“给你投个注,免的一个人也没有投你。”
“哟哟哟……”叶不悔没有喊住,就看见苏子籍一溜烟的跑了。
这个笨蛋,输光了看他怎么去府试,叶不悔环视了一圈周围,又盯着对面的过来棋手,小脸肃穆起来。
这次一定要赢!
“扑哧”门口胡夕颜看着这一幕,不由笑出声,忍不住对丫鬟说:“我查看了下,他身上就五两银子吧,全部押上去,是有信心呢?还是蠢?”
丫鬟连忙低声说:“小姐,别笑,虽用了遮眼法,可笑了还有人听见——您对他的态度总是不一样,是不是有缘人就是他?”
胡夕颜听了这话,收住了笑,看着苏子籍回去,见他也不看棋盘,拿出了本书默念,当下出了下神,说:“应该不是,如果是有缘人,我的半片紫檀木钿,必是有感应的。”
“那就是孽缘了,小姐,您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入了情劫——整个棋赛都没有感应的人么?”
胡夕颜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如果有,自己早就找到了。
只是,明明天机在临化县,但是找了一圈也没有人,扩大到府城,也没有任何感应,这实在奇了……
她心中蒙上层阴影。
才一沉思,棋道比赛正式开始了,她不甘心的说:“我们再转一次,看看有没有遗漏。”
临化县·桐山观
桐山并不高,就算有雨丝,春色浓郁,每到这季节,就有上香拜神的女眷,正撑着伞踏着台阶说笑,四月时节也很适合踏春,也有三五成群的士子,携美姬醇酒,吟诗作对。
任谁都想不到,在山背处一条长长小径上,一人穿着蓑衣而去,此人面带凶煞,虽没带手下,但倒有几分沉威,只是在这时,脸沉似水,带有愁容,一不小心滑了一脚,手一抓一棵树才稳住,当下咒着:“可恶的苏子籍!”
这人正是张大措,揭榜日带人在酒楼里围堵苏子籍,结果苏子籍考取童生,又有贵人相助,不得不退去。
后来忍了数日,得知两位贵人离开了本地,才令人跟踪苏子籍,想要对苏子籍下手,谁能想到,苏子籍竟又很快与方家扯上了关系。
方家既有着举人功名,又有着宗族当后台,绝非自己敢动。
真出了事,到时一纸文书上告,官府就会派人剿杀,手下人哪挡得住官兵?
但同样张大措也畏惧桐山观的道长,知道沈道长手段非凡,这次失败,只能独自一人过来报告,期望沈道长能看在尽力份上,不要太过苛责。
这样想着,到了一道后院,熟悉的穿过走廊,到了一处门前,轻轻叩打门扉。
吱哑一声,门打开了,幽幽的入口,通向下面的地下室。
张大措瞳孔微缩,哪怕来过几次,可每一次进这地下室,都会心下不安,这种来自本能的畏惧,根本就不是心中不断安抚着能平息。
这也是张大措对沈道长忌惮原因之一,自己不敢说身经百战,闯刀山火海,但也是砍上几刀都不会喊痛的人,能让自己下意识害怕,绝非善类。
想到来时看到女眷,张大措嗤笑,这些人上香祈福,谁知道道长却是恶龙?
“你来了。”幽黑中,沈诚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张大措举起了油灯往里去,讨好说道:“道长,我是来向您禀报事情,您现在可方便?”
“既叫你来,自然方便。”沈诚淡淡说。
这样冷淡的模样,倒跟以往一样,张大措往前跨了一步,油灯却“噗”一声,无风自熄了。
张大措一惊,心一缩,听到沈诚说:“你就站在那里吧,不要再前了。”
难道沈道长正在练不能见人的功法?
张大措脑海中浮现出上次来时见到的女子,她也是进了密道,后来虽没有再看到,可张大措并不认为自己看岔了,现在想来,莫非沈道长还修炼双修之术?
难怪这道观求子这样灵验。
张大措嘴角忍不住带起一抹笑,但想到此次来这里的目的,又很快敛住,对着沈诚所在方向说:“是。”
“你来,可是为了苏子籍的事?他被你们抓住了?”沈诚问着。
张大措一噎,心说,还抓住呢,现在对方已赶赴府城参加府试,自己的人,连府城都进不去。
帮会最重视的就是地盘,这点没得谈。
“道长,苏子籍很是狡猾,我跟您禀报过,他得了贵人相助,您吩咐说不能动,现在两个贵人虽走了,可又得了方举人欣赏,方举人宗族势力不小,我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反坏了您的事……”
“你说,苏子籍得了方举人的欣赏?三秋渡的方家?”沈诚本心中不快,先前两个贵人,的确是贵人,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动,可以说是过江强龙。
但三秋渡的方家也不小,是地头蛇。
原本还不确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现在反可证明这苏子籍果是自己目标,明明已经穷途末路,还有回光返照。
墓地已经查看了,根本找不到一丝余运,现在看来,都到了苏子籍身内了。
但是越这样,越要夺取,这是为了大业。
沈诚沉默了一会,说着:“若真是这样,到现在都没办成事,也怪不得你。”
张大措心下一松,暗想:“看来道长这次不会怪罪我了。”
第三十二章 血煞破
但接下来就听到沈诚说:“可我为了这事,给了你不少银两,你现在没办成事,银子可要如数还我。”
“这……”张大措有些肉疼,但想到桐山观道长的手段,不敢真昧下这银子,稍作迟疑,就回答:“办事拿钱,办不成退钱,天经地义,银子我已换了银票,已经全部带来了,请您过目拿去。”
“那你拿过来吧。”沈诚露出一丝冷笑,说着。
张大措不疑,他与沈诚合作几次,觉得道长虽手段不少,但合作还是很守诺,既拿回银子,就是不打算追究了。
白做工了这么久,对张大措来说当然损失不小,但畏惧手段,自己情愿受些损失,也要解决此事。
至于死的二个兄弟,回首自己补贴吧!
张大措顺着声音走过去,只是才走二步,一阵毛骨悚然,让他猛停下来,额上渗出了细汗,他沉默了下,说着:“道长,银票我放在地上了,您得了闲自己拿吧,帮中还有急事,得先回去了。”
说着,放下银票,就欲转身离开。
黑暗中,沈诚轻笑了一声:“好警惕,不愧是草莽蛇种,不过既来了,就别走了。”
话还没有落,“啪”一声,火把亮起。
“啊!”张大措已防备,但随着亮起,只觉得脑袋一沉,一个东西就钻入进自己的脑门,原本清明的大脑,就似有虫子钻进去搅动吞噬一样,疼痛难忍,就地翻滚了起来。
惨叫声只响了几声就戛然而止,漆黑的地下室亮如白昼。
穿着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沈诚,此时站在张大措一直背对的位置,看着地上躺着的张大措,冷笑一下。
“你……你……”张大措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睁大了眼,死死盯着站着的沈诚,伸手颤抖:“帮里……不会饶……过……”
“蠢货。”沈诚挑眉,命令:“起!”
下一刻,张大措就觉得自己身体失去了控制,竟真的慢慢爬了起来,他试图夺回身体控制权,却被脑里再次出现剧烈疼痛折磨,双眼赤红。
“虽杀气重了些,但正是合适,自己上祭台。”沈诚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命令着,而张大措就缓慢转身,朝着一个石室而去。
石室火光通明,里面有一个足足可以容纳二十人的高台,而台上已站着十几人,等张大措上去,就凑了十八之数。
站了会沈诚才过来,可以看见,他的脸一下变的苍白,甚至带了点青,对着死命睁着眼的张大措,咳嗽了几声,说:“嘿嘿,真不愧是草莽蛇种,事过境迁,还能有反噬。”
“草莽……蛇种……”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高台,控制反松了点,张大措咬着牙,吐出了这句。
“对,大魏国祚484年,远超300年,压制了多少龙蛇。”
“本朝先帝提三尺剑,横扫诸侯,建立大郑,也未必把全部龙蛇铲除,你论根骨秉性,也是其中一条,要不,你以为路逢云为什么投靠你?就是你有一点龙气在身。”
“只是你出来时太晚了,龙蛇失了天时,也不过是泥鳅,只能在县里当个帮会大哥——不然你以为凭什么飞鱼帮烟都飞云灭了,你还能幸存?”
“就是这点秉性命格救了你的命。”
“但是,现在正合我用,以破苏子籍之命。”说到这里,沈诚已经缓了过来,脸上多了点血色,手中也多出了一支小旗,这旗子乍一看很像庙会上玩具,但这时拿出,自然非是寻常之物。
“弟子沈诚,今列十八祭,祭天地,顺天命,诛余孽……弟子居首,十八人自愿血祭,在此,祭、诛!”
随着沈诚的一声“诛”,已变成傀儡不得不“自愿”的十八人,身体同时泛起了淡淡血光。
这血光从身上飘起,并朝中央汇聚,当十八团血光汇聚时,就拧成一团,化成一团血光,形似长箭,寒光闪闪,只听隐隐传来一阵厉啸,“铿锵”一声,血箭划过,转眼无影无踪。
蹯龙湖·画舫
胡夕颜坐在一处只有三人的船舱里,神色郁郁不快,而在她面前,是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中正显示着船舱中的画面。
“哎呀,这棋手又走错一步,眼看要输了。”看起来三十岁的汉子却跺了下脚,神态让外人见了,怕会忍不住打个冷战。
“小十九,这里暂无外人,你可以变回原本模样。”就算是胡夕颜见状,也忍不住打个寒栗,说着。
跟着她的丫鬟,其中一个还在巡查,还有一个是普通人类,此时昏睡在了一侧的榻上,不到回去时是不会醒来。
大汉想了下,就砰一声,原地大变活人,原本看着有一点违和的三十男子,直接就变成了俏丽的少女。
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狡黠可爱,但仔细看,和她面前的同族胡夕颜,有着质的差别。
她这种其实是属于刚刚化形没有几年,喜欢玩闹的“小孩子”,对魅惑方面的法术,还不是很自如,等修炼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会慢慢变得出色。
当然,胡夕颜就属于出生就天赋颇佳,刚刚化形就是美人儿,在狐族中算得上是极少数的精英了。
也因此,少女对胡夕颜颇为亲昵,二人是亲戚,胡十九这一年多跟着胡家人类做事,虽长了些见识,却还是小孩子心性,恢复自己容貌,就立刻反过来问胡夕颜:“姐姐,你还没说呢,这次过来,是不是来看我的呀?为什么有点不开心,是不是没有吃到正德扒鸡?”
说着,她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正德扒鸡是一百六十年老店,传了七代了,向来是狐族的最爱。
胡夕颜被她缠得无奈,又不能说自己是因半片紫檀木钿共鸣,自己前来寻找有缘人,她只得一笑:“十九,是你想吃了吧,等会姐姐带你去……”
话还没有落,她突脸色一变,只是不等掐诀念咒,一道血光转瞬即到,只是击到画舫,突微妙改变了下位置,重重击了下去。
“轰”无法抑制的妖气,顷刻爆开,画舫一震,湖面出现一丝扭曲,随后缓缓向下沉去,而胡夕颜闷哼一声,“噗”一口血喷出。
第三十三章 妖廷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她缓缓苏醒,第一眼就看见了半片紫檀木钿,带着一圈淡淡紫光,护住了自己,再一看,却见重楼叠阁,门户连绵,似乎到了宫廷。
“这是哪地?”胡夕颜心惊,向上一看,却见淡金色的天穹,只是似乎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使得庭院种植的瑶草灵芝,一片欣欣向荣。
再看去,走廊白璧纹龙,珊瑚横斜,尚有灵光徐徐转运,整个深宫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空山新雨一样的清气,胡夕颜只吸取了一口,就觉得全身舒敞,心中灵光一闪,不由喃喃:“……这是龙宫?”
“怎么可能还有龙宫,还有这样多灵气?”胡夕颜倒退一步,疑惑丛生,按照家族记载,要是早了三百年,有这灵气不足为奇,但以后日渐消薄,就算有洞天福地,也是只有少许,除了幼兽启蒙,等闲不会允许吸取,只能靠辛苦拜月,炼化一些。
才想着,迎面过来一个少女,一身宫裙,腰间束上两寸宽的丝带,曳步行走,正巧看见了胡夕颜,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确认后就说着:“诶?你是胡家的妖吧?怎么在这里发呆,快上殿伺候。”
“君上和诸位重臣都在,可缺不了好妖。”
“啊,哦,知道了。”胡夕颜看见少女头上戴着贝壳,心中就知道是贝女,表面不动声色,心中更是震惊。
贝女化形到一丝原本痕迹都没有,这……不可能!
心中呐喊,有她带路,转出了走廊,就看见迎面躺着一只大鹿,这大鹿看起来简直是仙鹿一样,闻到了人声,睁开眼,打了哈欠:“也不知道君上怎么突起兴致,竟然也举行棋赛,还拉来了人族。”
“汝等还不快去,正缺好妖伺候。”
贝女连连应声,带着胡夕颜过去,胡夕颜心中震惊:“这鹿精虽显出原形,妖力凝聚不散,已经是大妖,现在竟然还有鹿族大妖?”
“贝七姑娘。”
来不及思考,跟着经过十数门户,沿途妖口众多,不仅仅是水族,别的陆地小妖也时时可见,大大方方来回穿梭,它们捧着或背着或顶着一样样物品,见到了就行礼,看来这贝女地位不低。
胡夕颜震惊的麻木了,因沿路的妖怪,偶有眼熟,到后来不断出现的不认识的种族,都是妖!
其中还偶有大妖出没!
“这……这是怎么回事?”胡夕颜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惊慌和茫然:“难道我一转眼,去了海外龙宫?”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哪怕对她这样狐妖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能遇到的事,她出生时,大陆上的妖族就已不复数百年前风光,被炼丹士跟朝廷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算是狐族,也只能退隐在青丘,她跟三姨行走人间,尚需掩盖在普通胡姓人族之中,胡小九这样受宠,也只能待在画舫,不能去人多的城中游荡,免得被人发现。
数百年前,妖皇还在,大妖纵横的种种繁华,都已成妖族小辈的睡前故事。
“到了!”
才寻思着,已经到了一座宫殿前,并非正门,却是侧面,只见珠帘垂地,镶的是细细密密的水晶,风一吹,叮当作响。
“轰”随着珠帘打开,她看到了里面,只见大殿白玉铺地,明珠嵌墙,殿上又一重帷幕,看不清谁在高座,而左右二侧是案几,坐着各种妖怪,其中大多数是大妖,只一目睹,妖气冲天而起,使她腿一软,差点跪下。
“这,不可能……就算是海外龙宫,也不可能有这样多大妖。”
“更不要说这种制式了。”
大妖宽袍广袖,料子精美,美轮美奂,这还罢了,关键是明显是制式统一,似乎模仿了人类朝廷,分了品级,这时齐聚一处,简直就是衣冠辉煌,蓬荜生辉。
“简直是当年妖廷重现……”胡夕颜正要继续查看,贝女就说着:“你还呆着干什么,还不随我端酒奉果?”
说着,就见前面一个大妖,端起一杯琼浆玉液一口饮尽,贝女就上前,端壶斟酒,胡夕颜默不作声,也跟着上去,自丫鬟端的玉盘,给诸位大妖斟酒。
“这是……龙须虎!”
给斟酒的一位大妖,是个虬须大汉,奇异的是有着一根悠长的胡须,周身旋着风,又萦绕点点云絮,正是龙须虎。
云从龙,风从虎,而龙须虎两者都有,自然神异。
胡夕颜心中一颤:“龙须虎非常罕见,据说只有数百年的妖廷有,是一方重臣,为什么现在遇到?难不成它还没有陨落?”
接着,鼓乐大作,下殿似乎多了不少人,就有一个妖官身披红衣,持着白玉,站在台阶上朗声说着:“下殿来人不得喧哗,等候棋赛开始。”
胡夕颜听了一怔,她一转眼,就在下殿内看到了不少熟人出现——都是刚刚在画舫中看到的人类棋手!
其中一个就是几次与她相见的少年书生。
这,难道这处妖廷,真不怕朝廷大怒,掠了人类棋手,来比赛取乐不成?
就在胡夕颜蹙眉的同时,苏子籍只觉得脑子“嗡”一声,仿佛有乐器在耳畔吹打弹奏,心神大乱,良久才发觉,自己虽仍坐着,可周围一切大变了样子。
原本是画舫船舱,周围几十人,现在身处一座宫殿中,虽然有上百人,但只有十几人相对熟悉,是原本船舱中的人。
上首大殿举行宴会,灯火辉煌,人人贵重,有少女穿梭斟酒,隐约见得容颜清丽,光彩夺目。
这是哪家王家宫殿?
包括苏子籍在内的上百人,都惊呆了。
苏子籍微微晃了晃,有些分不清自己所处的世界是梦,还是刚刚大梦初醒。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这是在梦中?若这是梦,怎么这样清晰?”
“啊,妖怪,有妖怪啊!”就在苏子籍发现叶不悔就在自己身侧,并紧紧抓住了自己手,心中略安之时,一道尖叫就从身后传来。
而伴随着这个尖叫声,上殿的诸位大妖,一齐朝着看来。
第三十四章 龙君
“汝等休得喧哗,在君前失仪!”妖官喝着,一挥手,两个立在左右的侍卫,顿时把这人拖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这举动,苏子籍心下一紧,哪怕是梦,还是下意识闭紧了嘴,握紧了叶不悔的手。
“苏子籍,这是什么地方?”等注视着的目光再次恢复正常,叶不悔悄声问。
“你不知道?”苏子籍看向“梦中的叶不悔”,觉得这梦虽真实,有一点跟现实中的不同,就是叶不悔这丫头的脾气比现实中温柔多了。
刚想到这里,腰间被人猛一拧,不由疼得嘶叫了一声,幸亏声音不大,没有惊动周围。
“你这是什么眼神?”梦中的叶不悔气呼呼说着。
“好吧,看来真不是梦。”苏子籍心里一叹,其实自己怎么会察觉不到这里其实不是梦?
刚才拖人时,就能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力量一下笼罩,结果周围几个本要惊叫的学子,一下哑巴了,呆呆站立等候。
这样诡异的事,宁愿是梦,自己一人就罢了,偏偏还个小丫头,要是无法平安归家,岂不是有负叶叔的嘱托?
可再多侥幸,也被叶不悔这一拧给消散了。
“嘘,小声,这里怕是妖怪的巢穴。”怕叶不悔这丫头太莽,惹来大祸,苏子籍只能凑到耳畔低声说:“我们大概被妖怪从画舫上掠来,你要见机行事,莫要做出头鸟。”
叶不悔睁大了眼睛,顾不上苏子籍呼出热气引来的羞涩,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透着十足诡异。
虽说乍一看是宫殿,行走的人也是人形,有的还很俏丽,可这规格,就算是皇宫也就是这样了吧?
自己在蹯龙湖画舫上,距离京城远着,就是飞,也不可能一下子飞到皇宫去。
而郡内,别说是知府的官府,就是行宫,都不可能是这种规格。
叶不悔虽年幼,可父亲教育包括许多她似乎用不着的内容,她心中清楚,衣食住行关系礼制,小小违制当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种程度太僭越了,这是帝王规格,擅用不但自己倒霉,还会抄家灭族!
而且这美轮美奂的宫殿,说是仙宫都有人信。
但这里是仙宫么?
想到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叶不悔打了个寒战,否定了这个猜测。
仙人在传说中都是仙气缥缈又心存善意,哪会这样吓人?就是她年纪小,见识不多,也能感觉到,那是捕猎者面对弱小猎物的眼神,仙人会这样看凡人?
她立刻缩到了苏子籍身侧。
不过,她这样想,不代表着别人也会冷静。
度过最初“我是谁”、“我在哪”、“这里是梦”的心理阶段,占一半的棋手面带惊慌,身体颤抖。
“妖怪……是妖怪……有犄角……”有几个抱着头,只知道低声念着,任谁都问不出刚才看到了什么,才吓成了这模样。
有的人强作镇静,更多棋手都面色凝重,小心谨慎着周围,而有几个面显兴奋,显将这里当成仙人之宫,而自己则是得了仙缘之人。
“哈哈,这里定是龙宫!”一个中年男子扫看四周,惊喜说着,此人本是童生,在棋艺上有些本事,可生活颇是贫穷。
只因此人好逸恶劳,又贪美色,得了些钱财,多半也贡献给青楼中的红颜知己,平时看话本时,尤其羡慕遇仙遇妖的书生,此时只觉得自己终于得到这姗姗来迟的仙缘。
中年男子整了整衣服,拦下了侍女,这侍女梳着两个发髻,有贝壳垂下,衬着白皙的小脸,精致可爱,十分符合人们对女仙的想象。
“这位女仙,不知道我等能否有幸觐见君上?”中年文士拱手问着。
侍女一怔,目光在周围十几人身上一扫,拍手笑:“你们想第一时间比赛,勇气可嘉,快随我上来——只要赢了,自可以觐见君颜。”
苏子籍心中不妥,可随着侍女出声,周围出现了几个身披铠甲的兵卒,想趁机带着叶不悔离开都不成。
再说,这地方也不知道哪里,苏子籍也不敢保证能带着叶不悔逃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目光一转,却惊疑一声,原来对面站出了一个青年,有点熟悉,正是上次在桐山观看见的郑应慈。
“郑应慈也来了?那余律、张胜呢?”
苏子籍仔细打量,殿里不见人,不由暗松一口气,心中在想:“难不成郑应慈想主动出击,窥探虚实?”
郑应慈的确有这想法,他是秀才,出身官宦人家,虽年纪只比苏子籍大几岁,可见识不少,这时心中惊疑,却更能沉住气。
一行人带到了上殿,发现已有了十几个人早一步跪坐在棋盘前坐垫上,对面坐垫空着,似乎正等人对垒,而棋盘却并不空,下了一半的样子。
这时辨其穿着,众人皆惊。
“这……这是前朝衣冠啊,难道是前朝余孽?”
要知道,虽都是文士,可几百年前后,穿衣上有着明显不同,更不要说官方法定的官袍、士袍了。
就算大同小异,也要为了正统而有所改制。
正寻思着,就听鼓乐齐鸣,隐隐有穿着衮服的人自帘后缓缓上座,目光扫过,略作示意,就有带着过来的贝女禀报:“龙君,一百十一名棋士全部带到,十六人上殿,余下在殿下并试。”
“龙君?这是龙宫水府?”苏子籍大惊,虽早心里有准备,可骤然得到结果,还是忍不住面露惊骇。
别人更不要说了,连郑应慈都身体一震。
“蟠龙湖据说就是以龙闻名,原本我们身处蟠龙湖画舫上,被水族掠走带到蟠龙湖水域水府中,也在情理之中。”苏子籍按下了惊骇,又握了下叶不悔的手,让她不要畏惧。
叶不悔此时亦心中滔天巨浪,被苏子籍一握,才回过神。
“尔等凡人,见了龙君,还不行礼?”戴贝壳的少女转身,清冷的喝着。
众人都立刻静了下来,许多人心中一安,放松了许多,龙君和妖王可不一样,先前声称遇仙之人,更是面露喜色,齐声行礼:“学生拜见龙君!”
第三十五章 棋赛
“诸位都是世间难得的棋士,今日齐集,本殿生辉。”龙君说着:“起身,不必多礼——既人都到了,开始吧。”
龙君说话清脆,诸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似乎是少女的声音,还带着点稚气?
“龙君命尔等开始,都是执黑,谁能破此残局者,赏,第一个破此残局,重赏。”贝女却不管这些人怎么想,立刻说着。
龙君的重赏?
必不是俗品!
与苏子籍同来的十几人,包括郑应慈在内,都忍不住心里一动。
毕竟身是凡人,有几个没有难事?
不说别的,光是生老病死,对生命短暂的凡人来说,就足让人烦忧。
传说中,水府龙君有仙丹,不求荣华富贵,求取几颗仙丹,让家人与自己都能长生不老,亦是美事!
而想要求财,忍不住想到了事后向龙君讨要一个聚宝盆,到时就能财源滚滚,这样一想,不少人都眼睛放光。
“原来不是对垒,是pò jiě残局,我必是破局第一人。”
虽说破局就有赏,可第一个有重赏,顿时无论上下,都有人忍不住坐下对垒了,发现叶不悔脚步一动,苏子籍忙拉住她。
叶不悔不满的看过来,苏子籍微微摇了摇首。
虽心中也想问问龙君有没有能让凡人转危为安的丹药,可叶不悔有一个优点,就是她在关键时,能听得信任之人的劝说。
苏子籍在她眼里,就是值得信任的人,既苏子籍现这姿态,叶不悔自是一迟疑。
也就是一点迟疑,已有人先一步抢占先机坐到了空位棋盘前,第一个,就是声称是遇仙的中年人,还得意的扫了一眼。
“苏子籍,怎么回事?”见龙君不再出声,叶不悔小声问苏子籍。
“你看几个先一步来的人。”苏子籍低声提醒。
叶不悔一怔,目光落在了早到的人身上,才一看,一盆冷水洒在头上,只见这几个棋手,个个脸色苍白,强撑没有瑟瑟发抖,可看向新坐在棋盘前的人,特别是中年人,目光透着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其中又混杂逃出生天的庆幸。
“这……”
“这棋局必不好破,我们且看结局。”苏子籍只低声说着。
事实上,中年文士结局来得十分快。
残局初看时,并不是很难,不然也不会让叶不悔想要立刻一试,可等中年人坐下,棋局就发生了变化。
“有看不见的人在下棋。”虽对面无人,可棋动了,与棋手对弈。
有这一动,看似普通的残局,再落在眼中,已奥妙无穷,每一棋,都有着种种变化与可能。
“看似是普通残局,实际上行错一子,满盘皆输。”
就在苏子籍心下凛然时,才行了十几步棋,中年文士就久久未落子,大汗淋漓,脸色变得难看下来。
苏子籍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放弃的神色。
“罢了!”
发现一直盯着的几人突以袖掩面,苏子籍一惊,刚要提醒,中年文士就长叹一声,将手中的黑子随意落下。
咚!
黑子落下的速度,在苏子籍眼中,一下子变得极慢,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再慢,都有结束时,下一刻,黑子已经落下,棋盘对面微微扭曲的环境,也重新正常。
“我输了。”中年人叹了,在这中年人看来,认输不过是自己失去得到重赏的机会而已。
刚才下棋,无穷无尽的压力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发现无法破局,他立刻选择了放弃,虽有些遗憾,并无畏惧。
结果下一刻,就听到刚才下棋时一直没出声的龙君,用清冷的声音说:“负子十三,超过限度,重罚。”
不等中年人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一道风已扑到跟前,中年文士惊恐望去,在眼眸倒影中,一张血盆大口咬下。
“啊——”惨叫戛然而止,中年文士失去了头颅的尸体,轰然倒地,腔子里的血更喷出了数尺。
“啊——”看到这一幕的人,连苏子籍都直接僵在原地。
苏子籍还好些,学过武技,杀过人,一瞬就反应过来,隐隐将叶不悔护在身后,目光紧紧锁住突然出现的食人鱼。
余人多半是文士,杀鸡不曾杀过,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比几个先来的人还要惶恐。
到了这时,苏子籍自然明白为什么看到中年文士主动下棋,先到的几人会有那样复杂表情了。
“这鱼体型如成年土狗,凶悍异常,嘴一张比体型还大,究竟是鱼,还是妖?”
“居然有几条?”
看到几条几乎一模一样的食人鱼快速出现,并撕咬着文士残骸,顷刻间消灭干净,不觉身上一冷。
哪怕是死在同类刀剑下,都比被食人鱼生吞活剥来得舒服。
现场除了妖怪的目光,站在中间的人,以及还在下棋的人,都屏气凝神,谁都不敢喘粗气,更不用说话了。
但棋局显然必须要继续进行,贝女一挥手,有水冲过,顿时残骸和鲜血洗的干干净净,她说着:“下一个。”
人群顿时骚动。
亲眼见了有人被吃掉的棋手,哪里还敢过去?
刚才还有许多人吓呆,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直接崩溃了。
“我不下棋了,放我离开这里!”
“救命,有妖怪!”
随着第一个哭喊离开的棋手转身就跑,早有了退心的人,也有跟着就往外逃,不动还可,一动,苏子籍都不用特意去闻,就闻到尿骚味蔓延,显是有人在刚才一幕出现时,吓得失了禁,此时一动,味道就传开了。
“君前失仪,实是死罪!”有妖官说着,苏子籍下意识一侧眼不看,果然瞬间听到了接二连三的惨叫。
惨叫声与中年文士一样,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下场了。
苏子籍轻叹了口气,暗想:“龙宫既将我们这些人掠来,又毫不留情下了狠手,就不可能轻易放人离开,此时逃走,只能早早断送了自己性命。”
才想着,突一怔。
原来不远处,看见了一个少女,她也不忍的闭上了眼。
“这是胡家的小姐?怎么她也在这里?”
“难道……”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见着迟迟没有人填补空位,立在台阶上的妖官不耐烦了,就自己点名了:“你,过来对垒。”
“我、我……”一个快哭的声音响起,苏子籍看去,就见被盯着的人,正是曾在画舫出言不逊的童生,此时已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有着前面几人的惨死,他又哪里敢逃?
只能颤抖着身体坐下,欲哭无泪盯着棋盘,试图找到破绽,让自己多一丝生机。
第三十六章 赠与棋谱
“诸位,再说一遍,能破此局者赏,第一个破此残局,重赏。”
妖官这时冷冷看着众人,下了通牒令:“汝等过来时,就有着对应棋位,一刻不肯入场对垒者,重罚。”
话音一落,每个空的棋盘前,出现了名字,漂浮在半空,其中就有着叶不悔,她不由全身一颤。
“先去坐,认真下,待我想下办法。”苏子籍也不由渗出了汗,这样叮嘱着。
一时间,殿中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找到了位置坐下了,只剩下大鼎上烟气袅袅,凝而不散。
只有苏子籍没有坐位,顿时所有目光都盯向了苏子籍,连龙君都看了下,目中诧异一闪而逝:“你是何人,来自于何方?”
苏子籍不慌不忙答:“在下苏子籍,临化县童生,并非是棋士。”
“你,上前说话。”龙君盯着苏子籍说着。
这一下,更多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苏子籍身上,叶不悔立刻抓紧苏子籍,不肯放手。
“无事。”慢慢扯开叶不悔的手,苏子籍安抚,贝女拉开了珠帘,让着进去,一进去,苏子籍就一惊。
眼前的龙君,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苏子籍看,额上是两只小小的龙角,很难形容她的气质,总之根本不似是罗莉。
苏子籍能感受到她眼里的那种神色——这根本不是小孩的眼神。
“拜见龙君。”看见了龙君,苏子籍额上渗出了细汗。
“你……的确不是棋手。”龙君似乎有自己的辨别方法,看着蹙眉,但随即又缓和了神色:“奇怪,那你怎么来的?”
“这我却是不知。”苏子籍摇摇头,心中一沉,原因他已猜到了一半,这必是紫檀木钿无疑。
“有趣!”龙君似乎很感兴趣:“你就坐在末席,同诸臣一起看棋吧!”
这与众不同的待遇,顿时引来同来之人的羡慕嫉妒恨,许多人冒着火,自己在下面冒着生死危险下棋,为什么这人可以坐在末席观看?
“谢龙君!”苏子籍走到最次的一张案几落座,就有一个侍女上前,奉上琼浆玉液,仙草灵果。
苏子籍也不客气,直接端起酒壶给自己一杯。
“喂,你可真胆大!”侍女低声说着:“你是怎么来的?”
“你又是怎么来的?是妖,还是人?”苏子籍低声反问,这胡家小姐,是自己看见的,除了自己唯一不是棋士的人。
自己是靠紫檀木钿,她呢?
胡夕颜也不恼无礼,大大方方行礼,又回转而去,心中已有数。
哼,临化县,又这样奇特,虽自己的紫檀木钿并无直接反应,但这人实在大大可疑。
这下暴露了吧?
苏子籍也不去看她,看着下面,就发觉了奇异之处。
说来也奇,台阶之上的上殿,其实离下面很远,但只要想看任何一局,就似乎放大了在眼前。
当下,叶不悔和她的棋局,就在眼前。
不得不说,水府中的棋局十分精妙,叶不悔曾经自负认为,自己在下棋方面,是有着很高天赋,凡是能得到的棋谱,都如获至宝,细心钻研,可谓是天赋与努力皆有。
可眼下这残局,让她整颗身心都沉浸了进去,只觉得有一扇门正在自己面前慢慢呈现,可她不仅没有能力推开门,连走近几步都很是艰难。
别的对下棋有着研究的棋手,很多都有同感。
“请再饮一杯。”允许是紧张,不知不觉,喝完一杯,或是龙君对苏子籍的特殊对待,让水府中的侍女特别注意。
在苏子籍盯着残局看时,贝女亲自过来,给苏子籍斟酒,苏子籍连忙微笑道谢,贝女才含笑退开。
这里实在是诡异,刚才是紧张,不知不觉就喝了,现在苏子籍醒过来,哪敢随意喝酒,扫过对面时,目光一顿。
“咦,里面大妖,虽个个斟酒喝酒,却并不出声,简直是木偶背景一样。”
“这姑且不论,这是棋谱?”
苏子籍发现龙君案上放着一叠棋谱,暗想:“龙君时不时看棋谱,又看残局,莫非这棋谱与棋局有关?”
他虽不是棋手,目前还安全,可叶不悔在其中,看着额上渗出了细汗,显是很累,顿时心一悸。
叶家对自己有恩,自己岂能不顾?
再说,就算现在安全,也未必以后安全。
才想着,突一声惨叫,原来一个下不出,却企图拖延时间的棋手被识破,只见两条食人鱼突出现,张口一咬,鲜血飞溅。
“龙君,可是参不透这棋谱?”苏子籍眼见着顷刻间有人被食人鱼拖下吃掉,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开声说着。
现在之计,只有利用紫檀木钿的力量,来死路求活了,希望自己所想的没有错。
龙君看向他,目光冷淡:“你觉得我参不透?”
这问题实在要命,回答错了,说不定下一个被拖下去就是自己了,苏子籍心下一转,却是有进无退,站起来深躬说着:“我虽不是棋手,自幼与妹妹一起,对棋谱有些研究,如果龙君不是杀人取乐,而是想参破棋谱的话,我却可和妹妹共同参述这棋谱。”
说着,连连对下面叶不悔使着眼色。
“你妹妹?”龙君冷笑一声,看向了下面叶不悔的棋盘,看了下,脸色稍缓,只见这时,正巧一人绝望丢下棋,闭目等死,却没有食人鱼。
“虽未获胜,却尚有可取之处,且退到一侧去。”妖官看了看,呵斥。
“原来还有这条生路。”现在场中的棋手都松了口气,而原本十几人脸色灰败,看着众人庆幸,一言不发,只是冷笑。
“看来,暂时的生路,也未必有多少,现在之计,就在于能不能得逞了。”苏子籍心一紧,这时难以发言,只是使着眼神。
“快,快上来,信我!”
“龙君,我愿和哥哥参悟这棋局。”叶不悔迟疑了下,站起来,脆生生说,苏子籍听了,只觉心一松,现在只有最后一步了,当下说着:“但在参悟前,还请龙君您赠与棋谱。”
这可是关键一步,要是没有赠给,所有努力都是白费。
龙君有些诧异,看了看,突一笑:“准!”
第三十七章 蟠龙秘法
随着龙君一声“准”,顷刻间,大殿内鸦雀无声,诸位大妖都是注目。
“有点不对!”苏子籍敏锐察觉这一点,知道自己误会了。
原以为,这些大妖或是不在意棋局,所以才会漠视不出声,但看它们此时突然有了兴致,全看着自己和叶不悔,顿时就推翻了原本想法。
“也许它们并非不在意棋局,而是棋局过难,大妖知道常人无法破局,才会显得不在意。”
“此时投以关注,是我体现了特殊。”
“看来,这棋局,比我想象的重要。”
想到这里,苏子籍暗想:“我若能得到棋谱全部传承,教授不悔,或真能破得此局。”
苏子籍不信龙君时刻观注的棋谱,会是寻常棋谱。
这样想着,眼见微光照下,贝女取了棋谱,转给了叶不悔,叶不悔拜谢,就原地坐下,捧着棋谱仔细看起来。
苏子籍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特别是看到叶不悔表情自一开始迷茫到恍然再到苍白,就明白这棋谱很难,估计这丫头也没能看出奥妙。
这并不奇怪,除非绝顶天赋,还要棋法正巧对路,才能初看就明悟。
要是不对路,就算是天才棋手,想要学习一个新棋谱,也需要时间,但眼下根本不可能给她几天或更久去揣摩,她败在时间与经历太少之上。
“哞”
一个大妖,耳戴着银环,突发出了一声冷笑,一个牛头虚影在空中浮现,霸道不可抵挡,显是就要发怒。
“不好!”苏子籍心中一紧,就在这时,叶不悔擦了擦细汗,突然起身,捧着棋谱朝苏子籍而去。
“噫,这丫头向哥哥求援了。”
“片刻看懂,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
就算是龙宫,下面的人也窃窃私语,直到妖官目光一扫,才静了下去。
叶不悔小脸上紧绷,身子微微发抖,脚步摇晃,显是承受了巨大压力,但咬牙坚持,稳住心神,到了苏子籍面前。
“这棋谱我已经记下,你可以收下仔细看看,要是有机会,还可以给父亲看看。”叶不悔说着,小脸微微苍白下来。
“这丫头将这棋谱托付给我,不可能是明悟我的用意,因为她不知道我有紫檀木钿。”
“或是怕,虽现在我不入棋,但过会也要被迫破局,现在自己看完了,就将这唯一生机给予我,让我趁这时间参悟。”
“要是万一能出去,也能携此绝世棋谱出去,可以当成证据,也算是没有白牺牲?”苏子籍这样想着,心中感动,又想去敲一敲她的脑袋。
难道自己是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的人?真这样,就算逃出此地,还有何面目去见叶叔?
“这棋谱,我收下了。”苏子籍将棋谱拿到了手里,忍住不去看叶不悔,直接翻阅起来,接着目光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和棋谱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出现:“叶不悔向你转传【蟠龙秘法】,是否接受?”
等等,这是蟠龙秘法,不是棋谱?
苏子籍微微怔了下,但知道现在不是浪费时间时,下一刻应着:“是!”
瞬间种种知识流淌入内,青色窗帘一样蒙上一层青纱,又似是黑客帝国里的符号瀑布!
苏子籍感觉到这些知识非常亲切,字字印心,结合记忆,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概念,在自己最舒服的认知体系里,迅速积累大量新知识,如洪水蓄积于堤坝,然后……
“轰!”
惊雷一震,山洪贯穿而下!
作者的整个思路和奥秘,醍醐灌顶一样在脑海里清晰展开来,拓宽出一片新的知识体系……
“是棋道,更是龙君传承。”就在苏子籍沉浸在无尽知识内时,叶不悔已转身回到了棋局前坐了下来。
直到再次跪坐,她才真正明白刚才众棋手的感受。
并不仅仅单纯破局,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虚空中锁住了她,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起心动念,都被看破,这种感觉糟糕至极。
但同样,压力又让叶不悔性格中执拗韧性一下子激发出来,她努力将被打扰的思绪重新理顺,专注面前的棋局。
“我可是父亲最赞许的棋手,郡里师范都说我有望国手,再加上我已经看了棋谱,已经占了便宜,就得死里求活,不负棋士之名。”
“哇!这丫头落子了!”就在众妖以及剩下棋手都以为叶不悔会和前面棋手一样迟迟不敢落子时,叶不悔举起了黑子,悍然一击。
随着“啪”一声,不仅是在场的众妖神色一惊,沉浸在棋谱的苏子籍,也一下子惊醒过来。
“这丫头,竟然就这么落了子!”原本打算学完吸收棋谱的内容,指导叶不悔,再让对方入局,没想到她在自己学习时就已坐下落子,苏子籍一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龙君,根本不是真的龙君。”
“这些大妖,也不是真正大妖,只是时光的留影罢了。”
“而这棋局,就是这一处的封印,只有能学会蟠龙秘法者,才能解开。”
苏子籍目光转动,当初封印者的设计和想法,一一在脑海浮现,经过了提醒,目光扫了一眼,果见虽有微光照下,但大妖下面,根本没有影子。
但这时,不及细看,又转到了棋盘,这一子落下,只是起一波光晕,并没有出现落子失败时的排斥。
苏子籍心下一安:“没想到不悔这丫头,棋艺这样高,没有提示,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就连原本只是给予一点关注的大妖,也更关注了起来,小声议论,几乎看不出仅仅是留影。
龙君坐在上首,垂眸盯着棋局,神色淡漠。
随着行了七子,渐渐到了关键,苏子籍刚刚落下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这时,手中拿起一子,要落下的叶不悔脸色一变。
出于优秀棋士的本能,她死死盯着棋盘,汗水一滴滴在额上落下来,似是看出接下子一子非常关键。
要是下错了,虽未必立刻输,但也堵死接下来的生路,要挽回就千难万难。
可要下对,同样千难万难,这棋之走向,宛是迷雾,实在看不出未来,手中一子,不知落在何处,才能打开生路。
第三十八章 破局
“龙君,我与她是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虽不是棋手,但她败了,甘愿一同赴死,可准许我与她共参棋局?”见此,苏子籍当机立断,对着龙君行礼说着。
这请求是违背棋赛的原则,但仔细分辨却合情合理。
因为这并非是真正比赛,而是为了解开残局,或者说,是解开封印,谅想龙君必会允许,果然,龙君听了,盯看了一眼,再次颌首:“准。”
“谢龙君!”苏子籍道谢,随后走到了叶不悔身侧,随之,也不看棋局,就展开棋谱,当场念诵起来。
刚才只默念一小部分,就被叶不悔的落子打断,此时是真真正正从头念到尾。
叶不悔此时本就已处于关键,再无办法,听到苏子籍念诵,慢慢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苏子籍所念内容上。
而苏子籍这里,随着眼睛所及之处,不断有金光涌现,声音朗朗,从最初只是凡人之声,到后来隐有雷声伴随着每一句话。
这不是在传授棋艺,竟是修行之人在施行秘法,而苏子籍的身体,随之就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光晕,普通人看不见,但龙君、大妖、甚至胡夕颜都能看见,顿时真正使它们变色。
“多少年了,终于……”有大妖喃喃,引得一阵吸气声。
胡夕颜更是握紧了拳。
只是就算这样,所有大妖无一人离席,使得她若有所思。
近处,郑应慈和张墨东也身体一颤,凝神细听,而几个棋手,看着众人倾听,突鼓起勇气,向外逃去。
说也奇怪,莫说是大妖,就是盯着士卒,也无一人阻拦,任凭出去。
贝女同样不动,眼睛直直看着苏子籍,身体微颤,显也在倾耳细听。
直到苏子籍念诵完全部,隐隐雷声才慢慢停歇。
“龙君!”贝女惊喜呼喊了一声,而原本坐着的龙君已站起身,小嘴微张,惊讶又难掩喜悦看向苏子籍,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坐了下来。
“原来如此!”棋局前,叶不悔只觉得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变得清灵,醍醐灌顶一样,顿时种种领悟袭上心去。
眼前这残局本是死局,无路可走,可现在拨开挡在面前的迷雾,露出一望无际的坦途,一下变了天地。
“破局!”叶不悔再不迟疑,“啪”一声,她手中的黑子,终于稳稳在关键处落了下去。
轰!
轰轰轰!
顷刻间,地动山摇,整个宫殿都摇晃起来。
“啊,快逃,快逃!”本靠近殿门的人,见着大妖和士兵并不阻挡,又有人逃出,这时呐喊一声,纷纷冲了出去。
这一幕被苏子籍看在了眼里,他沉思了下,看了看毫不阻挡的大妖,却拉住了叶不悔,任凭他们逃出去,自己不动。
转眼,殿内空空,只剩妖怪,要说人,除了苏子籍和叶不悔,只有郑应慈和张墨东两人还在,只见郑应慈安然不动,而张墨东迟疑良久,在棋盘左右盘旋,还是选择留下。
“你们为什么还不走?”龙君目光幽幽,用手轻敲着玉案,问着。
郑应慈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回答:“未获龙君许可就擅离,不但失礼,更可获罪,学生岂能随意离开。”
“说的有道理,棋道也不小!”
众人目光所至,郑应慈面前的棋盘浮现,除了最后一着,别的竟然和叶不悔一模一样。
“只是,胜者终只有一个。”龙君一挥手:“张墨东,你虽有天赋,但命格甚薄,任凭多次科考,终无缘举人。”
“我虽可补之,但你福薄,终不能显贵,止于省试而已。”
张墨东这时也镇静下来,伏地一拜:“就算能得省榜,其心也足了。”
“很好!”只听“啪”一声,龙君一抬手,一只体型较小而滚圆的雀鸟飞出,扑入了张墨东身内。
张墨东才拜谢,人影突然之间消失了。
“这是鹌鹑,九品之属。”苏子籍目光炯炯,立刻看出,对张墨东消失,若有所思。
“至于你,本秉有气数,只是却没有解得此局,与我无缘,这样吧,赏你一个玉如意,以谢一局之缘。”龙君挑了挑黛眉,懒洋洋吩咐,贝女似乎有点心疼,但还是把一个玉如意交给了郑应慈。
郑应慈沉吟下,似有所失,还是谢了,才拜谢,人影也同样消失了。
等着郑应慈一去,大妖起身,恭敬拜下:“恭喜龙君,我们等了多年,能见此也是欣慰。”
说着,它们脚下亮起肉眼看不见的光,层层叠叠,细细看去,都是斗大的篆文,组成了圆环,转眼又听见了外面的风。
这风吹到了圆环上,宫殿立刻就黯淡下去,似乎蒙上了灰尘。
“果如我所料,这个宫殿不寻常。”
“蟠龙秘法,是数百年前之作……若这里真是蟠龙水府,眼前一切,很可能半真半假,甚至可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
“许是有机缘凑巧,让我们不小心落在了过去时间点上,误入此府,若是这样,或这件事结束,就是我们回去之时。”
“就是不知死在这里的人,是真死,还是噩梦一场。”
苏子籍有所明悟,手抓着叶不悔,想要把她拉起,但才一用力,一股力量将苏子籍直接弹开,再看时,看起来普通的石制棋盘,此时化作一道光,将叶不悔直接包裹在其中。
“此女有我之血脉,虽很单薄,但这是她的机缘。”不知何时,龙君来到了身侧,还主动解释着:“她在开启灵机。”
苏子籍虽不懂灵机含义,也知道机缘伴随的应是好处。
当然,就算他觉得这不是好事,也不敢在这情况下贸然阻拦,万一伤到叶不悔,后悔都来不及。
片刻光华散去,棋盘不见,她就向后而倒。
苏子籍一急,把她抱在怀里,伸手试探下,发现她鼻息正常,并无生命危险,这才看向了龙君。
“龙君,此局已破,可否送我们回去?”
龙君一笑,却开口:“不可。”
等等,不可?
苏子籍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仔细看向龙君,忍了忍,才又问:“龙君,您可是……还有事吩咐?”
第三十九章 应诺
近处看,龙君只有七八岁,两只小角更是小巧玲珑,要是在原本世界,必很想捏一捏小脸,但苏子籍自然没有这想法。
这眼神,绝对不是可爱幼龙。
苏子籍的询问,让龙君哑然一笑,不急着说话,对着外面一指:“你且再看看外面。”
苏子籍看了上去,只见又一阵风吹过,随着风吹过,外面本来壮丽的宫殿,迅速崩塌,支离破碎。
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隐隐的人影被一吹,也受到了灾殃,就算有人隐藏在柱子后面,也无济于事,迅速化成了灰烬,只剩几声绝望的惨叫。
虽不知道结果,但是这肯定很惨。
一阵风扑进来,虽到了近处,就被圆环阻挡,苏子籍不由毛骨悚然,打了个寒噤,仿佛不胜其寒抚了一下肩,脸色变的苍白。
龙君却漫不经心,笑着:“你看来有所猜测,这是什么?”
“龙君,难道……这是时光?”苏子籍迟疑了下,大着胆子猜测。
蟠龙湖是本郡名胜,但是这名字其实不长,只有几百年,传说原本有一位龙君,县志有着记载,有官方祭祀,但不知为何,朝廷突撤了祭祀。
蟠龙秘法,通过紫檀木钿,如果猜测的不错,其实是汲取了作者本人写下时的精神状态,才能迅速入门。
虽只是片断,还能隐隐明白当时它的复杂心情——忧患、决然。
以及,清楚明白,刚才胜景,却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难道是时光倒流,现在是反噬?
“时光?莫非你以为这里是过去?你太看的起本君了。”龙君听得一怔,又是失笑,语气却沉重冷冰:“时光者,百代之规范,要是时光能扭转,世界和天道都荡然不存。”
“怕是就算有天帝,也难扭转。”
“轰”只是说话之间,又一波风吹至,看上去是一片沉沉红黄的雾影,可随着这波,本来骨架还在的宫殿坍塌,一眼看去,只见石块横飞,万雷怒鸣,化成了废墟,只剩几根残柱耸立。
有些聪明,逃藏得深处的人,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大错已铸,就算智计百出,也难逃过。”苏子籍看了一眼,心中惨然,却是无计可施。
龙君神色淡然,螓首低垂,美目盯着演化,好一会才打破沉默,叹:“孤不过是预感到大劫,借劫气封印,将此繁华,连着诸臣之影,以及一丝元神封印在此,才能保持当年面目。”
“原本也没有想到会有你们来,孤坦白说,这是给孤之龙女,等着龙女解开棋谱,自可接受孤之真传。”
“只是不想孤千算万算,漏了奸臣,本来保护龙女的法阵,一改变成了囚禁,使孤等了数百年,都没有等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龙女渐渐枯竭。”
“不想有龙蛇血祭,硬是撕开片刻封印,可所谓机缘凑巧,我趁机举行棋赛,只是想传出棋谱,以橇开封印一丝缝隙,更让孤意外的是,你区区凡人,竟然解开了封印。”
“现在封印既开,一切都迅速蜕化,与世同步,这风与其说是时光,不如说是平息异数的逆风。”
“刚才那些人,不经过本君许可,擅自出去,无论有多少命数,给这逆风一吹,必是灰灰。”
“十里繁华数息消,天地之宏伟,真的是让人感慨,几如浮萍。”
龙君尚在感慨,她已经只剩一丝元神了,也许不怕,苏子籍可不想同归于尽,更不要说怀中还有叶不悔,只勉强应着:“与世相比,谁不是浮萍,正因为这样,所以我辈才只争朝夕。”
龙君听了,不由一笑:“你别急,还来得及。”
说着敛了笑,正容:“我是逆风所锁,逃之无用,而你兄妹本无太大关系,可以离开,可你偏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一瞬间学会了孤本应传给龙女的蟠龙秘法,结了重大因果。”
“现在你妹妹可以离开,但你只能留下,这却是你咎由自取,并非是我故意作梗为难。”
原来还是自己扣自己的锅?
苏子籍听了,脸色一下苍白,良久,才问着:“可有解决办法?”
这蟠龙秘法这样重要,为什么龙君刚才爽快答应请求?
是了,它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直接得了蟠龙秘法真意,只想传出棋谱去,然后让有缘人再撬开封印。
刚才可不止一人听见棋谱。
苏子籍很快捋顺了思绪,目光炯炯盯着龙君:“龙君,时间不多了,有事的话,请龙君尽管吩咐,若能办到,绝不推辞。”
“爽快,国士一诺千金,我还是相信。”眼见着又逆风吹至,整个宫殿都已灰灰,核心大殿摇摇欲坠,数个wài wéi的大妖更是明暗不定,快要崩毁。
龙君也不再拖延,说着:“蟠龙秘法传承只有一次,你得了,孤的龙女就没有了。”
“要是没有这传承,她其实称不上龙女,只能困守在龙宫中沉眠,一日日趋向消亡。”
“这个命运,孤绝不接受。”
苏子籍心知到了紧要关头,深深一揖:“龙君请下令,我不会不从。”
“痛快,你若是愿意把蟠龙秘法完完整整的传给龙女,我就帮你回去,不仅仅这样,还可帮你报仇。”
“刚才重启龙宫,却是有一条龙蛇血祭,我默查你的命运,这龙蛇血祭是你敌人所为,未来必成你祸端,给你诸多劫数。”
“你若答应,我就拼着这丝元神,借给你力量,使你能化神回去,一瞬千里,杀得敌人,消除祸端,如何?”
苏子籍更不迟疑,应声说着:“大丈夫一诺千金,必不复所托。”
“好!”龙君见得苏子籍亲口承认,不由颌首大笑,还想要再说,远处响起一阵雷声,这雷一起,龙君迅速收敛了笑意:“可叹,天妒于此,不容我再多说——你且带着你妹妹,速速离开!”
话一落,来时失重感再次袭来,离去一瞬间,却意外看见了一张慌乱的小脸。
“咦,这是胡家小姐,她却还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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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打榜期间,最好上下午更,我觉得这意见不错
第四十章 必须死
桐山观
山坡遍植着竹林,青翠欲滴,而殿鼎香客往复穿梭,香火更烧得铜鼎都炙热,寄托信民祈愿,随升腾烟气穿过无形阻隔,投入冥冥中神祇的福地。
这时,一个少女在祠位前软垫上跪祈,两眼紧闭,眉锁着一丝抹不去的愁绪,祝愿父亲早日病体安康,良久才起身,将一块碎银奉给道人。
别看这仅仅五两,已经是难得丰厚赠礼,香火道人心里有些震惊,连忙稽首,请她在功德薄上留下名字,少女婉拒了,与丫鬟汇合,起身下阶,登入牛车返家,只是没行出多远,拉车的牛就焦躁不安的尥起了蹶子。
“嘶——”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牛车左右晃动,顿时传来惊声,车夫忙拉住缰绳,看着焦躁不安的牛,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这牛素来温顺,为什么突然变故。
“小姐,牛刚才有些受惊,现在已无事了。”好在这情况只持续了一会,这牛就慢慢恢复了平静,车夫才松了口气,对着车内的女眷说着。
“今日真是处处不顺,说好请沈道长占卜一下吉凶,结果沈道长到了时间迟迟不到,似乎有些过于傲慢了!”一个丫鬟立刻说着。
“说的是,这等无礼,想必也不是高人,回去换个庙宇拜神祈福,小姐,我知道有个梵寺也局灵验……”
“休得胡说,这里是桐山,不得失礼。”小姐轻轻呵斥:“沈道长没有来,也必是有事。”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疑心,恰在这时,一阵风袭来,乌云密布,转眼由阳光明媚变成了阴天。
这真是不祥,小姐想到了自己本来是为父祈福,看这天变,不由右眼皮急跳,忍不住开口催促:“你们休得罗嗦,快点回去吧!”
“是,小姐!”说话声随牛车一起渐渐远去,倏尔一点白芒浮现,隐隐显出了一个人影,仔细一看,却是苏子籍在山中快速行走,不过他身体快速超过数人,却根本没有人能觉察。
“蟠龙湖已经在府城,到桐山观,牛车要几天,可有着龙君元神加持,只用了一刻时间。”
“要不是道观灵光阻挡,我直接可进去,也不会惊了牛。”
在此时苏子籍眼中,眼前一道白光笼罩山坡,似乎是一个半圆的罩子,不过这罩子也阻挡不得,只是一撕,就撕开了缝隙。
“至于这妖道,哪是故意放人鸽子?分明受了反噬,无法出来了吧?”
“观中有不少香客,想必不是在普通房间内施法,若我没想有想错,或是在密室之中。”
“只是这元神加持,却有着祸端,我到那里,乌云就跟到哪里,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立刻查探一番!”苏子籍只看了几眼,就能感受到一处异常的灵光,他抬首看了看天色,感受到乌云中酝酿的雷光,不由变色,身影一转,迅速没入其中。
地下密室
火把还在燃烧,只是密室内一片狼藉,沈诚跌在祭坛上,显是昏迷了过去,而十八个人影,却在冲撞,只是似乎有无形的屏障,撞上去就弹开,只是将整个祭坛周围,染上一层触目惊心的血色。
“哼,这些孽畜!”外面似乎有隐隐的闷雷,车轮碾过桥洞的声,惊醒了沈诚,才醒来,就嗅着弥漫的血腥味,知道不好,只扫了一圈,就冷笑出声。
“你们这些废物,活着我不怕,死了,连灵魂都灰灰了,莫非还想zào fǎn?”沈诚慢慢坐起,盘起腿,手快速掐了印,将嗓子眼甜腥压了下去,才冷冷地看向围着他的十几个“人”。
因施法被反噬,受了重伤,原本刚被炼制出来的血尸,瞬间失去了控制。
这些血尸生前都深恨他,在失去控制的这短短时间内,虽没有可灵魂,可怨气的本能却驱使他们,想要将仇人拆分入肚。
可惜,它们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沈诚在昏迷前就料到了这可能,用法旗和法阵护住了自己。
这时,这十八个血尸已与祭坛法阵纠缠许久,可依旧无法靠近,只能用头不断撞击着无形壁垒。
“放任下去,只怕结界也坚持不了多久,还是尽快将它们重新制住才成。”
沈诚抬头看一眼正在顶上盘旋的小旗,它释出丝丝白光,与祭坛结合,形成了结界,使得血尸不能犯。
这是自己从曹真人里得来的法器,可自行护主。但这东西只能用三次,前几年已是陆续用过两次,今日用完,这法器就废了。
而且还有时效,随时间推移,结界会渐渐减弱。
但只剩满腔怨气的血尸除非肉身腐烂,不然却不知疲倦,一次次撞击,跟它们浪费时间,就是等死。
“可恶,刚才怎么回事?”
“明明是针对苏子籍的血煞,还用了祖先尸骨定位,为什么会偏转,更受到了强烈的反噬?”
“就算是苏子籍真的是前朝宗室血脉,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残余力量。”
“毕竟前朝已经是前朝了。”
沈诚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自然不会犯傻,见防线岌岌可危,就不再思考这问题,努力将心神平复。
此时自己已受了重伤,若要强行制住血尸,必然会雪上加霜,但不这么做,结果只能更糟。
心中对害自己落入这等境地的人暗恨不已,还要无视结界外犹如恶鬼的血尸,随着咒语念诵,不断快速变化手印,小旗再次悬空而起。
“穿心寂灭五色旗。”
沈诚感应到杀机临身,还以为是血尸原因,毫不犹豫,全身法力激发,下一刻,小旗五色灵机下坠,渲染成云色。
叮当,叮当,叮当。
且有白光挥洒,照入血尸,硬生生将它们的戾气压制下去。
“尔等听我号令,不得有违!”胸口再次有甜腥涌上,勉强压住,沈诚眼见着血尸终动作一顿,老实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就一口血喷出。
“唉!到底元气大伤,失算了!”呕出的是心头血,是血中精华,沈诚抹了下嘴,心中暗恨。
这样伤势,想要彻底养好,没有几年时间不可能了。
“这就误了曹真人的大事。”
“曹真人为了百姓社稷,彻底斩灭前朝龙气,一一寻找着前朝余孽的血脉,宁可血染罪孽,也不退缩。”
“我虽没有这境界,但既成了道录司一员,就食朝廷俸禄,得给朝廷分忧。”更不要说这种事并不难,现在前朝余孽已经是丧家之犬,最容易痛打落水狗了。
第四十一章 贵不可言
“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干预血煞,害的我受伤……”沈诚咬牙切齿,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响起:“你这妖道,竟然也知道愤恨不平么?”
“谁?”沈诚闻声,警惕看过去。
就见火把光亮中,一道让沈诚觉得有些眼熟的身影,从虚掩着门中走了进来。
张老大来时就没有将门关严,这地下又是秘密之地,等闲没有人来,沈诚也没有留意门是否关着,眼下见到竟然有人进来,顿时眯起了眼,杀意一闪而过。
不知道刚才一幕,此人究竟看到了多少,不过不管看到多少,也不管此人是谁,知道了自己秘密,都必须得死!
只是,现在自己受了重伤,却还得使些计谋。
“你是何人?为何闯我洞府?”借着火把,发现进来的只是一少年,沈诚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蹙眉冷冷说着。
沈诚虽相貌普通,可气质出众,更兼身材高大,有一双明亮双眸,让人一看,就容易心生信任。
这也是沈诚在桐山观一众香客中有着不少簇拥的原因,实在是卖相不错,要不,也不可能由专门干脏活的旁支,走上前台,与观主分庭抗礼,更和有着朝廷背景的曹真人搭上了线。
此时沈诚一蹙眉,正义凛然,若寻常人见了,哪怕看到制住十几血尸的画面,怕也要惊疑不定,觉得自己是误会了好人。
但来人是苏子籍。
苏子籍本就是为报仇而来,虽不知道桐山观道人里,有几个与自己遭遇有关,但只扫一眼十几个静止不动的人中的熟悉面孔——张老大,就知道,自己这次并没有找错人。
更不要说,此时自己魂魄,得了元神之性,灵觉较普通魂魄超出数倍不止,这地下室内血腥味刺鼻,或普通人只能闻到被熏香遮住的味道,可他进来,就忍不住屏住呼吸。
哪怕自己前来,实际上并不是肉体,也不需要呼吸,但这里面的味道,实在是恶臭。
对方惺惺作态,在苏子籍眼里,简直可笑至极。
偏偏苏子籍冷笑不语的姿态,让沈诚越发觉得来人可以哄骗一番,说:“我是桐山观道士,受过官碟,你说我是妖道,莫不是受了人哄骗?”
“你莫见我现在这模样,就以为我在害人,岂不知这些人被妖物附体,我这番行事,是为了救下这些人!”
“你要不信,上前一看就知。”
沈诚状似在解释来龙去脉,一副无辜,实际上手慢慢掐动法诀,准备一旦这个少年近前,就将其制住。
苏子籍看一眼这装腔作势的道人,忍不住嗤笑一声:“妖道,到了此刻,你还想哄骗我?你看看我是谁?”
沈诚听这话就是一惊,忍不住再次端详少年。
初见时没有多在意,是因这少年虽相貌不错,但并无炼丹士气息,一看就是个凡夫俗子,纵然脚步轻盈,是个练家子,但对沈诚这样的道人来说,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难逃法术。
可此时再看少年,惊愕发现,少年的面相不对!
面相虽会随着人事改变,但有着一个缓慢过程,以年为单位,少年之相,看上去不过是小运之相,最多达到举人,当一任地方知县,有些田宅钱财就到极限,可现在一团青气在孕育,虽淡不可见,却贵不可言!
这是王侯之气,这个少年,竟有这样格局?
更不要说,相貌的轮廓有些熟悉。
“你是……”沈诚紧紧盯着面前少年,最终说出了一个不敢相信的名字:“苏子籍?”
仔细一看,其实他与以前的面容没有改变多少,但这点改变,似乎整个变了个人,才使沈诚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正是!”苏子籍站在距离静止不动傀儡十几步远,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的道人,语气冷冽:“你这妖道,指使张老大与野道人陷害设计我,可想过有着今日?”
又冷笑:“你既知我名字,就不要说此事与你无关,我且问你,我与你有何冤何仇,让你处心积虑地害我?”
这其实也是苏子籍明知时间短暂,也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他一直不明白,自己连同父亲,都只是普通人,既无值得垂涎的家产,更无多少功名,仅仅是秀才之家,在临化县内平静生活,虽说祖坟家宅比周围邻居的强些,也不过能多卖几十两,怎么就值得一个道观的官碟道人这样记挂?
张老大虽只是帮会头目,在临化县也是个人物,手下地痞不少,光收一些保护费就可以风光度日,居也听这个桐山观道人的指使,费了不少力气,只为了引自己入套。
林林总总,这里没有隐情的话,实在说不通。
苏子籍既找上门来,自然是想彻底搞清楚,他有一种预感,眼前这道人虽极可能就是收买指使张老大的人,但背后必还有着人,不搞清楚这个,解决了这个,还会有别人,防不胜防。
沈诚初时惊愕,此时已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小子,你就别想着从我这里打听到内情了,知道多了,也不过是做个明白鬼,有何用处?要怪,就怪你没有投个好胎吧!”
这话刚落,持咒已成,对着一指,只听半空中“桀桀”一声,不知何时,一张张狰狞鬼脸,或怨恨,或咒骂,或绝望,伸手就要压住,要是成功,就如一块磐石压在苏子籍的身上。
这是魇镇之术。
苏子籍瞳孔一缩,心中蓦升起一股怒火,喝着:“你敢用这种法术,不怕罪孽报应么?”
“哼,我办事为公,一切罪孽自有公门承担。”
“去死吧!”
眼见着魇镇之术已成功,沈诚喝着,取出剑就要上前刺杀——魇镇之术,只是魇镇,不能立刻致命,还是用剑杀的快!
不过,沈诚才举步,只听“轰”一声,魇镇突然崩解,鬼脸惨叫后退,后退不及者,立刻灰灰。
沈诚呆住,心中惊骇,这苏子籍,不是仅仅只是书生么?
虽曾杀过两人{被沈诚调查},但被杀者不过是普通地痞,就是被杀,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但眼下,苏子籍竟然能力抗魇镇,可偏偏此子身上并无一丝一毫修士气息,更不是贵人之运反噬,实是奇怪!
十拿九稳的一环,被苏子籍轻松化解,给沈诚带来不小的冲击,沈诚脸色一沉,手一握,小旗落下,就此一挥,厉声:“列队,诛!”
下一刻,十八个静止不动的血尸,再次动了起来,列成了阵。
这是沈诚的底牌了。
持有小旗,不但可以控制这些血尸,甚至沈诚与血尸之间,还能建有一丝联系,虽不是化身,但沈诚心念,也能命令血尸。
随着命令,血尸很快瞄准了目标,朝苏子籍围了上来,怨气被扭曲,似乎眼前苏子籍才是陷害它们的死敌,势必与之不死不休。
第四十二章 天威
似看出了苏子籍的迟疑,沈诚突提高了嗓门:“就算它们被我控制,实际还是活人,你杀了他们,就是杀人!”
“苏子籍,这可是十几条人命,里面有大部分都是无辜良民,你能下手么?”
沈诚恶意满满的话,不能让苏子籍有一点动摇。
苏子籍不信沈诚这番话,里面有多人不认识,但张大措手上至少有多条人命,和无辜没有一点关系。
其次就算是沈诚所言,都是无辜,哪又怎么样?
两军相争,士兵听命上阵,谁会留手?
沈诚以原来苏子籍的性情来揣摩,实是可笑。
尤其这些“人”里还有张大措这样掘墓之敌,就是没有今日的事,有机会,苏子籍也必手刃此再,现在机会来了,岂能放过?
见着苏子籍神色冰冷,沈诚转了颜色,喝着:“苏子籍,我原本还想留你活几日,既你自己上门,就不要想离开,你的命我就收了!”
“给我杀!”
只听一声号令,血尸就和猿猴一样,直扑了上去。
“可笑!”要论武功,对付这些血尸,可不易,但此时有元神加持,一切都照应在手中。
只见下一刻,苏子籍手中多了一抹亮光,这是短刃。
就算是短刃,可自上向下一斜,只听“噗”一声,扑至的张大措闷哼一声,半个脖子就断开了一半。
“嗷!”让苏子籍挑眉的是,张大措恶风一闪,直扑而来,半个腔腔露出,也无半点鲜血。
就似是张大措体内的血,早就已蒸发干净,只剩下残躯。
“你还敢说它们是活人?”这虽超出苏子籍的意料,但并不震惊,只是一闪,就避过了扑击。
“死!”又一个血尸扑至,刀光一闪,眨眼间,一条胳膊切下,并且只听“噗”一声,刃尖自心脏处,直透到后背。
这血尸发出含糊的一声惨叫,可以看出,还是有痛觉,但不管不顾,伸出手就抓,只见指甲闪着寒光,带着乌黑,一看就知道有剧毒。
苏子籍一闪,抽出白刃,已经闪过,就听到一声轻笑:“莫要白费力气,除非它们化为灰烬,否则哪怕只剩下一副白骨,也会与你死斗到底!”
沈诚说着后退一步,冷笑停止,一股腥甜在嗓子眼涌上,却被按下,他不敢在苏子籍面前再露破绽,虽放了狠话,实际上这是在赌。
血尸虽如他所说,的确哪怕只剩白骨一副,都能继续作战,但也需要沈诚用自己法力操控,一旦呕血昏迷,围杀苏子籍的这些血尸,立刻会反戈。
最重要的是,就因为法力操纵,所以血尸负伤,看似无妨,实际上就会有部分伤害反应到自己身体上。
感觉到身体内又一痛,沈诚快速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把丹药塞进口中。
这些丹药是补元气所用,多吃对修行有碍,阻塞气脉,但眼下关键时,实在顾不得许多了,沈诚只想速战速决,再慢慢养伤。
在他看来,苏子籍就算有些诡异,也不过是普通人,在这些不知疼痛血尸围攻下,迟早力竭身死。
“虽这次出了意外,大伤元气,但苏子籍主动送上门,将他击杀的话,也算有了收获了。”
可就在沈诚这样想时,战场突有了变故。
苏子籍的刀刃一转,只觉得在元神加持下,自己所学的苏式拳术突醍醐灌顶一样,许多奥秘迅速解开,虽十余血尸扑击,硬是来去从容,刀起刀落,就算是血尸,只听惨叫连声。
“怎么此人武功,就突飞猛进了?”沈诚也连连闷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几乎是几分钟,怎么一个三四流的武技,就有了一二分高手的韵味?
“不可能,不可能!”沈诚再也无法维持震定,第一次产生了超出控制的恐惧。
“去死吧……”他也是坚毅果决之人,突一咬牙,对着舌一咬,“噗”一声,一口心血就对着小旗一喷。
十几个血尸,顿时眸子一亮,冒出了红光。
“杀,给我杀!”话还没有落,场面上刀光一闪,只听“噗”一声,膝盖断开,虽血尸连连吼叫,但再也无法速行,只能在地上爬行。
血尸无魂,不知惧怕,自然也不会躲避,还是前赴后继的扑了上去。
“噗噗噗”连声,不消片刻,十余血尸都摔倒在地,咆哮连连,却只能用手爬着,杀伤力大减。
“你……你竟然破了我的血尸!”看到这一幕,沈诚捂住了胸口,苏子籍竟然转眼就找出了血尸的弱点?
不过是打丧实的诀窍,再怎么不怕打,失去了机动力,危险就等于零了,苏子籍这时正要说话,突天空一声闷雷,这闷雷并不大,苏子籍却全身一震,打了个寒颤,喉咙口也一甜。
“糟了,龙君说过元神之性,一旦暴露就有逆风。”
“却不能和此人纠缠了。”
当下不由分说,直逼上去,顿时杀气弥漫。
“啊……你敢,我是官碟的道士,是朝廷的人!”这杀气一冲,沈诚立知不妙,全身毛孔炸起,惊叫一声,就向后退去。
可就在这时,双腿一阵疼痛,却是血尸受的断腿之反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听噗一声,喉间一凉一冷。
“蓬”一大片鲜血喷出,眼前世界就已变的血红。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死?
我还要立功,我还要成为桐山观的观主,我还要……虽脸上满脸不可相信,肉体还是很老实,跌翻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就算身体还在抽搐,但大蓬的鲜血飞溅,只一分钟不到,沈诚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快快快!”苏子籍这时,直接扑到沈诚怀中,一摸就摸出一叠东西,还来不及仔细看,就直奔出了密室。
一奔出去,只见大半天已经乌云遮住,云缝中一亮一亮,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天威已迫在眉睫,不远的竹林、巴蕉、果树都似乎在瑟瑟发抖。
“龙君,快带我回去。”真正感受到了杀机,苏子籍再不敢有任何迟疑,只是一转身,人影消失不见。
接着,一道闪电落下,将道观内外照得一片惨白,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密室簌簌发抖,一处碗口粗的树木,应声炸开。
第四十三章 真龙之道
府城·教授府
虽已入夜,可李宽还在书房办事。
按照朝廷的规矩,郑继魏制,立国初,在全国府、县设官学,县试仅仅是资格试,县令汇集县教谕{正九品}就可进行考试。
府试涉及正经功名,是知府、府学教授{正八品},还有朝廷派来的学政联合主持,李宽身是府学教授,任务当然很重。
批完一份文件,算算日子,离府试还有半个月,一切均安排了,可从容应付,李宽这才松下一口气。
一松懈,就觉得乏了,才想安睡,突一阵滚雷袭来。
“虽说春雷阵阵,这样猛烈也让人惊疑。”李宽揉了揉眼,推开了窗,就看见黑沉沉天穹,雷声滚滚,闪电在云层游动。
“轰轰轰”就在这时,一道明闪,将书房照得一片白,震得书房簌簌发抖,就算养气甚深,李宽还是浑身一颤!
“这是蟠龙湖的方向?”李宽皱眉:“这样大的雷雨,难得一见。”
有仆人见他出来,忙上前躬身:“老爷,风大雨寒,当心着凉了!”
“不要紧。”李宽仰视着雷光,转身吩咐:“我记得棋赛,就在蟠龙湖上举行,不少学子都在上面。”
“等雨一停,你和衙门联系,派人去查看,有无出事。”
“学政大人就要抵达,千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免得抹黑本郡文事。”
“是!”仆人立刻应着。
此时,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整个蟠龙湖,只见本来平静如镜的水面,也有着惊涛巨浪,庞大的画舫在摇摆。
画舫上甲板处,“啪”一声,苏子籍身体落在上面,却是硬的赶了回来,就算这样,反心中生出一股不安。
“轰”还没等念头转动,一道雷霆直直对着击下来,才击下,苏子籍只觉得自己锁定不能动弹,毁灭直达神魂最深处,几乎冻结了思维。
“我命休矣!”
苏子籍这念才一起,突然之间,顶上浮现出一点金光,直直而上,一出顶,就化成一个人影。
这人影面目看不清楚,却不是幼龙的模样了,身着冕服,气度威严。
“轰”
受此影响,雷霆立刻偏转,而人影叹着:“天威何其速也!”
似乎也知道根本不能逃脱,也不躲避,只见着“轰”一声,闪电落下,空中顿时炸起了一团火光。
不仅仅这样,雷火还不罢休,雨打芭蕉一样响成一片,却是对元神爆出火花一一歼灭。
等一团雷光闪过,雷光立消,虽还是黑云连绵,雨点立刻缓了下来,变成了丝丝落下。
“雷消了,雨越来越小了。”苏子籍等了片刻,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受到牵连,这才镇静下来,想起一事,连忙进了船舱。
“呼……不悔也没有事。”
船舱的小床上,她安静睡着,不仅仅她,似乎整个画舫都静悄悄,人人都横七竖八躺着。
苏子籍也没有叫醒的意思,船舱很暗,于是点了蜡烛,淡光照了船舱,看见桌上有竟然有一卷书,展开一看,却是才子佳人的。
“这种书果然最对读书人胃口。”苏子籍笑了下,这才检看怀中的东西,这是刚才在沈诚怀中获得。
“是书信!”看上去有四封,其中还夹着一张见票就兑的银票。
魏朝银票最高是一百两,郑朝取消了百两,有五两、十两、五十两三种,这是一张十两的银票,至于说千两万两级的银票,历朝并没有过,也没有钱庄能兑现——开玩笑,整个朝廷才多少银子?
得了点收获,苏子籍心情好了些,就随意拆开了一封,一目十行快速看完,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又快速拆开别的书信,一封封看过去。
这些书信是不同地点寄来,笔迹也不是一个,但在信中都谈及了一些事,虽由于谨慎,哪怕是写给自己人的书信,都说得隐晦,或换个不了解内情的人,会看了一头雾水。
可作为一个受过迫害的人,苏子籍立刻敏锐意识到,同时被这个神秘组织盯上且被害的人,并不止自己一个!
“这些信中,都提及了找到前朝余孽,难不成我还和前朝有关?”哪怕已将沈忱手刃,可看着这一封封的信,苏子籍还是忍不住身体发冷。
“可我姓苏,和前朝国姓不同,难道是改姓,又或者是前朝臣子?”
“不管怎么样,我要是不曾觉醒记忆,不曾有金手指,现在怕也会成这无声无息消失的一员,这些人胆大妄为,毫无忌讳,难道真的是奉了当朝之命?”
“不,要是奉了当朝之命,不必这样迂回,配合官府,直接找了理由拿下就可以,何必这样鬼祟?”
又细细读了信,苏子籍看到了一个词。
“炼丹士?”
因信中提到的这词,苏子籍顿时想到刚才的事,冥冥中似乎抓住了些,但下一刻,灵感就又和泥鳅一样逃去。
“这世上,不仅有妖怪,还有炼丹士?”
不得不说,对一个从始至终都生活在普通人环境里,这些事实在有些遥远,想找人了解都找不到人。
苏子籍有点怀疑野道人也是其中一员,虽野道人畏惧桐山观,手段不厉害,但应该也是知情。
“不管了,这些都太远了,现在之计还是脚踏实地为好!”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
“四书五经6级{5937/6000}”
心中有些惊喜,只差一点点就可抵达七级,去府试前,绝对能赶上了。
“苏式拳术提升5级{3379/5000},资质+1,资质13→14{10}!”
接下来这项,虽刚才元神附体,早知道自己所学的苏式拳术醍醐灌顶一样突飞猛进,但亲看见还是惊喜。
“原本才2级,一下冲破5级,这元神之性,真的是大补。”
“这还是一点点影响,要是能消化……”苏子籍想到这里摇首,消化是不可能消化,百分之百会变成龙君的分身,附体重生了。
还有提升资质,看数据我的资质竟然比读书素质还高点,可原本区区一个秀才之子,哪有可能有机会,当下目光垂下,看向最后一项。
“蟠龙心法1级{587/1000}”
仔细体会,种种心得浮在心中,这才是自己这次最大的收获。
“这是真龙之道?”
第四十四章 苏醒
苏子籍神色古怪起来。
按照心法,自己要吸取灵气,粹炼万妖之性,并且在各种各样妖性中提炼出本命神通,融会贯通,才算是蛟性,但还有妖气未净,要行云布雨,积累功德,才可晋升真龙。
可自己是人,哪有什么妖性,更不要说万妖之性了,至于行云布雨,积累功德更提都不用提。
“或者吸取灵气,可以一试?”
苏子籍看了一眼叶不悔,见她虽还在沉睡,眉还是微蹙,不由暗叹,当下闭目,按照心法,引起吸取灵气。
“……”良久,苏子籍睁开了眼,脸露苦色。
“不能说一点效果也没有,但那一点点灵气,太过微弱,只怕还不及吃一碗饭的吧?”
“这样杯水车薪,又有何用?”
才寻思着,突听着远处“啪”一声,这声音非常轻微,但在寂静的画舫上,却清晰可闻。
“是有人醒了,咦,是胡家那位小姐。”苏子籍立刻缩了头回去,这少女很是神秘,还是不招惹为妙,而且,随着这声音,叶不悔也睫毛一动,似乎就要苏醒过来了。
隔着两间,胡夕颜惊醒了过来,一看,眼前哪有水府,哪有大妖,只有胡十九的小脸靠着自己,在榻上睡的正香。
“我这是……晕倒了?”胡夕颜忙起身,环顾四周,见又一张小榻上的丫鬟还在酣睡,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难道刚才一场,只是幻景?
不,不对!
胡夕颜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忙转身重新看向铜镜,只见着画舫上很是奇怪,处处有人睡着,但并没有少掉任何人,更不是直接躺在地上,而是找了合适的睡觉之处。
似乎是棋赛结束累了,自己找着地方休息一样。
不对,不对,胡夕颜寻思细想:“刚才我明明看见风雷所至,龙宫最后大殿都摧毁大半。”
“当时我还觉得必无幸理,不想却在这里醒来。”
“难道……”她不由摸了摸半片紫檀木钿,若有所思。
“现在想来,刚才血煞攻击,有点微妙啊,似乎原来不是我,打到时微微改了下,难道我是妖,所以被锁定了。”
但细想,也想不出具体是什么原因了。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起了疑心了。
龙宫开启,这肯定不是寻常的事,而在里面解开了棋局的叶不悔以及苏子籍,必不寻常。
叶不悔就罢了,她是女性,不可能是“有缘人”,苏子籍就太过了疑了,可是偏偏紫檀木钿没有任何感应。
“十九,你醒醒。”胡夕颜想了想推着她。
“啊,好累,姐姐你怎么这样早就醒了?”胡十九被推醒,打个哈欠,似乎很是奇怪的意思。
“你刚才怎么睡的,记得了么?”胡夕颜问。
“……”胡十九没有明白姐姐的意思,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就是棋赛结束,然后大家休息?”
“……”胡夕颜一惊,她冰雪聪明,立刻想到了,莫非除了棋手,别的人全部觉得这是正常棋赛结束后休息,并无一人疑心?
这就很让狐害怕了。
大规模修改记忆,岂不让人害怕?
“小十九,你可听说过蟠龙湖水府龙君的事?”胡夕颜开口问着,观察着她的脸色。
胡十九打了个哈欠,虽是狐族中的小辈,但胜在她入了青丘,吸取到了灵气,得了种子后,因受宠爱,所以一直在画舫工作,倒真听说过不少关于此地龙君的故事。
“这个我知道!”她哈欠打完,立刻说着,作幼狐,她还是很想显派一下自己的渊博:“蟠龙湖水府原本有一位龙君,在数百年前可成了蟠龙湖之主,不光是湖中妖族,就是与蟠龙湖连接的水妖,也听令行事。”
“有狐说,日后建了妖廷的妖皇就是它,不过我觉得不可能吧!”
胡十九说着,就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又想起正德扒鸡了,为什么自己觉得这样饿,难道睡前没有吃东西?
不可能啊,自己什么事都会忘记,但这不会忘。
可肚子还在饿!
姐姐却没有注意这点,她只得拉长了声音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位龙君就不再出现,当地水族没了束缚,久久,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姐姐,你饿不饿?我们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吃的吧!”
“龙君、妖廷……”胡夕颜注意到了她的恳求,怔忪片刻,叹了口气,其实她知道的也就是这样多,但是由于亲身经历,她几乎可以确定,龙君的确是日后,短暂建立妖廷的妖皇。
不应该是灵气消退,那是个缓慢的过程。
而妖皇失踪是短时间的事。
龙宫开启,和有缘人有什么特殊联系么?她百思不得其解,看着胡十九可怜的目光,她突然听见了点动静,若有所思的起身:“我也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去厨房看看。”
外面的人是苏醒了吗?
这样可以探察下,是不是都修改了记忆。
那些被咬死或被逆风吹拂的人,是不是没事。
“好耶!”胡十九立刻翻身下了榻,与她下榻几乎同步,画舫本安静一片,可随着一声轻轻shēn yín响起,陆续声音与动静,让这座陷入死寂的画舫重新活了起来。
画舫船舱内,躺着十几个棋手,同样陷入昏睡的旁人,都陷入到一种集体头痛的状态中,眉紧皱。
苏子籍见状,心中已有了猜测,给叶不悔使个眼色,二人走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上。
现在是黎明时光,但还是乌云阴沉,并且有着丝丝细雨,叶不悔欲言又止,显然对之前发生的事,也是有些惊疑不定。
“你还清晰记得往事,但我所料不错,这些人,怕是记忆会被篡改。”苏子籍低声说。
“那我们……”
“我们得了机缘,自然不在此列。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被改的记忆是什么,又或者是不是我想差了,所以不要声张,静观其变,试探下就清楚了。”
就在二人说话时,船舱内沉睡着的人已陆续醒来。只是一个个,并不是立刻就恢复了清醒。
“我这是怎么了?头这么痛?哎哟,疼煞我也!”一个棋手捂着头,皱着眉,面现痛苦。
“我的头,哎哟,我的头……”身侧又一个棋手同样捂着头shēn yín。
这群人中就有着郑应慈,但他与别人有一些不同,虽脑袋疼痛,不得不蹙眉,可脑海中有着一幕幕快速闪过。
虽在疼痛下,记忆中的这些景象正在迅速替换,可自制远比别人强悍,一时竟能与无形力量较力。
想要说什么,喉咙同样疼痛,一声也说不出。
第四十五章 戾气
当疼痛终于消除,郑应慈也放下手,再次睁开眼时,面上先是迷茫,随后恢复清醒,环顾左右。
“这些人在干什么,宿醉?”见输了比赛棋手,个个面色憔悴,面带着难受,郑应慈有些看不上。
无非就是一局棋赛胜负,又不是府试,一副憔悴失意的模样给谁看?
可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嘴角竟也扯不起来,挤不出一个笑容。
这可不是自己!
虽获胜的人是个小姑娘,的确挫伤了郑应慈的心,可人家小姑娘有着真才实学,棋赛一道本就是能者居上,不看年龄,不论身份,难道就因一个小姑娘赢了比赛,进了十六赛,自己就要耿耿于怀?
“叶姑娘呢?”这样做着心理建设,郑应慈听到有人找起了叶不悔。
说来奇怪,比赛刚结束,叶姑娘怎么不在船舱?不仅仅叶姑娘不在,连带苏子籍也不在这里。
郑应慈蹙了下眉,按说,这也算不上是什么事,兴许人家刚刚出去呢?
可就是突然觉得一股闷气油然而生,仿佛被苏子籍背叛了一样,可苏子籍与自己关系平平,就是认识,也没有道理因他的妹妹赢了比赛,就恨上啊?
郑应慈对自己的这种突然生出的奇怪情绪,很是不解——郑应慈啊郑应慈,你的器量就这样狭窄?
别人似乎也对苏子籍与叶不悔有着敌意。
有人就冷笑:“刚刚进入十六赛,就不见了人影,莫非是去了甲板上吹风?倒是好兴致!”
“哎呀,人家可是要去京城的人,要乘风而上,说不定未来还能在京城赢个名头回来,自然与过去大不一样喽,哪里还会将我等看在眼里?”这说话的人,更是带着十足的酸意,让郑应慈听到了都一皱眉。
“我看,叶姑娘并不是这样的人。”郑应慈心中虽不喜,还是解释了一句。
本来郑应慈大家都认识,都给几分面子,但这时,这个棋手嗤笑一声,很不给面子地说:“你看?你很了解人家,这样替人家说话?莫非,你看上了那个小姑娘?”
“休要胡说!”郑应慈顿时沉下了脸。
“难道我说的不对?”想到郑应慈与苏子籍相识,这棋手心中愤恨,憋着一股郁气,此时也顾不得郑应慈的家世不好得罪,一股劲发泄出来:“大家都是冲着去京城赛来,难道被个小姑娘赢了,你就真不介意?真不介意,我倒要向你道一句心胸宽广了!”
这年,棋道赛虽不禁女子参赛,可能拔得头筹的女子是少数。
单是学棋的女性人数就少了不少,再有别的因素影响,能获得棋圣封敕的女子,五百年来,才仅仅三个。
不止这棋手觉得女子赢了丢脸,别的棋手也多面露不忿,这本该是被压在心底的龌龊,不知为什么,这些人都压抑不住,顾不得脸面与风度,直接发泄出来。
郑应慈蹙眉,自然看出这些人的状态似乎有一些不对。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看起来情绪过激了一些,与自己此时心情有些相似,仅仅是自己更能控制罢了。
郑应慈虽家世不错,可在这时也不好再多说,免惹了众怒,只能淡淡说:“棋道赛本是以胜负论英雄,二十不成国手,终身难求,何时要看年龄与性别了?”
说着,就朝外走去,身后还是一些争论声。
步出船舱,来到甲板,外面虽乌云密布,细雨连绵,但基本上风平浪静,水光一色,远处还有别的船只不远不近跟着,吹着略带潮湿味道的湖风,郑应慈的心情得到了一丝缓解。
“奇怪,总觉得我忘记了重要的事。”弓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太阳穴,郑应慈觉得这种感觉实在莫名其妙。
他仔细将今天发生的事捋了一遍,发现的确没有缺漏。
棋赛进行到了深夜,结果决出胜利者,十四岁的叶不悔,夺得了第一名。
“许是输了比赛,心情低落,被他们的话给影响了。”郑应慈给自己找了这个理由。
“郑兄。”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郑应慈一转身,就看到刚才大家没找到的两个人——苏子籍跟叶不悔,就站在他的身后。
“原来你们在这里。”郑应慈一见这二人,刚刚压下的情绪,又有抬头征兆,忙压下,微笑说着,只是表情还是略不自然。
苏子籍望着郑应慈,也在心里一叹。
在不久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学子,纵有着金手指,也只是帮着自己学习,科举之路是普通人最好的出路。
可经过水府棋局一事,事情已脱离了正常轨迹,朝令无法理解的方向飞驰。
苏子籍轻叹一声,面上不显,对郑应慈说:“是啊,船舱内太过憋闷,便出来透透气。”
“叶姑娘,刚才没来得及向你道喜,这次你进入十六赛,可去京城,以后定然前途无量。”郑应慈点头而笑,对着叶不悔一拱手,微笑说着,不愧出身良好,光是这气度就胜过了不少人。
见他对自己恭喜,叶不悔忙回谢,心中已经恍然,哪怕取得第二名的郑应慈,也不记得真相了。
“眼看着就要散场,不如与人道个别?再者还要取去京城的文书。”郑应慈看看天色,知道这画舫之旅即将结束,想到别人对苏子籍与叶不悔的态度,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苏子籍此时五感已灵敏了许多,方才讨论争吵声也听到了一些。
郑应慈这样提了,是一片好意,虽心中有事,可看一眼叶不悔,觉得她既要在棋道一门走下去,就不能太孤僻,起码风度还是要有。
“理当这样。”苏子籍连连点首。
叶不悔对此倒无可无不可,她性情更直爽,没有弯弯绕绕,对这棋道赛,其实也只是对下棋有兴趣,交际之事,她不懂,也懒得去应付。
但有一点优势,她还是能听懂好赖,别人对她好,她就能牢记在心,并且在合适的情况下听从。
苏子籍略耳语两句,叶不悔有些不快,又不是自己的错,凭什么自己还得先给他们打招呼,不过想了想,还是点了点首,转身进舱。
这本是小事,苏子籍也没有跟去,想到一件事,就问:“郑兄,你熟悉人,可知本画舫上,有姓胡的小姐么?”
“本画舫有几个女眷,不过只有令妹是棋手,姓胡的小姐,却没有听闻。”郑应慈想了想,应着。
没有么?这很可疑啊,苏子籍一蹙眉。
第四十六章 万鱼来朝
才说了几句话,船舱里就喧闹起来。
苏子籍不由诧异,还没有进船舱,叶不悔就气呼呼的出来了。
“怎么了?”苏子籍还没有问,就听见了棋手的吆喝声,只听了几句,他的脸色冷硬了起来。
虽然说为了和谐,打招呼很正常,但这并不是受委屈受咒骂的原因。
只听听“唯女子和小人难养矣”这些话,已是好听了,有的甚至破口大骂,甚至直接攻击叶不悔没有闺秀品格。
这些棋手,素质怎么这样差,就算是对她获得胜利,心怀不忿,不恭喜也罢了,这满脸扭曲,就要原地bào zhà的狰狞,又是怎么回事?
相反,不是棋手的人还相对从容,一脸尴尬的拦截——他们也很迷惑,之前不是没有女棋士,为什么这次反应这样大?
“不悔,我们走!”
见着画舫管事一脸尴尬给叶不悔写好进入十六赛文书,拿着这文书,就可以直接入京城赛,叶不悔忍不住松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这,她哪里愿意忍着性子,听那些人说酸话?
“好,苏子籍,我们走。”叶不悔也不想停留,立刻应着。
苏子籍扫一眼众人,只对寥寥几人,包括郑应慈在内的棋手道别,带着叶不悔走了出去。
他们乘坐的船只,跟别人的船只一样,都围绕在画舫附近,苏子籍出去时,就已是朝着远处船打了手势,现在立刻就能上船离开。
临行时,他还是忍耐不住,回首对郑应慈说:“这些人,亏还是童生甚至秀才,有一点挫折,就一脸愤恨,要是学正和教谕看见,还敢取他们么?”
当官要的是官体,这种态度,是想拉着官府一起死?谁敢任他们当官?去黑帮也不一定要这种。
丢完这句话,再不停留,上船走人。
“这个……”说实际,听了这话,郑应慈是很尴尬,看了一眼黑着脸,表情狰狞,似乎要咬死苏子籍跟叶不悔的表情,这实在太奇怪了。
可理智这样想,望着苏子籍跟叶不悔上船,郑应慈皱眉不语,刚才压下的奇怪情绪,又再次涌了上来。
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苏贤弟……”郑应慈下意识就跟了上去,有着欲跟上船,把事情弄清楚的冲动,结果被人一把拉住了。
回头去看,是结识的一个学子正不解看向自己:“郑兄,不是说好一会去喝酒么,你这是?”
“哦,无事。”
想到自己已答应了这几人,要与他们去喝酒,他们家世虽不如自己,也有着出彩之处,郑家素来愿意结交这样的人,拉拢了,不谈可为郑家所用,也可以成为郑家的羽翼,郑应慈再不耐烦,也不能真丢下他们,继续追苏子籍问个清楚。
而就是这一怔神的时间,苏子籍与叶不悔乘坐的小船,直接离开了十几米,并且朝着远处快行。
再想唤住也有些来不及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远去,望着背影,郑应慈怅然若失。
不仅仅是这条船,还有一条画舫直接离开,这是胡夕颜的画舫,是双层大船,每层有十个船舱,有独立的厨子,胡十九喜滋滋的坐着等着上菜,虽现在没有扒鸡,但有肉,这对本狐宝宝就足了。
天空虽阴沉,细雨连绵,很明显已经是早晨了,三条河道在这里交汇,水流却平静缓和,风光独秀,胡星竹不由问着:“小姐,您答应小十九去府城吃正德扒鸡,这不好吧?”
“小十九修为太低,去了府城,怕是有麻烦。”
“不让她抛头露面就行。”胡星竹是三姨的大丫鬟,跟着胡夕颜不但是伺候,也是监督她不要越过红线,胡夕颜还是要给她一点颜面,这样回答,说着,用手抚了下发丝,眸子里却一片惊疑,又有点理所当然。
刚才一眼看去,整个画舫死气萦绕,除了一二个,每个棋手都黑气罩面,死相毕露,受他们的影响,连普通人都染上了凶兆。
“这就是逆风么,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胡夕颜根本不敢改变天意,但是别人也就算了,胡十九必须带走。
幸亏带走时,一点波折也没有,看了自己等人,并不是这次劫数的目标。
只是又航行了几百米,胡星竹突然之间惊叫一声,指着湖面:“小姐,你看,有异相。”
胡夕颜回首一看,心神不由为之牵引。
平静的湖面上,一片金光,前面是一批金色鲤鱼,鱼鳞金黄一片,鱼眼灵动,而在后面,就是各种各样鲤鱼,只是成色就没有那样纯粹。
更远处,是一批批别的鱼种,甚至虾鳖都凑数,整个湖泊看上去,一片鱼群,怕有十万之数。
湖面波光粼粼,万鱼浮出水面,涟漪圈圈,鱼尾摆动,甚是壮观。
“这是万鱼来朝。”胡夕颜第一时间就看向水面:“难道……难道是蟠龙湖的龙宫在苏醒?”
直向沉下数十米,本是淤泥,但穿过一道膜,就可以看见一片废墟,到处是支离破碎的宫殿,但在这时,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金光浮现。
这金光沿着一条线迅速流动,渐渐扩散,终于形成了阵图,而一形成,核心一处废墟,就渐渐升起了淡淡的水波,似乎一个小小的天幕撑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贝壳游了进去,它的贝壳上满是痕迹,似乎受过不少伤害,艰难的游到了里面,它似乎受到了滋润,一转眼,化成了一个宫女。
要是胡夕颜还在,当然能看见,她就是原本遇到的贝女,只是现在她穿着破烂,原本装饰的玉佩也消失不见,但她全数不顾,进入其中,对着一个石台叩拜,声音激动:“少主,您醒了。”
石床上,睡着一只额上长着小巧玲珑双角的yòu nǚ,看起来大体上是龙君所用的形态,只是瘦的皮包骨,简直成了骷髅。
“饿!”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就是这个。
要是在以前,几百人伺候,吃食更不缺少,现在贝女摸了摸,却只摸出了一只包子,羞愧的说:“少主,主上失踪后,龙廷就散了,听说部分迁移到了远海,而神祠也没有了香火。”
“只有这一只,不知谁奉上的包子,您先填下肚子吧!”
小小幼龙也不说话,直接接过,一口就吞了下去,看的贝女眼睛一红,几乎哭出声来。
堂堂幼龙,竟然落到这个下场,要不是封印解除,只怕再过几年,就真的要饿死了。
幼龙吃了包子,扫看四周,面现茫然之色。
她是父皇封印,沉睡前一刻,还是一座万千妖怪往来的繁华水府,可现在只是一片废墟,跟随的妖怪,只剩贝女一只了。
“好冷清。”
“不过不要紧,师父一定会来看我!”
第四十七章 清冷
春风微拂,草木摇动。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山道一侧慢慢过来,此时正是下午,虽不炎热,可走久了也会喉咙发干,想喝些水。
“师父,您看,前面有个摊子,不如我们过去歇歇脚吧。”掂量一下水葫芦,里面水还剩了点,可去前面一坐就更好了。
惠道看一眼徒弟,笑着:“你啊。”
“师父?”不知师父为何这样看自己,道童眨眨眼,脸上表情更无辜。
就知道这孩子不容易开窍,惠道也不再提醒,只说:“过去歇歇脚也好,不过到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一切看我的眼色,不可妄动,知道么?”
“师父,您这么说,徒儿有点怕。”道童也不是白痴,听到师父这样直白说了,哪还不知道前面摊子有问题?
“前面那个摊子,莫不是妖怪所开?”道童朝着前面仔细看,不过是用木头支起来的草棚,一家三口在忙碌,煮着茶,淡淡茶香弥漫,混合着一些食物味道,令有些饥渴的肠胃,跟着咕噜噜叫了两声。
这场景再质朴不过,可有了师父提醒,一旦脑子有了怀疑,再看时,就容易挑出各种毛病。
反正道童怎么看,都觉得这摊子透着诡异。
“也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人也少得可怜,在这里开摊子,能有几个客人?”道童嘀咕:“又没有客人,能忙些什么?哎呀,看着这忙碌的程度,该不会是……”
在磨刀霍霍,拿路人开刀,煮卖人肉?
想到偷听的妖怪故事里,那些妖怪诓骗路人的事,道童小脸都吓白了。
惠道面色如常,斜了一眼:“你念叨什么?有为师在,还怕不能护你周全?”
对哦!师父可是顶顶厉害,就算有妖怪也不怕,道童立刻就直起了腰杆:“师父说笑了,徒儿才不怕!”
“哟,两位仙长,难得贵客,进来一坐?”待走近了,老汉从棚里出来热情招呼着,惠道叹了口气:“既这样,就叨扰了。”
用目光看一眼道童,道童立刻明白,紧跟身后进了小棚。
“你就坐在为师身侧吧。”既来人要装模作样,惠道也装作不知,让道童直接坐下,左右看了看,问:“不知这里卖什么?”
老汉从肩拉下手巾,走过来轻轻抹了下桌,回说:“自是茶水和一些吃食,仙长带着孩子赶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怕早就饿了吧?要不要点些吃食和茶水?不是小老自夸,这里的东西可是独一份。”
“当真?”惠道挑眉。
“当真!”老汉笑眯眯回着。
“既是这样,就上一些招牌饭食吧。”惠道淡淡说着,而老汉笑眯眯应了声,就过去帮忙。
道童压低声音说:“师父,我们还要在这里吃呀?”
“既对方想留客,就这么走,岂不是辜负了一番心意?”惠道说,片刻,面前就摆上一壶粗茶,四样菜蔬,一盘牛肉。
老汉说:“年景不算好,无甚相待,唯有一盘牛肉还过的去,贵客可不要嫌弃啊。”
“怎么会?”惠道笑着:“粗茶淡饭就很好,更不要说有牛肉了。”
说着就筷子夹着就吃,道童大惊:“师父,你还真吃呀?”
农业社会,耕牛很重要,牛是主要耕作工具,养牛的成本很高,为了增加牛的数目,大魏颁制,除诸侯以上以及军中,官民一概代步用牛。
大郑继承了此制,这就是为什么看见都是牛车的原因,以增加牛的数目,就算这样,未经允许私自宰牛,或判一年徒刑,或罚做3年的苦役。
有牛肉,怎么可能?
“味道不错,你也吃吧!”惠道说着,道童见着吃了无事,就忍不住,也狼吞虎咽起来,等吃完,暗想:“原来根本没有事,师父却在吓我。”
只是才吃完,惠道手一挥:“不过,也就是点吃食是是真,说我等贵客,可看您这做法,哪是待客之道?拿这种东西糊弄?”
老汉见状哈哈一笑,道童就觉得眼前一花,再揉眼去看,这周围顷刻间大变,草棚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空地,连桌椅都消失不见。
低首一看,坐的哪是椅子,分明是一块块巨石!
难怪师父让自己紧挨着坐,不说面前妖怪是不是会随时出手害人,就说坐到了别处,岂不是屁股一空,直接出了丑?
道童这样想着,再看面前的人,也不是三人,老妇跟汉子已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道人,看穿着,与师父有些相似。
难道不是妖怪,是同道中人?
道童可知道师父有真本事,而师父同门,有些专门学法就更了不得了。
沈诚师叔虽与师父不对,并且总有点使自己毛骨悚然,但是对他的法术,道童还是很羡慕,只是师父却不肯教,说这是“旁门之术”。
惠道其实早猜到了人是谁,此时露出本来面目,也毫不意外,只是起身稽首:“原来是尹观派的刘道兄,这手幻术,以及搬运,实在让人惊异。”
“不过道兄身承大派气数,又在京任职,此番下山,还到了这里,实是难得,不知有何吩咐?”
说起来,虽惠道是桐山观观主,可淡薄名利,并不怎么管理俗事,可面前这人是刘谌,是尹观派的掌教,当然尹观派也就是大小猫十数只,可影响不小,更是有着官职,前面没有看破就罢了,看破却得表达敬意。
刘谌的突然出现,让惠道有些无奈,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反正自己是不想趟这浑水。
刘谌看了看惠道神色,暗暗感慨,多年不见,惠道的性情竟丝毫没变,可这样淡泊,别打搅道爷飞升的结果,只是会使所在道派迅速泯没消失。
想当年桐山观还威风赫赫,可现在呢?
刘谌摆了摆手,说着:“道兄不必如临大敌,我并无恶意,此番也不是为你,我是追杀大敌到此,在此守侯。”
“既是追杀大敌,道兄竟还有空闲,在这里捉弄与我?”惠道轻笑一声,明显不信。
刘谌笑着:“毕竟多年未见,摆弄一二,不想道兄果不愧是当年怀慧师叔的弟子,任凭我觉得天衣无缝,你一眼就看穿,这天机之术,怕是炉火纯青了吧?”
就知道刘谌前来,没有好事,惠道亦轻笑一声:“道兄术法越发精进,我远远不如,刚才不过是凡人之智——谁会在这处开棚店呢?”
“道兄这样胸有成竹,想必所作必成,我就提前恭喜了。”惠道明显不一副并不想蹚浑水的姿态。
眼见惠道这态度,刘谌暗暗感慨,却也知道,当年大郑立国,桐山观也是扶龙庭,七人战死,可谓牺牲惨重,可不但没有多少酬功,还牵连到太子斗争中去,结果怀慧还被赐死。
桐山观因此立下规矩,以后弟子不许参与扶龙。
可惜,可惜,实在可惜,刘谌有些遗憾,要是有着此人帮助,再有烙印,必可找出大敌,趁着大敌最虚弱时杀之。
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刘谌随口说:“说起来,本郡也算是人杰地灵,难怪桐山观定在此地,时隔几年,越是人才辈出了。”
“哦?道兄可是看中了哪个?”惠道其实也有过类似感慨,不想素来谈不到一处去的刘谌,在这件事上有了个共识。
刘谌随意说:“郑应慈根基不凡,我顺便过来看看,是不是可收在门中。”
惠道微微挑眉,没想到刘谌注意到了这人。
就在刘谌还想说什么时,突脸色一变,朝着府城所在方向望去,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就连惠道也不例外,朝着注目。
只见得“眼”中,原本死水一波的蟠龙湖,有一道赤虹冲出。
“何人坏了蟠龙湖的封印?”刘谌阴沉着脸,连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走,只是几步,人影就消失不见。
“师父?”三人中唯一看不到这景的道童,不解扯了扯师父的袖子。
惠道望着良久,才轻轻一叹:“龙宫开启,炼丹士猎杀妖族就会受到遏制,整个大势或要更改,这天数,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清,道不明。”
“哼,就是这样,我才越发不想介入,师父临死时才明悟教训——首先扶龙廷只可锦上添花,不可雪中送碳,一切官府都会过河拆桥,其次分果果,从来不是功劳,而是实力。”
“就是这原因,下代,我连密法都不想传,只授炼气之道。”
“泯于众道,也就没有人时刻窥探本观了。”
想想,惠道就觉得心寒,桐山观付出那样多牺牲,立了多少功劳,不但没有恩赏,还猜忌赐死,这还罢了,自己修行天机,岂不知道,这二十年来,朝廷隐隐监视的气机?
就连自己好师弟沈诚,也与朝廷有着一丝联系——不是直接联系,可隐瞒不了自己。
经此赐死和这些年监视之事,惠道对朝廷和万民再无半点感情,他也知道,自己有这觉悟,可下代没有这切肤之痛,自然会忘记,说不定又投靠朝廷——别说下代了,沈诚就满怀忠心,这也是朝廷为什么肆无忌惮的原因——反正下代记不住痛。
因此,就把那些密术,付之一炬吧,等自己死后,就再也没有懂了,日后弟子想投靠也无门了。
想到这里,惠道目光越是清冷。
杀其父{师},用其子{徒},想的真美!
第四十八章 大火
“听说绿柳阁最近来了姑娘,琵琶弹得极好,嗓子也和莺啼一样,不如一会请她过来?”
“甚好,只在船上喝酒,实在有些枯燥,有几位姑娘弹些曲子,雅事一件,才符合我等身份!”
“是极,是极。”
“要我说,就算是刚才那个丫头,哪比得过绿柳阁姑娘?芍药姑娘的棋艺就胜过这丫头多矣,不如一会也请芍药姑娘过来,与我们下几局?”
“好主意,兴许,还能拔得头筹也说不定,哈哈!”
几个读书人说到兴致,只觉得郁气消了些,仿佛占占嘴上便宜,输给一个小姑娘,就不再是丢脸的事。
有一个童生见郑应慈仍面带郁色,不由得心中不悦,走过来问:“郑兄,你怎么看?”
“啊?”被惊醒了的郑应慈看向童生,这人脸色就有些不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事。
郑应慈一听这话,本就郁闷的心情,就更差了一些。
这都是些什么货色!
原想结交的苏子籍,有清风明月之风,可滑不留手,并无依附郑家的意思,而这几人虽有些才学,可还没考到功名,竟就想着这种享乐之事,实在让郑应慈有些看不上。
更让他觉得丢人,是这几个人心思龌龊。
哪怕心胸狭隘也好,用这种事来羞辱赢了棋赛的叶不悔,这哪里是羞辱她,分明是羞辱自己!
郑应慈的神情冷淡了下来,也不虚与委蛇了,直接说:“郑某还有事,就不去了,几位兄台自便就是。”
说着,不去看诸人反应,就走向自己在这画舫上唯一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陈子仪。
“陈兄,我们回去吧。”既然已是放弃了结交,不如跟着陈子仪分船而下,自寻消遣。
陈子仪并没有参与棋赛,也没有听到刚才的谈话,见他神情郁郁,以为是棋赛输了的事郁闷,安慰:“贤弟,以你的才学,以后必是要走仕途,棋之一道,只是消遣,你不必太过在意。”
“我明白。”郑应慈哪是为了棋赛的事郁闷,他是觉得自己识人不清,错把垃圾当成可结交的人,觉得丢脸而已。
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令人难以释怀。
最重要的是,在画舫,自己就觉得压抑。
不过,为了不让陈子仪担心,郑应慈勉强笑笑:“以我棋艺,纵是进了十六赛去京城,也难拔得头筹,反不如将心思都放在科举上。”
见状,陈子仪放了心。
二人乘自己的船而去,瞥一眼画舫上的人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恼怒,陈子仪再次叹一口气。
“这次棋赛输给了一个少女,看来对贤弟打击还是有些大,平时贤弟可不是这样会得罪人的性情。”
“不仅仅是贤弟,就是画舫上的诸多学子,也都变了脸,看来打击不清。”这样想着,陈子仪打算回去,好好开解。
两人乘的船,自然比苏子籍跟叶不悔乘坐的大,虽比不上画舫,也只是小上一些而已,船上不仅有着几个船舱,更有家丁数人。
这本就是郑家自己的船,虽不直接经商,可郑家有着一条自己的船,再正常不过,就和牛车一样,不过是代步工具。
“话说,赢了棋赛的叶姑娘,是跟着苏子籍来,苏子籍不是与你关系不错?”上船进了船舱,倚窗而坐,陈子仪喝了一口端上来的热茶问。
刚才没问,是周围都是人,这等事不好当着外人问,现在船上都是自己人,陈子仪就没这顾虑了。
郑应慈表情一僵,在陈子仪的注视下,笑了下:“只是同县之人,相互认识,说起来,他与方惜关系不错。”
更确切地说,与方家的关系不错。
想到这里,郑应慈找到了无法招揽苏子籍的原因。
“这苏子籍,既搭上了方家,或就觉得,没必要再依附郑家。”
“虽只是寒门学子,听方惜说,才学不错?”陈子仪好奇的问着:“不过县试排名十一,不算很高啊!”
“公允的说,苏子籍的文章的确不错,这名次给的有点低了。”郑应慈看过苏子籍的文章,按照规矩,中了童生的卷子都抄录贴榜,以后秀才、举人、进士也一样。
这样考官虽可偏顾,但水平太低,还是不能上榜。
“罢了,不说了。”想到这些,郑应慈突然之间心生厌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情绪,直接对陈子仪提议:“听说蟠龙湖畔有一家酒肆极地道,不如我们过去一品?”
“善!”
船向岸行去,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迷得眼睛生疼,几乎睁不开。
等这风穿窗而过,郑应慈和陈子仪再次睁开眼,才觉察到天阴得重了,星星雨丝又洒了下来。
陈子仪不禁失笑:“这几天天气一直很怪,又下雨了,不过雨中观景,也是一番雅事。”
才说着,突然之间有仆人指着后面,惊骇大喊:“少爷,不好了。”
“什么少爷不好了,会说人话么?”郑应慈本是心情不快,顿时大怒,要不是他养气其实不错,随手摸着东西就要砸破眼前这颗狗头!
“贤弟,是不好了,你看……”陈子仪变了色,指着湖面。
郑应慈看过去,顿时让惊呆了。
“画、画舫着火了!”耳畔一个家丁指着不远处精美绝伦的画舫失声喊。
就见承载着棋手对京城赛向往的画舫,此时已火光冲天,允许是刚才天阴,不知哪个冒失的家伙点了蜡烛,结果失火。
透过火光,能看到画舫早就乱成一团,更主要的是画舫为了棋赛,勾结在一块,这样火一串,画舫通体都是好木,在大火下串的极快,顷刻间,就焚得周围一片红。
船上的读书人,连同船夫,都或惨叫跌落水中,或主动跳下。
偏偏又一阵风吹过,让刚刚被压下些的火,再次猛蹿起来,还在救火的人,这时再顾不得别的,纷纷跳入水中,以求自救。
而离得稍远一些小船,都受了惊一般,朝远去划去,生怕步了画舫的后尘。
“救命!救命!”呼救声此起彼伏。
这时大火已烧透顶蓬,大梁坍塌落下,将船舱堵死,熊熊烈火,粉碎了一切逃生的希望。
第四十九章 沉水
“快去救火!”郑应慈命令的说。
听着这命令,跟着郑家仆人心里就是一沉,郑应慈素来名声极好,令自己等人过去救火救人很正常,但眼下这情况,靠近不得!
“不行啊,公子!”见目光都转过来,一个中年人站了出来,别人都是普通家仆,违抗不了命令,但自己为郑家服务二十年了,还是有些颜面。
“田伯,为什么?”郑应慈听了,阴沉着脸问着。
“公子,就这样火与风势,一旦挨过去,别说直接两船相连,就是沾上点火星,我们的船也要步画舫后尘。”中年人指的说着,众人看了过去,只见画舫烧的极旺,不时有风吹着残骸,带着火焰喷出十数米,不由连连点首。
中年人见郑应慈脸色不好,知道走的早,离的远的人就罢了,没有责任,可偏偏这里很近,公子不能背负见死不救的名声,有这名声,文章再好也没有用,当下说着:“公子就算要救,也不能救船,可以救跳到水里的人,这里距岸太远,别说不会水的人,就是会水的,都很难保证能游到岸。”
这话说的有理,陈子仪连忙说着:“贤弟,你有好忠仆啊,这话的确是金玉良言,画舫火极大,要救人也必须救跳到水里的人。”
有着这话,郑应慈点了点首,应了:“陈兄你说的对,将船划快些,绕着画舫快去救人!”
“是!”仆人立刻将心落在肚子里,划船绕着喊话救人,如果遇到人,就伸出了竹篙过去,把人拉上来。
由于靠的近,看的更清楚,只见画舫处,突冲出了一个人!
这人满身是火,还不甘心去死,拼命挣扎爬到了甲板上,已是奄奄一息,然而见到了画舫,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命伸出手:“救我,救我……”
但画舫根本不能靠近,就这一迟疑之间,他的身体烧成火团,惨叫声尖锐又变低了,面对这惨烈的景象,郑应慈一闭眼。
郑应慈虽好名声,可以称得上是厚道,但冷静了下,现在去靠近热浪扑面的火船,是断然不可。
感觉到热浪扑面渐渐减轻,船只正在朝远去移去,郑应慈松了口气。
看到这一幕,实在对他的心,是严重考验。
“多谢郑兄援手。”这时,一个落水的书生爬了上来,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哆嗦,上来道谢。
郑应慈一看,还是认识,是讥讽过叶不悔以及自己的一个童生,也是棋手。
不过这点小事,当然不算什么,连忙回揖:“不敢当,不敢当,遇到这种事,任何人都会……”
“公子,不好了!”又一声尖喊,郑应慈暗叫一声不好,转身看去,眼前的一切,顿时让他脸色惨白。
就见湖面上的风,突然之间转向,一艘变成火船的画舫,与主体脱裂,快速朝着自己船所在撞来。
“快!快避开!”郑应慈大惊,喝着。
但在水上,哪是陆地那样容易转向?
更诡异的是,画舫借风而来,撞得极快,可郑家这艘船,任凭水手拼命操作,似乎纹丝不动,钉在了湖水一样。
更不要说船为了救人,靠的很近,不过十米左右。
“轰”火船重重撞了上去,不仅仅这样,撞时,对面烧的极旺的帆木飞起,就重重落下,只听一声惨叫,一个家仆被火团压住。
火迅速串起来,几乎一眨眼,原本郑应慈跟陈子仪站着的地方,就已经被火焰吞噬。
见势不妙就朝着船尾跑去的郑应慈等人,连声命令家丁救火,自己也没闲着,用着木盆舀了湖水,朝甲板处的火泼去。
可是,根本无法挡住火势的蔓延。
“公子,快抱着木桶跳下来!”先一步跳下去的家丁大喊:“我等会水,公子快跳,保你无事!”
郑应慈不会水,心中忐忑,可随热làng bī近,知道再不跳,会死得很惨,而陈子仪会水,更不迟疑,抱了个木桶,就跳了下去。
“贤弟快跳!”
听着呼喊,郑应慈一咬牙一闭眼,也抱了个木桶,噗通一声跳下了水。
本想家丁有人会水,自己跳下去,必有照应,但跳入水中,突觉得身体一冷,随后,就感觉到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钻了进去。
“哎呀!”心中一声不好,郑应慈来不及喊一声,就觉得自己变成石头,手都抓不住,朝下面直直沉了下去。
别说是等别人相救,这种情况,分明连稍浮都做不到。
四月的水有这样寒?
心头浮现出这想法,郑应慈拼命挣扎,可是脚一痛,竟然抽筋了,顿时心中一寒,满是悲愤,难道自己竟然要命丧在这蟠龙湖?只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这何等荒唐的事!
自己是郑家精心培养的子弟,还不曾考取举人,不曾考取进士,不曾入朝为官,不曾为家族谋利,不曾青史留名,就要死在这地方,成湖底的一捧白骨?
心中的不甘,无法阻止身体往下沉。
透过模糊的水光,郑应慈看到有人落水,似乎是朝自己游来,才产生了点希望,就见这人一把夺过了原本自己拿的木桶,拼命向别处游,根本不伸手。
是刚才自己救的童生棋手。
还没有来得及悲愤,一根烧的很旺的木梁落下,重重打在了这人脑袋上,半个脑袋都凹了下去,沉的比自己还快,嫣红散了开去。”
“难道是这个棋手引来的祸端?”在生死关头,莫名其妙,郑应慈突然有了这感觉,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痛苦与窒息,让他几乎想要立刻失去知觉。但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父母期盼的面容,浮现出苏子籍,浮现出过去认识的许多人的模样。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活下去!”原本放弃挣扎的郑应慈,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升起,再次挣扎了起来,也就在这时,他感觉抽筋缓解了,当下拼命想浮出水面,一把抓住了烧了半截,却已经被水熄灭的木梁,就死死抓着不放。
接着,连呛几口水的郑应慈,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几乎同时,离了很远的小船正在缓行,墨绿湖水荡漾,远一点还有一艘画舫带着欢歌笑语在湖面上缓缓游弋,能听到清丽婉转的唱曲声,一副盛世游湖盛宴的样子。
苏子籍不由心旷神怡,又觉得一阵疲倦袭来,转身一看,叶不悔也打着哈欠,说着:“昨夜没有睡好,不,没有睡着,我们补会觉。”
说着大了点声:“船老大,弄条鱼,中午喊我们起来。”
“是,公子。”船老大远远看见了烟,只是这距离看起来,就淡淡了,因此连惊讶都没有,只是应着。
第五十章 传诵
自己租的船小,可人也小,苏子籍见着船老大开始准备午饭,就对着叶不悔说着:“大家忙了一夜,休息一下吧!”
也许修改了记忆的人以为自己休息过,没有修改的人知道熬了通宵,叶不悔也累极了,连连打着哈欠点首。
当下去了别的船舱,没几分钟,就听见了可爱的呼呼声。
“睡的真快,也对,才十五岁不到,正是渴睡时。”苏子籍这个身体也才十五岁,才歪到床上,就迷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似乎穿到了水中,涟漪层层叠叠,只是一瞬间,苏子籍张大了嘴,一下惊醒了。
还是淡金色的天穹,只是小了许多,周围也根本没有宫殿和园林,只有一片片残石坏阶,满目疮痍。
“呼——”苏子籍长长出了一口气,龙宫变成了这样了,以至脚步声成了唯一的声音。
“罢了,不是我的责任,不必去想。”按捺下因占了龙宫便宜而愧疚的心情,苏子籍沿着一条路径,到了一处残骸前。
这是附近算得上最完整的建筑了,但也只是原本一半不到,目光落在一处,是一个滚落在水藻间的玉杯,边缘有着缺口,配合着只剩下碎了一半的大殿,凄凉就浮在心中。
明明不久,还在跟龙君说话,再见连绵宫殿,只能看到残景了,苏子籍不禁有些怅然。
才想着,一个少女在废墟中转了出来,她看起来有点眼熟,到了面前也没有多少言语,只略一行礼,示意引路。
苏子籍就跟了上去,看了下,虽看上去还是少女,戴着贝壳,这是贝女,不久前在殿上看见过,只是现在贝壳上满是伤痕,有的还崩了个口,这还罢了,更重要的是以前看见,精神抖擞,而现在发髻容颜依旧,可目光惶惑,就算在安全地点,也不时睨视左右,似是一只受惊小兽。
“龙宫,过去了多少年了?”
“四百十七年了。”贝女回答,说到这个,声音已有点哽咽,泪水扑簌落下,低语:“自君上失踪,宫里就散了,原本还有不少守候,这些年就只剩下我了,幸等到了少君苏醒。”
苏子籍沉默了,四百十七年,树倒猢狲散,最终坚持的仅仅是小小的贝女了么?单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那要我干什么?”苏子籍沉默了下,问着。
“封印既破,龙宫已立,少君血食,我会照顾,只是还请公子把龙君的蟠龙心法,传给少君。”
“这容易!”苏子籍说完,就不再说话,径跟着抵达一处月台,月台崩了大半,但还能看见一处大殿,总算保持了完整,一进殿,立刻觉得内外迥然不同,就见玉床上躺着一只幼龙。
她看上去很瘦,两只可爱的角都有点褪色,还在沉睡,苏子籍不由诧异。
“少君这些年亏损太大了,刚才食了些血食,又得龙宫{境}灵气滋润,在沉睡修复。”
“但是这并无大碍,公子只管授学就是。”
这简单,苏子籍也不需要抽出书卷,只是站定,就念了起来。
虽仅仅是棋谱,但随着念诵,声音朗朗,渐渐天穹上,隐有雷声相随,而随之,玉床上的幼龙,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才读完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稍后,又是【经验+1】一行字飘起。
“果然是这样,蟠龙心法和四书五经一样,念一遍,就可强迫性增加一点经验,这虽是水磨功夫,但似乎也可以通过这方法提升?”
想到这里,苏子籍的声音越是清郎起来,他没有注意,随着他的声音,整个蟠龙湖的水面,有节奏的荡漾起来,一波接一波。
芦苇丛
一阵风吹过,带着凉意的水波,重重打上来,趴在芦苇滩上的郑应慈,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受此惊醒,还束缚在沉入湖中的噩梦里无法脱身,直到又呕出一口水,终于有了动静。
眸子乍一睁开,就露出惊恐之色,但转瞬就被面前景象给惊住了。
“我、我没有死?”发现自己虽满身泥,但并不在水中,而是趴在芦苇滩上,不由松了口气。
抬首看去,乌云散了大半,阳光从云缝中洒下,刺得不得不低下头。
湿漉漉的衣裳,蛹一样紧紧缠裹在身上,重若千金,实在算不上舒服,而胃里、喉咙里,更仿佛塞着东西,难受至极。
可这些痛苦,又提醒着他,自己好生生活着,并没有死去。
郑应慈慢慢撑着,想要起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面,动作一顿,瞳孔也一缩。
看来自己昏迷并没有多少时间,起火了的郑家船,正分崩离析,倾塌于火中,在望过去时,恰“轰”一下塌落,以极大声势沉入了水中。
这惊骇人心的一幕,倒映在眸里,让郑应慈身体直接僵住了。
“我要是逃得不及时,眼下怕是或葬身于火海,或丧命于水中了。”
郑应慈没有收回视线,死死搜寻着湖面上的动静。
“别人呢?陈子仪、田伯呢?”郑应慈仓皇迷茫,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的地点了:“这是彭公墩。”
彭公墩是蟠龙湖一个小岛,与其说是小岛,不如说是淤泥堆,湖中不单有天然的淤泥芦苇带,还有人工淤泥芦苇带——在二百十九年前,前朝总督彭元疏浚了蟠龙湖,挖出的淤泥在湖中堆成了一座小岛,仅仅50米方圆,后人纪念,将它取名叫彭公墩。
由于面积太小,又太过松软,自然荒无人烟,只有芦苇长的茂盛。
此刻,这里只有一人,鸟鸣声从芦苇中腾空而起飞远,空空的一片地里,再无别人。
郑应慈不由陷入到一种自我怀疑中。
“莫非,我已死了?”
“要不是这样,如何解释我前一刻沉入水中,转眼间,就移过了上百米,在彭公墩醒来?”
“有人相救也有可能,可既看不到救我船只,也看不到救我的人,难道是神仙救了我不成?”
郑应慈怀疑自己命丧湖底,而现在不过是一缕幽魂到了彭公墩,自以为得救了罢了。
目光投向湖面,近处没有东西,可在望过去时,就那么巧,一具尸体就从水中漂了上来,让郑应慈吓了一跳。
“是死人!”
第五十一章 委屈
虽知道烧了船,有人跳水,就难免有伤亡,可猜测是一回事,看到了死尸又是一回事了。
本觉得晦气,想要避开,可瞟了一眼,让郑应慈变了脸色。
他强行起身,此时身体难受,还是踉跄又往前几步,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虽差点摔倒在水里,却什么都不顾,死死地望着死尸。
“难道这是……”
这浮尸身上的衣裳看着颇熟悉,加上郑应慈正想着自己已死,第一反应就是水中浮尸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可随着按下心,理智回笼,就否定了这猜测。
“式样是儒杉,可作工有些不对。”
无它,身郑家的子弟,出身官宦,家中有钱有人又有底蕴,自有讲究,哪会让自家子弟穿着普通布料?
莫说粗布衣衫,就是普通绸缎,不细细加工,郑家也不会让郑应慈穿上身,会显得商贾地主一样俗气,有辱身份。
郑应慈现在一身衣裳,料子不算普通,实际上作工更精致了,有道是,细节处见真章,低调处显奢华,就是这样了。
而水中浮尸衣裳,乍一看,料子与自己相近,再细看,就不是了。
可虽能看出这不是自己,但这浮尸细看,又生出一种不安。
“虽作工及不上我,但料子一样,今日参加棋赛的人,只有寥寥数人衣裳与我相似,其中就有子仪,难道水中的人,是其中之人?”
不等郑应慈再靠近看个究竟,水中浮尸被一阵风浪推着,朝这又近了些,原本逆着光的脸,也歪向了彭公墩。
还未被水泡肿的苍白的脸,让郑应慈只看一眼,就跌倒在地。
“子仪!”
那人看面目,不是陈子仪又是谁?郑应慈顿时就失声。
“怎么会是你,为何会是你!”
这模样,哪里还有救?郑应慈只一眼,就看出好友已死,再无生机。
想到不久之前,他才约好了去茶肆听曲,转眼二人就已是阴阳相隔,这变故,让郑应慈大哭不止,痛彻心扉。
这不止是在哭好友之死,胸中更有着一种悲愤,虽不知因何而起,也随之发泄出来,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仿佛是为了应和悲鸣,耳畔的风也随之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郁气随之消散不少,郑应慈终于清醒,擦干了眼泪,就要起身。
“那面有人!”就在郑应慈打算去将好友尸身捞上,湖面上传来一道陌生男子声音。
郑应慈抬首望去,就见一艘可以容纳十几人的船,正在彭公墩暂停,距离不远,甲板上站着几人,个个身材彪悍,目光锐利,朝着望来。
目光对上一刻,郑应慈下意识抖了一下,几人明显露出失望。
“不是,该死,让他逃了!”
“他逃不掉,已经负了重伤,就算会水,又能游多远?岸上也有人布下天罗地网,上了岸早就被发现,定还在水里,继续追查!”
“可恶,追到这里,竟遇到了画舫着火,连捞了多人都不是,混淆了我们的手段,难道他气数还未尽?”
“胡说,就算气数未尽,现在也要死——继续追查!”
“是!”
船上船夫下一刻划船,这艘船逆着风朝湖中疾行而去。
在那面,火光还是冲天,十几艘船只或远或近停泊着,像在救人。
“不知道张墨东去了哪里,可还活着?”
“这里虽是彭公墩,没人没船,我想要捞了好友上来也不成,难道要喊人?眼下那面正乱,就是有人,怕也不会往这里来。”
看一眼漂浮着的毫无生机的浮尸,郑应慈站着的身体跌落在地,长叹一声。
想着这次到蟠龙湖来参加棋赛,本是一件雅事,无论输赢都没有关系,无论是自己,还是陈子仪,其实都只把今日当寻常一天,哪能想到,这寻常的日子,会遇到这祸事?
脑袋里已乱成一团,郑应慈单手盖脸,心中难过,本已止住了的悲声,再次呜咽而起。
“真是痴儿。”
这时,本空无一人的身后,有人轻叹一声。
这一声,让郑应慈一惊,撑着身体,转身望去,就见距离几步远,立着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
这道人容貌不俗,气质出众,真有点是得道的高人的样子。
郑应慈不是蠢人,在这处见到道人,又说了这话,立刻就猜到八九成了。
“请问道长,可是您救了我?那、那您为何……”
为何只救了我一人?但这话到了嘴边,又被郑应慈咽了下去。
真说出了口,岂不是不知恩?
但跟好友结伴而来,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这种难受,实在让郑应慈无法掩饰,说话时,眼圈就泛了红。
道人看着,眸中带着怜悯。
“莫非,你以为这只是寻常火灾?”
“难道不是?”郑应慈惊疑看着道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有人故意纵火?”郑应慈脸色生硬起来,要真是这样,必用着关系人脉,把凶手找出来,死了这样多人,不说千刀万剐,也必要午后问斩,才能消得这口恶气。
道人摇头,叹着:“大妖肆虐,这些读书人,本有大好命数,不泛日后能中举中进士之人,可在这时尽数折断——你,可想起来了?”
明明只是寻常声量,最后一句落在郑应慈耳畔,却滚滚惊雷一样,“轰”一下,直接让郑应慈的脑袋嗡一声,疼了起来。
这疼痛是如此熟悉,脑海中,仿佛有许多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竟是这样?”
“龙君,枉费你受一方祭祀,却兴风作浪,草菅人命,只为了可笑的一局棋!”
“苏子籍,你得胜了也就罢了,为什么回来一声不吭,只要稍稍提醒,船上几十条人命,就不会死——你瞒得好苦!”
抱着头,喃喃自语的郑应慈,痛苦不已,再睁眼时,已闪过了恨意与不甘。
他已想起了发生一切,水府棋局,自己和诸人曾去过水府,见过龙君,还看到了大妖!
“你可想起来了?”道人见郑应慈怔忪,再次问。
郑应慈被这一问,心情激荡,立刻就朝道人拜下。
道人挑眉:“哦,你这是何意?”
郑应慈知道人有这手段,必定不是寻常人,说着:“我都想起来了,此仇不可不报,道长请渡我!”
“哦,你有大好前途,要是入我门墙,就得舍去,你可舍得?”道人眸光一亮,淡淡问着。
这一问重若千斤,郑应慈从小受到教育,是奔着仕途而去,封妻荫子,光耀门廷,名垂青史,一下改成道途,虽道途也有官,但已是旁门,一时间,郑应慈迟疑了。
只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巨大的委屈突袭上心,似乎自己被别人夺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块机缘,整个心都疼的悸缩了。
明明都是棋手,明明都是凡夫俗子,可只有苏子籍得了机缘,得了龙君青眼,甚至叶不悔,一个少女,竟也有大造化?
反是自己,堂堂郑家子弟,官宦出身,熟读四书五经,腹中有着乾坤,被这样戏耍,这如何忍得?
当下就叩下去:“弟子愿意舍得,求师父渡我!”
第五十二章 孙不寒
“诸士于变风之时,各有其主,数百年之兴废,其政教尤大矣!”
“是焉自公卿至列士无不尽其所能!”
苏子籍念的已经不是蟠龙心法,蟠龙心法念七遍,幼龙已撑住,当下就念着四书五经的内容。
读完这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半片紫檀木钿自动浮现:“四书五经7级{0/7000}”
“终于7级了。”苏子籍默默体会,发觉升级后,大的变化没有,但对四书五经的内容,的确更是精细理解了。
当日县试,自己觉得自己文章无懈可击,现在回想,还有着不少偏差。
“朝廷举制,县试一年一次,每年二月,而府试二年一次,每年四月,而省试三年一次,今年八月就有。”
“自古难有县、府、省一次得榜者,不知我能不能?”
别看里经常有连夺小三元,大三元,其实按照苏子籍的经验,随着对文章的评鉴水平提高,举人至少是秀才的一倍以上。
不可能有人能在半年内突飞猛进到这个程度,至少隔了三五年。
才想着,贝女上前行礼,声音多了些欢快:“公子,多谢传授,不过龙宫现在没有啥能招待,而且也有人叫你,您就回去吧!”
“不是吧,这样过河拆桥?”还没有等苏子籍反应过来,只觉得一恍惚,环境就变了,有人在喊:“公子,公子,快醒醒。”
“……”苏子籍才醒来,就看见了船家的脸:“什么事,到中午了么?”
“不是,公子,出事了。”船家满是焦急:“湖上多了好几个浮尸。”
苏子籍一怔,迅速爬起,匆匆穿了衣,还不忘问:“没有叫醒我的妹妹吧?”
对外都称兄妹,要不惹人非议。
“没有,女孩家,这种事不适宜。”
苏子籍钻出了船舱,只是一看,只见乌云渐散,湖中碧水荡漾,本是极好的风景,只是不远处一具浮尸,实在煞风景。
“按照我们的规矩,这种是得打捞起来让家人认领入葬,给子孙积点阴德,只是公子,这有点霉气,你的意思是……”
“打捞吧,我不嫌霉气。”
“除了尸体,看看还能不能救上人。”
看着浮尸的衣服,苏子籍就蹙眉,立刻明悟,这怕是画舫上的人,不知道是棋手,还是被殃及的无辜。
船家打捞也不完全是为了积阴德,认领的家人会出笔钱,既是这样,苏子籍怎么可能阻止。
“好,公子坐稳了。”船家自是乐意,点头称是。
水上仍有些风浪,不过不大,捞上了二具,就没有了,看着情况是远处飘过来。
“准备回去吧……”又等了一会,发现湖面上漂浮除了木头,就是狼藉之物,再没有人可,苏子籍扫了一眼,对船家说。
就在这时,一艘稍大的船,从远处飞速而至,顷刻就到了附近。
“这是飞翼船!”
这种船不大,船头小,尾阔底尖,尾阔可以分水,速度极快,但是承载不多,是水警之用,一般人根本用不着。
才接近,就有人跳上了船,是个青衣人,这人身材修伟,目光炯炯,不怒自威,只扫了一眼,就说着:“你们是谁?”
“学生是临化县童生苏子籍,刚才看见了有人浮尸在湖,就让船家打捞。”
“不知贵方是?”
有功名就是好,青衣人脸色和缓了些:“我们是巡检衙门的人,湖上出事了,在巡查。”
说着一挥手,一个人奔上去,查看下,立刻起身摇首。
“里面还有谁?”
“里面是女眷。”苏子籍面露不快。
“我们奉公命行事。”如果是举人,说不定还有顾忌,一个童生就罢了,当下苏子籍不得不唤醒了叶不悔,让其搜索。
“船上无人,船下也无人!”
“怪了,难道这不是贼子藏身的船只?”
有人在低声交谈,离得稍远,叶不悔听不到,唯有苏子籍五感灵敏,听清了这内容。
“他们在找人?”苏子籍蹙起了眉,对这些人是官差,并不怀疑。
贼匪也有杀气煞气,但同样的暴力,没有官差这种我就是王法的堂皇,这种内行人一看就知道。
见这几人毫不犹豫取出长矛探入水中,往小船下面使劲捅,就知道,他们找的怕是犯人,且还是恨不得其立刻就死的那种。
并且苏子籍更感觉到,虽报了身份,船上还有人朝自己扫来怀疑审视的目光,特别是其中一人,看起来是文士,凝视了片刻才移开。
发现找不到要找的人,他们脸色更差,一挥手:“再搜索下。”
“是!”
“苏子籍,这些人怎么这样奇怪?”叶不悔一直沉默,等他们的船远去了,这才低声对苏子籍吐槽:“看上去是一群亡命之徒。”
“不是亡命之徒,虽未必是巡检,是官府的人。”普通的巡检,不过是治治地痞,维持下治安,没有这样大的浓重又堂皇的威煞。
这是习惯了堂皇捕人杀人才有的气质。
“也不知这几天是什么日子,遇到了这样多的事。”叶不悔信了,叹了口气。
“你看,那船上是不是郑家的人?”叶不悔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忽然扯了扯苏子籍的袖子,指了指:“那里,似乎有人。”
苏子籍目光一扫,也发现了不远处水中的异样,有人扶着块木板,在呼救。
“劳烦去那。”苏子籍对船家吩咐。
这时,湖面除还有些风浪,已没有危险,船家也不反对,划着船就过去。
“过去一些,拉他上来!”苏子籍说。
船家拿捏分寸,将船将将停在附近,跳下水打捞,等人捞了上来,才发现,是个青年,看起来比苏子籍略大一些,也没有大很多。
到了船上,连连呕吐,苍白一张脸,向苏子籍行礼:“多、多谢搭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本来这事很平常,但想起了刚才自称巡检司的人的所作所为,苏子籍目光就略带着一些审视,温声说:“在下苏子籍,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苏兄,在下姓孙,叫孙不寒,却是本府人士,苏兄救命之恩,实在难忘,还请到府城一去,必有重谢。”孙不寒作了揖。
“孙不寒?”苏子籍现在记忆非常好,一说名字,依稀记得,画舫士子中,的确有这人,不过是隔壁画舫,匆忙见过一次,顿时神态缓和了。
只要是有名有姓的人,就不怕救过了人。
第五十三章 改换命数
时到中午,船家烧的鱼不错,两人对着喝酒。
孙不寒已去了船舱,简单换了衣服,苏子籍看去,见或二十岁不到,并不算英俊,但黑宝石一样的瞳仁顾盼生辉,姿态潇洒飘逸,令人一见忘俗,暗暗想着气度不凡,为什么昨天自己没有留意呢?
才想着,孙不寒又举杯,苏子籍忙举杯一碰:“原来令尊就是闻名全郡的孙探花,小生闻名已久了……”
孙不寒一口喝了,又给苏子籍斟酒笑着:“什么闻名全郡?我父不过是落榜之人,年纪大了,也就不考了,田宅为生罢了。”
这话说的随意,苏子籍有点诧异,说:“令尊虽一字之错,落了进士榜,但先帝朱批‘惜探花之才’,可算是字字千金,虽败尤荣,孙兄有此家传,想必这次府试,是手到擒来了。”
“功名不可不取,不取的话,着实寸步难行。”孙不寒笑着一叹:“我的确有志府试、省试。”
“不过我天资平常,平生所愿就是游历享受,哪怕家有千卷,也是读不进去,就不想着会试了。”
“你去府试,也别住在旅店了,直接住在我家就可,我带你去有意思的地方去转转。”
有意思的地方,难道是青楼,苏子籍惊笑:“孙兄过谦了,住贵府就算了,不瞒你说,我素爱读书,到时上门拜访读书,却肯定有,到时不要嫌弃我太过麻烦了。”
“怎么会,怎么会,必是敞门欢迎。”孙不寒连连说着,就在这时,不远一条画舫划来,还有人高喊:“孙少爷,孙少爷。”
苏子籍循声望去,见甲板上站着一个老人,正在喊着,就听着孙不寒起身:“我在这里。”
“原来是你家人找过来了,四月尚寒,孙兄还是早些上船洗澡换衣才是!”苏子籍更是心一安,很明显不是通牒的罪人,说话之间,画舫已靠过来,船夫迅速搭好跳板。
“那我就先告辞了。”孙不寒一揖,礼毕,跳上了船,两船分开,等离开三十米,再也看不清楚,才入了内。
雾山
山虽不高,一直有神仙传说,并且山道有些陡峭,终年弥漫雾气,只有一些喜欢爬山探险的公子,或山民、货郎前来道观。
这时道观地下一个暗殿,按说是阴气多一些,但不觉阴冷,因在密室中央巨大的长方桌上,摆放密密麻麻一大排平静燃烧着的灯。
这些灯中,有些已熄灭,但更多的亮着,虽有灯芯,却无灯油,虽有火光,却不摇晃,仿若凭空燃烧。
一个青年正在入坐,就在这时,一盏灯突“噗”一声发生变故,这灯本来不亮,灯焰幽幽,周围还有点暗,显得有点森人,这时猛烈摇摆,在青年望过去,却愕然发现,“啪”一声熄灭了。
“沈诚出事了,谁杀了他?”青年站了起来,脸色一沉:“临化县方圆百里都已无大妖,沈诚更会着傀儡术,只要不是惹到官府,能有什么危险?”
“就算惹到官府,道录司的文件,也能给予一定庇护,虽他本人不是正式成员,但沿途郡县都会给点面子。”
“为什么,现在却会身死?”才想着,一只信鸽飞了进来,也不等取,就落下了一封信。
“看来今天不能静心了。”青年叹了一声,拆开信时,开始漫不经心,看时字迹忙站起身来,小心展开细读。
读完,青年沉吟,许久才说着:“既是师尊的命令,我自然前去,可是小师弟,师尊又收了弟子?”
想到这里,脸不由蒙上了阴影:“难道师尊发觉了什么?”
“不管怎么样,先杀了坏了我事的狐狸。”
彭公墩
“师父?是出了什么事么?”刚刚拜了师父,郑应慈才站起来,发现新任师父突然之间脸色铁青,不复云淡风轻,心下不解,小心翼翼的问。
他已知师父是尹观派的掌教刘谌,尹观派是有名的大道派,历代受朝廷敕封,眼前这位,更是挂职观文殿大学士。
观文殿大学士是五品衔,关键不是品级,是可以参与中枢,郑应慈得知身份,本是庆幸不已,觉得自己走了大运,可现在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安来。
难道,自己的选择是错?
不,不可能是错,有这样机缘可拜师,谁会放弃?郑应慈这念头才浮起,就被按了下去。
刘谌心中烦躁,可刚刚收的弟子,很合他的心意,未来更有大用,耐心就自然多了一些。
“是出了变故。”刘谌望着湖面:“为师的一个大敌,难得有着劫数降临,要换了命数重生,我想趁机会杀掉它,并且还成功在它身上留了烙印,每次改换命数,就有数年虚弱,谅想它逃不了,不想在刚才,突然之间烙印尽消,再也无法寻到。”
见郑应慈听了面露不解,又说:“此贼逃到蟠龙湖,龙宫就开启,或是冲掉了我的烙印,可叹。”
“不过,大贼不能杀,小贼也可。”
郑应慈会立刻拜师,是知道这道人是个高人,事实也证明赌对了,拜了一个大佬,可是说的大贼与小贼,让郑应慈猜不出是谁。
难道小贼所指的是苏子籍?
郑应慈想到这里,立刻眼睛一亮,等着听师父计划,师父就算杀人,也要讲究个规矩,不能让人抓不到把柄,那自己就可配合了。
但刘谌接下来的话,让郑应慈心中期待破灭。
“切记,我们人族纠纷矛盾,道人不可随意干涉。”老道看了一眼,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告诫的说着:“对妖却不可宽宏,我尹观派,之所以受朝廷信任,就是坚定这立场不移。”
郑应慈一噎。
见郑应慈没了话,刘谌叹了口气。
“大贼涉及朝局,不是你现在能涉及,小贼你可以知道一二。”
“须知这天下,不仅有着人类,还有着妖族。”
“隐藏在偏僻处不害人还罢了,还有着一些妖怪喜欢住在人群中,借人气来遮掩着妖气。”
“刚才龙宫开启,我已查了画舫,却有着妖气。”
“这就是人气破裂后留下的痕迹,我已传信给你的师兄曹易颜,让他迅速处理。”刘谌面带杀机:“本来青丘安分,我也不想竖敌太多,不想竟然有狐狸,敢煽风点火,实是可杀。”
“这还罢了,更可恨的是儒妖,这种妖学四书五经,穿儒服,甚至考取功名当官,为害最烈,以后你发觉了,就得见一个杀一个。”
“是,师父。”郑应慈连忙应着,刘谌这才算是顺了气。
二人说话时,一道白光直接坠落到面前,是一只信鸽,刘谌只看了信鸽一眼,信鸽一张纸无风自燃,就发出一个男子声音:“请师父放心,弟子这就动身,必给师父一个交代。”
“你师兄已接到命令,此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一挥袖,刘谌不以为意地说着。
第五十四章 抄家
临化县·胡府
四月,春色已浓,县城中,行人脚步匆匆,rén liú稠密,能看到南北各地的商旅,集市上遍布着四方货物,种类繁盛。
大魏对女子约束甚少,大郑虽严了点,尚有余风,此时节,良家女成群结队的相携出游,行动不避,而胡家父子相反,由乡下农庄回城,让车夫安顿牛,自往内院而去。
“你最近勤奋读书,很好,这次你没能去府试,不必放在心上。”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通神,胡家光是田产,供你一个,就绰绰有余,只要你用心,明师肯定不缺。”
“孩儿记住了,之前是孩儿想左了,这段时间慢慢想通了。”
父子刚刚从城外农庄回来,看着大片农田,原本因无缘去参加府试的胡家大郎也跟着心情舒畅起来。
就是附近有人考取了童生,可以去府城考秀才又如何?
秀才举人可不比童生,难度拔高了数倍不止,就算有人运气好能过一次,还能次次都运气好?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对科举并不上心的胡家大郎,在堂妹跟二婶回到临化县,就忽然有了竞争之心。
那一家子气派,明明是孤儿寡母,就因是官宦,比大房强出数倍!
还有堂妹,官宦千金,气质、容貌、举止,真是天仙!
若是未来的娘子,能有堂妹一半,他做梦都能笑醒了,跟堂妹一比,几个出身富农的表妹,简直就成了地里的污泥。
可这样的官宦千金,哪是一个普通读书人能娶到手?正爹爹所说,以后想结一门好姻亲,起码要考取举人才成。
对堂妹的过度在意,每每意识到,都会让胡家大郎感到一丝羞耻,不敢往深了去想。
倒是胡大爷,对此不太介意,或者说,相信自己儿子。
他对弟媳孤儿寡母拥有的财富跟人脉垂涎不已,但又畏惧于弟媳娘家势力,只能委婉提点儿子:“对了,你堂妹与你是至亲,你叔母也是长辈,不比我这样需要避嫌的大伯,起码兄妹之间,没那么多事。”
“再说,你毕竟是男丁,你二叔只留下你堂妹一条血脉,无有子嗣,将来你堂妹嫁人,你总要挑起为她依仗的担子!”
就差明说,你多跟她们走动走动,将来好接手那笔绝户财,以及叔母娘家的人脉了。
因着胡大爷还没有目光短浅到只盯着财产,所以才这样提点,盼望儿子能走当年弟弟的路,改换门庭。
按他蠢婆娘的想法,只想着吞下绝户财,那完全不用多花心思,侄女出嫁,弟媳一死,财产还不是归了自己?
这可不是胡大爷愿意看到。
再有财,不到举人,就只是地主,只有家中有人中举,方能称一句乡绅,若有人为官,就是官宦人家了,这区别可大了去。
官场上的人脉十分珍贵,千金难买,得了人脉,推举了出身,才是人财尽得。
胡大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这正中下怀,有了父亲叮嘱,娘再说什么,也好搪塞,应着:“孩儿记住了。”
二人说话间,就已定下了徐徐图之的计策。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小厮,见父子在说话,就远远叫:“老爷,有客来访!”
胡大爷不禁一怔,这时哪来的客,天都快黑了,走来口中说:“是谁?”
说着,人已向客厅去了。
客厅处,已经点了蜡烛上了茶,曹易颜的神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显的沉郁,却是在想心思。
“何人坏了我的计划?”
沈诚虽不是自己弟子,只是收拢的心腹,但的确是委以重任,寄予希望。
临化县挨着蟠龙河,附近有残余的龙脉,虽龙脉已衰,但操作得当,可以获得大益!
曹易颜不是为了自己才绞杀前朝余孽,而是奉了上意。
本来大郑也不是容纳不了前朝余孽,问题是大魏国祚484年,远超300年,声威也沉甸甸,不少人还心念前朝。
有这土壤,就有祸乱的基础,所以不得不一一清理。
但为了免除青史上的恶名,以及你作初一,我作十五,这种清算不波及普通前朝余孽,而是尚有余荫的人。
曹易颜对沈诚的工作,有很大期望。
现在得知,沈诚突被杀?
要知道,为拔高沈诚修为,让其作临化县附近“活阵眼”,可是投入颇多。
越想越怒,伴随肉疼,曹易颜表情有点狰狞,念了数遍,才将暴怒压下,随后排出了铜钱。
铜钱不落,在半空中旋转,几息才啪落在了桌上。
曹易颜看,冷笑出声:“好大胆!”
这卦象,直指向狐!
不用再细算,沈诚作活阵眼,无法离开临化县,杀死沈诚,与临化县的胡家脱离不了关系。
结合龙宫变故,这胡家简直是胆大包天!
才想着,门开了,胡大爷带着儿子过来,说着:“这、这位道长到访,胡某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您……”
正要询问来意,曹易颜已冷冷问:“胡英光?”
“正、正是。”胡英光心下觉得有些不对,这道长,看起来可不是访客,难道是来寻仇?
可胡家不过是寻常大户,普通地主,有些店铺农田也不太多,哪里就能惹来仇敌了?
除非……难道是二弟方面来的?
本就不蠢,胡英光此时已想明白了关系,正要再说话,看到曹易颜探手入怀,取出了差票。
“你听着,巡检司差票,大盗刘七供称,曾在你家隐藏,你敢窝藏江洋大盗,巡检大怒,既令即锁拿候审。”
这一击,雷霆之怒,胡英光顿时吓懵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冤枉,小民冤枉啊!”
这跪下一求饶,原形顿时毕露,曹易颜冷哼一声,沉声:“果有着一股狐骚味——有冤枉,到大堂上申诉。”
“来人,统统拿下!”就算是曹易颜,也不能轻易捕人杀人,但现在证据确定,虽面前的这些人是人,可已与胡家结缘,享受了好处,在他看来,已属于狐族附庸。
也许沈诚没有被杀前,他可能只当看不到,但此时沈诚被杀,大事崩了一角,胸中恶气难消,这些主人、仆人,男丁、女眷、幼童,都是孽障!
随着一声呼喊,五个真正的巡检司官差扑入,手持拷链铁尺,整个宅地里的人尖叫起来。
“现在想逃,晚了,我在这里,能逃哪里去?”曹易颜根本不看这些人,目光盯在一处,冷冷的说着,身形一闪,消失在这连着的胡家两府之中。
“轰”一声,惊雷响起。
第五十五章 反噬
胡家·二房
胡三姨支起了窗,望了望天空,黄昏的余光透过云彩,显得很有意境,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中郁郁。
转身过来问:“夕颜现在在哪?”
“夫人,小姐回来,就回了房,说是想休息会。”
“叫她过来。”胡三姨吩咐。
随身的丫鬟是人,她立刻应着,转身出了去,胡三姨眯起眼掠过了房内,还是心神不宁。
什么事?胡家大房,那是点破事,大凡寄宿的胡家,虽施给恩惠,但人心不足,按照胡家记载,十个有七八个,最后都不怎么样好。
久久,胡家也有一套方法。
施恩而不亲近,寄居而有自产。
不是胡家的事,那是什么事?胡家打点很不错,就算有麻烦也会有关系告之。
才想着,胡夕颜过来了,她未语先笑:“母亲,您有事找我?”
在外人面前,她一向这样称呼。
胡三姨回看去,见着她来了,目光一扫,神色有点复杂。
胡家女人,容貌都不差,差的是那种难以说明的气质和韵味,胡夕颜就有这种妩媚和冷清结合的韵味,虽尚要打磨,却已经初见风华。
胡三姨挥手让丫鬟出去,问:“夕颜,这次去蟠龙湖,可有收获?”
“正要向三姨禀告。”胡夕颜说着:“蟠龙湖出了大事,龙宫似乎重启了。”
说着,把过程一一论述下,又问:“听族里史记,龙君似乎就是妖皇?现在龙宫开启,我族怎么应对?”
胡三姨听了,心神摇晃,难怪自己心神不宁,是出了这大事,蹙眉:“我族原本也不记史,自大魏世祖后才记史。”
“的确,蟠龙湖的龙君,就是妖皇,当年万妖齐聚拜妖皇,只是这妖皇仅仅只当了十年,就失踪了,连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次龙宫重启,整个天下都可能发生变化,毕竟哪怕再短暂,这还是妖族之共主的遗宫。”
“不过听你所说,就算龙宫重启,龙君已经不在,龙女虽是龙君血脉,可一就是太年幼,二就是当年班底基本散去,无人扶持,三她毕竟是龙女而不是龙子。”
“能在蟠龙湖站稳根基就不错了。”她说到这里就叹了口气,收拾心情:“我们准备一份礼奉过去就是了。”
胡夕颜连连颌首,虽她是女子,可也不可能站在一个姬君的立场上,这无关性别,是滔滔大势,送份礼就可以了,人不能去。
才想说话,突脸色一变,手捏住紫檀木钿:“不好!”
给她一说破,胡三姨顿时变色,仔细一体会,就说:“是道录司的法禁之力,已经到了宅前,蒙蔽了我们的灵觉。”
“快,喊上胡星竹,快走!”
三人连一件衣服都来不及拿,才一汇集,就转身离去。
只过了片刻,“轰”一声,内院的门砸开,一行人冲了进去,其中一个老公门目光一扫,看见了三女,顿时一呆,这几个女人,这样美,实在让见多识广的他们都目眩神摇。
这老公门姓谭,毕竟年纪大了,很快醒过来:“你就是胡氏,你们勾结大盗,奉巡检之命,锁拿到案候审……”
“别说了……”曹易颜入眼一扫,微微蹙眉,袖子一扫,只听“轰”一声,对面楚楚可怜的三人直接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了三张燃烧的纸人。
几个公差,见着都僵住了。
“蠢货,这些都是妖精,妖精。”曹易颜呵斥,心中却惊疑,道录司专门负责妖鬼之事,自是有一套程序。
首先就是蒙蔽妖鬼的灵觉,再一举歼灭。
可这几只狐狸,看起来道行并不深,却能提前感知,这实在使人震惊。
“想跑?”曹易颜冷笑,凝望着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又阴了天,这正是天时,而且这房间内,多的是狐狸留下的气机,倒也不必多事,脸上毫无表情取出了一张符咒。
巡检司的老公门一看,似乎还有着官印,不敢多看,连忙问着:“大人,你要行法?要不要我给您搭法台?”
“我从在法台上行法,诛杀妖鬼,哪有时间弄这个玄虚?”
说着手一晃,符咒无火自燃,火苗先一红,接着,只听“轰”一声,远处一声炸雷,整个房间簌簌发抖。
众人吓的目瞪口呆,良久,才有着老公门奉承:“道……道长法力通天,呼风唤雨,实是让卑职……”
话到这里,突哑了,诸人都瞠目看见,曹易颜不知什么时脸色突涨的通红,又瞬间变的铁青。
“轰”滚雷靠近,一道明闪将院子照得一片惨白,院中的树木在电光中瑟瑟发抖,惊得曹易颜浑身激凌一颤!
“好个妖孽,竟然能反噬于我!”曹易颜牙关紧咬,死盯着云层,情急之间,撕下了腰上的玉佩,就丢了上去。
才丢了上去,“轰”一声雷,一道雷光又落下,老公门又觉得自己应该瞎了眼,因为在电光火舌之间,竟然看见玉佩带着龙纹。
“轰”玉佩炸开,曹易颜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几乎同时,躲在屋檐下的一个公差,似乎被雷殃及,一声不响倒了下去。
“大人。”左右的人立刻扶上去,按放在椅上,又有人检查倒下的人,大惊:“谭头,蔡二哥被雷击死了!”
远远的又有人喊着:“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
老公门仔细一看,似乎是雷击,这胡宅着火了,这都是什么事?
“我不要紧。”就这一会,曹易颜回转过来,仰视下黑沉沉的天穹,再不犹豫,厉声命令:“给我备马,你立刻奉我的命令,叫起巡检司的人,随我追捕!”
“大人,这调令必须是县令大人……”
“啪”曹易颜在怀中取出一枝令符,这是铜铸,上面刻着“都督府令”四个大字,显示着它的权力。
“是!”谭公门是老公门了,深刻知道什么时应该干什么活,只看了一眼,就大声应着。
“至于殉职的蔡二哥,你放心,不但县里有抚恤,还有别的重赏!”
“是!”所有的公差声音都大点了,曹易颜不再说话,强压着恶心,起身就走,神色却一片铁青。
可恶,这几只狐狸怎么回事?
不但能破开屏障,连雷法都能反噬,逼的自己,拼着牺牲了龙佩才能避过,就算这样,自己也受了内伤,还是伤及法源!
这任务是师尊下达,难道是师尊,疑了自己?
第五十六章 狐疑
“着火了,快救火啊!”
由于入夜又下着小雨,临化县街上没有几个人了,家家户户都点了灯,享受着家人的温暖,这时在街道和胡同里,更夫敲着铜锣或梆子高喊着,周围人家纷纷出门,就看见胡宅着火了。
这相连两个府邸起火,可不是小事,这种住宅连着街巷,一旦宅子起火,不及时救的话,下一个被烧的可能就是自己家了。
在发现胡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起了大火,周围百姓都快疯了,忙提水灭火。
可让不能理解的是,这次胡家着火,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火,好生奇怪!”
“快看,它们仿佛长着,只烧胡府?”
最初无法灭火,周围邻居都心生绝望,可随着这火一直保持着原样,哪怕起了大风,都不曾蔓延到别家房屋,更有着一群官差把胡家的人押去衙门,这些人看着这火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难道这是……天火?”
难道是胡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引得老天降下天火?
若非这样,为何这火这样大,又有风,却不向两侧蔓延?而且水浇不灭?
这样的说话一流传开,救火者没了,可围观者颇多,都站在远处望着大火染红了整片天,心情复杂。
“开城!”而在城门处,本来关了就不再重启的城门开启,二十余骑集齐上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冲出了城门。
“它们逃不了。”
“就算是使了密法,避过了雷法,也讨不了好。”曹易颜目光直盯着一处,感受到了气息在迅速逃串,不管不顾雨水渐大,命令直追。
“听着,妖孽已负伤,我又以气机锁着,谁能擒杀,赏银百两,官升一级!”曹易颜厉声命令,只是说罢,嗓子一甜,知道咯了血,不敢吐,硬是咽了,心中却一沉。
这伤比自己想象的要重。
而几乎同时,三只狐狸正在疾驰,这三只狐狸模样都有些凄惨,皮毛被焚得黑一块灰一块,不过这时是生死关头,都死撑着快速奔逃。
“趁着夜色,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要停,快!”见有只小狐狸累得瘫在地上,大狐狸立刻急切催促。
见她真的累得不成了,想要起身又软了下去,只能咬咬牙,将它叼在嘴里,再次朝着远方逃去。
“三姨,你这样是逃不远。”一只狐狸开口说话,她回首望了一眼,虽狐狸脸,还是能看出她的不安和凝重。
“我能感觉到,敌人主要盯的是自己。”说到这里,狐狸有些苦涩,在画舫上,自己莫名其妙中了一记,这次又被莫名其妙盯上。
这一记雷法,也主要打在自己身上,要不是紫檀木钿护身,自己只怕当场就会香消玉陨,就算这样,百年道行一日尽消,不知道什么时才能恢复。
这就是接了紫檀木钿而来的劫数?
狐狸感觉到了嘴中一股甜腥,知道其实自己伤的最重,说:“我们分开逃,你和小竹就会无事。”
“那你呢?”大狐狸问着。
“我得了紫檀木钿,最擅灵觉,能心血来潮,不会有事。”事实上,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蟠龙湖。
“那好,等避过这劫,我必要讨个说法,正当我们青丘是软柿子?”大狐狸咬牙切齿说着。
三狐分成两路,扑入了烟雨中。
稍过片刻,马蹄声奔驰而至,这时马队上人人都满是泥,曹易颜突然之间,命令着停止,马队也如斯响应。
“曹大人,怎么了?”有军将问着。
“妖孽狡猾,又分路了——你们追这条路,有这符咒,能盯着跟上去。”曹易颜这时,脸色不是铁青,不是嫣红,而是苍白,他扫了眼:“我去这路。”
军将本不是曹易颜的部下,谁愿意在雨夜奔驰,一不小心摔了就死路一条,这时也不多问,立刻应了。
兵分二路,转眼一队远去,曹易颜收回目光,只觉得头一晕眩。
能使自己伤这样重,这狐狸必有奇异。
现在,支撑曹易颜的,已经不是师命,而是这个。
“驾!”接着,马就向着又一条路而奔去。
蟠龙湖·小船
昨夜连绵有雨,一时移船靠岸,天色笼罩在阴沉的天穹下,本来清清的湖水,也变的有点浑黄。
而小船上点起一盏西瓜灯,船家忙着杀鱼煮饭。
船舱里传出了朗读声。
“棋之大要,当立根源。根源之意,以蒂生为先。。”
“凡争地校利而年均四等者,应化方彼我所获多少,若我权有宜,虽少必取。彼得相匹,虽大可遗。”
“……宁我薄人,无人薄我,此先行之谓也”
一章读完,苏子籍露出了极疲倦的神色,叶不悔睁开了眼,连忙给他端上了茶:“喝茶,你喝茶。”
“你这丫头,懂了多少?”苏子籍见她前倨后恭,不由失笑。
“听你朗读,总觉得懂了不少,不过,已经到了府城,租这船是不是浪费了?”叶不悔说,目光在苏子籍的脸上扫来扫去,心里狐疑,难不成他在龙宫里还混了别的好处?
为什么自己研究,就总有疑难,一听他朗读,就茅塞顿开?
就算这样,她还是不忘记节省小钱钱。
“抠熊!”苏子籍暗暗鄙视,没有好声气说:“懂了不少就好,至于租金,你不必担心,这时是府试,八县童生汇集,去租旅店,也未必便宜多少。”
心里暗想,原来朗读给别人,也能强制增长一点经验,要不是这个技能实在吓人,怕在旅店给别人听见查觉,我怎么会继续租船?
想着,苏子籍目光垂下,就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蟠龙心法1级{999/1000}”
“为什么,我这几天,拼命读谱,一章一点经验,读完全本一遍可得十几点,但到了999,就差1点无法突破,任凭再读也是无用。”
“难道,真的是必须收集妖性,汇成蛟性才可?”
“可我是人,这妖性怎么收集?”
“苏子籍,在水府龙君的事,你还记得么?”就在这时,叶不悔见别人不在,悄声问着。
她醒来就得知画舫遭了火,又遇了风,死了不少人,心里很是不安,可现在看着苏子籍捧着书卷安静朗读的模样,让叶不悔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之前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也不想让人觉得沉不住气,只是熬了两天,她终于熬不住了,必须问个明白!
第五十七章 奔狐
被叶不悔眼巴巴看,苏子籍也不好逗她,遂将书卷倒扣在桌上,说:“龙宫的事,当然记得。”
叶不悔眼一亮:“真的?”
“嗯,真的。”苏子籍笑了:“你赢的那局,还有我一份功劳,怎么能忘?”
叶不悔怔住,随后就笑起来:“这是,不是有你帮忙,我大概也会做一场被鱼怪吞食的噩梦。”
她醒来,就算是棋手态度恶劣,还是试探了下,发现他们都只是做个噩梦。
“不仅仅是恶梦。”苏子籍对自己人,从不故意掩盖,制造出误会,他的笑容变淡了:“你想问的是,画舫上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吧?”
“我可以告诉你,绝对是真。”苏子籍带着一丝微笑,平平淡淡述说:“那些比赛失败了,逃出大殿的,都被逆风夺去了一切。”
“寿命、气数、前途、亲朋好友,子孙后代,全部没有了。”
“所以,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才这样恶劣,因为他们本能知道,他们什么没有了,而我们还活着,甚至夺了他们原本的造化。”
“郑应慈、张墨东是唯二幸存的人,我试探下,也应该失去记忆,但是就别以为他们会对我们有好感。”
“有时,夺人机缘,杀人父母。”苏子籍下船前,与郑应慈交谈过,当时其实就感觉到他一丝怨气,当时没有细想,可回来一想自己是重生过,要是没有重生,龙宫开启,谁最有把握解开棋局?
是郑应慈。
因此可以说,自己夺了郑应慈的机缘,但是人在世界上,谁不争,谁不夺?
苏子籍也只是提高了警惕,但并不想挑破这个,只是说:“所以你要小心点,许多时,仇恨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结下。”
叶不悔有许多坏毛病,但能听得进信任之人的话,是极大优点,她连连点首,又问:“刚才接了通知,说棋赛还要重比一次,又是什么原因?”
“太多人死了,死无对证,棋赛还得比一场,才算清清白白,再说,就我们几个活下来,总得查个明白。”苏子籍带着笑,下意识抚着书卷:“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一个人很无聊,我发发好心,陪你下一局,不过只有一局。”
“一局就一局!”知道苏子籍大多数时间要温习功课,就算是一局,叶不悔也不嫌弃。
二人对弈了一局。
苏子籍虽对棋艺没有多少研究,可在水府里,能通过学习蟠龙秘法来教叶不悔,这已被动加了技能。
“围棋4级,3258/4000”
叶不悔有了灵机,天赋更提高,水平精益求精,面对苏子籍更是大杀特杀,每当这个时间,她都笑的开颜,一副捡到了金子一样的表情。
“杀杀杀,我又赢了。”
“你赢了。”苏子籍丢下手里棋:“没想到你进步这样大,这次棋赛,想必你一定能夺魁。”
“上京城也有机会赢。”
“我不及你有天赋。”叶不悔望着棋局,兴奋过后,收拾着说:“你才下多少时间,如果你参加棋赛,十年有希望封圣。”
话说这样说,可她心里酸溜溜,为什么苏子籍学什么都会,难怪父亲这样看重他,女人就真不如男人么?
苏子籍看她的神态,哑然失笑:“术业有专攻,棋艺入门容易,可越往后越难,我没有心思在这方面精益求精。”
“棋圣的希望,就全靠你了。”
这可不是推辞,是真心话。
蟠龙秘法很奇特,奥秘隐含在棋道中,要是棋手,看不到奥秘,要是修者,又不会棋道而入不了门。
但给苏子籍强行消化,不仅仅蟠龙秘法奥秘获得,就连套的棋谱也随之领悟,这等于国手相授,所以才一夜之间,成就4级。
说实际,大概和比赛前的叶不悔一个等级稍逊的程度。
但这种不能长久,要长久,投入的精力,自身天赋以及对棋艺热爱,都是影响因素,这些叶不悔有,苏子籍则没有。
四书五经,可以考取功名,蟠龙秘法,隐含着超越的希望。
这两个都会下功夫,而棋艺能给什么?顶天就是九品棋待诏、八品棋圣,考个举人,都可以当到七品!
叶不悔听出了他的诚恳,哪怕知道苏子籍可能是安慰自己,心下仍暖暖的。
“你怕我懈怠了?”她俏生生瞪他一眼:“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是,是!不悔比我厉害!”苏子籍点头附和。
“那,再下一局?”叶不悔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试探说。
刚才一局,苏子籍已经被杀的不要不要,立刻摇头拒绝:“不行,说好了就这一局!”
见叶不悔的眉已竖起来了,苏子籍忙回去,拿起书卷,冲着她晃了晃:“我回房间看书!”
现在船舱,算是公共区域,有棋盘,风景也好,可以凭窗远望,但眼下为了躲这个小棋痴,苏子籍决定还是回自己房间看,虽只有一扇不大的窗户,但至少安静一些。
叶不悔看到苏子籍手里的书,又恍然记起苏子籍的府试,不好意思再追着对方一起下棋了。
苏子籍回到自己房间后,松了口气。
“在这船上看书,浏览春水,别有一番意思。”推开窗看着,但见湖岸柳色袅袅如烟,水禽盘旋掠水觅食,天光水色一片,苏子籍轻声说着。
“咦,这是什么?”正要关窗坐到书桌前读书,苏子籍一怔,就见望着湖面上,有一道白影快速飞来。
待苏子籍揉揉眼睛再看时,白影已消失不见。
“不是鬼影,倒似动物。”
“不过什么动物能踏水而行,莫非是妖怪?”
苏子籍心里想着,随手关上窗户,回到桌前,就在这时,窗传来了啪啪啪敲窗声,还听到了一阵小小呜咽声。
声音清清柔柔的,明显能听出不是人声。
“狐狸?”苏子籍目光落在窗,正与一只小小、神情看上去十分可怜的白狐对上了眼,它趴在窗户上,正楸楸哀叫望着,脸上带着人类一样的哀求之意。
仔细看,它模样有些凄惨,本来一身上等油滑的白皮,现在皮毛黑一块灰一块,不知道被谁烧到了。
第五十八章 驱逐
苏子籍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过去,伸手顶了顶它的小爪。
“你想进来?”
“……唧!”小狐狸拱拱手。
苏子籍想了下:“那就进来吧。”
下一刻,白影就窜了进去。
“你受伤了?”看着跳进来的白狐一身的伤,背部有一块被天火烧过痕迹,皮肉翻着,有焦味弥漫,苏子籍蹙眉,“我去借一些东西给你包扎。”
“……唧!”刚走出一步,就被叼住衣摆,它双水盈盈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赞同。
“不用我去的意思?”苏子籍试探着问。
“唧!”它轻轻叫了一声。
“那我给你拿一些清水跟食物,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关于你的事,你可以暂时留在我的房间里。”撸了一下狐狸头,苏子籍感觉和撸猫没有区别,温言说着。
这次小狐狸没有阻拦了。
苏子籍脚步轻快出去,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碗热水,加二个肉饼。
“小家伙?”回到了船舱房间,却没有狐狸,苏子籍试探性喊着。
床下一动,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在蜡烛光下,不看它的伤痕,单看它的狐狸脸,这是一张很漂亮狐狸脸。
苏子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走了,还好没有,外面可是有很多坏人,来,这些是你的,这些是我的。”
苏子籍笑着将一个肉饼掰碎用油纸包着,放在了地上,又将热水放到一侧,示意小狐狸去吃。
小狐狸低头看看,又看看他,点头道谢,只喝了一些水。
苏子籍喜欢小家伙的灵性,怀疑这是成了精的狐狸。
“是这样的话,倒不好管太多,只需先收留它就好。”
“被发现,就说是我的宠物,也无人说不可带着狐狸在身边。”就在苏子籍笑眯眯看着狐狸喝水时,离着府城不远,曹易颜翻身下马。
才下马,马已嘶叫一声,跪跌在地,口冒白沫,显已经不行了。
同样是湖岸垂柳,水禽拍翅追逐,曹易颜却半点欣赏精神也没有,趔趄着步沿岸走了几步,越是头眩,哇的一口,吐出一口郁血。
吐了这口血,稍清醒过来,才发觉身在蟠龙湖北岸,其实已经算是府城了,四周已黑,曹易颜脸色颇是难看。
“留在狐狸身上的气息,一下消失了。”
“好狡猾的狐狸!竟分兵而逃,真以为这样能逃脱追捕,我必会将你们一个个斩草除根!”
曹易颜恨极,自然一个都不想放过,可惜逃出来的狐狸实在狡猾,不仅分兵而逃,还有一只小狐狸故意拖住了他的脚步。
上次距离不到半里,能利用雷法对妖怪轰击,结果赶到雷火痕迹之地,发现再次让它逃脱了。
这让曹易颜更火大,本就心中憋着一股恶气,此时更誓要将它挫骨扬灰。
“前方就是府城,莫非这孽障是借助人气来遮掩妖气?”
“可是,就算有人气来掩盖,也不可能一下子消除我的雷法烙印。”
“唯一的可能,就是它身上隐藏着法宝。”
已知道胡家是借人气躲过了炼丹士的追杀,曹易颜自然不想让它们继续逍遥,虽然不敢肯定别的狐族是不是也逃进府城,但最后迷惑了追踪术的小狐狸,定是进了府城。
只要抓住这个,顺藤摸瓜,不信别的狐狸能逃!
想着,就想施法。
“哎哟!这不是曹真人么?”
前面突传来一个女人的声气,打断了术法,曹易颜看去,脸微沉,却笑着:“原来是钱妈妈,你怎么在这里,满春楼生意不做了?”
钱芸扭着腰肢满脸谀笑,说:“真人久久不来,我还以为把我们的满春楼给忘了,我在这里开了下分店,看你这模样有点不好,是不是醉了酒,到我分店里歇歇,明天再进城!”
别看钱芸满脸谀笑,实际上是灰衣卫在府城的重要据点的主持人,曹易颜此刻一点话也不想多说,遂说:“不用了,我以后有空再来拜访!”
“曹真人,我劝你还是听从了,在城外熄一夜!”这时,有人站出来说着。
曹易颜只一看,眉就一皱。
问话的不是普通人,要是苏子籍在场,必会认得这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人,就是上次中童生时解围的那个,此时拿着折扇,笑吟吟很是可亲,但身上隐隐带着煞气,虽隔得远,可这气息隐瞒不了,必是官场中人,还是令炼丹士忌惮的贵人。
再加上府城隐隐气机,曹易颜收起了轻慢之心,提声:“我是雾山观曹易颜,在道录司也曾挂名,领冲和殿左碧虚郎{正八品},追杀一个妖怪至此,还请速速让开路。”
“曹真人。”
这时又一个中年人过来,打量:“你刚才可是打算直接用术法入城?还想用术法搜捕?”
“我姑且不管你这样办,是不是惊动府城龙气,单是府城百姓众多,你这样打打杀杀,误伤了人,可是不小的罪过。”
刚才年轻人就已让曹易颜心中警惕,这中年人一出现,以曹易颜的灵觉,也只能隐约感受到,心下一沉。
“我杀的是妖,并不是人,刚才是我追妖急了些,并不是有意冒犯,还请这位大人看在城中百姓安危上,让我斩杀了妖怪。”
“毕竟我们虽不是同一衙门,但都是为了大郑,可所谓同殿为臣。”
“曹真人,你是道官,我是命官,这起点就不一样。”年轻人笑吟吟,却是丝毫不让:“现在府城一切事,都以科举为先,这是为朝廷择取贤才栋梁,不许任何人打搅。”
“而且我们奉旨行事,事关重大,更由不得你捣乱,你且离开吧,否则,就不要怪我们不念情分了。”
“罢罢罢,我离开就是!”曹易颜心一悸,恨恨说着,转身离开。
倒不是怕了这几人,而是不想与朝廷为敌。
“呵,这些道官,个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手上都不干净,要不是想借刀杀人,由这些道官剪除前朝宗室,哪由这人放肆?”
望着远去的身影,年轻人看着曹易颜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
“侯爷说的是,更不能干预了我们寻找太子血脉的大事。”中年人接手说着。
第五十九章 尖尖的狐牙
船停在了府城城门不远,一刻时间就可入城,大郑立国,经知府陈于成修葺,水深丈余,形成了镇子,上岸铺店堂肆栉比鳞次,很是热闹。
苏子籍无心上岸消费,这时夜深了,雨打得船舱噼啪响,就取了书继续读。
“虽四书五经已经七级了,但刷几遍也无妨,积少成多。”苏子籍对蟠龙心法的999点很是苦恼,刷着四书五经,也有点心不在焉。
不过不要紧,刷一章还是有强迫性1点经验,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小狐狸。
小狐狸长得很漂亮,也不肯吃撕碎的食物,必须完整的才吃,两只爪子捧着咬,看起来有点斯文。
“……”苏子籍看了一眼,不由无语,一开始还矜持的不吃,现在却连吃了二个肉饼。
“矫情的狐狸。”幸亏晚饭时,为怕小狐狸夜里饿,苏子籍特意多要了一个鸡腿,连同着没动的两个肉饼,可以充当宵夜了。
扫了一眼,继续读:“次灵璧之逆旅,面垓下之遗墟。嗟鲁公之慷慨,闻楚声而悒於……顾天下以自负,虽身死兮焉如?”
读完,很是满意的看着【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转瞬消失,继续朗读,没有注意到小狐狸一呆,耳朵一转,似乎在倾听。
小狐狸为了应约,学过礼,读过书,对这个并不陌生,只是听在耳里,微微一动,似乎就若有所悟。
“很勤快啊,难怪进步很快,不过,进步太快了吧?”
“……”苏子籍读完一章,这里油灯容量大,可燃上几天,苏子籍虽不至于浪费,可借灯光看书,也会看上一会再睡。
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才看了一会,就忍不住眼皮打架。
“既困了,不如明早起来再读。”苏子籍连打了三个哈欠,不再强撑,觉得今天功课差不多了,将书放下,一转眼,突对上了狐狸专注的眼,不由有点发毛,噗一声吹灭了蜡烛,说着:“休息!”
船舱陷入了黑暗中,只有雨点噼啪,小狐狸这才安心叭下,只是才伏下没有多少时间,突又起了身。
黑暗中,狐眼发着光,只见苏子籍呼吸中,一道赤色虽极细,但形态如虹,并微带彩色的气浮现,并且一闪就消失。
接着,本放在不远处的鸡腿和肉饼,突然之间消失不见。
“……”小狐狸不由张大了嘴,露出了尖尖的狐牙。
“这是哪?”苏子籍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殿内,打量下,觉得这里虽陌生,但看久了也有点眼熟。
“龙君水府?”
“可水府只剩残骸一片,难道我又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
“不,不是,修饰了下,但修饰很朴素。”
苏子籍轻轻咬了一下手指,不疼。
“看来只是梦。”
既是梦,就无所谓,苏子籍见有人进来,也不慌乱,只朝着看去。
“是你?”进来的人看样子仅仅七八岁,有点瘦,不过比上次见到的皮包骨好多了,是只龙角罗莉。
是水府棋局事件中的小龙女,苏子籍心中惊讶感觉更浓了。
做梦梦得这样清晰,还是说,修行人做梦,本就与常人不同?
自修习了蟠龙秘法后,都是一觉到天亮,再没做梦,直到此刻,才猜测起这其中的不同。
小龙女却冲着一礼,起身期待望着:“老师,您今日是来教我么?”
声音奶声奶气很可爱,苏子籍心中狐疑,这似乎不是梦,但不管是不是梦,她既是小龙女,自己就该履行约定。
总不能光得到了好处,不去履行职责,话说自己上次只去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可这实在由不得自己——自己哪知道什么时能到龙宫?
“正是。”虽这样想,可苏子籍还是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上次给你念了七遍,你可记住了?”
看着小龙女绷着小脸,表情不是很好,试探着问。
小龙女皱起小脸,低着脑袋:“我只记住了一点点。”
似乎怕老师误会,她又小小声解释:“我自己看,根本看不懂,只有老师您背诵过,我才能记住一点点。”
苏子籍一个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包子脸,安慰:“这事急不得,你能记住一些,已天赋极好。”
蟠龙秘法有禁制,本不是普通人修学,哪怕听着朗读,只能记得棋谱,却不能记得其中奥秘,想要参悟,就有着力量排斥。
只有有了资格,才能参悟,参悟了,才能融和一体。
小龙女能在第一次朗读七遍后记得一部分,就是说参悟了一部分,没想到她的天赋这样了得。
转眼一想,她是龙女,又是龙君的直系血脉,自然最锲合了。
当然,强迫性增加经验{感悟}也是一个大杀器,苏子籍只能说,采取这教学模式,是因他并无教授经验,现在这是在摸索阶段,这时暗想:“或我这样教,可行。”
“那我再给你朗读七遍。”苏子籍声音朗朗,和上次一样,只是念着,渐渐淡金色的天穹上,隐有雷声相随,而随之,对面的幼龙,若有所思的样子,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才读完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只是连忙看向去
“蟠龙心法1级{999/1000}”
“还是没有用,加点加不上去,硬是突破不了。”想到这里,苏子籍有点失望,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念完,告诉小龙女:“今日功课,就是这些了,你领悟的,多多练习。”
“老师,我会牢牢记住。”小龙女一副很努力的样子,只是刚说完,突然传来咕噜一声。
苏子籍恍然,低头去看她捂住的肚子,惊讶的问:“饿了?”
“嗯,贝女没有归来,她说现在祭祀我们的人几乎没有了,也就没有吃得了,我有点饿。”小龙女低声说着,看上去模样很可怜。
“这……”苏子籍没想到小龙女会这样惨,下意识就想到自己临睡前放在桌上的酒食,心想,自己既睡了,酒食放着也是放着,让这小龙女吃了,反是好事。
才一想,就后退一步,桌上突然之间出现了酒食。
这很熟悉啊,他端起酒壶掂了下,不会错了,这就是自己房间里的酒壶。
第六十章 大人的虚伪
苏子籍又看了看肉饼跟鸡腿,梦里虽闻不到味道,但这模样,与自己放到桌上吃食,一模一样。
“看来这梦境,果然是以我的记忆为主构建出来。”苏子籍这样想,将酒食推向了小龙女:“我请你吃。”
眼见着小龙君的眼睛亮了起来:“谢谢老师。”
苏子籍含着笑从梦中醒来,醒来时,天已出现了肚皮白,天色转明。
“昨日做了个清晰的梦,倒是有趣。”起床,苏子籍伸了伸懒腰,就要洗漱,结果路过放着酒食的桌子时,动作一顿。
“嗯?鸡腿跟肉饼呢?”苏子籍目光一扫,还是不信,盯向了小狐狸:“小白,多吃夜宵,其实不利健康。”
“……唧!”小狐狸突然之间蒙了不白之冤,扣了黑锅,张大了嘴,满脸不信的样子,它才焦急的想争辩,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苏子籍,你起来么?”
这时天蒙蒙亮,离棋赛还有两个时辰,叶不悔已起来洗漱完毕,并去敲苏子籍的门了。
苏子籍打着哈欠开了门,望着小姑娘,很是无奈:“叶大小姐,我们船其实就靠在府城,过去只要一刻时间,你这起得有点早啊。”
叶不悔上下打量,环胸站在那里,狐疑说:“明明是你起得晚了,往日你不是早早就起来温书了?”
“是、是啊。”苏子籍想到自己昨晚读书逗宠物,上床比平时晚许多,又作了长长的梦,稍稍有些心虚。
叶不悔眼神敏锐,立刻就捕捉到:“哈,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说着就朝着苏子籍身后踮脚看去:“说,是不是里面藏了什么人?”
这丫头直觉敏锐啊!
苏子籍心中好笑,索性让开道路让她进去:“有没有藏着人,你进去一看便知。”
“哼!看就看!”叶不悔这时反去了疑心,可苏子籍既这么说了,她退开,岂不是反显得更刻意了?
本来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叶不悔后知后觉发现,这口气跟架势,有些是在捉“贼”,顿时脸一热,强撑着进去。
进了苏子籍的船舱,一低头就看到了地上的水碗,忍不住看向苏子籍:“这碗为何放这里?”
“因为我房里藏了一只狐狸……精。”苏子籍半真半假解释。
叶不悔眨眨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苏子籍是在玩笑,而不是在说浑话,顿时绷起了表情,她打量各个能藏着动物地方,问:“狐狸?”
“对,我养了一只狐狸在这里,你且等一等,我叫它出来给你看。”
“看,这就是小白。”苏子籍正要抱出躲进角落的小狐狸,没想到它这时自己走了出来,想到看到它曾在水上踏行,苏子籍若有所思,这狐狸不一般。
但叶不悔不知道啊,她原本一副要捉贼的架势,此时看到身上明显带伤的白毛小狐狸,顿时蹲下去,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它的名字叫小白?你给起的名字?”
“……是。”
“可我看它似乎并不喜欢!”
“……是吗?”
“苏子籍,它怎么受这些伤?你都不给它上药的么?”检查完小狐狸身上伤口,叶不悔又问。
苏子籍顶着她看渣渣的眼神,也很无奈,解释:“这小狐狸很有灵性,似乎并不想让人治。再者,她昨夜来时,伤得比现在重,今日看着已好了许多,想必自有自己的办法,你我都是人,还是不要插手它的事。”
“小狐狸,你疼不疼?”叶不悔不理他,只低声问着小狐狸。
结果它竟然对她很亲近,还试探着用鼻子碰了碰叶不悔的手指,惹得叶不悔忍不住笑起来,苏子籍看着,有了一些羡慕。
“这狐狸对你很亲近,对我都戒备得很。”
“那说明我跟它有缘!”叶不悔立刻就得意起来。
“对了,它应该是无主吧?你看它这个样子,多可怜啊!不如我们将她带回临化县?”叶不悔越看越觉得小狐狸灵气十足,忍不住生出了想要养她的想法。
苏子籍顿时有点犹豫了:“这个……还是不了吧。”
他暗想:“这狐狸来历不明,虽看着无害,又有着重伤,养个一两日,也就算了,若是带回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过这事暂时倒不用下结论,见叶不悔立刻就不高兴了,他换了个说法:“左右离回去还有一些时间,到时你自己问它是否愿意跟着。”
他的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与它明亮的眸子对上。
“以狐狸的恢复速度,待我科举结束,想必身上无伤,就算真是妖怪,总该走了吧?”
小狐狸看他一眼,就垂下了眸子。
“走吧,我们去复赛。”苏子籍说着,棋盘复赛只是走个过场,距离也不远,并且还在府试考场的附近,算是去踩点了。
“好!”叶不悔撸了下有点躲避的小狐狸,就出了船舱,上了岸,沿着道路走上二百米,就到了城门。
城内更是繁华,又昨天下个场小雨,格外清新,大街小巷栉比鳞次,对面不远就是一家汤饼铺子,叶不悔咽了一下口水,过去买了二个饼,一人一人,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大魏大郑没有那样严肃,就当街咬着,只是走了几步,突然之间回首:“苏子籍,你有心事?”
“我没有,别乱说!”苏子籍连忙摇首,他指着不远的棋馆:“看,到了,专心下棋吧!”
“一次性通过府棋赛,才能去省赛和京赛。”
叶不悔满腹狐疑,总觉得苏子籍有事隐瞒,只是这时棋馆的确到了,她不再说话,哼了一声。
“郑兄、张兄!”门口遇到了郑应慈和张墨东,苏子籍连忙打着招呼作了揖,而这时,郑应慈和张墨东也没有表现任何异色,还身作礼,张墨东还笑着:“我就估计时光,叶姑娘也快来了。”
叶不悔嘴一撇,想起了苏子籍昨天的话,这唯二幸存的人也应该失去记忆,但就别以为会对自己有好感——可现在一副好友相见的模样,她硬是没有看出暗里的仇怨,哼,总说女人会掩饰,这些大人才真真虚伪!
第六十一章 太子血脉
看着叶不悔进去,苏子籍找了家对面的酒店,又找了临窗的位置,这时时间还早,于是喊了茶水点心,就看着外面,似乎在赏景。
叶不悔说的不错,他的确有心事,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夜里入梦后,苏子籍突然有了一些新想法。
这想法就是刹那间的灵光一闪,却打开了新的一扇门。
蟠龙心法要求的是凝聚万妖之性,提炼出神通,呼风唤雨,成就真龙。
妖怪,其实都往往是自然界的某种表现,汇集万妖,提炼出神通,再经过功德洗白,就自然而然具备了自然界某些规则能力,这原理很清晰,也很强大,完全能走得通。
因此苏子籍的原本想法,是想办法获得和招揽妖怪,所以才对小狐狸这样友善,可醒来时,不知道哪来的影响,他突然之间有了点新想法。
“汇集万妖成就真龙。”
“汇集万人成就真龙。”
“似乎都没有毛病,一个是妖道之龙,一个是人道之龙。”
苏子籍当然不是想去争龙,大郑哪怕版图比大魏小许多,原本控制的草原部分不得不退出,分裂成方、鲜二部,而西南部尚有林国建立,但这是大魏控制远超历代版图的原因,实际大郑对于传统领土的占领并无缺陷,而且立国才30余年,现在皇帝是第二代,真是励精图治,蒸蒸日上之时。
这时想zào fǎn争龙,是不是失了智。
苏子籍的想法是,人有万性,可不可以用蟠龙心法,吸取这万性?
那成就的,怕是前所未有之龙。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半隔离的雅座中出来,苏子籍目光一扫,连忙站了起来,喊着:“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这个青年穿着也并不出奇,只灰色绸袍,看了过来,刚要说话,苏子籍已作了揖:“这位公子,学生是苏子籍,当日您在临化县,救济了我五两银子,却是解了我大困难。”
“学生一直记忆在心,只苦于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无法还银,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说着取出一块银子,五两重,就要还了。
“我叫方真。”青年微微一笑,一双眸子黑幽幽,说:“我记得你了,你现在是准备府试?”
“你能府试,我当时一点赠银,就用到了善处,我这是为了给自己积点阴德,你还我,岂不是让我落个空?”
青年一面说,目光上下打量苏子籍,苏子籍一怔,哪有这样看人,见他不收,就收回了,毕竟这伸手,别人不拿很尴尬,只是说着:“现在还不到中午,公子想必是才用了早点,不如我请公子喝杯清茶,如何?”
方真笑着:“这感情好,我正觉得有点口渴,你我相遇,缘分不浅,正要以茶代酒。”
说着就坐了,见他坐了,中年人也入了座,只是并不说话。
此刻太阳高照,远处湖波荡漾柳拂春风,近处来往行人攒拥往来,方真不无感慨:“太平盛世,真正如画一样,我年纪不大,算是本朝立国后才生,就算这样,听我父亲所说,乱世也让人震怖。”
苏子籍敬了杯茶,遂笑:“这就是民心可用了——民心思安,天下太平,民心思乱,天下大乱。”
方真听了前半句,还觉得平常,这是老生常谈了,可后半句,却很新鲜,当下就一蹙眉。
而中年人先不言语,神情有点冷峻,这时接话,目光更是炯炯:“少年郎,这民心思安,天下太平,我倒是听过,可这民心思乱,天下大乱,我却不知出自何处,又有何依据?”
苏子籍听了,展颜一笑:“当年桀王,横征暴敛,自比日月,而百姓诅咒,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朝廷失德,百姓活不下去,自然就予及汝皆亡,思其大乱,而天意应了民心,才有革命之举。”
“所以,归根到底,是民心思乱,故天下大乱。”
中年人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涨红了脸,一时却想不出驳斥,而方真看了一眼,笑着:“不想今日听此惊人之言,发前人所未发,实在振耳发聩。”
“这次想必府试能中了,我还有事,却不多留了。”
说着,方真下楼,等下了楼向后面的客房而去,租了整个院子,一进去就清静,没有人打搅,中年人就说:“小侯爷,你又何必容让这个狂生?”
方真把玩着手中的湘妃扇,显得儒雅,这时说:“高大人,你又何必一般见识,他毕竟年轻,才十五岁。”
“而且,这话也未必错,民心思乱,天下才乱,初听有些猖狂,细想却很有些道理。”
见中年人还有点介意,方真知道这人高尧臣虽年纪不小,却是读死书的人,最听不得这种狂言,笑着:“而且,此人在待查的名单上。”
中年人一惊,渗出点冷汗,喃喃:“岁数不对吧,还差了二岁。”
“差了一整岁,所以放在后面。”方真却合上扇子,只问:“我们以前,查的是合乎岁数和月份的人,十五州都派人去了,本州就是我在主持,一万七千余婴孩,查了一年多,也没有对得上号。”
“后来我细想,可能是我们想偏了——你想,你是当年太子的孤臣,受太子委托,带着太子血脉逃亡,会如实记载生辰么?”
“说小不可能,还没有出生,只能说大了,可大二三岁,对不上号,邻居也有闲话议论,很难隐瞒过去。”
“只大了一岁,却正合适,既隐瞒了实际生辰,又不会让人起疑。”
高尧臣听了这话,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一说,苏子籍就恰非常可疑了,良久才说着:“当年太子受人陷害,闭门自尽,皇上可没有明旨废了太子位号,现在皇上更屡次怀念太子,前年还加赠悼德太子之号,要我说,皇上心意已改,当年太子托孤之臣,应该站出来才是。”
“嘘,这些话在客店少说,免的给人听去。”方真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有些好笑好气,难怪学问不小,但始终当不了什么官,这是读书读呆了。
“当年,不仅仅是太子自尽,而且还有十余家抄斩,不信也是情理之中。”
第六十二章 请留步
“再说,朝廷也不可能大肆宣传,说要寻回太子血脉。”方真望着窗格子,带上了一丝冷笑。
“我就告诉你吧,朝廷就算秘密寻找,也漏了些风声,就有人敢冒充帝裔,还制造了信物——要不是有秘法可测,真的鱼目混珠,难分真伪。”
“竟有这种人,欺君以此丧心病狂为甚,实是可杀!”高尧臣听了,气的手都哆嗦了。
“自然该杀,不但本人处斩,还满门抄斩,你读的邸报,本州破了一个姓孙的汪洋大盗,被灭了门,其实就是冒充帝裔。”
高尧臣嘶了一声,难怪,当日还狐疑,孙志行是官绅之家,怎么按上了汪洋大盗的罪名,还觉得是官人诬陷,不想却是这事。
“高大人,你当年一念之差,堕落尘土,现在办得这事,才可复得旧恩,要万万当心才是。”方真轻轻说着。
“是,是!”虽大小隔了二十年,但高尧臣只得低首聆听。
“恭喜!”这时,苏子籍对着叶不悔揖手,不愧是在水府棋局中赢出的人,这次追加的比赛,更是直接三局胜利,以无可争议的成绩,直接进入了省赛。
苏子籍对出来的她道贺。
叶不悔虽相信自己水平,可这次获胜,还是让她心情雀跃。
“我可是因为你,才免了一应住宿费用,这是沾了你的光。”苏子籍继续恭维的说着,毫不意外看见她更是昂首挺胸,可惜的是,越发暴露了她的胸很平,不由暗笑。
这话就哄得叶不悔越发开心了。
话说,多上了一局棋,也是有好处,听闻来晚了找不到客店住,棋赛方大手一挥,在附近老店订了客房,可以住上半个月,免费。
不仅仅是叶不悔,这次参与的棋手,受了惊,都一概免单。
棋赛方是大客户,出手阔绰,店老板带伙计,笑的牙都露出来,连忙搬行李,烧热水,送毛巾,照顾棋手几乎是无微不至。
虽棋手的房舍不大,一小间一小间挨着,但很干净,又是单人房,最重要的这免费,还能挑剔什么呢?
可惜不久,丫头就露出了真面目,说着:“你要是感谢我,那今晚让小狐狸陪我睡!”
苏子籍有些为难,这万一是只公狐狸……
结果,他刚露出一点想要看一看这狐狸公母想法,就被它的尾巴直接扫到脸上,下一刻,小狐狸就轻盈跳进了叶不悔的怀里,一脸警惕回看。
“好吧,不用再看了,这定是只母狐狸,与不悔这只母老虎倒是臭味相投。”苏子籍讪讪暗想。
“据说还有免费的餐点,我去拿了。”叶不悔则得意抱紧了小狐狸,生怕苏子籍反悔。
苏子籍这孤家寡人连连摇摇头,暗想:“算了,女孩子多是喜欢这毛茸茸,不去与她一般计较。”
可想是这样想,口中还说:“你抱着它,小心它抢你的鸡腿和肉饼。”
“什么鸡腿跟肉饼?”叶不悔停了脚步,抱着小狐狸问。
“昨天我剩了几个肉饼跟鸡腿,就放在桌上,早晨起来,就发现不见了。”苏子籍说着,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目光微闪,似乎怀疑它是偷鸡贼。
“……唧唧唧!”小狐狸着急的叫了起来,这黑锅它不背。
“哼,就算它爱吃鸡腿和肉饼,又怎么样,走,我给你去拿鸡腿,小白。”对着怀里的小狐狸这样说着,叶不悔转身出了院子。
只是才到了走廊处,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男子声音:“小姑娘,请留步。”
叶不悔回头,就看一个个子很高也很瘦的男子,约四十多岁,相貌清俊,青衫短须,此时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带一点审视。
这人她不认识。
“您叫我?”出于礼貌,叶不悔开口问:“你也是棋手?”
这里被棋赛方包了场,大部分是棋手以及家属。
“是啊,我也是棋手,这位小姑娘,老夫很喜欢你这只小狐狸,不知道你可否割爱?我愿出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这出价不可谓不高,要知道叶不悔家的书肆,一年利润也未必有五十两。
要是怀中的小狐狸是自己的宠物,叶不悔还真有可能心动了,毕竟爹爹的身体不好,有五十两,能解决不少问题。
但这只小狐狸是苏子籍的宠物,叶不悔虽和他争吵,但哪怕出五百两、五千两来买,对叶不悔来说,也决无可能。
她摇摇头:“我不卖。”
在中年男子又要说话前,她柔声解释:“这是我朋友的宠物。”
“原来如此。”中年人点点头,目光与小狐狸的对视一瞬,原本有些焦虑的神情,此时放松了些:“能看得出,你很惜爱,是我唐突了。”
“老朽姓杜,以后有缘,或能再见。”说着,这人转身离开。
“哼,奇怪的人!”这段小插曲,叶不悔没放在心上,转眼拿着一只小篮子回来了,里面还真有鸡腿和肉饼。
苏子籍正巧洗了脸,看见小狐狸跳下来,就说:“它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你刚才这样抱着,别人没说你?”
“他们都很喜欢它呢!我对他们说,这是我养的宠物,他们并不反对它住在店里。”叶不悔说着,将手里的小竹篮子放到桌上:“给,客店提供三餐,这是我刚去灶上拿的,算是早点。”
苏子籍过去扒拉了一下:“今天是肉包?”
“嗯,蒸了一些肉包,适合趁热吃。”说着,叶不悔又向外去:“你明天就要考试了,我把你的衣服洗洗。”
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比前几日好了不少,看得出,棋赛初胜及小狐狸出现,都让叶不悔心情有了一些好转。
苏子籍笑笑,捏起一个肉包吃了起来。
因是免费提供的饭食,味道只能算普通,苏子籍也不计较这些,几个包子很快就入了肚。
“昨夜鸡腿与肉饼和一壶酒,虽扣在了狐狸身上,但应该不是它吃了,难道昨夜那梦,不止是梦?”
“不是梦,我早有预料,可梦里还能搬运实物?”苏子籍心中疑惑,想到梦里教导小龙女一事,若有所思。
“虽隔着数百年时光立下的约定,但我希望能平稳的履行,不然,我空担着老师之名,又索取了报酬,没有付出,总有亏欠。”
只是,对明天的科举,更期待了。
第六十三章 六品
苏子籍一觉醒来,见店老板端着点心进来。
细瞧时,盘子里有一块糕,一只粽,还有一碗红糖水煮汤圆,不多,仅仅只有三个,苏子籍有些诧异,问:“这是谁点的早点?很奇怪啊!”
“不是谁点,是客栈的规矩。”老板笑着:“今天是你们读书人入场考试,每个讲究点的客店,都会上这个。”
苏子籍心下顿时明白,笑:“原来是高{糕}中{粽}三元{汤圆},这点心,我是不得不吃啊!”
说着,漱了口,直接几口吃了,取出一块碎银:“给!”
这块碎银不多,一两左右,老板顿时笑得眼睛一眯,说:“您这样讲究,必定连中三元!”
说着,才笑眯眯辞去。
“苏子籍,这衣服你试一试,觉得单薄,就多穿几件。”这时叶不悔进来,捧着几件干净衣裳,并展开其中一件蓝色棉制单衣给苏子籍看。
苏子籍接过,发现有破线的地方也被缝补过了,忙道谢。
叶不悔不居功:“算不得什么,只是帮你缝补浆洗一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干了,还放在阳光下晒了晒。”
“四月虽暖了,可只穿着一件单衣,还是冷了,我觉得你可以里面再套上一件。”
本朝的科举,虽不如前朝严苛,但考试时的规矩也不少。
四月的府试,是不允许穿着夹层衣裳,就是单衣,入场时也会仔细检查。
“听说府试的吃食会由官府提供?这样省了不少麻烦。”叶不悔想了下,“要不,给你要碗猪脑汤?”
苏子籍赶紧婉拒:“以形补形,还是算了,我喝不惯。”
叶不悔也不强迫,见苏子籍今天没有立刻捧着书看,就问:“你今日没有起来立刻读书?”
“都要入场了,再看也没有用,反会紧张。”
要是太紧张,无益于考试,不在这一刻之功。
“那我送送你!”叶不悔立刻说,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苏子籍忍不住笑,进了走廊,看到有人看过来,又故意走开,苏子籍忍不住说:“这人与你邀战过?”
这丫头的人气,现在不算低。
重赛后,许多人对叶不悔有明显变化。
这学子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苏子籍这样说,叶不悔抱着小狐狸闷闷不乐:“那人棋艺一般,倒是越挫越勇,可我实在是不耐烦与他下棋!”
想了下,她又说着:“不是我看不起,是他的心思并不专注在棋上,就算侥幸赢了几局,也走不了多远,这样的人,我何苦与他对弈浪费时间?”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苏子籍暗想。
叶不悔年纪虽小,胸平了点,可其实是美人胎子,虽以世人眼光看,叶父有着重病,家里只开着一家书肆,嫁妆也不会多,算不上是好妻子人选,但苏子籍觉得,叶不悔这姑娘很难得。
虽性子辣,却为人赤诚善良,不捧高踩低,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有恩。
但凡有自己的一口饭,就不能让叶不悔流落到凄惨境地。
“你怎么这样看我?信不信我打你!”叶不悔走了一会,不见苏子籍说话,转头一看,正见他盯着自己看,目光一对,叶不悔顿时羞恼眯起眼睛来。
苏子籍这才醒过神来,无奈说:“你小小年纪,何必这样脾气暴躁,就是别人因你长的漂亮多看一眼,也不至于发火,而且随着你渐渐长开,看你的人会越来越多,难道你还要一个个打过去么?”
这是称赞自己?叶不悔顿时怔了下,随后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很快又瞪了一眼:“油嘴滑舌!”
“……唧!”就连她怀里抱着的小狐狸,都向他投给复杂的目光。
“莫非,她以为我是在调戏她?”见叶不悔哼了一声,抱着小狐狸跑到前面,苏子籍摸了摸鼻,猛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自己。
这可真是冤枉,自己只是刚醒过神,说话太直而已。
“算了,还是不要解释,免得她恼羞成怒,我更加遭殃。”作小母夜叉发飙惯常的受害者,苏子籍决定自己还是先顶着“油嘴滑舌”的罪名,起码伤名不伤身。
苏子籍摸了摸衣服,无声笑了。
“考场就在不远,人多太挤,你回去吧!”
“好,苏子籍,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站在门口,抱着小狐狸,她一笑。
苏子籍看出了她脸上的紧张,本来自己也有一些紧张,可看到她比自己还紧张的模样,心底就消散了不少,转身过去。
画舫上的叶不悔望着远去,直到遥遥看到排了队,她这才松了口气,又有点黯然,摸着狐狸爪子。
“小白,你说,苏子籍如果中了秀才,中了举,会不会就不认我了?”
小狐狸缩回了爪,自己的爪可不是玩具,白了她一眼。
府试的考棚在西南隅,沿正道而入有着牌坊,大门附着铁皮,朱红漆,钉着黄铜钉,上次县试没有士兵,这次披甲之兵巡逻,衣甲相撞,铮然作响。
这些甲兵面容冰冷,目不苟视,显是临时调动驻军精锐,看的出朝廷对于科举的重视。
苏子籍抵达时,学子陆续进来,都有些紧张,可谁也不敢冒进,排着队一一进入考场。
大郑体制,府试经过了简化,只需一日就可考完,时间上就显得紧凑,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排队检查入场,苏子籍将种种心情压下。
“明清时要考取秀才,需经历县试、府试、院试,这世界的科举则简化,去除了院试,时间上也有了改变。”
“卯正这时,天还这样黑,按照卯时一刻开始,昨晚就要住到附近才成,现在本朝这个时间,方便了住得远的学子。”
“毕竟府城远比县城大,挨着这考点的旅店,费用高昂,不是一般学子能承担得起。”
就在苏子籍排队,思索着这些时,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阵小小骚动。
但很快骚动就被镇压,一个披头散发学子被两个衙役堵住嘴拖走,引得排队的人纷纷投以惊讶目光,苏子籍也隐隐猜到这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无论到什么时,都免不了心存侥幸的人。”
要知道,就算对科举过程进行简化,不代表着重视程度降低,相反,有过之无不及,凡是科举作弊被发现,处罚极其严苛。
不过,还没有入场就被发觉,比作弊被捉强,起码以后还有着机会。
一旦入了场作弊被抓,自己遭殃不说,还连累家人。
苏子籍摇摇头,不再多想,继续跟着队伍慢慢前挪。
“临化县童生苏子籍?”终于轮到自己了,将考引递过去让人检验,衙役捧着花名册,又验看案引,看了一眼。
“咦?”苏子籍看到了一个人,眸子一缩。
却是昨天叫方真的公子身后跟随的中年人,只是这时一身官服,却是六品!
第六十四章 异变
距离几米远还站着几个明显不同的人,这些人都穿着官服,腰间挎刀,看样子起码有九品官衔,气质森然,全然不像是来查看科举,而像是来捉拿要犯。
他们虎视眈眈盯着每一个上前的学子,被注视着的学子无不脸色微白。
让苏子籍有些眼熟的中年人,正手托一个小小的金属盘,审视看过来,在与苏子籍目光对视一瞬间,也怔了下。
苏子籍赶紧敛住心神,对着又问自己一遍的衙役回:“正是学生,苏子籍。”
衙役点头,立刻就有两人上前去摸苏子籍的发髻,又简单搜下身,看一看是否带着东西进来,这是初查。
随着初查完,苏子籍立刻就被催促往前。
苏子籍强忍住去看这几人的冲动,迈步就进了贡院。
“怎么,此人可是有问题?”几个武官见中年人望着年轻学子的目光,就问着。
“不是,只是曾有几面之缘。”中年人高尧臣摇首。
“果然这次差事没这样容易,不知道别的郡的考场怎么样?”一人点了点首随口说着。
“张大人,天璜贵胄不可能就此埋没。”中年人用凛冽目光扫视着后面的学子,回首轻声说着:“宗室盘昨夜显示有异动,细想只能应在今日府试,不可掉以轻心。”
“也就是说,很大可能,是在这些学子中,那就继续吧。”说话的人很明显仅仅是随口牢骚,说完就继续关注。
苏子籍并不知自己刚刚才被重点关注过,走进贡院,就看到前面有四个执灯之吏站立。
他们面朝着入口站立,手里灯笼清晰可见上面的字,因有着考引,考生自然知道自己是要去哪个考场。
“丁字场?”苏子籍看了一眼考引,走向了执着“丁”字的灯笼的执灯吏身前,排起队来。
随着上千名考生依次都分流了,这时天已彻底亮了起来,一个八品官出来,朗声说了几句话,衙役就在示意下唱着:“学子入场!”
四个执灯吏这时转身,分别朝四个方向走去,而身后长龙也跟着挪动。
直到终于走到丁字场,再次被仔细搜身完毕,苏子籍才松了口气。
“虽说府试进行了简化,考试内容想必也少了许多,但光这程序走下来,就着实麻烦。”
“希望能一次考取吧。”
坐到了简易棚里,两面都只是简单隔板,上面有着草棚,下了大雨或着了火,想必这里的学子都会遭殃。
“难怪选在了四月考试,在别的月份,这环境对考生来说,会更受罪一些。”
按考引寻到自己的位子,苏子籍也不用去研墨,按照本朝的规定,从府试开始,为防止出现不必要的意外,除了考引,考生任何一物都不准带入,笔墨纸砚都由考场提供,甚至连饭食清水也是这样。
幸府试被缩减,只考一日,中午一顿,交了文章就可走,最迟就是天黑了,许点蜡烛一支。
苏子籍并不觉得这样就多轻松,其实恰恰相反,府试考个几日,自然可以慢慢磨着文章,但这样反需要学子有一定急才。
要是一时卡住,不能才思泉涌,只能叹而错过这次机会。
“符合新朝的气象,凡事都需要效率。”苏子籍忍不住感慨着。
考生入场,只略等一会,就等来了派发纸张笔墨的衙役。
苏子籍摸着一叠白纸,又检查一下笔墨,这才放了心,这些不是精品,却中规中矩,任谁也挑不了毛病。
虽说这些东西有损耗,可以随时让人替换,但能不出问题,还是不出问题。
又过了一会,衙役用牌灯巡行场内,考题贴板巡回展示,这一点与县试时一般无二。
前来参加府试的学子都经历过县试,自然很快就进入状态。
“直接考的策论?”原本以为会考记诵、辞章、墨义,没想到这次直接略过,只考了策论。
苏子籍先是一怔,心中一喜。
虽前两个,因着熟读五经并不畏惧,但只考策论更占优势。
七级是多少水平,难说,可能不到举人,但在府试中,有这水准的童生,必然不多。
而自己在策论已拥有方举人的经验,更被方举人认为,只要运气,就必能考取。
“取消记诵、辞章、墨义,是因为它们都是考基本功,而基本功已经在县试考过了。”
“并且它们难度虽不高,却很琐碎,很耗费时间,要是连着三天考,时间上无所谓,一天的话,就会挤压考生的时间了。”
“取消记诵、辞章、墨义,也就天经地义了。”
“至于这策论,却与水患有关。”苏子籍微挑眉,有些意外会是这样的题目。
“虽本朝取士,继承大魏制度,为了选官,治理一方,向来偏重实际,但这只是府试,竟然就以这样的题目为策论,是高看了童生,还是水患已经急迫?”
这样的念头只一闪而过,苏子籍提笔,在草稿纸上慢慢写起来。
“这题目,写起来倒没必要一定求稳,左右不过是治水……不,不仅是这样。”苏子籍的笔又立刻放下了。
“看似只是与水患有关,实际上涉及到方方面面,户部的银子,工部的人,这些还只是表面就能知道,必然还会有着别的势力被牵扯其中,这看似只是治水,很可能是几方势力角逐。”
苏子籍斟酌再三,还是随了心意,将自己前世所知一些治水法子,捡了现在能用写了上去。
但在语言上又润色,让其优美,而不尖锐。
现在的书法,比起县试时又强出不少。
当初所写的馆阁体,还曾被方真点评过不足,现在这份不足已在汲取了不少经验,以及勤练下弥补了不少。
虽算不上正中生雅,秀润华美,也能给人匀圆丰满之感。
“这样既能点题,又不至于锋芒毕露,反惹来麻烦。”
等苏子籍终于写完草稿时,中午已到,有衙役挨个考棚送饭食与水。
由于各人的胃肠不一样,因此食物就是饼,连油荤都没有一点,水也是白开水,连粗茶也没有。
这不是官府吝啬,实在是怕一旦饭食与水出了问题,这是谁的责任?
苏子籍怕污了纸张,忙将桌案上的东西暂时腾了,吃过一顿没有滋味的饭食,又休息片刻,才认真将草稿上内容,抄写在了正式卷纸上。
一字字抄完,吹了吹墨迹,额上就渗出密密的细汗,刚刚一气呵成文笔耗费了巨大的精力。
“连我,都有点头晕,别的学子呢?”
一扫眼,就见得诸人都脸色苍白,不敢多看,又检查了遍,发现没有问题,且也没有避讳字被自己遗漏,苏子籍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时,已临近黄昏,陆续有考生拉响了铃铛,交卷出去。
“或者,现在我可以试下了。”苏子籍见一切都完成,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自己考卷,伸手在考卷上一点。
“轰”异变顿生。
第六十五章 竹简
一点微光一闪,眼前一黑,转眼,似乎处于一个巨大学堂,而十数个高冠博带的男子端坐上台,下面是一个个身影。
“这是……考场?”
苏子籍看上去,见着每个人虽一副学子的样子,但表情呆滞,并且身体半透明,看上去只是影子,但密密麻麻,有上千之数。
唯手中捧的竹简,反闪着微光,显的真实。
才想着,念还未理顺,突然之间,上首男子用响木一拍,顿时有十几人突然鲜活起来,一双双眼睛惊疑又阴冷盯着苏子籍,口中同时念着。
“天下之极愚者,不畏古之圣贤,而畏今之愚人,乡人性颇僻背,于世久矣。”
“士子游学,志趣相得,虽贫贱未尝一日无读书之乐也!”
“四子皆载道之文,而不可以充嵩雌阖。”
才朗朗读之,竹简发出光,光影扭曲,居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压力。
“唔……”苏子籍被压得骤然收缩,竟然想退后一步,但才想退,又止住,突灵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卷竹简。
虽是竹简,但不需要看,就知道这是自己的文章。
转念间,诸子已念完,只见它们竹简仿佛有了灵性,已浮在空中,只听“轰轰”数声,突相互对撞起来。
只是几下,竹简就炸开,只剩二个在空中。
竹简一碎,其主人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懊恼、悲伤、绝望的表情,“彭”的一声,炸开了,在学堂中消失了。
苏子籍心中一动,兔死狐悲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这就是被淘汰的文章?”
才想着,又是响木一拍,顿时又有十几人鲜活起来,同样面带惊疑盯着苏子籍,口中念着文章。
朗读声充斥整个学堂,不过很快,又上演刚才一幕。
这看似缓慢,实际上很快,转眼,就轮到了自己。
“嗯?”苏子籍感到自己和十几人,不由自主的朗读起来,
“魏人以古文辞气不类今文,而疑其伪者多矣,抑能伪者是谁,夫著书而名传天下者,其屈可指数也,言之近道而证命,岂能轻易废其言焉?”吸血狂妃:绝色妖孽戏天下
下一刻,竹简冲出去,相互斗争,几乎同时,上台有浩大意志涌出,化成了轰隆的话语。
“这篇还可以,虽言之尚有疏简,但整篇文理已析,气象已凝。”
“附议,可入二审。”
这些话的声音清朗、明快,但透出一股意志,似乎仅仅得到认可,竹简就霍霍生光。
“这……难道是考官批阅?之前诸人也应有评价,但自己没有听见。”苏子籍暗想着:“难道只有当事人才能看见?”
下面似乎快了许多,只见着一批批人朗读,一批批人消失,转眼,就只剩上百个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的确,自己听不见考官对别人的评语。”苏子籍看着木偶戏一样,上百个人,有十数人站起来朗读,“轰”的一声,这次十余人一半消散。
“这是二审失败了。”
“说的也是,进士三年一考,录取大概200人,举人也是三年一考,每省不过是100人左右,秀才府试两年考一次,每次录取50人左右。”
才想着,转眼又轮到自己朗读,无需自己张口,就自然朗读,等到了云烟散去,场上已经只剩五十左右了。
“我这是已经中了秀才?”苏子籍暗想着,眼见着自己竹简“嗡嗡”而响,不断上升,汇集到前列,却只有第四名。
“我的名次在这里?七级才第四?”
“前三,其中一个是郑应慈?果然此人才学,尚在我之上!”
这过程苏子籍倒没有听见舞弊,才想着这个,突“嗡”的一声,一个人闯入,很明显,考官露出了愤怒,但却没有驱逐,只见这人指着自己:“第四?此人重点观察,且列入第一。”
考官更是愤怒,争辩起来,虽与自己有关,但声音就支离破碎起来,苏子籍耳朵一竖,隐隐听见“太子”二个字,不过没有听的清楚,只见自己竹简突“轰”一声,冒出了白色光焰,一跃而至第一。
随着成了第一,眼前一切炸开,眼前就是一黑。
苏子籍坐在考棚里,目光一扫,天有点黑了,周围有一半考生还在,就见一个差役过来,大概是认为自己还要考,“啪”一下点了蜡烛放下,叮嘱:“蜡烛点完,就得离场,不得延误。”重生回到九o年代
这是处于加时状态了。
苏子籍脸色有些发黑,又扫了下考卷,默不出声的交了卷。
“子籍!”余律在甲字号考场,早就出来了,等着苏子籍,见他终于出来,立刻向招手。
“余兄,你考得怎么样?”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跳出,当下按下了,问。
这里不是查看紫檀木钿的时间。
余律沉吟:“还好,我已尽力了。”
“我亦是如此。”苏子籍记得余律也在这次中榜之中。
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不如一起去酒肆用饭?”余律说着:“之前你一直在画舫和船上,可是有段时间与你不曾聊上一次了。”
苏子籍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是我错了,我请客,在画舫压注,五两翻了五倍,足赚了二十两,只是去酒肆,还请得起,走。”
苏子籍都这般说了,余律不好拒绝,二人进了旁边酒肆,点了几样小菜,并一壶清酒,余律就问:“叶姑娘的棋赛可还顺利?”
苏子籍点了点首:“顺利,我这次算占了她的光,不仅在画舫上赚了钱,还被免了伙食和住属费用,这棋赛举办方实在大方。”
“毕竟是各大商会支持的棋赛,郡里去省,要是能在京赛夺魁,听说还有重赏,可在京城买一个小院。”
“有这样的优待?”这让苏子籍小小吃了一惊。
余律忍不住感慨:“能成棋圣,连宫中贵人都要尊重,听说杜棋圣曾经婉拒太后邀请,竟不入宫挂职,下棋能走到这一步,堪称荣耀了。”
苏子籍也忍不住对能婉拒入宫挂职的人感到好奇。
“这样的人,或是真清高,也可能有别的原因,不能入宫。”
“对了,接下来,你是等出榜,还是先回去?”余律又问。
“等出榜。”苏子籍说着:“左右不过三天,就能看到结果。”
第六十六章 考场百态
天色微暗,府城街巷,许多店铺已挂上了灯笼,一盏盏灯笼亮起,行人比白天还多了些。
余律跟苏子籍从酒肆里出来,就看到灯笼逐渐亮起的景象,感慨:“到底是府城,就是入夜,也比县城白天热闹许多。”
正说着,就看到几人骑马在街上缓缓经过,大郑继魏制,为了增多耕牛,因此命天下尽乘牛车,只有军队、驿站、贵人等才可用马。
因此所到之处,人人回避。
苏子籍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身上,这人现在穿着骑装,目光沉静,顿时就想起了早上和刚才的事。
“刚才不知道是什么预兆,重点观察和太子这词,又说的是什么?”苏子籍心中浮现出不安,总觉得自己卷入了dà má烦。
余律也对这几人很好奇,问苏子籍:“这几位似是在找人,其中一人,我看着有些面善。”
“你还记得县城放榜那一日?”苏子籍提醒:“当时张老大等人,逼我立刻还钱,曾有人借了银两,吓退了他们……”
“哦!原来是他!”余律立刻记了起来。
虽然距离那时已有段时间,但这年轻人挺身而出,气质出众,自然让余律印象很深刻。
早上在龙门时,余律没敢多看,此时经提醒,想了起来。
“难怪身上有着威势,原来是官威。”余律感慨的说着。
苏子籍想得更多一些,暗想:“这几个要找的人,应该是和我年纪差不多,不然不会在那时,着重盯着与我年龄相仿的人看。”
“幸好我家世清白,祖上都有迹可查,应该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虽不知道这些人寻人的目的,但给自己的感觉是dà má烦,叹口气,就问着:“余兄,你消息灵通些,可知本朝有几位太子?”
“太子?”余律声音稍低些:“你怎么感兴趣?”
“不过这也不是太犯忌的事,本朝太祖太子就是今上,今上曾有一位太子,据说曾触怒皇上,被勒令闭门读书,后来就病故了。”
“现在却没有太子,只有齐王、蜀王。”
这些话,余律不想多说,转了话:“这次来府城,虽住在城里,可一直忙着温习功课,哪有时间游玩?”
“现在考完了,我们找个地点游玩,你觉得如何?”
“没有太子,只有齐王、蜀王?”苏子籍若有所思,正要答应,听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前面,可是苏子籍?”
“赵小哥?你怎么来了府城?”苏子籍听着声音耳熟,回身发现在不远处,站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青年,正是赵郎中的次子赵二郎。
“苏子籍,可算是找到你了!”赵二郎奉父亲之命,跑到府城来寻苏子籍跟叶不悔,因不知道住在哪里,就守在贡院门口,等学子考试出来,结果刚才没看到要找的人,急得团团转。
现在撞见苏子籍,顿时松了口气,立刻对苏子籍急急说:“叶老板快不成了,你快带着叶姑娘回去吧!”
“叶叔他怎么了?我们走时,他不是还好好的?可又呕了血?”苏子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忙问。
赵二郎担心苏子籍误会自家不尽力,忙解释:“叶老板身体早就虚弱不堪,之前是为了安抚住你们,才强撑着,你们一走,当晚就呕了血,还不许我们去找你们,直到前日昏迷了一夜,天明方挣扎着醒过来。”
“我爹说,要是没有意外,也就是这几日光景了,怕叶姑娘到时错过最后一面,才催着我急急来找你们回去。”
苏子籍一听,心中难受,却很感谢赵二郎特意带了消息过来。
“这事我知晓了,我立刻去找不悔,你可是乘船来?”
赵二郎摇头:“我是跟着相熟商船过来的,我爹让我顺便再买些东西回去,毕竟来一趟府城不容易。”
这就是不一起回去了。
苏子籍再次道谢,目送着赵二郎离开,对余律说:“余兄,明日不能奉陪了,你在府城这里等出榜,我与不悔回去。”
“这是应该的事。”余律很体谅,说:“要是订不到回去的船,就坐我租的船回去。”
“要是这样,到时就劳烦你。”苏子籍点首,二人分手,立刻赶回了旅店。
“什么,不悔和二个优胜的人,去参与棋会的活动,又去了蟠龙湖的画舫?”就算心急,苏子籍还是有点诧异。
蟠龙湖的画舫才出事,怎么还组织去,不怕忌讳?
伙计也有点不理解,说:“是的,具体原因,小人就不知道了。”
苏子籍回房收拾了下,也没有多少东西,租了一辆牛车,赶向蟠龙湖畔。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苏子籍微闭着眼,心中感慨万千,要说对叶维翰有太深感情,这是矫情。
可不谈原本记忆,就是苏醒后,叶维翰的次次关照,都一一铭记在心。
本想着以后报答,可现在却快不行人,人真的是脆弱。
叹息了一声,这才有时间凝神看着半片紫檀木钿虚影,此时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发现府试考场百态,宿主已夺魁,可夺取此景,是否?”
“是。”
“府试考场百态已获得,化成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获得神通——文心雕龙!”
“蟠龙心法2级,586/2000”
果然突破了,苏子籍注意去看,却看见本来蟠龙心法前缀隐隐有龙形,但又模糊不清,现在却化成一尾白鲤,清晰可见,不仅仅这样,文心雕龙也有注解,集中在它上,隐隐就有一句。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因此这神通能干涉人的心,不过目前仅仅是能使人亲近自己?”
不是所谓的杀伐神通,但苏子籍却倒抽一口凉气。
这时牛车一顿,停住了,轿夫喊着到了,苏子籍下车,给钱打发了轿夫,眼见又下了点濛濛细雨,湖面光线昏沉,水色幽深,而画舫因出了事,就停泊在岸面,挂着十几盏灯笼,亮得在岸上就能看到。
第六十七章 当案首
蟠龙湖是多条河流汇集,可谓一省水流之中枢,虽入了夜,商船游弋如鲫,川流不息。
湖岸停靠一些船只,苏子籍目光一扫,就找到了一条船,很快就谈好了去临化县的价钱,就跳上船,让它先带自己去画舫上接人。
就算有着事故,画舫还是jí huì的第一选择,因每层可摆下十几桌,生活也舒服,更重要的是一个画舫就是一个隐秘的世界,给予消费者安全感。
小船靠上去,爬上船舷,因画舫上的人是棋赛组织方,基本都认识苏子籍,一上去,就听到了消息。
“叶不悔仍在下棋?”
“对!”被问到的人脸带艳羡:“杜棋圣正和叶姑娘下指导棋,可惜我不能目睹此景,哎!”
“杜棋圣?这样一个府棋会,竟然来了个棋圣?”苏子籍很惊讶。
杜棋圣叫杜成林,善奕棋,是庆武年间的棋圣,他虽对棋道不怎么在意,对棋赛了解也不算多,可还是知道此人在棋手中的地位。
这样的人,就是在京赛出现,都会引起轰动,何况只是小小一个府赛?
本府棋手何德何能,能引得这样的人物下指导棋?
“不过可惜,不管是因什么而来,能与棋圣下棋,对棋手来说,都是荣誉,不悔怕要错失这个机缘。”
苏子籍为叶不悔感到可惜,但眼下叶叔病危,叶不悔如果不立刻回去,真可能见不到最后一面,这会是更大的遗憾。
苏子籍脚步匆匆,在廊道里通过,他希望过去时,指导棋已下完,这样的话,既不耽误立刻回去,也不会让叶不悔留下遗憾。
可人到了舱厅,几十个棋手或读书人,众星捧月一样集拥,还有俏丽的侍女,一色罗襦绣裙,看上去是精选过。
苏子籍向里面看时,只见中间一副棋,指导棋才刚刚下到一半,正是精彩处。
几个人站在周围,其中有着棋赛一方的人,都痴迷看着一男一女两人对弈。
男子四十多岁,很高很瘦,相貌清俊,青衫短须,样子有点眼熟,似乎是旅店看见过。
少女端坐,屏气凝神,还算镇静,可从额冒出的汗珠就能看得出,她此时已处于下风。奇案缉凶
但能跟棋圣下这么久,还能勉强保持自己的局面,虽指导棋本身就是引导对手,但也证明少女的天赋好,实力也不弱。
观棋者不少都将自己与少女换了位置来揣测,发现自己坐在少女的位置,怕是在前几步,就已入了歧途。
不愧是棋圣!
不愧是这次比赛的胜出者!
“这位公子,前面在对弈,您不能再往前走了。”见苏子籍挤出人群向中间而去,有人客气相拦。
“抱歉,棋手是我认识的人。”见拦住自己的人是随从,并不是在画舫上见过的,苏子籍猜测应棋圣带来的人,歉意解释,略抬高点声音。
“她的父亲重病,有人带信过来,让我们速速回去……”
这话,不仅让拦的人听到,正在下棋的二人都听到,并望过来。
“苏子籍,我父亲他出事了?”叶不悔正苦思冥想,听了这话,手里棋子啪嗒一下落在棋盘上,站了起来,正下到一半的指导棋顿时掉散。
叶不悔此时哪还顾得上下棋?
“哎!”对面坐着的杜成林忍不住叹了口气。
“棋不成局,缘分如此,小姑娘,你父亲既有了重病,你速速回去吧,只希望到时在京赛,还能看到你。”
叶不悔脸色苍白,勉强一笑福礼,感谢指导,紧随着苏子籍就奔了出去。
“收拾东西已收拾,你看有没有遗漏,船就在外面等着,我们连夜赶回去。”苏子籍看出她心乱如麻,劝着:“等上了船,我再慢慢与你说。”
“嗯!”知道路上再追问也来得及,抓紧时间收拾行李要紧,叶不悔也不墨迹,立刻就去了船舱,十分利索检查着行李,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沉声说:“没有错,让船家开船吧!”
“唧!”身后突然传来小狐狸的叫声,不知道跑去哪里的小狐狸,这时竟然追了上来。
叶不悔回头看了一眼它,犹豫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叹着:“既它愿意跟着,就带上吧。”重生之老子要走正道
叶不悔弯腰,小狐狸颇有灵性直接跳进了她的怀里,二人就吩咐开船。
这船只有一个半遮掩的船舱,勉强遮风挡雨,与来时住的余家的船相比,差了不知多少。
但眼下能有船愿意连夜载着回去,已是不容易,哪里还有挑拣余地?
“开船了。”船家喊着,随着船动了,苏子籍默然坐了,打量叶不悔。
叶不悔这时,身子微微颤抖,抱着小狐狸紧紧,似乎在汲取着温暖,苏子籍不禁叹了口气,缓缓说:“别怕,叶叔的病,一定不会要紧,好好养养身子就会好。”
叶不悔身上一颤,抬起首来,刹那间,苏子籍看见了她嘴唇颤抖,脸色异常苍白,眼中又带着丝希望,这神态让苏子籍安慰的话,再也说不出。
子欲养而亲不在,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就是这样难。
府城·驿站
几个亲兵在又窄又矮的驿站巡查,马刺佩刀叮当响,显得杀气腾腾。
方真正看着文件,微微蹙眉。
“小侯爷,本省内参与府试,又在这年纪段内的童生,都在这里了,总共十一人。”高尧臣低声禀告:“还有,你特别关注的苏子籍,昨天夜里就乘船出城回家了。”
“哦,这样快,他不等出榜,当天就走?”方真扫过了名单,第一赫然就是苏子籍,有点狐疑:“这是想躲开?”
“也不是不可能,小侯爷,是否拦截?”高尧臣立刻问。
“不急于一时。”方真想了下,说着:“科举的消息,现在还没有出来么?”
“已经派人持了王命令牌入了考院,有消息的话,会立刻传过来。”考场是朝廷重地,只有持这个才能进出。
才说着,一人奔了过来,一入门就单膝跪地禀告:“考院消息,二审已过,苏子籍初步定在第四。”
“好好好!”方真满面含笑,用扇子点了点:“比我想象的要好,如果没有中秀才,我也很难操作。”
“既中了,还是第四,你立刻传我命令——就让此人当案首。”
第六十八章 庶子必须死
“小侯爷,这有些不妥吧,这是国家抡才大典,随意插手的话……”高尧臣有点迟疑,这个罪可大可小,大处的话,就算是小侯爷也承担不起。
“……按照我说的办。”方真看了一眼,他才没有那样不智,折子已送上去了,所以当案首,却与血脉鉴定有关,岂是卤莽,当下淡淡一笑:“那个叫曹易颜的道官,也给我查一下底,看他是谁的人,跟紧了他,或也能得到些线索。”
“曹易颜行踪诡秘,自在城门口出现,就再也寻不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高尧臣犹豫:“要查他,怕不仅仅要道录司配合,还得让炼丹士出手。”
“炼丹士?”方真沉吟片刻,冷笑:“那就算了,那群炼丹士个个清高得很,能不用,就不用。”
“我不信,官府离了他们,就找不到太子血脉了。”方真笑了笑,见高尧臣要出去干活,又说:“这十一人的名单,不会有人泄露吧?”
高尧臣笑:“这关系太子血脉,我们能参与,就是莫大的信任,岂敢见利忘义,以身家性命儿戏?”
“我知道你不会,不过让你警惕下。”方真下意识合上扇子:“这事,可有人不想我们顺利。”
高尧臣不由打了个寒战,知道说的是齐王、蜀王,不敢应声,退了出去。
而正被议论着的曹易颜,此时出现在蟠龙河岸,此时快五月了,天气转热,曹易颜沿街而行,转到了一家酒店,门面前有一株大柳树,有着绳子的痕迹,这是有船停泊时所用。
曹易颜手指轻轻掐算,又闻了闻,脸上露出冷笑。
“哼,妖狐,本来我也很惊讶,你竟然一下没有气息,任凭我搜索也没有痕迹,可隐藏得好,还是被我找到了。”
“有一就有二,呵,妖孽,我看你是否次次能逃,哼,坏了我的图谋,只宰杀一只狐狸,如何解我心中之恨?”
“定要将你们全部抓住,一一剥皮,方能让我心安!”曹易颜才发狠,对面就有一人过来,穿一身浆洗得雪白的布衣,手执扇,一抬头,正与曹易颜四目相对,微微颌首。
曹易颜一怔,就跟了上去,却由侧门进了西厢,进了一间客房,空间不大,一张木榻占了半间,这人进了屋,就说着:“左碧虚郎,王爷有令,将这名单上的十一人,解决掉。”
说着,丢了张纸条。
曹易颜接了看去,纸条上字迹很潦草,但还能看清,当下问着:“都是童生,要怎么解决?是杀还是……”
“不能杀。”布衣立刻摇首:“会给王爷惹上麻烦。”
许多人总觉得王爷杀人肆无忌惮,却不想如果这样,政敌和别的王爷简直笑掉了大牙——这简直是提供攻击的借口。
布衣说着:“无论是当官,还是什么,只要破了相,就不能有成就。”
“你找些地痞,或斗殴,或意外,摔拐了腿,划破了脸就行,他们不是军中校尉,有这个伤痕,就一辈子出不了头——其实就算是军中校尉,也出不了头,现在不是战时了。”
曹易颜聆听,默默颌首称是,的确,伤在身上还罢了,要是在脸,或者瘸子,就算是战时也升不了官了。
自古可有瘸子将军?
更不要说文官了。
“这种意外,就算是查办了,也不过一二年流刑罢了,事既小,又断了后患,实在是高明,我这就去办。”左碧虚郎这八品官,是王爷给的,曹易颜领了这职,就是王爷的门人,不得不尽心办事,不过心里有点发寒。
这办法太阴狠有效了,要是那些主母学会了,瘸了腿或破了相的庶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一辈子潦倒了。
“只是,下官才追到狐妖……”
“狐妖只是小事,这才是大局,你应该清楚。”布衣冷冷的说着。
“……下官明白。”等辞了出去,曹易颜向前看时,已是暮色,血红的晚霞渐渐变成铁灰色。
狐狸的事很重要,他对狐狸隐藏的东西很有兴趣,只是这事虽琐碎也同样重要,现在还不能怠慢齐王,更不能与齐王撕破了脸皮。
“皇家争龙,还真是一模一样,半点隐患也要切除。”曹易颜垂下眼睑,突然之间连连咳嗽,嗓子一甜,咯出血了,顿时脸色变的苍白。
反噬真是可怖,久久不愈,曹易颜越发有兴趣了。
府城·别院
“杜先生,夕颜可是回来了?”
杜成林出了画舫,才回到自己临时住所,刚坐下,随一阵香风,一位少妇已裙摆微动,推门进来。
此时临化县胡家的人还活着,定能认出,这少妇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在“天火”中的胡家二房夫人。
她仍乌发满头,容姿出众,但修长玉手却裹着药,身上更在香气中,隐藏着一股药味。
“惭愧!”杜成林叹着:“愚兄虽到了画舫,却没能帮上三妹这个忙。”
“难道夕颜不在画舫上?”美妇人脸色难看,身体摇摇欲坠:“不可能啊,我占卜之术不该出错,尤其测算夕颜行迹,作本族,更不该出错才对。”
“三妹误会了。”杜成林忙解释:“我的确见过了夕颜,并且不止一次,在旅店就有见过,可夕颜并不愿跟我走,我只能作罢。”
“你可看出她为了何事?”胡三姨眉微蹙。
杜成林摇摇头:“她当时是以狐型躺在一个少女怀中,我只来得及与她交流一瞬,随后她不再回应。”
“狐型?难道是受伤过重,削了道行?”
胡三姨听了暗暗沉思:“可这样的话,她不是应该速速回归青丘,以求恢复,为什么却不肯回来?”
夕颜向来懂事,分路而行也是她的提议,既见了杜成林,就该知道,这是回来的最好机会。
为何她宁愿待在一个人类少女身边侧不回?难道是少女身上有着什么秘密?
胡三姨眼一转,立刻就想到了这点。
难道是有缘人?
不,不可能,当年誓言明确是指狐为妻,不是指狐为婚,这有缘人断不可能是女性。
“夕颜被人所救,或是打算报恩后再回,又或是有着别的打算,我看少女性情单纯、善良,在她身边,倒是无需担心。”杜成林见着胡三姨沉思,温语说着。
杜成林是棋圣,怎会在府试里下指导棋?
只是受了委托,就近观察而已,现在半盘棋下过来,爱才之心让杜成林对叶不悔有些好感。
“哼,这样没有规矩,就算有事,也要告诉一声,要不是我在养伤,非要亲自去带她回来不可!”面上带着三分恼怒,胡三姨眼一转,恨恨的说着。
第六十九章 玉佩
此时小狐狸正舒服的缩在叶不悔的怀里,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偶尔望向叶不悔跟苏子籍。
“唧唧!”小狐狸有机会跟杜成林离开,仍选择留在叶不悔身边,因她察觉到了一丝天机。
跟着这二人,能让胡家找到的有缘人。
虽这天机只出现一瞬,小狐狸却不愿意放过。
这副沉思着的模样,换在平时,或会让叶不悔跟苏子籍关注,但此时二人的心中都记挂着叶叔,自然不去理会小狐狸。
“到了。”当临化县码头肉眼可见时,一直赶路的二人松了口气,给了船家银子,苏子籍立刻雇了一辆马车,二人一狐直奔赵家医馆。
去了医馆,却扑了个空,叶不悔顿时全身颤抖起来。
“叶姑娘,师父送你爹回了书肆。”赵郎中一个学徒说着。
叶不悔转身就走,这时天有点晦暗,细雨蒙蒙,强抑着不安直奔而去,路途并不远,院里已经有人在预备衣箱,提水去烧,还有医生在辩着方子。
“爹!”看见这一幕,叶不悔推开门,才一冲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以及里面隐含的血腥。
她才奔入里间,看到赵郎中正叹着气给叶维翰擦拭嘴角,地上赫一大滩殷红,而叶维翰仰躺在榻上,脸色黄蜡,闭着眼一动不动。
“爹,女儿回来了!”见到这一幕,叶不悔眼泪滴落,心中生出无限悔恨。
她之前不曾离开,是不是爹就不会变成这样?
被扶起的叶维翰,颤巍巍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脸上奇迹一样泛了血色:“不悔,别哭,我还死不了,来,到爹这里来。”
“子籍,你也过来,我有事与你们说。”叶维翰又跟苏子籍说。
“叶叔,我扶着您吧!”苏子籍忙过去,替换了赵郎中。
“赵郎中,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咳咳……”叶维翰咳嗽,对赵郎中道谢。
“叶维翰,你的病,要好好养着,既叶姑娘回来了,你与他们好好说话,我先回去,有事再寻我。”知道叶维翰药石无灵,这可能要托付后事,赵郎中叹了口气,叮嘱了几句,就避嫌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自己人,叶维翰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二人身上。
看着这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还是开口说:“不悔,再过两日,你就要满十五岁了。”
“爹!”隐隐猜到叶维翰要说什么,叶不悔叫了一声。萌宠驾到:Boss要听话
叶维翰没再对她说话,看向了苏子籍:“子籍……”
“叶叔?”苏子籍见叶维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忙说:“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无论恢复记忆前,还是恢复记忆后,父女都把自己当成了亲人,面对面色枯黄明显命不久矣的叶维翰,苏子籍心里也很不好受。
叶维翰看向苏子籍,黯淡下来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终于有力气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子籍,我最放心不下就是不悔……”叶维翰叹着:“原本以为,我还能再熬上几年,看着她成亲,可现在我已是命不久矣,怕等不到那一天。”
“爹!”叶不悔泪流满面,扑在面前,哭了起来:“你不要这么说,你不会有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傻孩子,我的身体怎么样,自己知道。”轻轻抚摸着女儿秀发,叶维翰看向苏子籍,吃力的说着:“帮我,把袖子里的契书拿来。”
苏子籍陡地寒毛一炸,紧张得沁出细汗,在叶维翰袖子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封信,取出一看,只瞥了一眼就一目了然,不由手一抖。
“子籍,当年我和汝父有约,现在不悔已十五岁,我不求看到她真正成亲,希望能在死前看到她定亲……”
“……”
自己竟然和叶不悔有婚约,苏子籍木然,再展开看,这是再熟悉不过的笔体,的确是父亲手笔,没有一笔有矫饰,不是假造!
苏子籍顿时心乱如麻,良久,才醒悟过来:“叶叔,您的意思我懂了,放心吧,我会照顾不悔。”
叶不悔这时抬起头,看看苏子籍,又看看父亲,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爹,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你不要死!”
“不悔,听话。”苏子籍眼见着叶维翰艰难想说话,既已决定,就不再迟疑,直接将叶不悔拉到自己身侧,示意她跪下来。
苏子籍也跟着跪下,对着床上的叶维翰说:“叶叔,我在您面前发誓,以后定会好好待不悔,绝不负她。”
“好,好,好!”叶维翰立刻看向自己的女儿。
叶不悔心中难受,可看到爹爹期待看着,她也哽咽地说:“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跟……跟苏子籍过日子……”
“你们在我面前说了这话,我就放心了,不悔也算有了新家人……”叶维翰将两个人的手放在了一起,欣慰说。农家长女
“还有,这个……”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低头看了一眼,露出苦笑:“这是不悔的传家之物……”
苏子籍离得近,只扫了一眼,就怔在那里。
“这玉佩,竟然绘龙?”
“哪怕是本朝,有着龙纹之物,也并非官绅能有,不仅不能佩戴,更不能私下铸造,这是大罪!”
“看这玉佩的润泽,已有些年头了,难道说叶叔的身份,不止是书肆老板?”
从没想过开一家书肆的叶叔,竟然还可能有与龙沾边的来历,苏子籍心神顿时剧荡。
虽然对这玉佩来历存疑,但既刚才已答应了婚约,苏子籍压下心中的惊疑,劝着说:“叶叔,你刚才也说,想看到不悔成亲一天,既是如此,就更应该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仿佛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脸色难看的叶维翰,这时看起来好了不少,叶不悔看了,忙说:“爹,我现在去叫赵郎中回来!”
说着,就要出去。
苏子籍怀疑叶维翰是回光返照,拦下叶不悔,说:“还是先给叶叔熬些粥,我看快到中午,叶叔可饿不得。”
叶不悔关心则乱,早就六神无主,听到苏子籍这样说,顿时心里有了主心骨,点头:“也好,我这就给爹去熬粥!”
就奔到隔壁的灶上。
“那是……什么?”叶维翰倚靠在床上,见一抹白影追着叶不悔过去,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问。
“是狐狸。”苏子籍故作轻松说着府城的趣事。
“……不悔在画舫上,可一战成名,连棋圣都跟她下指导棋,以后去了京城,怕有可能在京赛上夺魁。”
“好,这是好事。”叶维翰听着,勉强笑了笑。
“对了,这玉佩……”想到手上拿着的玉佩,叶维翰又撑着继续说:“今日,你与不悔定下婚约,这玉佩合交给你保管。”
说着,不容苏子籍反对,就将玉佩牢牢地塞进苏子籍的手心,用手按住。
“切记,不可轻易示于人前。”
“叶叔,这玉佩,可有来历?”苏子籍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就在这时,关着的门被一脚踹开。
“本来仅仅只奉公子之命,予你薄惩,不想却看见了造化。”
第七十章 魏虽旧邦
“你是何人,竟私闯民宅?”苏子籍心下一惊,立刻喝问。
“你问我是何人?”
就见出现在面前道士,满头银发,挽了个髻,宽大道袍在一阵风的吹拂下,明明白日现身,硬是透出一丝鬼魅。
“我乃是曾静,大魏敕封的真人。”道人曾静捋着须,望向苏子籍的一眼,满是锐利:“你身为大魏子孙,不但收留胡家,还与伪朝爵贵有勾结,实是数典忘祖,丧心病狂!”
这模样不是说谎,苏子籍一惊。
郑太祖去世,太宗继位都已十七年,此时正是繁花似锦的盛世,这老道自称是大魏真人,这明显就是怀念前朝之人啊!
虽有这样心思的人,世上或还有,可大郑正蒸蒸日上,有几个敢明目张胆将魏朝挂在嘴上?
这老道既敢这样说,怕并不担心我们说出去,什么人能保守秘密?唯有死人!
这样一想,就知道来者不善。
再加上,虽不知对方说的“胡家”指的是谁,但跟“胡”字沾只有“狐”,苏子籍一下子就想到了被叶不悔带回来的小狐狸。
还有这大魏子孙,难道自己是前朝宗室后代?
苏子籍在水府习得蟠龙秘术,这修炼方法乃龙族特有,人本不能修炼,依靠着半片紫檀木钿而修成,明显与妖族或者炼气士有区别,道人曾静根本看不出深浅,只会以为是普通人。
可苏子籍对着炼丹士有感应,只一眼,就看出这突然出现的老道,比死在手里的桐山观妖道要强出一些。
只是一人也就罢了,这屋内可有着叶维翰跟叶不悔两个普通人。
苏子籍拳慢慢收紧,勉强一笑,说:“原来是位仙师,您说的胡家,究竟哪一个?我们这里可没人姓胡!”
“少装模作样。”曾静目光扫向苏子籍后面:“那个小丫头抱着,可不就是个胡家?”
苏子籍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抱着白狐狸出来的叶不悔。
“看来,还真冲着狐狸来!”
就在苏子籍还想说时,见这道人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叶维翰身上。“不过,本来仅仅是一次小差事,不想这次有着别的收获。”
曾静对叶维翰的兴趣更大一些,仔细端详:“我看你有些眼熟,莫非……是曾经与我认识,却漏网的余孽?”
“让我看看。”曾静惊叹着,目光又落在叶维翰的手上。
在叶维翰左手此时抓着一物,正是欲给苏子籍,在曾静破门时掉落在床上的绘龙玉佩。
玉佩虽被抓在手中看不清楚,但玉佩垂下明黄坠子,绝不是一般官绅能用的颜色,这是御物!
道人看了,脸上慢慢露出笑容,笑容越来越大。
“这玉佩,没想到,真没想到……不想,意外在此地遇到伪朝的龙种!”曾静目光已亮得让人毛骨悚然。
“姬子诚当年似乎的确来过这里,若在这里留下一二孽种,也不是不可能……嗯,这年纪,倒对得上。”
“我拿他没办法,更无法伤着被人保护着的龙子龙孙,没想到,上天给了我这样的惊喜!”
“这可真是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道哈哈笑着,眼泪都掉落下来。
这副疯癫的模样,让苏子籍心里一凉。
“你在胡说什么?”苏子籍寻找着道人的弱点,辩解着。
“叶叔只是书肆老板,根本不是你说的龙种,这玉佩也不过是我们在集市上买来的!”
“什么龙子龙孙,你明显认错了人!”
“你这疯道士,再要行凶,我可要喊人了,这里是县城,可不是穷乡僻壤,你以为无人发现,那就错了!”叶不悔这时又冲了出来,怀里的小狐狸不见了,手里还多了一把剔骨刀,这模样看着凶悍,但凶着时,手都在微微颤抖。
看她这样,苏子籍也无奈摇了摇头。
就知道这丫头不会走!
“喊吧。”没想到,曾静丝毫不怕叶不悔的警告,收敛笑意,冷冷看着:“被人发现又如何?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魏虽旧邦,其命维新!”
他垂涎盯着叶维翰看,又似是有着顾忌,没有立刻下手,而警惕看着四周。
“你这样毫无慈悲,算什么道士?”叶不悔惊呆了。
“我要凝聚大魏天命,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莫说你们本就该死,就是无辜,牺牲你们,能让大魏天命维新,这也是你们的福气。”
“你这人不讲道理!”叶不悔被曾静理直气壮模样气得脸都涨红。
苏子籍将她掩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说:“你带着叶叔在后面走,我与别的兄弟来拖住他!”
叶不悔微微一怔,暗想,哪里来的别的兄弟?
但下一刻,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意思,这在诓这老道!
“这老道明显怀疑屋内还有人,既是这样,不如诓一诓,趁机让叶叔跟不悔离开!”苏子籍暗想。
只是苏子籍的小伎俩,很快就被曾静看破。
“是我多心了,不过是遗留在民间的孽种,要是朝廷知道了,早就接了去封公封王,哪会还留在这里?怎么会有人护卫?”曾静一笑,再看向挡在面前的苏子籍时,已浮现出了杀机,只是一喝:“定!”
接着袍袖一挥,就这一挥,直直砸在了苏子籍胸前。
“噗!”苏子籍吐出了一口血,跌飞了出去。
曾静根本不去理会苏子籍,见跌了出去,就扑向叶维翰:“伪朝龙子,且来受死,祭得我万千忠烈!”
叶维翰一咬牙,虽病容满脸,仿佛一下变了个人。
挺直着腰杆也不逃,面上不见惧色,冷冷看着曾静:“曾静?魏朝一条恶犬?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没想到,与你见面是在这种时候。”
曾静手一伸,轻轻一抖,一声清脆的剑鸣,长剑闪着寒光。
“大魏尚未光复,我怎能就这样死了?我还要看着我皇登基,看着伪郑覆灭,看着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一伏诛!”
叶维翰摇摇头,冷笑:“你想复辟魏朝?哈!魏朝气运已断,大郑正繁荣盛世,乱世已结束,民心思安,这才是天命!”
“你想让天下重新陷入争端,上天断不会允许。”
曾静冷笑:“只要杀了你,我大魏就能多一分气数,受死吧!”
第七十一章 凭生两不悔
“爹!”
不远处眼见着道人举剑就刺,叶不悔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喊着,她刚才被曾静袍袖余风扫到,直接撞到桌子上,剔骨刀脱手,腰处受伤,本来疼痛难忍,此时全然顾不上,挣扎就要冲过去。
“唧唧!”小狐狸焦急叫着,叶不悔充耳不闻,眼里只有就要一剑贯穿的父亲,就要扑上去。
“你!”一个人影突然弹起,手一捞就抓住了剔骨刀,只是一刺,这速度极快,迅雷不及掩耳,只听“噗”一声,曾静腰一痛,慢慢回首,正遥遥对上一张冰冷的脸。
苏子籍抓着刀柄一转,说:“妖道,去死吧!”
这一搅,血流如注,曾静大叫一声,反手一掌,苏子籍趁势疾退抽刀,但还是被袖子再次打中,闷哼一声,脸色一白,再次受了伤。
剔骨刀脱体,鲜血喷泉,曾静惨叫一声,在身体受了这样重伤,也承受不住,身子一歪,就跪倒在地。
“不可能!”
自己的定身术,别说是普通凡人,就是妖怪也要定上一瞬间,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书生刺中?
曾静心中升起浓烈的不甘,原本奉曹易颜之命前来,本来不过是将十一人弄的破相,不想一过来,发觉其中之一苏子籍,还是原本要对付的前朝宗室!
苏子籍改了姓,但经过追查,的确是当年尚存的二十三王之鲁王一系的嫡系子孙,这可真是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本就要汇集大魏嫡系宗室的余气,方能重新凝聚天命,上次听见了沈诚失败,还觉得此人无用,不想就可一举二得。
只是更惊喜的是,竟遇到伪郑流落在外的皇嗣,这真是上天都要助我!
见苏子籍毫无内息和灵力,不过是文弱书生,念在了前朝宗室份上,自己稍手下留情,不想就给此人袭杀。
这人哪来的力量,难道是大魏余气庇护?
或者是连连掠夺了大魏宗室的余气,而受到了反噬。
“皇上,我是为了大魏,为了大魏啊!”这一念看起来多,其实是电光火舌之间,就听着苏子籍冷笑:“你这老道自视甚高,说什么复辟魏朝,就你这模样,自己都难保了!”
曾静含糊不清笑了一声,古怪中透着阴狠,突一咬牙,突然之间,似乎打了鸡血,整个人一振奋,脸上泛出血色,人突然之间敏捷,剑光一闪。
“铛”一声,苏子籍的剔骨刀脱手,手上一道血痕,却是中了一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反手对着叶维翰就是一刺。
叶维翰大惊,奋斗一躲,但还是刺中,剑尖刺入。
“混蛋”苏子籍一脚上去,道人枯瘦的身体就被踹倒,但曾静却根本不顾,颤抖着手,死死盯着自己手中剑,但不管怎么看,这剑都毫无变化。
“怎么会?竟不是龙种?为什么剑没有反应?”这剑其实是专门弑龙剑,被贯穿的的确是龙种,就会有变化。
之前不得寻找到的大魏宗室,就算旁支宗室,一旦血染剑,就会被吸取余气,这剑都有反应。
他眼睛变得赤红,原本喜悦一扫而光。
“不!我不会错!这里必有龙种!”说着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的苏子籍跟叶不悔二人身上。
“莫非,龙种是这个少女?”
因为苏子籍的那口血,让曾静直接就剔除这个人,既此处的确有龙气反应,又有绘龙玉佩,他不相信自己会一无所获。
曾静的目光锁定了叶不悔,近似疯魔的模样,让本来恨着的叶不悔,也几乎受不住,差点腿一软倒地,却硬撑着,死死咬着嘴唇。
“你杀我爹爹,我跟你拼了!”说着,她直接拣起了剔骨刀,直接迎上去。
“来的好!”曾静一剑,但见一道风出现,小狐狸伸爪一拍,剑就偏了,它本身却闷哼一声,跌了出去,嘴里溢出血来,肉眼可见的一身本就黯淡了的白毛,变得越发灰扑扑。
“唧!”曾静眼中露出了凶光,就要再刺,苏子籍一把抢过剔骨刀,直扑上去。
曾静原本只剩一口气了,见这次冲上来的,不是叶不悔而是苏子籍,手一垂,只听噗噗连声,身中三刀。
“皇上,臣效忠到此矣!”身体直直跌倒,顿时气绝。
“不、不悔……”叶维翰身中一剑,其实插偏了,不过他本来就油尽灯枯,慢慢地转过看向叶不悔,慈爱的眼眸里,此时盛满了复杂的东西。
“爹!”叶不悔扑了上去。
“不、不悔……”叶维翰的手轻轻抬起,摸了摸叶不悔的脸。
“爹……对不住你……其实……其实我并不是你的爹……我……咳咳……”
“爹!你别说了,我就是你的女儿,你就是我的爹!永远都是!”叶不悔苍白着小脸,红着眼圈说。
“你……你其实……其实是……”叶维翰似乎想说出叶不悔身世,可目光落在死尸身上,又摇了摇首。
“不,你还是不知道为好,答应、答应爹,不要去深究身世……爹宁愿你一辈子做个普通人……”
叶不悔大颗大颗眼泪落下:“我答应你,爹,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女儿,快好起来!”
叶维翰笑笑,就是一阵剧烈咳嗽,血不断从口中喷出,伴随着还有一些细碎的内脏,只觉两眼发黑,脑子一阵阵眩晕,时不时会闪过一些画面,有一个个人影,有的在招手,有的在怒视,有的在哭笑。
叶维翰心里清楚,自己大限来了,勉强招手:“子籍!”
“我在!”苏子籍连忙蹲下,叶维翰受了这样重的伤,已再无生机,此时还能强撑着精神说话,苏子籍很是怔了下,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觉得叶维翰还能撑这么久,或跟这小狐狸有关。
但眼下不是猜测这些的时候,苏子籍望着叶维翰。
叶维翰说着:“我、左袖,还有信。”
苏子籍立刻就伸手拿出,是张很短的信,上面有名单,来不及细看,又聆听叮嘱,只见叶维翰慢慢将手里抓着的玉佩,小心翼翼放在了叶不悔的手里。
“我、我本想,本想着让子籍收着此物,可,既、既你答应我,不、不再深究身世,这玉佩、你、你留个念想吧。”
他剧烈喘息着,又慢慢地说:“还、还有,一定,一定不要荒废了棋道,答、答应爹,一定要成为棋圣……”
“我答应你!女儿一定会成为棋圣,爹!”
叶不悔泣不成声地说道,下一刻,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一歪,再没动静,心中的悲切一瞬间就淹没了她,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第七十二章 禀生
府城·杜家别院
“三妹!”见胡三姨一口血呕出来,杜成林忙扶住,脸上带出心疼。
“你这又是何苦?我不是已算过,夕颜此次虽凶险,但仍有一线生机,你伤势还未痊愈,不可再窥看天机!”
胡三姨擦拭了嘴角的血痕,摇头:“这事很不寻常,我乃夕颜至亲,就是负伤掐算,也不该只看到一片乱局。”
“我看你是关心则乱。”杜成林无奈说:“夕颜不是胡闹的孩子,她既跟去,定然是两个人有着特殊之处。”
“你可派了人看榜?”胡三姨沉默片刻,突然问。
“早就派人去看了,怎么,你是觉得,夕颜发现少年有着官运,想借着他的气运来遮掩气息?”
杜成林觉得这个可能虽有,并不值得胡夕颜冒这样风险。
但看胡三姨的模样,显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老爷!老爷!”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随从声音。
跟在杜成林的都是人类,并不知道杜成林的身份,杜成林看胡三姨一眼,胡三姨身形一晃,就化一条大狐狸,跳到隐蔽处遮掩住了身形。
杜成林这才对外面的人说:“进来。”
“老爷,您交代小的去办的事,小的已经办了!”随从虽不解杜成林为什么让自己去看榜,毕竟杜成林是棋圣,与科举根本不是一个系统,虽位品不高,才八品,可谁不久仰?
也没有听说,这次有人是杜成林子侄啊?
不过仍尽职将上榜之人的名字都抄了下来,此时展开给杜成林:“您看,这就是所有上榜之人的名单!”
“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挥手让其出去,见胡三姨过来同看,杜成林一看,就不由微变色,虚指着第一名,赞赏说:“不愧是夕颜,真正好眼光,这个苏子籍,竟然是一榜案首,看来的确有才!”
要知道,大郑建国到现在,对科举十分重视。
经历了战乱,的确少了不少读书人,郑太祖时求贤若渴,放宽了要求,到了今上时代,读书人已趋于饱和,科举越来越严格。
整个府郡,一次不过是取五十个秀才,而参加科举考试的一郡学子,可是有着上千人,上千人里选出五十人,被挑选上,哪怕是末尾,也是人中才士。
而苏子籍,竟然在五十个秀才里,名列案首,实在让人惊叹不已。
就是胡三姨,一直对胡夕颜不肯回来有异议,得知苏子籍的成绩,也陷入到了犹豫之中。
她叹着:“夕颜跟在一个一榜秀才身边,倒是安全,谅道士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对一个一榜案首下手。”
“我只是有些担心,这刚刚出榜,会不会消息传得慢,有人不知者不畏?”
杜成林安慰道:“官府有信鸽,府试一出榜,定会有人送信回临化县,你不必担心。”
又长长一叹:“这次事了,我也要回京了。”
“哦?”胡三姨有些不安,杜成林并不是狐族,但持妖公正,现在要走了,她舍不得,还有些不安。
“三妹!”杜成林笑着:“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龙宫开启的事。”
“龙宫,你怎么看?”胡三姨接着杜成林的话问着。
杜成林摇头:“蟠龙湖龙宫虽启,不过是个空架子,据说当日只有个贝女,现在有三五只水妖跟随,也不成气候。”
“我本想说说,各地和沿海水患的事,看了龙女年幼,换成人才七八岁,就说不出口。”
“哎,就算说了,龙女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节制那些桀骜水妖不成?”
“天下之妖,水妖最盛,实是名不虚传,我只是不愿人和妖对杀不止,积怨越来越重。”
说着,杜成林见胡三姨不以为然,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一叹。
陆地之妖,苦朝廷{人族}久矣,恨不得立刻把人类一股脑杀尽,哪有心思止干戈,化玉帛?
面对这汹涌妖舆,就算是杜成林,也仅仅是宁知不可为而为之。
临化县·县衙
“什么?苏子籍考取了秀才,还是案首?”在师爷口中得知这消息的谭安,只觉得有一道雷,轰一下劈到自己,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他思慕叶不悔,对苏子籍这个总黏在叶不悔身边的少年自然十分敌视,原以为苏子籍考取童生时只是末等,这次去府城必毫无所获,没想到,竟然如此狗屎运,考取了案首?
师爷却很高兴,捋着胡须,乐呵呵说:“这一次府试,我们临化县可是出了好几个秀才,尤其苏子籍,乃是一榜第一名,就连余律也是二榜第一,名列第四,给我们临化县挣了光。”
“这些都是读书种子,当入府学当禀生,张大人打算请他们过来,亲自勉励一番。”
其实不止是张县令,就连他这个做师爷,也在得知了府试结果后心情甚好。
他是临化县本地人,虽老家不在城里,但临化县有人做了官,整个县城都受益,不说别的,但凡是遇到天灾,朝中有人还是没人,区别可是不小。
而且,苏子籍跟余律考了秀才,肯定得入府学,他们都是这届县令里取的人,谈不上座师,也有着香火情,治下能有着这两个禀生,对于临化县来说也是教化有功,县令心情好,他这个做手下的,自然也就高兴。
“师爷,苏子籍还是府学禀生?”谭安这时已醒过神来,恰听到了师爷的话,心中更是酸涩,忍不住确认。
心中想:“苏子籍能考取秀才,就已走了狗屎运,数千人五十人的名额,他还是府学禀生,这岂不是老天爷不长眼?”
秀才虽不能入朝为官,但也算正式拥有功名,可以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算进入了士大夫一层,并且秀才里成绩最好的叫“禀生”,每天可领一升米,每月领到1两银,偶尔还有鱼肉油盐。
其实谈不上穷秀才,生活是绰绰有余了,这岂不让谭安羡慕嫉妒恨。
“怎么,你莫非跟苏秀才有过节?”师爷不傻,刚才是太高兴,所以才没注意到谭安的表情不对,此时一打量,发现这人似是懊恼不甘多过欣喜,脸色就沉了下来。
偏偏还有看谭安不顺眼的公差进来,恰听到了对话,插话:“师爷,您说的可是苏子籍?”
“哦?你也知道他?”师爷看过去。
矮小公差故意笑说:“我只远远见过一面,谭安可与他熟识,二人关系似乎不甚和睦。”
“哦?”师爷的目光再次落在谭安身上,这审视让谭安顿时渗了汗。
第七十三章 惨叫
谭安深恨矮小公差泄露自己的事,忙低头说:“这事是有,但不过是些小矛盾,谈不上过节。”
“既是这样,谭安。”
师爷看了看天色,见天色黄昏,沉声:“今天天晚了,你就替县令大人和我,去向苏案首报个喜信吧,毕竟你们住得近,又认识。”
“明天,就有正式喜差上门,也请苏案首到衙门来拜见,县令大人想亲近一下本县才杰啊!”
“师爷!”谭安一怔,就要拒绝,却正好对上师爷的目光,眼眸中的警告,让谭安将后面的话不得不吞咽下去。
“你不过入了个公差,熬到老,最多也就是个九品,如何能跟人家大有前途的案首相比?”
“我这是为你好,要不是你父祖二代都与我有旧,我也不会在平日里照顾,可你不识相,惹到不该惹的人,我再拿你当子侄,也是不成!”
“……是,我知道了。”被师爷当人不留情面的一顿训斥,谭安心中暗恨,脸上还要露出受教的模样。
“行了,快送信,苏秀才这次得中一榜案首,这是喜事,就算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对付,借着这喜事也能抹去了。”挥挥手,师爷让他出去。
“师爷,小人也告退了。”刚才说话的矮小公差看到这一幕,心中好笑,也跟着退了出去。
才到外面,矮小公差就对着谭安阴阳怪气说:“哟,谭安,看你的脸色,怕不是还想着跟人家苏案首抢人?可对镜子看看自己,不过是公人,跟我们一样一辈子最多是个小吏,你有什么本事,与人家案首抢人?实在是不自量力!”
大魏大徐,官吏一体制度已经受到削弱,底层小吏晋升有着天花板,但比地球上明清根本不可能入品好些,就算这样,一个前途无量,一个天花板,谭安劣势很明显。
这就是为什么师爷不客气的原因。
你们三代在公门当吏,平时也客气,我是给点面子,可要是和一府案首对着干,选谁就很明显了。
“你!”
谭安入公门是挤压了别人名额,与这个矮小公差闹掰了,谭家是老公门了,可这人也是衙里的老人,谭安的爹还震的住,他这个新入的资格浅,可吃了不小的亏,现在矮小公差又落井下石,让他被师爷斥责,谭安心情更是恶劣。
等阴沉着脸到了苏家老宅,谭安才停下了脚步。
“难道,我真要去向苏子籍报喜?告诉他得了一榜案首?”望着远处的苏家的门,谭安皱着眉,很不情愿。
这样的事,虽在别人看来不算什么,甚至占了喜气,与一个前途无量的人交好的机会,可对年轻的谭安来说,这是一种羞辱。
但不去,耽误师爷和县令的事,怕要挨训斥,想到这里,只能沉脸走近苏宅,结果一抬头,看到紧闭着的大门上挂着锁。
“苏子籍还没有回来?”谭安心里一动,暗想:“这样的话,我倒可以立刻回去交令了!”
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你是要找苏子籍?”
原来是住在附近的野道人,恰路过,对这人,谭安有一点印象,隐约记得,此人似乎曾劝说苏子籍借贷?
“对,我是来给他送喜信。”谭安试探着问:“怎么,你也要找他?可是他又欠了债务?”
“那可没有!”野道人立刻否认,反应过来:“你是来送喜信?莫非苏子籍中了秀才?”
见谭安沉着脸,没有反驳,立刻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野道人心中一动,惊叹苏子籍的气运,说:“你要送信,可以去叶氏书肆,我在码头见到他带着叶姑娘回来,想必是回了书肆。
去了叶氏书肆?
本就心中窝着火的谭安,顿时脸色变得难看,甚至没有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看着背影,野道人皱眉,嘀咕:“不是说送喜信?这模样看起来不是送信,而是来寻仇一样。”
又望了一眼紧闭着的苏宅大门,叹:“苏子籍真有些气运,竟然考取了秀才,幸好我在他得势前向他示好,不然……”
想到空无一人的桐山观,以及横死的张大措,野道人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去避避风头,总是心下不安,觉得有事要发生了。
“唉,我学艺不精,明明苏子籍原本面相单薄,有贫困潦倒甚至横死之相,我才帮着出手。”
“但转眼就中了童生,现在又中了秀才,这气运勃发,完全超出我的判断。”
“路逢云啊路逢云,你总觉得自己怀才无用,现在看来,却是本来才小识短,嘿嘿,逢云,就凭你本事,还想逢云?”野道人苦涩的笑了,只是走了几步,又不甘心的停下。
“哎,再看一次,看这苏子籍是不是真出乎预料。”
而走远了的谭安,恶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块,眼前闪过叶不悔的模样,突然之间一股难受直冲到眼,让他立刻昂起面,不让人看见自己红了眼。
谭安是在七岁时,看见叶不悔就想亲近,年纪小时甚至还一起玩过,只是叶父却神色淡淡,看不上自己。
等自己稍长大,就下定决心非她不娶,可叶不悔明显被苏子籍迷了双眼,一直百般照顾。
苏家出了事,自己还暗里高兴,不想转眼苏子籍考取了秀才,还是一榜案首,是禀生,与自己拉开了几乎不可跨越的差距。
哪怕自己是公差,有着点威风,但也不过是对县城普通百姓而言,一榜案首,还是少年,未来前途只要没有差错,肯定比自己好,自己这个小小公差,还能压过,得到叶不悔吗?
要是苏子籍考取了举人,就更能改换门庭,变成乡绅,到时连县太爷都要拉拢,自己还得行礼。
又想到叶不悔竟然跟着苏子籍一起去了府城,路上是不是住在一起?这事叶维翰竟然也不反对,莫非也认为苏子籍适合当女婿?
心乱如麻的谭安,很快就走到叶氏书肆的门口,徘徊着不愿意进去,怕看到叶不悔与苏子籍亲密无间的模样,更不想对苏子籍低头。
“奇怪,怎么听到里面传来惨叫?莫非叶老板出了事?”就在这时,两个人路过,还朝虚掩着门的叶氏书肆张望。
第七十四章 报官
谭安一怔,紧走几步,追问:“等一下,你们说里面传来惨叫声?”
二人被突然过来的公差吓了一跳,百姓自对公差有着天然畏惧之心,其中一人立刻就回答:“正是,我们刚才路过,离着有着一段距离,听到里面有动静。”
又一人拉了下伙伴衣角,忙说着:“我们听错了也说不定,这里挨着街道,哪就能有人行凶了?”
显然既不想得罪问话的公差,也不想平白无故招惹到事情。
谭安眼睛微亮,挥手让他们离开,他慢慢走近书肆门口,侧耳听了下。
隐隐,似是叶不悔在哭泣。
谭安心下一惊,慢慢推开了书肆的门。
一股血腥味在门打开瞬间,就冲了出来。
“里面有人受了伤!”这是谭安的第一反应,但听这哭声,他更觉得,这是叶老板出了事,不然,叶不悔不会哭爹。
他巴不得这事与苏子籍有关,但想到叶老板病情,又觉得这种可能不大,更可能是叶老板突然重病而亡。
但是这样,苏子籍此时在里面,岂不是趁虚而入,趁着这机会安抚叶不悔了?
本来不想进去的谭安,在想到这一点,一咬牙,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突然从内房传来声音,接着听到苏子籍的声气:“你别怕,爹既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必不会让你失望。”
一听到这话,谭安顿时如中雷殛,呆了好一阵才醒过来,偷偷往里瞧。
屋里光线很暗,苏子籍在拖着东西,第一眼看上去,天墨黑墨黑,一阵凉风袭来,谭安打了个冷噤,觉得自己眼花了。
谭安眯着眼盯过去,才看见的确是在拖个死尸,还有血从尸体慢慢流淌出来。
“这怕是凶杀!”谭安脑袋嗡的一声,心脏剧烈跳动,击鼓一样,已是再不敢往里走。
里面有着叶不悔的声音,还有苏子籍的安慰声,谭安迟疑了一下,趁里面的人没注意到自己,又慢慢转身退了出来。
直到走出书肆大门,才长出了一口气。
“苏子籍杀人了!”谭安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叶维翰或叶不悔所杀,潜意识里,巴不得是苏子籍,所以一反应过来,心就涌出了一股喜悦。
真是苏子籍动手杀人,哪怕已是一榜案首,也再无前程可言!
不,不止毫无前程,苏子籍摊上人命官司,必会进大牢,就算看在案首份上留条命,也要革去功名,流放三千里。
到时,叶不悔无依无靠,自己再徐徐图之,还怕她不动心?
就算不动心,先得了她的身子,让叶不悔成了自己的妻子,慢慢有了孩子,不信她不回心转意。
这事几乎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就让谭安心中荡起无限希望。
“直接闯过去,姑且不说危险,而且还和叶不悔撕破了脸,我要立刻向上禀报,让官府抓了苏子籍,我再去安慰叶不悔!”
想到这里,谭安突然之间觉得两腿生风,奔起来简直有夜行千里之力。
“什么?苏子籍杀人了?”
谭安虽是公差,不可能轻易见到县太爷,所以当谭安回去禀报这事时,还是师爷见的他。
因前面就听说了谭安与苏子籍之间的不对付,师爷乍一听此事,就忍不住用“你疯了吧”目光打量着谭安。
“谭安,你不会是对苏子籍心存不满,不愿意去报喜信,所以故意用这种话来搪塞我吧?”
如果是这样,这小子不能留在公门当差了。
谭安忙弯腰,对师爷行礼,摆低姿态说:“师爷,您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承认,我对苏子籍的确有着不喜,可那不过是私怨,我身为公差,怎么可能在这种大事上欺骗您和县太爷?”
“这可是杀人大案,我说了谎,到时人一过去,不就一清二楚了?我何必撒这等一戳就穿的大谎?凭白还死里得罪人?”
这话有道理。
可谭安说得没错,难道苏子籍这个刚刚考取的秀才,真杀了人?
这可不是小事,事关刚刚考取的一榜案首,师爷不敢自己定夺,沉吟片刻,说着:“我立刻去禀报大人,李捕头。”
“师爷,您有什么吩咐?”一个铁铸一样的汉子过来。
这是负责巡捕事宜的捕头,严格说,跟谭安一样是小吏,没有品级,但在临化县里也是一号人物,就算是师爷,也相对客气。
关系一府案首,事情不小,师爷沉吟了一下,才吩咐:“你去集合巡捕,先把叶氏书肆给围了,待我去禀报大人,等着大人定夺此事。”
说着,不放心,他又叮嘱:“苏子籍是一榜案首,有着功名,要拿下要用刑都得先革了功名。”
“而且也得大人出捕票。”
县中维持治安的朝廷命官是巡检,但县令也有自己的队伍,逮捕人的权力主要掌握在郡县,如果不是县令批准就逮捕人,被发觉后要受到惩处。
“师爷放心,规矩我都懂,我这就去集合人,保准不会误了您跟大人的事。”
知道若无意外,县太爷不可能对人命大案无动于衷,李捕头立刻应声,准备带人抓捕。
至于会不会误抓好人,这事就不是李捕头负责了,只管听令行事。
“谭安,你随我一起进去见大人。”师爷对谭安说,心中暗叹,怕县令大人才好起来的心情,又要糟糕了。
果然张县令一听说此事,就大是震惊:“什么,你们是不是喝多了酒发酒疯了?一府案首杀人?”
张县令五十左右了,清癯的脸上带着倦容,本来一副稳重安详,这时都变了色,连连询问,才镇定了心神。
“这是大事,你办的非常对,先围住叶氏书肆,再派人进去调查。”
“王法不容情,谭安说得是真的话,哪怕苏子籍是新进一府案首,也不能放过,可要是此事为假……”
张县令看一眼垂手站立的谭安,冷冷说着:“我看在你们谭家的苦劳上,不入你们的罪,但你们父子都不必再留在县衙当差了。”
“请大人放心,我所说句句属实。”谭安拱手说着,汗渗了下去。
第七十五章 三拜
“出去,我只要结果!”张县令心情烦躁,他现在都五十岁了,最多还有一任知县,晋升是不太可能。
现在要的就是名声,最是忧谗畏讥,对举报人谭安不但不喜,反觉得他带了麻烦,没有好声气,挥手令着出去:“你先指路去。”
这时李捕头已将人集合了,既张县令发话,自然带着人直奔叶氏书肆,谭安虽不是巡捕,也跟在队伍里,毕竟算是举报者。
“你看,前面就是叶氏书肆,门是虚掩着,都不用进去,站在门口,就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了!”
谭安指着书肆对李捕头说。
李捕头不愧有着办案经验,都不用走进去,只在门口看了痕迹,又闻了味道,就脸色凝重下来。
“这里果然出事了!”
这门一看就是被人踹开,这说明刚刚的确出事了,而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对于普通人来说,或不明显,可对于这种常于警事的人来说,却是刺鼻极了。
“围住这书肆,一个人都不许放出!”李捕头侧耳听了下,发现里面还有声音,就知道里面的人还没有走。
谭安这时凑过来,犹豫着说:“李捕头,叶不悔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会进去捉人,能不能不要伤害她?”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挺怜香惜玉。”李捕头看他一眼,嘲讽。
谭安讨好说:“毕竟是熟人。”
“跟她无关,自然不会拿她怎么样,可是不是真的跟她无关,现在还不好说,一会你可不许拖后腿,知道么?”
反被呵斥了一顿的谭安,忍下不满,只能称是。
“喊话,让苏子籍出来!”李捕头对一个巡捕说。
“苏子籍——你听着,书肆已被我们包围,你是清白就立刻出来!我们已经知道里面死人了,你要是不想被当成杀人凶手的话,就出来自证清白!”
“苏子籍——你刚刚才考取了一榜案首,前途广大,可不要自毁前程!”巡捕嗓门大,能言善辩,一提声就能传到里面去。
附近的百姓也都被这动静吸引,这时听到喊话,都惊讶不已。
“什么?叶氏书肆里死了人?是苏子籍做的?”
“这不能吧?苏子籍可是个好孩子,读圣贤书的,一个读书郎怎么可能杀人?”
仙蜀一梦
“这谁能说得准,难道官府的人还能冤枉不成?”
这样说着,没几个人敢真敢凑过来看热闹,毕竟是杀人案,巡捕围楼,一会乱起来,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冲突。
书肆内,二人刚刚给叶维翰整理遗容,脸上跟身上的血都擦拭干净,又换上了干净衣裳。
叶不悔对杀父仇人曾静自然深恨,虽她作不出践踏尸体的事,但自然不会给它修饰体面,苏子籍把尸体拖到走廊上,却微微叹息。
其实苏子籍清楚,刚才曾静是多次手下容情了,特别是最后,本可临死反噬,见冲上来的是苏子籍而不是不是叶不悔,就不还手而受死,虽这是因已经死定了,但其中也使他感慨。
“是认为我是大魏子孙,所以最后就不拖着一起死么?”
才想着,叶不悔也还在悲伤,就听到了外面的巡捕的喊声。
她清醒过来,看向少年,眼泪就要掉下来了:“苏子籍,他们发现了这事,是官府的人!”
叶不悔匆忙站起,还差点跌倒,被苏子籍一把扶住。
她却顾不上这些,低声急急地说:“你一会不要承认是你杀了人,我爹被这恶道所杀,我是我爹的女儿,恶道被我所杀这合情合理,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别闹。”苏子籍按住她,沉声说:“以大郑律法,就算为父复仇杀人,至少会被判流放。”
“你可知女子被流放会面临何事?这事是我做的,到时我自会与县令辩解,我有功名在身,总比你承担要强!”
“不成,这事不能担在你一人身上!”听着外面喊声,叶不悔一下脸色苍白:“如果不是因我,你刚才就能走了,你不会想不到这事结果,你是为了我,为了我爹,才留下来,对不对?”
苏子籍沉默了下,这是实情,只有自己一个,的确会少很多麻烦。
甚至不是为了安慰叶不悔,整理叶叔的尸体,他已可以毁尸灭迹,而不是被人发现,还被衙差围住了出路。
但这事也不至于真六神无主了。
他已读过郑朝的律法,此时低声安慰着叶不悔。
“我此次府试考取秀才,以郑朝律法,恶道踢门闯入杀人在前,我反杀,是自卫反击,就算有罪过,最多剥夺功名。”
九尾帝妃
想到这里,苏子籍犹豫了一下:“当然,将这恶道打成谋逆,或连革除功名都不必。”
说着就出去,突衣角被扯住。
苏子籍一怔,笑着说:“不悔,别闹,我自有办法。”
叶不悔却轻轻摇首:“苏子籍,这次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一人承担,苏子籍,我们当着我爹的面,就拜天地吧!”
这话让苏子籍一怔,蹙眉想反对,叶不悔已微微笑了:“灵堂成亲,古来都有,而且我爹尸骨未寒,你可是答应了,说要娶我!”
“我们本已订了亲,有长辈允许,有婚契,并不是私定终生。”
“现在我爹就在这里,这就是高堂,我们拜了天地,就是夫妻,荣辱与共,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苏子籍与她对视,见叶不悔虽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却神态坚持,心中暗叹,这是要和自己生死与共了。
“既是这样,那就依你。”苏子籍脸色沉重,用略带发硬的声音说,他从不矫情,叶不悔既生死与共,自己就坦然承之,不信杀不出血路。
因情况紧迫,外面巡捕随时都可能冲进来,二人只是简单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叶维翰〕!”
“夫妻对拜!”
两个才仅仅十五岁的少年少女就要对拜,小狐狸猛一跳,扑到了叶不悔怀中,似乎同时对拜一样。
苏子籍似有所感,突然之间觉得,一股清凉在自己天灵盖直冲了下去,快速蔓延到全身。
这感觉让苏子籍情不自禁眯起了眼:“这是什么?”
而在这时,谭安已等不及了,想要将苏子籍钉死在杀人犯这身份上,见喊了这么久,苏子籍都不出来,立刻就对李捕头说:“李捕头,苏子籍畏罪不肯出还罢了,要是人已经逃了,就是我们失职了。”
“县令没有让我们抓人,但我们可以先进去控制住人?”
李捕头觉得有理,看了看书肆,点头:“冲进去,遇到了人,不要上枷锁,先控制住!”
随这命令,十余捕快呐喊一声,持着铁尺腰刀,就要冲入。
“且站住!”就在这时,几匹快马疾驰而来,风尘仆仆,一到书肆门口,其中一人在马上就厉喝:“不许妄动!”
第七十六章 取血一用
来人太突然,李捕头直接怔住。
当上捕头,武力还在其次,眼力非普通公差可比,只一眼,就看出这几人身份不俗。
不说别处,就看所骑的是马不是牛,且还是战马,这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这是军国之事才可用。
这些人来意不明,身份不明,李捕头自然不好发作。
倒是谭安,因急于给苏子籍定罪,根本等不得,此时站出来,冲着来人说:“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县里的公差,奉命抓捕杀人要犯,你们要阻拦,就是与县府为敌!”
这是扯起虎皮当大旗了。
李捕头转头瞪了谭安一眼,呵斥:“闭嘴!”
拱手冲着马上几人道:“这小子不懂事,几位不要见怪,我是临化县里的李捕头,不知道几位怎么称呼,在何处高就?”
“你问我们?”开口的人也不立刻下马,居高临下望着,淡淡说,“我们是府城上寒湾巡检司的人,奉命围住这叶氏书肆,在大人到来前,谁也不许进出,一草一木都不准破坏!”
府城上寒湾巡检司,这是扼守要冲的巡检司,有弓兵五十人,骑兵八人,缉拿奸细、截获脱逃士兵及囚犯。
李捕头眉尖一跳,苦笑:“可里面发生了命案……”
“就算有命案,也由我们接手了!”说着这人直接掏出一块腰牌,在李捕头面前一晃:“我是巡检纪敏,看到了,还不赶紧带你的人走?”
李捕头一看,的确是巡检的腰牌,腰就矮了三分。
本县虽没有设置巡检司,但李捕头曾经跟巡检打过交道,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军方的背景,并且最普通的巡检,也是从九品,以后有着升迁的机会,属于朝廷命官之列。
巡检司更是地方上有着武力的机构,与捕头公差截然不同。
就算是职权差不多,可人家配备的武器,以及拥有的战力,是县衙公差拍马也赶不上。
面对巡检,普通公差,天然矮一截。
“原来是巡检大人人,失敬,失敬。”李捕头挤出一抹笑容:“只是我受县尊之命,也不能离开,我们必须在此等候。”
“那就守在外面。”巡检纪敏不耐烦的说着。
“李捕头,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吧?”敏锐察觉到这群巡检司的人似乎有别的目的,担心不能将苏子籍置之死地,谭安这时再次开了口。
而在李捕头眼里,谭安这一开口,就已钉在色迷心窍的耻辱柱上,当下呵斥:“住口,上官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余地?”
说着,不理会谭安,带着公差撤到wài wéi。
谭安见状,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却只得离开,而在周围人眼里,却带上了些怜悯了。
“这样不懂事,怕是虎皮穿不长。”有个副巡检说着。
巡检纪敏笑着:“看样子年轻,不懂事。”
两个是这几人中比较有地位,别几个巡骑都安静听着,并不搭话。
“你就是苏子籍吧?”见有个少年正在里面缓步出来,目光清冷,纪敏就主动开了口:“我们乃是巡检司的巡检,有事找你。”
“我是苏子籍,不知你们找我,所为何事?”刚才就听到了外面争执声,苏子籍就知道了这几人的身份,此时顺势问着。
纪敏滚鞍下马,只略一点头算是见礼,说:“不急不急……等我们大人来了……来了。”
苏子籍一眼望去,却见一行人同样骑着马过来,却是方真和高尧臣,这个对自己有恩情,连忙作了揖。
“案首不必多礼,你的文章我也看了,才隔了一二个月吧,文章就突飞猛进,理清文真,让我羡慕的很。”方真说话很随和,笑着。
高尧臣也点首:“的确进步不小,你是怎么办到的?”
对高尧臣来说,苏子籍的府试文章,还不算什么,但的确进步非常快,仅仅一二个月,就抵平常二三年的火候。
苏子籍转手相迎,请入内院,口中说着:“我这也不知道,我曾经拜访了方举人,感觉受益非浅。”
苏子籍拜访方文韶的事,早就查清楚了,方文韶这点才能,也就是举人到进士之间,就算再开窍,也不可能有这进步,方真笑而不语,一二个月就能快速进步,这里面细想,就有点问题了。
行了几步,就看见到道人的尸体,三人都脸色不变,方真低首检查了下:“这是怎么回事,遇盗了么?”
“府试时,有乡人说,我岳父病重,回来就见到这贼道破门闯入行凶,我为了自卫,不想却把此贼道刺死了。”
“用剔骨刀么?”
方真都不由无语了,他已经认出了这道人是谁了,前朝逆贼,有一身本事,黑衣卫几次巡抓都没有成功,现在却死在这里。
“岳父?”高尧臣不认识这道人,关注点却在这里,不由皱眉,要是此人身份是真,怎能娶个书店老板之女?
“我和不悔,早就有婚约,现在岳父病重,吩咐我们就地三拜,虽以后会补办仪式,但终不过是仪式,现在就已是夫妻了。”苏子籍说着:“不悔,给两位上茶吧!”
说着,还自动拿出了婚书在桌上一推。
两具死尸,地上是一大滩血,明显一具是拖着,斑斑点点的血渍拉到了门槛,更又有一滩血,见三人谈笑自若,跟过来的巡检和李捕头都头皮发麻。
大人们,这样与杀人凶手谈笑风生合适么?
就算是杀的贼人,也要官府审查吧?
方真却不说什么,打量叶不悔一眼,只见她小巧玲珑,还没有长开,就笑:“在府城我见过,是府棋赛第一吧?”
“夫妻都是案首,真是一番佳话了。”
说着方真一怔,又打量一眼叶不悔,觉得眉眼有点眼熟,却再想不到是谁,啜了口茶,很自然接过婚书看了下,又摸了下笔迹,立刻心里清楚,这写了至少几年了,断不是新伪造。
事情问的差不多了,方真端容,收敛了笑意,说着:“苏子籍,你是聪明人,必有许多疑问,我们入内说话?”
“那请!”苏子籍心念一转,就想到了贼道说的龙子龙孙,心中已经有预感,不过这应该是叶叔和不悔吧?
似乎预感到什么,整个场面变得鸦雀无声,方真略一点头起身入内,这是一间布置得还算清雅的书房,墙壁裱了桑皮纸,书架上满书籍,木案上摆着砚纸笔,一本书还开着,显然是主人最近批阅过。
“苏子籍,你必有许多疑问,不过说话前,还得取血一用。”
第七十七章 一丝金线
不仅仅是方真,高尧臣也了跟了进去,只是入内了,并不说话。
“取血一用,难道这世界还能检查基因不成?”苏子籍有些可笑,又有些紧张,什么滴血相融的鬼话,难道会决定人的命运?
方真又笑了笑:“事关血脉,要验一下你的身份才能说,需用你一滴血。”
说着,怀里掏出一个圆盘。
苏子籍目光落在上面,瞳孔微缩。
“这物与在贡院门口见到的大同小异,莫非是同一物?不,看大小有些不同,应该是有同样效果的物件。”
“这人说,事关血脉,难道说这是验血脉之物?”苏子籍心思百转,很快反应过来,知道在这时,不可能反对,说:“可。”
方真取出一把锋利小刀。
苏子籍眉都不蹙一下,就伸手让方真用小刀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盘上,方真却不观看,合上盘,说着:“这要稍等一刻时间。”
苏子籍就虚心讨教:“这是何物,难道是滴血认亲?”
“这本是朝廷机密,不过说给你听听也无妨。”见滴血入了盘内,方真放松了许多,笑着:“民间滴血认亲是假。”
“前朝有过记载,将几人的血液共同滴注入同一器皿,不久都会凝合为一,不必尽系骨肉至亲。”
“然而天璜贵胄鉴定,又有着必要性。”
“故前魏世祖命人发明了这血脉盘,却能鉴定血脉,但不能分嫡庶。”
这就很可怕了,苏子籍才细细想着,沉吟间方真叹着:“不过这办法,仅仅局限于天璜贵胄,不能推行到官绅之中,更不能鉴定民间血脉。”
“要不,岂不是天下之风一清?”
苏子籍听了,却并不以为然,自己原本世界基因鉴定法,比这个可靠多,费用也不高,不过几千元,但“天下之风”清了么?
但转念一想,古代和现代不一样,现代就算查清是接盘侠,也无可奈何,最多是就是离合,古代是可以直接浸笼沉江。
这时,高尧臣咳嗽了一下,脸上毫无表情躬身:“公子,时间差不多了。”
方真颌首,他也有点紧张,将其打开,顷刻间,一股白气腾起,宛是烟雾,弥漫在盘上,而白气中,又凝聚着一丝淡金,十分显眼。
“真有金气!”看到这一幕,不仅仅方真惊喜,高尧臣也终于露出了除冰冷外的表情,看向苏子籍,带着惊喜。
这少年,真的是自己要找的人?
全国上下,多少个人都没找到的人,让自己碰到了?
这是何等运气!
高尧臣面上现出喜色来,正要行礼和开口,方真这时冷静下来,却又是蹙眉,这一丝金线,又太淡了些,有点不符。
太子血脉,何等重要,不能忽视任何疑惑,要是认错了人,自己就算再有功劳,也难逃赐死之命。
当下说:“且慢行礼,这事由我来与案首分说。”
“你唤我案首?”苏子籍后知后觉想起了方真刚才唤自己的称呼,有点惊讶。
“你这次府试,考取了一榜案首,没人向你报喜吗?”方真说完,就想到自己来时路上听说的禀报,歉意一笑。
“也是,你被污蔑杀人,自然收不到喜信,不过你且安心就是,我来帮你解决这件事。”
就算浓度不足,但是肯定是宗室血脉,这点事自然可以轻易解决。
“张口就把这事变成污蔑?”苏子籍暗想:“血脉验证究竟怎么回事,连杀人都有人帮着轻易摆平?”
这是好事,能有人帮忙,苏子籍也不打算非要惹上官司,拱手:“有劳了,只是公子,能不能告诉我,此血脉鉴定,是属于谁?”
方真打量着苏子籍,微微一笑:“此事,案首只需要静候,就能很快知晓。”
这说了,与没说一样。
苏子籍无奈,见方真这态度,知道在他身上怕是得不出结果了。
“对了。”方真看了一眼叶不悔,又环顾四周,说:“这里刚刚死过人,实在是晦气,不适合读书人久呆,要去除下污秽……”
“苏家有宅子,请放心,我会带着不悔即刻回苏宅。”苏子籍猜到方真或会在自己走后再对宅子进行清理,立刻回答。
“不过,叶叔还在里面,需要买一口棺材,将人装殓。”
“放心,里间我们不进,只清理这里。”知道苏子籍顾忌,方真十分好说话回答的说:“给我二个时辰,余下的事,你就可自己处理。”
“放心,这处不会少一草一木。”
这虎头蛇尾闹什么玄虚,苏子籍不由郁闷,只得出了房,拉着叶不悔去苏宅,而小狐狸更是一挑,落在她怀中,跟着去了。
才出了门,叶不悔不高兴的摔开手:“我父亲还在里面。”
“知道,但是死了人,官府就得勘察现场,你总不想眼睁睁看着吧?”苏子籍就这样说着,见她含着泪,又叹着:“不悔,别担心,爹去了,还有我!”
“我既答应了,又拜了天地,就断不会让你失望。”
苏子籍说着,又拉着她的手,感觉到了滚滚的泪珠落在了自己手背上,心中一阵感慨,这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就是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发现宗室龙气传承,文心雕龙启动,融入了蟠龙心法。”
“蟠龙心法2级〖1870/2000〗”
只差一点就要1999了,苏子籍只是沉思:“这金线是宗室龙气传承,与我无关,与不悔有关,叶不悔竟然有本朝宗室血脉,这是太祖之孙女了?”
“难道是叶不悔与我结亲,拜天地,夫妻一体而得的传承,可就算是夫妻一体,按照常理,龙气也断不会分给我,那我的血脉上显示的一线金黄又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变异的蟠龙心法吸取了宗室龙气传承。”
这情况越发让苏子籍感到巧合。
“不过叶叔临终前留话,让不悔务必夺得棋圣头衔,却不让不悔认祖归宗,难道说当了棋圣比认祖归宗,更安全一些?”
“既是如此,眼下我还不能暴露不悔身份,先认下这事,看看情况再说。”
第七十八章 有些单薄
四月的临化县城,天气转暖,仍保留着一丝寒意。
尤其是清晨与傍晚,温度很低,凉风吹过,身强体壮的汉子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着凉,而到了中午,又会温度升高,这样反复的温差,导致最近发热的病人不少。
赵郎中的医馆里,此时就来了几个病患,正在被号脉,等确诊后抓药回去。
“出事了,叶氏书肆被公差围了,里面怕是死了人!”大约半柱香前,一个熟客跑进来对着赵郎中说。
看意思,似是想从赵郎中这里探听一点nèi mù。
赵郎中觉得这事有着蹊跷,不屑一笑:“我可是刚在那里回来,叶老板虽病情严重,但只是重病垂危,一时还不会死,就算死了,也是正常病死,怎么会招来公差?”
“许是别人在那里丧了命。”这人说着。
赵郎中根本不信,叶老板素来不与人结怨,脾气好得很,再加上苏子籍跟叶不悔也回来了,这时能出什么事?
可走出医馆,遥遥张望,果就看见了一圈公差围着楼,又听到对着里面喊话。
赵郎中才惊叹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子籍一个书生竟然杀了人,就发现出来的苏子籍,看起来并没有被拘捕,顿时狐疑不已。
虽不敢凑去,可忍不住张望,就看到同苏子籍说话,还有几人,一个男子气势威严,看着就有官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八卦这事的街坊看到这一幕也纳闷不已。
苏叶两家不远,见苏子籍入了苏宅,又出来抵达过来,许多人连忙散了,唯有赵郎中还站在原地,问:“是不是叶老板出了事?”
苏子籍垂眸,叹:“叶叔被贼人所害,我要去棺材铺买一口棺材装殓他。”
“吓!竟有这事?”赵郎中想到刚才围着的公差,顿时信了这说辞,叹气不已:“这贼人实在可恶!可被抓住了?”
又心里暗呸,街坊真的是乱说话,这明明是贼人害命,还说是苏子籍杀人,幸亏自己没有信。
“贼人已被格杀。”苏子籍简单说。
赵郎中顿时就以为,是公差进去杀了贼人,大大松了口气,要是贼人没被抓住,他也少不得要提前关门,免得也遭了贼。
“需要帮忙,随时招呼我。”知道治丧需要着人手,赵郎中立刻说着,苏子籍连忙道了谢,领这份情,才继续往棺材铺而去。
“小侯爷,血脉既已确定,为何不认?”见着苏子籍远去棺材铺,高尧臣迷惑不解的问着。
“因为这关系太子血脉,关系社稷传承啊!”方真看着远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受命临去之时,父侯告诉我,要我认真办差,要谨慎,更谨慎。”
方真神情变得有点忧郁,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了看,说:“外面雨又下了……大的说,就算真的是太子血脉,现在已经姓苏不姓姬,我且问你,我是外臣,安能替皇上认亲?”
“认不认,怎么认,要不要回归原姓,都不是我们外臣能多说一句话。”
高尧臣顿时毛骨悚然,许久叹一声,说:“小侯爷,您这是拿我当心腹,才对我说这话,我是想差了。”
“这是大处,还有小处!”方真吁了一口气,缓缓说:“小处就是,这血脉太薄了点。”
“小侯爷,难道这血脉有错?”高尧臣真心要窒息了,这事办错了,抄家灭族都有了。
“错是没有错,但太薄了。”方真继续说,见他还是不解,叹口气,这人学问是有,却太迂阔了些:“你应该知道血脉鉴定的法理?”
“下官曾入翰林,又曾经当过数月的近侍官,的确知道。”
“大凡天璜贵胄,祖上都受天命而承之,世袭罔替,富贵传承在血脉,故可以鉴定。”
“官绅之流,虽也有富贵,但兴衰在个人,无法世袭罔替,故无法以此法鉴定。”
方真点了点首,说白了就是世袭罔替可检查,而一般官员,就算位至宰相,下代也未必当官,无法传承。
“所以说,此人肯定有宗室血脉,但太薄了些,太子血脉不应该那样少。”金色倒正常,哪怕是太子本人,没有封号加身,仅仅这个成色,要是隔了几代,就只有红线了——此所谓黄带子和红带子。
高尧臣这才明白方真的意思,正容说:“小侯爷,我倒觉得这不算错,就算是太子血脉,可太子受人陷害,获罪闭门自尽,虽没有明旨废了太子位号,但事实上也断了。”
“现在太子血脉,只是等闲宗室,甚至还不如。”
“稀少些也是正常。”
方真到了窗口呼吸了一下清冽的空气,说:“所以,我也不敢猜疑,只能把这情况上报,等待上面裁决。”
“哦,小候爷果是英明!”高尧臣如梦初醒,佩服看了一眼,这样功劳可能薄点,但贵在安全,果然侯府传承,并不简单。
“让县府的公差,把现场检查了吧,这是附带的案子,也要办的清爽,不能有纰漏。”方真正容说着:“告诉他们要快,苏案首肯定会来收俭尸体,不能拖延怠慢。”
“现在,苏案首可不仅仅是个秀才了。”
大郑开国才三十年,并且太祖子嗣并不算多,哪怕不承认是太子血脉,单是宗室就不能怠慢。
“是!”高尧臣立刻应着,他是六品官,使唤巡检和捕头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当下连连吩咐,整个场面忙碌起来。
高尧臣又对着巡检说着:“纪大人,你且去跟着苏案首,说不定还有贼人没有清除,必须保证安全。”
“还有,光天化日之下,受贼人所害,官府也有责任,有什么开销,你去帮着承担。”
见着巡检张大了嘴,知道这根本是扯谈,没有这规矩,高尧臣说:“你且去,一切开销,由我报销。”
“是,下官这就去。”纪敏合拢了嘴,立刻应着,他仅仅是从九品官,不能知道nèi mù,但也立刻觉察了不对。
这苏案首,不简单啊!
当下,纪敏就喊了两个人,连忙跟了过去。
第七十九章 沉思
棺材铺
苏子籍匆匆浏览了一遍,铺里其实就是样品,后面的棚里才是货,几个伙计也不推销,只任凭看着。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年轻时看到棺材,总有些后背发凉,但一旦上了点年纪,都会改变了想法。
棺材的价格也有高低之分,看着苏子籍目光看着一处棺材,刘老板也粗重的透了一口气,说:“叶老板是我们街坊的读书人,平时帮衬不少,苏子籍,我给你打七折,算是我最后一点心意。”
苏子籍颌首,没有推辞,突然之间想起了当日自己才苏醒,正压着惶恐,叶维翰补贴自己,又带着自己去曾凌初家买廪保,这一片心意情分还在眼前,转眼却人没有了。
人和事转变是这样快,所以梵教才这样容易起共鸣。
苏子籍不再感慨,银子在府城没花多少,还tóu zhù赚了些,叶不悔父女也有一些存款,苏子籍打算在棺材铺定一具梧桐木棺材,虽不是顶好木材,在县城也算得上是不错了。
不过让苏子籍没想到是,在挑选时,巡检进来,看了看,就对着老板说:“苏案首所有花销,由我来付钱。”
又对着苏子籍说:“叶先生这些年宏扬文教,这次受贼而死,实是可惜,这点费用,还请案首不要推辞。”
苏子籍挑眉看一眼,点点头:“那就多谢你了。”
就挑了铺子里最好一具棺材。
巡检丢了一块银子:“不用找了,将棺材送去叶氏书肆,还请个敛衣的婆子打理下。”
老板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回到书肆,李捕头临时当了指挥。
他是三教九流都打交道的人,这点事难不了,只见人来人往,首先是婆子再次给叶维翰清洗,寿衣店拿来了成衣,肯定有点不合身,这时用刀剪临时修改,而有人用裹尸袋把道人曾静的尸体装了,态度很是粗暴,苏子籍不由无声透了一口气。
几个公差在提井水冲洗着血痕,其中就有谭安的身影。
苏子籍虽不知道事是谭安告密,但听到了谭安在书肆外说话,对此人厌恶倍增,此时冷冷看了一眼,也不说话。
穿越黑执事之轮回错爱
方真和高尧臣这时出来,显是写好了勘察,高尧臣略一点首,就去吩咐准备启程,而方真却说:“苏贤弟还请节哀,这是我一点程仪。”
说着,递上了五十两的银票。
见苏子籍推辞,他说着:“你是一府案首,有着功名,今年考期在秋季八月,以你才学,努力些必可得中,这点钱又算什么呢?”
“再说,葬礼我关照了,会有人帮你,但种种开支也不小,这是救急的体面钱,万万不可矫情。”
苏子籍听了,也就作了揖谢了。
方真笑的就更真诚了,此时天色更晦暗,云在急风下滚动,雨丝就点点落下来,行了几步,回首说着:“还有个要说下,最近府城,和你一样大的童生和秀才,有七人遇到了事。”
“或喝酒冲突,或不小心摔着,总之就是破了相,瘸了腿。”
说到这里,方真似笑非笑:“这事不大,可一旦这样,怕是不能再进学了,就算进学,前途也有限,我虽出了公文让人关照,但你也得千万小心……”
说着,方真上马一点头,双腿一夹,马驰出,而十余骑也忙上马紧紧随后。
苏子籍一凛,这明显是提醒。
这种手法,杀人不见血,实在可怖。
回到了苏宅,门口已站了二个公差,苏子籍见叶不悔探头外望,看见他时,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人气,有些心疼。
“不悔,从此这里也是你的家。”能感觉到叶不悔的心情,苏子籍快步上前,对着少女说。
叶不悔看了看这所还算宽敞的宅子,宅子虽破,但苏子籍的人实实在在就在自己身边。
天大地大,有亲人之处,就是家。
她点点头,低声:“苏子籍,谢谢你。”
一时改不了口叫夫君,向着里面去,叶不悔说:“我知道,你答应,是为了安我爹的心,我这样的脾气,你肯定不会喜欢。”
她忍不住有些后悔,早知道杀人这事这轻飘飘放过,她就不会催着与苏子籍拜天地了。英雄联盟之撸瑟女帝
“胡思乱想什么?”苏子籍猜出她的自责,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是会因面子就答应这事的人?固然我答应叶叔与你的亲事,有着婚书,以及感谢叶叔照顾我的原因,可这不代表我对你不喜欢。”
又摸摸她的头,她还差几天才满十五岁,柔声说着:“去里面休息一下,明日起还有的忙。”
叶不悔刚刚经历亲人离世,此时有些迟钝,悲伤也只仅仅浮出表面,更深的痛苦仿佛还没有被唤醒,正处于茫然阶段。
她沉默了一会,再次点点头,进了屋里。
虽离开了几天,苏宅主屋几个房间还算干净,叶不悔躺在床榻上,本以为会睡不着,可事实上只是一会就沉沉入睡了,而小狐狸也伏在她的一侧。
推开门,想要问叶不悔要不要吃些东西的苏子籍,看到这一幕,慢慢将门掩上,退了出去。
苏子籍退到了书房,在墩子上坐了沉思。
想到回来路上看到的景象,蹙眉:“这条街,似乎也有一户遭了火灾?”
一大块区域空了下来,地上还有着明显焚烧过的痕迹。
“那地方,没记错的话,似乎是胡家,难道是胡家出了事?”
“胡家?不会这么巧吧?”
想到曾静临死前提到的胡家,苏子籍不由得陷入沉思:“难道说,就是那个胡家?与狐狸有关?”
这也不是不可能,有着桐山观例子在前,临化县再隐藏别的家族,苏子籍也不会感到惊讶。
“算了,先不想这些。”苏子籍暝目沉思。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曾静说我是大魏子孙,应该就是前朝宗室血脉的意思。”
“这是孤证,但结合沈诚搜索到的书信,有一帮人在寻找和处理前朝宗室血脉,并且还对我的祖坟动手,我是前朝宗室血脉的可能性很大。”
“接下去,是本朝的事。”
“叶不悔的身份……似乎是本朝皇室血脉?”苏子籍并不知道方真搜索太子血脉的事,但在考场异变中,隐隐听见“太子”二个字,当下若有所思。
第八十章 规划
“曾静怀疑叶叔是太祖遗留的血脉,但这玉佩不对。”苏子籍想起了垂着明黄坠子的龙纹玉配:“这明显是御制之品,并且还是大郑时所制。”
“当年姬子诚没有称王时,制度没有完备,才可能遗留血脉而不知道,称王又给这物,不可能没有记载。”
“所以建国后流落人间,也就仅仅是太子血脉的可能。”
“难道说,不悔其实是太子血脉?”
这可不是好事,至少苏子籍这样觉得,或者叶维翰也是这样想,今上曾囚禁过太子,太子自尽后,震怒的皇帝将太子妻妾一并赐自尽,其中还包括几岁的太孙。
这样凶残,不愧是皇帝。
苏子籍听说时,还觉得今上是枭雄,可现在怀疑叶不悔可能是太子血脉,就不得不头疼了。
所料不错的话,寻找的极有可能就是太子血脉,毕竟没有获罪的皇室后裔,没必要躲在这一个偏僻县城。
“假定寻找的是太子血脉,但我注意到,方真方面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叶不悔,很明显,朝廷不知道这血脉仅仅是女孩,是按照龙孙来查。”
“要是让朝廷知道,太子血脉,仅仅是个女孩,会怎么样对待叶不悔呢?”
“而且皇帝又不是没有儿子,现在齐王、蜀王都年长,可继承皇位,又迫切搜索太子血脉干什么呢?”
“叶叔假如不是不悔的父亲,而是托孤的臣子,那为什么他坚持叶不悔不认亲,而要努力成为棋圣?这里面又有什么玄妙?”
苏子籍想着,把一张纸拿出来,这是叶维翰最后给自己的,展开一看,却是七个名字,写有简单信息,后面重重批着“可杀”!
“这其实就是证据,只要检查下这名单上的人,是不是与太子之死有关,就可以证明叶不悔是不是太子血脉。”
“现在问题是,我现在被鉴定可能是太子血脉了。”苏子籍想到了这点,才真正头疼欲裂。
有着半片紫檀木钿,苏子籍毫不怀疑自己能过着想过的生活。
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甚至状元。
苏子籍甚至对自己仕途都有过规划,位极人臣官居一品青史留名当然不错,不过历朝宰相执政十年是基本到顶了,十五年必须退,否则就可能受皇帝猜忌。
所以真正有智慧的人都懂,就是一步登天往往不得好死。
四十岁就当了宰相,然后由于当的时间长了,被罢官赐死么?
因此和玩游戏一样,把人生的时间和阶段都安排好,六十五岁退休的话,五十可以当宰相,四十就当大臣,三十就府郡,二十就在翰林转转。
既不快进,又不停滞,享受每个阶段最好的待遇,从从容容没有大祸端。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拼死爬而不得一官,就算进士,蹉跎也居多,可是自己有半片紫檀木钿作弊,不能这样也就是自己太蠢了。
等六十五岁退休,就可以把修仙当主业,腰缠千万贯,骑鹤下扬州——简直是完美!
现在一切规划都完了。
“与不悔结亲,就转移了龙气,紫檀木钿你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呢?”苏子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巧到自己没有来得及反应。
“我现在向朝廷坦白,我不是太子血脉,朝廷信么?”苏子籍摇了摇脑袋,用正常人的脑袋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万一朝廷信了结果更可怕,这意味着有人可以真正冒充宗室。
非把自己解剖,甚至把神魂抽出来查看不可。
苏子籍想来想去,发觉自己除非立刻带着叶不悔逃亡,要不,只有把这身份落实了,才是唯一的生路。
“不管朝廷为什么寻找太子血脉,肯定不是直接处死,毕竟是这样的话,我早就被逮捕了。”
“落实身份的话,其实不难,皇家礼仪什么都可以借口根本不教,只想让我过着太平生活而理直气壮不会。”
“就算以后身份确定了,只需要作出儿子应该有的姿态,比如说,把陷害太子的人杀掉——就可瞒天过海。”
“唯一危险就是,朝廷到底寻太子血脉干什么?”想起方真最后说的千万小心这话,苏子籍就一寒战,低首看了看。
“不要紧,我还有凭借——苏式拳术5级〔4123/5000〕”
经历了生死搏杀,离突破到六级不远了,以自己四书五经的经验来看,突破到六级是个门槛。
“而且,很明显,杀人技并不那样弱,就算是道人,被捅一刀,也得死。”
“我并不认为这世界的武技就特别强大,苏式拳术可是本家收集多家技艺,并且花了200年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而得。”
“但可以寻几本借鉴下,看看是不是可以合并成一门绝技。”
“这仅仅是个人自保,武技想逆天对抗百万大军怎么可能?”
“关键怕还在蟠龙心法之上——蟠龙心法2级〔1870/2000〕”
“现在吸取龙气,是不是可以打破束缚,不需要收集人道种子就可升级?”
“我这几天就多练习下,反正离2000不远了。”
“文心雕龙,能干涉人的心,这异能,我是不是也要使用下,以确定它的效果?”
“我要化被动为主动,自动去改变命运。”
就在苏子籍把一切想通时,突隐隐有着哽咽声,他连忙起身,抵达门口时迟疑了一下,就推门进去了。
反正已经拜堂,就算不是正式夫妻也是未婚妻,不必在这里矫情。
才一进去,就看到叶不悔缩成了个球侧躺在榻上,看起来非常孤寂。
叶维翰死了,自己是有点悲伤,但对于叶不悔来说,是天塌了,心里不仅仅是难过可以形容。
这缩成球的姿态,在心理学上就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苏子籍一时沉默了,有些后悔刚才没有仔细安慰,只是靠近了,才发觉她并没有醒,只是小小身子缩着,偶然还是一声哽咽,似乎就算睡了,心里也充满了忧愁无助,难以平静。
想给她盖点被子,她眼皮微动,就要惊醒,苏子籍忙停了手,不矫情,上了榻,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她在睡梦中都渐渐靠近,手脚也伸展了起来。
入夜了,苏子籍就躺着,让她渐渐靠了过来,似乎汲取了温暖和安全,她本能的哽咽渐渐消失,沉沉入睡起来。
小狐狸倒醒了,目光看了看,“唧唧”两声。
“小家伙,你也慌了?”
“别怕,都睡吧。”苏子籍说着:“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第八十一章 古岗风水
临化县笼罩在烟雨中,淅淅沥沥,在四月连下几场。
县城街道虽用碎石修过,因此变的泥泞不堪,走几步就会在鞋底沾上小半鞋的泥,有钱人坐牛车不太受影响,路上百姓少了一些。
至于城外,更笼罩在雨雾中,由于畏惧风寒,除农民和不得不赶路的商人,半里一里往往不见一个行人。
苏子籍和叶不悔并肩站在城外一处坟地。
面前是用砖石垒砌而成一个坟包,有石碑,简单写着叶维翰之墓,再下面则有着叶不悔跟苏子籍之名。
奇特的是,不远还跟着一个人,却是野道人。
野道人这时指的说着:“公子,夫人,你们看,这块山岗地形,是余山地脉下来的一线余脉,整个山岗,就这块最佳。”
“虽谈不上风水宝地,但也有地气滋润,安宁家宅最是合宜。”
“而且,不远还有梵庙,这梵庙虽没有显圣,但法事祈福,也有着安抚阴灵之效。”
叶不悔听了,很是感激:“多谢先生了。”
说着递过去三两碎银,野道人也不推辞,坦然受了。
这时雨还在下着,落在脸上凉丝丝,周围是一片坟岗,只不过葬着叶维翰的这一片区域,的确建有一所梵庙。
庙里常年传出鼓钹诵经之声,只要捐些香火钱,就常年有僧人打理,并无杂草丛生、荒芜破败的景象,还可以祈求冥福。
对外地来,并无亲族,亦无祖坟,家里有些银钱的人家,最好结果也就是这样了。
叶不悔对此并无意见,甚至很感谢帮忙的街坊,特别是野道人,而苏子籍更没有让她失望,坟地、香火、街坊、葬礼处理的井井有条。
要不是苏子籍在她身边,只靠着她一个才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的少女,骤逢唯一亲人过世,实在不可能将丧事办得妥当。
“我已和梵庙说定了,每年一两银子香火钱,就有人顾看,每月初一十五,还可受些法事供养,我已经一口气交了十年。”苏子籍并不看野道人,只是淡淡说着。
“十年后呢?”
油纸伞下,被斜风细雨打湿侧脸的少女,发髻别着一根木钗,青布衣裙,仍带着稚气。
“不悔,到时,我应该可以给岳父大人挣个敕封。”
野道人接了一句,“夫人,公子说的不错,地脉流转,风水非一人一家常有,而祈求冥福之事,梵庙更不可靠,敕封才是真正的冥福,远超过梵教所说的天人。”
“以公子才格,不出十年,必可挣个敕封。”
“恩,多谢先生吉言。”叶不悔经过了这些天,悲戚已渐渐压下,她转过身,对着苏子籍说:“我们回去吧。”
在这种气氛下,苏子籍能做也只是稳稳举着伞,沉默保持着体贴,任由她最后无声发泄着最后的悲怆。
身后呱呱叫着的乌鸦,与不停歇的小雨,编织出四月。
耳朵微微动了下,听到不远处有衣服摩擦声,苏子籍没有回头,继续举伞陪她前行。
几个人影,在苏子籍跟叶不悔走远,在藏身之处出来。
其中一人犹豫着说:“刚才我差点以为,被苏秀才发现了,不过,我们只是远远看着,这样也行?”
对苏子籍,现在不知道该给予什么称呼,索性就称呼秀才,也算是恭敬。
“上官既让我们盯着苏秀才,又不让发现,只能这样远远跟着,左右只是保护平安而已。”
几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再次跟了上去。
“夫君,眼下你有什么打算?”在回去的路上,周围安静,只有雨声,叶不悔沉默着走了一会,开口问。
在二人拜天地后,叶不悔就对苏子籍改了称呼,更显亲近。
二人虽只是名义夫妻,可此时已都当彼此是家人。
苏子籍已考取了秀才,还是禀生,可以每个月都从官府领到钱粮,且禀生还可以给人作保,每年都会有一笔不小的收入,更可不用服徭役,可以说,虽不如举人改换门庭,也已脱离了普通百姓范畴。
但苏子籍还年轻,不可能一直留在临化县,要考取举人,必要去更高学府,叶不悔有些迟疑,是不是该主动说,自己留在县里。
苏子籍其实也想过这事,叶不悔既问了,就说:“我打算去府学,县学的夫子多是秀才,偶有个举人也不亲自教导,而府学讲师最差也是举人,还有退下来发挥余热的进士,去那里更能对我有助益。”
别的不说,现在要快速进步,县里的举人文章,已经基本无用了。
这些天,其实也抽空获得了一位举人的文章,但是只增了200点经验,聊胜于无吧!
叶不悔沉默了一下:“你说的对,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你打算留下?”苏子籍停下脚步,这个伞下青衫少年带着一点无奈望着少女,二人在细雨中对视。
“不悔,你当然是与我一同去府城了,不要担心花销,我昨日得县令大人五十两赠银,过两日参加县里的文会,还了银子,剩下这些,再加上积攒,足在府城里租个小院落,留你在这里,我如何放心?”
“可是……”叶不悔没想到苏子籍是这样安排,她微微睁大眼,看着名义上的丈夫:“府城花销大,我跟去,岂不是给你添麻烦?”
“再大,也没有让你一个人留下道理,放心吧,你夫君,养得活你。”
“现在就跟我直接去码头,那里有船。”
这句话,略带一点亲昵,与往日有着一些不同,让叶不悔的心跳了一下,再没有比这一时刻,更让她感觉到,她并非孤独一人,还有亲人在。
“嗯。”叶不悔点了点首。
虽知道跟着苏子籍去府城,必会让他负担加重,但留下来,只有她孤单一人,这种生活,她的确不想。
“待我去了府城,安顿下来,找些可以做的活计。”叶不悔暗暗想着。
才出了坟岗,有两辆租的牛车,是运祭祀品,这时正好去码头,才靠近,一只小狐狸就奔了过来扑入叶不悔怀中,见此情况,野道人不由眼皮一跳。
而苏子籍和野道人入了后面,才入车,苏子籍就冷不防问:“野道人,你这次自动前来,为叶叔挑选坟地,处处帮衬,所为者何?”
第八十二章 野道人投奔
青衫少年的话不冷不热,野道人有些无奈,自己曾得罪了苏子籍,就算前一次有示警之功,这些天主动帮忙,尽心奔走,还是有心结未解。
当下野道人递给苏子籍一个暖炉,将暖炉上煨热的毛巾抖下来:“公子,用热毛巾擦把脸。”
又抖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酱牛肉和茴香豆,却是下酒物品。
“公子,你是读书人,现在又中了案首,以后举人、进士,都可期望。”
“而我呢?”野道人满嘴苦涩:“我自幼,老师教的是奇门遁甲,观天象,察地理。”
“本以为出来后,寻明主,襄大事,封妻荫子,不想天下太平,四海归心,虽有屠龙之术,却只能跟着泥鳅,在烂泥里爬着混口饭吃。”
说着,取出一个瓷瓶,倾一杯酒放在苏子籍面前,又举手“咕”了一声,先干为尽:“我当时也没有办法,有得罪之处,望看在我赔罪罚酒的份上,还请宽恕一二。”
“你区区一个落魄野道人,竟然学的是屠龙术?”苏子籍以嘲笑的口吻说,想了想,还是把这杯酒喝了:“罢了,你我虽有小冲突,但并没有大损害,看在你这些天帮忙的份上,就扯平了。”
“……谢公子。”野道人暗暗舒了口气,顺手端起瓷瓶,替他斟了一杯,又自己一饮而尽,苍白的脸泛上血色来:“落魄,落魄又怎么了?”
“那个横死的张大措,还是龙蛇之种呢!”
“噗……”苏子籍差点半口酒喷到对面,连忙避到侧面,忍不住连连咳嗽了下,指着:“你这是说笑么,张大措这个区区帮会头目,还是龙蛇之种?”
“公子,你笑什么?”
“大魏五百年江山,压了不知道多少龙蛇,而且所谓的龙蛇,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强,一旦失了天时,退化成泥鳅在淤泥里爬,不是很自然么?”野道人不胜感慨:“古人争论,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依我之见,必先有天时,才有人杰,这就是群雄辈出。”
“等本朝太祖削平群雄,天下太平,就奠定几百年气数,这就是豪杰改变造就了天时。”
苏子籍一凛,不由侧目,本来他以为野道人是江湖骗子,心里其实是看不起,但这几句话一说,就见得了水平。
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原本自己世界都争论不休,谁也说不服谁,现在一针见血,鞭辟入里,顿时使苏子籍再也不敢轻视。
苏子籍缓缓坐下,已变了颜色,替野道人斟了一杯,野道人端起酒杯,咽了一口,一时不言语。
但见车外雨丝迷离,良久,野道人轻轻一叹:“我跟着泥鳅混,四十有余,虽谈不上一事无成,也仅仅是混口饭,手中不得已还脏了些,眼见五十知天命,也没有那样多想法,其实我这次帮衬,不仅仅是为了向公子赔罪,也是想给自己找个出路。”
“公子能读书,以后前途广大,但总有些琐事要办,这些都可以交给我。”
“我只求公子以后当了官,能给个西席就行。”
“……”这就是纳首就拜了,苏子籍无语,在车中看,外间雨丝纷纷,不由笑了:“先生不怕投错了注,血本无归么?”
野道人略偏转了脸,看一眼苏子籍,半新不旧的青衫,穿在少年的身上,一刹那间,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风韵,他笑了笑:“那就是我看人不精,活该潦倒。”
“那行,我的确需要人!”苏子籍微笑,语气已不再不冷不热,变得柔和:“你帮我,我肯定会给你待遇,不会只让牛耕,不让牛吃料。”
野道人真正暗舒了口气,才想说话,突然之间车一震,就问车夫:“怎么了,为什么停了?”
“到了码头了,只是有段路,官差在修路修渠,得步行过去。”
苏子籍看了看,几百米的路段,的确有人在挖修路修渠,几个公差在巡查,这非常正常,平民{农民}满一定岁数的男子,每年都必须服劳役,从事地方的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直到50岁才可免除徭役。
自己要不是考取功名,满了十五岁就得服徭役了。
才下了车,有个小亭就过来了中年人。
“您就是苏案首吧?”中年人看到苏子籍,松了口气,作揖,说:“我家公子命我给您送来请帖,邀您参加府城的文会。”
中年人先去了苏宅,被街坊告之祭祀会去府城,因此就在码头等待了,现在终于等到人了。
苏子籍接到手里,展开一看,顿时笑了:“原来是张公子,这是读书会?请他放心,我定会准时赴会。”
苏子籍随手把请帖给了新收的小弟野道人,又进了几步,对叶不悔解释:“请我的就是我们在画舫上认识的张墨东张公子。”
“是他?”作为棋手,叶不悔对张墨东有些印象,棋艺不错,尤其是在苏醒后,更仿佛被点开了灵窍,进步神速。
“这张公子是个好人。”想到张墨东出身好,一开始就很礼遇,叶不悔点点头,不反对苏子籍与这样的人相交。
“是啊,的确很是体贴。”为照顾他这个服丧的人,所谓文会特意点出,只是读书会,并无娱乐。
张墨东举办的文会,是在七日后,去府城参议院。
苏子籍这些天,斟酌挑选着参加了两场县内的文会,将欠的银钱都悉数还了别人,终于无债一身轻。
他本就对人和气,只要不是仇敌,哪怕是乞丐,都不会恶言恶语,就算现在成了秀才,对曾与自己有过帮助的童生甚至白丁,都客客气气,还将自己的一些经验,耐心说给他们听。
因作女婿服丧,凡邀请了苏子籍参加的文会,都并无酒乐助兴,只是读书会形式,会来的人,自然也是对科举有着野心一类,苏子籍的经验之谈,正是他们所需要。
两场文会下来,苏子籍名声在临化县学子中传播出去。
苏子籍深知,未来若为官,人脉与名声的重要性,才会这样行事,至于太子血脉,可以未雨绸缪,却从不先把它当成事实。
再说,就算是太子血脉,难道就不要人了?
相反,越是需要人,所以野道人投奔,他就坦然受之。
第八十三章 真是祸水
渡口
一行人上去,有数个人也在等候,一行人很熟悉,除了张胜,还有着方惜,余律因有事耽搁,不能立刻去府学,也跟着张胜一起相送。
还有一个人穿着青衫,浆洗得有点褪色,却修眉凤目,一脸书卷气,苏子籍不禁微微一笑,打一揖:“我是苏子籍,兄台你也是赶去府试么?”
“是,我叫曹易颜。”年轻人显得有点矜持,一笑算是见礼,笑:“不过府试要到八月,时间宽裕,我是到处看看,游玩下。”
苏子籍一笑:“这是游学,是学子的本分……这位兄台,我去和人打招呼,过会船上再聊。”
说着,笑着去了,与诸人见礼。
因苏子籍服丧,就算是余律也只是请了苏子籍这一次,其余有酒水娱乐的文会都没再打扰。
现在是四月末,临化县事情都处理妥当,苏子籍再次拜见了县学教谕,得到几句叮嘱勉励,才踏上了去府城的旅途。
“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去府学找你。”余律说着。
张胜真的是有点感叹:“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就要称举人了。”
“那你就好好读书,别再游玩。”余律白了一眼。
“原本我也想去府学,但老师最近来了,打算去庄子上小住,作弟子,我要侍奉,就不一起去了。”
方惜很有些遗憾。
对苏子籍,本是有好感,现在又考取了一榜案首,下科举人几乎必中,就是他的父母也不敢把苏子籍当成普通秀才看待。
不过方家号称三分之一镇,典型官绅之家,是正规拜了老师,这是个远亲,还是进士,一对一教学,可远比去府学强出许多,现在就要跟着老师去庄子小住。
庄子距离临化县城不远,可距离府城就有些远了。
苏子籍说着:“读书要紧,等你来省试了,到时我定会上门叨扰。”
郑朝建立,规定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省试,因在秋季八月举行,又称秋闱。
今年恰就赶上了省试的年头,方惜考取秀才时,却是省试后一年,苏子籍知道举人与秀才之间的天差地别,不能在今年考取举人,就还要等三年,有些等不及。
不是浮躁,而是杀了曾静,血脉这件事,让苏子籍心中忐忑,其实也想趁机试一试上面对自己的态度,因巡检司明显不愿说,也就只能靠着几个月后的省试来试探了。
当然,在省试前就有结果,到时是否还能参加科举,还未可知。
可总不能就真荒废了。
想到自己与叶不悔随时可能掉落的“剑”,苏子籍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也是不打算让叶不悔留下的原因,且不说叶不悔年纪还小,又失去了亲人,只有自己一个家人,就说叶不悔的身世,就让苏子籍放心不下。
“哎,前几日是不悔生辰,偏偏在生辰前一天,叶叔丧命。”想到叶不悔,苏子籍就更想起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忍不住叹息。
按照郑朝法律,未嫁儿女需为父母服丧二十七个月,出嫁女为父母服丧一年,女婿则需要为岳父岳母服丧三个月,一般在父母去世四十九日内,可婚嫁,四十九日后,若婚嫁则视不孝。
而在郑朝,不孝,轻则仗责十下,重则或游街或入狱。
叶不悔与苏子籍拜了天地,哪怕没有请客摆酒,也成了既定事实,治丧时,苏子籍就已公开了此事。
原本停尸七日,但因对血脉一事有警惕,为了不生变化,让叶维翰早日入土为安,苏子籍跟叶不悔商量过,只停了五日。
五日也符合大多数普通百姓情况,再久,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沉重负担了。
方惜本想赠银给苏子籍,可惜余律、张胜都被婉拒了,到这里,自然也是没把银子送出去。
“我该走了,你们也请回吧。”众人又说了一会话,苏子籍看了看天色,见天色已到午时,就说着。
众人与之惜别。
叶不悔穿着淡色衣裙,就站在苏子籍身侧,安静贤惠的模样,就要上船而去,她的目光淡淡,唯有望向暂时离开的县城,带上了一点复杂。
此一时,彼一时,当日离开这里去参加棋赛,与此时离开这里再去府城,明明都是去同一处,但心境已天差地别了。
远远的道路上,看到这一幕的谭安瞳孔一缩,终于忍耐不住,拔腿欲行。
“混蛋,你要干什么?”在不远处看着儿子带着民夫修路的谭右山,这时候直接起身,将其拦下。
谭安脸色阴沉,还带着焦虑:“苏子籍简直厚颜无耻,竟然趁人之危,爹,你让开!我不能让他就这么带走不悔!”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肯罢休?你且歇歇吧!想要跟案首抢人,也要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谭右山气得大骂。
他一向以这个儿子为荣,托人使了关系让儿子成了县里有正规编制的公差,心里满是期待。
可师爷让人传话,叫他好好管教儿子,不要惹是生非,谭右山心里就时刻被油煎火烤着,难受极了。
这一切,都是因叶不悔这丫头,真是祸水!
虽儿子现在还没丢了公差身份,但是这孩子为了这女人去诬告人家苏秀才,苏子籍是一榜案首,虽不是举人,更不是官,但前途无量,也难怪师爷都给了冷脸。
儿子还能在县衙里待着,就已是不幸中万幸,至少部分原因是自己一知道,就宁可丢了脸也去上门道歉,谭右山绝不能放任儿子继续做错事。
再闹一场,怕就要被革职了。
也因此骂了一番,谭右山仿佛没看到儿子痛苦表情,狠下心肠说:“再有,你就算喜欢那丫头,可人家与苏秀才在灵前拜了天地,成了别人的妻子!”
“就算现在服丧,没有同房,可已成事实,你有何理由去拦截,又有什么理由替她喊冤?”
“带走她可不是别人,是她的丈夫!”
没看人家已要去府学了?
到时考取了举人,就是乡绅,足跟县令大人平起平坐,到时还有儿子好果子?
岸上的细微骚动,引得上船的苏子籍一眼,野道人就凑了上去:“公子,刚才路过时我看了一眼,那人脸泛青灰,本来就是霉星高照,要不要我动些手脚,别的不敢说,脱了他的虎皮,肯定可以。”
第八十四章 谭安二代
“罢了,他也是尽自己职责。”苏子籍沉默了下,摆了摆手。
苏子籍并不是圣母,只是谭安的父亲谭右山是县城里老公差,当了一辈子的捕头,可以称得上清廉严正,小时就认识,前几天还到自己宅里道歉,实在可怜天下父母心。
看在谭右山份上,也不能多计较。
说完,取出一份名单:“我倒有个事,你给我查查这几个人贯籍和官职,不需要深入,应该不是难事。”
野道人有点可惜,这人看起来就是霉星照耀,其实不需要化力气就可摆平,不过这是公子吩咐的第一件事,当下接过:“行,公子放心,到了府城,给我几天,保证能查到。”
说着,目光在上船的曹易颜身上一转,而恰在这时,曹易颜也注目看来,两人目光一对,各自转开。
野道人就低声说着:“公子,这人有点不对。”
“哦?”苏子籍微微一凛,却不说话,带着叶不悔上了船。
这时,岸上一阵骚动,谭右山一腔心肠,没能让谭安醒悟,谭安反觉得,连爹都看低了自己,这让一向自尊心强的他更难接受,沉默片刻,就突然奔了出去。
“哎,你……”见儿子奔去的方向与码头相反,虽有些担心,可谭右山还是哎了一声,没再追上去。
“让他自己冷静一下也好。”摇摇头,谭右山叹着气,忙又指挥着民夫干活。
这些人都是附近村落征来服徭役,对公差有天然畏惧,谭右山更是老捕头了,他在这里,谁也不敢偷懒,继续干着活。
而奔出的谭安只咬牙猛跑,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再抬头时,周围是一片沙滩芦苇。
这不奇怪,挨着码头这多是荒地,不适合耕种,只生长着芦苇和杂草。
谭安心乱如麻,不想立刻回去,往前继续走,与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擦身而过。
这斗笠人身材魁梧,灰扑扑袍子,行走间几乎无声。
谭安原本没在意这人,可走出不到几十米,就看到路边倒了两具尸体,看它们衣着,应该是年轻夫妻,衣裳偏鲜亮,还歪倒着一辆小推车跟货物。
看到的一瞬间,谭安就觉得整个人都浸泡在寒潭里,瞬间僵在了那里。
“莫、莫非是妖物?”
这两具枯萎的尸体,看着诡异至极,明明尸体已枯萎,像过去了很久的干尸,衣裳却干净,才穿上不久。
要知这几日,临化县可是一直下着雨,之前就死在这里,经过几场雨,不可能衣服干净。
可刚刚死去,怎会变成干尸?
细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不似是人为!
谭安其实很小就跟着父亲学刑堪,想到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人,哆嗦了一下,顿觉十分可疑。
那人可是从这个方向而来,除非眼睛瞎了,没看到路边诡异死尸,又或者……那个人就是凶手,不然不该是毫无反应。
冷汗不仅从额头冒出来,更浸湿了里衣,谭安打了个激灵,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了的斗笠人,立刻朝着前面跑去。
再前面一些,有一条小路,可以回县衙,他打算立刻向县令报告此事。
先不说妖物距离这么近,若是不除,会不会哪天害到了自家头上,就说他最近明显感觉到了县令张大人的不喜,能靠着这一功劳拉回印象,就是好处!
才跑到小路上,正打算看看斗笠人有没有发现自己时,一转头,谭安心脏就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本已距离很远了的斗笠人,此时就在距离不到半米的地点,他回头瞬间,就正好对上这人的目光。
被斗笠挡住了的脸,全部露了出来,普普通通的一张脸,但目光对视的一瞬间,眼镜就突然变成了兽瞳。
更可怖的是,这斗笠人没有影子。
“啊……”谭安下意识发出尖叫,手抓向了铁尺——没有腰刀,腰刀只有捕头才可以配。
可才短暂发出一声,喉咙就被无形一只手扼住,接着眼前一黑,谭安最后看到的是一张诡异笑着,不似活人的脸。
“嗯?竟是个公差?”
白气徐徐吸取,就要变成枯萎尸体,在此时,谭安的记忆在妖物眼前闪过,让妖物停了下来。
“与本次的目标苏子籍有过节?倒真有趣。”妖物怪异笑了两声,明显改变了主意。
就见一股黑气从身体上溢出,呼一下窜入了倒地的脸色惨白的谭安里。
地上的谭安,慢慢睁开了眼睛,又坐了起来。
望着同时倒地,并快速腐坏,臭味四溢的前身,“谭安”嫌弃的鄙视了下。
“人类的身体,还真没用,只是借住几日,就已从内到外腐败不堪了。”
手一挥,尸体被黑气笼罩,下一刻,就化为同样枯萎的干尸。
又想了下,“谭安”抬手,地面陷下一块,三具干尸自己慢慢爬起来,相继掉落进了坑中。
泥土再次重新覆盖上,“谭安”满意点点头:“这样就能无人发觉了。”
“这人是谁?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对?”方惜离开,虽乘坐牛车,将车帘掀开望着外面。
这时目光一凝,看到一个人由小路转上大路,此人穿着公差服饰,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此时望过来,古怪的目光让方惜心里有些不悦。
不过,下一刻,牛车就快速而过,方惜收回了目光,自嘲着摇摇头,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不过是个陌生人,许无意中看我而已。”
“你跑去哪了?”谭右山看到儿子回来了,松一口气同时,也有些火大。
儿子跑走,原以为过一会就会回来,结果许久都不见归来,谭右山怕人告状,说怠慢公事,只能装着不在意的到处寻找。
结果看到儿子站在路边,望着某方向发呆,这怎能不让谭右山生气?
说着,就已拍了儿子一下。
被“卑贱之人”打了脑袋一下,让“谭安”脸上布满戾气,恨不得立刻转身,将这大胆之人直接捏死。
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又将这戾气压下去,转过身时已是恢复原本谭安会有的阴沉模样。
“心情不好,随便走走。”谭安解释。
“心情不好?怎么,我刚才骂得不对?”儿子变成这样,谭右山也心中窝火,恨不得再来一下,好打醒对方。
但思及儿子刚刚经受了打击,到底心疼儿子,没在这河道边再说什么,只是沉下脸提醒:“县令大人安排的事,你总不能丢下不管,你已经出了差错,再被人告状,这差事就可能直接革了。”
谁知,一向以公差身份为傲的儿子,冷笑一声:“革了就革了。”说完这句话,就朝着远处走去。
“你这孽障说什么?”留下目瞪口呆的谭右山,片刻咆哮着,自己怎么会有这个儿子?
第八十五章 交叉而过
谭右山的不安没有错,谭安擅离职守,很快就被看不顺眼的人得知,并向张县令告了状。
“既谭安心思不在差事上,就换人吧。”
因命案的事,本想收拢的本县才杰疏远了,更重要的是,给上级不好印象,张县令早就暗暗郁闷,如果不是州府递话过来,需压下命案,张县令就已让谭安滚蛋了。
现在谭安因擅离职守告发,张县令再不犹豫,直接下令换人。
郑继魏制,实行的是官吏一体,虽现在有了天花板,但县里的公差,在普通人眼里还是美差,一个萝卜一个坑,谭安罢职,别人就能想着办法让亲朋顶上,加上谭安人缘不算好,竟无一人为其说话。
就连拿过好处的师爷也毫无异议。
谭右山也因谭安罢职,直接气病了。
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还发生了这些事,此时的苏子籍,已带着叶不悔乘船回府城。
此时正值五月,河道左右畦田青翠,杨柳垂地,想自己二个多月遭遇,苏醒、杀贼、县试、龙宫、府试,苏子籍恍惚一梦,回首对野道人说着:“还有件事,当日张大措挖我祖坟,这事你可知道,现在怎么解决?”
挖人祖坟,无疑杀人父母,哪怕沾点边都很难释怀,这事野道人提都不想提,所以宁可给叶维翰的坟墓奔走,也不想多说一句,现在苏子籍提到了,野道人只得苦笑:“这事我原本不知道,但也看过。”
“其实我原本说的没有错,公子家祖墓沿河而垒,山水聚汇,白气笼罩,中吐微红,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地,也福泽绵长,可以出秀才,举人也不是不能指望!”
“但现在已经残破,不但无益,反是有害。”
“要寻找合适的墓地,实在不易。”野道人面露一点苦色,这世界可是有风水,自然有风水师,虽大部分是滥竽充数,但也有真材实料,风水墓地,大家都要争,现在叶维翰的一块,已经是自己费了心力,还费了些关系人情才得到。
“不需要太好,只需安抚祖先,使其安宁就可。”苏子籍其实不太懂风水,但是自己有外挂,不需要风水地。
“仅仅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我再找找。”野道人说着,看了叶不悔一眼,父亲去了,她似乎一下长大了,眉似蹙非蹙,两眼微红,也是一个看不透的人。
两个看不透,不,三个。
野道人看了下不远的一脸书卷气的人,这曹易颜不简单啊!
曹易颜若有所觉的回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心中浮现出疑团。
第一次看见苏子籍的名字,是被认为是鲁王一系的嫡系子孙,只是在大魏灭亡时,为了避祸改了姓,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汇集大魏嫡系宗室的余气,方能重新凝聚天命,因此勾笔一下,他没有任何的感慨。
只是沈诚失败,他有点意外,也并不太重视。
可卷入本朝太子血脉,就有点意外了。
前后朝龙气根本不能融洽,不可能误判,难道此子不是大魏子孙,而是本朝的天璜贵胄?
而且就近,也的确感觉不到任何大魏的余气。
这样的话,沈诚失败就说的通了。
既是大郑的天璜贵胄,曹易颜就根本不想多照面,苏子籍已有朝廷派人特别看守,这气机隐瞒不了自己,一旦有了冲突,就很可能使自己暴露,不能妨了大计。
太子血脉的事,自己是断不能擦手,当然齐王也有自己的手段。
寻思而定,曹易颜也不多想,一路无话,很快抵达府城,跟上次来时稍不同,已过了府试时间,明显城门口兵卒都少了一些。
苏子籍本打算在府学附近租个小院,结果得知府学的宿舍竟然分着几等,分别有二人间、单人间以及独居小院,便改了主意。
这里的二人间,是两个同学合住的那种双人宿舍,需要交的银钱极少,哪怕是贫寒子弟,只要是读得起书,基本就能住得起这种宿舍。
单人间,其实不比二人间小,一人居住会很宽敞,这一般给不缺钱,又没带着书童的独身学子居住。
而独居小院则由三间小屋并一个只有几步来回的小院组成,院落狭窄,空间也不大,胜在可以二三人合住,这种一般就是给带着妻子或书童的学子居住。
跟私人书院不同,是因私人书院一般招收的是十几岁少年,最多二十,一般过了三十岁的学子,私人书院不会收。
而官学,上府学的大多是秀才,大部分已成家立业,三十多岁的学生很常见,这样还住双人宿舍,就不通人情了。
独居小院占地也不大,建几排也不费事,在府学里其实最受欢迎。
得知这种小院,需要银钱远比在外面租房实惠,跟叶不悔商量一下,苏子籍就决定暂时与她住在这宿舍了。
“一会我去拜访一下教授、训导,你在这里好生休息。”苏子籍带着叶不悔相中一个小院,就立刻交了钱。
虽还没有正式入学,但有县学教谕的证明,又是案首,不会有谁刁难,除搞定了住宿,一应入学手续,苏子籍也一并办了。
叶不悔整理着房间,打算将三间屋子打扫一下再休息,苏子籍也就依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就去拜访教授训导。
到的时候,就已是上午,此刻是临近中午,苏子籍过去,不由暗暗称奇。
府学据说继承大魏时,并不符合印象中官学的古板,有一人工湖,还有沿湖长廊,连接着多处楼、台、阁、斋、轩、榭、亭,来往路上都是有功名的人,并且小径相连,青砖铺路,旁栽绿树繁花,设有石凳石椅供休息,有点自己原本世界大学的味道。
“讲堂没人?”苏子籍正打算寻人再问,一个清癯的老者走了过来,穿着倒不出奇,只是浆洗很干净。
“你是苏子籍?”这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子籍,开口就问。
苏子籍一打照面,忍不住一惊:“此人有点面善,难道哪里见过?”
等行礼,自报家门,老者一笑:“果然是你,听过应慈说起过你,说你才思敏捷,勤奋好学,今天一见,果然不俗。”
其实县学还罢了,府学中基本上见不到二十岁以下的人,苏子籍这年纪,又是新入学,一看就知。
“您认识郑兄,敢问大人的名讳?”苏子籍反应了过来。
郑应慈是官宦子弟,听说未分家的叔伯里就有着一个进士,苏子籍暗想:“莫非此人就是郑应慈考取了进士的家中长辈?”
但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并不是府学的,而是有着别的官职才对。
第六十六章 老鼠进了米仓
正想着,老者就已招呼“我不仅认识应慈,还是一家,你是刚到的新进秀才吧,来,到树荫说话。”
在树荫石桌落坐,竟然还能招呼茶点,这人才说“我是应慈的二叔,现在在府学担任教授一职。”
“原来是郑教授。”苏子籍一惊,行礼。
这人是郑立轩,二榜进士,记得当到三品,已满六十,告病退下,现在看来,保养的还不错。
前朝的府学,设有一个学正和三个训导,郑朝建立,更重视科举及官学,增设了训导。
至于教授,一般是退仕的官员进士发挥余热,可遇不可求。
当然,退休官员也愿意,不仅仅教授非常受人尊重,而且府教授还是正七品,半俸退休金外还可以享受七品待遇。
更重要的是,教出来的学生,但凡有做官,总要顾念几分香火情。
郑立轩却没有坦然受这一礼,摆了摆手说“这是私下,不必多礼。”
这时书童上茶,郑立轩招呼苏子籍喝茶“你才来府学,未必知道,这周围有茶点,可以招呼,十文一碗,可以继水。”
“来,天热喝口,虽不是上佳,倒也解渴。”
这样亲切,让苏子籍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虽我与郑应慈认识,但并无深交,说不定还有夺取机缘的可能,教授是郑应慈长辈,难道会因郑应慈的面子,对我这样好”
“或并不是因为郑应慈。”
苏子籍沉思的同时,郑立轩其实也在打量面前的苏子籍。
不得不说,苏子籍的容貌颇好,加上觉醒了前世记忆,又修炼蟠龙秘法,在底气上就比一般学子足,连杀人时都不会手抖。
人有底气,就万事从容,自有气度。
“难怪会认为是那一位的血脉。”郑立轩只觉得瞧哪里哪里顺眼,几个王爷的世子都比下去了,心中不禁叹息一声,暗暗想着“果然英雄出少年,看着就不是池中之物。”
“哪怕不是那人血脉,只凭这气度,怕也不会久居人下。”
随后又仔细问了苏子籍一些问题,发现苏子籍的确不是绣花枕头,有着真才实学。
对聪明学生本就有着好感,苏子籍又年少,郑立轩满意点了点头。
“下午你来上课吧,陈训导下午教授尚书,他虽是举人,但教出过一个进士,在府学很有名气。”
苏子籍知道,这是郑立轩在指点自己,不要错过下午的课,立刻说“学生明白了。”
郑立轩又对苏子籍叮嘱一番府学的注意事项,这才让他离开。
回到宿舍,才一进门,就闻到阵阵饭香,不是叶不悔生火,毕竟刚到,柴木还不知道去哪里买,做饭也来不及。
“府学外面就有着卖饭食的摊子,我就买了一些回来。”见苏子籍望过来,叶不悔解释。
又说着“不过,没想到价格比县里还要便宜一些。”
“这边人多,许是薄利多销。”苏子籍洗了手,招呼叶不悔坐下,二人吃着热腾腾的菜饼,并低声交流。
见叶不悔虽因赶路有着一些疲倦,但在入住小院,多了一点轻松,苏子籍心下稍安。
二人中午随便吃完,苏子籍叮嘱叶不悔歇息,有事明日再忙,自己稍打盹了一会,重新洗漱,打起精神去了讲堂。
过去时,还带上了书本,虽自己用不着,但这是礼貌。
到了才发现,府学看着不小,实际上学生却不算多,只有六七十人,这些都是秀才。
按郑朝律法规定,考取秀才并不是一劳永逸,不再参加科举,秀才也要参加岁考,各省提学主持岁考,成绩则分为六等。
一般一二等,可升补廪生、增生;三等算是普通成绩,不好不坏;四等就要受责处,若考了五等,廪生增生递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
这还不是最可怕,最可怕是考了六等,就要黜革。
秀才也不是那么好考,黜革,不仅是心血付诸东流,且对面子上也是极大伤害,所以为了不黜革,秀才们每年也都要认真复习,不敢懈怠。
这也是考取了举人才能真的松一口气的原因,因只有考取了举人,才算是终身体,若无大罪,功名不会黜革,也不用再岁考,真正改换门庭。
苏子籍作廪生,一到府学讲堂处,就受到了陈训导跟秀才同窗的关注。
毕竟廪生是直接有资格参加乡试的秀才,哪怕刚入了府学,在一众秀才中,也是拔尖,而身为读书人,又有几个愿意压在人下,自认不如
面对着这些隐晦的目光打量,苏子籍很从容,向这个教授书、礼两门课的陈训导行礼,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一个空位。
书这门课很重要,苏子籍对尚书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凡是考取了秀才,基本都能对尚书倒背如流,但背下来,不代表着理解。
陈训导虽仅仅是举人,但只是因运气不好,接连经历为父母为祖父母服丧,又来又丧妻,等终于能参加会试,又几届考运不佳,就索性不考了,回府当训导官了。
而陈训导教出来的弟子,有顺利中了进士,讲课与县学相比,更灵活,也更适应科举。
“陈博南向你传授尚书奥义,是否学习”
终于,又到了这快速增长的时间了,苏子籍泪流满面,老鼠进了米仓,真不容易啊,当下就应了下“是”
才应下,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尚书奥义已习得,经验4、经验3、经验5”
“的确有真货,比方举人的经验还多。”
“府学不愧是一府精华所在。”并没有省学,或者说省学和府学差距不大,讲堂的窗敞开,站在外面看的郑立轩,目光落在苏子籍身上,见少年听得认真,点点头走开了。
走出一段路,处在林荫中,停下脚步,回首“苏家三代都清白可查,怎么可能是太子血脉再说,年岁也差得一岁。”
身后安静,但他知道,有人就在不远处听着。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慢慢走,嘴里说“不过,我既奉了旨意,自当尽心尽力。”
“依你看,才学如何”有声音在耳畔问。
郑立轩想了想“他的卷子我也看了,基础扎实,天赋过人,能举一反三,还勤奋,只差着名师教导。”
“而现在府学训导,陈博南、张平志这样的举人,也都是名家,他真有天赋的话,必可中举人。”
第八十七章 鱼龙混珠
“今年能中么?”
“开什么玩笑,才学不能一步到位,以苏子籍的天赋和根基,三年后能中举,现在才三个月,怎么中?”郑立轩怔了一下:“前朝总共三个连中三元者,龚源、陆献、魏沆,都是隔了少者三年,多者六年才中。”
“不行,就算不能中解元,今年必须中举。”
“选才是国家抡材大典,皇上几次叮嘱,要公平取士,不能构私,这个要求,请恕我难以答应。”郑立轩冷冷说着。
说话的声音缓缓:“郑大人,我曾受过您的恩,这时不能不关照一声,此事事关太子血脉,社稷骨肉,不仅仅你奉旨行事,黑衣卫也奉命保护,更有张公公在京师星夜赶来。”
“虽已经基本上确定苏子籍就是目标,为了安全起见,但还是各州{省}都有候补人选,人数浓缩到十三人,个个同样待遇,以图鱼龙混珠。”
“并且皇上还警告了齐王、蜀王不得妄动。”
“科举是国家抡材大典,平时我你都不能动,也不敢动,但现在让苏子籍中举,是皇上的旨意,只有这样,才能看出,是不是龙气之种,毕竟这事关系太大。”
“郑大人,你仔细思量,好自为之。”说着,声音消失了。
郑立轩望着花园,有些怅怅,却抿嘴不说话。
“府学的教导果然厉害,光听这一课就已受益匪浅。”待陈博南教授完这一课,苏子籍听得入神,有些恋恋不舍。
好在今天只第一课,以后来日方长,当然,苏子籍也渐渐摸索清楚,所谓的授课的经验,其实就是陈教导对《尚书》的感悟,并不需要教完,估计下一课经验就下降许多,第三课就可能汲取完。
只是别人的感悟,终不是自己,有个转化过程,因此单听一人的话,只能抵达一半程度。
所以必须多听课,多找人。
等苏子籍与周围一些秀才互道姓名,彼此间算是认识了,就回了宿舍小院。
“不悔难得睡得香甜,还是不要叫醒她了。”本想唤醒她出去吃饭,在开门后发现叶不悔正趴在桌上,脸贴着桌案,显已睡了。
苏子籍怕吵醒了她,过去给叶不悔盖了薄衣,出去买了一些菜饼回来。
叶不悔醒来时,苏子籍已买了一担柴,还起了火,烧了一锅水。
“你回来了?下午跟老师同窗相处可还好?”叶不悔揉揉眼,见他回来了,立刻问。
“还好,陈训导有才,虽是举人,但比遇到的方举人还要有才学,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没考取进士。”苏子籍说,示意她过来洗手吃饭。
叶不悔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已是夫妻,她跟了来,还让苏子籍吃着外饭,连水都是他烧的,有些内疚。
“别多想了,你这几天,睡的不好,我都知道,今天能睡的这样沉,我是喜出望外,还能怪呢?”苏子籍说着,叶维翰去了后,叶不悔几天都睡不着,他是看在眼里,也明白。
叶不悔从小没有母亲,她的世界只有父亲,现在父亲去世了,哪能不惶恐失落呢?
不过这心理创伤,只有等时间愈合了。
洗手坐过去,叶不悔说:“明日我去买些米面,免得总在外面买着吃。”
苏子籍说着:“不急,你在府城多逛逛,上次来得匆忙,你还没时间逛一逛府城吧?银钱我拿一部分,平时应酬用,剩下的放你那里,想买什么就自己去拿。”
叶不悔虽心中感动体贴,还是摇头:“我们存银不多,都说穷家富路,人在外面,还是要省着花才成。”
心里则盘算着,是不是过几日在附近找些可以带回来的活计。
或者下指导棋?
这也是棋手的主要收入来源,可自己才十五岁,有人会要自己下棋么?
而且最好是指导小姐下棋。
叶维翰还活着时,父女二人看店,爹爹去了,店也关了,总要找个收入,才好让她心安。
苏子籍并不知道叶不悔打算,心里感动,忙笑:“还不至于到这地步,我是廪生,月有俸米,等我中了举,更是不用担心生计。”
“对了,你养的小狐狸呢?”在船上就没有看见它了,不过租房时看见过,现在又不见了。
“它很乖,不是在睡觉么?”叶不悔说着一指,苏子籍一转身,就看见它在垫子上伸个懒腰,一脸莫名其妙。
“得,是我多心了,休息吧!”
今天刚到,下午又忙碌,早早洗漱睡了。
苏子籍睡略大一些的房间,同时充书房,叶不悔睡一小间,就算睡过了,她心力憔悴,还是继续睡着。
苏子籍打了哈欠,略看了书,昏沉中,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宫殿。
“这次莫非还是龙宫之梦?”让自己清醒起来,苏子籍打量四周,大体上的形态并没有变化,但废墟似乎清理了一些。
顺着上次走过的路,不一会就再次到了小宫殿,让苏子籍有些诧异的是,这次迎接的,不是上次贝女,而是一个背对的小女孩。
她梳着垂挂髻,身着淡粉色衣裙,看背影,应该只有八九岁,苏子籍停下脚步,暗想:“莫非我猜错了?这次并不是小龙女引我入梦?”
“老师,你来啦!”小女孩似乎察觉到有人来,转身望来,见来人正是自己等着的老师,立刻露出浅浅笑容。
苏子籍一眼就看出,这小女孩与小龙女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一个略小几岁,一个大了一些。
虽说这种情况下,将她认作是小龙君的姐姐更符合情理,但苏子籍还是下意识觉得,她应该不是别人,就是自己认识的小龙女。
“你怎么……突然大了一二岁?”苏子籍沉默了一下,问。
“多亏了老师教导,让我能有机会长大。”小女孩看起来很高兴,不然,以前总表情寡淡严肃认真的她,也不会露出这样神情。
“难道是蟠龙秘法还有着帮着成长的奇效?”苏子籍转念一想,“或龙族成长,不光是靠着时间,还靠着力量?”
这是修炼了蟠龙秘法,力量增长的显现?
第八十八章 帝流浆
苏子籍对龙族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但苏子籍本就对此兴趣不大,也不打算深挖秘密,只是笑着:“能对你有帮助就好,也不枉我梦中过来。”
这话看似是随便一说,实际上也是一种试探,因他对自己梦里过来这事,总有些怀疑。
只是小龙女并没有接这话茬,似乎并不知道苏子籍的好奇,说:“老师,你继续给我上课吧!见你一面可真难,幸我现在长大了一些,可以经常见到老师你了。”
她缓步带着进了殿,这殿的确修过,本来崩塌的半片已修复,矮几上摆放着几本书。
苏子籍的目光落在书籍上,《论语集注》、《大学章句》、《中庸章句》和《礼记》,这都是读书人读的书。
小龙女请苏子籍落座,苏子籍暗叹了口气,既是她老师,自然也不客气了,坐在上首位置。
见小龙女子在旁坐下,殿内静悄悄,不说话有些怪异,苏子籍问:“上次记得多少?”
小龙女皱起小脸,低着脑袋:“还是只记住了一点点。”
“那我再给你朗读七遍。”
苏子籍声音朗朗,只是念着,渐渐淡金色的天穹上隐有雷声相随,而随之,对面的幼龙,若有所思的样子,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没有变化,不,有点变化。”
才读完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只是蹙眉细看,却见她的身子上,有隐隐云雾弥漫,却是极淡,不仅仅这样,雷声似乎也大了些。
“这是龙性的天然神通?”
想到这里,低眉看去:“蟠龙心法2级(1994/2000)”
这次故意留下了7点经验没有填补,就看是不是能在龙宫内突破。
府学·院落
月光在窗的缝隙爬到叶不悔身上,打下光影,她的睡姿并没有变好,而是缩成了个球躺着。
“爹……不要走。”突然之间,叶不悔身子一颤,轻颤了一下睫毛,在梦中惊醒。
梦中原本很好,她还好好的在家中,给爹忙着作饭,可是爹又要自己给苏子籍送饭去,自己不情愿的答应了。
第八十九章 金印
龙宫
在苏子籍梦里出现过的小龙女正托着腮,望着画发呆。
“原来外面的植物,竟然品种这样多?哎,只有几样曾在水镜术里见过……”
“可惜,我还没有真的继承水府,无法离开此地,不然,真想去外面看一看。”
叹了口气,小龙女在案前离开,看了眼淡金色的天穹,步行到了又一处殿。
这里比刚才要大,原本应该金碧辉煌的大殿,在此刻仿佛什么东西罩住了光彩,虽摆设在,黯淡无光。
整个大殿内空无一人,小龙女到来,才给这里增添了一点生气。
她慢慢前去,一直到了大殿上首位置,原本应该是宝座,现在空空,只剩下一个龙案摆在前面,往上看,一处金印悬在龙案上方,仿佛有一股力量托着它,使其静止不动。
小女孩掂着脚伸手去摸金印,触碰到一瞬间,细微金光一闪,以金印为中心,向外面扩散了一些。
龙案后面,一道宝座的虚影突然之间出现,但随着金印光芒黯去,虚影也跟着消失不见。
小龙女抿唇,再次盯着金印看。
“恭喜姬君!”这时贝女过来,也跟着看向金印。
“您这位老师,果然有才,连我听了,都觉得有收获,不像以前龙君请过来的秀才,都是徒有虚名,连人间的事都讲不明白,辨不清楚,有了这位老师,这金印迟早您能全部掌控。”
“老师的确厉害。”小龙女小脸严重,对此很认同。
其实在龙君在时,她不是没有拜过老师,可请来的秀才或棋手,哪怕在某一领域有着天赋,总是不能令她学到东西,毕竟她是幼龙,很难真正理解人间。
而这位老师,不仅看懂蟠龙秘法,让她修学,而且还能给她讲各种各样人间的事。
最重要的是,讲了,她就若有所悟,这实在太神奇了。
她从出壳以来到现在,因没能继承水府,从来都没有出过这里,这座宫殿,从前,到现在,都是个精美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偏偏,继承这里,是她的责任,也是她唯一能来去自由的办法。
她对贝女说:“走吧。”
然后率先走了出去,贝女心情颇好跟在后面。
龙君失踪,水府就封印,水族四散,就算有坚贞的妖,也在几百年内坚持不下去,连她自己,有时都怀疑自己坚持有没有用。
现在,姬君苏醒了,虽还没有真正继承,但一切都很顺利,就连自己,也招募几个新生的水妖,给水府清理。
“只要姬君在,就算水府荒废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水妖会有的,供奉会有的,就连威严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回到以前。”
贝女是当年龙宫提拔的女妖,可以说,她一张开眼,就伴随着龙宫的建立和壮大,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念念不忘的家园。
现在一切都好了。
小龙女认真的小脸,也露出了笑容,贝女是她苏醒时唯一还在的水族,她的开心,让小龙女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再加上她最近长大了一点,要不是现在不适合化成龙形,她甚至想变回幼龙,在水中摇摇尾巴。
“你说,外面的世界,真有老师说的那么有趣吗?”小龙女望着宫殿外面,好奇的问。
“这……其实我也不知,我也从未出过水府。”
“那等我可以出去,就带着你也出去看看。”小龙女想起了龙君当年的教导,连忙许愿。
“那应该用不了许久,不消多少时间,您就可以继承水府,就算是现在,有关的水祠也已复苏了。”贝女毫不怀疑,满是期待。
当年龙君水祠超过千数,由于久久没有响应,以及朝廷停止祭祀,许多消失了,但还有一些顽强的坚持下来。
龙宫,不,水府重开,别说是小龙女,就是贝女都感应到,水祠在复苏,就代表着龙宫会获得不少给养。
总有一天,姬君会行云布雨,履行神权,自然可踏足陆地。
小龙女听了,重重点头,露出喜悦,一握拳说着:“放心,我一定会继承水府,重建龙宫!”
府学·小院
天还没亮,苏子籍就醒了,也不下地,直接在床上体会着身体。
“修炼的话,还是没有什么灵气,在经脉中循环几周,根本没有增长,或者说增长微乎其微。”
“不过,今天明显凝实了一些。”
想到昨晚夜梦那个小龙女,苏子籍陷入沉思:“莫非,是跟梦中教授小龙女有关?”
“只靠着身体修炼,这进度连我都觉得心焦,难怪炼丹士都想要猎取妖丹。”
桐山观沈诚的几封信,反复读过,其实除了隐隐暗示的计划,有的涉及到了修炼的秘密(常识),苏子籍看了,就大致知道炼丹士猎取妖丹的目的。
现在就算福地洞天,也是补充非常不易,用一点少一点,无论是妖怪还是道人,只有启蒙的第一口灵气,才会汲取,以后只有慢慢修炼。
就算有名师指点,天赋过人、悟性颇佳,也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样说来,其实武功之道,就是缺了这第一口灵气,因此只有宗师返后天为先天,才能赶上修二代?”
“修炼可真现实!”
“所以炼丹士杀妖猎取妖丹,炼成可服食的灵丹,大幅度增长修行。”苏子籍猜想着,不过对杀妖取丹,没有什么兴趣,利用金手指提升自己的经验值才是王道。
而且提升同时,是在融会贯通,与勤修无异,有时苏子籍觉得,这是一种利用累加的数字,激励自己的一种方法。
就如有人用利诱导懒汉干活,干一天,给一天钱,指明道路,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可积累财富。
“我虽在修行一道并无师傅,但实际上这金手指就是教授了。”
“蟠龙秘法,现在除了给我加了个文心雕龙,其实就是把我的武功改成了灵气,起点甚高。”
“但现在级别太低,还是刷技能和经验为妙。”
“再说,这文心雕龙,也得善加利用才是。”苏子籍目光微妙,这力量他其实有许多想法,一个人的结交,是得经过许多考验,但是有着这个文心雕龙,似乎就不一样了。
“每天二次文心雕龙,就可获得二人好感,虽有时效,但这时间内一切行动,都能以朋友的状态进行,这就是事半功倍,等好感过了,也与陌生人不同,这样的话,我似乎能在几天内,交上朋友?”
“府学学生不算多,只有六七十人,加上教授,或我能几月内就刷完?”
第九十章 府学布武
不过,这想法一闪便过,叶不悔出去又回来,苏子籍就出来。
“今日我看有馄饨,就买了一碗给你,还有些小包子并咸菜,你快吃了,好去上课。”叶不悔换了一身深蓝衣裙,虽不是鲜艳颜色,因她的清丽,也并不显老气。
她的小脸也在这段时间消瘦不少,还带些许苍白,可此时望过来,瘦了几圈的小脸,更显得眸子又大又亮,在晨辉下,美若星辰,苏子籍脚步就是微微一顿。
将某种微妙情绪压下,苏子籍看了一眼,问:“你不吃?”
“我买了豆浆。”叶不悔说,就从放到桌上篮子里取出吃食,热气腾腾,光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苏子籍洗漱后回来,吃了一口,点头:“味道不错。”
招呼叶不悔也坐下,这时小狐狸奔来,拱手讨吃,叶不悔已经知道它爱干净,拿出新碗盛上。
“不悔,你有没有觉得,它的眼很贪婪?”苏子籍记起了早晨起来对上的眼睛,总觉得有点发寒,又给它扣个黑锅
“……唧唧”小狐狸不由抬首,发出了抗议声。
“夫君,你别开玩笑了,小白最纯真不过,不能总欺负它!”叶不悔看着它郁闷的样子,被逗笑了。
“……”也行吧,反正得警惕下这狐狸。
“张兄送我们走时,除了礼物,还赠送了一份棋谱,这明显是给你,你自己待着无聊,可研究下棋谱。”想到叶维翰去世前的叮嘱,苏子籍温声提醒。
哪怕叶不悔有着天赋,更在水府棋局中得到机缘,可荒废了,想夺得棋圣,也并不容易。
苏子籍不是成了亲就将妻子拘于后宅的人,更何况叶不悔本性开朗,正是娇憨可爱的年纪,苏子籍也喜欢看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也愿意让叶不悔继续棋手之路。
叶不悔果然心动:“原来是棋谱?我还没来得及看。”
“张兄出身名门,现在的老师也是大儒,能赠送的棋谱,必是精品。”苏子籍说着,又想到余律:“倒是余兄,也不知道什么时过来。”
才想着,就看到挨着自己独院宿舍的一处舍院,有个熟悉书童在指挥着人往里搬行李。
苏子籍看到时,这书童也看到了苏子籍,眼睛就是一亮:“苏公子!”
这书童正是余律的书童琴墨,当日曾跟着余律一同去码头送过苏子籍,虽然二人只见过一面,但书童长着一张娃娃脸,相貌看着讨喜,苏子籍对其还是有些印象。
“你终于来了,你家公子呢?”苏子籍过去看了一眼,只有两个帮忙,并无余律身影,遂问。
书童琴墨回答:“公子去拜访教授跟训导,我在这里收拾行李,苏公子,你也住在这边?”
待苏子籍给他指了位置,琴墨更是高兴:“原来竟是邻居,我家公子知道了,必定高兴。”
余律在半个时辰回来,见到了苏子籍跟叶不悔,得知是邻居,果然十分高兴。
因府学是学府重地,不能随意饮酒,书童带人在宿舍里打扫,三人在苏子籍的宿舍里喝茶,闲聊。
看着苏子籍这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用想,必是叶不悔的功劳。
当初得知苏子籍竟仓促成亲,老丈人还去了世,余律还觉得惊讶,毕竟苏子籍是一榜案首,又这样年轻,明显前途无量,别说中进士,就是考取了举人再娶亲,一个年轻举人,娶个六品同知家的千金也属正常,就是知府之女,看中潜力下嫁,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苏子籍竟然娶了一个县城书肆老板之女,还是孤女,哪怕余律曾见过二人相处,知道感情不错,也觉得惊讶。
就觉得,这必是苏子籍为了报恩,让恩人安心,自断姻亲这门助力,着实让余律敬佩。
眼下看到二人相处和谐,又觉得,苏子籍选择也不算是荒唐。
虽不好对叶不悔细看,也能看出,此女姿容秀丽,虽未长开,再过上几年,必是美人,而举止言谈,虽因丧父,沉默寡言了些,也口齿清晰,进退有度。
“上课时间到了,余兄,我们一起去。”苏子籍却没有注意到余律的可惜,见时间不早了,起身说着。
“这里环境清幽,是个适合读书的地方。”余律跟着起身,转过一处走廊,看到小湖,遂笑着点评。
苏子籍有着“府学布武”之心,跃跃欲试,就想在余律身上试用下文心雕龙,只是看了余律一眼,心里暗叹:“这异术终不是自然,余律是真当我朋友,我何忍用上此法?”
也觉得这处不愧是府学,的确符合文人审美,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叹着:“讲师也出色,我昨天才听了一课,都觉得受益匪浅,不愧是府学,训导讲师都很博学多才。”
“对了,你可见到了郑教授跟陈训导?”
“我只见到了郑教授,之前只听郑兄提过这位长辈,没想到他竟到府学当教授,对了,闲聊时,可对我夸奖了你,说你学问扎实,为人沉稳认真,颇有天赋。”
余律并不嫉妒,相反,还因当初就能慧眼识英雄而感到骄傲,觉得自己有眼光。
苏子籍因此对这郑立轩更多了几分好奇,昨天并未上郑立轩的课,莫非郑立轩从别的讲师处打听到了自己的事?
“不过,看样子,不是对我有着恶意。”
才寻思,又听着余律指着一人说着:“不过,郑教授称赞,这位仁兄,可是当场黑了脸。”
苏子籍看了上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着青杉,相貌不错,两道浓重的剑眉扬起,紧绷的双唇,总有点高傲。
“是丁同知家的公子丁锐立。”
同知本是知府的副职,正六品,权力不大,但本朝分掌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衙署称“厅”,等同或略高县令,不再是副职。
再上此人是前二年的案首,难怪不服气自己。
苏子籍就上去一揖:“丁公子,你好!”
说话之间,就想发动文心雕龙,只是身一震,感觉眉心刺痛,似乎这一发动,就有不好的事发生。
第九十一章 文心雕龙发动
“……”
“【文心雕龙】,竟然欺软怕硬。”苏子籍很是郁闷,学府布武看似是笑话,其实有着用意。
太子血脉之事,是始终悬在自己顶上的利剑,不得不未雨绸缪。
而且,苏子籍对蟠龙心法进阶,也有着想法。
既证明每级都必须有人道之种,那省试突破3级,会试突破4级,殿试突破5级,是正好。
可苏子籍习惯性想争取到余地——学府布武,争取一府学子归心,一旦成功,是不是也能当人道之种?
这关系着自己能不能化被动为主动,不想第一次就遇到挫折。
不过想想也对,要是能随意,单凭这技能就可以魅惑皇帝,位极人臣了。
再说,苏子籍也隐隐感觉到,这与丁锐立的对立情绪有关,已经有了成见,想改变就不容易了。
眼下入夏,天气炎热,热得人心里发紧,见丁锐立哼一声不答礼,苏子籍趁势对着别人作了揖。
别的秀才,没有丁锐立那样桀骜,纷纷还礼。
都是二十多岁,三十的人,哪可能为了一点意气,当场给本届案首脸色?不过就算这样,气氛还有点尴尬。
【文心雕龙】发动。
庄宏荣一怔,他出身并不算高,乡绅之家,生活条件不愁,但家中从没有出过有功名的读书人,所以决心发奋读书博个功名来光耀门楣,本来甘心当着丁锐立的陪衬,这时突觉得苏子籍怎么看都顺眼,似乎是自己至亲好友一样,连忙打圆场:“哎,天太热了,就算听课都一身汗,大家还是入学堂等候!”
有人听得一笑,说:“庄兄,天热了不要紧,大家吃点瓜就行。”
庄宏荣合上扇:“我院里井里,正巧冰了二个西瓜,下课了就请大家吃西瓜解暑。”
一行人就入了里面去,笑谈了几句,唯有丁锐立脸色有点阴沉,陈教导就进来了,点了名字,发挥全部到齐了,不由满意,扫了一眼说着:“生员之数,府学四十,朝廷有恩,汝等月廪尽食米六斗,有司尚给以鱼肉,安能不尽心学习,以报效皇恩?”
“今日再学尚书,不得有怠慢。”
说着,朗朗解说。
“陈博南向你传授【尚书奥义】,是否学习?”
苏子籍又应了“是”,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经验+3】、【经验+2】、【经验+2】……”
“果然,第二次听,汲取的经验就大幅度下降,这是因陈教导的心得,已经被我获得了缘故,现在不过是查漏补缺。”
“按照这情况,单是尚书这本书的精要,第三次听课,就榨干净了。”
等得讲完一段,陈博南突问着:“乃命羲和,钦若昊天,梨想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这话何解?”
苏子籍突有想法,就目注之,果然陈博南一眼扫见,指着:“你且说说。”
“是!”苏子籍起身一躬,目视陈教导,发觉【文心雕龙】可发动,心中暗想:“果然并非不可越雷池一步,必须考虑到对方的心情。”
“陈教导与我欣赏,有亲近之意,就可发动。”
只是才发动,苏子籍身体一摇,只觉得闷锤一记,幸亏早有腹稿,说:“此是尧命羲氏与和氏,恭敬遵循上天之道,根据日月星辰运行来制定历法,教导人民按照时令行事。”
这是正解,陈博南微微点首,就听着苏子籍说着:“读尚书,学生受益非浅,有人说,此是重德,重民之意。”
“学生以为,尚书之要,首在畏天而顺服之,烈风迅雷,有志于君子者,理应惴然敬畏。”
这话说到了陈博南心中,尚书一道,大要就在敬畏天命,进而敬畏天命的化身——天子(朝廷),有着此德,此书列于经典之列。
敬畏天命,服从君主,只要掌握了这点,才真正理解尚书之意。
“你明白这点,就可谓入门了,以后就是把这领悟,渗透到身心之中,流入到文章里,这就是文理之气!”陈博南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欢喜大起,一瞬间就极是欣赏,几乎把心得全部说出,只是当了教导,到底养气甚深,说了这句,就示意苏子籍坐下。
只是,是个人都能看见,陈博南欣然欣赏之意。
苏子籍目光一扫,见与自己亲近者,有些钦佩,而与自己疏远者,有着嫉妒,特别是丁锐立,虽勉强笑容,神色僵硬。
再看着庄宏荣,满是钦佩,似乎说到他的心中。
顿时就对【文心雕龙】更是明白了。
“此术不但使用有要求,不能施之超过自己等级多的人,更重要的是,当时虽有好感,只是空中楼阁,水中浮萍。”
“只有趁着此术影响时间内,加以实货,投其所好,才能塌实使好感落实。”
“陈教导,因今天一话,就可能别眼相看。”
“庄宏荣也顿起钦佩之感,别眼相看。”
“一天顶一万天不可能,但顶得一二个月相交,却不难,这缩小了我多少人情功夫?”
苏子籍虽脸色有点苍白,却心砰砰而跳,这才明白,【文心雕龙】的可怕处。
课堂无话,转眼到了下课,余律拍了拍肩:“一起饮一杯?”
“行,不过我先回去更衣。”
苏子籍回到了家中,看了一眼“【围棋】4级,3258/4000”,就问着:“不悔,张兄(张墨东)给的棋谱,你可看了?”
“我在看,怎么,夫君也对棋道感兴趣了?”叶不悔有点惊讶。
苏子籍见她望着自己,微笑一下,说:“就一点点。”
等着她把棋谱给了自己,注意了下,这是手抄本,摸了下,就露出笑容,还真是可以汲取。
当下毫不迟疑用了,【+327】顿时浮现,累的苏子籍一恍惚,看着提示:“【围棋】提升5级(37/5000),智力+1,智力13→14(10)!”
叶不悔见他脸色有点白,说:“你是不是累了,我作饭给你吃,吃完了,我和你下会棋,消遣下。”
“不用了,今天余律来,我得与他吃顿饭,就连这棋……”苏子籍达成了目标,就想丢下,他的确对棋道没有啥兴趣,只是突然之间想起,看了下她的神色有点黯然,就立刻改口:“只是这棋,我回来和你下,如何?”
“好啊!”叶不悔小脸顿时多了些光彩。
第九十二章 布武初啼
初来的廪生,相互还有着竞争,彼此都不了解,想要短时间内就让人亲近,也并不容易。
只经过几日,就多了一些朋友,这是因余律到来,苏子籍在府学内如虎添翼。
这是外人的想法。
一天中午,苏子籍醒来,目光垂下,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浮现。
“【水墨画】4级(25/4000)”
“【馆阁体】晋升5级(35/5000),魅力+1,魅力12→13(10)!”
“果然,馆阁体的升级,不但字迹进步,而且资质还能提高,原来我的魅力,仅仅是略高普通人么?”
苏子籍向着铜镜看了看,眉目似乎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使人看的更顺眼,苏子籍看了片刻就出去,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拿着墨锭一下下缓慢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在案上铺开纸,拈起柔毫,舔墨,就挥笔写就。
蕲竹能吟水底龙,玉人应在月明中。
何时为洗秋空热,散作霜天落叶风。
苏子籍此时字就行云流水一一流淌出来,虽还是算不上正中生雅,秀润华美,但匀圆丰满之感已经成就。
世界没有那样多书法大家,这字体在省试都绰绰有余了。
不仅仅这样,智力提高了之后,他很清晰感受到,自己才思敏捷,就算不是汲取经验,四书五经读过,原本不注意的地方,都融会贯通。
“咦,这是?”余律正拿着书过来,过来观看,看着看着,眼睛渐亮。
“贤弟,没想到只入府学一周,你进步之快,着实令愚兄汗颜,不仅仅字好,诗也好。”从这诗中醒过神来,余律眼睛发亮看向苏子籍。
“秋闱时,贤弟你必定能高中!”
这话不实,四书五经7级,离举人还有不少差距,可以说,新进的秀才,到八月秋闱之时,任凭怎么学,都不可能中举。
本朝大臣纪迁,8岁就参加县试,虽现在由于当了大臣,称之神童,其实有点哗众取宠。
19岁才中秀才,直接参与州(省)试,结果大败而归,23岁中举,24岁入京考失败,以后屡次失败,直到30岁才中进士。
按照苏子籍的估计,如果说秀才的最低标准是5级的话(文化落后县可能4级就可),举人起码是10级,进士不清楚,或要15级?
这鸿沟,不是任何人能跨越,除非缩在家里一口气读到大成才去考试,才能连冲三关,不过现实没有这样的人。
苏子籍只是笑着:“只是今日有些才思罢了,府学的讲师的确才学过人,以余兄你的才学跟悟性,学上几个月,必定也能有所收获。”
这话并不是假,收获肯定有,但中举就别想了。
余律现在的智力,其实和现在的自己相当,算是百里挑一。
但没有半片紫檀木钿的话,哪怕是自己,也必须至少三年,一年跨一级才可中举,至于进士,起码再加六年。
本次秋闱,余律等人,断无机会。
“哎,但愿如此。”才这样想,就听余律担忧的说:“不过,秋闱时,起码数千秀才齐聚,都是有着才学,只择百人,跟府试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童生考取秀才,半数是年轻人,而秋闱时,一省之内,郑朝开国来的所有秀才,都可能搏一搏这举人功名,四五十岁的老秀才入场,毫不稀奇,这竞争的确是更激烈了。
“况且,除了府学,还有不少秀才家学渊博,家中有着大儒,或拜在大儒门下,有名师开小灶,到时中举的人中,他们人数必是最多。”
说到这里,余律就想到了丁锐立,对苏子籍说:“丁公子,似乎就拜在于先生的门下。”
这事苏子籍不太清楚,只知道丁锐立的老师是位丁忧回家的进士。
就听余律说:“这位于先生,乃是二榜进士,曾在翰林院任职,因父丧丁忧回了故里。”
“三年丁忧,丁公子家有人曾是这位于先生的同窗,丁公子因此得以拜在于先生门下,在许多人看来,都是这次乡试的夺魁人选,我父亲因此劝说我,戒骄戒躁。”
“最近,你和他关系有点不融洽,我有点担心。”
余律家好歹也是大户,县试时余律是案首,府试时略退步了些,是一榜第五名,在长辈看来,很容易因此骄傲,有了这样的交谈。
凡是真正经过科举的人都清楚,童生到秀才其实不算难,秀才到举人有个巨大天堑,举人到进士又有个天堑。
所谓的怀才不遇,大部分是根本没有才力,跨过这天堑,只能认为科举黑暗。
苏子籍回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丁锐立有才学,是上届案首,人虽骄傲,但天赋有,也刻苦,经过三年苦修,或有机会中举,更有家世跟大儒教导,看做是夺魁热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我勤修数月,未必不能争一争这解元。”
这事距离现在来说,到底还是远了些,谈论了几句,余律就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事:“贤弟,是不是读书了?”
“余兄却早早来了,真是近水先得月啊!”才说着,庄宏荣就捧着一只冰了的大西瓜进来:“嫂夫人呢?这瓜就得嫂夫人收拾。”
余律摇了摇素纸扇子说:“凤襄观今天来了个博奕道士,夸了海口,一局十两银子分胜负,嫂夫人今天就去与他争一争。”
“听闻嫂夫人是府棋案首,让我等好生羡慕。”有人开口说,后面跟的是曹兴学,前朝书香门第,父辈上已破落下来,家境并不阔绰,但底涵却有,这时手里取了本书,一笑说:“我幼年也爱下几手棋,不过到现在还是臭手,读书博奕二者哪能兼得?我现在只想在读书上有点收益。”
“苏兄,还是老规矩,我读书,您讲解?”
苏子籍笑着:“大家都坐吧,曹兄,就多烦劳了。”
曹兴学就拿起书朗读,余律和庄宏荣也不以为意,还在私下说话。
“曹兴学向你传授【曹氏涑水笔记】,是否学习?”
苏子籍脸上不动声色,应着:“是!”
第九十三章 嫉妒
苏子籍一晕,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而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曹氏涑水笔记】已习得,【经验+740】……”
待得了曹兴学读完,余律和庄宏荣却立刻收敛了笑,正容端坐,见着曹兴学把书籍转到了苏子籍手中,面露期待之色。
苏子籍笑了,这曹氏涑水笔记是前朝进士的笔记,但四书五经的心得,不会因改朝换代而大改,最多有微妙调整。
这次,一口气就得了740点经验,离第八级不远了。
“嗟鲁公之慷慨,闻楚声而悒於。歌拔山而涕夷,切霸图而莫居。”苏子籍朗读着,接着解释,他既汲取了信息,自然知道作者的真意,讲解的是精辟入里,但这还不是关键。
只见着【经验+2】、【经验+2】、【经验+2】每隔一段时间浮现,曹兴学、余律、庄宏荣三人,个个聚精会神,心神摇动,不能自己。
苏子籍微微而笑,自己智力升到14,强迫性经验提高到2,对曹兴学、余律、庄宏荣来说,听自己讲解,往往有醍醐灌顶之效,一场课下去,往往抵一周之功。
并且文心雕龙这术,自己基本摸透,虽可使对方产生好感,但这是空中楼阁,一旦时效过去,就会消泯,甚至有些敏感的人可能产生疑惑——我为什么对他突然之间有好感?、
一次二次无所谓,但多次必有猜疑。
但配合着实际有效的送礼、讲解等,不但有效解答了好感增长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新增好感在时效过去时还保留大半,这才是学府布武的关键!
不需要故意宣传,就有聪明的学子挤尖脑袋进来,而且,由于规矩是讲解新书,这些人会自动奉上可能有隐含经验的新卷,这很完美!
丁锐立之流,很快就会孤立,甚至被抛的远远。
同知丁府·书房
连花园在内,占地有三亩,书房之中,丁锐立正有些头痛看着老师交代下来的功课,觉得自己脑袋昏沉,有些才思枯竭。
“老师对我期望甚高,可我连这样文章都写不出……”只要一想到老师跟父母对他的期待,丁锐立就觉得心里沉甸甸,很有些压力。
更心烦的是,丁锐立一向是县学、府学的核心,可这情况,在最近起了变化。
这次新进的案首苏子籍,其实他也没有多少为难之心,毕竟每隔二年,肯定有个府案首诞生,难道个个与之为难对敌?
丁锐立还没有那样傻。
再说,他自己就是案首的过来人,心知进了府学,就很快被前辈教作人,有的甚至怀疑自己人生和才学——其实仅仅是秀才和举人之间有巨大差距。
按照道理,已苦学了三年的自己,老师评价已经接近举人,可以搏一搏,后辈不可能超越自己。
但苏子籍却打破了这定理,他一入府学,本来围绕自己的人,就跟闻了迷香一样,纷纷围绕过去,就连训导都赞不绝口。
丁锐立顿时产生了危机感,在书房里,就觉得闷的喘不过气来,当下出门喊过了书童。
“公子,你要出门?”书童见公子吩咐自己去备车,问。
丁锐立蹙眉:“心情烦闷,打算出去看看周围景色。”
这在文人中,也是经常有的事。
光是坐在书房里,哪能经常写出好文章来呢?
等乘着牛车出了城,看着道路两侧很快有了田野,风吹过,烦闷心情终于得到了一些纾解。
“去那边的亭子。”又走了一段路,前方有个亭子,风景看起来还不错,丁锐立想过去吹吹风,就对车夫说。
等到地方下了牛车,走上凉亭,发现,这里早就来了个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穿着灰色短打,相貌平庸,应该只是个路过歇脚的人。
丁锐立也没多在意,反正这凉亭很大,他与书童坐在对面,也毫无妨碍。
望着远处的风景,他思考着老师布置的功课,该如何完成。
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然刮来,迷人双眼,丁锐立忙用手遮面,等风过去,发现书童不见了,原本坐在对面的路人,竟坐到了自己身旁。
见丁锐立望过来,路人笑了笑:“丁公子,听闻你才学出众,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你是谁?”丁锐立皱眉站起来,叫起了书童的名字。
“不必喊了,我看到你书童去牛车,许是去取东西。”身后的人淡淡说。
这事,深究的话,其实经不起推敲,书童方才就在身边,怎么可能不跟丁锐立说一声,就突然去了别处?
可此时丁锐立觉得脑袋越发昏沉,甚至有一种恶心感觉涌上来,让他根本无法再去思索。
他踉跄着后退,重新坐下,看着路人,蹙眉:“我不认识你,你又是如何认识我?”
“我叫谭安,曾是临化县的公差,与苏子籍也算相熟。”这人笑得很怪异:“我就对你也有着印象,只是你这样的公子,竟然顾忌苏子籍这样的寒门子弟,这让我很是费解。”
“这话怎么讲?”丁锐立晃晃头,努力让精神集中,望着这个自称谭安的人,这人的笑容,在他的眼睛里,变得忽远,又忽近,仿佛在做梦。
见丁锐立的眸子清明不再,谭安慢慢说:“苏子籍这人极有心机,他现在与你和平相处,只是一时摸不清楚你的深浅。”
“现在与府学诸多学子结交,不消多少时日,必能取代你!”
“这……”虽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是这样,但又一道声音在丁锐立脑海中响起——就是这样,说的不错。
谭安突闷哼一声,鼻子流出黑血,却完全不顾,继续说:“你看,你这样的公子,官绅之家,又拜了名师,县试、府试,皆是名列前茅,若无意外,甚至这省试解元,也是手到擒来。”
“偏偏多了一个苏子籍,寒门出身,天资过人,又有心机,这次解元落在他手里,莫说是你,你的父母老师,也要面上无光。”
“出身名门,又有资源栽培,不如一个寒门少年,这事说出去,惹来多少嘲讽?”
说着,谭安长叹一声:“我这个旁观的,也觉得你有些惨。”
第九十四章 再见
“你觉得我不如苏子籍?”一股邪火蹭窜上来,丁锐立刚才还觉得有些不对,此刻已彻底沉浸在恼怒中。
他冷冷说:“我老师是进士,我祖父是进士,我父虽是同进士,可也官居六品,我三岁启蒙,五岁识字上千,苦读二十年,我会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寒门子弟?”
“实在可笑!”
说着,丁锐立直接甩袖下了亭子。
谭安也不去追,只笑眯眯站在亭子上,望着丁锐立远去,片刻闷哼一声,七窍流出了黑血。
冷笑一声:“这可不怪我影响你,你心底不曾有着不安与嫉妒,也不会中了我的术。”
随后又奇怪:“不过也是稀奇,丁锐立按说才学以及家世,都比苏子籍强才是,为何会对苏子籍有着这样多忌惮?”
“不管了,我奉王命行事,就算有反噬,最多舍了这躯体,再折损了些元灵罢了。”说着,谭安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见。
“公子,公子?”回程的路上,书童问冬有些疑惑看着自家公子。
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子出来散心,却去了路边不起眼的小亭,可到了那里,坐了没有一会,又吩咐回去。
公子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小亭风景不错,只是遇到了一个路人,中间并未相互说话,为何公子与谁斗了气一样?
问冬百思不得其解,可也不敢问,只能将这疑问憋在了心底。
丁锐立出来时只是心情烦闷,可回来时整个人都陷入了负面。
尤其当晚将所写的文章交给老师,于先生看了皱眉:“你今日可是状态不佳?这文章做得,怎么差了这么多?一看就是心浮气躁,不曾用心,且回去重写一篇给我。”
丁锐立挨了一顿训斥,心情更差,回来在灯下,看着这一篇自己看了都觉得不知所云的文章,怒而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
光滑的桌案上,仿佛有一张脸在嘲笑着,细打量,不是苏子籍是谁?丁锐立尖声大叫:“苏子籍,你再有心机,想要夺我解元,不过是痴心妄想。”
但仅仅一周,于先生将他叫到跟前,示意看一篇文章。
“此是我老友抄录给我,是府学一个叫苏子籍的秀才所作,字字珠玑,实在是一篇精彩的文章,你且看看。”
说着,又不胜感慨:“原本以为,你已足够出色,不想,府学竟出了这人,听说这秀才年纪不过十五岁,自入了府学,每一日都进步神速,这一篇还及不上你,但与半月前,已有天壤之别。”
“我老友藏着掖着,实在是吝啬,哎,莫非是怕我抢了他的学生不成?我已有了你这样的学生,又怎会眼馋别人?”
于先生对自己这学生还是有信心,而作这文章的苏子籍,显也是才华横溢,不过是爱惜学生,才会想着将这篇文章给丁锐立看一看。
按他对丁锐立的了解,这孩子心胸宽广,并不是一个嫉贤妒能之人,说着就一摆手:“坐了,细细看。”
听老师这样称赞苏子籍,就已脸色有些难看,丁锐立勉强一笑,侧坐捧着这篇文章读了一遍,更是脸色发白。
的确,这篇文章还比不上自己,可是丁锐立看过府试时苏子籍的文章,相比一下,就很悬殊。
“怎么可能,苏子籍怎么进步这样快?”
因怕老师看出什么,丁锐立勉强笑:“老师说的是,这苏子籍我是认识,的确是个有才之人。”
于先生是真心为了学生好,自然希望学生能结交一些有才之人,听到这话,就欣慰点头:“你可以与他多多来往,观此子文章,不仅有文采,还很沉稳老练,并不走偏锋,就算这次省试,不能考取举人,三年后也绰绰有余。”
“你们同一府学,以后说不定同朝为官,要多多亲近才是。”
当过官的人,才最清楚同年以及同窗的关系有多重要,可以说,官场中,才能固然重要,可关系有时还在其上。
丁锐立听了,脸上笑着,心里更难受了。
等回到了自己房中,直接就一脚踢在了桌腿:“实在是可恶!”
在此时,听到一声嗤笑在屋内响起:“丁公子何必动怒?”
“谁?”丁锐立寻声看去。
就看到上次在小亭处得见的路人,笑吟吟转身而出,竟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这一惊非同小可,丁锐立立刻就要喊人,就听这人说:“我此次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事关苏子籍的事,你不想听,就尽可喊人吧。”
丁锐立闻听这话,脸色一变,稍退了几步,靠近了门,只要有不对,就立刻夺门而出,问:“事关苏子籍的秘密?哼,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行了,我的丁大才子,我就不信,你不想扳倒苏子籍。”谭安慢悠悠过去,只要丁锐立没有第一声喊人,就知道有戏,反客为主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一指旁座:“丁公子不要对我这么警惕,我过来,就是要与你结盟,不会害你。”
“你与我结盟?”丁锐立虽中了术,但也只是扩大负面情绪,只将苏子籍当做仇敌而已,并不代表就脑子蠢到了谁的话都信,听到这样谭安说,第一反应就是审视的打量。
上次时因心情激荡,丁锐立对谭安也并未仔细观察,此刻细看,微微吃惊。
这人自称谭安的人,按照得的消息,按说曾经只是个县衙公差,并不是读书人,亦不是大户出身,相貌平平,年纪也不大。
可现在来看,泰然自若,就在这同知府上出现,也并不畏惧,哪里有一点是普通人?
更奇怪的是,眉眼之间,还带着一种骄纵。
怪哉,不过是个底层人,哪有底气,有这轻蔑姿态?
难道不怕自己一喊人,就有家仆甚至衙差扑入将其擒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丁锐立沉吟了下,扯过了椅子坐下,冰冷冷一笑,就问:“你不过是区区一个革职公差,凭什么与我结盟?”
“就凭你擅闯同知府邸,我就可喊人把你拿下入狱,甚至就地格杀也可。”
“说,谁派你来的?”
第九十五章 入了彀
见丁锐立容声尽厉,谭安笑而不语。
门口就响起了书童问冬的声音:“公子,你可需要茶点?”
丁锐立见谭安不为所动,沉声说着:“进来!”
书童问冬的确端了茶点进来,认真给公子上了茶,丁锐立心里一沉,问冬的确是听见声音才问,进了房间还四周扫了一眼。
但偏偏是,不远书架处谭安,明明在,可书童问冬的目光扫过,就和扫过空气一样略过。
“难道,是妖鬼?”丁锐立一股寒气涌上来,身体微微颤抖,不少传说袭上了心去。
“公子,你还有什么吩咐?”书童问冬见四周无人,一切正常,就纳闷的问。
“不用。”丁锐立说着:“我打算读书,无事不要进来。”
“知道了,公子。”
等书童问冬离开了,丁锐立再次看向对面:“你是谁?”
“我,和你说了,临化县一个革职公差。”谭安放下了书,重新说:“苏子籍与我有夺妻之恨,更害我丢掉差事,我对他的恨意,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你且信我就是。”
见丁锐立不语,就说着:“我要与你说的是关于苏子籍县试时的事。”
“县试?他出了何事?”丁锐立根本不想和这可疑之人说话,但它要说,自己也只得敷衍下。
万万不可给它翻脸之机。
谭安叹了口气:“我是县衙公差,自有着消息来路,听说,县试时的文章,他写了避讳字。”
“此话当真?”丁锐立就算戒心很重,还是一惊,随即不信:“可我听说,苏子籍的县试只考了一次就中了,要是写了避讳字,如何能考取?”
“这就是我要与你说的事了。”谭安嗤笑一声,“他虽写了避讳字,可有人帮着修改了文章。”
“何人?”这可是大丑闻,大把柄,丁锐立眼睛一亮。
“还能谁?自然是县令张大人。”谭安摇头:“你别看苏子籍只是个寒门子弟,实际上善于钻营,张大人就是收了好处,才修改了这避讳字。”
“这事,不仅张大人知道,就连教谕也知情,当场还有别人,消息就是那里传出来,保真!”仿佛怕丁锐立不信,谭安还说了消息来源。
这让丁锐立开了眼界。
虽说谭安的说辞里有着前后矛盾的地方,但此时丁锐立相信,这事本身未必假,在屋内来回两圈,冷声说:“这可是科场舞庇,我去令人去告,就算是县令也得罢官丢职!”
“告也无用。”谭安笑了下,瞥了一眼,这人果是恨意很浓,要不,岂会立刻想出对策。
“你莫非忘了,县试只考取童生,可童生并不算是功名。”
是啊,童生不过是得到考取秀才的资格罢了,可不是功名,要是苏子籍考取秀才时这样做弊,不但可革了苏子籍的功名,就连张县令的乌纱帽也保不住。
朝廷开国不久,对这方面非常重视,虽还没有科场大案,但前朝一次科场大案,受贿考官和行贿考生立即处死,还株连亲属,父母妻子全遭流放,惩处异常严厉!
有这例子,本朝也不会轻放!
但不得不承认,苏子籍是有几分才学,想必经历避讳字,府试时不会再犯。
而仅仅只犯一次的话,还是在县试,上面的官员也不会去查。
想明白这事,让丁锐立更恼怒。
“这事既无用,那你何必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丁锐立其实脾气并不算差,可中了术,对苏子籍的事都有着极强情绪,此时有些恼怒,瞪向谭安。
谭安老神在在坐下,也不恼,只是挑眉:“我只是告诉你,他这人看似寒门,其实有后台,心机也深,不能蛇打七寸,必会成为大患。”
见丁锐立面露思索之色,才慢悠悠说:“其实,你想要的不就是这次省试,能考取解元么?”
“本来你不用担心苏子籍,谁叫他进步这样快速?”
“离秋闱还有三月,你不怕他突飞猛进,硬是把你的解元挤掉?”
丁锐立虽知此人挑拨,可真中心中隐忧,肌肉不由抽搐下,阴沉看了一眼,道:“你有何办法,能让他不中?”
很快又说着:“他才学的确不小,不能让他失去科举资格,此次说不定真的能中。”
甚至和自己抢夺解元。
谭安就知道此人已入了彀:“你钻了牛角尖,谁说一定要失去科举资格,才不能科举?受伤,残疾,焉能再去科举?”
他残忍一笑:“再说,失去科举资格,还可再考,说不定结了死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有苏子籍残了,别说是这一次,以后前途也都毁了,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下这狠手了。”
“这……你让我再想想。”丁锐立有些心动,可又有声音在阻止,本来只是小冲突,要是闹到这程度就是不死不休了。
见着丁锐立迟疑,谭安有些不满意,叹了口气,取出了一根香,面露不舍,还是一挥手,就点着了,释放出烟雾。
丁锐立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时,已面现阴狠,说:“你说的对,他残疾了,必定前途尽毁,你有什么好办法?留有把柄,对我不利,我可不做。”
又狐疑:“这事你可以作,为什么你不干,你莫非是想渔翁得利?或者拿此把柄要挟我?”
就算在这时,丁锐立还是有几分清醒。
“哈哈,放心,不会对你不利,知道挨着府城的水源镇吗?”谭安问着。
“知道。”
“水源镇有着一个小湖,比不上蟠龙湖,其水也来自蟠龙河,湖虽无名,但周围景色不错,常有人踏青,更有着一座久无香火的水祠,你改日就邀请那苏子籍水祠玩耍,我会埋伏在附近,趁乱,毁了面容,将其打伤。”
“到时,就算分寸不好拿捏,只要面目有瑕,哪怕考取了举人,也就此止步,不足为患。”
“怎么样,下手我干,你只要引出他就可。”谭安说着,要不是自己不能近身,又要借此人之手抵抗反噬,哪要这样麻烦?
第九十六章 邀请
“为何非要引丁锐立去那里?”丁锐立还是狐疑。
谭安坦言:“因那处水祠面积不小,后面有禁地,一般游客都不会进入,而且曾有过妖怪之说,他在那里出了事,可以推到妖怪头上。”
丁锐立仍觉不妥,毕竟这说法有着破绽,但神色一阵迟疑,还是答应了下来。
等谭安悄然离开,丁锐立在房间里静坐半宿,次日一早,就向于先生请假。
“朋友有事,这几日要去帮忙?”于先生对这学生自然是信任,甚至都没问是哪个友人需要帮忙,就准了假。
丁锐立随即去了水祠,探了的确没有陷阱,这才奔去府学。
府学还是和以前一样,上完了课,三十多个秀才在学堂奔出,正巧沿着半个湖面而散。
这一条走廊漫长,两侧树荫如盖,夕阳金色透过了枝叶,散落到一行人上,有的人大声说笑、有的人窃窃私语。
丁锐立漫不经意看着,这情况对他来说很平常了,但又一转眼,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只见七八个秀才,拥着一人出来。
这人是个少年,还带着一点青涩气,只是神态从容,不时和周围的师兄施揖说话,说来也奇怪,他虽礼数不缺,一说话却诸人都倾耳而听。
“这,果然是心机甚深,才半个月就骗得这样多人……”丁锐立只瞥了一眼,陡一个念升起来,当下就心乱如麻。
丁锐立也长的不错,家世也算是地头蛇,平时也有一帮人陪衬,但仅仅半个月,就有这样一帮人围着苏子籍,不由油然生出一股厌憎和恐惧。
“弟妹又来接你了,琴瑟相合,月下棋盘,让我等羡慕。”这时有人说话大了些,惊得丁锐立身上一颤,就见着苏子籍笑着:“各位兄台,那我们就下次再聚,一起读书?”
“极是,极是,我还有几本祖父时的心得,到时必拿来交流。”一行人施揖,作鸟兽散。
“夫君,你的人缘真好,我看了都开心。”叶不悔说着:“我人闷,也不会多说话,其实你不必每天陪我下棋。”
“嘘,我可你的夫君,不陪你,让你开心,难道去陪那些大男人?”苏子籍低头看了她一眼说着,并不是故意矫情,的确这样想。
前世他并不喜欢吸血鬼式的女权,但也认为对自己妻子,理所当然尊重,花点时间陪个开心,这不是本分之事?
这在这时代,已经是情话了,叶不悔扭头看看走廊,耳朵都红了——夫君怎么能在府学里,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这话!
她心里很开心,感觉就算自己再不幸,还是选中了一个好夫君,不想把这心情表露的太明显,小声:“爹以前说,男人要以学业为重……”
苏子籍笑:“最近我的学业进步很快了,朋友也结交了不少,大禹三入家门固是豪杰,我却不取……”
别人,就算是教授,都觉得苏子籍的确有过人之处,短暂时日,不但学业突飞猛进,还能与人结交,使其信服。
这些能中秀才的人,谁不是聪明又有个性,能不依靠官位地位,就使他们服帖,连郑立轩都叹服:“实我数十载难见。”
可苏子籍自己清楚,自己就算是魅力增加了,也不至于这样强,全靠文心雕龙打开心扉,又用朗读强制增长经验来促进学子学业。
秀才都不是傻瓜,朗读会一二次一去,就能感觉到在自己周围能得好处,谁不想中举,谁不想当官,顿时人人奉承,看起来就是众人咸服。
“不过,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慧,人有私心不要紧,进了小圈子,就能形成事实。”
“最重要的是,我得了最大好处,本来一本本寻找,不但费功夫,还若人猜疑——为什么你就专门找手抄本?”
“现在是读书交流,十本混个三本有价值的,就赚翻了。”
“难怪不消半月,我就连连突破8级和9级,离10级都只有小半了。”
“唯一可惜的是,举人笔记的经验越来越少了。”苏子籍暗暗叹息,举人的知识面就这样大,重叠性很高,到了现在,就算有新的举人笔记,能获得的新知识也少之又少。
进士笔记才能发挥作用,经验也减了许多。
就在苏子籍沉思时,感觉衣角被拉了下,这是示意又有人来了,苏子籍习惯性抬起首微笑,只是见到面前这人时,微微一怔。
“丁兄前来,只是为了邀请我明日去水源镇游玩?”听了来意,苏子籍笑着:“你差人来与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原本丁锐立一直冷淡,现在是想和解?又或者想参与读书会?
可丁锐立的水平,对这个需要不大了吧?
“我是正好赴了别人的约,又想着从没有和苏兄出游过,就过来拜访一下。”丁锐立露出爽朗笑容:“明日是府学旬假,你应该有空吧?听说水源镇风景不错,那边还有个水祠,我约了一些友人去那里踏青,他们闻得你的才名,也都想认识你,你可不能不去。”
“既是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苏子籍略一思索,就回着。
在丁锐立走后,苏子籍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奇怪,丁公子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叶不悔这时过来,说着。
“你也觉得他有些奇怪?”苏子籍看向叶不悔。
叶不悔虽觉得自己这样说对方有些不好,可又是真有这样感觉:“上次在府学见到时,虽不理踩你我,给我感觉还算爽朗,可今日笑着,我觉得他似有着心事,显得有些阴郁,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许是真遇到了事。”苏子籍安抚叶不悔,暗想:“丁锐立,今日给我感觉的确不好,虽说可能是错觉,但明日去时还是要小心一些。”
只是艺高人胆大,苏子籍看了一眼“苏式拳术5级(4833/5000)”,略有点遗憾:“早就想过要采集这世界武技。”
“可是文学还有人教,武技都是私人或将门密传,非自己人不可传。”苏子籍摇了摇首,武功没有轻易传授的道理,以自己身份上门求师,对方都不一定买帐,即便买帐,那也有一堆条件,服从师门,听从命令,以自己的身份很难接受……
自己都快是举人了,又挂着太子血脉的名号,不可能这样作。
但印刷本的武经,其实府学藏书中有,可惜的是无法汲取,从头学起,自己怕是没有这时间。
“罢了,以后看机会吧,现在这程度也足够用了。”
第九十七章 祖祀
水源镇
出了府城,行十几里就到了,这镇算是背靠着府城的一个繁华小镇,街上行人车辆不少,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牛车行过时,能听到叫卖声。
只是窗口看,茶肆酒楼之间,会发觉绿苔幽石,隐隐间有一种古老的韵味。
苏子籍坐在了牛车上看着街道,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一种熟悉的繁华,好像回到上一世。
“大郑盛世么?”苏子籍目光转动:“有着超自然力量的世界,真的能这样和谐?”
一切力量都会在时间的博弈获得应有的位置。
如果有超自然力量,它们应该有的位置在哪?
就在这时,一支小小的队伍穿过街道,为首的配刀,看官服是巡检,后面的人持着铁尺。
街道上的人很娴熟进行规避。
“嗯?”巡检是个中年人,目光一转,就看见了不远的牛车,不过随之看见了青衫,脸色缓和了。
这是有功名的学子。
苏子籍笑笑,拱了拱手,没有多话,他换了一身半旧的青衫,只是袍下,腿上绑着短刃,这样在桐山观事件后,就已是日常了。
“去水祠!”见着巡检过去,苏子籍吩咐着车夫,水祠位于镇尾,乘牛车穿过了街道,苏子籍突一怔。
“咦,似有人在窥视自己。”蟠龙心法的灵力,使得苏子籍若有所感,不动声色扫看了下,没有发觉异样,心中升起了一丝警惕。
“苏兄,你来了。”牛车在水祠前停下,苏子籍下车就看到了等候在入口处的丁锐立。
“你且自去,下午来自己找我。”苏子籍交代,因雇佣时就交了定金,是雇佣一天,车夫自无异议。
“丁兄,别人呢?”苏子籍虽有些预料,但看见没有人,还是心一沉,暗暗叹一口气。
丁锐立不知道苏子籍内心感慨,说:“他们都已进去了,我留下是为了带你入内,免的你寻不到人。”
“里面有问题的话,这里是有不少人看见,难道丁锐立不怕官府追究?还是说,是我多心了?”
苏子籍顺着跟着里去,步入水祠,能看出这里虽久无香火,但当年应有过辉煌,虽墙壁陈旧,少数甚至倒塌,小路两侧也多是野草,不过还是有主持,并且也有人上香。
虽游客不算多,但也有,见丁锐立似乎并不在意人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有些不解。
苏子籍还想探察,突然觉得一股清凉自涌泉穴直透而上,整个人一清爽,顿时就转移了心思。
这水祠有点古怪。
两人沿着古旧碑廊一路而行,丁锐立指着色泽斑落的侧壁说着:“这水祠在前朝,就是本郡水祠之首,受本府官祀。”
“这些绘画,当年可是请了大师所绘,虽因有失灵验,官府停止官祀,香火日衰,但也可以看见当时之盛。”
的确,侧壁有不少剥落,但很明显是水金沥粉所绘,海面晶莹如玉,隐有雷霆,鱼、蟹、鲮、鲵、鲛、虾、蚌、龟等大小水族腾跃起来,恭迎宝幡方旗之君,苏子籍一怔,若有所思。
“不仅仅是祠画还可以看,后面有一片风景颇佳的树林,野花遍地,适合野餐,别人都在那里等候。”
苏子籍笑了笑:“既是这样,不能使人久等,就请丁兄前面引路了。”
丁锐立表情略有些不自然,但眼角眉梢都带着欣喜,让苏子籍看了心中更是微沉。
“丁锐立,人还是那个人,前后判若两人,虽说我觉得他看起来不对,可真要害我,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科举?可观丁锐立言行,并不是欲令智昏的人,害了我,又有什么好处?”
苏子籍心里想着,目光扫过前面一片小树林,这片矮树林看起来有些雅趣,还有着几间矮房露出屋檐一角。
丁锐立催促:“就在前面,怕是等急了,速去吧!”
“这里看起来不似有人啊。”苏子籍故意这样说。
丁锐立只是笑:“林深,人怕在更里面,不过我突然之间要更衣,先去方便,你只管自去。”
说着作了揖,就势退了出去。
苏子籍站在原地,也不去追出去的丁锐立,走向一排矮屋。
“这里怕才是水祠最初所在。”看着这比大殿更破败古旧的矮房,苏子籍目光扫过没了门扉的中间房子里的供台,心下明了。
这最初的供台是一大块天然石头铸造而成,份量绝非几人能搬,矮房也是石头堆砌,石缝间有杂草生长。
虽供台上空无一物,连神像也无,有点不符合水祠的规格。
不过,这些对苏子籍来说并不重要,看出简陋水祠里并未藏着人,就站在这里,看着周围。
既丁锐立将自己引诱而来,就绝不可能只让自己在这里露个面,游个祠。
果然,只是片刻,就有丝丝雾气生出,渐渐笼罩住了小林,接着,似乎被激怒,阴风吹过,微带寒意。
压在苏子籍的身上,渐渐重若磐石,而苏子籍并不慌张,仔细看去,只是不等苏子籍看清楚,一道恶风直扑。
苏子籍略一退,恶风撞向身后石屋,在半空一个翻转,再次朝苏子籍扑来。
苏子籍故技重施,又是一让,恶风消失不见。
就好像只是一个幻影,来得突然,去得亦是诡异。
苏子籍环顾四周,面色微沉。
“有着一丝妖气,莫非是妖怪作祟?不过,恶风又有点熟悉的感觉。”
就在苏子籍作势欲走,恶风再起,半空中俯冲着扑来。
“噗”这次,苏子籍伸手一拔,寒光一闪,只听噗一声,恶风硬是被斩中,它显也不是真的恶风,撕开了纸一样的感觉,凭空消散。
苏子籍不现惊慌之色,冷静观察四周,这就让试探的人,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果然是大郑的龙子龙孙。”随着脚步响起,一道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冷冷的在不远处响起。
苏子籍回身,就看到雾中走出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谭安。
但此时谭安,与苏子籍印象中普通公差截然不同,平庸面容上虽仍带阴沉,并不见稚嫩。
望着目光,亦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仿佛苏子籍是自己的灭族仇人一样。
第九十八章 罗网
“此人不是谭安!”苏子籍不动声色,试探:“你竟然这里,难道刚才是你搞的鬼?”
“不错,是我。”谭安缓步走来,在距离苏子籍四五米远停下,审视看着,上下打量。
“我奉命打杀于你,本来还有些怀疑真假,现在却相信了他们说的话。”
“这处本是一府水祠之首,这里又是祖祀,凡进入而不敬者,就受其殃,你呆立许久而不敬,就已触犯了法禁。”
“虽法禁早已松弛薄弱,也不是普通人能抵抗,这也是水祠冷落数百年还能受人畏惧的原因。”
“你区区秀才的位份,绝对抵抗不住,唯有龙子龙孙,天璜贵胄,才能抵御,更能斩杀灵使。”
这话听着是夸奖,但配上谭安表情,更像是居高临下的轻蔑,仿佛苏子籍已是抓住的猎物,此时不过是在点评一下猎物聪明超出了自己的预期而已。
这样的姿态,让苏子籍不喜。
而龙子龙孙这个词,苏子籍也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上次曾静闯入书肆时,就曾指着叶维翰说是龙子龙孙,随后更杀死了叶维翰,还试图杀死叶不悔,如果不是苏子籍抓住机会反杀,也就没有现在了。
那时,苏子籍没有机会从曾静口中得知隐情,现在倒想从面前这人身上得到些线索,试着问:“你认为我是龙子龙孙?”
谭安阴冷一笑:“你别想着从我这里打探出消息,我不管你是否知情,这里是祖祀,自成一体,就算你是龙子龙孙,不曾受封,也受压制——去做个冤死鬼吧!”
说着,不肯再多说一句,双手一屈,已戴上了铁爪,快如狸猫,朝着苏子籍就抓挠而下。
这攻击方式,的确不像人类,更像是动物成精。
苏子籍一闪,脑海一亮,感觉到了违和:“它借助谭安身体,还让丁锐立引我过来,不是谨慎,是力量不够!”
“真的实力强大,必定不会这样行事,就算是沈诚,心怀利器,杀心自起,何况是妖物?”
“谨慎小心,无非是因力量不大。”
但知道了这些,苏子籍也没有放松警惕,这话用在自己身上也合适,此时自己,也还不强。
“这妖猫戏老鼠的姿态,怕是不知道我修炼了蟠龙秘法?”苏子籍冷笑一声,现在试探差不多了,是解决它了。
“这里挨着府城,我也不好多留你,谁让你是龙子龙孙,吃了你的血肉,我不仅能报仇,还能修为增长,这就是你的命,怨不得谁。”
“去死……”谭安说着才说着,苏子籍突然脸色一变,虽手中仅仅是短刃,但隐隐雷鸣,还没有等谭安反应过来,刀光一闪,快得令人目眩。
“啊……”谭安大脑没有来得及反应,但是巨爪却条件反射一样,一爪格了上去,只听“铮”一声,刹那间,一股奇特的力量透爪而入,谭安身体巨震,向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谭安的脸色扭曲,但苏子籍的拳术,本是战场杀人之技,讲究的就是迅如雷霆,根本不给敌人喘息之机。
只听“铮铮铮”连击,谭安的巨爪连连格挡,火星飞溅,到第七刀时,终于经受不住,格挡露出了破绽。
“不!”
“噗”一声,短刃贯穿而入,自谭安的左胸心脏处刺入,又狠狠的一搅,再一拔,就见着谭安胸口和口中,同时喷出大口血,跌滚出了数步,才停了下来。
“……可…可恶!”
谭安一时不死,面目狰狞:“不可能,你是大郑的龙子龙孙,竟然学了兵家格杀之法?”
不过转眼若有所悟:“……是被齐王和蜀王追杀,所以才传授你兵家格杀之法么?”
苏子籍深深看了谭安一眼,看见了血液污黑,顿时若有所悟:“真的谭安,怕是早死了。”
脑海里灵光一闪,就喝着:“齐王和蜀王,你是奉哪个王爷之命?”
这本是试探,谭安露出了诡异难明的笑容:“是齐王,太子半途而薨,蜀王受道门支持,齐王就受我等妖族支持……”
才说了这句,眼见着苏子籍靠近了二步,凝神而听,突然之间,“轰”一声,半个脑壳炸开,接着上空浮现一道黑影。
“定!”这黑影才脱离了躯体,就瞬间凝聚起来,凶悍狰狞脸上有一处致命的伤疤,带着兽瞳,疾扑而至,大声喝着,与此对应,雾气再次凝聚,就和罗网一样,将苏子籍绑住。
“去死!”嘴一张,还真和传说中一样,是一张血盆大口,锋利獠牙,对着苏子籍的脑袋直咬下来。
“噗”苏子籍原本倾听的神情消失不见,似乎早有准备,刀光一闪,已刺入了近在咫尺的胸膛。
“不可能,人妖相克,你怎么能挣脱祖祠的法禁?”随着一声嚎叫,这妖物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它似乎没料到,苏子籍竟然能摆脱术法,并且还能伤到它!
感觉到迅速消退的生机,妖物惊怒交加,直接仰头大叫一声,随着一股力量的爆发,将苏子籍直接震飞出去。
“你这个卑贱的人类,竟敢伤我!”低头看一眼胸口,只见伤口渐渐愈合,又是冷笑:“你莫非以为,靠着凡人手段,就能伤我?”
可就在这时,体内传出了异样,让它再次停下。
“不!怎么会!”
原来,就在它说话间,原本愈合的伤口,传来一种让它灵魂都跟着战栗的烧灼之感。
它试图用妖力去修复,无济于事!
“果然是龙气,果然你是大郑的龙子龙孙!”哪怕是现在,它都完全看不出苏子籍身上有着任何修士的气息,并且随着胸口伤口处的火焰,妖物不得不认识到,它今日栽了!
目光再看向苏子籍时,它已恨极了他,但黑影一转,就要逃出。
“可恶,曹易颜果然狡猾,隐瞒不了不少东西,让我打头阵!”
就算没有杀了苏子籍,只要印证苏子籍的确就是太子血脉,自己原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不好,它要逃!”见黑影冲着自己一笑,就要远遁,苏子籍只觉得头皮发麻,这种虚体的妖鬼,最是防不防胜,已经是敌对,就要杀之。
可就算一冲,已来不及,原本雾气笼罩的矮树林内,眼见一道黑气伴随着令人胆寒的鬼哭狼嚎,就要冲出。
“嗡”这时,雾气突一转,只听“噼啪”摩擦,反变成了阻碍黑气逃出的天罗地网。
第九十九章 不可能
“这,不可能!”黑气化成一个半妖半人形态,在雾气中挣扎着:“为什么祖祀会束缚我?”
“我才是妖族。”说着,就拼命挣扎,眼见着雾气被撕碎一些,苏子籍再不迟疑,一咬牙,疾扑而至。
“去死!”短刃举起,就要刺下。
“嗷……”一声龙吟,似乎在虚空中传来,在苏子籍身体上空,一条幼龙虚影出现,只是轻轻摆了下尾巴,尾尖正与短刃相交。
“不可能,不可能!”黑影目光睁大,满是不敢相信。
“噗”短刀刺入,黑影瞬间凝实一瞬,接着就爆出了璀璨白光,当光波及到苏子籍时,只觉得身体一暖,与妖鬼靠近时沾染的阴邪尽皆除去,而水祠祭石,在白光扫到,剧烈摇晃起来。
下一刻,一道光柱从石屋处迸发,直冲天空。
这光柱与幼龙有了共鸣,原本有些呆板的幼龙虚影,眸中多了一分神采。
“这、这是龙君的力量?不,不,还很幼小……姬君,为什么,为什么杀我,我是妖族……”
妖鬼眼睛大睁,不敢置信感觉到本该消失的龙族力量,它还想说什么,喉咙处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下一刻,整个躯体就烟飞云灭。
水祠·壁画处
又下起了细雨,几个游客兼香客躲到侧殿,丁锐立眺望,因天阴,视线很暗,看不出动静。
“丁兄,这个石碑,还是前朝敕封,不,是前朝诰封。”
“既是诰封,为什么后来又罢黜不用?”两个秀才观看着黝黑的石碑,和丁锐立说话。
丁锐立就算一时迷惑,智商并没有下调多少,前面说约了人,并没有虚假,这时把苏子籍骗到小林,就立刻回来,有着不在现场的证人。
“就说一起游玩,苏子籍自己脱离大队,遇到妖怪出了事,自己就没有多少责任了。”
才想着,听着这话,丁锐立也细细看去,心里禁不住惊讶。
皇帝之命,按照重要性有几种。
谕,往往是日常批示和口头批示。
敕,有敕命之宝这方玉玺,普通命令,册封五品以下,九品以上。
诰,宣示百官,册封五品以上,以及非世袭爵位,而制是皇帝亲作旨文,合起来用制诰之宝这方玉玺
诏,广而告之,布告臣民,以及世袭罔替爵位。
册封鬼神一般是敕封,用到了诰封,的确是非常重视了,为什么后来官府罢黜不祀?
才想着,有人看到小林方向冲天而起的光柱,瞠目结舌。
“那、那是什么?”
原本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可转头看向周围,发现避雨的人,只要转首,都目瞪口呆望着一处,很显然刚才的光,并不是只有自己看到。
而丁锐立只是一见,就本能的脸色煞白,躲在人群中,望着小林,浑身发冷。
“这是什么情况?出了什么事?”
“不对,我为何会在这里,我竟然帮着妖物对付苏子籍?”丁锐立只觉得记忆错乱,浮现出自己在冷笑试图让苏子籍去死的情景。
“此事,我不能再隐瞒,要赶紧与老师说,这必是妖物作祟!”大脑有些清醒,丁锐立顿时就要离开。
但行了几步,丁锐立恢复清明的眸子里,突闪过一道红光,有兽瞳立起,下一刻,红光与兽瞳同时消失,可焦急的表情也跟着放缓了下来。
丁锐立只觉得全身清凉受用,似乎一下子就变强了许多。
“不对!”丁锐立嗤笑了一下:“我怕什么?杀人的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就是有人要急,也不该是我。”
“我的感觉,谭安已死,尸体应该在原处,只要报官,就算苏子籍有一百张口,想要解释清楚也需要时间,这次秋闱,必不会有结果。”
“不,这不保险,要是没有人闹,以苏子籍案首的身份,不会怀疑杀人!”丁锐立一念,就对着左右说着:“戴兄,韦兄,里面似乎出了事,还是赶快报官吧,让巡检司或捕快前来查看。”
“说的是!”两个书生本来慌乱,觉得这是好主意,立刻答应了。
其实无需报官,水源镇水祠显灵一事,因有许多目击者,这事的传播速度非常快,镇上的巡检,已经率人赶过来。
而周围的人又怕又好奇,围着挤在水祠照壁前议论。
“这是龙君显灵了?”
“肯定是,你看光柱都冲上天了,不是显灵是啥?”
突然,人一阵分开,原来是巡检到了,只见一个中年人奔来,十余手持铁尺、水火棍的公差前后簇拥着近来,见了众人喝着:“休得喧哗,祠祀呢?”
一阵轻微的躁动,祠祀出来,五十岁左右,胖胖的脸也算五官端正,连忙哈腰:“大人,小人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人刚才去查看,是祖祀处石台发光,冲上天空,高三丈余,前后半刻时间左右。”祠祀说话很清楚。
“祖祀处石台有可异样?”
“没有。”祠祀已经查看过,除了一些污血,什么都没有,这污血一看就是有些时日了,可能是不知道谁在以前杀过狗,因此不想多事。
“哦,那他们是?”巡检看了一眼游客。
“学生是府学廪生,在此游玩,不想遇到这事。”丁锐立作了揖,淡淡的说着,心中却是惊疑,不可能啊,谭安已死,尸体应该在原处,怎么会没有异样?
就算谭安不能使苏子籍破相,卷入杀人案,也可以使苏子籍短时间脱不了身,怎么能去科考?
耽搁了三年,就不能和自己争解元了。
“原来是府学廪生。”巡检看了一眼,这是有功名的人,脸色和缓了下,又对着祠祀说着:“带我过去看看。”
一行人去了小林和石台,一眼看去,很平常。
“这就是祖祀?”巡检皱眉问着。
“是,当年本祠就这几间小屋,后来前朝扩建才这样大,但也保留下来。”祠祀是世代继承,对祖上历史还有些了解。
“这是啥?”巡检是久干治安的事,很敏锐,一下发觉了污血。
“这血有些时日了,怕是有人偷偷杀鸡杀狗留下。”祠祀说着,神色坦然。
尸体呢?
丁锐立心中尖叫,扫看四周,目光突盯在一处枯井中,一抬眼,却看见一处有几个人过来,似乎也是听见声音而好奇跟过来,其中就有苏子籍。
两人眸子相对,都是冰冷冷。
“现在喊破,不,不行,会把自己都卷入,并且治不了苏子籍,必须想着别的办法。”丁锐立沉思着,转身就走。
第一百章 父亲的决心
巡检没有发觉异常,平缓了脸色,还是蹙眉细细思考。
就有人提醒:“大人,这种异相,无论是吉是凶,都不是我们能处置,必须立刻上报县、府才是。”
巡检立刻醒悟过来,挥手:“把水祠封了,谁也不许进入——你等是读书人,也不可喧哗,都退了吧!”
苏子籍笑了笑,要不是白光显灵时,妖鬼消失不见,自己又把尸体丢到枯井里,就惹上了些麻烦了。
转眼一看,发现丁锐立已不见了踪影。
“丁锐立必有问题,回去必得想办法发觉。”苏子籍此时有些疲惫,没有去追寻去向,再说,现在因水祠的灵光,吸引镇民和官方的注意,苏子籍可不想留在这里招惹麻烦。
当下就退了出去,喊了牛车回府,只是出了这事,就算是车夫都忍不住在路上说起此事,问看到了什么。
苏子籍无奈回答:“只在外面转了一圈,看到里面有光,以为有妖异之事,赶紧出来了。”
“哎!也是,换是我,怕也不敢进去。”车夫理解说,就没再问,他也想不到,坐在车内的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临化县·谭家
奔波了一天一夜,牛车载着丁锐立到了临化县谭家门口,丁锐立神色有些疲惫了,扫看下四周。
街道还算繁华,当然与府城不能比,丁锐立就命车夫上前叩打门扉。
半天,才有苍老声音在里面传来:“谁啊?”
“我有你儿子下落,特来告诉你。”丁锐立在外面说。
里面沉默了一会,门才打开,出来的正是谭右山。
原本虽年纪渐大,可腰板挺的笔直,脸上有着久在司法的威严,是个人人称奇的老捕头,可现在,不到二个月,仿佛老了十岁。
棱角分明变得皮肉松弛,丝丝白发洒下,他看着丁锐立,片刻后,表情木然的转身,示意跟上:“进来吧。”
丁锐立毫不介意他的态度,进了屋,拒绝茶水,说:“闲话少说,我是来告诉你,你儿子已经死了。”
“休要胡说八道!”本来表情木然,眼里没有光彩的老头,突然转过身,瞪视着他,目光中带着阴狠,就如一只失了群落的孤狼!
“我儿活得好好,你休得咒他!”
“老丈,何必自自欺人?你儿谭安,不久前得罪了苏子籍,不仅丢了差事,还怒而离开了家,这段时间都没回来,你也该猜到,可能出了事。”丁锐立眸光深沉,慢慢说。
谭右山沉默片刻,说:“你说的不错,我早有预感。不过,你说我儿已死,又有什么证据?”
“证据嘛,这是字据。”丁锐立在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谭右山。
谭右山识字,接过来,展开一看,的确是谭安的笔迹,上面大致写着,自己与苏子籍有约,若不能归来,必是被其所害,下面有着日期,竟然就是昨日。
他颤抖着手,抬头看向丁锐立。
丁锐立不去看他老泪纵横的模样,继续说:“谭安因夺妻之恨,约了苏子籍在水源镇水祠后相见,想与理论,谁知道,苏子籍竟然怒而杀人,将谭安杀死,藏尸在了水祠的枯井之中。”
“我当时虽亲眼看到,畏惧灭口,只能躲在暗处,现在来告诉老丈你,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蒙在鼓里罢了。”
“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实是人生大苦之事。谭安是你独子,苏子籍所杀,这不仅是杀人,还是断了你谭家的香火,乃是大仇。”
“你不必再说了。”谭右山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冰冷,他是老捕头了,见的实在太多,这挑拨是一看就知。
但这人说的不错,谭安是自己的独子,死了,就断了谭家的香火,这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你远来辛苦了,索性告诉我,怎么样对付苏子籍。”
谭右山当然知道此事蹊跷,甚至当初儿子的离开也透着诡异,但即便如此,若苏子籍真杀了自己的儿子,就和他不死不休。
见他上道,丁锐立心中满意:“苏子籍八月参加秋闱,你可在秋闱时去告,秋闱是国家抡才大典,朝廷有特派学督监督,等同钦差!”
“你敲鼓惊动秋闱,到时学督必联合省中下来调查,就算有人想要压下此事,也绝无可能。”
“你现在去告,一个一榜案首,县令未必帮你,而知府也可能不会受理。”
这话很对,谭右山不过是个老公差,对于百姓来说很有威严,但是对官府来说,不过是虾米。
事关一府案首,县令肯定不会立刻受理,越过县令去状告苏子籍,不符合郑朝律法。
何时才有例外?也就是如秋闱这时,涉及到参与科举的学子,这事就直接闹大了。
当然,后果也非常严重,不论对错,谭右山都难逃罪责。
“如果真是苏子籍杀了我儿,我答应你。”明知有蹊跷,谭右山沉默了下,沉沉给了回应。
丁锐立听了满意了,暗暗想着:“只要谭右山冲锋陷阵,不论告不告得成,苏子籍至少本届,是参与不了科举了。”
他虽受术法驱使,但也只限与苏子籍的事才死磕不放,别的事不但很清醒,更是染了妖性,变的越来越阴险狡诈。
待丁锐立走了,谭右山呆坐在昏暗里,两只眼幽幽发着光。
“爸爸,我会骑马了。”
“爸爸,我以后也要当和爸爸一样的公差。”
“爸爸,我终于当公差了,这是我领的铁尺。”
谭安的过去,似乎还在眼前,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谭右山擦了把脸,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当下就翻箱倒柜,将自己存钱都翻了出来。
“我会豁出脸皮用我一辈子的关系去调查,不管是谁杀了我儿,我必和你不死不休。”
谭右山当然清楚这事蹊跷以及后果,可谭安如果真的死了,自己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谭右山一辈子为公门办事,也许办错过事,但可以指着良心说,没有故意冤枉一个人,自然积累了不少人脉和人情。
这时,就得把全部都用上,这就是一个父亲的悲痛和决心!
第一百零一章 后怕
水源镇·水祠
谭右山其实在七年前,因公事来过一次,这里是一片草木荆棘的旧祠,但今天重游,谭右山原本以为自己会引人注意,结果到了,才发现水祠内外有不少人拥挤,几乎已认不出它。
杂草和荆棘铲除得干干净净,土地已夯得平实,正中一条石道虽破旧,但打扫的干干净净,善男信女蜂拥而入,上香祈福。
特别是西侧,已垛上了砖,一个明显是乡绅的人,正指挥着重建外墙,这让谭右山吃了一惊,连忙问问。
被问的人眯着眼看看谭右山,见他穿一身半新灰布,说:“你还不知道么,前几天水祠显灵了,白光冲天而起。”
“还有人看见龙在盘旋!”这人很健谈,很快把事情说的明白,谭右山本就有着疑惑的事,顿时得解。
“果然是妖物。”谭右山呆了片刻,脸色更是阴沉。
祖祀已经不能去了,但小林没有人管,趁没有人注意,他来到丁锐立所说的地点,朝着枯井中看去时,果然在杂草覆盖的之内,看到了儿子的尸体。
此时六月初,天气渐热,井中哪怕阴凉,也有一些尸臭味传来。
谭右山盯看片刻,忍着悲伤,用石盖将井口彻底封死,随后离开,转入了一处酒馆。
这店面不大,只摆了四张桌子,只有七八位客人。
“谭大哥,你真要这么做?”角落中,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正与谭右山坐在一起喝酒。
中年人表情凝重,试图劝说:“真这样做,你可再无后路了。”
他其实打心眼里是希望谭右山放弃,毕竟暗里调查同知之子这事不小,但当年办差出了差错,几乎给急于破案的县令打死,是谭右山够意思,帮他顶了责任,并且把案子破了,自己不帮,在公门还怎么混?
谭右山将手里一杯酒一饮而尽:“燕雨,你我都是老公门了,不说虚话,我谭家就这一个独子,死的不明不白,我糟老头子一个,还有啥好活?”
“这事蹊跷我明白,但兄弟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左右这事你也只是查案子,把凶案查个水落石出,不是本分?”
“不会让你承担责任。”
中年人听了,犹豫了一下。
谭右山起身,取出一个包裹,放到桌上时,发出咚一声。
这中年人睁大了眼睛,心里已有了猜测。
果然,谭右山将包裹慢慢打开,里面一堆大小不一的碎银,粗算下来,有上百两。
“燕雨,这是我全部身家了。”
见着中年人要推辞,谭右山一挥手:“不是给你的贿赂,皇帝不差饿兵,这是给兄弟们私下调查时吃饭住宿的钱。”
“你要是认我当大哥,就拿去,让你老哥死前能闭眼。”
中年人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一咬牙:“好,谭大哥你放心,我是府城捕头,上下公门几百个公差,谁不给我一点面子?”
“无论是同知之子丁锐立,还是新科案首苏子籍,我都能把他们最近的行踪调查的一清二楚,不过,这需要时间,必须在公事空隙办。”
“我清楚,不会让弟兄们难作。”谭右山重重的点首,咕的把一杯酒饮了下去,心中浮现出悲哀。
公门一辈子,想不到,到老了,也假公济私一回。
不过,他对丁锐立的话根本信不过,必须查的水落石出,不能白白给人当了炮灰。
要是儿子的死和丁锐立脱不了关系,一样也要死!
府城·府学
小道婉转,树荫如盖,深入湖中几道回廊,中间一座水榭,摆着石桌竹椅,清风掠过,荷叶翻卷,顿觉爽目清心。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然玉之为物,有不变之常德,人之性,因物则迁,不学,则舍君子而为小人,可不念哉?”
苏子籍清朗的念完,余声尚如珠落玉盘,而在水榭中,三十余学子听罢,一起起身作揖:“谢案首!”
府学二年一届,就有一个案首,但现在,只称案首,就指苏子籍了。
余律也在其中,真的心思翻滚,难以自己。
短暂几个月,府学内四十个廪生,来了三十二个,余律亲眼看见了他们从冷淡、不快,渐渐转变成亲近、佩服。
“古人云,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本来我是不信,现在却心悦诚服了。”
第一百零二章 有缘无分
“各位兄台,省试只有几日,府学也放假了,各位秋闱相见。”苏子籍不动声色作了揖,扫了一眼,心里暗叹,这读书会,自己是不办了。
省了半年苦读,还不算突出,要是省了二三年苦读,自己一府内的秀才大批中举,这才叫骇人听闻,说不定惊动朝廷。
“此是福深祸也深。”白眼狼只怕越是进步,越是嫉恨,苏子籍哪可能再给他们投食。
“丁锐立也没有来。”
六月、七月,对苏子籍来说,是沉浸在学习中,这两个月,丁锐立就仿佛不相识一样,再没露过面。
苏子籍倒是想打探一下情况,送给丁锐立的请帖,石沉大海,只得暂时作罢。
毕竟眼下将到秋闱,先将精力放在秋闱上要紧,别的事,等省试结束再说也不迟。
“秋闱相见。”众人纷纷说,八月天气已由热转凉,秋闱近在眼前,府学给秀才放了假,无论是否参加这次县试,都可以回家准备准备了。
不少人觉得进步很大,满怀希望。
“案首,郑教授让你去见他。”有人说着。
“我这就去。”苏子籍点首,就想过去,这人不好意思的笑了:“听闻案首对武经有兴趣,这是我祖上的一本心得,现在毫无用处了,就送给案首了。”
见苏子籍推辞,这人急了:“我读书愚钝,案首这几月,给了我不少帮助,这点心意,本不能报答万一,万万不可推辞,要不,我就没有脸面见你了。”
“那我就收了。”目光看到这薄册,苏子籍心中一动,收下了。
果然,感恩的人还是有,这岑善脸上留着胡子,五官看去很匀称,时时带着微笑,看上去不起眼,但不想今日这样赠礼。
这薄册看上去只有十余页,稍看了下,里面大体上还说的清楚,只是关键处就是密语,外人根本看不懂是什么意思,难怪岑善觉得无用。
苏子籍对着它抚摩一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在手稿上飘起来。
“发现岑氏武经,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岑氏武经已习得,发觉同类苏式拳术,是否合并?”
“是!”
“合并成风火山林,获得多种武器领悟!”
“风火山林3级,1125/3000”
原本苏式拳术抵达6级,现在却变成了3级,苏子籍不惊反喜,这说明新得的武经含金量很高,更有潜力,不由暗暗回忆,据说这岑家,还是前朝的漳化伯,难怪有此传承。
心中想着,脚步不停,转向去了郑立轩处。
就见郑立轩从书房送一个人出来,细看微皱眉,这人白面无须,忙停住脚,一个长揖:“教授好!”
“是子籍来了嘛!”郑立轩一笑,也不介绍,白面之人深深看了一眼,只见眼前的少年似乎因刻苦读书,清瘦了一些,眼神幽静深邃,实有孤松夭矫之姿。
这人看着,似乎要把苏子籍看的清楚,记在心里,良久才说:“果然是年少才俊。”
这话尖锐,声腔都与别人不同,苏子籍更惊讶了,不过这人说罢也不再和苏子籍招呼,转身去了。
郑立轩才笑谓苏子籍:“里面去谈。”
二人进了书房,府学讲师都有办公场所,这是三间房连着,书架上到处堆得高高的文卷,满屋墨香。
郑立轩坐了,说:“这阵子你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
苏子籍忙欠身,说:“全靠师长们教导,学生才有些尺寸进益,不过越是学着,越觉得渊博似海,有时都有些垂头丧气。”
郑立轩听了,须沉吟,语气恳切:“省试在望,本来我喊你来,就是怕你最近进步大,有些骄气,现在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苏子籍有这样大进步,还是不骄不躁,按部就班温习功课,这份沉稳,让郑立轩心中更是满意。
他成府学的教授,并不单为苏子籍,在更早前就过来了,但的确因苏子籍一事收到旨意,与上面的通信多了些。
“子籍,以你现在的才学,只要不出意外,必能中举,所以,切记,此次秋闱要尽量求稳,遇到事,不可心浮气躁。”
因有人一遇秋闱这种考试就心慌,导致一身才学不能施展,郑立轩对苏子籍叮嘱过。
苏子籍很感谢这份心意,目光垂下。
“四书五经12级,58/12000;古典诗词5级,51/5000;馆阁体5级,665/5000”
这数月来,可以说府学里所有学子的家学,都基本上搜集完了,终于四书五经到了12级,而古典诗词、馆阁体、水墨画都升到了5级,使得魅力和智力都升到了15。
只是这就发觉了一个问题,就是低浓度技能哪怕又有抵达第五级,在自己素质抵达15时,就不能再继续升素质了。
“不能无限刷点啊!”
苏子籍暗想,却恭敬回答:“学生明白,上次府试前后,有新进秀才太过高兴,却出了不少事,有的破相,有的断腿,毁了一辈子的前途。”
“学生这几天,必闭门读书,不外出惹事。”
说话有心,听者更有心,郑立轩心中一动,脸色难看,等苏子籍离开,就立刻吩咐了下人:“让黑衣卫,多加警惕。”
跟郑立轩关系不错的一个教导却没有注意到这低语,过来就问:“郑大人,苏子籍虽出身普通,可是个有才学有天赋的,我见你是真心喜欢他,为什么不收个弟子?”
其实,这也是别的讲师心里犯嘀咕的地方。
府学的讲师,其实就是西席一样的性质,算不上真正的师。
明眼人都看得出,郑立轩对这苏子籍,是十分看重欣赏,但直到秋闱将至,郑立轩还是没有丝毫要收苏子籍为徒的迹象。
难道说,等苏子籍中了举再收?
虽这样更稳妥一些,但也正因更稳妥,苏子籍前途到时已定了大半,就算收了徒,也远不如在秀才时提携、给予帮助来得恩情重了。
郑立轩被讲师一问,恍惚一下,随即苦笑,这哪是自己想不想的事?
这几月看下来,苏子籍真是处处出彩,眼见着身容越发俊逸、风度越是洒脱,渐渐有着天人之姿,让人心折,要是苏子籍只是一个普通学子,哪怕出身低微,也必收为弟子。
可苏子籍有着血脉疑云,上面还能允许苏子籍继续科举,没有直接阻拦,就已是让他心中惊讶,哪还敢自取祸端,擅自收他为徒?
面对着同僚不解,郑立轩只能摇摇头,面对书窗长长一叹。
有缘无分,奈何?
第一百零三章 欺其清正
省府
天色尚黑,满天星斗,要是平时远不到开门的时间,但今天,不少店面纷纷开着,特别是旅店,一片热闹,上下都点了灯,厨房更是亮着,老板带着伙计将热水和毛巾,一盆盆往客房里端,又煮馄饨汤圆,给秀才用。
这忙的一片繁乱,客人也惯以为常,不觉得是打搅,反都露出笑:“又一年省试啊,这要出多少老爷(举人)?”
“说不定本店,就有文曲星!”
昏暗的角落,燕雨和谭右山再次相聚,只点了一盘五香花生米,酒却是好酒。
“燕兄弟!”三杯酒下肚,谭右山神态坦然,见燕雨反而闷闷不安,斟酒微笑:“我都不怕,你哭丧个脸怕什么?”
燕雨听着,长叹一声,拭泪:“谭大哥,你是老公门了,真的要敲登闻鼓?要知道,朝廷规矩,一敲这个鼓,知府大人是必须接这个案子,可是先得打二十大板,以后问罪更是难过……”
“而且,丁锐立是同知之子,关系和能量不小,苏子籍看起来是寒门之后,可稍有打听,有的兄弟就受到了呵斥和警告,这里面的水很深呐!”
说到这里,连说话的声音都一颤,越是老公门越是知道厉害。
“燕兄弟,公门的规矩,我都知道,谁都怕死,可我一个槽老头,既无后,又没有父母,怕啥呢?”
“综合着兄弟们的线索,事情我大体了解了。”
“丁锐立算计苏子籍,我儿是个不争气的,卷入其中,反被杀了。”
“一个杀人,一个指使,都逃不了关系。”
“他们都是贵人,平时我惹不起,要是提前告了,说不定就能疏通关系,今天就是省试,我敲响了登闻鼓,至少就可以拉着两人上不了考场。”
“不管官司是输是赢,两人这届都不能考了——这还是丁锐立教我的方法。”谭右山呵呵大笑,有些话还是没有说,既儿子已死,他自然不择手段,贡院在考试时,当然戒备森严,可是在考前却未必。
谭右山早就提前潜入,在考场每个隔间都隐蔽的动了手脚,现在不仅仅告杀人,还告苏子籍舞弊,这样,哪怕杀人证据不足,光是舞弊,就可以断送苏子籍前途。
这笑,因此让燕雨头皮发寒,寻思是不是阻止他。
“燕兄弟,放心,我是老公门,不会把线索来源弄到你们身上。”谭右山身经不知道多少案子,愈是临阵愈是镇静,目光盯着燕雨:“这次去,我也没有准备活着回来,真念情分的话,兄弟们事后,给我和我儿子一口薄棺入葬就可。”
“所以选廖知府而不是总督,就是他是清正的官,我老头恭敬伺候上官一辈子,今天就要欺上官这一个清正了。”
说着,谭右山哈哈大笑,把酒一饮而尽,就起身出了旅店,没入夜中。
而在后面,燕捕头目瞪口呆,和木偶一样不动。
秋闱
阳宁府和省府隔的不远,仅仅是200里,乘船去顺风的话,上午出发,下午就能到。
苏子籍提前了二天抵达省府,初八这天还没亮,就起床抵达辕门外,他来的还算晚了,全省八府数千考生基本到齐,皆带考篮,里面是三天需要的干粮。
省贡院规模就比府县大许多,想上看去,星光灿烂,辕门悬着宫灯,站哨的更是披着铁甲,脚步层叠,在夜里闪动着幽光,不时看见领班的九品武官巡查。
“更是森严了。”
苏子籍抵达辕门不久,就看到了余律,余律似乎才打听完,回来暗说:“今天是初八,考试考三日,我们是十一才许出院。”
“其实初六,内帘官就已经入了内闱,除批阅试卷不许闻别的事。监试官负责封门,使内外不相往来,还负责巡场和提供清凉茶——你闻到了药味了么?”
历来科考都选在春秋,暗扣“孔子著春秋”,并且气候不冷不热,可春夏最易传疫,为了防疫,官方支锅、熬汤,兔费供应。
余律又问:“三天,饭食要紧,你带了什么?”
府试饭食是朝廷提供,因精简过后的府试只有一天,朝廷为了减少麻烦,统一提供。
可到了省试,要考三天,虽朝廷也不是出不起这钱,但时间长,考生身体素质和家境也不同,强行统一,反显得不贴心,也因此,省试的干粮是考生自带,考场提供清水,只需要考生带着饮水器皿即可。
“带了,荤腥易坏,所以只带了第一天的三张肉馅饼,余下都是糖心馅饼,还有实心馅饼,分量给足!”
这是老道人的经验,余律点首称许,有不懂的人,带了荤腥,结果吃了拉肚子,自然考试就完了。
宁素不荤,宁糖不杂,为了就是补充能量,又不拉肚。
二人略寒暄了几句,都不再说话,哪怕是苏子籍,经历过县试府试,站在这里,仍心跳微速。
秀才还可以说是功名,举人就是官身了,能不能成,就在这次考试了。
又过了一会,苏子籍眼尖,看到丁锐立的身影,他跟书童说了几句,就朝这里走来,结果走到一半也看到了苏子籍,表情一僵,转而朝别处去。
苏子籍表情微沉,朝着匆匆走开的背影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余律也看到丁锐立了,不解问:“那不是丁兄?怎么,与你闹了矛盾?”
“此事有些复杂,等有时间了,我再与你细说。”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这模样一看就有事,眼下正要科举,余律也不好追问,只能安抚:“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考试要紧。”
“放心,我知道。”苏子籍笑笑。
这时,前面传来了锣响,有吏吆喝,苏子籍跟余律对视一眼,随着考生一起朝着辕门而去。
进场规矩其实和府试区别不大,看着前面的差役仔细搜查考生是否夹带,同时还要验看一下具结,苏子籍毫无问题,虽为岳父服丧,但不是父母,不必三年不得科举,现在更过了服丧期,诸事无碍,可心中突窜起一抹烦躁。
“难道是我也有些紧张?可我12级的四书五经,按照我对历代省试中举的文章分析,有10级就可中,12级更能消除大部分不确定因素。”
等顺利通过,拿着考号赶赴号舍,苏子籍这种感觉,仍未消除。
第一百零四章 为民作主
进了号舍时,天还没亮,考场给了三根又粗又长的蜡烛,蜡烛在前朝才推行,这是白晋烛,价格不小,显是朝廷花了本钱。
苏子籍看一眼,没去用,这是一天一根,让考生晚上用,现在没开始考试,自然不会去用。
两侧有人走动,翻东西的声音,隔音不强,每个号舍面积也不大,左右不过一米多一点,榻跟桌都没有,只有两块木板,可以搭在墙两侧的隔断上,充当座椅跟桌子。
晚上睡时,大概需要用这两块木板拼凑一下。
这环境算不上好,但无论苏子籍,还是别的考生,都不会有意见,早在进来前,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省试的这三天,必不会好过。
不远还有两个木桶,一个装满清水,这是三天用量,还有一个是空,这是让人排泄用,都有着盖子,但只要一想在这狭小空间里吃喝拉撒睡,苏子籍这样对环境并不苛求的人,都忍不住有点担心,别的不说,这几天,怕鼻间少不了满满都是臭味。
除了这些,还有炭火铜盆等,苏子籍扫了一眼就略过。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在这号舍里站着,慢慢活动身体关节,对面号舍里的人也有些无所事事,虽天色还不亮,可眼神好,也看清了这里模样,见这悠闲模样,倒多看了两眼。
又过了一会,考场有差役挨号舍送笔墨砚台,跟县试府试一样,是官府统一发放,免得有人利用不同价位的墨色,达到作弊的效果。
苏子籍这才坐下,慢慢磨墨,心里仍有些心烦气躁,良久才慢慢沉淀下来。
眼见着众考生全部入场,街道角落里走出了谭右山,这省城大街小巷栉比鳞次,人烟稠密,又是省试,虽时光尚早,已经有汤饼铺子开门了。
谭右山摸了一下褡裢,上去就坐,要了一碗馄饨,老板答应一声,就递过芭蕉扇,一碗粗茶,才喝了几口,馄饨就上了。
谭右山吃了几口,口感鲜美,突怔怔的看着馄饨,突然想起了当日儿子当了公差,和自己第一次巡查,吃的就是馄饨。
几滴眼泪擦了,他大口大口的吃了,老板看见了,还忙着给他添了点小菜,轻声安慰:“老哥,是出了什么事吧,没事,没有过不了门槛。”
谭右山这时反平静下来,点头感谢,喝了馄饨汤,算了钱,就向一处而去。
脚步,渐渐平静。
城西·知府衙门
此时黎明,天气转凉,本来知府衙门是不开,但今天是省试的日子,不仅仅总督衙门,就是知府衙门,都提前办公。
只是差役,懒洋洋或靠在墙上打瞌睡,或直接睡着了。
外号老六的差役,在这伙人中资历最浅,别人都打着瞌睡,只有他还勉强撑着,不敢放松。
因无聊,偶尔会将目光投向外面,就看到一个穿着老者朝衙门口大步过来。
谁啊?
老六皱眉,慢悠悠出去,打算拦下。
今天是秋闱第一天,虽知府大人不直接主管着秋闱,可三令五申,要配合学督,防止郡府在这段时间有人闹事,没看差役哪怕无事,也都在衙门里待着,轮流巡查?
“喂,老头,有什么事?这可是知府衙门,不许乱闯!”
老头明明看到了他,还朝这里走来,老六心中突升起了一股不祥预感,让他原本昏沉着的脑袋清醒了。
果然,下一刻就看到老头径直朝着东墙栅里的登闻鼓而去。
老头竟然要敲登闻鼓!
老六吓的全身一颤,顿时疾扑过去阻挡,口中还急喊:“无事不得敲登闻鼓,你这老头,莫非是来找死?”
往日就算了,现在可是秋闱,真让人敲了登闻鼓,这事可不小。
老六的呵斥,也惊醒里面的人,几个差役闻声出来,看到一个老头冲入了栅门,拿起了鼓槌,都脸色大变。
可就算老六奔过去,也来不及,更不用说别人,就在老六抓住老者的手腕同时,老头手里的鼓槌已狠狠敲在了鼓面上。
“咚咚咚咚……”登闻鼓的鼓面,是用上等牛皮制成,这一敲,响声立时响彻四方!
老六哎呦一声,直接松了手。
不松也没用了,敲这一下,肯定已惊动了里面的大人,现在再拦,反是自己的错了。
“你是谁,来敲什么鼓?”这时差役中资历最高的人奔过来,他年纪大,望着面前的老头,突然脸色大变。
“你是……谭右山?”
“你怎么从临化县跑到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秋闱,就算有冤屈,你不会上报县府,不会避开这个时间?”
“现在,你事大了!”这人竟然还认识谭右山,可见谭右山这几十年公差,不是白当。
“钱麻子,我儿被丁同知之子丁锐立指使,却被秀才苏子籍杀了,现在我举报无闻,只有拼了一死,来巧这个登闻鼓。”
谭右山是暗里查实苏子籍和丁锐立抵达省城后,才在这时间点上发难,就是为了让苏子籍和丁锐立,无法有时间疏通关系。
“谭右山,你仅仅是不入流的公差,在此时状告正在参加秋闱的秀才,这与民告官等同对待,还不速速退下去?”资历高的人看一眼谭右山,见他已是两鬓斑白,面带愁苦之色,实是老迈,都有些不忍,现在凌晨,说不定大人还没有听见。
才说着,衙门里跑出一人:“大人已听到了鸣冤鼓响,准备升堂!”
得,这下不必劝了!
随着衙门正堂门打开,被惊醒的三班六房执事衙役照壁按序一拥而出,手执水火大棍的衙役传递着堂威:“升堂,威武——”
知府廖清阁出堂,又是震耳欲聋三声堂鼓,廖清阁在“明镜高悬”匾下就坐,一时间堂内只闻衣裳窸窣,一声咳痰不闻。
肃杀之气,弥漫全堂。
谭右山是老公门了,多年领班呐喊堂威,对这种气氛非常熟悉,可是今天换个身份,不由一颤,可一想到儿子,一咬牙,就跪了上去。
“卑差谭右山,请府尊大人为我作主!”
第一百零五章 这事不妥
知府廖清阁的心情,可以说是经历一番起伏。
在听到鼓声前,正陪着高尧臣在赏月,高尧臣现在不过是六品,还低了知府一整品,按照道理来说,不必殷勤。
只是高尧臣是一榜探花,天下闻名的大儒,本已到了从三品,因上谏而获罪才贬成正六品,并非是卑官。
而且廖清阁本身为官清廉,厌恶结党营私,视之榜样,又是前辈,哪敢把高尧臣当下官看待?
再说,廖清阁也不是愚人,他隐隐听闻,高尧臣背景不小,也不想凭空得罪,一直陪着交谈。
“历来科考都选在春秋,可春夏最易传疫,本府已派人采购金银花,官方支锅、熬汤,兔费供应给应试的生员,以免发生意外。”
“本府虽不主持省试,也得尽心尽力。”正说到秋闱的事,从外面传来的鼓声,顿时让廖清阁一惊。
这可是秋闱第一日,难道是出了变故?
在这种时候胆敢来敲鼓,或者是让百姓忍无可忍的大案,要不就是与科举舞弊有关。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廖清阁下意识去看高尧臣,果然看到高尧臣脸色变了变。
“这倒有意思了,莫非是有人举报舞弊?”高尧臣淡淡看廖清阁一眼,笑了笑说,“我一直在京为官,没有任职地方,既来了,不如长长见识,看一看廖大人是如何升堂审案。”
廖清阁能拒绝么?当然不能!
只能擦了擦额上的汗,说着:“高大人,请。”
然后沉下脸,朝着大堂而去。
随着两班衙役列队,廖清阁到正中位置,想到了跟自己过来的人,立刻朝着看去。
高尧臣摇摇头,有青衣人搬了把椅子放在一侧,四平八稳地坐下。
见状,廖清阁才在正中坐下,然后一拍惊堂木,喝:“下面所跪何人,因何敲鼓?”
“卑差谭右山,临化县公差,前来击鼓,是有大冤屈,事关前来参加秋闱考试的生员丁锐立、苏子籍杀了我子之事,请府尊大人为我作主!
“这是卑差的状子!”
许多人不懂,要上告,状子非常重要,没有状子,或者状子不合格,基本上不会受理,但谭右山当然清楚,写的清清楚楚。
廖清阁并不清楚太子血脉的事,一拍响木:“你区区县差,状告生员丁锐立、苏子籍?”
“你可知道,今日正是秋闱,这两人是正在参与科举的秀才,你此时状告,有扰乱秋闱之罪,按照大郑律法,需先打三十大板,方能再审?”
这也算提醒,不单单是恐吓。
谭右山看起来年纪不小,三十大板打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只是小事的纷争,实在不值。
下面跪着的谭右山,磕头:“苏子籍害死我独子,我愿意挨三十大板,只求大人您调查!”
“好,既你坚持,呈上来!”
“是!”班头答应一声,径至谭右山跟前取过状纸双手呈给廖清阁,他先不看,看向左右又喝着:“来人啊!”
几个差役出来,应声。
“将他拉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是!”
这伙人立刻就将谭右山拖下,不一会,敲打肉声以及闷哼声,就从外面传进,饶是如此,谭右山竟然也没有松口后悔。
廖清阁这才就着蜡烛,细看状子,轻咳一声,将状子转给了高尧臣。
“苏子籍?”
如果说这仅仅是让廖清阁心中恼怒,觉得击鼓之人不识相,此时高尧臣,已面露惊骇,只觉得底下有钉,颇有些坐卧不宁。
这可是事关苏子籍的命案,而且还与妖鬼有关,苏子籍不是太子血脉也就罢了,若是,这事怎么收场?
高尧臣接过状子细细查看,公堂内沉默,越发让外面打板之声更清晰了。
三十大板打完,谭右山是两个差役拖着胳膊拖进来,他神智还算清醒,只是已经站不起来了,可见这三十下挨得不轻。
“你方才说,临化县生员苏子籍杀了你儿,你可有证据?”
“禀大人,卑差有我儿谭安留下的书信一封,以及几个证人的证词和时间。”
“呈上来。”
有差役走过去,将谭右山从怀中掏出来的书信和证词,全部递到了廖清阁的手里。
廖清阁展开一看,慢慢拧眉,不愧是老公门,这证据链虽未必铁证,但也算的上充足了,只是这时间,不是追查的时候啊!
谭右山是老公门了,一看就知道火候不到,当下一咬牙,抬首说着:“卑差曾听我儿提过,丁锐立对苏子籍甚是嫉恨,因此命小儿断其腿,或破其容,以绝其科举之途。”
“丁锐立是同知之子,小儿无法抗拒,一时糊涂,与苏子籍相约见面,结果遭其杀害,还沉尸枯井。”
“当时我儿、丁锐立、以及苏子籍的行踪都在一点,实是可疑。”
“不仅仅这样,我儿还曾说过,受命跟踪苏子籍时,意外发觉苏子籍提前在贡院舞弊,若不信,可差人去搜查!”
廖清阁这一惊非同小可,杀人的事,其实还可缓查,可舞弊的事,就事关朝廷抡才大典,一旦出事,谁也逃不了,当下变了色:“休得胡说,胡乱攀咬,这种大事,你若是诬告,可不是三十大板能抵消!”
谭右山磕头碰碰响,头皮都破了血,大声应着:“卑差明白,要是卑差污告,愿拿命相抵!”
顿时,整个大堂一片肃静,连针掉落在地上,都能看见,众人目光,不由盯着上面脸色铁青的知府身上,等待着他决断。
“本府虽不主持省试,却也有监督之职,好,本府与你一起去见学督!”这事不知道也罢,知道了不上报,也是大罪。
良久,没有退路的廖清阁,几番迟疑,终是刚愎清正的性子占了上风,朝着下面跪着的人冷声说着:“要是胡乱攀咬,就地打死!”
这话才落,一侧旁听的高尧臣再也忍耐不住,站了起来:“廖大人,这事不妥吧,辕门一关,万夫难开,区区一个下吏诬告,没有任何证据,就去打开省试的辕门?这怕连大人你都承担不起责任。”
第一百零六章 理真文老
“嗯?”高尧臣反应这样激烈,廖清阁一惊,不由起了点疑心,用狐疑的目光注视,喑哑地问:“高大人,虽辕门关闭,禁止外出,但饮食不禁,有一日三餐进出,我身为知府,带个人去见学督,又有什么不行呢?”
“至于舞弊的事,更是就得当场抓捕,事过境迁的话,谁会认罪?”
高尧臣知道自己刚才急了点,一瞬间已恢复了平静,遂说:“廖大人,我不是说不查,是得考虑影响。”
“省试是国家抡才大典,事关国家命脉,全省数千生员,尽在其中,就听一个下吏不分真伪的说法,就妄动干戈,要是起了骚动,惊了考场,即使所查是实,怕也要革职流徙千里,廖大人,不可不谨慎啊!”
这话说的有理,十五年寒窗才挣来这乌纱帽,还有日后建功立德封妻荫子的理想,一旦因这事付之东流,的确不值。
可廖清阁是刚愎清正的性子,一旦起了疑心,却不肯罢休,就问:“那依高大人之见呢?”
高尧臣笑了笑,瞬间已经想出了话:“这事甚大,我思量再三,觉得事不可不查,但又不能卤莽。”
“不能惊了考场,打搅了生员的答卷,毕竟都是多年苦读,满门上下的期待——因此到第三天半夜,考试已完,真是松懈时,我们再进去袭击,若有舞弊,照样能查。”
“之前,廖大人可额外派人围住贡院,不许人进出,若是送饮食也得严加检查,最重要的是,这事就算学督总督问起,也有说法——府城额外想给贡院多层保护,并无不妥之处。”
“你说呢?”高尧臣笑眯眯问。
廖清阁反复思量下,发觉的确是好办法,环顾了一下四周,吩咐:“高大人说的有理,就按照这个办!”
等廖清阁具体调遣时,高尧臣这才得了空,吩咐下人:“你立刻出去,通知小侯爷,以及赵督监。”
“是!”跟随的下人一溜烟的奔了出去。
贡院
天亮渐渐亮了,吃过一张肉饼,喝了清水,考场就有差役挨号舍送考题卷,话说到了省试,一切都非常规矩,考官和考生有任何联系,都得通过差役,不得私下说话。
考题卷装在个密封的信封里,苏子籍取出一看,就暗暗一叹。
“果然,省试没有县试府试的诗赋、帖经、墨义这些基本功了,全部是经义大题。”
四书五经总共是40万字,要背诵的是20万字,单纯的基本只要下死功夫,就可背诵通过,但对经义的掌握,就不能靠死读书来获得,得有天赋,有明师,甚至得有阅历。
可以说,乡下私塾教育,最多只能中秀才,因此才建有县学、府学进行深造。
“第一卷,论诸科表。”
所谓的科表,在这世界就是公文的基本格式,按照给的事件,撰写各种基本公文——不上县学、府学,根本学不到。
“第二卷,史、策二道。”
“第三卷,论经义五道,重中之重。”
“考题不少,时间很紧张啊!”苏子籍看了考题,估算了下,不由摇首。
要是没有经过题海战术,或日更数千的锻炼,根本难以适应,难怪许多第一次参加省试的生员,往往不能适应考试强度,身心崩溃。
审完题,苏子籍笑着:“论诸科表,其实本质是和诗赋、帖经、墨义这些基本功一样,是公文的基本功。”
“要是没学过,或学的不精,很难弄,错漏百出,要是精了,写起来就几乎不耗脑子,幸亏我还算精通。”
苏子籍就全心投入进去,为了谨慎,还是先用草稿,总共七种公文格式,刷刷就写完。
仔细对了一遍,发觉并无错漏,就登录到了正式卷面上去。
吹了吹墨,见墨干透了,才叠了放好。
“第二卷是论史、论策二道。”
“论史,就是对历史的评论,论策,就是对现在发生的事的评论,可所谓古今尽述。”
“又是专门的拉分题。”苏子籍眉一挑,就了解官方的用意。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可以说是寒门能突破社会阶级的唯一渠道,因此大凡有点钱的人家都支持子孙读书。
可是朝廷每年只需要一二百空缺,就得筛除大部分人。
“公文是看基本办公能力,总不能取了什么都不会的读书人。”
“史、策二道就是考基本的决策管理了。”
“史还好说,历史已经确定,主要的是紧扣官方的忠勤二字就脱不了题,策就是问怎么样办事。”
“只会喊着,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怕是都在策论上露了怯,露了丑。”
“只是,还是问策治河?”苏子籍真正惊讶了,记得上次也是这题,联想到了南方多雨,多水灾,不由皱眉。
不过这时不容多想,苏子籍的实际行政经验也不多,但前世看过有关方面的论述,都是后人总结的经验,这时只要用上一二就可以。
“的确是用上一二就可,科举最重要的,还是经义五道。”
“要是有愚蠢的人,自作聪明,在史、策二道出了大彩,掩盖了经义,就可能被归到了只干事不升官的浊吏之属中去。”
专业人士从来难升官,这是古今定理。
而且这种干实事的才能,最容易受到嫉恨,因此不宜锋芒,只要表现出自己有干实事的潜力,不是袖手谈心性的迂人就可。
苏子籍有此心得,自然对主题把握得十分准确,而且四书五经学到了12级,所谓的理真文老渐渐领悟。
新手经常引经据典,堆砌辞藻,这种只能在府试(秀才)中存活,到了省试(举人)中就会被尽数淘汰。
历史上多有年少中得秀才,一辈子考不了举人,就是根本没有转过这个弯。
举人文章,讲究的就是行文的精悍洗练,要是达到了增一字嫌其累赘、减一字达意不确的程度,就是进士翰林之境。
应题(不离题)、合道(符合四书五经及官方大旨)、引韵(引经据典非捏造)、理真文老(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苏子籍恍惚之间,竟若有所悟,似乎对四书五经又进了一步,这时不及细查,下笔有神,将二题草稿做好,已经是中午。
顿觉全身疲倦,连忙把两张肉馅饼撕了吃了。
第一百零七章 有趣
“我学有蟠龙心法,身体强悍,还这样累,难怪经常有应试的人晕倒的事,写这文章,真的累人!”苏子籍又喝了口清水,将文章一字一句的修饰,确定没有问题了,才一字字誊写到正式卷面上去。
“睡一小时再考。”这时已是下午,有些疲惫,就抽出隔板,合身躺下,呼噜一睡。
贡院格局规整肃穆,一条宽阔青石板通道,正对最高“明远楼”,这楼有三层高,负责考场纪律监临、提调、巡察等官员,都会爬到楼上,居高临下俯瞰,整个考场一览无余。
督学尹修洁巡查,只见几十排号舍,每个学子一间,每间三尺余,个个露头伸足,却鸦雀无声,一派肃穆,大部分在写文,也有人在煮饭,还有人在睡觉,这些都不管。
除非舞弊,朝廷规矩,学子在号舍所作所为一概不管。
只是笑了下:“现在这时,还睡午觉,的确心大,是老考生了吧?”
“不是老油子,就是胸有成竹。”副考官谷文赋笑着,还想说话,突一阵骚动,回首问:“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擅闯贡院?
才问着,一行人过来,谷文赋就喝着:“方真,你虽是淮丰侯的世子,也不能擅闯贡院,你这等跋扈,难道真不怕朝廷问罪?”
方真却把身一让,露出一行青衣人,只是笑着:“我怎敢擅闯贡院,这是赵督监要来。”
青衣人都是面白无须,为首一个四十左右,相貌端正,年轻时或还很俊秀,可惜上了年纪,又无须,再加上带着一点阴柔之气,让人见了,就免不了觉得有点怪异。
赵督监泰然自若,虽笑盈盈,看起来极和气,让在场的官都是一惊,这可是能在皇上面前有着一些脸面的笑面虎。
“赵督监,您虽是钦差,但仅仅是采购使,采购宫廷用品,而无权干预地方军政,更不能干预省试,还请速速退下。”
督监不过是五品,督学全称“提督学政”,尹修洁本是从三品,这时形同钦差,更不怯场,冷冷说着:“要不然,我宁可获罪,也要先请王命旗牌!”
这话一落,气氛就僵硬起来,方真心中一叹,前朝闹过宦官之害,太祖建立大郑,就命:“总管无过于四品,余尽五六品论。”
就是为了限制宦官,而读书人对宦官也非常警惕。
只是这次,撞了铁板了。
“咱家知道你有王命旗牌,不过我有这个。”赵督监一摆手:“我们入里面说话。”
尹修洁一皱眉,想了想,还是入了一个隔间,正是休息所在,转身正要说话,就见得眼前太监伸手取出一物。
一见之下,尹修洁不由大惊,仔细再看,还是九寸五分的令,黄金所铸,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沉甸甸亮晃晃,显示它至高无上的权力。
尹修洁虽满是震惊和疑惑,但身为臣子,数十年当官,规矩不是白设,立刻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尹大人请起。”赵督监还是笑着:“这事,你可以据实陈奏,不过却不能违背我的命令,要不,不是你请王命旗牌斩我,是咱家先凭此令斩你。”
“不过尹大人放心,我没有干涉省试的意思,只是驻扎在这里,一切还是由你作主。”
“至于我奉的差事,到了秋闱结束时,自然会给尹大人一个交代。”
尹修洁不得不应命,心中满腹疑云。
号舍
到了第三天,大部分考生都已面色憔悴。
苏子籍还好,默读了一下最后一份卷子,又趁天还亮,将草稿上文章小心抄录上去,等墨迹干了,苏子籍轻轻吐了一口气。
“总算写好了。”
他看看对面号舍,里面考生脸色憔悴,正不断搔着头发,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再看着远处号舍中隐隐走动的身影,哪怕看不到表情,也能感觉到他们的焦躁。
收回目光,苏子籍看了看天色,哪怕无雨,也还将卷子用每个号舍都有的油纸盖上,这才慢慢起身,在号舍内来往踱步。
偶尔巡逻到这里的差役,只朝看一眼,就不再理会。
苏子籍慢慢踱步,因写文章而疲惫的精神得到缓解,略有些发涨的头部,也跟着一轻。
“这号舍,应该是翻新过吧?”
苏子籍这时终于有闲心打量这方寸之地,毕竟除这里,跟号舍能看到的外面,视野中也没有别的事物。
之所以觉得号舍翻新过,是因作木板的墙壁看着并不陈旧,对了,地下的砖也是新铺。
苏子籍的目光落在一处,正在想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嚎哭,随后是骚乱,把苏子籍的思绪直接打断,眼瞅着几个差役从面前跑了过去。
“不,我还能写,我还能写,呕!我还可以……唔……”
片刻,一个状若疯癫的考生拖走,正好从苏子籍号舍前面经过,几个差役就差扯着对方头发了,好歹也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秀才,头发都有点白了,这样拖死狗一样拖出去,实在是凄惨。
“竟是疯了?”苏子籍摇摇头,对这种事,他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稍不远处号舍,郑应慈暗暗叹了口气,他经验有点老道,知道不是疯了,是拉了痢。
号舍一间接一间,要是拉了痢,臭气冲天还罢了,关键是很容易传染,因此朝廷有命,一旦发觉,就立刻拉出号舍,不过不会赶出考场——有专门的小黑屋,在考期内,死也要死在里面。
当然,已经考的成绩,不会作废,只是无法再写。
想着,郑应慈继续下笔,将最后一篇仔细润色,话说他跟了刘谌,授了道法,但并没有禁止他科举,只是叹着:“道士与朝廷终有些冲突,汝要秋闱,我也不拦你,只是要以贡士去会试,万万不可。”
“徒儿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苏子籍这些时日,在府学里风起云涌,郑应慈看在了眼中,虽谈不上后悔,的确有些不甘心。
就算入了道,也总要赢得苏子籍一回。
而在更远处号舍,孙不寒丢下了笔,突然之间,踩到了一块砖,他也不去把它挪开,只是静静闭目感受了下,转眼就笑了:“有趣,有趣,这届秋闱还真真有趣。”
第一百零八章 对质
夜色非常浓
一辆牛车驶出,却是知府廖清阁,而高尧臣也乘在其中。
郑继魏制,马是武,牛是文,公卿百官一概用牛,而且事实上牛车缓慢而平稳,且车厢宽敞,装棚施幔,铺席设几,可任意坐卧,以至牛车大受青睐。
谭右山此时一瘸一拐,和一群差役一起向秋闱而去。
路上跟着去调查的差役,连话都懒得说。
他们想说这老头没事找事,但又一想,自己假如只有一个独子,又被人所害,大概也会为儿子报仇,且不惜性命吧?
钱麻子更是神色复杂,谭右山是老公门了,但经这事,怕不会有好结果。
知府衙门距离秋闱贡院并不远,路上还引起了一些人侧目。
谭右山全不在意别人眼光,自己死都不怕,还怕别人的眼光?
辕门近在眼前,发现大门还算戒备森严,由于凌晨就开辕门,一些家人仆人就提前等候,并不算冷清。
“喂,你这老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辕门未开,竟敢乱闯,不要命了?”两个甲兵立刻按刀,带着警告喝着:“还不快退下!”
“几位,知府大人就在后面,要会见尹督学。”谭右山没有说话,钱麻子立刻说。
保护贡院的外围一圈的甲兵,都认识府衙差役,要是平时,知府在府内,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包括总督府。
可现在情况特殊,是辕门未开的贡院,一个九品官就着火光看了下牛车里的人,的确是知府大人,不由得微挑眉,这可怎么办?
就算这样,九品官还是说:“知府大人恕罪,容下官去向尹督学禀报。”
“去吧,这是我的条子!”
知府廖清阁却不以为意,这非常正常,而高尧臣更是放松,自己早把消息传了过去,小侯爷和赵公公都已经入驻,一点都不怕。
这时已经是第三天半夜,眼见着蜡烛都基本上熄灭,尹修洁暗暗松了口气,命令:“收卷!”
朝廷规矩,给三根蜡烛,可以在夜里中,蜡烛熄灭,就可收卷,现在就是收卷的时间了。
“是!”早有准备的差役,立刻准备收卷,这些会交给明远楼后面的收卷所、弥封所、誊录所,一套套程序很严格。
至于考生,明天第一线阳光一出,就可开辕门放出,事情就完成了大半。
赵督监是皇帝亲近太监,这次突然持着如朕亲临的令牌入驻,尹修洁说不心惊是假,但总算的确并无干涉,只是冷眼旁观。
主持监督收卷的副考官,除了谷文赋,还有个白弘致,寒门出身,性情正直刚烈,眼里不揉沙子,今日当了一省秋闱的副考官,仍兢兢业业,半点没有懈怠,不与人闲谈,亦不做别的事。
九品官一进来,三人就同时望了过去。
“怎么,出了何事?”尹修洁沉声问,他对下官态度还好,可涉及到公务,往往很严格,这个武官是专门保护贡院,为什么会进来?
“尹大人,知府廖大人就在外面,要见见你,这是他呈进来的条子,请大人过目。”这官恭敬将手里的条子递过去。
“廖大人为何要我见我?”尹修洁心中奇怪,不过毕竟是一府主官,必须给点面子,当下接了条子,确定是廖清阁的笔迹,下面印章更无差错,心中就一怔,接着看了看纸条的内容,面色沉下来,
“舞弊?真有舞弊,绝不能容!”
前面有考生状若疯癫都立刻拖了出去,何况发现有人舞弊?这可是大事!发现的话,当场就会革除功名!
尹修洁把条子递给了副考官,他们有权知道这事,吩咐:“你们请廖大人进来。”
“苏子籍?”见武官退了出去,白弘致接了纸条,收敛了笑容,面容严肃看了一眼,立刻说:“查一下苏子籍在哪个号舍,我跟尹大人立刻过去。”
一旦出了舞弊,自己跟尹大人是坐镇这里的正副主考官,是绝对脱不了干系。
原本就差一会,就能让这次秋闱顺利完成,能风风光光回去,结果就出了这等事,别说是尹修洁,就连这位白弘致、谷文赋,也对这个不认识的苏子籍,以及外面举报舞弊的人,生出了强烈的恶感。
这可是要了自己等人官仕生命的大事!
一会,廖清阁、高尧臣、谭右山等进来,就毫不意外的看见了三个脸色铁青的考官。
号舍
苏子籍将卷面叠的整齐,就等收卷,只是有些奇怪,虽暗点卷面,却没有发生任何异变。
“哎,看来睡不着了。”不仅仅是别人,就算是自己,经过三天考试,反睡不着,只得闭目养神,等着最后交卷了。
这时目光下垂,虽没有蜡烛,一片昏暗,但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还是清晰在视野中漂浮:“宿主有所明悟,四书五经增加8100点经验。”
“四书五经12级,8183/12000”
“一口气增加了8100点经验,看来我的确悟对了,虽然还不足再升一级。”苏子籍若有所思。
“也对,对小说来说,本质是煽动读者的情绪,但是对科举来说,更重要的是控制力。”
文章作的花团锦秀又怎么样?
情绪外露,才情横溢,这对科举文来说意味着不成熟,科举是为了当官,要的就是控制力,把自己情绪和道理控制住,隐含在文字里,含而不发,才是所谓的理真文老。
每个考官取的学子,日后都是门生,要是不能控制情绪,在官场很容易惹祸,故不能取。
苏子籍才想着,突然之间听到杂乱脚步由远及近,苏子籍才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双审视锐利的目光。
想象中的奸猾之人,这样年轻,这样俊秀不俗?尹修洁微微怔了下,原本厌恶都跟着去了三分。
也因此,开口时还算温和:“你就是苏子籍?”
苏子籍看这架势不对,忙起身一礼:“学生正是苏子籍。”
能在这种地方来去自由,还能到这里说话,不用想,必是官员,甚至可能是此次省试的主考官,苏子籍自称学生,称呼上是没有问题。
尹修洁淡淡说:“你可知道,有人举报你舞弊?”
“荒谬!”苏子籍心下一惊,一眼扫见了后面几个官员,看见了谭右山,这是唯一认识的人,面现一丝怒容,果断说着:“是何人污蔑,学生绝无舞弊,愿与其对质!”
第一百零九章 有辱斯文
“这稍后再说,举报者说你有夹带,你既心中坦荡,就让人搜查一番。”尹修洁说完,又顿了下:“放心,若真是污蔑,本官必给你一个交代!”
到了这时,基本上人人都已答完,就等着收卷,听到这事,都想看热闹,附近考生能看到这面,都伸着脖子张望,看不到的也侧耳听着。
苏子籍心中一沉,深深看了一眼谭右山:“请。”
“你死路一条了!”谭右山只是冷笑,心想。
他是老公门了,贡院的考棚非常清楚,这处长期关闭,只有三年一次考试时才打扫。
前朝曾经有历史记载,考生入号舍,到处是蜘蛛网,还得自己打扫。
本朝新开,对文治相当重视,倒不至于落到这地步,还特地让人清扫、换了新砖,以免下了雨,脚下一片烂泥。
要考生自己作弊很难,抽签号舍的话,谁也不知道分配在哪处,可要污蔑就相当简单了,不管是新砖旧砖,只要每个号舍砖下藏一张纸,就可以了。
事实上前两个月翻墙进来,没有半点人影,虽有点累,但二个时辰就办完了。一个号舍藏一个容易,检查的话,上千考棚,连墙以及地下,几百万块砖,根本没可能一一翻着检查。
“现在看你怎么死!”
只要苏子籍被革了功名,那杀人案就无处可逃。
苏子籍一步走出,任由两个差役当众搜查身子,又有两名差役进号舍查看。
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子籍眼皮突跳起来,忍不住蹙了下眉。
“我并无舞弊,为何会突然心中不安,似乎有事要发生?”
“难道说,有人害我,还设下了什么圈套?”
就在苏子籍这样想时,号舍内提前获得谭右山提示的差役翻开一砖,惊呼:“大人,这里埋着几张纸条!”
“哦?”表情还不算太难看的尹修洁,立刻拧起了眉,原本以为苏子籍可能是冤枉了,没想到,竟还真是块烂泥!
更可气的是,自己刚才居然还这烂泥给骗了过去,想到这里,尹修洁心中的怒火,就更盛了三分。
“苏子籍,物证在此,你莫非还敢说,不曾舞弊?”
先过目,虽上面的纸和考题完全不符,但朝廷规矩,只要夹带,就一概有罪,将这几张写满了蝇头小字的卷纸扔到苏子籍脚下,尹修洁脸上带上了严霜。
居真的有人舞弊!侧耳听着动静,或朝这里张望的考生,无不惊讶。
能闹出这样的动静,怕是有人举报,才让考场的人发现。可若是无人举报呢?是不是这考生就蒙混过去了?
“休得喧哗!”听到号舍里有人惊讶出声,尹修洁断喝了一声,官威之下,顿时人人禁声。
“既现在证据确凿,苏子籍,你秀才的功名……”呵斥完了考生,尹修洁黑着脸,就要当场革了苏子籍的功名,再驱逐出去,正说到一半时,突然听到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尹大人,咱家就听说你性格不好,没想到,你这脾气比传说的还要暴躁。要咱家说,事关一个人的前途,还是再查详细些比较好,可不要妄下结论呀!”
这声音颇为动听,字正腔圆,又带着一点尖细。
太具有代表性了,就连一直保持沉默的谷文赋,也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闻声望去,果然过来的正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还是熟人。
“赵公公!”
“赵督监,你这是何意?”不同于谷文赋只是打招呼,尹修洁哪怕认出了人,也没给面子,直接皱眉问着。
赵公公也不生气,笑眯眯过来:“尹大人,不如先听咱家一言,如何?”
尹修洁虽不愿听,可也得顾忌赵公公身份,若在京城,甩脸子也就算了,在这外面,特别是还有如朕亲临的令,代表着的是皇上亲临,不好直接拒绝。
“这本是省试份内事,不知道赵督监要说什么?”因着心情不顺,尹修洁的口气也有些生硬。
旁人见到中年男人出现都愕然,不认识或没猜出来人身份,听到了正副主考官对其的称呼,也立刻明了。
这是太监!
就看尹大人面带怒容还要强忍,这太监怕在宫里来头不小。
诸人不由自主用眼角余光去看两个差役按住了肩的苏子籍,暗想:“这个苏子籍,莫非手眼通天,抱住从京城来太监的大腿?真是这样,何必弄这舞弊手段,也忒下乘了些。”
“真是有辱斯文!”
而谭右山却是心一紧,本来尹修洁就要革了苏子籍的功名了,他是老公门,太懂官场了。
只要当场革了,除非是“非常必要”,要不,哪怕事后发觉不对,也不会给苏子籍平反。
现在,却给一个突然来的大太监给拦住了。
“贡院之内,为什么会有太监,还是这等有权势的大太监?”谭右山只觉得心缩的有些绞痛,几乎不能呼吸。
而站在一侧,将自己活脱脱弄成透明人的谷文赋,此时忍不住向苏子籍投以审视的目光。
正看着,苏子籍抬眸看了一眼,二人目光对上,谷文赋一怔。
不对。
谷文赋摸了摸下巴,不解想,自己这双眼睛,虽不说看人不会出错,但也算是有些相人之能,观这考生,目光清正,态度从容,就是有些恼怒,也并无畏惧与猥琐,哪像是会做出舞弊这种事的学子?
甚至,看起来都不像是寒门学子。
这时,赵督监已是顶着尹修洁不悦的盯视,慢悠悠再次开了口:“咱家只是觉得,以这所谓物证来给考生定罪,有些过于草率。”
“毕竟,砖下挖出来纸条,又如何能证明,是这考生所埋,而不是有人监守自盗,先行埋下陷害?”
“这……”这话还真把尹修洁问住了。
尹修洁不是蠢人,刚才一见物证,就怒而要将苏子籍驱逐出去,革了功名,是觉得苏子籍看上去人品俊秀,有着“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的羞恼,以及外面的喧哗,导致了暴怒。
此刻,赵督监这一问,也不得不承认,说的这话,有些道理。
换做是别的官员,或听到这话,会硬撑着不认,免得查出真是考场内差役所为,拖累了自己。
但尹修洁虽脾气暴躁,的确算是君子,认识到自己刚才的纰漏,顿时拧眉,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十章 不能中举
赵督监缓步走到苏子籍面前。
刚到时,赵督监就注意到了苏子籍,仅仅半月不见,似乎又变了些。
“风采出众,观者孰能忘之。”
这身形气质,说是寒门子弟,反没人信,难怪尹修洁见了,反而震怒,大凡是可惜。
这样气度,把几个王爷的世子都比了下去,赵督监在心里,就先将可能性拔高了三分,也因此走到苏子籍跟前,笑眯眯明知故问:“你就是苏子籍,得过一府案首?”
这个中年太监一来,苏子籍就认识,这是十日前,在郑立轩之处,见到的白面之人,似乎来帮自己。
因有着前事,苏子籍并不茫然,反立刻就意识到,这或又是太子血脉的因缘了,也因此一拱手,说话不紧不慢:“学生正是苏子籍,是得过一府案首。”
“一表人才。”
赵督监随口说了这一句,就走过,径直来到号舍里,随手拿起放在木板上的卷子翻阅,笑眯眯说:“大凡舞弊,一般都是自知不能科举之人,咱家很好奇,一府案首为什么舞弊?难道你这一府案首都是假的?”
说着,就着灯笼看题。
“赵督监,这不合适吧?”尹修洁皱眉。
哪怕意识到自己确是过于草率,但这不代表着能看一个太监,拿着省试考生的卷子看。
这算是什么?
赵督监朝他看一眼,那泰然自若模样,顿时就让尹修洁将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想到来时阁臣对自己的叮嘱,再想到以皇上的脾气,是不会允许太监弄权,既然赵督监敢做出这种事,怕是有底气,而什么底气,能有皇上给出的底气足?
果然下一刻,赵督监就说:“尹大人不必担心,咱家来前,皇上特准我对秋闱督促一二,现在发生的这事,咱家还是能管。”
赵督监都说了这话,尹修洁是知道他有着令牌,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只能阴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连尹修洁都不吭声,副主考官谷文赋这样的圆滑人,自然都沉默了下来。
只有知府廖清阁以及白弘致握着拳,就欲发作,不过再是耿直,也不是小年轻了,再说自己仅仅是知府(副考官),要是事情未明就发作,反有着跋扈犯上的嫌疑。
纸张的摩擦声,在沉默的气氛下显得清晰。
对面号舍里考生,探头朝这看着,旁间的考生都不敢吭声,只能努力听着这面动静。
“去,将苏子籍的卷子全部拿过来,给咱家和诸位大人过过目。”谁知道,看完一张卷子还不够,赵督监又这样吩咐。
不等别人反对,青衣人就已走开两个,捧着一叠卷子发下去。
赵督监也着实不拿自己当外人,当众人的面先看,又发给在场的大人依次观看,略显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点讥讽:“诸位大人,你们都是久经考场,自县试、府试、省试、会试、殿试一路杀出来。”
“对文章都很熟悉,都好好看看,此文还需要在秋闱舞弊?”
当物证的纸条上所写,不过是一些知识点,而这些在县试时,都顶多对墨义题有帮助,对经义毫无意义。
“谁觉得,靠着这些抄录书上句子,就能写出这样文章,咱家就将四书五经都搬过来,任由翻阅,让他现场给咱家写一篇出来!”
这话一出,明显是袒护,谭右山本来不能插话,这时就想鱼死网破,不想还没有来得及,太监的话就激怒了廖清阁。
虽知府并不能插手秋闱,可事关舞弊,知府真说起来,也不是完全能脱得开关系,更重要的是,举报舞弊的人,是自己带来,廖清阁还没有看文,就冷声说着:“此话甚谬,就算是文章好又怎么样?”
“这纸条就是夹带,哪怕只写了一个字,还是夹带。”
“虽未必是这考生所埋,但也没有证据不是他所埋,就该以舞弊论罪。”
苏子籍既不能自证清白,就应该按照有罪处理,这就是疑罪从有,虽这时代没有这词,可司法原则就是这样,这话廖清阁说的理直气壮。
而白弘致终于忍耐不住,躬身说着:“廖大人说的是,为什么别人都没有纸条,就苏子籍有?”
“号舍是临时抽签所得,难道污蔑者,还知道他的号舍不成?”
“就算知道,三天动静尽在我们观看中,巡查也不进号舍,怎么能埋纸在地下去陷害他?”
“应下官看,不但要革去功名,还要重重处罚,以示效尤。”
谭右山听了大喜,左右看看,两个都是清正的官啊,就是要这等清正之官,才能将苏子籍赶尽杀绝,报了儿子之仇。
尹修洁却没有作声,就着带来的灯笼,仔细看考卷。
都不用看完,只看了几行,就知道可能有蹊跷,不说遣词造句的文采,就说这书法,没有下过苦功,绝对写不出来这样的字!
都能苦练出这样的字,难道,还会偷懒连简单的四书五经都背不下来?
正如赵督监所说,纸条上的内容不过是四书五经上抄录下来,而且字迹也十分普通,与苏子籍这一手好字,简直是云泥之差。
难道苏子籍舞弊,还要泄露秘密,让外人帮自己弄小抄?
“哼,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赵督监却是不怕,冷笑一声:“尔等先看了文章再说不迟!”
“等我看了文章,再来与你计较。”廖清阁和白弘致大怒,已经寻思,只要找到错漏,拼了前程,也将这有辱斯文的学子扫落尘土。
只是就着灯笼看文章,片刻,不仅仅是尹修洁,连知府廖清阁、副考生白弘致都沉默了。
平心而论,要是在会试殿试,还可贬落,在省试中,就算是再苛刻的考官,也不能说让其不中。
副主考官谷文赋抬起头来,说着:“此子之文,未必解元,一榜总有。”
一榜就是前三。
“哈哈,谷大人看来很懂文才呀,诸位对苏子籍的才学,应该已无异议了吧?”赵督监听了,喜上眉宇,尖声大笑。
“下官不能昧着良心说苏子籍的才学不行,可就算这样,夹带嫌疑一日不除,就不能中举。”廖清阁听了,看不惯太监的猖狂,阴沉的说着:“革不革功名姑且放一放,但把这案子查的清清楚楚,却是你我朝廷命官的本分。”
“这就耽搁了。”谷文赋可惜了一句。
“就算耽搁了,也是他的命。”白弘致跟了一句:“再说,此子今年才十五,太过年少,压一压,不是坏事。”
第一百十一章 束手就擒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又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党争不论对错,只论立场。”
宦官与文官矛盾很久了。
廖清阁和白弘致既自许清正,自然格外看不得阉党,谭右山又告苏子籍杀人和舞弊,自然先入为主,两者加起来,自然要严厉打击。
不能直接打钦差太监的脸,就要杀自己这只殃及的鸡。
虽早有听闻,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苏子籍又是愤怒,又是背后发凉,死死盯了廖清阁和白弘致二人一眼,把姓名和相貌牢牢记在心里,甚至对整个文官的印象,不由减了三分。
而眼见着相持不下,赵督监脸上泛起了青气,就要发作,方真也是蹙眉,赵公公有着旨意和令牌,真的使行皇权可以把事情硬是镇压,可这就公然在秋闱闹出了宦官与文官对抗的例子,影响非常坏,而且有违皇上本意。
可这时关系太子血脉,也不能后退。
就在人人担忧后果,又谁也不肯退让时,突不远有说话声,打破了对峙,谷文赋心中暗喜,皱了皱眉吩咐:“这是贡院,谁在喧闹?”
“谷大人,有个生员求见。”有个差役战战兢兢过来禀告。
“他要干什么?算了,叫他进来。”谷文赋说着,不管是什么事,打破现在对峙到就要爆炸的局面就是好事。
而廖清阁和白弘致也骑虎难下,这时听了,也不反对。
片刻,过来一个年轻的书生,对冷硬的气氛视而不见,向着众人一揖:“学生孙不寒拜见老师,拜见各位大人。”
“现在尚在秋闱中,你前来何事,要无正当理由,就是胡闹。”尹修洁呵斥的说着。
孙不寒再躬,却取出一张纸条:“学生刚才交卷,有暇在号舍踱步,却不想看见砖下有异,不敢隐瞒,突来禀告。”
“……”谷文赋拿了过来,同样是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纸条,顿时就觉得不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听着白弘致说:“难道又有人舞弊?”
“不对!”方真突脸色涨红,大声喊着,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忙说着:“这是秋闱,我本不敢多话,但我有一想。”
说着,就指着对面号舍:“来人,把这考生请出来,让人在砖下仔细查了查。”
差役尚不敢动,谷文赋已经醒悟:“快去,快去!”
对面的考生被请出来,不知发生什么事,还在颤抖,几个差役已扑了上去,一块块砖敲打。
谭右山见此,心里“轰”一声,头胀得老大,脸颊急速抽动了下,心里却一片混沌,既想挥拳而上,或夺门而出,偏偏全身动也不能一动。
不谈呆若木鸡的谭右山,号舍非常小,差役才敲了片刻,就有人喊着:“有了,有了。”
又在砖下抽出了一张纸。
尹修洁只拿过来一看,就全都明白了,指着廖清阁:“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我,是这卑鄙无耻的贱吏!”廖清阁也明白了,脸色一下变的铁青,又变的煞白,反手一巴掌:“你敢骗我,你敢骗我?”
堂堂一个知府,竟然被哄骗的当了枪,廖清阁又是愤怒,又是惶恐。
谭右山虽年纪大了,可还是铁铸一样的汉子,现在遇到盗贼都敢上前厮杀,可被知府这一巴掌,却一屁股跌在地上,丝毫不敢反抗,连不惜一死的勇气都打的一丝不剩了,就听着知府咆哮:“来人,来人,把这贱吏给我拿下……”
“慢……”这时,赵督监全部明白过来,扫了一眼都哑巴的文官,不由尖声大笑,笑完了,指着尹修洁说着:“尹大人,我有话要说,请借一处。”
眼见着赵督监和尹修洁远去,又见着廖清阁愤怒唤人将谭右山拿下,苏子籍也全部明白了,背上渗出冷汗。
“谭右山被我杀了儿子,就想出这诡计,这简直是可怕。”
“当然,有了这一次,以后这计就不能用了。”
见几个差役毫不客气剥了谭右山的公服,谭右山和烂泥一样,丝毫不赶快,又暗暗想着:“以我眼光,谭右山的武技不小,现场其实没有人带刀,带刀的全部在外面。”
“真要爆发,区区几个弱不经风的文官,打死要挟都很容易。”
“可有着不怕死的觉悟,到临头,遇到官还是束手就擒,这体制的熏陶实在太厉害不过了。”
才想着,又见着孙不寒拱了拱手,连忙还礼,心中明白:“这是孙不寒还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赵督监和尹修洁站到了一处监查的屋,赵督监盯着尹修洁,嘻嘻一笑:“尹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尹修洁幽幽望着蜡烛,半晌才粗重喘了一口气,说:“事情已明,还有什么话说?”
“那个贱吏竟敢诬告应试生员,已罪不可赦,更重要的是扰乱秋闱,更是罪大恶极,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尹修洁已经恢复了镇定:“全因后果,本官会详奏圣上,自请其罪。”
其实夹带传递舞弊这些事哪一科都免不了,按照规矩处理就可,只要不是考官涉及,最多是小小处分。
赵督监见他迅速镇静下来,不由暗暗佩服,凝视着尹修洁刀刻的皱纹,良久,才说着:“尹大人,苏子籍的才学,你也看了,能被取中么?要是取中,又在多少名次?”
“赵公公,本官说了,此事自会详奏圣上,自请其罪,至于秋闱本身,一事归一事,考场定次,这是本官职责,当禀公处理!”尹修洁厉声说着。
赵督监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尖笑一声:“咱家没有干涉的意思,只是事关苏子籍,却是有关差使——想必尹大人早有疑惑了。”
“现在秋闱结束,具体的事,你也是三品大员,可知道一些。”赵督监说着,又取出一个折子,递了过去。
尹修洁接了,只一看,就看见了皇帝的朱批,顿时肃立。
凝神看去,皇帝的一笔端楷写的是一丝不苟,断不是伪造,也没有人敢伪造,朱笔殷红非常显目。
“尔之二十一日详奏,朕已尽悉,阅来不胜感慨,尔继续观察,此子一切事端,尽详明奏朕,不得罅漏,秋闱之事,本是国家伦才大典,尔等不应干涉,只是事关血脉,兹事体大,当权变一二。”
“尹修洁向来清正,若有冲突,将此折给他看。”
第一百十二章 种祸不知
看见皇帝评语“清正”,尹修洁不由眼一红,差点掉下泪来,觉得自己一辈子辛苦,完全值了。
只是反复看了几遍,又身子一颤,蹙眉:“血脉,难道是……”
“你猜的没有错,正是太子血脉,皇上命咱家细查,不仅仅是咱家,还有多路督监细查此事。”赵督监这时也不笑了,沉声说着。
原来是太子血脉,尹修洁是三品大员,当然也听闻了这事,这时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赵督监,太子血脉,我也有所听闻,只是苏子籍是本省生员,自有三代覆历,刚才我恰已看过,祖上三代清白,毫无问题,怎可能是太子血脉?”
尹修洁卷入了太子血脉,不知以后祸福,嘴里发苦,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还参加了本次秋闱……”
这也是尹修洁不得不提出的疑点。
“尹大人,这不关你的事,当年太子虽薨,可携带太子血脉的人,不会连个户籍都搞不定。”
“再说,那时建国未久,户籍不清也是有。”
“就算是问户籍混乱之过,也是知府县令的责任,与尹大人无关。”
“那赵公公关心秋闱名次,本官实在不解。”尹修洁不是不明白户籍和自己无关,但总得有个姿态,现在就问着。
这的确不解,既是太子血脉,按照本朝规矩,减等世袭,至少一个郡王少不得,并且还有着实封,亲王千户、郡王七百户。
要是考虑到太子位在诸王之上,就算减等世袭,说不定还可以封亲王,更是位高权重,并不需要科举。
赵督监这时微微一笑:“天家血脉,岂可轻定,当反复考证,朝廷查血脉之法,想必尹大人也有所听闻吧?”
见尹修洁恍然颌首,他尖声笑着:“虽说是龙子龙孙,可不得册封,也难壮大,但官爵是朝廷职守,事关国典,对血脉尚未确定者,朝廷不可能册封了再看结果。”
尹修洁更是连连颌首,总不至于先赏了官爵,查看后不是,又剥夺,这朝廷法度简直是儿戏!
“既苏子籍学问好,就让中举,中解元。”
“待苏子籍中了解元,再测血脉有无变化,你不必担心,这事无论真假,皇上都不会怪罪。”
尹修洁听了这话,眉尖一跳,全部明白了。
苏子籍有着科举之才,就索性给个解元,在科举后进行又一次测试,假如测出血脉,当然都是欢喜。
就算测错了,本来就有举人之才,无非抬高了几名,变成解元,无伤大雅。
所以这公公才连连追问,苏子籍有没有举人之才。
尹修洁心中欣慰之极,皇上能这样想,就是深明体制,至于血脉真假,是皇室的事,与自己没有关系,也不愿意去多掺和这事。
赵督监这么一说,尹修洁就立刻顺坡下驴:“赵督监放心,文才这事,有大观而无细节。”
“苏子籍的文才,肯定能中举人,并且位在前列,差的不过是名次。”
“而这细小名次,谁也说不上错,苏子籍中解元,并无问题,至于杀人一事,若真是苏子籍……”
“真是苏子籍所为,到时就看血脉再验结果。”赵督监淡淡说:“无非死个小公差,不过是小事,你何必这样担忧?”
这草芥人命的态度,本会反感,却第一次让尹修洁原本焦虑的心情跟着平静下来,只是苦笑的说着:“这事本不归本官管,可是舞弊的事,已经闹了一场,不少生员都听见了,到时点着苏子籍是解元,哪怕文才上经的起考验,但是假如有不愤的生员闹事,把杀人案弄出来。”
“到时无论是不是,朝廷都颜面无关。”
“前朝就出过这事。”
前朝一次省试,有人纠集四百余落榜秀才闹事,惊动了朝廷,考官革职,地方官连降两级,甚至府学县学的学官还“永不叙用”。
虽才见过苏子籍一面,可尹修洁已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并不良善的模样。
哎,这样的人竟可能是太子血脉,真是让人唏嘘。
“你说的对,这次省试因苏子籍的事,皇上都记挂着,不可出乱子,不然,咱家在这里,也面上无光。”
哪怕自己是刚到这里,可有自己坐镇还出事,这不是打自己脸么?
赵督监听了,立刻重视了起来,吩咐青衣人:“你去唤廖清阁过来!”
稍后,知府廖清阁就过来了,虽由于他办砸了事,把一个诬告的人请入了贡院,大闹了一场,心中不安,但是听闻了欲定苏子籍为解元而担心闹事,心中愤恨。
“赵督监好大的口气,不是说皇帝跟太祖一样,太监都不敢弄权?能在外直接将一省秋闱的解元定下?”
“而尹修洁一向听闻清正,是我们前辈,现在却一声不吭,看来也是沽名钓誉之徒!”
廖清阁这样想着,脸上还是露出郑重:“赵督监放心,这次省试,我已命巡检司帮忙,又有差役守着城门,在街道巡逻,必不会出事。”
“有学子敢闹事,尹大人是督学,正好革了他的功名,看谁敢猖狂?”
“只是,何必立苏子籍为解元,其实白大人的话不错,此子太年轻,又卷入命案,嫌疑还没有清除,压一压是为了他好。”
“就算爱才,低低给他中了举就是,只要是举人,都可会试,并无区别,何必给一省解元,惹得全省生员和举人大哗?”
就算你赵督监看中了苏子籍,有不正当的关系,想点他当举人,低低中了不是大家都好?
这话本说的正大光明,自认为婉转,尹修洁已经暗暗摇首,他虽算清正,也不会提醒太子血脉的事。
这是朝廷机密,自己能闻,是朱批让自己知道,没有批示,谁也不能窥探,所以根本不能提醒,哪怕这二人是自己看好的清正之官!
身上更是蓦出了一些冷汗,要是太子血脉是假就罢了,是真的话,白弘致和廖清阁,单是此举,已种祸不浅,宦海浮沉,如此令人惊心!
最惊心的是,白弘致和廖清阁还不知道为什么种祸!
第一百十三章 杖毙
赵督监瞥廖清阁一眼,格格一笑:“苏子籍既有此文才,当解元又有何不妥?莫非廖知府想要舞弊不成?”
廖清阁不想被反咬一口,忙说:“下官自二榜进士任官,一直持忠君爱国之心,非法所得,分文未取,公公这话,下官不敢接受。”
“受贿赂而改变科举结果,是谓舞弊,屈外意而改变科举结果,难道不是舞弊?”赵督监尖声问着。
这话蛮横,廖清阁一时想不出应对,一咬牙,倔强说:“下官并无私心,而是这事已闹大,周围的考生都在听着动静,涉及秋闱这等敏感的事,一旦人心不服,又怎么挡得住悠悠众口?”
这不是将在场的众人架在火上烧么?说着,廖清阁还看向尹修洁,似是想让他跟着说上几句。
谁知道,刚才还怼了一下赵督监的主考官尹大人,此时拧着眉,脸色微沉,没有出声。
让廖清阁心里一沉。
“这有何难?”赵督监望过来,淡淡说着:“你等立刻贴出告示,就说生员丁锐立,勾结县差谭右山父子秋闱舞弊,当场发觉,还意图顽抗,冲击钦差,立刻杖毙。”
“当事人都死了,谁能知道,谁能申辩?”
“尹大人,你立刻提人,革去丁锐立功名,咱家就立刻将其杖毙,三日后张榜,咱家定要见到苏子籍位于榜首!”
“……这不符合规矩!”眼见赵督监公然颠倒是非,草芥人命,廖清阁气的全身发抖,只能喊出这句。
“咱家代表着皇上的旨意,咱家说的话,就是规矩。”赵督监狞笑着,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说完,就对着青衣人说:“去取咱家的钦差关防,一应责任,都由咱家承担!”
“是!”青衣人应声冲出。
事情到此,就无可挽回了,眼见着赵督监出去,就尖声命令:“来人,把这贱吏拖出打,给我立刻打死!”
谭右山眼见着事情不好,终于暴喝一声:“我和你拼了!”
周围的几个官吓的一颤,却见谭右山连官员的衣角都没有沾着,直直扑向苏子籍,不过才冲了二步,谷文赋就拦住,喝着:“你敢?”
谷文赋身穿五品官服,这一呵斥,公差谭右山不由一怔,竟然不敢冲上,几个青衣人一拥而上,将谭右山拉下。
谭右山不敢反抗,只是挣扎:“我要伸冤,苏子籍杀了我儿……”
儿字才出口,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就被塞住,已传来板子打上的声音,谭右山连连闷哼,夹着一声接一声板子,听得人人毛骨悚然。
而在这时,丁锐立已被人挟来,见着情况不对,喊着:“我父是同知,我是生员,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你已经不是生员了。”尹修洁的“清正”是对朝廷来说,这时更不迟疑,狞笑说着:“来人,革了他的头巾!”
差役不由分说,一挥手打掉了丁锐立的头巾,这意味着革掉了他的功名,丁锐立披头散发,还要呼喊,同样一把塞住,拖了下去。
打的地点并不远,就在场上,人人看见两个人拖下去,劈啪打着,谭右山是老公门,平时案子办的不好,经常打板子,一时还熬的住,丁锐立养尊处优,本是一个公子,这时才受了七八棍,就听着呻吟一声,含糊的声音,似乎是:“爹救我……”
就不再有声音了。
“再打!”打的人还不罢休,继续十几棍下去,只见丁锐立面目狰狞,口中吐出了血块,显是死透了。
谭右山也快打死,昏沉之间,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了钳制,扯去了塞布,喊着:“我儿……”
话还没有落,一棍重重击在脑门上,顿时凹下去一块,谭右山闷哼一声,当场倒地毙命。
整个贡院立时死一般寂静。
苏子籍原本见谭右山诬陷,心中愤恨,也是赞同刑处,但亲眼看见两人当场杖毙,又见着赵督监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一寒,一时间反起了莫名其妙的兔死狐悲之感。
方真却不这样想,见两人杖毙,心中一块石落地,不杀等出去了,说不定闹出事,现在立刻杖毙,源头就没有了。
源头没有了,舆论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当下过去,低声:“尹大人,天快亮了。”
尹修洁一怔,醒悟过来,吩咐:“各房试官知会考生,收取全部考卷,考生不得喧哗,不得擅离考棚,否则除名不贷——快,快!”
贡院本有程序,几十人收上千人的卷子,也不是很难,只是十几分钟,卷子一切都收完了。
尹修洁举首看,只见夜色尚有寒星,但东方已出现了乳白色,知道黎明将至,这时很有耐心,等到了卯时,有人敲了锣,虽阳光还没有出来,就喝着:“苏子籍,你且去监试厅候着。”
“余下等人开辕门,让考生出场。”
一二千考生,鱼贯而出,在考场不敢议论,出了辕门就喧闹了起来。
“听说有人舞弊?”
“我就在不远,听说作弊的是双华府的案首苏子籍。”
“你说错了,我就在对面,苏子籍无事,有人拉出去打板子了,还打死了人。”
纷纷议论,不过却没人能知道内情,只是拼命的八卦,不需要多少时间,题目已满天飞了。
“这事必须迅速了结。”尹修洁深知厉害,看着众人出去,深深吐了口气,吩咐:“把我督学大印取来。”
青衣人才取来钦差关防不久,督学的大印也到了,这时没有外人,尹修洁也不避讳,取来了大印,在苏子籍的卷子空白处盖了。
“咱家的也盖上!”赵督监也把大印盖上,这就代表着,钦差、督学认同,这印盖上甚至比考官画个圈来得正式多了。
尹修洁就立刻命令:“立刻组织阅卷,榜单要尽快贴出,还有,贡院和知府衙门,要联合出告示,告示就按照赵公公的基调,今天就要贴出,要快刀斩乱麻,官府先定了性,不要等事情发酵,到时不可收拾。”
“这样的话,就算有流言,也难掀起大浪了——赵公公,这处置,你觉得怎么样?”
“好极,好极,尹大人处置得当,咱家就不插手了,现在大事已定,咱家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说着,赵督监转身就走,留下了一群考官面面相觑。
“阉党,一群阉党,如此猖狂,本官非上书细奏弹劾不可。”几人更是握了拳暗想。
第一百十四章 分忧
监试厅
苏子籍端正而坐,神色自若喝茶,心里却折腾得厉害。
“谭右山还罢了,丁锐立是同知之子,一个秀才,本来以为还得费一番手脚,不想说打死就打死了,这威风,真正领教了。”
这事发展,简直让他无语,今天自己才真正认识到了太监的阴鸷狠辣。
“这或是郑朝刚建国三十年,皇权威慑大,太监钦差才有着这样权威,再过几十年,怕不会这样简单了。”
“不过也难说,明熹宗时,还出过号称九千岁的魏忠贤。”
厅内很普通,只看不远都是青衣人,且就和傀儡一样不说话,仿佛连情绪都无,只是站着,就感觉到一种压力。
“有点厉害。”略分辨,苏子籍心中微惊:“个个都有武功,有的还能感觉到一丝灵气,虽不浓,难道还有葵花宝典这样东西?”
“不愧是皇上身侧的人,果与众不同。”
苏子籍暗暗想着,就在这时,方真过来了,才到就说着:“苏公子,这次事件,还有些麻烦要收尾,公公让你休息几天,等着放榜就可回去。”
苏子籍不禁一怔,口中却笑:“可以,不过拙荆处,你们得通知下,免得她担心。”
“公子放心,必会通知到,不会让夫人担忧。”方真笑着,很是客气,把手一让:“这里有几间房间还是不错,我这就带你过去。”
经过走廊时,苏子籍就问:“丁锐立是双华府同知之子,处理起来,想必有些麻烦吧?”
“并无多少麻烦,钦差已出关防,虽无权罢免同知,但可命其闭门思过,停职待审,一旦停职待审,连门都出不了,闹不出事。”方真并不觉得是多少麻烦,笑了笑。
谁说古代朝廷个个笨蛋?
这程序严密的很,苏子籍不能多问,只好跟上,虽贡院省试已基本结束,可还没有放榜,还处于戒备中,沿途可见甲兵按刀伫立。
“现在省城,比这地方更安全的不多了。”方真感慨的把手一手:“到了,请……”
眼前是一个小院,亮着灯,厢房虽不大,但布置清雅,窗上用珍贵的绿纱,两枝蜡烛点着,贴墙还放着书架,满是书籍,木案上摆着砚纸笔,西墙卷案上放着水果。
还见厨房有人在忙碌,小厅的一处小桌上,已有了一碗黄色的汤,闻到了些人参的香味,桌正中间有三四样菜,多半是素,只有小荤,不过香气四溢。
方真就笑:“三天省试,想必吃的都是馅饼,这里有参汤,几个小菜,熬的米粥,你随便用,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吩咐下人,我就不奉陪了。”
方真说着,就离去了,苏子籍虽晾在了这里,却也不惊,笑了笑就坐到了小桌前,喝了一口参汤,精神一震。
“知道我三天没有荤腥,怕坏了胃肠,所以这次只有小荤,大部分是素的,看起来清爽。”
“虽看起来是软禁,但还真的客气!”
苏子籍不禁笑了,低下眉,就看见了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省试已成功,化成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3级,2657/3000”
这一口气增了2000点,苏子籍只觉得凭空生出了一股清凉,灵力如泉水一样涌出,使得身体内渐渐震动。
“3级其实早已满足条件了,现在应该打通的是4级,离4级仅仅只有300多点经验了,既然在这里休息,就把这冲关了。”
“就是不悔,怕是要担心了。”
话说方真退了出去,转过一处迂廊,就见到了赵督监,赵督监正在吩咐事情,虽是太监,但一件件非常清晰,转眼把事情处理的干脆利落。
方真不由暗暗佩服,就见赵督监挥手让人散去,这才上去施礼禀告:“一切都安置好了。”
赵督监这时显得很随和,不待施礼就挥手免了:“安置好了就行,其实我和尹大人盖了大印,解元的名分已落,现在就可检查了。”
“但事关太子血脉,我们又闹了一场,反必须处处谨慎,想弹劾我们的人可不少。”
“所以必须等三天,让血脉有个缓冲吸取的机会。”
“同时也是隔离苏子籍,在这贡院里,钦差关防全套都在,又有皇上赐的令牌,谁也无法作弊。”
“还不是由我们自己检查,得请朝廷派别员检查。”
“这样的话,差事才办的滴水不漏,而不是上次你在民房里检查,既无程序又无证人,惹得质疑。”
方真心悦诚服,虽上次自己再滴水不漏,事关太子血脉,也得重检,但这就是为官的态度。
许多人瞎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其实这是力量太过悬殊才有的现象。
官场的话,程序就非常重要,敌人程序对了,要想“欲加之罪”,就得额外出力,还得冒着反噬的危险。
敌人程序不对,随便挑个毛病就可向死里打。
赵督监可以当场打死谭右山,甚至同知之子丁锐立,是因丁锐立还不是举人,是的话,也不会这样简单粗暴。
在太子血脉上,更是步步谨慎,一点错都不让人挑剔。
“赵公公,苏子籍是聪明人,很是配合,十分安分,想必会一切顺利。”方真说着。
“安分好啊,安分才能让人安心。”赵督监背着手,轻笑着说完,又问:“专员,现在到哪?”
“已到太平郡。”
“大约后天一早就能到,很好,到时正好张贴榜单,也许能来个双喜临门也说不定。”
赵督监说着:“至于杨不悔,不过是书肆老板之女,不过既已嫁了苏公子,你就派人去保护一二,顺便通知下情况。”
说着就挥挥手:“行了,下去吧,等专员到了,再通知咱家。”
“是!”方真见着无话,退了出去。
整个庭院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静,青衣人一动不动,木偶一样毫无自己情绪,赵督监虽用他们,可对这群人也没有说话的想法。
只是望着京城方向,赵督监细声细气说:“陛下,希望奴婢这次能真找到太子血脉,为您分忧啊。”
第一百十五章 橄榄
省城贡院
叶不悔早做了饭菜,就等着苏子籍回去,吃过热腾腾的饭菜休息,只是才赶到了贡院前,就听到苏子籍陷入舞弊一事的传闻,顿觉五雷轰顶。
扶着一棵树才勉强站住,朝着辕门望去,看到又一群考生在里面出来,原本在热议此事的人都纷纷上前接人。
叶不悔目光在这些考生中焦急寻找,没看到熟悉的人,直到看到余律,才急匆匆走过去。
余律这时也与接的家仆说着场内发生的事,余律号舍并不挨着苏子籍,虽隐约听到了喧哗声,直到现在才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也有些急了。
“怎么可能?苏贤弟的才学,哪还需要舞弊?”
“是啊,小人也是这样说,不过先出来的考生,却是这样传闻,听说当场还打死了人。”
叶不悔匆忙上前,焦急问着:“余大哥,你可看到苏子籍了?”
“弟妹,苏贤弟应该无事。”余律忙安慰的说着。
“哎,来了来了,衙门贴告示了!”突传来人们的惊呼。
叶不悔跟余律都看去,就见果有个差役在考场内出来,将一张墨迹未干的告示直接贴在了墙上。
差役一走开,人群就立刻围拢过去。
“快说说,上面说什么……”有不认识字,也猜到了告示必跟科举,和刚才的舞弊一事有关,立刻催促着身边的人念出来。
叶不悔跟与余律都挤不过去,余律仆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过了一会,才衣服凌乱回来,对二人说着:“是知府大人联名写的告示,说有生员勾结县差在秋闱舞弊,当场发觉,还冲击钦差,被立刻杖毙。”
叶不悔一惊,突一阵晕眩,连忙伸手按住了马车,余律一惊,想扶又缩了手回去,听着家仆继续说:“不过不是苏公子,是叫丁锐立的生员。”
“还说,这次三日后张榜,会同时前十的文章供大家查看。公子,叶姑娘,苏公子这是没事了!”
“你这话一惊一咋,是跟谁学的?”余律呵斥,露出了喜色,又蹙眉不解:“丁锐立,这不是本府同知家的公子么?”
“此人是府学前一次解元,为什么会舞弊,还冲击钦差,没有道理啊?”
“难道是同名同姓的别人?”
“可子籍还没有出来。”叶不悔仍有些不放心,就在这时,一个青衣人走到她的跟前,说:“夫人可是苏叶氏?”
把叶不悔说得一怔,过了会才意识到,这是说自己,叶不悔打量,警惕问:“你是哪位?”
青衣人并不说话,只是一退,一个青年出现,他显得很随和:“我是方真,上次我们见过面。”
“苏公子是请去配合调查舞弊一事,我怕你担心,故特地来告诉一声,他一切无碍,等着三日后放榜,就会放出来。”
方真微笑着说完,又打量一眼,还是觉得她眉眼有点眼熟,却想不到是谁,不过苏子籍身份敏感,为了避嫌并不想私下和叶不悔有过多交谈,躬身一礼,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等叶不悔反应过来,还想说什么时,方真已是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夫人,接到了公子了么?”背后突有人说话,转眼一看,原来是野道人,叶不悔对他既无多少好感,也没有多少恶感,只是礼貌说着:“原来是路先生,公子还没有出来。”
说着,又把过程细细说了。
野道人面带风霜之色,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笑着:“既官府出了公告,又派人专门说明,那就是无事了。”
野道人说是这样说,心里犯了狐疑,凝神看了叶不悔,觉得她面相中并无黯淡,夫妻一体,苏子籍必是无事。
叶不悔有些心宽,转身回去,问着:“路先生此去数月,想必辛苦了。”
“并不辛苦,仅仅是受了公子的委托,在四处寻找合适的葬地,我已经在临化县隔壁的靖高县找到了一块,价格也不高,公子回来,就可去看,要是中了,就可将祖墓迁移过去。”
“附近还有二三十亩坡田,不算良田,但开垦的话,也算中下,正好当成祀田,公子要是能中举人,这点场面就能撑起来了。”
苏叶两家都没有田,但是这社会,田是第一资产,叶不悔虽年幼,也是知道这点,很是开心。
这时野道人汇报了下,见租的小院已到,就不打搅,告辞,而叶不悔也不挽留,开了门,就喊着:“小白,小白?”
要是往常,小狐狸必会唧唧窜过来,但是这时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死小白,又跑到哪里去浪了?”叶不悔有些郁闷。
贡院小院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苏子籍简单吃过了丰盛的晚饭,就洗漱上了榻。
因能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比遇到巡检司的感觉还微妙,苏子籍索性就侧躺在榻上,拿了本书看着,口中却在默念着蟠龙心法。
才默完一章,【经验+2】一行字飘起,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默读,立志今天将这余下经验全部刷完,并且寻思:“奇怪,这段时间,小龙女并未再召唤我过去,莫非传授已结束?”
“但又不像,上次临走,她还说,要我下次见她,与她继续讲人间故事。”
“不过,这段时间的确不方便,也许她知道我这段时日攻读和考试,不好意思晚上再引我过去?”
“又或者现在是在省城,与双华府的蟠龙湖隔的相对远?”
虽晚上入梦,并不会影响睡眠质量,醒来也不会感到疲惫,可苏子籍想了下,除了以上可能,也想不到别的原因。
“算了,还不知她现在何处,又是什么处境,更不知我的教授,是否有着意义,还是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将杂念摒除后,苏子籍心神渐渐沉浸在默读中。
现在资质抵达15,一章阅读强迫经验+2而不是+1,300点经验并不算多,入夜时就全部完成了。
“蟠龙心法4级,17/4000”
果然,有惊无险的冲破了这关卡,说来奇怪,一旦冲破,就觉得非常疲倦,就扑在了榻上,沉沉入睡。
外面监视他的人,也没有一直盯看,见着苏子籍省试后,连着三天攻读,毫不懈怠,也暗暗佩服,这时见着他睡了,并且夜渐渐加深,还下起了雨,也松懈了少许。
墙角处,一只小狐狸趁机窜了进来,落在了窗口下,只看了里面一眼,狐脸就露出了惊喜:“唧唧……”
就算外面秋雨淅淅沥沥下着,并无月光,可在屋内,还是能看见一颗颗橄榄大小的金色颗粒落下。
它连忙捧着爪,作拜月状,眼中充满着喜意。
第一百十六章 长角
入夜,秋雨淅淅沥沥下着,雨水落在蟠龙湖湖面上,已经平息的湖面,再次掀起了风浪,浪花重重打在了岸上。
这有节奏的风浪,已发生了多次,船家暗暗喊着龙王显灵,夜里船家也都尽量停靠在岸,毕竟下了雨,本是夜晚,雨雾腾起,更看不清水面,要是撞到什么东西,容易出事。
而在蟠龙湖下面龙宫,虽大部分是废墟,只是小龙女居住的别殿已经修复了大半,点着几个鲸油灯笼,还有一处极清灵泉绕过,已经有点气相了。
可在别殿中,才送走了老师的小龙女却躺在榻上,小脸通红,眉紧蹙,似乎在忍受着痛苦。
慌乱的贝女,试着用法术给小龙女减痛,一股力量直接震开,她的喉咙也涌上了一股腥味。
“这是……”这反应让贝女不惊反喜,望向小龙女的目光里带上一些欣喜:“姬君,您醒醒,可觉得哪里痛?”
榻上的小龙女气息紊乱,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体内疾行,很快连人形都保持不住,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回答贝女的问题?
突然之间,小龙女仰头,“嗷”的一声,发出了与人类喊叫完全不同的清亮长吟。
下一刻,小龙女身体一甩,直接化成了一条小龙,白鳞洁净闪光,一晃就窜了出去。
看着她的贝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就追了出去。
只见着淡金色的天穹上雷声轰隆,幼龙身子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脑袋不断撞击着透明的壁垒,原本龙角已全部撞碎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头上戴着假龙角。
这时在水府内乱飞,小龙只觉得自己脑袋奇痒难忍,跟之前感觉到的疼痛不同,此时她明显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的脑袋里冒出来。
这种感觉实在算不上好,对于成年龙来说都是难以忍受,何况是幼龙一只?
直到忽然听到了咚一声,头顶撞到透明壁垒上,发出清脆的撞击,这有别于之前的声音,让小龙直接止住了动作。
而这时,贝女也飞了过来,将重新变回人形的小龙女拉到自己怀里,仔细检查,当目光落在小龙女的头顶时,突然表情怔住,激动得眼圈直接泛红。
“姬、姬君!你长角了!”
幼龙长角是极重要的一件事,标志着这才即将变成真龙,而不止是有龙血的幼崽。
“咦?我长角了?”小龙女伸手摸向自己的头顶。
龙角可不是外人能随便摸,贝女哪怕激动万分,也没敢去碰,可小龙女自己摸起来就没有忌讳了,这一摸,果然摸到了两个小包包。
“哇,我真的长角了,以后用不着戴着假货了!”她开心大叫,忍不住再次化为龙形,在荒废水府内奔走游窜,雀跃的笑声引起了几个刚刚回来的水妖的注意。
“恭喜姬君,不,少主。”长了角,就说明向真龙进化,贝女迅速改了口,她的眼泛红。
“恭喜少主,你和陛下不一样,一开始就长角。”
小龙女飞了回来,似乎镇定了些,问:“父王,和我不一样么?”
“对,陛下是天下第一条龙,不是人间那些皇帝自称的假龙,陛下可是先长爪,再长角,然后交替的长。”
“你继承陛下的恩泽,却是先长角,再长爪。”
“您已向真龙蜕化,却可以再次尝试了。”贝女劝告的说着。
“你说的对,现在我可长角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小龙女兴冲冲又到了上次去的正殿。
原本黯淡的大殿,似乎亮了点,而小龙女一到,亮度又涨了点。
她慢慢前去,一直到了大殿上首位置,龙案上首,金印还悬空着,小女孩掂着脚再次伸手去摸金印,触碰一瞬间,细微金光一闪,一道宝座虚影突然之间出现,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转眼,宝座虚影发出一点金光,冲入了小龙女的身体之内。
“轰”
湖上空暴雨如注,吓的船家纷纷关了舱门,却没有注意到,湖面不少鱼虾,在雨中尽量展开身躯,尽情享受蕴涵在其中纯净淳厚的水之灵力,鱼尾虾尾,更是遐意四处拍打。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觉雨水中,隐含着一颗颗金色的橄榄一样的颗粒。
“帝流浆六十年一现,我们水族却时有帝流浆。”有退化的虾兵蟹将,被这雨水一打,却恢复了短暂的清醒,拼命汲取着雨水中的金色橄榄。
“龙王回来了,龙王回来了。”
更有满是伤痕的虾兵蟹将,一面吞吐着,一面号哭着。
数百年不见,当年数万虾兵蟹将,这时还活着的,百不存一。
贡院·小院
“昨晚梦到了小龙女?”
次日清晨,苏子籍醒来起床洗漱,脸上难得挂上一层疲色,这在修炼蟠龙秘法后,就已是少见了。
三天在考场内,哪怕蜷缩睡在狭窄木板上还无遮盖,苏子籍也没有这种浓重的疲惫感,这让他努力回忆起昨天的梦境。
“昨晚又入了梦,去了龙宫,前半段很正常,无非是我教导,后半段听到她喊头痛,我也跟着头痛,莫非这梦境中,痛感还能相连?”
“难道说,我和她并非是一般师徒关系,而有着更深的连接?”苏子籍正思索着,就听到一个青衣人在门口询问是否洗漱完毕。
“赵督监请您去前面。”在得到肯定回答,青衣人说着,语气还是木然,苏子籍挑眉,总疑心这些人有问题,心中却暗想:“总算来了。”
苏子籍就猜到,赵督监将自己带到这宅院里安置,既有监视的意思,又行着保护之实,但这些应该都不是主要目的,苏子籍觉得,这个太监,或许是在等着什么。
跟着转过了走廊,突见着几个钉子一样守着的甲兵,苏子籍心中一震,脸上丝毫不露,到了前厅,果然就看到赵督监,以及两个眼熟的人。
“见过赵公公,见过各位大人!”苏子籍作了揖。
方真笑眯眯看着苏子籍,冲着一拱手,客气说:“解元公不必多礼。”
见着苏子籍有些疑惑,又笑:“刚才红榜已贴了出去,你正是本届省试的第一名解元。”
“这是周大人,你见过。”
赵督监看一眼苏子籍,也跟着笑了:“怎么,周大人与解元公认识?”
“曾在临化县有过一面之缘。”周大人回答,能与皇上得力太监这样问答,此人不是个普通巡检,也不知道之前怎么去了临化县,还行着巡检的差事。
苏子籍心里想着这些,目光看向最后一个,这人五十余岁,五尺上下,脸色青白,就闻着介绍:“这是京城来的公冶大人。”
第一百十七章 魇着
“公治弘……”仅仅通报了姓名,也不说明身份,苏子籍不由无语。
赵督监看向苏子籍,笑着:“苏公子,想必你也猜到咱家要做什么,请你放心,不管结果,你这解元都跑不掉。”
说着,公治弘亲自捧着一个精致的玉盒过来,赵督监解释:“这乃测试血脉最上佳之物。”
得,跟上次检查是一个套路。
苏子籍也不争执,公治弘小心翼翼从一个托盘里取过一把袖珍刀,朝自己走来,十分自然伸出手。
下一刻,指尖微微一痛,一滴血顺势滴落在下面的玉盒。
玉盒外表呈现方形,内里椭圆,莹莹的玉石毫无杂色,但苏子籍这滴血一滴落,顷刻间,一股红雾腾起,弥漫在玉盒上,而红雾中,一条淡金色游走,宛是一条小龙,下一刻化成金光直窜出来,足足高悬在玉盒上空几息,才慢慢的消散。
这一幕,落在在场几人眼中,立刻心里有了谱。
公治弘默不作声,只是把这一切记在心里。
而一瞬间,苏子籍就能发觉,赵督监腰明显弯了一些,态度也显得恭敬,这恭敬是一种家奴对少主的认同,不过转眼,赵督监醒悟过来,又恢复了常态。
“赵公公,现在你可以说下,我的血脉到底是谁?”苏子籍暗暗心惊,这异相是自己都没有想到,难道是蟠龙心法抵达4级的效果?
当下,明知故问。
“苏公子,这个问题,咱家不能回答,你到了京城去赶考,就会清楚。”
“难道我还是重臣之后?又或者是王侯之后?”苏子籍虽知道他们要找的是太子血脉,可还是故作不知地问着。
“我苏家祖籍就在临化县,我就是苏家子孙,怎会是哪家大人的血脉?会不会认错了?”
“要无意外,应该就是你了。”赵督监笑着:“户籍能弄错,甚至接生时,连父母都可能弄错自己的孩子,但唯有这东西还没有出过错。”
“咱家耽搁了苏公子的时间了,现在苏公子可以回去了。”赵督监一挥手,一个青衣人端着盘子上来,上面是两只小元宝,雪白细丝银子,每只五两,总共十两。
“谢公公赏!”苏子籍坦然受了,作了揖:“学生这就告辞。”
说着,大大方方而去。
“这气度真是罕有!”赵督监望着苏子籍背影:“我是钦差,在坐各位也不普通,就算是知府见了我们,虽自持清正,不卑不亢,但很是勉强。”
“而苏子籍虽恭敬不失礼,但内在洒脱却是别人难以学习,天家血脉,果然与凡人不同。”
方真听赵督监发这种感慨,肚子里暗暗诽谤,不卑不亢?
上次遇到一个不卑不亢,结果被你找机会陷害了,只有龙子龙孙才有资格不卑不亢吧?
口中只是连说:“极是,极是。”
公治弘却不说话,只是把玉盒小心放好,这些都是证据,说着:“既事情已了,下官必须立刻星夜赶回京城。”
等着公治弘离开,赵督监的神色平静了下来,问:“你觉得苏子籍,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身份?”
这是很敏感的事,方真沉吟良久,才说:“我们二次检验血脉,兴师动众,公公更是钦差。”
“能烦劳公公的,至少是个王爷。”
“再说,带太子血脉走的人,总不能真让太子后裔埋没,总得给点线索。”
“所以,我以为,苏子籍应该知道些,只是不挑破罢了。”
赵督监盯视着方真,一时没有说话,良久才说着:“你说的有理,以后多多注意,看苏子籍有啥动静。”
“是!”方真沉声应着。
苏子籍一出贡院,这时看榜的人已经散了,空空的场地吹过一阵凉风,带着几丝雨,一辆牛车迎上来,车夫是个青衣人,神色木然:“公子,我送你回去。”
“考虑的周到。”苏子籍怔了一下,上牛车坐了,揭开窗说:“到林家老店。”
青衣人一声吆喝,牛车动了,秋雨天气,看榜时是人山人海,这时散了,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都怕染上风寒。
在古代,淋了场雨,就可能一病不起。
“前魏禁止以人为畜,武骑马,文乘牛,只有年过七十,又或是皇帝皇后才可坐轿。”
“本朝继之,这点上很进步啊!”
牛车有节奏的一起一落,只听牛蹄踏在泥水中扑喳扑喳的声音,细雨击打牛车的油布时紧时慢,苏子籍躺着,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突然之间似乎到了一个园林,看起来有点熟悉,丁锐立正在赏花,这时摘了一枝杏花,一拱手:“恭喜苏兄得中解元。”
“以你文才,也必可得中。”苏子籍笑着:“是送给我的吧?”
说着接过,嗅着清香,看见是淡红色,这是红杏?
丁锐立似乎有点不舍:“杏园所开,三岁才二十三枝,这枝却给你了。”
“你从哪里折这枝杏?我去看看!”苏子籍起身而行,恍惚之间,又想起来些,叹:“你这届不中,下次还可,不必灰心。”
随行而走,园林越是荒芜,暮色晦晦,微风吹来暗影幢幢。
“我也想得很多……”丁锐立神色黯淡:“命数之奇,凡人所难以抗拒,就算你修身齐家,说不定就天降横祸,一个跟头摔的再也爬不起来。”
苏子籍才听着,突见丁锐立似乎绊了一下,一下跌了在地,不由有点好笑,说着:“怎么就真摔了?”
才说着,却见一双凝固恐惧愤恨的眼,眼角撕裂,垂着血泪,嘴微张,里面盛满了紫黑的血块,苏子籍突然之间警悟,丁锐立已被打死在贡院,为什么会与自己相见?
林中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两人木然过来,却正是谭右山父子。
想要动,却动不了,正情急之下,突一声“唧唧”,一切都烟飞云灭。
苏子籍醒来,却看见小狐狸正看着自己,伸爪按了按自己,再看还是牛车内,不由怔怔:“难道……是我魇着了……”
只是手才一动,衣角处,一处灰烬随风而飘去,瞬间散去,而且就在这时,听着车夫说:“公子,到了。”
第一百十八章 名单
苏子籍下车,觉得里面有些汗,到了旅店前面,青衣人还要帮苏子籍将考篮送进去,苏子籍婉拒了。
自己又不是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公子,自己捧着进去就好。
更不用说,还看到了不远一个有些鬼祟的身影,这人见牛车离开,带着笑凑过来。
“你来得挺快。”苏子籍挑眉,看着野道人。
野道人眼尖,见苏子籍稍有点恍惚,面色微微潮红,笑:“公子交代的事,我当然要尽心去办,还有恭喜公子中了解元。”
“您还不知道,刚才有三批报喜的人,还有十余秀才和新进举人拜访,只是听闻您还没有回来,才又离开。”
“不过,我看你似乎有点憔悴,是不是省试太累了?”
“嗯,也没什么,大概是因在贡院看见当面打死了人,刚才大概魇着了。”苏子籍笑了笑。
野道人却不理解苏子籍的心情,心中庆幸,原本秀才,自己投奔还是没有着落,但现在是解元,一个“老爷”之称就货真价实了,当下随口笑着:“我当年从师学艺,就问过这问题。”
“师尊一脉,其实有些传承来自大魏宫廷,据说当年魏世祖,也曾被魇着,皇帝与世贵有四海,与神是天子,万邪不侵,怎么会被魇着?”
“再说鬼神要是可以随便魇人,这世界早就换了天地,故命人调查。”
“当年花了二十年,一百余贵人,才发觉这不过是心障,又或是太过疲倦,根本没有鬼神能入侵贵人。”
“说白了,就是恶梦罢了。”野道人微微一笑:“所以再尊贵的人,再大的气数,总管不了自己作梦罢?”
这解释说的稀奇,苏子籍脸色好多了:“这样,是不是砸了神棍的饭碗?”
“是砸了神棍的饭碗,不过魏世祖何等之人,是千古一帝,哪能受制于神棍?”野道人笑的说着:“当然,这学说仅仅是在贵人之中流传,民间大部分人却不信,反去相信那些巫汉的话。”
这话把野道人自己都打击在内了,苏子籍听了失笑,只是沉吟:“刚才难道是自己的心障?”
可是这等想杀自己的人,别说是太监杖毙,就是亲自杀之,也不会意难安,为什么会有这梦?
又或自己是山贝货,是假的,不是贵人?
“进来再说。”
旅店外面可不是说话地方,野道人也有点招眼,苏子籍招呼跟进来。
进了小院,虽濛濛细雨,里面还是打扫干净,苏子籍更觉满意,就见叶不悔欢喜的迎了出来,只是脸色有点苍白,连声咳嗽。
“怎么了?睡的还是不好么?”苏子籍连忙问着,自那夜叶维翰在她面前被杀,她就有了心悸难眠的毛病,也看过医生,却始终不能治愈。
大夫私下说:“这是伤了心血,要好生调养。”
苏子籍却也无法,只得更是体贴。
叶不悔看了他们一眼,说:“没事,就是有点咳嗽,已经用了药丸,刚才店主已经治了一席,你没有回来,就先搁置了,我去前面找伙计要去。”
等叶不悔出去了,野道人明显更自在一些,立刻禀告:“公子,祖墓的事,已办成了,你上次要我查的名单,也办完了。”
风水的事无所谓,可调查的名单,让野道人触目惊心,刚才还在担心,万一当着主母,苏子籍就询问,自己是不是要直接说了。
学了屠龙术,就想要辅佐一位明主,而明主若贪恋女色,不懂得轻重缓急,必会让野道人失望。
没想到都不用苏子籍说,这位不过是书肆老板女儿的主母,就这样通透,找了借口避了出去,给了谈话的空间。
这让野道人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别管自己走后,苏子籍是否会对叶不悔提及此事,起码此刻,给了一个想要的尊重。
于是,在苏子籍请落座,询问他调查的结果时,野道人一点没隐瞒,仔细的把靖高县寻的风水说了。
苏子籍终不是真正的苏家人,听了就罢了,说着:“这事就由你办理,钱我会给你——名单呢?”
“在这里!”这才是野道人数月真正调查的事,这时扫了一眼周围,在怀里取出了一份文书递了上去。
入目是七个名字,正是叶维翰临死时给的名单。
“公子,这上面的人,我只细细调查出了二人,全部在省内。”野道人说着,似乎有点羞愧。
“二个人已经不错了。”苏子籍说着,拿起来一看,只见写满了蝇头小字,档案还很周齐,很是满意。
这时代可没有网络,通个信就要几个月,官员档案更不是普通人能接触。
说实际,野道人能在数月查到这个程度,苏子籍已经暗暗佩服,觉得这人的确有些鬼才。
“商宥鸣是武人,原本当到了正四品,不过犯了事连降三级,只有从五品,又染了重病,不得不告病回乡,本想恢复了再任官,听说却一病不起,已快不成了。”
“至于黄良平则是我们双华府的知府大人,公子还曾经见过。”野道人仔细说着,档案上有几年几时当了什么官的记载,别看简单,花费了他不少心血,甚至还冒了险。
“原来黄良平就是我们的知府大人,我还以为同名同姓。”
苏子籍并不看以后覆历,而是看以前,的确,这两人都曾经在京中当过官。
时间也吻合,档案上,商宥鸣在太子府任过右卫率一职,虽右卫率有名无实,不过掌五十甲兵,保护太子罢了,但这也是极心腹的位置,官位正五品。
后来迁升到了正四品,只是才当了一年,就贬成了从五品,反比以前低了一级了,难怪染病回乡。
至于黄良平是二榜进士,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没有担任太子府职位,但据说屡次受太子召见,现在成了知府。
知府正五品,一府主官,含金量非常高,可这是对一般人来说,对二榜进士来说,还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本应该飞黄腾达。
现在涉嫌构陷太子制造冤案来讨好大佬,混到现在依旧不过是正五品,实在是一种讽刺。
苏子籍一听,就冷笑一声:“没想到,卖主求荣,也不过如此。”
野道人是学过屠龙术的一个人,在苏子籍派着调查时,就觉得此举透着神秘,越是调查,越看不透。
现在听到苏子籍这么说,立刻敏锐意识到,这里面定有着大事。
卖主?
对这两个朝廷命官来说,什么人能称得上主?
只想着,野道人就一阵战栗,但苏子籍不说,他自然不敢追问。
第一百十九章 试探
院内一片沉静。
“商宥鸣是东宫旧属,所以连贬三级,而黄良平十余年止步于知府,这是皇帝在后悔迁怒?”
苏子籍想着,没有继续深入,笑:“你可知道,前三天我发生了什么事?”
野道人一怔,说着:“贡院布告,生员丁锐立,勾结县差谭右山父子秋闱舞弊,当场发觉,还意图顽抗,冲击钦差,立刻杖毙。”
“公子因涉及些,所以留着调查。”
苏子籍点首,就按照这个把贡院里面发生的事说了:“一个是我经常看见的乡坊老伯,一个是我在贡院认识的上届案首,突然之间被打死在眼前,说真的,一闭眼,就历历在目。”
说着,手指无意识的动着。
野道人却不理解他的心思,问着:“一个是老公门,知法犯法,一个是一省生员,贡院舞弊,都有取死之道,公子何必为他们感慨?”
“我是觉得太脆弱了。”苏子籍低垂眼帘,和自己一样的郡案首,还是六品官的儿子,就这样打死,这威风是威风了,可落在自己等学子眼里,哪个没有惶惶之感呢?
野道人一时恍然,眼前的少年其实才十五岁,看见了同是生员的人被打死,产生兔死狐悲之感是正常,一时失语,只是劝着:“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只是一抬眼,见到眼愈发黑亮清透的少年,话到口中就停了,看这模样,不似是害怕啊?
苏子籍也在沉思,想的更深,太子血脉,始终是悬在自己顶上的利剑,虽早已警醒,可现在这血淋淋的事实更是使人醒悟。
要是当时一口否认就罢了,现在已经默认,一旦事发,只怕连杖毙求个全尸都不可得。
不能这样了,以前自己力量太弱,虽想主动也不可能。
但现在开始,必须把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落实血脉是一方面,更大的方面是蟠龙心法,而蟠龙心法的关键是人道之种,人道之种范畴很广泛……为“父”复仇算不算?
正在野道人心里猜测时,就听苏子籍开口:“商宥鸣听闻就在省城,回去前,你我今天就拜访下。”
月黑风高夜,杀人报仇时。
虽自己并不是真的太子后人,但猜测对的话,却是太子女婿,都说女婿半个儿,说是后人也不算错。
那封不曾给叶不悔看的信写的名单,就是当年诬陷太子这些人,一个个不论活的舒服不舒服,既成了女婿,更成了儿子,苏子籍就不打算占着位置不干事,给太子复仇理所当然。
“哼哼,疏不间亲都不懂,怎么当官?”
太子死了,威胁没有了,父子之情又占了上风,杀子之痛不迁怒才怪。
历史上,就算皇帝猜忌,但主动帮皇帝清理太子,甚至落井下石的臣子,结果都不怎么好。
“所以,杀一二个,朝廷就算发觉,也不会重重处罚。”
“也试探下,到底我在朝廷的定位是什么?”
“要是仅仅是太子后裔,所以给予一点照顾,连认亲都不认,那我复仇,只杀一二个,就会受到警告。”
“如果皇帝对太子起了内疚,或者有别的原因,那就会默认更多,但是不会允许我杀高品。”
“如果全部过程都不反对,还默默帮助,甚至擦屁股,那就可以期待了,我这个太子儿子,有前途了。”
苏子籍眸子一沉,再说要下手,自然是已致仕了的人,对方已不是正式的朝廷命官,死了也不会引起重视。
既这样,苏子籍自然要随心行事了,再说,也是为叶不悔报父仇。
“去商大人家,是不是要准备下?”野道人眼睛一转,说着:“虽是致仕,但还有两个亲兵养着护院,不可等闲视之。”
苏子籍摇摇头,似笑非笑:“怎么,你怕了?”
“自然敢!”野道人这时还不知道苏子籍要杀人,心疑自己卷入了旋涡,也许是逼供,虽觉得去一个官绅人家干这个,实在过于冒险,但苏子籍就这么盯着看,野道人就知道,能不能获得信任,就在此一举。
要是退了,可能再也没有办法了。
目光在苏子籍一转,一丝淡不可见的青气引了注意,突想到了自己的年纪,不由苦笑。
自己都四十余岁了,还有多少时间?
不想庸碌,就只得冒险,再说跟着张大措,手上也有命案,除死无大事,又怕什么?
怕是今晚要下个狠手,递个投名状。
这样想着,野道人还想说话,叶不悔指挥着伙计回来了,端了几样酒菜:“你迟迟不回来,酒宴已用了。”
这明显是给自己用,没有打算招呼,野道人也能理解,中了解元,又七天不见,当下连忙说:“公子和夫人慢用,我已经用过了,先告辞了。”
“也行!”对野道人,苏子籍并不多担忧,虽邀请同去,也不过是因并不把此人的武力当回事,真背叛了,到时都不用找人,当场就能解决,免得这滑头趁机溜了。
至于报官,去了就是同伴,不去的话,报什么官?
我说杀人了么,我是说拜访。
我堂堂解元,拜见官员前辈,不是很正常?
野道人走后,苏子籍就上了桌,和叶不悔对饮,只是在差不多结束时,提了自己晚上有事,会稍晚一些回来,甚至可能夜里不归。
叶不悔狐疑盯着苏子籍看了看,若不是野道人刚走,那一位也不像是会带着苏子籍去烟花之地的人,怕是叶不悔都要怀疑苏子籍是要约人去什么不太好的地方了。
“那你可要注意着些,我等你回来。”这些质问,在舌尖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这个小辣椒,曾经会因苏子籍一句话不对就爆炸,虽只是名义上成苏子籍的妻子,可经历了亲人亡故以及后来的生死相许,她已稍有成熟。
听到她的叮嘱,苏子籍心里一暖。
“不要等太晚,你自己也注意着些。”还顺手摸了摸对方的头。
别说,这可是以前苏子籍绝不敢做的事,摸这小丫头脑袋,犹摸老虎屁股一样惊险刺激,眼下可以时不时如愿,别说,手感就是好。
第一百二十章 我不信
趁着叶不悔眉还没竖起来,苏子籍哈哈大笑,立刻出去了,说实际,这神态比她不时的压抑好多了,他衷心希望她恢复到原来。
等在外面野道人这时跟上来,苏子籍低声:“先去探探路。”
野道人点头。
虽知道了商宥鸣的住在,但商宥鸣哪怕致仕了,也有着家底,家中有着原本是甲兵的家仆,又是住在城中,若无必要,其实苏子籍也不想让外人知道人是自己所杀。
虽不怕,可也没有往身上拢没有必要的麻烦。
二人从旅店出来,没有乘车,而步行着,毕竟时间还早,苏子籍也想顺便逛一逛省城。
路上行人不少,新朝鼎立,除了京城,地方并无宵禁,就是到了深夜,在城中也可以行走,顶多偶尔会遇到巡逻的衙役罢了。
“就在前面,已是不远了。”东拐西转,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这还是两个人都走得轻快的缘故。
苏子籍抬头看一眼街对面的府邸后门,这里是许多府邸的后门巷子,街道狭窄,不过其实附近更小更脏乱的巷子随处可见,有货郎推着车走过,吆喝着,还有一些摊子已亮起了小灯,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先找个地方歇脚等着。”苏子籍看不远处有个小酒肆,对野道人说。
野道人平时也饮酒,苏子籍请客,他很是乐意,二人坐在酒肆略点了些酒菜,随意吃着,都不用刻意打听,就听到了附近的人吃酒吃得醉醺醺,说起了商老爷快要病死了的八卦。
苏子籍冷嗤一声,朝着窗外看去,商府后门开着,有个家仆正在懒洋洋靠着,说着话。
“商宥鸣虽是武将出身,开始时还整肃府内保持锐气,以图东山再起,可是现在商府的心气,随着主人重病,已是散了大半,女眷子女也多是在争着财产,彼此较真。”
“哪顾得上防备?”
苏子籍仔细看去,这家仆还能隐隐看见当过兵的痕迹,人也显的魁梧,只是肚子凸出,脸上肌肤松弛了,就心里有数。
“果然天下哪有十年之精兵。”
不是官了,没有前途了,商宥鸣靠什么能严格要求府里的人?
苏子籍以前看过太多没有智商的人,说什么严格要求,令行禁止,这不是凭空掉下来,是前提——权力与前途。
没权没前途谁跟你混,更不要说严格要求,令行禁止了。
人家退居二线的国公府都大部分办不到这点好不好?
不过这样也好,用不着杀人了。
混到半夜,跟着一同躲在附近野道人从墙上翻进去,一直潜到了商老爷的院落。
野道人见有丫鬟在房间外间值夜,看上去虽年纪稍大,还显的俏丽,说明当年选的成色不错,给苏子籍一个“看我吧”的眼神,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竹筒,戳破窗户纸伸进去,轻轻一吹。
苏子籍眼神就变得有点古怪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采花贼会有的迷烟?
没想到,野道人还真是江湖路数。
野道人听到里面有了一点动静,转头就要向苏子籍邀功,结果就正好看到苏子籍这望过来的表情,心里就打起了鼓,暗想:“公子为何这般看我?”
苏子籍这才正了正表情,示意继续。
随后,门也野道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弄开,都是江湖把戏,不过这么好用,倒让苏子籍看的顺眼了一点。
“谁?!”
野道人的迷烟只是让外间的两个守夜丫鬟昏睡了过去,里间有珠帘,更有床帘遮挡,得了重病的商老爷反在此时警觉了,挣扎着喝问出声,成了里面唯一清醒的人。
只是这声音虚弱,根本传不到屋外。
苏子籍进来时就嗅了解药,闻听喝问,带着一抹冷笑而进,野道人跟在后面,二人一进来,就让意识到不对的商老爷,脸色大变。
他挣扎着起身,怒视两个不速之客:“你们两个小贼,可知这是哪里?我身上有着官位,你们盗入官家,就不怕杀头?”
野道人忙对苏子籍解释:“虽是致仕,仍挂着虚职。”
“你还真是个官迷。”苏子籍不禁冷笑,对野道人说:“你去外面守着,一会我再叫你。”
野道人识趣出去,苏子籍慢慢走过去,目光就看着榻前小桌上,蜡烛下,有着点心和茶水。
“参茶?聊胜于无吧?”小摊上的酒很差,菜过于肥,有点油腻,苏子籍看着还没有用过,端起茶壶,给空杯子到了,呷了一口。
“啊,虽品质不是太高,但火候还不错,这就是官绅的底涵?看来商大人,很有些雄心壮志。”
“让我看看,桌上的纸还写了诗……李广不侯身渐老,子山操赋恨何深?”
“这不好,这不好,这是对朝廷有着怨望,这可不是好臣子应该写的诗。”
“不过字还不错,难得,难得,商大人真是文武全才啊!”
仿佛是偶遇故友,重尝旧酒一样说话。
“你不是普通人,你是谁?”商老爷这时反不叫了,沉声说着。
苏子籍这才仔细打量,只见商宥鸣身材魁梧,肤色黝黑,虽卧着,病的骨架支离,还有着病虎的威风:“我啊,本届解元。”
“本届解元?”
“哼,既是解元,为什么夜闯官门,难不成府学没有教会你规矩……”话说到一半,商宥鸣突然之间哑了,目光直直盯着一处——苏子籍手中正把玩这一块玉配。
这玉配明黄,带着龙纹,在烛光下更显的华美。
“怎么,喜欢这玉佩?”见着商宥鸣脸色一下蜕了色,身体甚至微微颤抖,苏子籍还故意拿下来,就着烛光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不可能……不可能……”商宥鸣堂堂一个将军,这时牙战的厉害,上下发出了咯咯声响,目光死死盯着龙纹玉佩。
本来还故作镇定想要与“贼人”周旋拖延时间,这时如中雷殛一样身颤股栗,震惊盯着玉佩,又看向苏子籍,死死盯着,不住摇头:“不可能,太子不可能还有太孙!”
“不可能,我不信……”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上吊
苏子籍笑了:“太子不仅仅还有孩子,而且孩子还来向你索命了,虽你这卑鄙小人本就要病死了,但仇不可不报。”
“我只是有疑问,你身是太子右卫率,为什么背叛太子?”
商宥鸣咬着牙,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口,只是喊着:“来人,来人!”
声音虚弱,却传不出去。
苏子籍摇首:“我替你说吧,无非就是太子地位摇摇欲坠,你就想跳出这条沉船,所以卖主以求晋升。”
“说不定还想着,只要能脱的这难,就能建立功勋,不负一生所学?”
说着,直接过去,撕下长长一条床帘布,套到了商宥鸣脖子上,商宥鸣惊恐挣扎,可曾经可搏狮杀虎的大将,却虚弱成这样,挣扎也毫无力气。
眼见要收紧,商宥鸣终于忍不住,喊着:“你既知道,还来问我?我七岁就苦学将门之法,十三岁读兵书,就为了一个机会。”
“可太子没有给我,我只想要个机会,我有错么?”
“我不想陪葬,我有错么?”
苏子籍冷冷的说着:“想要机会,人之常情,可当年可是你自己找机会表现,钻营入的东宫,临头却想卖主求荣,难道不应该杀?”
“至于陪葬,东宫不出声的旧人,都陪葬了么?”
“无非还是利欲熏心!”
说着,一用力,直接将着吊起,商宥鸣拼命挣扎起来,喉咙格格响,拼命想抓着东西,但本是病弱之人,没有多少力气,就失去了力气。
等苏子籍出来,已听到了一些动静的野道人忍不住朝着里间看了一眼,就见里面有个人吊得离了地,透过缝隙正在微微晃动着,心下一寒。
“杀官,苏子籍竟然杀官?”野道人不由身体微颤。
“走吧。”苏子籍看了一眼,淡淡说着。
野道人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跟在苏子籍小心翼翼出了商府。
苏子籍本以为野道人刚才看到自己杀了人,会有反应,没想到这人果鸡贼,神情只是一瞬有变化,此时仿佛没事人一样。
“这人真是胆大包天,难怪自称学屠龙术,做敌人是麻烦,做手下的确省心。”这样想着,苏子籍还真生出了几分收下此人之心。
“不过,此人是否真可信,还是要等处理好这次事,方能有个定论。”
苏子籍这样想着,二人翻墙出去,神不知鬼不觉,谁都没有惊动,就远离了商府。
绞死伪装成上吊,自己也注意着没留下痕迹,是苏子籍来时就想好了,狗贼本得了重病,苦不堪言,发现吊死,大概也只会认为是受不得痛苦,知道命不久矣,索性自我了断。
就是不这样想,狗贼的妻妾儿女正在争产,也不会有人花心思去给一个死人寻凶手。
最关键的是,就算有人上告,自己给了擦屁股的人一个理由,自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时天色黑压压,天已隐隐露出了肚皮白。
苏子籍对野道人说:“资料上说,黄良平其实是省城人,有着府邸,不过按照规矩,不能在原籍当官,所以去了双华府?”
野道人望着苏子籍,低眉顺眼,十分老实,应声:“是的,原宅就在省城。”
苏子籍也不在意野道人心里到底是如何想,只要老实为自己做事就行。
“怎么,离这里很远?”
“距离这里倒不算很远,不过,更偏僻些,在城南。”野道人说。
苏子籍点首:“黄良平,是不是以前当过一任同知,掌管着盐务?”
盐务可是肥差,掌管盐务的同知虽只有正六品,算不上高官,可常常收到大笔的孝敬,各种收益加起来,绝对能让当上一年同知的人住上省城好地段,黄良平可不止做过一年同知,只能住在城南?
省城比照着京城,城南多住着百姓,官员虽也有,多是微末小官,囊中羞涩,才住不起繁华地段,黄良平明显不在此列。
野道人低声给苏子籍解释自己听来的传言:“黄良平外放就是七品知县,接着晋升同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临着晋升,会出点纰漏,升升贬贬,始终在郡县里徘徊。”
“怀疑风水不佳,所以特意在城南寻找到了一处据说风水不错的住宅,不久就晋升知府,所以视为吉宅,不再搬迁。”
这种事并不稀奇,野道人以前也没少接触过因各种怪事搬家的例子,这种运气不佳怀疑住宅风水有问题,搬去风水好的地点,更是常有的事。
苏子籍还真没想到是这种原因,不由嗤笑一声:“怕是亏心事做多了。”
野道人想到自己打听两个官员时听说的事,也赞同点点头:“您说的是,黄良平为政有一套,并且手黑心黑,不对付的官整垮了不少,光因此入狱或是丧命就有着几个。”
“此人还会钻营,结交一些官员,在本地算是如鱼得水。不过也是奇怪,这样的人,这些年一直在五品上下沉浮,实是不可思议。”
“还是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这个原因。”苏子籍猜到黄良平官位不高的原因。
当年太子出事,暗里原因现在看不透,但明面是一批清正官员满腔正气告发太子,揭开了太子真面目。
太子因此囚死。
可还是这话,皇帝即便警惕着太子势力,给予打压,不代表着就要太子死,更不代表看这些背主之人顺眼。
明面上这些官员戴罪立功,功更大一些,有着奖赏,实际上皇帝怎可能喜欢这种毫无忠义之心的小人?
能背叛太子,就能背叛自己,怎么可能重用?
太子死了,能让他们在地方当官,眼不见为净,已算是这些人运气好,遇到的皇帝并不刻薄寡恩。
“汉武帝的太子刘据7岁就当太子,当了31年,为政宽厚,深得民心,就威胁到了武帝,与其说巫蛊之祸中被江充、韩说等人诬陷,不如说是江充、韩说等人顺了武帝之意。”
“只是刘据自杀,汉武帝又后悔,建思子台以寄哀思,并且将告发太子的江充、韩说等人全部诛杀。”
“就连康熙废太子,那些在太子案告发的人,也都一一削落。”
“所以说,今上已经很宽厚了,不但不诛杀,还由得当官。”
“不过,有了我苏子籍,也是你们运气到头,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叶公好龙
“太子之仇,就由我来慢慢报,这些人的命,有一条算一条,由我慢慢来索回。”
这些,苏子籍并不打算对野道人说。
二人虽今夜一起行动,还在互相试探的阶段,自然各藏心事,不仅苏子籍试探野道人,野道人也在判断着自己选择是对是错。
两人走得不慢,很快就抵达黄同知的住处附近,不过一股香火味,提鼻子基本就能闻到。
“这里稍远有一个神祠,本来很冷落,近期不知道为什么,香火旺了。”野道人指点的说着。
苏子籍看一眼大门紧闭的黄府,院墙颇高,又关着门,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朝远处的神祠看去,立刻就有了主意。
“先去神祠。”
这座神祠,比上次诓骗苏子籍去过的神祠要小,但很新,一看就是近期有连绵不断的香火,并且翻修过,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烛味。
此时已是天蒙蒙亮,神祠开门了,就这么早,苏子籍到了神祠时,早有香客排队等着烧头香。
苏子籍环顾四周,发现神祠正是自己刚才目测,地势相对高,登高望远能看到远处的院落,而黄府也在其中。
当下朝着神祠而去,野道人忙跟上买了香。
“公子这是要先上个香?”野道人怔了下,想到上次苏子籍也对神祠关注,心里一动。
苏子籍随着几个香客进了神祠,神祠是长条一片区域,前面是供神的殿,后面是庙祝的住所。
虽是早晨,信徒不少,座殿中门是一座铁鼎,已经有人在里面点了长香。
苏子籍向殿中望,也是香烟袅袅,一个少女在祠位前的软垫上默祈,当下不好上前,才呆了片刻,突一怔。
苏子籍叫住了一个香客:“这位早早来捐香火钱,灵吗?”
“灵,真灵,我爹原本喘气,许了愿,就好了。”这个香客斩金截铁的说着:“不止我一个,附近的街坊谁不清楚?”
“对对,我婆娘得了病,拜了许愿,就好了。”
几个香客连连说着,要是在以前,苏子籍早就不信,可这个世界,妖怪都有,鬼神也难说没有灵验,不由将信将疑。
“这神祠,莫非真有神?”
“最重要的是,我竟然产生了熟悉亲切的感觉,难道是供的就是水府龙君,所以我才与神祠有应和?”
苏子籍本来只打算虚晃一下就离开,可上前不久,就感觉到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更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与这力量相应,不由越发惊疑。
苏子籍打量这供着的神,是个不认识的男神,广袖长袍,头戴高冠,应该有些年头了。
“难道就是龙王?”
可看这装束,以及左右的童子像,给人的感觉,不似是龙王,更像是个道家的仙君。
苏子籍感觉到力量的确来自神祠,夹杂让苏子籍觉得熟悉的气息,难怪野道人说,这里香火渐渐变多,有着灵验传闻。
“这事容后再查探。”苏子籍想到自己此行目的,暂时熄了在这里观察的打算。
身后传来脚步,野道人过来。
苏子籍目不斜视,上完了香,才对野道人说:“随我去那。”
野道人朝苏子籍去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一段矮墙,站在矮墙内朝外面望,竟然能眺望到黄府。
不过他视力虽好,站在这里,也只能看清府邸,看不清更细致的景象。
苏子籍则不然,观察着这住宅,发现黄府占地面积不小,建造得漂亮,外墙也颇高,在规格上符合着五品官的府邸,比刚刚弄死的商宥鸣住的更好一些,而且明显护卫也更森严。
“没想到,一个五品官,府内竟养着数十个护卫。”苏子籍甚至能看出,远处走动着的人中,的确有着习武之人。
野道人消息灵通,听到苏子籍的感慨,这时竟也能给苏子籍解疑:“公子,听说,这些人是黄良平遭过一次暗杀后重金请来,与普通护卫不同,正经习过武,有的还见过血。”
“毕竟曾经掌管过盐务。”贪婪,心黑手辣,不知道结下多少仇,有人暗杀过黄良平也不奇怪。
可这样一来,对方必对暗杀一事有警惕,想要不着痕迹干掉,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苏子籍索性问野道人:“我与此人有仇,你有什么计略可以让其身死?”
野道人心里一惊,也不知道自己上的船到底牢不牢靠,却说着:“公子,与刚才致仕的官不同,这是正在任的朝廷命官,还是一方知府,可谓百里侯。”
“杀了,朝廷必震怒,只有徐徐图之,先使其气衰!”
“要使此官衰,单纯举报贪腐用处不大,要使陷入倾轧才可,我们必调查,此官有何政敌,然后借刀杀人。”
野道人说完这话,抹了抹汗,说实际,要不是刚才已经杀了商宥鸣,他真想拔腿就走,这卷入的越来越大了,他对自己看的相,已经动摇了。
苏子籍如果执意要直接杀知府,自己哪怕上了贼船,也要想办法逃了。
“借刀杀人?”苏子籍点点头,也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望向黄府,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
“就暂时让你这小人多活几日吧。”这样想着,苏子籍又对神祠产生了兴趣。
“究竟神祠供的是哪位水神,竟与我的灵力相应?这事不好让别人知道,也不好交给野道人去办,还是改日亲自过来打听。”
苏子籍想着,就笑了,他这次是半挟半骗的使野道人上了船,不过现在这事态,已完全超过了解元能扛住的范畴,他并不想考验人心——这事考验不了,但可以给点信心。
就把拿着的龙纹玉佩丢过去。
“我看你已经注意到了,我给你玩一天,明天你再还我。”
野道人的确已经注意到了,这明黄的龙纹玉佩太显眼了,这时丢在手中,他不由一颤,似乎摸到了烧红的铁块一样。
“这,真的是御用之物。”
“而且并非是过去,是现在还在起效的御用之物。”野道人顿时想到了一丝神秘的王侯之气,以及苏子籍所说的“卖主求荣”,不由全身一颤,背后渗出了冷汗,张口想问,又不敢。
“一辈子学了屠龙术,想跟明主,现在却叶公好龙,路逢云,不想你是这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盯梢
回到旅店前,苏子籍和野道人分开。
临行前,野道人自告奋勇,说要去调查黄良平的政敌,苏子籍略一沉吟,就允了。
“去吧,不过今天晚上我就去码头,准备回家了,已经订了船,你要乘顺风船,就准点到。”
“现在就走?”野道人有点吃惊。
“省试考完了,在省城还有什么事?去拜见下房师座师就回去。”苏子籍其实有宅在家的属性,总希望能早点回去。
“也行,那我收拾下,就跟公子您回去。”
说着,就到了旅店小院,门关着,里面上着锁。
苏子籍刚敲了一声,吱呀一声,叶不悔很快就打开了门,这样迅速的反应,看得出,她是时刻在听门口动静。
哪怕早就已经叮嘱过了这丫头,可一夜不归,第二天上午才回来,莫名还有点不好意思。
“吃早点了么?”叶不悔侧身放他进来,关上门同时,挑眉问着。
苏子籍看她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摸了摸鼻子。
咳,还真没吃。
因着急回来,路过早点摊都没停下。
正巧,咕噜噜声音,在叶不悔问完就从肚腹传来,让叶不悔都笑了。
“还真没吃?你是不是傻了?”叶不悔瞪了一眼,又叹了口气,一个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就跟母亲看儿子一样。
“不知道先吃了再回来啊?”
这个时间,旅店外一条街,早就各个摊子都摆出来,再过一个多时辰,甚至可以吃中饭了。
“这不是怕你着急嘛。”苏子籍被她这样说,也不恼,走了过去。
顺手又摸了叶不悔的脑袋一下,温声:“你有没有吃?是不是也没吃?还说我傻,等着我一起回来吃,甚至昨晚还没有睡的你,是不是更傻,嗯?”
“谁说我没有睡,我睡得不知道多好!”叶不悔脸一热,哼哼。
不说别的,就看叶不悔眼底淡淡的青色,以及青春靓丽都挡不住的倦色,就知道这丫头嘴上说的硬,实际一定是等了一夜。
她总是这样,换成别人怕就产生了误会,这让苏子籍也没有办法,不过她看起来,似乎精神多了,不由叹着:“你啊!”
这无奈的语气,让叶不悔心里酸酸涩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夫君连连考中,童生、秀才、举人迅速跨过,现在中了举人,连她都清楚,一切都今非昔比了。
只是对她,苏子籍依旧这样“好欺负”,哪怕她脾气不好,口气冲,他也微笑不生气。
在临化县时,周围人家就算是夫妻恩爱,又有几个男子愿意对着妻子柔声细语?
而且她性情活泼,甚至有点泼辣,面对地痞都不辞颜色,有时惹急了,还会拿着扫把追着打,父亲病了,忙前忙后,还照顾着当时可怜巴巴的苏子籍,一点都不避讳。
这些落在某些人眼里,就是不安于室,就是尖酸刻薄,就是非正经媳妇人选。
再和睦的街坊,也有嘴碎,这些闲话,她其实听到过。
哪怕叶不悔满了十五岁,其实也刚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说不委屈是不可能,而且父亲去世,又连累了苏子籍,这些都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可此时,面对苏子籍的微笑,似乎什么都变了,唯有苏子籍不曾变过,依旧是她可以“欺负”的苏子籍。
她的眼不由有些发红。
苏子籍并不知道她的心情,见叶不悔怔怔看着自己,没有猜到她此时的心情。
“难道是我这样一说,不高兴了?”
“额,也有可能……”
于是,他试探着邀请:“要不,我们现在就一起去吃?”
换来的是叶不悔娇的白眼,难道她不同意?
“走吧。”不过她又朝外面去,见苏子籍还站着,叉着腰催促:“不是说去吃早点,怎么不走?”
“哦,就来。”
苏子籍忙跟上去,同时苦笑一下:“这丫头还真不禁夸,刚觉得温柔多了,就又露出了母老虎模样,啧啧。”
但奇怪的是她这样娇嗔的模样,不仅不让苏子籍反感,反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
“又见到了她元气满满的样子了。”
此时日上三竿,店铺都开门了,小商小贩也在布摊,一处馄饨摊上,野道人眼尖,远远见苏子籍过来,不过在隔了七八米处的一处早点摊上停下了。
苏子籍累了一夜,没吃早点,肚里空空,由着叶不悔点着早点,野道人看着这一对小夫妻,吃着馄饨,不由微笑。
别说,外表看,苏子籍跟叶不悔很相配,男的俊秀,女的俏丽,都有一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气质。
“罢了,还是不去打招呼了。”吃饱喝足的野道人摩挲着下巴想,起身要走,突目光一顿,死死锁在不远处一个角落。
这又是一片摊子,有人在吃面,有人在喝茶,野道人发现不对的人,就是个喝早茶,看起来也很正常,可眼睛时不时往苏子籍方向溜。
虽说那方向并不只有苏子籍与叶不悔,但刚刚杀过官,又在打听着一个官的机密,野道人就有天然的敏感与警惕,看到这一幕,容易想多了。
“这人在盯着公子?看模样不是普通地痞,难道有人发现昨晚的事与公子有关?”野道人打量着看起来正常的“路人”,心中惊疑。
要不是本来算是江湖人,各种下三滥的事也见多了,眼睛更毒,也看不出这人是在盯苏子籍。
可一旦觉得不对,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野道人不敢保证,是不是只有这一个人盯着苏子籍,没敢贸然提醒,而躲在更远的地方,微微巡查四周。
“有人,是二个。”
直到苏子籍与叶不悔吃过早点回到了旅店,两人不动声色跟了上去,一个守门,一个进旅店呆了一会,又转身离开。
野道人迟疑了下,就跟着转身离开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看着是个大户,并不是官员府邸,更不是衙门,可这事透着奇怪,只是大户,何必派人盯着公子?”
偷偷跟着这人,发现这人竟七拐八拐,进了一个看规格不是官员府邸,是富商住宅的院落。
“是不是回去禀告一声?”野道人心中惊疑,才迟疑着,又有着骑马的一个人奔了过来,而大门似乎很有经验,听见马蹄,就敞开了门,让这骑径直进了里面。
“莫非是巡检司的探子?”
“可看起来不太像。”野道人想了下,摸了摸龙纹玉佩,决定还是先看看是否还有着别的动静。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刘真人
野道人一路跟着青年,相貌不起眼,属于扎进人群里找不着的人,要不是野道人是个久混江湖的人,眼毒,也不会发现异常。
青年进了府,直奔书房,在书房门口,有两个按刀而立的人,没有穿甲,但透着特有的凛然,一看就是有军方背景。
看见青年点点头,显是自己人,但没有说话,这时里面传出声音:“就把这个折子,送给皇爷。”
里面应了声,一个人拿着封漆的竹筒迅速出去。
“进来。”出声后,里面的人让青年进去。
青年这才轻推门进去,书房内坐着一个白净男子,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你回来禀告,是有苏子籍的消息了?”
“回公公,正是,我们小组,已跟着苏子籍,以后会陆续有消息过来。”青年低眉顺眼回答:“卑职今天奉命跟着时,发现他一夜未归。”
“找了谁?”赵督监略意外的说着。
青年摇头:“卑职到时,他已经回来了,但附近恰有一件事发生,所以向您禀报。”
“哦?是什么事,说来听听。”赵督监现在也闲着无事,继续说。
赵督监本就喜欢奉承,但更喜欢听情报,凡是有风声,都喜欢手下禀告,虽大多数事都没有意思,更没有用,但对一个太监来说,消息灵通,这也是保命晋身的手段。
所以赵督监并不反感手下遇到事情就禀报,哪怕不耐烦,也不会打击。
青年立刻说:“公公,是一件人命案子,今早原本掌管江防,生了病不得不致仕修养的商副将,被家仆发现吊死在自己屋里,发现时身子都已硬了。”
“因这事,原本就快打出脑子的商家,现在更据说准备闹到公堂,都说是对方逼死了商大人,热闹呐!”
听闻这事,太监有些无语。
“上吊而死?”赵督监手指轻敲桌面,觉得这事还真热闹,也不知道此人自己吊死时,是否知道会引来这样后果?
正打算让这青年下去,忽然心里一动,问道:“这人叫商宥鸣?”
“好、好像是这个名讳。”青年想了下回答。
“原来是他?”赵督监沉思良久,想到了一件事,当年轰动朝野的太子案。
这个商宥鸣,当年曾在太子案中出过力,现在死了?
“你说,苏子籍一夜未归?”赵督监突然之间站了起来,凝神问着。
事情可有些巧啊!
“是的,公公。”
一下闷雷惊醒了赵督监,赵督监浑身一颤,疾步走出书房,一个侍卫见出来,忙躬身:“公公,外面又起风了,还下着雨,当心着凉!”
“不要紧。”赵督监仰视着天色,再不犹豫,吩咐:“给我备油衣、备马,立刻叫起人,随去商家!”
几个亲兵连忙答应,伺候着赵督监翻身上骑,不过虽有了几声闷雷,雨并不大,奔到了商府,就见门大开着,里面有喧闹声。
赵督监下来,十几个亲兵跟上,商家到底是官宦之家,见这阵仗,知道来头不小,一个门卫上前赔笑:“大人金安,敢问……”
“啪”赵督监没有答话,亲兵闪过来,就是一记鞭子,不过总算是虚鞭,并没有抽人:“我家公公名讳,也是你能问的?让开!”
要是十年前,门卫是敢死之辈,不然也不会被商宥鸣选中,但是现在,早就意气消沉,看了看赵督监,嗫嚅了一下就退了下去。
“哼!”赵督监不再说话,大踏步进了里面,里面是一群群人,有的哭,有的吵,还有几个公差在内,赵督监不禁皱了皱眉,对着一个喊着:“你,过来!”
捕头回身一看,虽不知道来者是谁,但十余带刀伺候,立刻知道是大人物,连忙上前:“大人有何吩咐?”
“这是怎么回事?”赵督监尖声问着,话一出口,捕头立刻渗出点冷汗,现在省城内太监,谁不知道?
捕头立刻说着:“商大人是致仕修养的副将,又是上吊而死,衙门派我们来勘察一下。”
“情况怎么样?”
捕头听了,立刻喊过了仵作,仵作胆怯的回答:“初步验得尸体,头、胸、腹、骨胳无伤、项下喉骨、颚骨有绳勒伤痕……”
“也就是说,的确是上吊而死。”至于是自己吊死,还是人为吊死,就不必深究了,赵督监神色阴晴不定,大声说:“我和商大人有一面之缘,所以过来看看,不想你们闹成这样。”
“商大人曾是副将,总得有个体面,暴尸在厅算得什么?你等还不速速收敛,咱家就治你们不孝之罪。”
说着,也不管吓的跪了一地的商家人,直接出了门,抵达了外面,赵督监翻身上马,问着:“苏子籍现在在干什么?”
“公公,苏子籍去拜见了座师、房师,留了宴,现在已经是宴后,准备回临化县,船已经订了。”
赵督监咬着牙,略一思忖,就命令的说着:“找个靠的住的仵作,再私下给咱家检查下。”
“还有,监督苏子籍的人,给咱家增一倍!”
“我们现在就去码头。”
省城码头有多处,水运发达,一船船的水果和货物出入,不远处一艘乌蓬小船停泊,因附近船只不少,这船停在并不引人注意。
赵督监命人下马,看了上去,就见着苏子籍一行人上了船,正在甲板上说话,就问着:“这人是谁?”
说的是野道人,他有点不安的样子。
“路逢云,一个看风水的人,给苏子籍找祖墓。”随从的人虽知道这个人,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赵督监也没有放在心上,目光一扫,就想说话,突“咦”了一声,盯着一处,神色凝重。
“公公?”
“你看这两人,其中一个是不是尹观派的刘真人?”
当下就有个跟随钦差的侍卫看去,就见着有两个道人,站在码头一处,向着船上望去,看的正是苏子籍方向,仔细打量了,说着:“公公,是观文殿学士,卑职曾经见过。”
“好啊,连刘真人都来了。”赵督监尖声而笑,眸子却没有半点笑意:“难不成蜀王也想插一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图尽匕现
码头
车在陆舟在水,往来如流,扛夫拉背,商贩吆喝叫卖,嘈杂不堪,苏子籍还真一时没有注意到两批人观望自己。
包的乌蓬船价格相对高,但是方便和舒服,前舱后舱都空着,苏子籍才搬了行李,就看了看野道人,问着:“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野道人脸色苍白,只扫看着码头,勉强笑着:“没有啥,可能是休息的不好,给,公子。”
趁不注意还了龙纹玉佩,心中暗暗恼恨自己。
“在师门时,读史,都嗔怪那些人临事不果断,迟疑犹豫,不是英雄,现在临到自己,才知道真滋味。”
“苏子籍依看相是福大,可他杀官又谋事甚大,我就又怕了,怕看的不准,卷入其中反害了自己性命。”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端是我的写照。”
苏子籍再厉害,也不知道人家心思,不过顺着目光向外看,不由一怔,叶不悔有些不解,扯了扯袖子:“怎么了?”
“刚才似乎看到道人在观望我们,难道只是眼花?”苏子籍相信自己,但此时此地,不好说这种事。
于是收回目光,说:“没什么,以为看到了一个熟人,我们走吧。”
扶着叶不悔上了船。
大件的行李早就被艄公提到船上,上了船,艄公就解开绳索,划离了码头,又半开了帆。
乌蓬船比以前雇的还要大些,帮忙不仅有着一对艄公父子,还有个妇人负责烹煮,隔开船舱都收拾得干净,苏子籍见了,觉得满意。
话说中了解元,光是拜见知府,就得了二十两的赠银,才半天空闲,就有本住在省城的举人和地主商户来相见,都有不少赠仪。
贵的都被苏子籍婉拒了,少许则接了下来,就算这样,也多了七十两银子,果然,只听说过穷秀才,中了举人,再没有穷,来钱的渠道太多。
叶不悔收拾着行礼,含着笑,突落了泪。
“怎么了?”苏子籍问。
叶不悔擦了擦眼泪,颤气说:“我在想,爹要是有些钱,说不定能治了。”
苏子籍心知肺病在古代无解,看了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得没点血色,长长的眼睫下带着泪,一刹间,苏子籍心中一柔,叹着:“是呀,子欲养而亲不在,实在是难以接受。”
”但是叶叔,也不希望你这样。”
“我知道!”叶不悔又擦了擦,倔强的说:“看你中了举,就四方奉承,我也要完成爹的遗愿,去京城中个棋进士,当个棋圣。”
“这样,爹一定会满意。”
她这样有志向,眸子闪闪发光,苏子籍震得一凛,随即一笑,说:“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行吧,以后我多陪你下棋,多给你读谱。”
叶不悔天赋很高,可天赋再高,岁数年纪在那里,就和余律一样。
余律天赋很高,读书也肯用心,可秀才到举人的鸿沟,几个月时间,是怎么都打破不了,这次落榜而归。
不仅仅是余律,双华府的新进秀才,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中举。
棋道想必也一样,叶不悔要得棋圣,就得自己时时给她投食,幸亏现在念一章增加2点经验了。
“哼,就怕你半途而废了。”叶不悔凝视着苏子籍嗔笑:“每次下棋,都打哈欠。”
苏子籍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三分嗔怒中倒有七分喜悦,怔怔看着,一时没想说话,良久才说:“为了娘子,我怎会半途而废,当是鞠躬尽瘁。”
叶不悔不解这话,也给他看得心怦怦跳,红脸啐了一口,嗔着:“在船上,你还这样肉麻。”
说笑之间,船已远去,码头上,两人收回了目光,苏子籍的面相在短短时间内就已发生很大变化,惠道看在眼里,不禁感慨:“这位面相大改,透出贵气,别有命数。”
刘谌却冷哼一声,望向苏子籍的目光更是冷冽,问着:“此子真的是太子之子?”
惠道听了,微微一笑:“贵人之相,向来扑朔迷离,要不,历朝就可凭面相一一寻得,或斩草除根,或收为己用。”
“而且这种预测天机,都犯了天忌,你细想,这些天机都是上天安排,会由得蝼蚁随意窥探机密,并且改之?”
“所以,我刚才说这一句,已经看在你我前代的情分,再多不能说了。”
“而且天机本是定数,非是此人,也有别人,更不由自主,真人何必执着呢?”
这话没能劝住刘谌,反在话音落下,就让道人一甩袖子:“哼,我命由我不由天,要无这决心,我还修什么道?”
“蜀王仁厚,当为天下主,却不能多出变数。”
“话是这样说,可皇帝注目下,谅你也不敢对此子动手。”惠道一哂,稽首:“这就是天意了,我这就告辞。”
“惠道,现在齐王受妖族支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子虽可能是太子之子,但太子之死,牵连甚广,一旦太孙复辟,谁也讨不了好。”
“唯有蜀王最合适,符合天意,你为什么始终不肯出力呢?”刘谌终收敛了笑,沉痛的说着。
“我承认,朝廷对你师父的处置,是有不当之处,可身而为人,不应该只问得到什么,更应该问,为朝廷,为天下人作了什么。”
“这样才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道业。”
惠道也不驳斥,只是静静的听着,见着刘谌收了话,才笑了笑:“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这话,师兄明白。”
“再说,师弟我才学疏浅,实在不堪大用,只想老死于乡野,实在辜负师兄的苦心了。”
“惠道,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不为桐山观基业,以及你的徒弟着想么?”
“就算你连这也不想,蟠龙湖异变,妖族有再兴之势,这是人族大害,你连人族也不放在心上了么?”刘谌厉声喝着。
图尽匕现,终于还是为了蟠龙湖龙宫么?
蟠龙湖龙宫,根本不存在一个实地,外人不可进。
所以才特地收了进过龙宫的郑应慈,又想办法招揽天机术的自己。
最狠绝的报复,就是宁可一辈子潦倒,也断不给仇敌助上丝毫之力,惠道笑而不语,再次一稽首,飘然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议
十月末,临化县
大片田野中,稻已割,麦方种,一片忙碌,但城中却仍旧节奏,叶氏书肆所在的街,行人并不算很多,附近摊铺老板,午后闲得无事,就忍不住谈论。
要说在苏父刚去时,苏家衰势已成,连葬父都是借了高利贷,谁能想得到,不到一年时间,苏子籍竟连连考上了秀才和举人?
成了秀才,每月都能拿到钱粮,更不用说举人,这是能跟县令结交的文曲星,本县中,这些年也不过寥寥数个举人,哪一个都积下了不小家业,算得上是一方乡绅。
“叶老板有慧眼,临走还给自家闺女定下好女婿。”有人忍不住感慨。
“是啊,不过十五六岁就考取了举人,改换了门庭,我们都要作揖行礼,叶丫头有福,马上就是官夫人了。”
正有来买东西,也听到了事,插话:“这就是文曲星啊,考取举人哪有那么容易?我们乡有个七十老翁,少年中了秀才,一直从前朝考到了本朝,都未考取哩!”
说的也是,众人一想,是这道理。
秀才虽也不好考,可在县城里还算常见,远不如偏僻山村里稀罕,可举人,在县城里也是稀罕着。
就在他们说话时,有牛车在铺子前街道上行过。
几人中有看清了,指点的说着:“这是方家的举人方文韶,不轻易出动,现在上午都主动来拜访,看样子是拜访完回去了。”
“听说,上次县令给了贺仪五十两,不知道方举人送了什么?”
才说着,有人就奔过来,透露:“方举人出手大方,听闻解元公尚没有田地,就一口气给了二十亩水田,还派人租种,半点心思也不用花。”
“二十亩水田!”大家都沉默了,虽经过战乱,水田价格下降,但也有五两一亩,这就是一百两赠银,大手笔呀!
“还是读书好呀!”沉默了良久,众人发出感慨。
只是这时,苏子籍已又上了船,却是迁移祖坟去靖高县的事。
靖高县就在隔壁,乘船就可,还是方家临时借的画舫,苏子籍跟叶不悔上了船松了口气。
“这也忒热情了。”就连从不发憷交际的叶不悔,也忍不住擦了擦汗。
县里出了个解元公,上门的人蜂拥而来,要不是许多推辞不肯收,怕是收的礼物就要无处放了。
就算这样,一下苏家变成了家有五十亩,银六七百两的大户。
“还是读书好呀!”叶不悔同样有这感慨,她的目光落在一堆积了薄薄一层灰的书肆物品上,眼圈泛了红。
“不悔,我们在县里待不了多久,带过去总比放在原地被偷被坏好。”虽带着叶不悔回来,可苏子籍并无在这里长住的打算。
他已中了举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初都去了府学,现在自然更不可能回县里。
而他也不耐烦有着更多应酬,留下来不去,反得罪人。
“苏子籍!”就在苏子籍思索着时,去收拾东西的叶不悔惊呼一声。
连名带姓叫,这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有的事,毕竟成亲,虽未圆房,可骤逢家变,叶不悔对人对事,也略有了一些变化,对苏子籍态度也好了不少。
而此刻是因看到了一样东西,下意识喊了出来。
苏子籍过去,发现叶不悔正低头红着眼看着手里的一封信。
“这是?”
“是爹留给我们的信。”叶不悔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将信递给苏子籍,低声呜咽起来。
苏子籍没有劝说叶不悔不要哭,轻揉了一把她的头,就拿信拆开,展开观看。
这一看,也忍不住心生酸涩。
显然,在回来前,叶叔就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早早写好了这封信,放在了匣子里。
这信上写着一个地址,是京城人,叫俞谦之,乃是一位朋友,虽算不上生死之交,但可以信任。
苏子籍听着低低的哭泣声,暗想:“带不悔去府城也好,叶叔对不悔的期望,大概希望不悔能走棋手的路,府城也更适合不悔,并且去京城赶考的话,直接可乘船去。”
这样想着,就响起了敲门声。
苏子籍顿了一下,知道是正事来了,将信放入袖子:“进来!”
此时,快到蟠龙湖了,已经又看见大小画舫在夜色中游荡,混在其中,方家借的画舫虽精致,并不惹眼。
烛光晃动,安静舱房内,苏子籍倚靠床榻,半眯着眼,正阅看着野道人给的报告。
这内容颇有些多,不过写的简细有略,让人一目了然。
对面坐着的野道人目光紧紧锁住苏子籍,直到苏子籍露出了沉吟,方才轻咳一声。
“公子,黄良平是本府知府,官居正五品,在这一片算是土皇帝,特别是沉沉浮浮十余年,根基很牢固。”
“据说在京,在省都有关系,您可想到了什么?”
他调查得到的内容,琐碎至极,甚至连黄良平未考取时的事,能查探到的都记录上。
但有价值的并不多。
虽野道人也知道,黄良平能下放到郡县,始终不倒,必有着依仗,可更深的,他也探查不到了。
野道人当年习学的是屠龙术,空怀多年,现在慢慢施展,虽能敏锐窥探到一些违和,受限于手中力量不足,难以施展。
这也是让苏子籍感到急迫的地点,现在自己身份不明,却能时刻感觉到朝廷在密切关注自己,虽并没有到连说话吃饭都探查清楚的地步,但一举一动,仍有着一些限制。
野道人这门客收得还算值,这人有些门道,就算有人跟着自己,可野道人每每都能想办法不让那些人跟上,私下办事情也方便。
“掣肘很大啊!”
蟠龙心法晋升4级后,就算是没有专门神通道法,都渐渐能感受到有人是不是在观察自己。
因此对知府黄良平的事,也确实如野道人所想的那般,苏子籍心中有着一些顾忌。
他从报告中移开目光,看野道人一眼:“你觉得这知府,是什么样的人?”
野道人蹙眉:“黄良平少有才名,十几岁就考取了秀才,可考取秀才,多年不曾考中举人,曾被人嘲笑小时了了大时未必佳。”
“三十岁才中了举人,或是时来运转,转年就考取了进士,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
“按照庶吉士,本应该官运亨通,但又十余年沉浮,难以超升,以此官的手腕和门路,实在奇怪。”
“此人县令时就为人贪婪,可媚上有手段,治下有方略,当了知府,更是变本加厉……公子您欲对这人下手,这方面我已得了些证据。”
苏子籍闻听这话,心里微微一动,但转瞬就摇了摇头。
“公子,可是觉得此人很难对付?”野道人迟疑了一下,说。
就在苏子籍欲开口,突感觉到有人靠近了画舫,冲野道人使了个眼色。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人不对
不一会,果然有请来帮忙的艄公过来传话,说是孙公子有事要见苏子籍。
“孙不寒?”苏子籍就知道是谁来了,示意野道人暂避,他出去,看到孙不寒已经登上了画舫甲板上,环顾四周,此时回头,笑容灿烂:“苏贤弟。”
“孙兄,有失远迎,快请进来。”
等入了客舱,分宾主落座,因着船上没什么人,自然也就没有茶点,好在孙不寒也不打算久坐,一坐下,就对苏子籍说:“苏贤弟,愚兄来是请你去赴文会,就在对面不远的蟠龙湖画舫上。”
“文会?”
“正是。这可不是寻常文会,是知府大人主持,之前愚兄去临化县找你扑了个空,没想到刚出来吹风,正好看到你的画舫,这不是很巧么?”说着,孙不寒就笑起来。
他被苏子籍所救,虽此时已是傍晚,凭着挂着“苏”字灯笼,月色下,还能立刻认出来。
刚刚听到是知府主持文会,苏子籍就已心中一喜。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发愁怎么靠近这官,就有孙不寒过来递了机会。”
“但这事,真有这么巧?”
苏子籍这样想着,只笑着:“的确是巧,孙兄有心了,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他此刻穿的衣服半旧不新,虽穿着舒服,又干净整洁,却不适合参加这种文会,拿这当理由,自是妥当。
当然不过是借着这机会,去吩咐野道人几句而已。
为此,还特意问了下参加的文人有谁,可需要帖子才能进去,自己这样贸然过去,是否不太好。
“苏贤弟安心,这文会并无限制,也无需拜帖,凡是文人,也不必非是有功名的,但凡是得了信儿,都能去。”
只不过,没点门路,或水平不够,也不会得信就是了。
苏子籍心下一松:野道人也可以趁机混进去了。
说完这事,孙不寒跟苏子籍约好一会见,就回去了。
画舫里放着几套衣裳,苏子籍换了一身青杉,质地不差,属于在这种文会,不会失礼的那种。
这合了苏子籍心意。
“一会到了船上,见机行事。”苏子籍说着:“我还是这话,贪腐的话,只能落井下石,不能当主要发难原因。”
“公子放心,我明白,以贪腐当主要发难原因,打击面太大。”野道人立刻说着:“要是公子是上官,还可这样,下位却不适宜。”
“你明白就好。”
船航入了蟠龙湖,果然有着几艘大画舫,因都是文人,穿着得体,二人只是略被人检查了一下是否带着凶器,就放了行。
要说,苏子籍现在租用的方家画舫就已不小,可跟这座画舫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三层高,雕梁画柱,托着一座宫殿一样,灯火通明,还有琴声传出,低低的说话声汇聚成了喧哗,实在热闹。
等进入了第一层船舱,更扑面而来的喧哗。
外面隔着一段距离就能看到穿官衣的差役,这里面则有一些干净利索的小厮,女人不是没有,但看形容举止,与一般青楼的妓子有不同。
郑朝对官员是有约束,但不限制去找官妓。
官妓都是罪官女眷,不能被赎身,虽说明面上卖艺不陪睡,可人眼看不到的地方,那就不好说了。
这都是一些暗地里的龌龊,苏子籍扫了一眼就大致明白了。
这让他对知府在本地把控再次有了一个认识。
能将这些官妓带过来,陪着文会上的客人,这算不上是谨小慎微。
看来猜的没错,知府定还有着别的依仗。
除了这些小厮、官妓,人数最多自然就是来参加这次文会的文人,粗粗看去,光一楼,就足足数十人,个个穿着文袍,但其中有多少是有着真才实学,有多少是抱着钻营的目的,就不知道了。
“……陈兄你这诗实在是做得妙!不愧是二十岁中了秀才,果然才思敏捷,小弟着实佩服!”
“哪里哪里,张贤弟你的诗才巧妙,光是雾雪二字,就颇为点题……”
随便看向一处,就能看到这样的互相吹捧的画面。
果然文客云集。
苏子籍轻笑一声,朝着里面去。
按照道理来说,新进解元,是众目睽睽,不过苏子籍才中了解元不过数日,交际都没有完成,因此除偶尔遇到几个认识的学子,互相打过招呼,也没有人过来打扰。
扫了一圈都没看到孙不寒,耳边是一些文人的争论,苏子籍只听了一耳朵,就颇感无聊转向了别处。
野道人站在人群中,遥遥点点头,苏子籍与其目光相碰,就各自别开。
“苏贤弟!”有人拍了肩一下,苏子籍回头就看到孙不寒,还跟个年轻公子。
“孙兄。”
“这就是苏贤弟,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才学亦出众。”孙不寒介绍,又对苏子籍说:“这是我昔日同窗沈冲。”
“沈兄好。”
“苏贤弟好。”
二人随后一拱手,交谈发现,沈冲虽年纪不大,学问颇扎实,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人,一言一行都给人如沐春风。
但对苏子籍,明显有着一点隐藏极深的疏离与敌意。
苏子籍最初有些不解,等孙不寒笑着对沈冲再次夸奖自己,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苏子籍顿时苦笑。
文人相轻还真不是假话,哪怕并不认识,将其中一个捧得高高,偏偏两人都是同龄,稍心胸不能跑海船,都要憋着一股劲了。
而知府的出现,给苏子籍解了围。
“这就是知府大人?”苏子籍望着骚动方向,隐约看到一个穿着便服的男人。
虽年纪起码五十岁,可保养得当,看着还颇为年轻,国字脸,白面短须,双眼黑亮,身形挺拔,加上穿着便服,微微捋须而笑,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这是个有才学有气度的好官。
光是卖相,就颇不错了,难怪被选中入了翰林。
但看清楚知府的一刹那,苏子籍就觉得心里一沉,寒毛一竖:“这官,有点儿不对。”
趁孙不寒等人凑过去跟知府说话,苏子籍挤了出去。
此刻一楼文人基本都围在了一处,别的反空了,苏子籍找了处暂时坐下,这里隐蔽,没有什么人,片刻野道人也溜达了过来,脸色也有些不好:“公子,这人不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篡改
“怎么说?”苏子籍没有立刻说出知府身上有不对的感觉,这感觉有些亲切,有些憎恨,很复杂。
野道人回想刚才一对脸时的观察,内心惊疑:“此官很不对,他的面相有过大改。”
“原本这人虽有点才气,但也不多,难以中举,是个小富格局,但现在脸带有蟒纹,这并非是自然的潜移默化的改变,而是由外力导致的激烈大变,主能藩震一方,或位极人臣,看来此人野心不单单是当个二三品就可。”
“只是,按照道理,既开了气数,不至于被压制成这样,停滞在知府知州的位置上多年。”
野道人迷惑不解,苏子籍很理解,这就是所谓的神棍的局限性了,他们太看重风水和气运,不知道,这些都是锦上添花,或者说,气运仅仅是力量的表现。
只有实际的力量,才是本质。
皇帝拥有天下,对黄良平不爽,就是天意在为难黄良平,什么风水气运能顶的住?
见苏子籍面露沉吟之色,野道人主动请缨:“这地方适合打探消息,公子稍候,我就再打探一番,把这官的底细扒一扒。”
他是惶恐不安一段时间,但见太监和官方只是沉默,并没有采取任何反应,野道人想起龙纹玉佩,心中一动,对苏子籍有了更深的猜测。
“我的确不是英雄之器,患得患失,本来上了船,还是狐疑不定,这如何取得信任?”
“现在我要表现更好才是。”
想着,匆忙转了出去。
不得不说,野道人其实很适宜这些工作,只是没有考取功名,因此沉伦在了民间,现在反有如鱼得水之感。
“先前见路逢云有些不安,现在又精神了?”望着野道人出去了,苏子籍才迈步朝着人群中心走去。
素来文人拍马屁,大多都是含蓄中透着热情,过于露骨了,就易被人鄙夷。
所以苏子籍走过去时,发现这些参加文会的人虽聚拢在知府身边,也保持一点体面,拉开一点距离,只是人人眼睛都望向同一个方向,就显得被注视之人被围簇着。
而知府此时正捋着胡须,听着一个刚刚做完诗的文人念诵。
“秋雪岭上白?虽是直白,倒也有可取之处。”待念完,黄良平点评。
这已是给了面子,谁都看得出,他对这诗兴致缺缺。
立刻又有人自告奋勇,写了诗来念,其中有做得好,被知府问了姓名,略说上几句话,就是很大的体面。
“苏兄,你是新进的解元,不如也做诗一首?”就在苏子籍旁观时,有人在人群中出了声。
这一声响亮,连知府都闻声望过去。
苏子籍望去,发现出声的不是别人,而是昔日关系不错的郑应慈。
此时郑应慈,虽笑着冲自己拱了拱手,笑容宽厚,似乎与往日没有不同,但蟠龙心法现在取人道之种,对人的情绪特别敏感,就能感觉郑应慈望向自己眸光里透着一股敌意。
苏子籍抿了下唇,对郑应慈变化也有着一些猜测。
“以前龙宫时的情绪还没有消除?”
不,就算受了影响,可也并不是无中生有,只是放大了情绪罢了。
只是为了一个解元头衔,原以为可以成为朋友的人,就能反目,还真是让人唏嘘。
“还有,郑应慈的身上多了股气息,有点清,与知府的相反,不过都带着凛然杀伐。”
理论上,郑应慈和知府应该相见相厌,可至少眼前看不出。
“新进的解元,那人就是苏子籍?”
“竟这般年轻?”
因郑应慈的这一声,原本不被人注意的苏子籍,迎来了不少目光。
虽说苏子籍已在本地学子圈有些薄名,可名字与人未必能对上号,这也是苏子籍之前没被大家当稀罕物的原因。
“原来他就是苏子籍?”苏子籍甚至听到人群有人压低声音与同伴说:“看起来颇有些不俗,最重要的是年轻!”
“才十五岁,当然年轻,不过再不俗,不过是小户出身,难道论起作诗,还能胜过有名师培训的人不成?”
说这话自然也是对苏子籍没有善意,但这话也让不少人觉得有道理。
因苏子籍之前并无才名,一举夺魁,实在是让人心里犯嘀咕,此刻当着知府的面,虽不敢给苏子籍难堪,但来个捧杀,让苏子籍自己丢人,不是难事。
也因此,在郑应慈出声,起哄让苏子籍写首诗的人就有着不少。
就连知府,也凑趣一样的说:“苏子籍,既是这样,不如你也做一首。”
其实,就算知府不开口,苏子籍也没有打算推辞,人道之种,多种形态,诗名或也是一种,当下笑着回答:“学生就献丑了。”
在知府身侧就有着一张大桌,铺着一些纸张,雪白不说,闻着还有着淡淡的香气,识货就知道,这是颇上乘的纸。
不仅如此,墨砚都是精品,很符合文人的喜好。
墨迹才干的作品也放着几张,苏子籍直接过去,没有假手别人,自己铺好了一张白纸,待心神稍定,盛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拈起柔毫,舔墨,唰唰唰就写下一首诗。
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苏子籍汲取多家之长,此时运笔而下,二行三十个字,就行云流水般,一一流淌了出来。
用的还是“台阁”体,又或叫“馆阁”体。
原本还只好奇苏子籍这个“拔得头筹的寒门子”的众人,有离得近,先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就惊住了。
至于远处,自然看不到,也不敢挤,这里有着知府大人在,哪里能容得众人放肆?
所以作诗的人,这不仅要写诗,写完了还要念一遍给众人听。
苏子籍将自己的作品当众念了一遍,这一下,可是真的震惊四座。
这诗原本是唐代刘禹锡所作,虽不是篇压当场之作,但也是一流,而且一是符合时景,现在正是秋季,二是此诗充满了激情,正符合苏子籍新进解元的身份,寄志高远,可所谓入景入人。
对现场所作来说,不能要求更高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获得线索
“实是没想到,新解元不仅在策论上有天赋,连诗都做得这样好?”这是在场的人都在暗暗惊讶。
郑应慈连同几人,都脸色微变。
孙不寒这时走出,笑对苏子籍说:“苏贤弟果然才华出众,愚兄佩服。”
有着孙不寒打破僵局,惊讶着的众人都仿佛清醒了一半,连连称赞。
只是还有人仔细看了,说着:“可惜是馆阁体。”
所谓的馆阁体,其实就是官方文书,官方文书,当然讲究的是一字不易,一字不淆,要求是标准清晰——要是出了错,谁负责?
但文人总喜欢别出心裁,讲究自己个性,追求畅情适意、抒发个人情感为目的的书法,所以鄙视这种字,认为:“自帖括之习成,字法遂别为一体,土龙木偶,毫无意趣”
苏子籍听了,心中毫无波动,反而想笑。
文人可以讲个性,但官就必须讲规矩,所以馆阁体,实对科举取士有加分,前朝不说,本朝的曹瀛是一代名士,前次会试,39岁的曹瀛终于通过,参加了殿试,经过由于书法不好,只取得了三甲第十九名的成绩。
恨的曹瀛回去,让自己女儿练字,以讥讽这种以字取人的现象。
苏子籍自然不会犯这错误。
知府黄良平似乎对苏子籍有好感,说着:“馆阁体写到深处,也能正中生雅,秀润华美,解元这字已经不错了。”
“馆阁体5级,1357/5000,当然不错了。”
知府黄良平此时又不知苏子籍竟然卷入了太子血脉事,对一个举人,特别是新进解元,他还是持欣赏态度。
郑应慈看到这一幕,虽谈不上心中嫉恨,也不由郁闷:“我选择道业,是不是选错了?”
这场文会持续的时间不算长,半个时辰就逐渐散了。
但留给众人的谈资是不少,其中自然就包括这一届的解元。
对此,苏子籍看一眼微沉脸离开的郑应慈,又看了一眼被人绊住的孙不寒,先行退场。
回到了自己的画舫,不一会,野道人就回来了,进来就禀报:“公子,有消息了。”
“说说看。”
“我特地结认了一个人,此人是知府的乡人,又是家养子(世仆),必能知道一些消息,只是这样的人,嘴巴肯定很紧,想要撬出嘴里的实话,大概需要一些时日。”
“用不了那么久。”苏子籍略思索一下:“你等会请他喝酒,我自能助你。”
这时天色还早,虽文会散了,可对很多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湖面上,不少画舫里都传来了琴瑟之声,还有着调笑声。
而画舫跟画舫间,都可以用小船来往,虽比陆地上限制多,更让众人多了一种在岸上没有的放纵感。
尤其一些酒楼商家也会做生意,承揽着一些水上贩卖酒菜的营生,只要出价就可以送过来,酒也不少,都比陆上贵一些,人家赚的就是这个钱。
苏子籍让野道人将仆人请到了画舫。
因着摘了灯笼,也没露面,只藏身在屏风,所以仆人只当是“云公子”租来的画舫。
苏子籍喊了些酒菜,颇是丰盛,哪怕知府家仆人有着脸面,但这样宴席,白吃也不容易,见了就先满意了。
不过,人家吃归吃,嘴挺严,野道人略试探几句,发现无果,就只喝酒吃菜,闲聊些无关话题。
“嘴巴紧又有什么用?”这时屏风后的苏子籍,见着这人脸色泛红,显是有点酒意了,就只是一指,文心雕龙发动。
这术法虽只初级见效,但对付这等下人,足够了。
仆人突然之间酒意上涌,眼神都迷离了,野道人是老江湖了,眼力多好,只一眼,就看出面前的知府仆人状态有变。
想到公子说的话,心中一凛,立刻试探说:“老兄可是知府大人的老乡,算是心腹,以知府大人的仁义,老兄日后未必不能走走仕途。毕竟连我这外人,都听说知府大人是个大好人……”
“什么大好人?”仆人有些醺,眯着眼看着对面的“云公子”,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又觉得一个读书人能请自己喝酒,还没有着要巴结知府大人的意思,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人家是奔着自己来,这才是真的看重自己,不像别人,就算是冲着自己笑,心里也是看不起自己。
因此嘴里就秃噜了起来:“嘿,我家老爷是厉害的没有错,仁义?”
他喝了一口气,摇晃着脑袋:“你是不知道,这当官的高高在上,再仁义都不好惹!莫看我好像有一些脸面,可若惹到了老爷,怕是哪天坟头草都要长起来了。”
哟,有门儿。
野道人忙顺着这话茬儿说:“这不可能,你怎么说也是知府大人的乡人,总有些情分,再说现在朝廷有着法令,就是卖身为仆,主家也是不好随意打杀。”
“这你就不懂了吧?”仆人嗤笑一声,虽在画舫上,可还是下意识先看看左右,见无人才压低声音,对野道人说:“官老爷想让谁死,还要亲自动手?不仅不会,死了也白死,谁敢吱声?”
“我不信!”野道人故意摇头,把一个读书读迂的人表现的淋漓尽致。
仆人啧了一声:“不信是吧?我问你,我家老爷官做得大不大?”
这在野道人看来自然一般,但还是说:“自然大。”
“那你知道,我家老爷为何做到了这样的大官?”
“这里可有着什么讲究?”
“讲究可就多了,就说这风水一说,就对官运有着影响。”仆人本来口风甚紧,别说是刚相识的人,就是认识十几年的人,都未必说,现在都说了出来。
“我家老爷当年为了发达,可是夺人风水祖田,那家不从,被老爷放了一把火,啧啧,三口……啊不,是四口人,两个老的外加一个带崽的女人,一个都没跑出来……”
三尸四命啊,野道人就是一挑眉。
屏风后面的苏子籍也微微蹙了下眉,这可真是太阴损了。
野道人本就对当年曾帮谋夺苏子籍祖坟的事惴惴不安,偏偏这次问出的事,又是与祖坟有关,真是心中有气。
当然气都是冲着狗官去了。
目光落在眼前眼神有些恍惚的男人身上,心中又对公子鬼神莫测的手段多了几分敬畏。
至于将这些不该说的话都说了的仆人,说完就是一拍脑袋。
“我刚才是醉了?”仔细一想,似乎说了好多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又有些记不清,心中怕着喝多了误事,就只吃菜,不喝酒。
野道人也没留着,不到一炷香,人家吃饱了就借故走了。
“公子,您放心,我必把情况调查出来。”野道人兴奋的向苏子籍保证。
虽这仆人知道也不是很多,但提到的线索已足够,以野道人的手段,想查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去吧!”苏子籍颌首,心里一片火热,文心雕龙果然厉害,别看仅仅是使人好感,玩出花来照样能翻云覆雨,心里对升级,更期待了。
第一百三十章 棋圣再临
入夜了,苏子籍并不想寻欢作乐,与这群人不投缘,就告辞了。
不少学子觉得他夺了风光,一肚皮的懊恼,还要装出笑脸,眼见要辞,心里巴不得,还要假惺惺邀留。
苏子籍笑着作了揖:“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此别过吧。”
说罢就想命画舫离开。
“苏贤弟!”孙不寒看天色已过酉时,笑:“本舫几个姑娘都特别注目你,你要留下,她们必第一时间逢迎。”
又恍然:“你还不到十六岁,还是童子?她们更还得给你一个红包才对。”
苏子籍听了无语,摆了摆手:“……孙兄要是没有事的话,我就告辞了……”
话没有说完,孙不寒截住了,说:“罢罢,不说笑了,苏贤弟救命之恩,实在难忘,记得上次贤弟说爱读书,我最近整理下书房,又多买了几本稀本,可以招待贤弟一二了。”
偿还恩情,就是请苏子籍去孙家做客,让苏子籍可以借阅孙家的藏书,这本是可以,只是上次在考场,已经还了人情。
苏子籍听了,有点不好意:“……你要说什么恩情,你上次在贡院的事,难道忘了么?”
“没有我,贤弟也能破局,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孙不寒连连摆手,又诚恳的说:“不仅仅是贤弟,几个新进的举人也会同来,算是同年会吧!”
“这,我就不敢推辞了。”苏子籍表面还迟疑了下,心中已是乐意。
“孙不寒有点高深莫测,不宜深交,但孙家藏书若能阅览一番,倒是好事。”
“再者,此人颇有些心机,不是喜欢欠人恩情,我若不接了这好意,反让他多疑,以为我对他图谋更多,倒不如顺了他的心意。”
“这就是两全其美。”这样想着,在孙不寒的再次提议下,苏子籍应了。
“那到时候就叨扰孙兄了。”
“我必须恭候大驾。”
苏子籍与他约好了,明日去孙家做客,看着苏子籍送走了孙不寒回来,叶不悔一身素色衣裙,面带一丝好奇的从房间里出来,不过,她没问这孙不寒的来历,对苏子籍的交友,她素来放心。
她只是提醒了一句:“夫君,明日可要带些礼物去?”
苏子籍笑着摇头:“这倒不必了。”
“那他家人……”空手去,总归不好。
苏子籍则将认识孙不寒的事与叶不悔说了一些:“孙公子家中并无长辈,我路上买些东西带过去,有个意思就好。”
叶不悔回想着上茶点时,这人也没有大到哪里去,不过二十左右,没想到家中竟也遭了变故,可见人生苦难,与出身也无多少关系。
“夫君决定就是。”意外勾起一丝对父亲的怀念,叶不悔心中难受起来,没有再多问。
“砰”就在这时,窗外喷出了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放出五颜六色的光,两人都望了过去,苏子籍惊疑:“咦,现在已经有这种烟花了?”
眼前的先是炸出流星状,这还罢了,后来还炸出了动物。
叶不悔白了一眼:“爹说了,庆武十年八月十八日,上诣德寿宫,点放五色烟炮满空,呈龙凤形,以贺其寿。”
“龙凤都能显空,这些动物算什么?”
“是么?”苏子籍是记得在前朝,许多诗人、文人都有鞭爆烟花这方面的记述,原理也很简单,由不同金属灼烧,发生焰色反应颜色不同造成,可要塑造成形就不简单了。
这不科学啊!
“对了,小白又到哪里去了?”眼见着炸开了一只狐狸,苏子籍突然之间想到了它。
“……唧唧唧!”才说着,小狐狸窜了进去,它这些日子养的很好,所有伤痕都消失不见,毛皮光滑。
苏子籍松了口气:“外面可是有很多坏人,别走失了。”
而在又一条画舫上,见大灯笼导引,一群读书人哈腰依次辞出,一身宫装的胡三姨跺脚,真的怒了。
“亏我们暗里运作,组织了这次文会,夕颜她到底想什么,为什么看了暗号,还是不肯过来?”
“要不,我们过去?”胡星竹试探的问着。
“不行!”说话的是杜成林,他说着,就踱步沉吟,良久才说着:“苏子籍有点不对,气机纠缠,集中在他身上,我还罢了,你们靠近有不小风险。”
“最重要的事,还是蟠龙湖的事,夕颜就由她去吧,过几天我会以棋手的身份,与苏子籍接触。”
胡三姨听了,蹙眉:“蟠龙湖出现帝流浆,虽这消息被压制了,但还是隐瞒不了人,当年龙君就是有着帝流浆点化,才使万妖齐拜,成了妖皇,现在又出现了。”
“虽出现时间很短,范畴也不大,可也有上百妖族复苏,当然,新的妖族很少,多半是当年退化的虾兵蟹将。”
“可这消息一旦扩展,必会大大震动了妖族和人间。”胡三姨说到这里,对杜成林说着:“你折转过来,连棋赛也不参与,是不是会暴露你的身份?”
“我虽以棋为道,但也是妖族,这等大事,怎么能不参与?暴露就暴露了吧!”杜成林苦笑,叹了口气:“而且,你当我的身份真的绝密?无非是看在我力量不差,又从不惹事,更不血食的份上,才给予容忍。”
“龙宫重启还罢了,帝流浆重现,这消息是隐瞒不住,迟早扩散出去。”杜成林忧心匆匆:“少主还太小,虽龙宫非是人间,独成一格,可也未必安全。”
杜成林说到这里,语气转冷:“京师似乎闻到了味,已派钦差前来,明着治水,实际就是打探虚实。”
“这还罢了,怕的是我们妖族内部……”这话到这里止住,胡三姨心里雪亮,人族窥探,妖族难道不窥探?
挟天子以令诸侯,加九锡而剑履上殿,这并非仅仅是人族会。
至少现在知道,已有不少妖族焚香求见了。
“你等青丘,曾受过龙君敕封,再试一次。”杜成林说着。
“行!”胡三姨端容,奉上了五色礼物,正了正她的衣袍,看起来与前朝的宫装相似,取出一枝香,点了点,恭敬拜了下去,口称:“臣青丘伯门下使,求见少主。”
香烟萦绕,升上半尺,就消失不见,似乎钻入了某处,礼物突然之间消失了,两人盯着良久,还是没有任何答复,更无门户。
“哎,少主警惕,也是好事。”杜成林露出点失望,又有点满意:“这样的话,就得老夫更加用心了,不可让乱臣贼子惊扰了少主。”
说着,目光向几处看去,其中一处,就是孙不寒。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孙府之会
画舫抵达了府城码头处,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叶不悔就重新振作,整个人又变成一棵青葱小辣椒。
她将刚刚做好的一件淡青袍熨平整了,服侍苏子籍穿好,又上下打量,小脸上就带上了一丝自得的笑,叉腰:“我做的衣服果然合身!”
“是,是!”苏子籍被她这模样逗笑了,连声应和。
事实上他也满意,不悔最近除读书下棋做家务,还跟附近认识的妇人学做衣裳,虽说是新手,可针脚密而细,穿着舒服,不比买来的成衣差多少。
“不悔的手艺就是好。”苏子籍夸着,而叶不悔笑眯眯,又给苏子籍拿来了一双新做好的鞋:“你再试试这个!”
苏子籍试了下,千层底,看上去和普通学子穿的鞋一样,可舒服程度,却比外面买的鞋子好多了,再看叶不悔的手指,青葱手指上,有着一些红点,这是着实下了大工夫了。
苏子籍摸摸叶不悔的头:“我很喜欢。”
却想着,定要努力,不让叶不悔劳累做这些,才想着,非常给面子穿上了叶不悔做的衣裳鞋袜,叫了牛车就要出门,不远隔壁靠岸的画舫上就有人说话:“听闻杜成林又来本府棋院了,我等要长棋艺,还得快去。”
这声音不大,不过苏子籍听的清楚,一怔转身一看,就见三五成群的士子在甲板上说话,已有人上了岸,连忙上前,作了揖:“棋圣又驾临了么?”
士子张生才上岸,长眉细目,嘴唇很薄,显得刻薄,听突然有人在背后说话,不由一惊,不快的说着:“谁在背后谁话……”
转眼见了苏子籍,认了出来,昨天苏子籍已经在本府学子面前露了面,又一诗冠绝全场,断没有不识的道理,只得装出笑脸:“原来是苏兄,您也喜欢棋艺?是的,杜棋圣又来本府棋院,听说愿意选几个人指导下棋,我等听了,都有些心动呢!”
“多谢!”苏子籍连忙回去,让叶不悔准备了银两,乘牛车去府棋院。
“不悔,你且过去,多少银子不要吝啬,要不是我已经约了,就陪你过去了。”
叶不悔也很高兴,眯起了月牙眼:“我知道了,我必会好好学习,争取明年也当个棋圣!”
苏子籍连连颌首,有着棋圣指导,又有着自己强迫增加她的经验,升级想必很快,当棋圣有点困难,取得名次应该不算很难。
先看着她去了,又喊了一辆牛车而去,几个学子这才放松了脸,一人就忍耐不住:“呸,这女人还想当棋圣?”
“她可是本府棋赛第一,说不定真有机会。”张生聪明些,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想法,眼皮跳了跳,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说着。
苏子籍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坐车往孙不寒的府邸去,车帘落下,出门时的悠闲顿时就收敛一些。
街上人来人往,但能感觉到几个人的气息,一直不远不近跟着。
“人数比前些时又多了一个。”苏子籍闭着眼略探查了一下,就摇头。
虽说这多一个盯着自己,跟少一个盯着自己,对苏子籍来说并无不同,但逐渐累加的盯梢人数,也能说明一个问题。
就是,随着时间推移,似乎自己这个太子遗孤成真的可能性越大越大了,距离不得不被公开或被按下去的一天,或也不远了。
“承认还罢了,不承认的话,下场会很惨。”
“哪怕不死,也有可能被软禁,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获得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才行。”
“四书五经虽不是力量,但能提高我的智力,提高了智力,强迫性经验就提高了,这可以全面增强我的力量。”
就算是风火山林,练一遍,也能强迫性增长武功。
“但是这还太慢了,上次得了本武经,一下获得突破,我必须寻到更多的武功才行。”
真到了那时,不管是好坏,跟现在比,身边跟着的人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所以趁着现在还算干净,要尽快将武力提高了。
“只是,郑朝建国才二代,武技虽还没被明令禁止,可想在民间淘到武技的书籍,却着实不容易。”
“不知这孙不寒家中藏书里,可否有武技了。”
苏子籍这样想着,其实对此并不抱希望。孙不寒乃是书香门第出身,本人也不擅长功夫,就算有着武技,怕也普通。
思索间,就到了孙家门前。
孙宅占地颇广,都不用问,就知道三代必有人考取了进士的功名,从大门这里看,就能看出来。
郑朝建国初,就对房舍门庭的规格进行了要求。
没有功名,哪怕是富甲一方的商人,院子建得再奢华,大门只能遵从百姓的规格而窄小朴素,不仅仅是这样,连着屋舍的高度、屋门的宽窄,也都有着规则。
而有了功名,哪怕是秀才,那就可以改了门,加高加宽,区别于寻常百姓,改换门庭。
观孙宅的大门,宽而高,两还有着石狮子,端是大户。
苏子籍自己就是举人,自然知道,这不是举人家能有,必须是进一步的进士才行。
刚下了马车,还没上台阶,大门大开,孙不寒带着一个管家和几个仆人,出门迎接,爽朗笑着:“苏兄,你可算是到了,快快请进。”
“哎呀,解元公来了!”孙不寒的话未说完,五个人齐拥出来,都穿着青色大袖衫,戴着举人头巾垂带,见了苏子籍不由分说道喜。
这五人认识了二个,岑善和庄宏荣是经常听自己课的,听闻都低低的中了举,这得益苏子籍不浅了,这时专门感谢:“我等谢过解元公教诲了。”
苏子籍心里其实是微惊,虽知道岑善和庄宏荣本来就苦读多年,自己不过是给予了临门一脚,还是心惊。
“要是再读一阵,又有人突破了什么办?”
省试取举人100人,一府中十几人正常,额外多二个也不算多,可要是多十几个,贡院就要震惊了。
苏子籍口中连说:“大家同喜,同喜,至于岑兄和庄兄,怎么这样说,你我不过是共同学习进步,谢我干什么?”
“噢,不得推辞,快去快去。”众人却不肯罢休,拥着苏子籍向书房而去,等到了,孙不寒笑眯眯推开书房的门,邀请苏子籍入内。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所行不虚
苏子籍进了,见这个书房很大,极是清幽雅致,南首一架紫檀多宝书橱,满满的书册,还悬著一管玉箫,西首一张花梨小几,上面一个雨过天青的花瓶,插著数株花,淡雅宜人。
才要称赞,却见孙不寒根本不停,拿了把钥匙,对着书架只管行去,在紧靠着书架尽处,出现了一个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用钥匙将这门打开,这里面才是孙家的真正藏书之所。
空间比外面书房略小一些,门一打开一股书籍多了的味道就散了出来。
苏子籍只鼻间一闻,就知道自己来着了,孙家果然藏书不少。
等进了里间,果看到靠着墙摆放着一人的几排梨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数千本书籍。
苏子籍情不自禁上前,扫了一眼,多少有些失望。
“虽书籍颇多,还有史书,但这些在外面未尝不能重金买到,就算有些孤本,也不是手抄。”
对苏子籍来说,能用钱买到的书,其实就不珍贵,反是一些手稿更是要紧,但不能表现,目光在搜寻了一遍后,最终挑出了两册稀本,外面很难买到。
“苏贤弟,你何必如此客气?”孙不寒见了,就笑了。“这里的书籍,你可尽情借阅。”
苏子籍摇头:“这二册就够了。”
庄宏荣就笑着:“我就知道苏贤弟的兴趣,在之前,已经挑了出来。”
说着,就去了花梨小几上一拍,众人目光看去,见是一叠手稿,薄薄的几册,见孙不寒还要说话,他说:“苏贤弟的读书会,就是真的朗读,昔日与府学的一等生员,就喜欢这样读书,这书是你家长辈的手稿,带走不妥,彼此读上一遍,就能受益。”
“哦,原来是这样?”孙不寒眸子一闪,答应了。
大家出了里间,在外面书房坐下,坐在苏子籍对面的孙不寒,就翻开一册念诵起来。
“钟离人邱良吉,尝据山垒石为城,民之依者九千余,孙茂占余州,命归降,良吉不从伪命,率众归节制黎睿广为左军统领矣!”
“孙不寒向你传授【孙兴德手稿】,是否学习?”
苏子籍应了“是”,视野冒出淡青色的提示:“【经验+2】、【经验+3】、【经验+3】……”
“进士手稿,哪怕不是专门写学问,也受益匪浅。”苏子籍心里想着。
却不知,苏子籍闭目受之时,孙不寒读着,眼睛直直盯着,神情微变,露出一丝迷惑。
等这一册手稿念完,孙不寒继续念一册。
字数不是很多,又都是孙不寒也熟读了的,整个六册,很快念完了。
苏子籍确定了经验都已收到,这才睁开了眼睛。
“苏贤弟可有受益?”孙不寒好奇问着。
这六册,一下就得了差不多3000点经验,实在可观,苏子籍垂下了目光,就看见了:“四书五经12级,11838/12000”
还差一点就升级了,当下就笑:“受益匪浅。”
“那就好。”孙不寒叹着:“不过,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肯听读这几册手稿,我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苏贤弟,你不如再看看别的书籍,有喜欢的,都可拿回去读,就是这些手稿,你也可以带回去,不必顾忌那么多。”
苏子籍只是笑笑,问:“不知贵府可有着武技的传承?”
“武技?”
孙不寒面露诧异:“莫非是苏贤弟要学?”
等得到了肯定答复,面露不解:“堂堂解元,学什么武技?”
这态度,符合世人的态度,乱世时,以武技见长的人,地位还不算低,可一旦天下太平,自然是重文轻武了。
见苏子籍只是微笑,孙不寒叹一口:“其实,朝廷编的武经,本省藩库有着二卷,苏兄,你实在想学,可去看看,这乃是朝廷所编,其实比大部分私人所藏的更优。”
这话让苏子籍陷入沉吟。
“郑朝开国编的武经?这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但转念又一想:“就算有这武经,不是手抄,也是无用,就算手抄,不是当事人,仅仅是书匠所抄,同样无用。”
只是摇头:“去问了,恐怕被人询问,涉及朝廷武经,怕是有着忌讳,还是不学为好。”
别管这话是否在理,反正岑善和庄宏荣是赞同,岑善更是说着:“孙兄读完了,就轮到苏贤弟讲解了。”
就见苏子籍拿了书稿,读一句讲解一句,孙不寒开始时还不以为意,但是听了数段,不由惊讶,别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谁道南华是僻书,眼前遗虫唤停车,平生学道无坚意,此景依然一起予。”苏子籍念着最后一句,半片紫檀木钿出现,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四书五经】提升到13级(2/13000)”
学问在重组,恍惚之间,又有着领悟,却不觉几个第一次听的人,都目瞪口呆,难以相信。
“明明只是第一次读,立刻融会贯通,鞭辟入里,还能使我们有所感悟,这等才能,实在让我们瞠目结舌,难怪能中解元。”
“说的是,今日才知真有天生之能。”
苏子籍听了,也就是笑笑,以前自己要隐藏,随着自己才能增强,地位变高,许多事只要推到“天赋”上就可以了。
“实在让我叹为观之。”孙不寒也说着,站了起来再次进了里间,片刻,就拿了一本薄册。
递给了苏子籍一看,却与武技有关。
“此卷就送给苏贤弟了。”
苏子籍翻看了几页,就知道这武技端是不简单,连忙说着:“这想必是你家所学,我怎么敢受?”
“不是我家所传,是偶得的一本,对我来说无用,苏贤弟只管拿去。”
虽推辞,仅仅是客气,苏子籍推辞两下,就答应了,口里答谢,手已经对着它抚摩一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在手稿上飘起来。
“孙不寒向你传授【紫清照空图】,是否学习?”
“是。”
“【紫清照空图】已习得,发觉有着缺陷,是否与风火山林合并修正?”
“是!”
“紫清自在赋2级,1825/2000!”
苏子籍一瞬间,就感觉到自己脑海中,多出了一些信息,紫清照空图等级似乎远高于风火山林,只是却是残缺,就算这样,这也是意外之喜。
再说,有着修正,就算有缺陷也被弥补了,要不是现在并不合适,都想立刻去练习感知一下了。
这次所行不虚,文武都大有收获。
第一百三十三章 钦差
苏子籍一离开,孙不寒就收敛了笑容,他年纪不大,笑着时温和,可不笑,眸子就透出了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深沉。
直接回了书房,仆人被打发,一人坐在书房内,片刻对面就多出一个人,罩在黑色的袍子内,连面孔都看不清。
“如何?”孙不寒抿唇,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片刻才蹙眉问着。
“很怪。”黑袍怪细声细气的回话,听不出男女,有些怪异。
“怎么说?”
“我是专修天机的天机妖,也见识过不少人,就是进士也不少,可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
黑袍怪回想刚才,看得真切,苏子籍在读书时,气数有变化。
“没有看过这种,在短暂的几刻时间内,气数已发生了二三次变化,怪,实在是怪。”
“莫非皇家血脉有这样的奇特之处?”孙不寒有些惊讶,随后又恍然:“听说苏子籍已入了上面的眼,被确定是太子血脉三人之一。”
“虽这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以辩认,但苏子籍或真是太子血脉也说不定,由贱到贵,有变化也不出奇。”
“不,不是这样。”黑袍怪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摇了摇头:“我所说的气数变化,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黑袍怪大概以为,是看出这苏子籍面相有了变化才惊讶。
实际上在天机妖看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市井中流传着一句话:大恶大善者,气数不准。
人生下来就有着一定之规,根据学习、交际、办事,有规律的改变,只有遇到大事才会有突然变化。
就算是龙子龙孙流落江湖,一辈子不认,气数自然与朝廷认可的皇室子弟有着云泥之别。
说穿了,气仅仅是表现,力量(资源)才是真谛。
但黑袍怪说的,并不是指这个,它看出了苏子籍在短暂时间内,气数的变化和增长。
人就在它眼皮子下,当时除了朗读可是什么事都没做,在这样情况下,眼瞅着气数变化,这怎能不让人感到惊骇莫名?
反常既妖,可妖表示不背这锅——它们也羡慕嫉妒恨。
怕孙不寒不明白,黑袍怪略解释了几句,说:“就算是皇帝,气数增长必有规律,可苏子籍当时只一会,才气就增了几分,这简直不可思议。”
“莫非苏子籍深藏不露,有着什么术法可以窃取气数?”孙不寒笑眯眯的冒出这一句。
“您说笑了,您不应该不明白——气数之道,在于实体。”
“官位、爵位、田宅、人脉都是实体,就算是风水,其实就是一块大地内酝酿的灵力。”
“而直接夺所谓的气运,从来是空的。”
有气数之道,自然有人想办法窃运,天机妖特别组织了研究,但它们失望发觉,直接从别人身上窃得的气运,根本对自己毫无作用,只有夺取了对方的实体——官、爵、田、权等,才会真正转移。
孙不寒当然明白这道理,他只是说笑,这时收敛了笑意:“苏子籍的确不凡,快凝聚出贵气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他可是我救了我的命,能干涉我的命数,哪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孙不寒一笑,十几岁青葱少年面孔,多出了深沉。
“不说这个了,钦差罗裴要来了,总督和知府有令,士绅可参与迎接,公子要不要去迎接?”
“码头?”孙不寒冷哼一声:“坐船来,胆子不小。”
眼下江水水位上涨,波浪翻滚,官船就算又大又稳,在雨水中,怕也有着危险,这种情况下还拼命向这里赶,看来朝廷和蜀王着急了。
“可以去看看。”罗裴都不怕死的到了,自己不必担着风险,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看看呢?
“这是蜀王的人,正要治这水患,眼看就要有一场好戏了。”孙不寒露出一丝冷笑:“走,我们上省城迎接钦差去。”
“要不要通知下苏公子?”
“苏子籍是解元,应该通知的早就通知,没有通知肯定有原因——我们不要多事。”
“是!”
当日,孙不寒乘船返程省城,第二日下了雨,牛车冒雨赶到了码头。
孙不寒来得不算最晚,可也不算早了。
在前面,就已有不少人在码头上等着,一眼望去,一溜牛车都在雨中熬着,最前面当然是知府的牛车,都是有着标记,防止在乱哄哄的情况下被人冲撞了。
跟着孙不寒过来的管事,差家仆去打探情况,不一会就对着孙不寒禀报:“公子,知府大人已到了,在最前面亭子里。”
“你们不用跟着,我带着阿来过去即可。”孙不寒下了车,有小厮撑起了油纸伞,伞面很宽大,就连撑伞的都能大半个身子躲在伞下,孙不寒自然淋不到了。
没多远,远远看到几位面熟的人,都是这一届的新晋举人,前十之列,出身颇好,见了孙不寒,也立刻打着招呼。
几人相伴着来到了总督跟知府的身旁。
“你们来得正好,钦差大人马上就到,你们乃新晋举人中出类拔萃,正好与我们一同迎接。”总督岑毅转过脸来,若有所思点点头,说。
总督大人说完,知府廖清阁也颌首:“正该这样,让钦差见见本省的文风。”
说着,又看向身后,蹙眉:“第一和第二都未到?”
这说的就是解元苏子籍,以及第二名郑应慈。
郑应慈家中虽有人为官,并不亲近蜀王,而苏子籍则谁都知道的寒门小户出身,这二者不来,前者或是出于某种考虑,后者可能是根本不知道此事。
当然在某些人眼中,苏子籍身份贵重,可知府与总督未必知道此事,或知道了也装作不知。
总督岑毅就淡淡看知府一眼,岔开了话题:“迎接的事,都安排好了吧?”
廖清阁心中总有些不安,这时听了问话,说着:“迎接仪仗都准备好了,只是这天气……”
“天气由不得人作主,但规矩不可破。”
“是是……”
听这些,孙不寒无声一笑,眼睛望着江面。
此时的江面上雨点不断打下,江水滔滔,江色笼罩在灰暗阴沉的天穹下变得黯黑,明显不是好兆头。
这雨连着下了几天了,在此前,更时不时有着暴雨。
要知道,现在都快冬天了,这非常反常,在这种情况下要治这水患,也并不容易。
又或,治水是真,别有目标也是真?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询问
孙不寒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三艘大船由远及近,因下着雨,没有挂着灯笼,但甲板上旌旗间甲胄林立,这种森肃渐渐近了,已一览无余。
“来者不善呐!”
这时亭子里的人出来,以总督岑毅居首,知府廖清阁等人其次,士绅再其次,虽下着雨,可一个个目不邪视。
船下锚扎定,桥板靠上,三声炮响,一个中年人在十几个彪悍侍卫保护下,健步如飞下船。
顷刻间总督岑毅为首,所有迎接的官员和缙绅,齐跪在地,伏身叩头:“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钦差罗裴代天受礼毕,连忙亲手扶起岑毅,又和知府廖清阁寒暄,孙不寒见此人本官是三品,有些精瘦,却毫不顾忌雨水,大步流星。
又见除一开始受礼是规矩,余下笑口常开,说话平易随和,但不知道为什么,自然有一种气度威势,让人不敢放肆,心中就赞了一声。
“倒小看了蜀王,罗裴虽从京城出来,模样不出奇,看上去倒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这气度,就很足了。”
由于下雨,等钦差上了岸,总督岑毅就对着罗裴说:“钦差大人,知道您要来,本地学子与乡绅牵头,将望江楼包下为您洗尘,感谢您带着圣上的恩典旨意来我们这里治水,还请您不要推辞。”
将洗尘说成是学子与乡绅牵头,哪怕是再刻板一些,也不好冷下脸来。
罗裴看了一眼迎接的人,很是感慨:“士绅这样热情,倒是让我愧疚了,寸功还未立呀!”
望江楼并不远,沿着早清扫过的楼梯拾级登楼,登至极顶,只见这楼镶板铺地,隔扇、雕柱雕着故事,但很旧了,并没有翻新,罗裴心里满意,站在栏上眺望回身说:“一看千里,江水东去,撩人思绪,忆古追来之心油然而生,不过,这通向蟠龙湖吧?”
“是通过蟠龙湖,不过蟠龙湖是双华府,这里却看不到。”总督岑毅不知道为什么钦差说起这个,笑着。
“蟠龙湖是上古名胜,我倒要看看——大家请入宴吧!”
“开宴了!”
立刻传令下去,各人按照身份和地位入席,总督岑毅相陪,知府廖清阁取过酒壶斟上,孙不寒看了,暗笑一声,目光就落在了一道恰赶来的身影上。
这人有所察觉回看,见是他,脸色一变。
此人不是别人,是这次举人中的第二名——郑应慈。
郑家与蜀王并不亲近,没想到郑应慈过来了,他这么做,郑家可知道?
不知道,这好戏就越发热闹了,孙不寒更是暗笑。
等酒宴开始,酒过三巡,对新晋举人,罗裴也十分重视,每一个本届新举人,他都一一过问一遍。
轮到郑应慈时,一听到这姓氏,罗裴的眸子就微微闪了下,面上不显,笑意更浓了两分。
不仅问了些文章上问题,还多问了几句功课,郑应慈听着罗裴当众夸奖,心中总有些得意。
结果听到这位钦差说:“不错,不愧是郑家麒麟儿,功底扎实,才学出众,实是青年才俊。”
但又面露遗憾:“第二名就这风采,实是想不出,解元该何等模样,想必更好了,今日竟未到,以后有机会,不妨一见。”
这话说的,让郑应慈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双华府
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支着窗户望去,能看到雨点一直下着。
“夫君,一直下雨,我心里有些不安,你可要早些回来。”叶不悔得知苏子籍要出去,许对苏子籍放心,只问是与城中朋友有约,就放了行,只是叮嘱要早些回来。
苏子籍何尝不知这雨连八天,让人心都跟着不安了?
他摸摸叶不悔的脑袋,安抚:“放心,天黑前就回来,这种天气,你也莫要出去,就算是棋院也不去,在家里看谱也可以。”
“我晓得。”叶不悔颌首,又说着:“我受杜伯点拨,进步很快,也要有时间消化消化。”
“是啊,我现在又不是对手了。”本来苏子籍虽不用心,可经常念棋谱和陪着下棋,棋艺也在进步,与叶不悔能来往两下,现在又处于下风了。
虽觉得没几天,就称杜成林为“杜伯”有点奇怪,不过这是好事,低首看了一眼“围棋9级,3175/7000”,笑着:“消化了,想必就会突破了,一定要中个棋进士回来。”
虽叶不悔看不出等级,但在龙宫棋赛时就应该突破了10级,现在可能冲向15级,这就是一流棋手的境界了。
“以后得还杜成林这个人情才是。”
才想着,离开住处,只是走在街上,举着伞的他,都明显能感觉到城中的气氛不太好。
前几日雨还下得大一些,可出去时遇到的路人,还不像现在这样匆匆,个个神情凝重,全不见喜色。
“看来谁都不傻啊。”苏子籍摇头叹。
这雨今日大明日小,可有一样,连下八天,一个时辰都没停过。
路上的积水已有了一些深度,也就是苏子籍暂住的地点以及要去的地点,都位于地势相对高的地段,这才没有阻碍了前行。
苏子籍没叫车,是因这连绵的雨,让路上租赁牛车跟着少了大半,毕竟干这营生,虽比穷人略富裕一些,可也都是普通百姓,雨里淋着,人吃不消不说,牛也吃不消。
苏子籍不得不早些出门,步行来到跟野道人约定的地方——青竹酒馆。
酒馆位于还算繁华地段,只是面积不算大,里面能容纳几十人而已,虽有两层,只有底下这一层是营业,上面一层住着老板一家连同伙计。
青竹酒管以老板自己酿制的一款青竹酒闻名,这酒并不是竹子酿制,但带着一点竹子的清香,颜色也微微泛着一点青色,细品的话,比大酒楼也不差了,更有着不少拿手菜,价格还略便宜一些,平时招揽了不少回头客。
但苏子籍与野道人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不止是因这里离着近,也不是因这里的菜肴酒水不错,而是因为最近在这里经常流连的一位客人——丝绸商人贾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佑
苏子籍进来时,角落处一个客人开口冲着伙计喊:“再给我上一壶青竹酒!”
细一看,不是贾源是谁?
“这就给您准备着!”伙计应着,一转脸,就看到了苏子籍,忙又堆起了笑:“哟,这位客官,外面雨大,您快往里请!”
就要给苏子籍找位置,苏子籍直接指着挨着贾源的一处空桌:“那似乎有着空位?”
“是有这一桌。”
“就是那里了,我一会可能还有人来,先给我上一壶你们这里的招牌酒,再给我来几样菜。”
说着,苏子籍就过去。
酒馆这环境,那自然是嘈杂,几十人哪怕低声说话,也是嗡嗡响。
雨天倒没耽误了这里的买卖,除了偶尔有一两处空桌,基本都三三两两坐满了人。
这种地方有着一样好处,就是想听到一些消息相对容易。
苏子籍扫了眼穿着深褐色绸缎衣裳的男人就坐下,慢慢喝着茶,眼睛打量着四周。
直到伙计给苏子籍上了菜,又温了酒,对面的贾源,四十余岁的样子,面显愁苦,依旧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闷酒,面前的菜肴倒没动几筷子。
苏子籍没有立刻过去,而听着不远处一桌的几人交谈。
他们的声音不大,对苏子籍来说,就算是在耳畔低语,只听其中一人:“听说了?南坝县大雨变成涝灾,死了人。”
“真的假的?既是如此,怎的这里听不到什么消息?这南坝县离咱们这里,可不算远吧?”
“怕是上面给拦下了,不是我有亲戚在那里,怕也不会得知此事。听说连衙门都给淹了,大老爷都带着妻儿跑了……”
这肯定是胡扯,遇水灾而逃,与失地差不多,县令是要负重责。
“我们这里不会有事吧?这雨下了八九日,哪一天见过晴?再这么下,江坝会不会有事?”
“嘘!这事不要乱说,你二人在这里说这些,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惹了祸端。”
“唉,说的也是,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
苏子籍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苦笑了下。
连普通百姓都心中不安了,若水患治不好,怕是这里也不一定太平,忍不住暗暗想:“也不知今年水患,跟妖怪有没有关系。”
就在这时,随着伙计声音,又有人进来。
这人将伞收起,对伙计说了几句,就过来了,正是野道人。
“他们没跟着?”见野道人坐到对面,苏子籍随口问。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野道人想办法,将跟着苏子籍的人暂时引开了。
“放心,保准发现不了。”野道人说,目光就落在了对面贾源身上,虽不是第一次看见,还是让他心中暗叹:“看贾源,是个好相,可惜了。”
感慨完,没有立刻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小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卷纸。
“……公子,这就是您要的。”野道人将它们朝苏子籍推了推。
苏子籍知道,这应该就是野道人找到的证据了,没有先问,而是打开这几卷纸,一一看过,面上就带上了一丝赞赏。
“其实这贾源,和黄良平还是亲戚,是嫡表亲。”
“贾家本是一脉单传,有田有地,相反黄良平虽族人多,但并不算富裕,中人之家吧!”
“贾源和黄良平都通过了府试,是秀才。”
“二十年前,突然之间,贾家遭了匪,贾源当时父母和妻子三人被烧死在祖宅中,妻子还带着身孕,是三口四命。”
“不仅仅这样,当时县令还追问贾源怎么和匪徒有牵连,贾源痛苦下,卖了祖地给黄良平,远去经商。”
“细查下,才知道一切都是黄良平所为,为了争贾家的一块地。”
“这块地我看了,的确有些门道,不过不是故意点化,而是贾家凑巧买入,为商能做到一省首富,为官也能出个三品,并且还能延续三代,唯一的缺陷就是子嗣不丰。”
“辛苦你了。”苏子籍还是相信专业人士的意见,心想难怪知府黄良平选了贾家的风水宝来夺,而且能查探的这样仔细,不容易,当下说着:“我过去与他说话。”
说着,就将油布小包包好,就要站起身过去。
“公子,你现在有身份的人了,去不合适。”野道人朝邻桌看了一眼:“牵连深了更不好,我过去就是了。”
说着,就过去说:“兄台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没意思,不如与我喝一杯?”
贾源看野道人一眼,野道人暗暗摇头,离近了看,这人越发带着苦相,明明该是子孙满堂富贵的面相,生生被多出来几道纹路给截断了。
而这纹路,又跟经历有关。
贾源是上过县学的人,又是海商,觉得眼前这人,看不出贵贱,心中微微惊疑,不知道这陌生人是何意,本想拒绝,突然之间心一动,应了:“那就打扰了。”
野道人叫来伙计,将两桌菜合在了一处,苏子籍早就去了别处,这一桌就只有野道人与贾源一起。
不必野道人多劝,这位就眼神迷离,已将自己的身份说了。
“这么说,贾兄是做海上丝绸买卖?这可是赚钱的营生,看贾兄穿着,应该是生意兴隆才对,怎么一个人在这小小酒馆里借酒消愁?”野道人明知故问。
贾源并不奇怪野道人这一问,海上贸易本赚钱,虽担着风险,但利润极可观,也不怪不解。
只是叹着:“还不是子嗣闹的,实不相瞒,我已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先前的妻子去了,续娶妻子前几年也病逝了,娶了二房妾侍,都是良家,看着好生养,可这么多年下来,别说儿子,连女儿也无一个!”
贾源越说,就越不是滋味:“就算是这些年,我赚了些家财,可要是没有子嗣,百年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去了九泉,又怎么面对祖宗,你说我怎能不愁呢?”
想到伤心处,顾不上说话的人并不熟悉,连连叹息:“当年我原配是怀着身子去的,要是能生下来就好了。”
说着,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抹了眼泪。
野道人看了,叹为观止,这种事,本不应该随便说,可公子在附近一坐,自己就似乎是对方亲人至友一样,什么话都说了。
野道人这些天也细想,术数里是有几项能达成类似效果,可也没有这样容易。
“这,难道就是贵人之天佑?”
第一百三十六章 篡夺
野道人静静看着贾源悲声连连,片刻才出声:“那嫂夫人是怎么去的?”
这话问得有些孟浪,但贾源此时已带上了醉意,又正伤心,野道人这一问,并没有让他警惕起来,反面现痛苦。
“唉!是家中遇盗贼起了火……罢了,不提这伤心事了,来,喝酒!”
说到一半,贾源就摇摇头,不肯再往下说,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就冲着野道人一抬手。
野道人没有与其碰杯,而是蹙眉:“我其实学过一些相面之术,贾兄这面相,可不是无子之相。”
“怎么说?”贾源手就是一顿。
野道人扯扯嘴角:“你命中该有一子,只是可惜。”
说着,摇摇头:“可惜这一子被毁了。”
这话说的让贾源僵住,心里一阵迷乱:“我的儿子?她怀的是儿子?可恨,那些盗贼,仅仅是处斩太便宜了,应该千刀万剐。”
虽过了二十年,可想到这事,贾源还是哽咽一声,已抹了眼泪。
野道人一声不言语,静静听他诉说完,慢慢:“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你真当是盗贼所干的?你真是糊涂虫!”
“嗯?”贾源不知道为什么,一见野道人就心生好感,似乎是最亲近的朋友一样,这时听了这话,终有些醒悟,面孔泛青光,盯着野道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看这个吧!”野道人一笑将油布包里面的几卷纸扔给贾源,贾源一手接过,狐疑的看了看野道人,这才展开看。
只看了一眼,贾源就手一颤,全身一震,盯着野道人,喑哑着嗓子:“你是什么人,我与黄表弟是骨肉亲情,当年的事,还是他帮我周旋,你怎么能诬陷他?”
这时,贾源终露出了海商本色,海商本就是海里搏命,哪次出海不出几条人命,这时眸子凶光四射,似乎是恶虎要噬人。
野道人毫无惧色,盯着贾源,良久扑哧一笑:“亏你还作得不少生意,你想想,你和黄良平虽是表亲,可来往不多,为什么这事上,他热中上下奔走?你觉得他帮了你,可回想下,是不是越帮,越是出事?”
“县令、捕头、里长,都找你麻烦,逼得你不得不卖地出走。”
“你现在回想,蹊跷么?”
贾源听了,颊上肌肉迅速抽动了几下,狞声:“就算是这样,你突然告诉我,是何居心?”
“我当然有我的用意,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野道人笑着,声音却带着威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杀母、杀妻、杀子。”
“你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你能不报?”
贾源的脸又抽搐了下,的确,杀父杀母杀妻杀子,这仇要是不报,人的吐沫都可以淹死自己。
可黄良平是一郡知府,已经不是原来的小表弟了,贾源把头深深埋在两臂间,发出呜咽:“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说一下,黄良平与你不仅仅有血海深仇,更断了你的前途和子嗣,他现在所有一切,都原本是你的。”
“不弄翻了他,夺回贾家的风水地,你就断无子息,贾家就断了烟火了。”
说完,野道人也不去理会贾源的反应,起身扔给伙计一小块碎银子:“不用找了。”
“哟,谢谢客官的赏!”
在伙计的声音中,野道人走出酒馆,心中数着步子,果然,才第七步,里面酒馆,贾源就冲了出来,不顾雨水,重重磕了下去。
“不管你是谁,我都感谢你,还请先生助我复此血仇。”
“这才对!”野道人大笑,把他拉了起来,雨中,街上没有行人,雨点打没了他们的话。
直到贾源重重点首,转身离开,苏子籍才撑起一把伞赶了上去,两人共同漫步在雨中。
“公子,事成了。”
“这些天我仔细查了风水地,以及知府的覆历,可以肯定,此官是夺了贾家的气运,因是篡夺,所以以霸道手法,开了灵脉,尽其血本一役,只是数年,脸上就带有蟒纹,可以肯定的是必有高人相助,要无高人相助,仅仅是自然点化就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信!”
“我唯一不清楚的是,既是这样,黄良平官至二三品都可,为什么一直在五六品徘徊,看来我学艺不精。”
“不过就算这样,因是篡夺,所以有着反噬,其最厉害的就是贾家的继承人贾源,他名正言顺,对黄良平反噬最厉害。”
“那为什么,不杀了贾源?”苏子籍津津有味的听着,反问:“黄良平既然心狠手辣,连杀四口,难道还有表亲之情,别忘记了,烧死的贾母,就是他的嫡姨。”
“因为贾源死了,这块地就变成死地,几十年不能用了。”
“所以这些年,黄良平很关心贾源,把他控制在眼皮下,说不定贾源生不出孩子,也是此人暗里下的黑手。”
“给你这样一说,黄良平真的不愧是枭雄之资了。”可惜给皇帝压制了,再大本事也无济于事。
苏子籍想起一事,蹙眉:“史书说,往昔陈王举事,黄气直立数丈,从西竟东,中天而行,夺气运,就是夺这黄气?”
“公子,那都是神棍骗人的话。”野道人笑了:“气只是表相,莫说不能夺此气,就是夺了,对活人也无裨益,就算是黄良平这次夺运,也不是抽气,而是夺了这地,把这地的龙脉收为己用,才有此效果。”
“自气运之道发觉以来,自然有人想着夺之,千百年试过无数次,才知道必须夺其根本才能夺其气数。”
“屠龙术中,所谓的夺人气数,其实还是夺人与地。”
“此是水中月之论。”
苏子籍有点理解了,大意是说,看见的气,其实就是水中的月亮,抓不到,抓了也没有大用,真正源头是天上的月亮。
不由笑着:“难怪,难怪,归根到底,还是力量。”
“公子一言中地,说破万千奥妙,只是就算是力量,其实具体也有不少奥妙,就拿贾家这块来说,灵力本是无主,但贾家数代葬入,就有了主,黄良平得了地,也难轻易消灭,只得妥协,这就是旁门的弊端。”
野道人说着:“公子请只管专一大事,这些旁门左道的术法,都交给我好了,必给公子办的妥当。”
远处有人用东西遮头,快步跑着,雨雾中稍远一些的景观与人,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苏子籍的心情,就如这雨,良久颌首。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余先生
府城·虹桥坊
虹桥坊,其实并不喧闹,一处别院清静,唯一的好处就是离知府衙门很近,步行不到百米。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在知府衙门的侧门出来,敲开了门。
“余先生,我新得一坛桃花酿,这不,知道您喜欢美酒,特意送来与先生,先生可不要嫌弃。”这人姓刘,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还是恭敬,一奉上美酒,果然被里面的余先生留下了。
余先生已五六十的年纪,可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岁左右,头发乌黑,皮肤苍白,虽相貌普通,可气质颇好,乍一看,倒真有些得道高人的架势。
但平时的做派,并不是高人,不仅喜欢美酒,还有些好色,此刻就搂着一个歌姬,与她对着嘴喝酒。
附近还有着几个侍女,正给他捶肩捏腿。
这糜烂景象,让刘管事都跟着抽了下眼角,心说这老头倒还真是有艳福。
可惜,人家在知府大人那里有面子,这几个侍女和歌姬,明显是知府衙门内养的,连管家都要捧着,他这样小管事,也只能跟着说好话,哄得开心。
“我说老刘啊,你过来,肯定不止是请我喝酒,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酒过三巡,余先生手里捏个酒杯,眯着眼睛,直接开口问了。
毕竟又不傻,就刘管事的模样,明显无事不登三宝殿。
“您果然料事如神。”刘管事被揭破了来意,也就不绕弯子,陪着笑脸:“余先生,是这样,我这里的确是有个事,想麻烦您,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余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你先说说是什么事,若我能帮的,帮个忙也没什么,若不能帮的,你再怎么说也没用。”
刘管事心中暗骂,脸上更带上了几分讨好:“您放心,这事不是什么难事,我有个亲戚,前不久死了爹,这不,为了子孙后代,想请您帮着看看坟地……”
还没说完,就被余先生直接拒绝:“刘管事,这种事随便找个风水先生就能办,找我去?”
他冷笑一声,明显觉得被人看轻了。
刘管事早料到余先生不会立刻同意,压低声音:“有道是能者多劳,我这个亲戚可就只信您这样的高人,这不,只要您愿意走一趟,看一眼,就奉上一百两银子,权当请您喝酒了。”
“一百两?”本来只是躺在歌姬怀里,一脸不以为然的余先生,听到这数字,慢慢坐直了:“果真?”
“这怎能有假?请您这样的高人出手,低于这个数,我这里就不可能答应不是?”刘管事忙说着。
余先生捋着短须,沉吟片刻,别说,还真有些动心了。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字,现在的客卿,吃穿住宿之外,一年所得,少者不过20两银子,多者不过是200两银子,哪怕自己是知府大人的客卿,想要随便得到100两,也并不容易。
想到这里,余先生就点头了:“既是你的亲戚,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走一趟。”
一副不是为钱的模样,刘管事自然不会去揭开遮羞布,立刻说:“那就太好了。”
“什么时候去?”余先生又问。
刘管事生怕夜长梦多,立刻说:“最好现在就去。”
“时间居然这般急?看来这百两银子,也不是那么好拿。”余先生不满哼了一声,这话说得有些不好听,但还是站了起来,也不去理会歌姬,只对着刘管事说:“走吧!”
刘管事乐呵呵带路,反正这所谓亲戚本就是编的假话,余先生埋怨也埋怨不到自己头上。
因知道余先生素来抠门,他一个小管事也不好用府里牛车,索性不折腾,去雇了辆车。
“地方远吗?”上车前,余先生又问了一句。
刘管事忙说着:“远倒不远,不过是在城外。”
城外还不远?
余先生顿时就是眉眼一耷拉,但想到那一百两银子,又忍了:“到了地点叫我,我休息下!”
说着上了牛车,直接占据了地方,闭目休息起来。
牛车内能坐两个人,但余先生这一盘,可就没了刘管事的位置。
“得!我还是在前面吧!”刘管事心中不悦,但为了许诺的五十两银子介绍费同样忍了,往赶车的车夫旁一靠,牛车就动了起来。
牛车出城,直奔着所指的地方行去。
快到地方时,后面传来余先生的疑问:“这是奔着哪里去?”
现在才问?刘管事腹诽了一句,不能不答。
“水祠?”听了要去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处水祠,余先生顿时怔了下,这就稀罕了。
刘管事解释:“我那亲戚家中停着亡人,不好请先生你上门去,那得多晦气?您是高人,自然是不怕,可还要回府是不是?”
“水祠离他家不远,又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地方,去那里省得车夫不认识,反耽误了时间。”
余先生一听,是这个道理,不再说了。
一路无话,等到了地方,还没有下牛车,牛车内闭目养神的余先生,就睁开了眼睛。
因刘管事正在下车,没看到余先生眸子一瞬间闪过一抹红光。
“怎么在这里,感觉有点不对呀?”余先生本来懒散表情上,立刻就有了一点变化。
“而且原本以为是一个伪祠,没想到……”
居然是真的?以前在这里经过时,整个水祠并无灵光,灰蒙蒙,现在眼中看去,前面有灵光在闪烁。
“余先生?”牛车外面,刘管事不解问了一句。
余先生这才下车,双脚落地瞬间,一丝肉眼难见的黑气朝着水祠冲去,却被白光挡住。
“没想到有些灵气。”端详面前的水祠,最初惊讶此时慢慢消去了。
虽这水祠内并无真神,可的确有一些残余灵气,想必曾经有过真神来过,这样的地方有些意思。
余先生扯了扯嘴,看向刘管事时,眼神就带着一丝审视。
本以为不过是再普通的赚钱事,在人间就得按照人间规矩办事,就是靠这个规矩,自己才能在人间几十年平平安安,道行也随之精进。
没想到这次就这样巧,约在水祠见面,这是巧合,还是试探?
要是试探,回去知府大人,又要打死一个管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鱼头
不好说是胆子大,还是有依仗,怀疑一闪而过,余先生还是迈步里去。
因着多少收敛了一些气息,又有与水祠亲近的气息,走近了,白光微闪,并没有立刻拒绝。
刘管事对此丝毫不觉,只是跟上笑的说着:“余先生,我们要等的人,就在里面。”
“我知道。”余先生淡淡说着,一步不停。
在跨过门槛时,白光一闪,余先生身体一摇,面色一红,还是进得里面。
“这是?”水祠里面正朗读的苏子籍一惊。
“来者不是人?本以为不过个有些本事的风水师,最多和妖道一样,没有想到是妖怪……”
“现在妖怪渗透的这样深?”
苏子籍因修炼蟠龙秘法,对妖怪,尤其水妖气息再敏感不过,这一感应,就知道,它不仅仅是妖怪,还是水妖。
联想到连绵下着的雨,想到某些郡县的水患,现在知府亲近信重的风水师竟然是个水妖,苏子籍顿时一惊。
“查得证据,当年给黄良平指点风水,杀人夺地的人就是这姓钱的风水师,本想助纣为虐,擒杀逼供也不会很难,不想这厮不是人类?”
苏子籍早已经见识过妖怪,但这一次仍被打个措手不及。
“有点变数了!”苏子籍查看自己的经验,发现紫清自在赋还差着几点才能升级。
“苏公子?”一个青年见状立刻唤了一声。
苏子籍脸色有些难看,但还压下,对这青年说:“姓钱的风水师到了,你按我说的迎过去,尽量拖延时间。”
“……是。”这青年乃是地痞,野道人本是帮会的白扇子,认识不少地痞,事先得了吩咐,对苏子籍自然顺从,立刻走了出去。
苏子籍继续快速在心中默念,在外人看来,他背手而立,唇微微动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出去了青年,就看到刘管事带人朝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看起来四十余岁的男人,应该就是要拦截的目标。
刘管事心里正迷糊着,本就是因中了文心雕龙,又因贪着许诺的五十两银子,才请了余先生出来。
结果一踏入水祠,立刻清醒了一些,心中在犹疑:“怪哉,之前的那人姓什么来着?模样我也想不起来了,真是喝酒误事!”
是将苏子籍的容貌忘个大半。
直到看到一个身上穿孝服的青年快步出来,开口就唤表哥,就知道这人就是自己要引荐给余先生的“亲戚”。
模样有点不对,不过这时骑虎难下,只盼着赶紧解决了这件事,说:“表弟,这就是你要见的余先生!”
余先生停下脚步,看着二人,突然之间冷冷一笑。
“表哥?”余先生看看刘管事,又看看青年:“表弟?”
刘管事心里咯噔一下,就是一阵慌乱,而青年是久混江湖的地痞,倒也不怕,冲余先生一拱手,说:“余先生,久仰大名,这次我爹去世,实在是匆忙,还希望您能帮忙寻个好坟地,让我爹魂魄得安。”
“胡说八道,竟然敢当面欺我?”余先生突然大怒,死死盯着青年,冷笑:“你说你爹死了,我看不到面相有此事,你爹活着好好。”
“倒是面带灰气,想必是作奸犯科,身上已经有着案子了。”
“余先生,这怕是有什么误会……”刘管事冷不丁被余先生这翻脸唬了一跳,忙上前劝说。
“你更混蛋,敢勾结外人陷害我?”余先生阴狠地一笑,说:“还记得上次乐管家,三代的家养子了,为了一个女人和八百两银子,就敢泄露了消息,结果大人把他活埋了。”
“本以为你们会警惕,受点教训,不想又出了你——你想怎么死?”说着,一记耳光打了上去。
“哎!”刘管事听的身体颤抖,一股大力突然一掀,只觉得整个人凌空,随后就重重落地,疼痛从四肢传来,脑袋也嗡地一声,眼睛一翻,直接就昏厥了过去。
就只剩下青年直面余先生的怒火。
但他本就是泼皮地痞出身,混江湖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会被一个风水先生一怒吓到?
就算这余先生力大如牛,也只是让他神情凝重,并不畏惧:“喂,你这人好生无礼,给脸不要脸……”
“给脸不要脸?你看我有什么脸?”
就在青年开口呵斥时,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随着咯咯咯令人牙酸声,眼前的风水师,突然之间整个人变个模样。
脸原本普普通通,并不出奇,此刻和遇了热的蜡像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五官都瞬间扭曲变了位,最恐怖的是嘴,本是再寻常不过,此刻裂开,越裂越大,一直裂到了耳根处,上下一拉,就变成了一张极恐怖的血盆大口。
牙齿密集,臭气直扑面门,这是一张长着利齿的鱼头。
“你敢骗我,我就吃了你!”伴随着一声怒吼,没个人样“余先生”就整个人扑了上来。
“啊!”青年此刻已被吓傻了,再是混迹江湖,哪见过这个?
眼看着这张大了的嘴就要一口咬了下去,脑袋如西瓜一样破裂,就在这时,只听“噗”一声,一杆长枪伴随恶风刺了过来。
本来只是冷笑着不在意的余先生,在枪尖即将刺到一刻,双脚刹住,就向后一仰。
“噗”长枪贴着鱼头刺过,正常看没有任何异样,贴着鱼头处,枪尖泛出了白光,与同样泛出淡淡血红光的鱼头摩擦,一丝血渗了出来。
“竟有着这等杀讨灵力,你是炼丹士!”别说是刺中,就是摩擦,就受了微伤,余先生又惊又怒。
道士虽也有道法,但是感觉和这完全不一样,武道内气也有杀伤,但也不是这样,只有专门杀妖取丹的炼丹士,才有这种专门杀伐妖怪的力量!
不等余先生再说话,长枪一抽,就再次以刁钻的角度刺过来,余先生一时间,连连格挡,竟然抵抗不住。
它眼睛一动,立刻就要扑向依旧呆立在原地青年,不管是杀了,还是拿他当盾,都是可行。
只是才一动,就露出了破绽,“噗”一声,枪尖直接刺到了肩上,一声惨叫下,一股热辣的疼痛,从伤口处一直朝里面钻入,犹是烈火钻入了血肉。
这人的灵气,竟如此霸道,必是炼丹士中的高手!
第一百三十九章 鲤鱼精
“敢伤我,去死吧!”
知道今天中了陷阱,难以善了,余先生的眼变得通红,反而悍然直扑,只是长枪毒蛇一样一闪,噗一声,自腰而入,贯穿而去。
令人惊奇的是,虽有血喷出,腰间也多了个洞,余先生闷哼一声,肌肉收紧,一时拔不出,一只手还砰一声,直接抓住了枪。
一直呆滞的青年,这时才回过神来,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不过到底是见过生死,发狠一咬牙,拔腿跑了,不给场中任何一人添麻烦。
也直到这时,青年才看清救自己的人是谁。
“是苏公子,没想到苏公子竟然有这样的武技!”青年看得佩服又心热。
混江湖,虽被野道人命令听从苏子籍,知道这是贵人,可这种听从,与现在的佩服,还是有很大区别。
江湖人,最服的还是赤裸的力量。
苏子籍并不知道青年此刻心中所想,就是知道也不会在意。
“紫清自在赋3级,5/3000!”
能赶过来救人,是因这妖物爆发前一刻,苏子籍恰念完直接升级,可以说有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长枪在手,如臂使指。
更重要的是某种武意。
在被余先生抓住长枪,只是一抖,一股气劲就一颤,余先生本铁钳一样的手一麻,长枪脱手而出,再次疾刺。
“炼丹士竟有这等武功?”被逼得连连后退的余先生,此时怒气值达到巅峰,终顾不得这里是人烟密集的地域,直接低吼一声,身体膨胀起来。
恰刚刚醒转的刘管事,一睁眼,就看到张先生竟和传说中画皮一样,外面的皮囊破碎,里面挤出一只……丑陋凶残的鱼怪?
刘管事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没错,原本张先生,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
这怪物看着像鱼,有着爪,嘴咧开,牙齿密集而恐怖,足足两人高,居高临下往下看,实在令人腿软。
“妖、妖怪!”发现对方一爪子格开长枪,刘管事心中道了一声“完了”,直接眼睛一闭,再次昏厥了过去。
地痞青年看到这一幕,也是瑟瑟发抖。
妖物不去理会,它眸子充满了仇恨。
“逼迫我显出原形,使我前功尽弃,你必须死!”
妖物人形时,力量只有三四成,现在妖力全复,不杀此人还等何时,它发誓,就要将这人抓住,撕成碎片!
“它变强了,我也变强了。”苏子籍发现它原型一现,就意识到这妖物的实力,比自己猜测的还要更强一些。
“果然是水妖!”
想到它来到这水祠时的反应,苏子籍心中猜测着它的身份,但对妖怪了解不多,这原型也不似普通人认识的鱼类,让他一时难以辨别出真身。
可知道它是水妖,就足了。
心中原本的猜测有了答案,苏子籍暗想:“这妖物这样强,还得使上诡计才行了。”
于是,苏子籍对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妖物说:“且慢,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是朋友。”
“朋友?”妖物一迷糊,就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面善,原本的杀气,立刻就慢慢泄了。
“不对!”但它一怔,很快恢复了清明,再看苏子籍时,更是杀气腾腾。
“你竟对我用术法,想要迷惑我,去死!”
不好!这厮疯了!
发觉面前的妖物黑气四溢,明显是理智崩掉,苏子籍可不想在这地,让妖物的事情传出去,一两个人看到了也就罢了,外人估计不会信,可闹得凶了,声响大了,引来外面的人,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连连后退,直退到了神像前,而妖怪知道神并不在内,也毫不害怕,直扑而至,由于身大,轰一声,直接将大门撞坏了一块。
苏子籍见此,不再犹豫,冲着不远处的神像一躬:“有请龙女。”
才拜下去,就已是触动了法禁,天空传来了“轰”一声闷雷,随着这一声,苏子籍,包括已追杀到跟前的妖物,都觉得眼前景象一变,落在一处废墟上,而在废墟之上,是淡金色的天穹,隐有雷声,一看就不是人间。
苏子籍还好些,他本就是始作俑者,有心理准备。
妖物被震住了。
“这是……龙宫?”
水府龙宫,不是早已湮没了么?这个水祠居然供的是龙女?而龙女居然真给了回应?
这怎么可能?
它可不信这事是苏子籍搞出来,真有这本事,就不会被自己追杀。
心中惊疑不定的它,等双爪落在实处,就立刻环顾左右,只是一看,原本侥幸已彻底没了。
水波荡漾,近处就是宫殿,虽大部分都坏了,但有一座完好,晶莹剔透,奢华非常,也非常眼熟。
“这是主殿,当年自己曾有幸随着远远朝拜过一次。”
可这龙宫水府,不是早就毁于一旦,只剩下残垣断壁了?
妖物心中惊疑不定,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炼丹士的幻术,可来自水中的力量,以及血脉里的本能,又时刻提醒着它——这里就是水中,就是龙宫!
转眼它又是狂喜!
自发生了帝流浆事件,多少妖想着入着龙宫,就连人类也虎视耽耽,可只有自己拔得了头筹。
这等大大的好处,就算自己不能一口吞下,只要把消息传递出去,说沿途水祠可能就是龙宫入口,自己就建有大功。
“人类,对我们来说,有水之地,就是大大有利,你是如何想着,莫非还以为龙宫会庇护你们人类?”
“也许当年会,可龙君已逊,谁也救不了你。”鱼妖大笑,就要扑去一口把这人吞下。
“不对!”
正想着这些时,与它一同落入这里的人,突然消失不见,换之是在原地甩着尾巴的一条红色鲤鱼,看到这一幕,妖物只觉得不可思议。
“你也是妖?鲤鱼精?”
如果是鲤鱼妖,一切都说的通了。
可再仔细看时,又觉得虽形似鲤鱼,跟水妖不同,身上那股文气可是丝毫不作假,这也是它刚才并没有察觉到它是妖怪的原因之一。
妖物仔细打量着,又觉得不对。
什么时,鲤鱼精竟然能将妖气遮掩得丝毫不漏?要不是现在在水中现了原型,哪里能看出是个妖,分明就是个人!
第一百四十章 心魔劫
“不,你不是普通的鲤鱼精。”
一怔下,鱼妖脸色复杂,已有了猜测,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极大:“你身上有文气和官气,莫非,你是鲤鱼修成的科举妖?”
“我只是去了人间二十年,科举妖就已经到了这种瞒天过海的地步了么?”
“修到这地步,你怕是快要摆脱心魔劫了吧?”
龙君开辟万道,其中之一就是科举妖,但科举妖的道路,是去当官,直接侵犯了龙气,却是寸步难行。
妖可能是万物,当年龙君曾点化一砚成妖,因它本来就是科举之物,心心念念的都是科举,身上的妖气极淡,一些人类炼丹士也发现不了。
但这种妖物也有弱点,那就是只能靠科举来修行,科举考取了,就能修为大涨,科举若迟迟不能中,修为就只能停在一处,难以寸进。
就算是当年龙君亲自所点化的砚妖,也仅仅是中了举,不敢参与会试,这种科举妖,余先生也仅仅只是听说过,现在遇到了,看向红色鲤鱼的眼神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先不说科举妖只在传说中,就说它一出现,就与自己为敌,这怎能不让余先生觉得匪夷所思?
“余先生,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苏子籍发现自己自然而然化成一尾鲤鱼,这有些好奇,但此刻不是研究时,还要应付眼前的妖物。
因想要打探一些事,它称呼自己为科举妖,就立刻顺势默认这个身份,并依旧称呼它为余先生。
并且心中还暗想,心魔劫这又是什么,听起来很重要?
“朋友?你以为你现在显出原形,我就能将这事一笔勾销?”以余先生身份行走人间的水妖,冷笑着:“我一旦白日显形,这身份就不能再用了,二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这是多大的损失,你一声朋友能抵消么?”
“而且就算你是科举妖,也是我们水妖,为什么与我为敌?不怕坏了扶持齐王的大事?你可真是胆大妄为!”
鱼妖此刻大概真没有怀疑苏子籍的身份,直接这样呵斥了起来,越说越是气愤,只是杀气却减了几分。
苏子籍表面上看不出表情,毕竟仅仅是一尾鲤鱼,可内里已听得心惊。
“扶持齐王的大事?水妖既是这么说了,莫非是所有水妖都该知道这件事?都在扶持着齐王?”
“难道妖怪还和齐王勾结上了?真只有水妖,还是别的妖怪也掺和在内,它们又是什么立场和态度?这可真是大事了。”
苏子籍心中暗想:“大郑虽得了天下,得了天命,但齐王如果有妖族扶持,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胜负先不说,至少又是一个靖难之役。”
虽对朝廷没有归属感,但说实话,也并无多少恶感,就凭着现在掌权的皇帝,年号承寿,在位十八年,施政清明,此时已是繁华似锦的盛世,就让苏子籍在妖族与朝廷间倾向朝廷了。
身是人族,虽因修习蟠龙秘法,对水族有着一些天然亲近,可要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百姓受这本不该受的大难,因私欲而民不聊生,绝对不是苏子籍想看到。
至于太子的事,治政和太子是两回事。
贞观之治,也有废太子之事。
苏子籍试探着说:“这事是有误会,多有得罪了,我并不知道余先生就是你,更不敢坏了大事,还请余先生明鉴。”
这话一出口,水妖犹豫了一下。
刚才与苏子籍对战,能感觉到这条鲤鱼很是厉害,武功甚强,灵力霸道,闻不出妖气,不是能轻易杀死的对象,虽余先生自信真付出代价,还是能杀死这条鲤鱼精,可假如是己方的妖,岂不是更好?
再说,这条鲤鱼精是科举妖,科举妖虽不是非常罕见,但大体上都仅仅是童生之流,眼前这妖,文气与官气结合,怕是举人了吧?
要是再进一步,说不定这条科举妖,还真能超过前辈,瞒天过海,中进士,入翰林,主一方。
这样的话,龙君当日所开辟的道路,就有妖成功了。
哪怕记恨着鲤鱼伤了自己,坏了自己身份,但跟水妖大业比起来,这些事都是小事。
也因此,余先生沉声说:“你真不是故意与我为敌?”
真不是,可以吸纳为己方所用。
面前的红色鲤鱼嘴一张一合:“正如你所说,这乃事关扶持齐王,我虽没有直接参与,但也闻之这是族内大事,我与你并不认识,为何要与你为敌?”
“你说的也在理。”水妖几乎要信了。
但它生性多疑,想要再说什么时,又忍不住眯着眼,朝对面的鲤鱼望去。
不,还是有哪里不对。
它仔细辨别,苏子籍则暗暗提防着,抬眼更看到了不远处一闪而过的影子,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底。
水妖突然之间冷笑一声:“不,你不是妖!”
“你说我不是妖?那我又是什么?”苏子籍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要故作不解。
水妖呵呵冷笑:“就算你是科举妖,除了文气和官气外,还必须有些妖气,真的全部能隐藏,你早就证了道果……”
“你说的是这个?”
本以为自己看破了苏子籍诡计的水妖,突然之间一怔,再看过去时,对面鲤鱼身上的气又有了变化。
的确有一丝妖气,虽淡不可闻,但极是纯粹,纯粹到了它望而生畏的地步。
这可着实让水妖糊涂了。
到底对面这厮,是妖,还是非妖?
就在这时,听着对面红色鲤鱼嘴一张一合:“对了,你说的心魔劫是什么?”
水妖又一阵迷糊,觉得对面是鲤鱼妖,与自己同是水妖,还是科举妖,以后前途广大,得与之交善,当下说着:“这你也不懂?我们妖族蜕化,本是逆天行事,因此受到诅咒。”
“心魔劫就是万妖之劫,每一个妖族,内心都栖息心魔,夜复一夜,永远饥渴,永远愤怒,不断撕咬着我们妖族的灵魂。”
“如果不能驯服自己心魔,我们妖族将屈服于诅咒而堕落只知饕餮的怪物,并且还会为了食物而追杀妖族或修士,最终都是死。”
“龙君为了克制心魔开辟道路,具体是许多不同之路,棋道、医道、琴道,甚至你的科举道,都可通过这个至臻于化境,渡过心魔,获得解脱。”
“上天真的太不公平了,我们妖族要解脱成道,还必须学会当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妖丹
只是才说完,水妖就一怔,醒悟过来。
“心魔劫就是万妖之劫,除了野妖,任何一个有传承的妖族都知道,你还来问我?”
“果然是炼丹士!”
虽不明白炼丹士什么时有这本事,能化成妖怪外形,但就凭这条,就足以让水妖下定决心。
“罢了!不管你是什么,总之,今天就必须死!杀错了也不要怨我,只能说是你命该如此!”
宁杀错一个,不放过一个,否则,走漏风声,可要坏了大事!
要是炼丹士,更是格杀勿论。
一念如此,水妖整个身体顷刻暴涨几米,全身流动着黑铁玄光,低头去看,原本还不算小的红色鲤鱼,已是顽童掌下的玩物!
惊人妖气更是将这一片水域都给惊动,一些挨着水府游着的鱼群,顷刻间四散奔逃,水妖不管这些,一爪就朝小鱼拍了下来。
爪落下,半空隐隐扩大十倍的黑爪,使鲤鱼精逃无可逃,眼见尸骨无存,变成一滩烂泥。
“变!”这一刻,本是鲤鱼的苏子籍,金光一闪,恢复人身,手持长枪,一道白光已在枪尖激射,夹着风雷,向上一刺。
“去死!”水妖这次,毫不迟疑,爪子重重拍下,只听噗一声,闪着白光的长枪,瞬间贯穿巨爪,但巨爪更不停留,重重拍下。
宁可贯穿受伤,也得打死这个不知道是人是妖的敌人!
爪还没有落下,荡起水波,连同着翻滚泥沙,使得视野不再清晰。
但这环境,对水妖来说,并无阻碍,几乎迫不及待的享受敌人变成肉酱的感觉,就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过。
宫殿处飞来一张绢纸,大概半米宽,三米长,上面有着一些花纹,只是破破烂烂,已损失了三分之一。
这破绢纸,似乎与水妖有强烈吸引力一样,飞过来就啪一下,盘旋起来,在头顶飞舞,似在警告。
可苏子籍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是水妖,全身一震,举步艰难,本来中了枪,就要愈合的伤口又喷出了大量黑血。
趁它病要它命!
苏子籍再不犹豫,一咬牙,大吼一声,长枪平举,带着嗤嗤破空声就袭了上去,只听“铿铿锵锵铿铿锵”七声,矛尖已硬碰硬的连刺七下。
水妖在变成原型后,全身坚硬,犹披着铠甲,刺向脖子,第一下时火星飞溅,连鳞片都没有刺入,只多个白点。
第二下时,已凹了下去。
不仅仅这样,每一下,可怖的气机就透甲而入,使得水妖吐出一口黑血,只是任凭它奋尽全力,也无法从绢纸牢牢锁定的气机中脱身而出,直到第七下,它的铁铸之身,终于抵不住。
“噗……”
惨叫声响起,水妖一个爆发,将长枪直接甩开,但脖子不断冒着鲜血,几乎难于愈合。
但也只是“几乎”,水妖身体极强悍,人形时还能被长枪刺伤,可现在明显撕裂开的身体,又在慢慢蠕动着回长。
这场景无声又恐怖,苏子籍不傻,怎会给它喘息的机会?
不仅仅这样,黑铁玄光也随之消失,苏子籍立刻醒悟,鱼妖的某种妖功被破了,现在鱼身不再坚硬。
“去死吧!”长枪再提,正要最后一击,本来镇压了水妖的绢纸,突然之间落下,贴在了水妖的身上。
“啊!”
随着爆出的金光,水妖惨烈的叫声极短暂,刚刚喊出,就又停止,一眨眼,仿佛有无数光在水妖体内透出,瞬间撕扯开水妖的身体。
“水君,为什么……”水妖根本不看苏子籍,惊骇地望着绢纸,奋力向看了龙宫方向,可才说出这几个字,身体就轰一声炸开了。
黑气四溢中,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明亮如夜明珠,竟是活的,窜出后,就朝着一个方向扎了下去,这是要跑!
苏子籍没拦住,顿时扼腕。
“这珠子莫非是妖丹?”
“虽然我没打算用妖丹炼器或炼丹,但头一次看到妖丹,就该好好查看一下才好,可惜让它给跑了。”
谁能想到妖怪的妖丹居也能跟成了精,自己跑了?
“看来,这次是追不上了。”苏子籍还有着自知之明,妖丹速度极快,他在龙宫虽有能力,可与天生水妖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更不用说,妖丹对自己来说,并不算重要。
就在苏子籍这样遗憾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龙吟,转身去看,就正好看到一条小小的幼龙拦住了妖丹去路,不由分水,张嘴一吸,妖丹就挣扎着被吞进了小龙的嘴里。
“啊,真好吃!”小小幼龙落地化成了女童,正是小龙女,她看向苏子籍,只一眼,张了张嘴说着:“真真好吃!”
她还想说什么,只是轰一声,苏子籍的耳畔再次响起闷雷,睁眼时,人依旧是在水祠神像前,正弯腰往下拜着。
起身时,发现神像虽不变,可给人一种灵动许多的感觉。
苏子籍与神像对视片刻,转身看向身后。
原本狼藉一片空地上,此刻除了自己,就只剩下帮忙的青年,而刘管事居然也不知所踪。
查看一下附近,恰看到刘管事人出现在了雇佣牛车上,在注意的时候,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怪哉,我怎么在这里了?”揉了揉头,挑开车帘往外看,在车上打盹的车夫这时忽然惊醒,看看周围,也露出了茫然神情。
奇怪,他刚才居然拉活到这里了?
这时感觉到车内的客人朝外看,车夫回头看去,茫然过后,双眸重新恢复清明,记忆告诉他,身后客人是来这处水祠拜拜,此时已拜完了神准备回城。
“客官坐好!”车夫想起了车费的丰厚,爽快的驾着牛车调转车头,朝着来时的路又回去了。
“……”苏子籍不由无语,突然之间有种感觉,灵动的神像,帮自己处理了麻烦,可这还是很蛋疼好不好?
小小幼龙吃妖丹,这还罢了,其实蟠龙心法就是汇集万妖而成真龙,怎么样汇集万妖,肯定是掠夺或剥削——人道也是一样,不掠夺,不剥削,哪成真龙?
现在连神像都能成精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水灾
苏子籍也告别青年,坐着牛车回去。
“还是有雨,不过小了许多!”虽雨大时,在城中也不好找到空车,但现在雨明显小了时,就连城外也有了租借牛车——总得讨生活,不能一直避雨。
不得不说,天气对百姓的影响甚大,关乎生计与生存,哪怕冒着受了古代一旦恶化就很难救治的风寒。
秋雨凉风隔了大半,车中暖洋洋,一起一落而行,只听牛蹄踏在泥水中扑喳扑喳,苏子籍这才暗松了口气,松懈下来,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
“紫清自在赋3级,625/3000!”
一场搏杀,多了600点经验,虽增加的数值不算太多,但在锻炼了实战同时,还有着收获,不管是多少,都是意外之喜,都不嫌弃。
回了城,苏子籍路过点心铺子,犹豫一下,进去买了一些叶不悔爱吃的点心。
等敲了门被叶不悔让进去,苏子籍发现叶不悔正在揉面,问了才知道,她要做面。
“对了夫君,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吧?”叶不悔突然之间问。
苏子籍怔了下,才起现在这世的生日,叹着:“是的,在下个月。”
“到时,可要请同窗同年来家里聚聚?”叶不悔停下手看去,如果是,这就是大工程了,来者不是举人,就是秀才。
苏子籍想了想,摇摇头:“这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到时你我二人在家里吃顿长寿面即可。”
请同窗来?
身世的事到底该怎么解决还未可知,这时过生日,以后没准会成个麻烦,倒不如低调行事。
更何况,这雨若一直这么下着,也不是个事,这雨是不是妖族所为,是的话,又和齐王有多少关系?
到了下月,自己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
但这些,不好与叶不悔讲,免得让她徒增烦恼,于是很快就岔开话题:“来,我帮你择菜。”
“夫君还会择菜?”
“别小看我,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没有再娶,我们父子都是自己作饭。”而且,前世自己也是独立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他的刀功的确非常好,只听着菜刀和案板发出清脆声,手中的菜变成了一根根均匀的细丝。
苏子籍很快切完菜,在盆里泡着,笑看着她开始处理,并不一定要帮忙。
房间内很安心,淅淅沥沥的雨声增加了这点,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了前世的女友,她哭着说:“你什么都会,大家都尊重你,现在你连家务都会,想连我这点骄傲也要剥夺么?”
前世恍惚如梦啊,苏子籍的眼神专注起来,看着叶不悔。
同样城中,一处奢华院落内,几个人正在屋檐下站着,望着不断下着的雨,面色很不好看。
其中一人,正是在省城赶到了双华府的钦差罗裴。
罗裴此时穿着便服,没穿着官服,可身材高大,气质出众,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威严。与之相对的是疲惫的神色,以及略带的病容,在这连绵雨季里,还不断咳嗽。
在身旁站着一个道人,哪怕是被斜风吹拂也不动,身上笼罩着一层光晕,让道袍沾不上一点半点的雨,正是刘谌。
刘谌身后站着个儒生,是郑应慈。
这三人凑在一起,是为了治水一事。
郑应慈自被刘谌所救,拜了师,这段时间除了读书,剩下时间都用来修炼,他天资不错,真有了一些成果。
虽然与真正有手段的炼丹士相比还过于稚嫩,可看上去与昔日有很大变化。
一双眸子沉沉,初看时会觉得眼神清亮,可与其对视略久,只会心中生出畏惧来。
罗裴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觉得自己之前看走了眼。
谁能想到,这本来该是继承郑家政治资源和立场的年轻人,会拜刘谌为师,站在这里?
罗裴微微摇头,说:“……事情就是这样,本官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停留在此,就是因为沿海是水妖重区,我直接带官兵前往,也奈何不得它们,反倒受到辖制,进退不得。”
罗裴身治水名臣,出身世家,并不是毫无根基之人,自然也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
这水患来得突然而凶险,就是这连绵的雨也透着一股阴谋,来前,又怎会不派人调查一番?
朝廷上下,但凡有些人脉跟根基的官员,有谁不知道,这天下并不是只有人类?
妖族不但存在,还桀骜不逊,更与人类有仇恨,这对人类朝廷来说,是十足隐患。
罗裴以前治水时,也曾遇到水妖为祸的情况,自然与一些炼丹士有着交情,眼下就是得知了这场水患乃是水妖为祸,且参与者众多,又涉及齐王夺嫡的事,这才托人请高人过来。
没想到这次来是刘谌。
对刘谌,罗裴自然是信服他的本事,但又有些警惕,哪怕刘谌的立场同样是蜀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是妖族肆虐,所以才由得这些道人占居庙堂。
这些想法快速闪过,罗裴看向了刘谌,说:“洪水泛滥,百姓可就要受罪了。”
“这些水妖,实是可恶!”刘谌看上去仙风道骨,一派悠闲,实际上最是喜欢“不服就是干”,按着武侠来划分,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剑客,此刻面现怒容,声音冷冽中透着杀气。
“连绵大雨,洪水频繁,还有官员勾结妖族为害,实是可恨,一旦发觉,必抓来直接掷入河中,让他真切感受一番洪水之害!”
刘谌身后的郑应慈嘴角抽了下,不得不出声:“罗大人,我师父素来嫉恶如仇,对妖族痛恨,言语若有不当,还请钦差大人不要见怪。”
罗裴以拳抵口咳嗽了几声,面现病容,叹:“真人痛心此事,本官怎会见怪?本官又何尝不是为此忧心忡忡?”
刘谌哼一声:“罗大人既知此事,就该是有着一些证据,为何不直接禀告今上,以免齐王犯下大错?”
罗裴苦笑一声:“唉,真人,齐王再如何,也是圣上儿子……”
后面的话就不好说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凑巧
因太子薨了,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导致两王夺嫡,各派争斗,朝廷因此混乱,每一次朝会都算得上是一次战斗,说不准二三品的高官,都会在哪天一时不谨而倒霉。
齐王受着宠信,气焰甚大,就是蜀王也要小心谨慎,免得被皇上厌恶。
齐王就算与妖怪勾结,屡次兴起水灾,可水灾都不大,比如说这次,真要兴大灾,应该选择在春夏水涨之时,可现在选在秋冬,就算有害,也不伤大郑的元气,不动根基。
这样不仅仅不使大郑倾力讨伐,而且就算得到些证据,也不足于定罪。
反可能让蜀王扣上一个陷害兄弟的罪名,这罪在皇上眼中,大概要比勾结妖族严重多。
罗裴又岂敢轻举妄动?
刘谌一听,就要冷笑,被郑应慈扯了一下。
刘谌邪火就压了下去,闭上眼微微沉了一下,这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这钦差罗裴。
“那依罗大人之言,该如何治水?水族帮扶齐王,这水患就不能按照往日治水的办法,再努力,只需要一个作祟,都会付之东流。”
普通水患,人类办法自然管用,可涉及妖族,就不是这样容易办到了。
“所以是冲着我来。”罗裴脸色疲惫,咳嗽着:“这是对我的陷阱。”
罗裴乃是治水名臣,本身能力,连同人脉,对蜀王来说很重要,算得上是左膀右臂。
现在水患严重,自然要用自己,只要自己治水有错,就会丢官罢职,势力也会受到打击,本来支持蜀王的人就不多,少了自己,每况愈下。
只是齐王虽其实也有才能,但性格暴虐,最重要的底线低,与妖族勾结,不能为天下之主!
就算是情况危急,也必须顶上。
“现在之计,是请真人镇压水妖,而我治河。双管齐下,或可解这危机。”
“当然,本官也知道,水妖隐秘,出入江湖,真人也难一一拿下。”
“但眼前有个机会,本官也听闻,蟠龙湖龙宫似乎已经重启,龙宫在前朝受过诰封,位在王爵,并非一般野神可比。”
“真人可否通神与龙宫联系,让龙宫节制水妖,使它们不得放肆,这样本官治水,就可顺顺当当了——凡是人事范畴内,本官都不含糊。”
“真人还可给龙宫许诺,要是能成,本官必能争取恢复诰封,广大香火。”
“本官直奔双华府,就是为了这蟠龙湖。”
“这是破局的关键,还望真人助我!”
册封鬼神一般是敕封,用到诰封就是厚典,要争取一个新神获得诰封,罗裴的能量不足,但是由于历朝同是天子,一般是承认前朝册封,因此前朝有了诰封,现在重封,难度就不大了。
“朝廷消息果然灵通,连龙宫的事也知道不少!”罗裴的话,让刘谌一惊,犹豫了起来,此次过来,其实自己本就是龙宫而来,现在钦差的想法,和自己有些背道而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怪就该清除。
龙气还罢了,真龙难道不是妖怪?哪能安抚,还赠给王爵?
可放弃不管,许多事都可能被打乱节奏,这样想着,刘谌斟酌说:“你我现在就在知府衙门暂住,黄知府虽态度恭敬,但他是齐王的人,我们任何实质举动,怕都不会配合。”
罗裴听了,不由蹙眉。
的确是这样,要在蟠龙湖举行任何典礼,都绕不开双华郡知府,而这知府是齐王的人,肯定不会配合。
只是话音才落,才沉思,突然之间连声闷鼓,院外传来骚乱声,罗裴一皱眉,这时有一个八品随官奔入,高喊:“大人,有撞鼓喊冤的人!”
屋檐下观雨说话的两人就是一怔。
罗裴有些无语:“这事与我说什么?不见!我虽是钦差,领的差事是治河,不是巡查,这等事,该去找本地父母官!”
随官听了,就要说话,刘谌听了若有所思,突然之间插话:“且慢!”
又对着罗裴说:“大人不妨一见。”
罗裴微微蹙眉,虽心中不愿,但不好在这时驳了面子,说:“那且将状纸递上来。”
既有人撞鼓喊冤,必有状纸递上。
他既不好驳了刘真人的面子,总要看一看状告的是谁,若是无关小事,再打发了也来得及。
禀报的随官立刻将状纸递上。
罗裴展开,只看两行,就怔住:“竟是状告本地知府?”
“哦?”
这下连刘谌也怔住了,虽刚才心血来潮,觉得应该看下,但也没有想到会正巧是状告本地知府。
罗裴与刘谌面面相觑,这样巧?
“不知可否让学生一观?”郑应慈抬起眼,说着。
“你且看看。”罗裴摆了摆手,郑应慈将状纸接在手中,展开一看,顿时明白了罗裴愕然的原因。
状告知府的人是一个海商,状告知府在多年前为夺取风水,活活烧死一家三口,其中还包括孕妇,算是三尸四命。
这状子讲得明明白白不说,毫无一点含糊,真事的话,知府不仅要被下狱,怕是连命都要丢掉了。
恰逢担心知府不配合,有人送上这样一份“厚礼”,怎能不让人觉得太过凑巧呢?
可这样的事,明显对自己有利,若是放过,又太过可惜。
将状纸还给钦差,郑应慈退了几步,不说话。
自己能看看,已经是占了家族和师长的光,却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罗裴也没有想着问郑应慈,心中犹豫,沉吟片刻,说:“既是撞鼓鸣冤,状纸又送到本官手上,怎能不管?无论是否诬告,涉及朝廷命官,都要好好问清楚,这既是对百姓负责,亦是对朝廷负责,对皇上负责。”
这话是官话,也是实话,意思就是这案子接了。
刘谌抬起眼皮看了钦差一眼,点头:“大人,此事无论是不是真有其事,都是好事,水患拖不得。”
正是这个道理!
罗裴默默点首,不管心中有怎么样的担忧,面对这事,也不可能放过,哪怕是假,调查期间,知府就得停职待勘,这样的话,就无法钳制自己了。
他本是决断,立刻吩咐:“容我去换官服!”
同时吩咐,将状告之人带到公堂上。
望着换好官服就奔去的罗裴,郑应慈对刘谌说:“师父,这事诡异,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介入太多,免得卷入夺嫡之争。”
刘谌刚才在钦差面前,一副率性,现在却一笑,颌首:“你有此想,我就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蹬鼻子上脸
府衙外面,雨声淅淅沥沥,行人匆匆而过,这一片区域,晴日都少有人敢往前凑,此时就更空空没有几人了。
距离衙门百米的酒楼,苏子籍与野道人说话,不时向府衙看去。
雨还在下着,不过不大,丝丝落下,野道人与苏子籍并行,落后小半步。
苏子籍有所察觉,但野道人这样,很是符合这时代门客与主公关系,就没有说什么话。
野道人说着:“公子,贾源很会做生意,这几年在海上贸易,将大批绸缎卖给别国,又将香料等运回来卖,很是赚了些家财。”
“虽因各种倒霉事,散去大半,但剩下的也不算小了,您说,虽我们把证据都交给了他,此人敢申诉么?”
苏子籍瞥他一眼,哪不知道这是故意说这些,笑了笑:“你倒考起我来了。”
不去听野道人连声“不敢”,说:“贾源现在是骑虎难下,杀父杀母杀妻杀子,不揭穿就罢了,揭穿了就是不共戴天,要是不报此仇,谁还看得起他?”
“他的关系,生意,船队,立刻就垮了,就不能在这世上活了。”说着,苏子籍瞥向野道人:“你要的不就是这效果么?”
野道人嘿嘿一笑:“公子慧眼如炬。”
听着周围雨声,心情有几分兴奋,沉寂多年,一直混着日子,对自己来说,可是憋屈极了。
现在终于有一点盼头,跟着主公又是明白人,前些日子,论本心,还有着恐惧和退缩,而此时翻云覆雨,举手之间,就将一郡主官打落尘土,这种滋味一品尝到,他就立刻明白——这才是学了屠龙术的我,要过的日子。
难怪历代英雄豪杰,都不惧生死,实是这滋味太过难忘。
野道人微笑说着:“公子,其实这事,他未必就没有听到过风声,不过是不敢揭穿,现在揭穿了,他就不得不干。”
苏子籍点头,认同野道人所说,目光一凝,看到贾源抱个油包匆匆朝过去,二人对视一眼,才算松了口气。
“你倒没有看错。”苏子籍目视着贾源拿起鼓槌,敲响了衙门的牛皮大鼓,轻声说。
野道人也看着,同样轻声:“黄良平行事太过狠毒,杀人父母,断人子嗣,一旦揭破,结果就注定了。”
贾源决绝,源于绝望。
雨声中,鼓声依旧能传出二三里,不光苏子籍跟野道人此刻望向衙门,就连对衙门这一片区域避之不及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望了过来。
“现在贾源到位了,你说钦差接不接?”苏子籍反问的说着。
“钦差接不接,我不敢妄论,不过我已经指点了贾源,重金贿赂了钦差的随行官员,至少状纸能送到钦差手中,不会被知府的人拦截。”
“而且,还有两件有实锤的罪状,我也让人搜取证据。”
“不过不能一下抛出去,得在关键时落井下石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钦差能接是最好,但是不接,也有别的人选。”
“你做的对。”苏子籍点首,事实上,这次的事,野道人办得颇漂亮,就连自己也有点惊讶这厮的本事。
野道人说自己学的乃是屠龙术,苏子籍还有些半信半疑,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还真有点厉害。
“走吧,我们赌赢了,钦差接了!”见衙门大门此时大开,有衙役出来,带贾源进去,而附近百姓也都陆陆续续走到衙门口,你挤我,我挤你,往里面看,苏子籍对着野道人说了一声,迈步过去。
他们跟着人群,混迹其中,看起来毫不起眼,透过不断交头接耳的人群,衙门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就见贾源被带到了衙门一侧,等着官员到来。
衙役还算训练有素,在两侧站好。
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精瘦男子走到正中落座,随后出来一个道人,也跟着在左侧坐下。
“此地竟然还有他的事?”对道人能在这种场合坐在钦差旁,与知府平起平坐,人群中苏子籍也有些惊讶。
这么看,他倒低估了道士对朝廷官员的影响。
“公子,这个道人很有名,有五品官衔。”野道人立刻说着。
这就可以理解了,才想着,双华府知府黄良平在右面坐下,脸上板着,与别人没有不同,但苏子籍远远一看,也能看出此人心情不悦。
“迎接钦差时,黄良平态度恭敬,将府衙暂时让出,本以为是二三天的事,偏偏钦差在路过双华府,就暂住下来,到现在已经有一周了。”
“黄良平因此告病缺席,显是心情不快。”
“现在更是不满钦差插手双华府的事,毕竟钦差只是路过,差事又是治水而不是巡查。”
看来就算是能吏,也少有不陷于派系之争,不过虽同样争斗,罗钦差好歹人品尚可,不会随意谋害无辜。
“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偏偏,此人和道士为友……”
“这姑且不论,真想知道,黄良平知道下面告的是他自己,是啥表情。”
苏子籍正暗想着,里面已升堂。
“威——武——”两侧的衙役齐声喊着,外面的嘈杂声也都一下子停下来,大家都盯着里面。
“带上击鼓喊冤之人!”一拍惊堂木,坐在正中的罗裴沉声说着,而坐着的知府嘴角微微扯了下,越发显得不悦。
这可是知府的府衙,罗裴现在坐的位置本是自己的位置,此刻坐在正中,敲着自己的惊堂木,真是好大威风!
大郑官场,三品之内揖礼,超过三品才跪拜,但属官正式见主官,必须跪拜。
罗裴本官不过三品,又仅仅是治河钦差,自己看在钦差身份上给予尊敬,也不该蹬鼻子上脸。
接什么案子?显摆钦差的官威,还是暗示自己这里有冤案,官官相护?这分明就是在打自己的颜面!
这样出格,自己定要写信给王爷,趁机在皇上面前参一本!
心里想着,黄知府眼睛往下扫了一眼。
可等看清被带上来的击鼓喊冤之人是谁,黄良平就是心里大惊,用了几十年的养气功夫,才使面色不至于大变。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是秀才
怎会是他?
贾源,自己的表弟,击鼓喊冤之人,竟是贾源?
此人跟自己是嫡表亲,但实际上早些年,自己可着实看着贾源不顺眼,两家的家境差不多,但贾源一脉单传,日子比自己过得好多了。
自己好不容易考取了秀才,偏偏贾源明明用功不如自己,比自己考的名次还要靠前!
幸自己有贵人相助,才铲除了这眼中钉,逼的这人失意经商。
要不是因贾家在三十年内最好不能彻底断绝血脉,二十年前,自己本该让这个表弟一起下黄泉!
偏偏贾源作贾家的独苗,起码不能在自己用完了气运前,又把反噬黑锅扣到贾源身上就死!
贾源死了,自己夺的地就成了一块死地,不仅仅气运无法再获取,还会立刻受到反噬。
“贾源跑来击鼓喊冤?莫非他知道了当年的事?”
“不,若知道,早该知道了,这都过去二十年,肯定不会知道……”
“可不是这件事,又为了什么事向钦差告状?我这些年,可是表面关照不少,他有事,应该找我!”
后背一下就被冷汗打湿,黄良平眯着眼,呵斥下面的人:“表弟,你实在是胡闹,这里是知府府衙,不是我的府邸,更不是你的家,你安敢这样放肆,打搅钦差?”
“来人,拉下去!”
“是!”衙役本是知府衙役,怔了下,因着黄知府积威颇重,哪怕正中坐着的是钦差,可命令一出,就有衙役应声而起,就要押下去。
贾源虽不说话,忙看向坐在正中的官员,要是这么被拉下去,焉有再告状的机会,怕连小命都要没了!
人群中,苏子籍跟野道人表情平静,纹丝不动。
耳畔响起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声,两人心里都明白,既钦差接了案子,就不可能让贾源被真拉下去。
果然,伴随惊堂木啪一响,罗裴断喝一声:“住手!”
只见罗裴铁青着脸,看都没看黄良平,直接冷声呵斥:“现在是本钦差在审案,还不退下!”
这一声立刻吓住了两个衙役,再怕知府,也不敢去得罪钦差,忍不住看向黄知府,见没有说话,都默默退了下去。
罗裴表情略和缓一些,问着:“堂下何人?”
贾源深深揖礼:“学生贾源。”
“所告何人?”
“学生要告的就是双华府的知府黄良平,学生要告他烧杀我满门!”
“荒唐,实在是荒唐!”黄良平终于坐不住了,脸色难看冷声说着:“我何时烧杀了你满门?你莫不是攀附谋好处不成,就要害我?”
“钦差大人!”黄良平站起来,冲着罗裴揖礼:“这实是污蔑!”
事到现在,黄良平哪里还看不出,罗裴突然插手治案,根本就不是为了打脸,而是为了办他?
可罗裴区区一个治河钦差,凭什么?
这和朝廷规矩不合,想到这里,黄良平转过头,恶狠狠看向贾源:“贾源,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竟来害我?”
受此威压,贾源噗通一声跪倒,他虽有着功名,平时可以见官不跪,此刻却顾不得这些了。
“钦差大人,学生这里有证据,可以证明学生所言不虚!”
“哦?”这次连罗裴都有些惊讶了,他本以为,状纸上写的就已仔细了,没想到贾源还能再给他一个惊喜。
“来人,将他证据呈递上来。”罗裴说着。
知府脸上的肌肉一跳,自己都这样说了,堂上的钦差跟堂下的贾源,都不为所动,莫非真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早就串通好了?
不成!不能让这样继续下去了,想着目光一转,落在了一侧的府知事身上。
“钦差大人!”府知事与知府目光一碰,就站了出来:“以民告官,应该先杖三十!”
府知事虽仅仅是正九品,可也是朝廷命官,说着,就命令:“来人,拉下去,杖三十!”
说着,就对班头使了个眼色。
班头身材魁梧,跟着黄良平长久做事,此时应声站了出来:“是!”
一挥手,就要将贾源拖下去,两个衙役大声应是,眸里已经带了杀气。
刚刚贾源要将证据交到罗裴手里,黄良平就将了一军。
不得不说,黄良平虽明显为了害人,可说的理由又占着律法。
按本朝的规定,以民告官,应该先杖三十。
人群中一阵阵骚动。
这些围观的百姓,对堂上知府秉性心里有数,却不敢反抗。
眼看状告黄知府的人就要被拖下去了,杖三十能不能活下来,那真是不好说。
“唉!看吧,估计用不了三十,人就要没命了。”
“是啊,民不与官斗,这不是白白牺牲了一条命?”
苏子籍想到野道人给自己的关于贾源的资料,心中已是有数,并不担心。
野道人甚至微微一笑,继续往里看去。
“放开我!我有着功名!”
衙役就要拉下去时,贾源突然之间喝着,脸上带着一股文人傲气:“我不是百姓,我是正经通过府试的秀才!”
“你是秀才?”堂上罗裴忙喝止衙役,重新将目光落在贾源的身上。
“他说的可是实情?”这问的就是黄良平了。
知府刚才可是喊过贾源是表弟,难道表弟是不是有功名,黄良平都不清楚?
还别说,此时黄良平心中一惊,坏了!
还真把这茬给忘了!
本来自己跟贾源都通过了府试,成了秀才,但秀才要去县学府学学习,贾源后来从事着商贾之事,虽在本朝,商人地位不算低,可在一些人眼中,这仍是贱籍。
秀才去经商,这就是自甘堕落,完全可以革了这功名。
可是在早期生意小,无人知道,以后生意大了,有人知道了,自己又当了官,看在自己面子上,无人为了这小小秀才功名计较,理论上说,贾源现在还是秀才!
事情经过了二十年,贾源都当了十几年商人,连自己都忘记了,但忘记了,却不代表着不存在。
只要一查档案,就知道是否实话。
也因此,黄良平直接哑了口,贾源难怪刚才自称“学生”,这是读书人专门的自称啊!
见此,罗裴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本是治河钦差,接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黄良平占着律法还真不好反对,现在这贾源却给自己带来惊喜,顿时心情大好,低头翻阅起贾源上交的证据。
这一看,就立刻眯了眼睛。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移步避嫌
“唔,这状子,写得不错。”罗裴的脸微微扬起,沉吟着。
被呈递上来的证据,实际上依旧是状子,只是附了几页的证据,而罗裴是进士出身,出身的秉性和习惯其实很难改,就算在这时,也没有立刻去看证据,而又将状子仔细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状子写得极好。
字里行间满是血泪,用词质朴,读给不识字的百姓听,怕都能让人起共鸣,这并不代表着粗鄙,相反质朴中透着一种雅致。
“文真理老啊,有此水平,就少不了一个举人!”罗裴是过来人,暗暗感慨:“如果此状是贾源所作,去经商就可惜了。”
大家的诗词,雅俗共赏朗朗上口,这状子同理,可以说,罗裴会同意接下这案子,未必没有状词的功劳。
“要是中了举,谅这黄良平也不能一手遮天,瞒了二十年!”感慨完,打开了附着的几页,展开观看,钦差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前面是文人的感慨,现在是官员的感慨。
“这格式非常有趣,简洁明了,别具一格,难道是贾源所创?”
“不,能想出这样格式,必是讲规矩又不泛创新的人,贾源虽是秀才,可真是这样才干,焉能蒙冤受屈二十年?”
“不知道能不能将这人找出来,王爷极是缺人,此人可以一用。”
官场极讲究,虽罗裴很是惊讶,但也不会说“若得此人相助,如虎添翼矣”,而是“可以一用”,其实这已经是极高评价了。
这样想着,细细观看,越看就越是觉得这格式,简明扼要。
这是苏子籍根据野道人交上来证据重新润笔总结,状子是野道人所写,他又润笔一遍,证据不仅有着文字,还特意附有了表格。
表格里对应的是时间、地点、人物,标明了二十年前出事时贾家和黄家关系图,事件发展图,都标得明明白白。
对应文字证据,二十年前惨事前后几日,贾家跟黄家发生了什么,各自家庭成员见过哪些人,都有谁可以作证,而这些又代表着什么,真是一目了然,再清楚不过了。
“这贾源倒有心了,这些事过了许久,竟然还一一记住,看来这二十年来,未必是不知道灭家的仇人是谁,只是不敢声张罢了。”以为这些事都是贾源记住了的,罗裴忍不住感慨。
“我奉皇上之命路过此地治水患,贾源应是受人指点,知道我与黄良平有着冲突,所以才击鼓喊冤……背后的人,实在是能人呐。”
钦差罗裴不禁起了爱才之心,但此时并不是询问这事时,只能暂时按下,继续往下看。
“时间过去二十年,一般来说,证据大多都已被毁,要是平民,也难对一郡知府提供证词。”
“现在所列的人都是活着,还是乡绅或县学的人,最巧妙的是,每个人都未必知道全部,但凑起来,几乎无法反驳。”
“列的每一条,去县学、去陈氏当铺、去县主薄,这都是有着记录,自然可以证明黄良平当日是否真去了这些地点。”
“几月后附近山贼就被围剿,而在山贼处获得的财物,被充入了当地的县衙封存。”
“这里面就有印有陈氏当铺标记的银子,恰与黄良平几年前去陈氏当铺当了东西所得的银两相等……”
“哦?后面居还有着陈氏当铺老板的证词,表示当年其父当家时,曾出过被污蔑店铺银子少给的事,这是同行的故意泼脏水,自此自家铺子留了个心眼,都会在银子上做标记……看来,此事为真。”
“真是没想到,竟然连当年负责赃物入库的小吏都找到了,还拿到了有关的证词,就算是衙门,也得调查几个月,这得花费多少功夫……”
“贾源背后的高人,莫非是当地的势力?这可不是普通商人能做到的事。”
“真是这样,也不急在一时。”
这些心思,不过是片刻间,看完这些,钦差罗裴再看堂下的贾源时,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
“贾源,你状子上所写可是真的?要知你虽是秀才,可若诬告朝廷官员,被查实了,也是大罪。”
贾源虽经过这二十年,早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甚至相貌趋于平庸,但此刻目视着钦差,眼神坚定,面容坚毅,还真有了几分风骨。
“学生愿以性命担保。”
“好!”罗裴点点头,随口称赞:“能写出这样简明扼要的状子,不愧是读书人。”
听了这话,贾源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钦差的的确确与黄良平不是一路人。
那人交给自己的证据,自己看了都不得不佩服,哪怕自己这当事人去收集,都不可能收集这样全。
希望这次能告倒黄良平,以报自己家破人亡子嗣断绝之仇!
而下面苏子籍也是一笑,罗裴说这话,倾向性就很明显了,古代判案,证据当然重要,法官倾向性也至少有一半。
不枉费自己一场辛苦。
想到这里,苏子籍看了野道人一眼,其实不算辛苦,正常调查,单是打破戒心就耗费巨大,但有文心雕龙,每次问话,都无话不谈,很快就收集到了证据。
在苏子籍看来,这比任何武功秘籍都厉害。
这时,堂上钦差看向了阴沉着脸的黄知府。
“黄大人。”罗裴阴笑着说着:“此案事关黄大人你,还请黄大人移步避嫌才是。”
这话听着是让黄良平离开,实际上不止。
这处是黄良平的知府衙门,下面站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黄良平的班底,让黄良平继续摆官威逞威风,有些事就不好办了。
而且罗裴本就在治水一事上,对黄良平有警惕。
齐王与妖族勾结,这人投靠了齐王,几乎是必然,会在治水时使绊子,趁着现在先将其按下去,闭门避嫌,什么时候出来,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就算事后证明了黄良平无罪,起码也为治水赢得了时间。
话犹未毕,天空一阵风带着雨腥味扑入,黄良平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不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就算是治河钦差,还是钦差,让自己停职待勘是钦差的职权,要是平时,自己只得乖乖受了。
否则就有违抗皇权的嫌疑!
可王爷吩咐,却是暗里使这钦差的绊子,要是停职待勘,自己怎么完成王爷的喻令?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忠臣
黄良平沉吟下,看了看天,冰凉的雨点继续洒落,见罗裴阴笑看着自己,站起身,一甩袖子,沉声说:“我是知府,管一府之事,光明正大,没有不能说的事,无需回避,还请钦差大人明查到底!”
罗裴“好心”安慰:“本钦差也愿意相信黄大人,贾源呈上来的证据,到时一查就知真假,这案子必不会拖太久。”
“黄大人也无需担心郡内的事,本钦差在案子结前,必会督促双华府官吏,让他们认真办差,黄大人也可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几日,毕竟,你最近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说得好听,不过是想要趁机夺自己的权罢了!
其实要是光明正大,夺权也没有大关系,罗裴说到底,不过是治河钦差,双华府的大权,他名不正言不顺,夺不了多久。
只是黄良平心中有鬼,自然不肯就范。
“最近水患多,钦差大人你到时忙于治河,哪还会有时间处理双华府的事?这里也是水患区,水患可是大事,治河更是重中之重!”
“眼下没有一日放晴,人心惶惶不说,堤坝更需要着时刻注意,若出了事,下官就算闭门也躲不过!”
“到时出了事,是谁的责任?”
“这事就算到了皇上的面前,下官也会这样申辨,在这特殊时期,只为了这等小事让下官闭门避嫌?”
“钦差大人,请恕下官万难从命!”
“这么说,黄大人是不肯避嫌了?”罗裴的笑容慢慢收敛,冷冷问着。
黄良平梗着脖子回答:“请恕下官难以从命!”
“好好好,看来不请王命,认不得我这个钦差!”罗裴点点头,突转身对自己的随官厉声:“来人,请王命旗牌,升旗!”
“王命旗牌?这仅次于尚方宝剑,虽没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却同样可以罢免官员。”
“罗裴做事果断。”
人群中,苏子籍精神微震,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随官带亲兵进来,把一面黑底金龙令旗供在当案,罗裴恭行三跪九叩大礼。
见罗裴请出了王命旗牌,黄良平也不得不跪下,心里一惊:“钦差大人,你这是何意?”
罗裴叩拜完,双手捧着令旗,起身,面向黄良平:“黄大人,这是王命旗牌,是本钦差临行前皇上所赐!既黄大人你不肯闭门避嫌,那本钦差就只好用这王命旗牌暂停了你的职权!”
“这么说,钦差大人一定要罢了我的官?”黄良平冷冷看着罗裴问。
罗裴淡淡说道:“本钦差只是想让黄大人避嫌而已,黄大人一定要这样认为,本钦差也没办法。”
“现在,你是奉命,还是不奉命?”
中央集权制度下,死刑由朝廷掌握,未经皇帝的谕旨而执行死刑的属擅杀,是重罪,王命旗牌其实没有杀人权,不请旨就地正法范围只限于逆伦重犯、杀一家三命以上、兵将逃亡、劫狱杀官等。
拿这个杀官,本身也属擅杀。
但知府要是不肯从命,就是抗旨,就是轻慢皇上,强杀也说的过去。
苏子籍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面对着罗裴的逼迫,黄良平一下子握紧了拳。
“黄良平可敢当众反抗钦差?”
“不,他不敢,没有王命旗牌也罢了,有这王命旗牌,罗裴停了黄良平的知府职权,还在权限内,连总督也不好阻止。”
“黄良平只要不傻,必会暂时忍下。”
这样想着的时候,堂上黄良平果在脸色变幻后,咬牙应着:“既然钦差大人拿出了王命旗牌,下官虽不愿,却不敢反抗,这双华府,就暂时交给钦差大人……可要是出了什么事,钦差大人,这可全部是你之过!”
对放着狠话的黄良平,苏子籍也懒得再看。
他看了野道人一眼,野道人立刻明白了苏子籍意思,二人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直到走远了些,二人才重新撑起伞。
雨丝啪嗒啪嗒地落在伞面上,伞下,野道人声音低沉,带着一点遗憾。
“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任由钦差处置,倒便宜了他。”
当堂反抗的话,想必立刻就能被治罪,而黄良平现在认了怂,就只能暂时将其看押。
野道人叹着:“这不是革职,只是停职待劾吧?”
虽黄良平是个狠角色,他们早就料到了,甚至也知道想要彻底扳倒黄良平,只靠着贾源估计不成,也准备了后计,但眼下还是多少有些遗憾。
“的确仅仅只是停职待劾吧。”苏子籍望着远处雨雾,声音低沉:“而且,钦差此举,名不正言不顺,黄良平的后台必会迅速救援。”
与妖族勾结,黄良平这个知府已参与其中,久被扣押,罗裴未必不能从黄良平里问出秘密。
黄良平背后的人,不可能不救。
整死黄良平,对钦差罗裴来说,是个难事,毕竟罗裴手无搏鸡之力,带的人不过十余亲兵,能一句话就使黄良平束手就擒,无非是靠着体制的力量。
要是罗裴自己坏了规矩,怎么死都可能。
但对苏子籍跟野道人来说,并非无计可施,当下就示意野道人边走边说。
身后不断有路人匆匆走过,野道人一面与苏子籍说话,暗中观察着四周,声音压得很低,任谁也想不到,主导衙门这事,竟然就是他们。
“黄良平心狠手辣,年轻时与同族黄元空交好,称黄元空族叔,但发迹,黄元空反过来自称侄子,黄良平才勉强放过。”
“黄良平有一同年,叫崔巡,崔巡其仆与冲撞了他的车架,就以袭官为名,将这仆人处以极刑,还派人把崔巡抓来,问他为什么不来拜会自己,绑着打了二十杖才罢休。”
“可见此人刻薄寡恩,连同年、同族都不放过。”
“但黄良平当官,又最擅长揣摩上意,执行起来雷厉风行,上官说一,他就加三,务必使上官满意,因此苛暴过甚,百姓多有逃亡。”
“黄良平尚不以为意,比喻说,此是手捧麦子,走的都是秕糠,留下的才是饱满的种麦。”
“我为朝廷(上官)计,岂惜毁谤(小民)哉?”
说到这里,苏子籍不由感慨万千,这就是忠了,只要忠了,作风粗暴些,又有何妨?
谁不欣赏这种部下?要是不欣赏,或是没有当官的人,或是矫情清高!
第一百四十八章 满腔忠义
“此等种种,虽合了齐王之意,视为有力鹰犬,却屡次受过刺杀。”
这世界可是有武功在,虽不能一身转战千里,但也可作博浪一击,苏子籍就说着:“因此黄良平养了些死士,此人虽狠毒,但对有用之人并不吝啬,也收了些人心,上次叫你查的,敢为黄良平死的人,名单齐了没有?”
“齐了。”野道人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苏子籍接在手里,展开一看,不由点了点头。
野道人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三教九流认识不少人,可以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子。
莫说是混帮派的地痞,就是有团体的黑白两道,以及所谓的丐帮,野道人也结交了一二。
这丐帮当然不是大统一的帮会,而分成四处流窜的成千上万小团体,这些团体,在任何封建朝代,都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他们行走在大街小巷、城里城外,地位卑微到普通人都可以轻蔑的程度,但也正因为如此,很多人都不设防。
哪些人家仁善,哪些人家刻薄,哪片区域住着富人,哪片区域多有事端,哪天哪地发生了哪些事,可以说,为了生计,这些人都摸得清清楚楚。
有些高门大户的秘闻,官府都未必能探查得到的事,往往都能打听出一二来。
野道人就是利用这股力量,在短短时间内,查出很多当事人都可能不知道的秘事。
而这些团体的掌权头目,未必是乞丐,有可能有妻有妾,有房有地,衣装整洁,甚至与一些官宦人家的仆人管事有着交情。
知府黄良平的府邸,在本地算得上是轻易进不得的地方,但里面小厮仆人却总要出去。
甚至为了能办差顺利,免不了跟地头蛇熟悉,喝一喝酒。
野道人就提醒:“这名单上的人,都是我从郝兄弟那里得来,他是本地丐帮长老,经常跟几个兄弟与知府府邸的小厮管事喝酒,消息保真,但哪个能用,还需要公子您过目。”
苏子籍走到路侧,这里比较偏僻,路人行过时,也能看得清楚,不必担心有人偷听。
仔细看了名单,叹着:“世人总以为,大奸之人,必是残暴。”
“其实要是不能收拢人心,有一帮铁了心的人的拥戴,凭什么成事?”
“对百姓来说,也许黄良平残暴胜似豺狼,但对有些人来说,黄良平就是自己的生身父母,再造恩人。”
“黄良平府内的规矩,非施恩不用,这些年,不知道收拢了多少人杰。”苏子籍虽这样感慨,用手点指着上面的一人,摇头:“这人不行。”
“公子,这人是黄良平的族人,当年救了黄良平的命,身受七刀,黄良平也不含糊,让他当了管家,每月月例银子比妾室还多十两,年节赏赐从来都是第一,还得了300亩地。”
“要说受黄良平的恩,这个最多!”野道人平平的说。
“就是因这人受黄良平的恩最多,所以才不会拼命。”苏子籍冷冷的说着:“此一时,彼一时,最重要的是,此人老奸巨滑,怕不会上我们的当。”
野道人点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黄管家,别看黄良平对其最好,默许仗着黄府管家的身份得了不少好处,霸占了不少农田,自己家都起了豪宅,在黄府隔壁更有着黄良平赏赐的院落,但金玉满堂,奴仆众多,娇妻美妾,这样日子过久了,未必舍得豁出去为替黄良平报仇。
再说了,管家年纪也不小了,年纪大了的人,就很少再冲动,欠缺热血,也不好忽悠。
苏子籍直接就毙掉了这个人选,又看下一个:“黄良平的族侄黄兴茂?这人虽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看起来与黄良平关系也不错,但身为黄良平的族侄,只做了黄府一个小管事,受同为族人的管家驱使,二人也有着龌龊,心中未必就真的感激黄良平。用他也有些冒险。”
这个人选也算是毙掉了。
再看下一个:“张管事张德三?这人是黄良平的小舅子……也不算,只是小妾的哥哥,此人虽算得上黄良平的一条疯狗,但是个忘恩负义之辈,能将原本订了亲的妹妹送给黄良平做妾,作践曾经帮扶过自家的妹婿家,这人我觉得并不会为了黄良平拼命。”
又依次毙掉了两个人选。
落到一个人选上时,苏子籍目光落在几行资料上,忍不住轻笑一声,瞥向野道人:“将此人放到这卷的最后一个,可见你也觉得此人最可用,对吧?”
野道人嘿嘿一笑。
苏子籍手指敲着这张纸,沉吟道:“这人可以,才堪堪二十岁,很是年轻,受过黄良平恩惠,曾是流浪孤儿,被黄良平带回来,可以说,如果不是黄良平的恩惠,十几岁时就在冬日冻饿而死了。”
“此人性情阴郁,在府里没有多少朋友,还曾经与人打过架,性情冲动易怒……哦,府里的人都传,他曾为黄良平沉过人?有这传言,此事可能是真的,这样的人最是好用。”
简单总结,就是受过黄良平恩惠,孤僻,冲动,出手狠辣,又年轻好忽悠。
野道人也跟着笑了:“公子说的是,我也觉得此人最可用。”
见府衙依旧有人围着,猜测这事短时间内解决不完,他提议:“公子,这人我知道在哪里能遇到,不如我现在就领你过去?”
“还喜欢总泡在酒肆里?”苏子籍想到这人还有这毛病,就是心情不好时喜欢喝酒,越发觉得这个人选选的好。
野道人见前面奔来一辆牛车,忙将苏子籍挡在里面,任由着一些泥点子溅到了自己身上。
对这雨季里走在路上的麻烦,也都是没辙,嘴上则笑呵呵说:“正是,今日的事很是轰动,怕现在就已经传了回去。”
“主辱臣死,这人必定忍不住去喝酒,黄府后门附近就有一家酒肆,是常去的地方,我们直接去堵人就好。”
说到这里,野道人不由呵呵笑了:“谁叫这人满腔忠义呢?活该为我们所用!”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苏子籍也笑了,其实受恩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此人孤僻。
就算黄良平欣赏,可姚平孤僻的话,就会被府里的人排挤,而越是被排挤,姚平就越是依靠黄良平,这样循环,别人都可以脱离,就姚平不可以。
所以,决定了姚平必会满腔忠义。
一句话,观看历史,忠臣是不是都是孤臣,长袖善舞的人,有几个殉死?
只是虽有七八分把握,苏子籍想到这次的计划,稍有闪失就可能出了人命,又问了一句:“贾源方面,可准备好了么?”
野道人回答:“已经通知了,他愿意配合。”
至于贾源会不会因此而死,野道人也不敢打包票,但既贾源自己都同意了,野道人自然更不会在意了。
左右,只要能达成目的即可。
到时,就算是贾源因此而死,陪贾源一起去死的,必会有凶手跟黄良平这个知府。
贾源自己想必心里也有一杆秤,知道这么做,对自己来说,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赚了。
要是只受伤,更是赚翻了,立刻就能把此案打成铁案。
公子别的都好,看的也透彻,就是有点过于心软,要自己来处理,不通知贾源才只好,演的最真,效果最佳!
苏子籍听了,就不再多问,只是暗里摇首。
野道人天性聪明,学的是屠龙术,可却太看轻了人心的价值——人在作,天在看,这天可不是虚无的天!
二人步子不大,走得很快。
有人在后面尾随着,很快就被甩开。
对有人跟在苏子籍身边监视着这种事,时间一长,哪怕是苏子籍不凭异能,也可以凭借敏锐的五感跟丰富的经验,发觉并且甩人。
当然,这也是跟的人善意为多,平时有人暗中盯着,又不干预自己做事,离得也不是很近,只远远跟着,反是个保护。
黄府
黄良平被贾源状告杀人一事,此时已传了回来,府里的人,无论主子,还是仆人,听到这事,担心钦差真拿大人开刀,心中不安者占了多数。
黄良平妻子姜氏就是其中一个,此时正在房内唉声叹气。
她并不是原配,而是继室,比黄良平小了二十多岁,是小官之女,相貌美艳,却并不受宠。
在后宅,虽空有着相貌,但由于没有儿女,又为人木讷,被一群妾侍欺负,过得并不算好。
也因此对这个丈夫,姜氏并不怎么上心,可骤然听到了噩耗,依旧苍白了一张脸,毕竟黄良平获罪,自己是家眷,很可能被牵连。
这时奶嬷嬷走进来,她见了立刻上前,捉住奶嬷嬷的手,美目含泪:“刘妈妈,老爷被告杀人,若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才好?”
奶嬷嬷也心里着急,还要安抚她:“夫人,老爷上个月刚夺了您的管家权,让您闭门思过,这事您急也没用不是?倒不如请管家过来问一问。”
“您说的是,秋玲,你速去前院,请管家过来一趟!”
秋玲忙应了一声,出了院门,朝着前院走去。
一路走来,看见的是乱哄哄的景象,府里上百个伙计和丫鬟,人心惶惶下,很多差事都不干了,只聚在一起说话,个个心神不定,欲找管家也并不容易,让秋玲越发心中着急。
“你问管家啊?他老人家现在正忙着,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回秋玲这句话,是管家跟着的心腹,面对不得宠的继室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态度算不上好。
秋玲急得直冒汗:“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夫人心里着急,想找管家过去商量一二,这等紧要的时候,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大人出事,管家他老人家难道不比夫人更着急?你且回去,告诉夫人,就说若有了消息,自会让她知晓。”
轻松地打发掉了这丫鬟,这管事立刻就急行到了库房,见十几个仆人正流着汗搬着木箱子,立刻催着:“快点搬,不要停!”
目送着几个大箱子从暗门搬去隔壁,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汗,又叫上几个人,去了又一个库房,口中还喊着:“快快,天暗前,必须搬了,这可是老爷自己的吩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群狼心狗肺的家伙!竟打的这主意!”树后一个青年看到这一幕,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却是完全不信,这是老爷的未雨绸缪。
这青年就是姚平,看着穿着也是府里的仆人,穿戴比一般仆人好,身材高大,五官带着几分凶相,右眉毛还有一道刀痕,看着就带着煞气。
此刻面对着管家偷运府里的银子到隔壁一事,在府内并无权利的姚平,除了愤怒,别无他法。
只因前段时间因酗酒斗殴,打断了一个管事肋骨,让这个管事到现在都不得不卧床休养,因此姚平的管事之职,就被撸了。
但姚平并不记恨黄良平,毕竟觉得大人对他极好,就算是惩罚,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大人对管家这样好,可以说是府内一等一,别说是几个姨太太都不及,论起待遇,连夫人都未必压过。”
“要是真的是老爷吩咐还罢了,要是谁敢趁乱昧了老爷的银子,这样的狼心狗肺,看我怎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收拾这些狗贼!”
“前阵子听说书,有句话说的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府内,只有我姚平,才对老爷一片忠心呐!”由于平时受了排挤,吃了不少气,这时姚平也没有多事,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除了愤怒,黄良平这次犯事被扣,也让他感到了惶恐。
由于没有多少朋友和倾谈,心情不好时,他下意识就会想去喝酒。
摸了摸口袋里银子,别的不说,府内对他,实权很少给,但银子却不吝啬,就算是处罚了,月例都一分不少,去喝几场花酒是绰绰有余,姚平因此从后门走出去,冒雨去了附近的酒肆。
这雨,虽没有变大,却越来越阴冷了。
第一百五十章 悲凄狼狈
“此人就是姚平,看来是常客。”
酒馆的门面不大,由于下雨,点着豆油灯,稀稀落落只有几位客人,伙计一见姚平,捡了个元宝一样迎去,说:“哎呀,姚爷,您可是有些日子不来我这个小店了,老板还嘀咕,没有怠慢您呀,怎么不再来了呢?”
“上两壶酒,照我的口味上点菜。”姚平呆着脸点点头,坐到了角落处的一桌,伙计一哈腰答应,转眼端来了一盘五香花生米,稍等又上了几样菜。
在酒肆外面,撑着伞,故意穿的破旧些的野道人,对苏子籍介绍着。
看着阴沉着脸在酒肆里喝闷酒的青年,苏子籍转了下伞,笑的说:“和以前一样,等喝的差不多了,你再去。”
文心雕龙不止用了一次,现在苏子籍对文心雕龙使用已熟练许多,对醉酒的人特别好用。
反正姚平要喝酒,何不等等?
眼见着姚平几杯酒下肚,脸上都泛上血色来,野道人就起身入了酒肆,姚平很是警惕,拿酒杯的手微顿,目光落在了野道人身上。
明明周围也有只坐了一二人的空桌,野道人却径直略过,朝姚平这桌而来。
“这位兄台,可否拼个桌?”野道人问着姚平。
“哎呀,这位客官,您请到这里来!”伙计连忙上前。
姚平是这家店的常客,给的钱又大方,又是知府家的人,性喜独斟,店里就默认他占了一桌,有人想拼桌,多半是劝离。
只是这次,姚平只觉得这人虽相貌不起眼,可乍一看就处处顺眼,而且还有点眼熟,一摆手:“这有什么,你坐就是!”
野道人坐下了,看了一眼:“哎呀,原来是姚兄,闻名许久了,不如这顿酒,我请客,就当交了你这个朋友!”
说着,不等姚平反应,就对着不远处的伙计喊了一声:“伙计,再上一壶老酒!”
看了一眼桌上小菜,又说:“再上几道好菜!”
这自来熟,让姚平生出了一丝怀疑,皱眉朝野道人看去:“无功不受禄,我与这人素不相识,这么热情,莫非有什么事要求自己?”
但目光落在这人脸上,又觉得有些眼熟,姚平生不出一丝警惕,只觉得这人看着就面善,说话也中听。
“我是黑巾会的路逢云,有幸在前年见过姚兄一次,当时郝兄弟也在场。”野道人解释。
这一说,姚平立刻想起来了,是有这个人,一个县里小帮会的白扇子。
“哎,我是想得多了,或只是偶遇,与我一见投缘,想与我结交罢了,往常外出喝酒,不也会遇到这种人么,何必多疑?”原本的警惕之色从脸上慢慢淡去,留下的只有遇到了知己的感慨。
姚平摆了摆手:“这怎么可以,你是客,我是这附近的人,经常来这里,这顿酒,该我请才是!”
“张老大,可还好?”这其实就是随口的问候。
野道人也没跟姚平争这个请客,听了这话,咕的一声,把酒喝了,叹的说着:“张老大,已经去了。”
“什么?”姚平对张大措还是很有些印象,是个“大哥”!
“是桐山观的沈诚下的手,唉,老大一死,黑巾会就散了,地盘被筏帮和增财社分了,许多老兄弟死的死,逃的逃。”
“就算想留下洗手养老,还得交三十两的洗手费。”
“这不,我在临化县呆不下去了,只得出来讨生活,这次遇到了姚兄,厚颜打搅了。”
“筏帮和增财社这样过分,居然还要洗手费?”这也太不讲江湖规矩了,姚平不由皱眉。
“树倒猢狲散,原本张老大收的分成不小,不少兄弟还有些怨言,可没了张老大,我们兄弟连日子都没法过了。”
野道人咕一声,又一口喝了闷酒,整个人愁眉苦脸,配合着旧衣服,真的让人忍不住流下了鳄鱼的泪。
“你还记得老庄么,上次一起来和你见过面的,他被筏帮打断了腿,变成了拐子,家里婆娘卷了钱走了,现在在讨饭。”
这话说的平平淡淡,但将失了“树”的猢狲悲凄狼狈描述的清清楚楚,姚平蓦然心一颤,一阵慌乱不能自持。
野道人其实说的大半是真话,见姚平的表情,就知道有机会,转口说着:“你在知府里当差,应该好多了。”
姚平才挤出一丝笑,就听着野道人叹着:“这些年你应该有不少积蓄,就算知府垮了,也应该不会殃及你,换个地方就是了。”
“可怜我身无分文,就过的有些苦了。”
姚平脸皮一跳,把酒杯重重在桌上一顿:“你胡说,知府大人怎么会倒?就凭一个商人?”
作黄良平的忠犬,姚平自然觉得黄良平是上等人,是贵人,贾源一个商贾居然敢状告自家大人,在他看来,是对黄良平一种羞辱,更是不知死活。
野道人叹着:“要是平时,当然不会,可有人挺,就不一样了,这叫过了河的卒,横冲直撞。”
“黄大人真是可惜了,本来知府做得好好的,偏偏一个治河钦差路过,硬是接管了知府衙门。”
“那个贾源是知府的表亲,也为了前途害了黄大人,甘心当过河卒,横冲直撞……哎,朝廷官员之间斗争,还真是可怕。”
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平皱眉要说话,这时伙计又将一壶酒送了过来。
野道人为姚平倒了一杯,推到了姚平面前。“姚兄,请。”
姚平只得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后,一股热辣的感觉从喉咙直冲下去,也让原本胸口憋着的火越发的浓烈了。
“路老弟,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姚平文化水平不高,虽知道黄良平被贾源所告,但并不了解这其中蹊跷,听的似懂非懂,有些茫然。
野道人又给姚平倒了一杯,说:“这事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哪是贾源状告黄大人,你想想,真打算告,何必等到二十年后?何必等到钦差到了才告?”
见姚平又一口闷了酒,野道人才冷冷的说:“这必是贾源受了钦差指使,才去告黄大人,欲致黄大人于死地。”
“这个应该死的狗贼!”姚平听到这里,酒意上冲,怒火冲盯,就是重重的一拍!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南屯坝
“这该死的混蛋!”姚平一连喝了几杯酒,虽没有醉了,也酒意上冲,此刻一拍桌子大骂。
好在酒肆里十分热闹,这声音并不算很大,并没有引起注意。
野道人说着:“可惜啊,黄大人因贾源紧咬不放,怕不死也要丢了官职,现在告都告了,贾源只要活着一天,为了不被治罪,就不可能改口,毕竟民告官,诬告可是大罪。”
这话,其实大半都无用,只有其中“贾源只要活着一天”,才是真的要对姚平说的。
而姚平立刻听了进去,并没有因说话之人其实只是见过一二次的陌生人而心生警惕。
“还是老爷心软,要是贾源当年就死了多好!”姚平脑海中猛跳出这念头。
姚平有了这念,先是一怔,接着越想越对:“贾源该死,若不是他,老爷也不会遇到这事,受此大辱!自己受老爷之恩,此时就该为大人老爷才是!”
“况且,贾源死了,没了原告,老爷就能脱罪!”
姚平是典型的立场主义者,他根本不觉得黄良平有错,想到这里,这酒可就喝不下去了,直接起身,发现同桌的人惊讶看过来,一拱手:“我还有事,路老弟,你继续喝!”
说着,也不去管自己之前说的请客,直接就朝外面奔去。
姚平在腰间就挂着短刀,才出了酒肆,看着外面的雨,姚平摸了一下短刀刀柄,冷笑一声,朝衙门奔去。
“要不要过去看看?”酒肆里,望着姚平奔出去,野道人低声问着收了伞进来的苏子籍。
苏子籍很是感慨,刚才他注目许久,发觉姚平的确没有半点羞愧,相反对贾源充满了仇恨。
这就是所谓的小孩才讲对错,大人只讲立场?
就算是从这种下三等人中,也能学到真金白银啊,有此觉悟,前途必会广大,苏子籍心中想着,举杯慢慢喝了一杯酒:“不必,且等消息就是。”
这种热闹,没有必要去凑。
知府府衙
大门口,一群官员簇拥两位出来。
这些官员有同知、州判、府知事,还有一位正巧在府内的县令,个个都默不出声,表情精彩。
身着三品官服的钦差罗裴,正一脸歉意对着黄良平说:“黄老兄,本官也不是故意为难你,规矩如此……黄老兄可不要记恨哟。”
既黄良平答应闭门待勘,并且喊来了府衙的各个官员作了短暂的交接,大势已定,罗裴就恢复了和蔼的态度,笑容可掬。
黄良平停下脚步,目视着罗裴,他并不领这个情,按照官场规矩,越是高官,越是明天杀你的头,今天仍嘘寒问暖(当然此举只对体制内人),只是微微冷笑,大义凛然:“这是钦差大人爱我。”
“事情越查的分明,对下官越是有利,真金不怕火炼么,有钦差大人此举,那些说下官坏话的谣言,也就不捅自破了。”
“黄老兄这话说的铿镪有力,我实是佩服!”罗裴打着哈哈。
二人对视,都在心中冷笑。
往下走,因外面仍下着雨,各自随从打起了伞,黄良平现在虽现在被停职待勘,但并不是在押犯人,虽被要求暂时不能离府,只能住在府衙后院,随从却不会被隔离,起码现在不会。
趁着钦差罗裴往下走,众人目光被伞遮挡了,黄良平低首,对撑伞的一人冷冷说着:“你这就派人去,把南屯坝给我扒了。”
南屯坝,是位于溪山县南,就在距离双华府府城一百多公里的地方。
这地方地处双华府与别府的交接处,只有短短的一段,但在这等水患下扒了,后果可就不至影响一县了。
这人听了,顿时面露惊慌之色,这等事怎能去做?
扒了这南屯坝,可要出了大事啊!
“这、大人……”
“让你去做,你就去做!”黄良平低着嗓音,面带狞笑:“这坝不过是县坝,扒了损失也不大,但罗裴是治河的钦差,却干预民事刑事,要是没有出事,还含糊的过去。”
“要是河道出了事,省城几位大人就能立刻弹劾,让这人吃不了兜着走,你速去办,不得有误!”
县坝出了事,就算追根溯源,主要也是追究当地县令责任,他是知府,又被钦差停了职,被治罪也不会多严重。
倒是罗裴,刚到这里,就先越线撸了自己,又让自己治下河道出了问题,这罪就不仅仅是治河不当的罪了。
这人听了,终于明白自家大人的意思,立刻点头。
黄良平说完就不再开口,而是让人举伞,走向已准备上牛车的钦差。
钦差之前一直留在双华府,现在自己这个知府被撸了,倒要去别处巡查,这越发让黄良平心中发狠,觉得这是故意针对自己。
“黄老兄,不必再送了,且回去吧。”因之前就交代了,让黄良平暂住府衙,其实算是软禁在这里,所以,罗裴此刻倒心情轻松了许多,还有心情劝对方留步。
不远处的百姓,朝着这边看着,窃窃私语,贾源作原告,此刻跟在钦差罗裴的身后散出,表情冷淡地看着黄良平,黄良平似有所觉,与之目光对视。
表兄弟二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恨意和杀意。
“可恶,早知道就把这祸根铲除了。”黄良平暗恨贾源竟然敢毁自己前途,发誓要杀之。
并且,由于不知道贾源大体上是现在才知道,以为这二十年来,贾源早就知道,却深藏不露,又是佩服,又是忌惮。
“必须杀了,至于风水之地,余先生总有办法,不过,前天起,余先生就不在府内,这是巧合?”黄良平想到这里,微微一悸,却不知,贾源虽目视着黄良平,其实衣服下的肌肉绷着。
“各位请留步。”下着雨,送的有许多官,就连罗裴也不会让他们久送,这是给他们起码的体面,因此上了牛车,只是挥了挥手。
这时,有人淋着雨,低头往这走来。
因为周围有不少人,特别是钦差已经上了牛车,又隔了一段,衙役和亲兵,都没有注意到此人异样。
只是突然之间,在众目睽睽下,这人抽出一把短刀,朝靠近着边缘圈的贾源冲去,口中高喊:“你敢诬告老爷,去死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刺客
这事太过突然,众人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早已有准备的贾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却带着惊恐,忙挣扎着往旁一扑,这一让,躲过了致命的一刀。
饶是这样,胳膊上依旧被刀扎下,鲜血噗溅出来,染红了众人的眼。
“有刺客!”
“快,快保护钦差大人!”
“别跑!抓住他!”
随一刀扎实了,鲜血溅落,所有人先惊呆了,随之又反应过来,钦差亲兵,第一时间拔刀,却不是冲上去擒拿刺客,而是第一时间围成圈,保护着钦差的安全。
这是对的,朝廷就是这样要求,而且要是钦差被杀,周围的亲兵是不问情况,一概处死。
而衙役却立刻扑了上去。
众官以及不远处旁观的百姓,这时都惊呆了,现场除抓捕刺客的声音,简直静得可怕。
这可当着钦差,当着这些人的面,众目睽睽下杀人灭口啊!
何等猖狂!
何等嚣张!
黄良平同样目瞪口呆,原本还能保持着平静的脸上,已绷不住表情,眼睛瞪大:“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钦差罗裴的怒气已骤然爆发,见黄良平还这么一副无辜,简直怒发冲冠,指着黄良平怒喝:“黄良平,你竟敢指使人杀害苦主?!”
这句话,就是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让黄良平打了个寒颤。
他立刻清醒过来,连声否认:“不是我,不是我!钦差大人明察!我一身清白,又一直在您跟前,怎么可能派人杀他!”
“大人,刺客已被我们抓住了!”这时,钦差的一个随官上前禀报,只见着奋不顾身的衙役扑上去,其中不泛高手,姚平虽连连抵抗,但很快被打落了短刀,数个铁尺已经砸下,发出惨叫,却是腿被打折了。
“让人去看看,他是不是黄良平的人。”罗裴瞟了黄良平一眼,其实冷静下来,他也不觉得黄良平这样愚蠢,不过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当下就冷冷的命令。
立刻就有人带着几个衙役,前去认人。
这几个衙役都是知府黄良平跟前办差,虽不算是心腹,可也经常与知府府邸的下人来往,与知府身边的人都认识,此刻虽不情愿,但钦差发话了,只能被迫着走过去认人。
这走近了一看,被几个人按在地上,还在试图挣扎着的青年,不是黄府的下人姚平,又是谁?
“认识他吗?”随官见几个衙役都脸色一变,立刻问着,并且补上一句:“这可是意图刺杀钦差的人,你们休得欺瞒!”
别说不是亲信,就是亲信,这时也不敢说慌,毕竟一问就知,几个衙役自觉得担当不起,哭丧着脸。
“认、认识!”
“说!是哪个?可是衙门里的人?”
这种时候,想不说实话也不成了,立刻就有衙役压低声音回答:“他是知府大人府里的下人姚平,之前是管事,后来又被撸了,据我们所知,在府里已是三年了。”
事实上,姚平跟着黄良平的时间远不止三年,但在人前出现,的确已有三年了。
随官听了,也不由头皮发麻,这可是本朝开国来从没有的事,只得回来如实禀报罗裴。
“这么说,他的确是黄府的下人,跟着黄良平已经三年了?”罗裴听了,脸色立刻变得阴沉,目视着黄良平,冷笑:“黄大人,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话,可带着十足嘲讽。
不等黄良平解释,他就严声说着:“来人,再取我的王命旗牌来!”
随官立刻将王命旗牌捧到罗裴的面前,罗裴双手接过,冲着黄良平说:“我现以王命旗牌,代圣意,革去知府黄良平官衔,押入府衙候审!”
别看同样是用着王命旗牌让黄良平没有职权,上一次只是停职,黄良平的自由度还是有,就算是软禁,也要好言好语,不像现在,是直接革去了官衔,半点面子都不给,黄良平更被当成要犯,押入了府衙。
态度上可以说,已不再是对着同僚。
而跟上一次被停职时挣扎不同,这一次黄良平阴沉着脸,站着一动不动,甚至不曾反驳,眼见着遇到大事的亲兵冲上去,就是一扫,打掉了乌纱帽,接着就两人抓住胳膊,直接押着往府衙里去了。
“贾源,你且跟本官回去,就住在本官住处,免得再被人刺杀。”罗裴命令的说着,见贾源连连道谢,又受了伤,特意让人将牛车腾出一辆给贾源坐着,一起离开了此地。
罗裴乘坐着的是一辆牛车。
两头健壮的牛拉着,速度比马车慢一些,却更稳,也更安全。
不仅是郑朝,就算是前朝时,其实世家也喜欢乘坐牛车,而不是马车。
牛车代表着的是身份。
牛车左右,前后左右都有人护卫着,远处的人群这时都散了,没人敢跟着钦差的队伍继续走。
此时,就算外面有人,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因此罗裴坐在牛车上,已是恢复了神色,不再是面带怒容,反而沉思着。
牛车车厢内颇大,铺着厚垫,罗裴的对面还坐着一人,正是刘湛,刘湛的表情同样带着几分古怪,正要说话,罗裴先开口了。
“你想说,这事有蹊跷,对不对?”
“是。”刘湛捋着胡须,沉吟:“此事可不像是黄良平所为。”
当然不会是黄良平作为,罗裴心想,黄良平的官档,是反复看过。
二榜进士,入过翰林,但似乎卷入了太子案,给外放到当知县,仕游沉浮数次,后来投靠了齐王,当上了知府,并且有升至省部的可能。
这人虽阴狠,手段狠辣,但同样也是有才能,有本事的事,这等做了不但毫无好处,还立刻闯了大祸的事,黄良平怎么可能指使人去做?
想起刚才黄良平震惊的表情,以及一字不说就服罪的态度,看来,黄良平是被人给耍了。
想到贾源呈递到自己手里状子,罗裴越发觉得,这事背后,或有着更深的手笔了。
“是谁,是谁在出手,如此狠毒,这是要致黄良平于死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扫落乌纱帽
大郑开国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各个派系已经形成。
势力最大的当然是蜀、齐两派,但这是靠着皇子的天然优势,要是论底涵,还未必是第一第二。
“是谁出手了?”
细想刚才按下的姚平的面孔,似乎真的是一片忠心,更是不寒而栗,黑手明确是知道,黄良平不可能犯大错,所以根本不在他身上下功夫,而利用府里的人作死。
府里的人作死了,你主人难道没有指使?
这手段真是可怖。
不过,现在自己最要紧的还是治水,目前与自己有利,追究了怕不合适,等回头再细细挖根。
不挖出来,不放心啊!
罗裴慢悠悠开口:“就算是有蹊跷,却正合我之意。我之意,就是迅速把这案子给挖深挖实,做成铁案。”
“原本还有些难办,有了刺客的事,倒是有了大把柄递到了我的手里,这可是现成的证据啊。”
黄良平若问心无愧,何必派刺客刺杀苦主?
这刺客可跟着黄良平至少三年,甚至渊源更深的人,若说被人收买了,也要找出收买之人是谁吧?
找不出,没有证据证明被人收买,这就是铁证。
算证实了之前贾源状告的事。
捋着胡须,罗裴觉得这次的事,虽心里很不自在,甚至满是忌惮,不过单论事情本身,还算是顺心顺意。
“顺心顺意好啊,把差事办下来,才是第一要事。”罗裴还是很清醒,自己是治河钦差,治水才是本份,别的都是末节。
“……”刘湛看了罗裴一眼,虽心中所想与罗裴不同,但二人本就没那样熟,看罗裴的意思,也并不打算听劝,便将话咽了回去,只沉默不语。
府衙·小院
话说押入府衙一处小院的黄良平,虽革了乌纱帽,软禁在此处,连院门都不能出去,但住的地方很不错。
正房三间,正厅还摆放着棋盘,与卧房相对是一间书房,布置得清雅,架上满满的书籍,窗对面是院子,还有几颗青竹。
此刻黄良平已经镇静下来,就坐在书房的桌前翻阅着书,只是手微微颤抖,才暴露了主人的心情。
一阵秋吹树叶,本来没有多少叶子沙沙作响落下,他又翻了一页,终于有人进来了。
“大人!”进来的人是班头。
“怎么样了?消息可送出去了?”黄良平头也不抬的问。
这个班头虽尚算亲信,却并不如可以委派去扒县坝的心腹那样被信任。
但现在,自己被革了乌纱帽,被软禁于此,外面的人轻易进不来,只能用一用府衙里的人了。
想到这里,黄良平越发觉得自己最近走背运。
自钦差罗裴来了,自己这个知府,过的日子竟然比县令还憋屈,可就算是躲着、敬着,还不是被给革了乌纱帽,关在这里?
既然罗裴不按着规矩做事,就休怪自己心狠了。
垂下眸子,听着班头禀报道:“大人,请放心,小人已联系上了总督大人的人,那里回了消息,说总督大人必会干涉。”
“好。”黄良平这才放下书,看着承诺:“等我出去后,必不会忘记你。”
班头大喜。
虽自己这样的人,当了班头,在很多人看来,就已到了顶峰了,但有野心的自己,却也想当个官,过一把官瘾,而不是一辈子只是一个小吏。
黄大人可是五品知府,未来更可能高升,在落难时帮了一把,成了亲信,未来自己是否能当个巡检之类的小官?
自己要求不高,九品官身就可以!
班头的暗喜,被黄良平看在眼里,因此更放心一些。
不怕有所求,这种时候越是有所求,才越能为自己所用。
“对了。”黄良平淡淡说,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那个姚平,竟然胆敢行刺杀之事,你且找个机会,将他暴毙。”
“这……”班头犹豫了一下。
“怎么?”黄良平看了一眼。
班头一咬牙:“请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想办法办成此事!”
黄良平这才满意,因现在是被押嫌犯,班头也不能久待,见着大人无话,就赶紧退出去了。
望着班头匆匆离开的背影,重新坐下黄良平再次想到了一个人。
“说起来,余先生这几日没在府里,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要是余先生在府里,哪还用得上这些人?”
想到余先生在这节骨眼上没有出现,黄良平就忍不住有些心慌。
齐王和妖族勾结,这是最高层的秘密,最多有风声到省部,黄良平还不知道这余先生是妖怪。
只是这些年,遇到风风雨雨不少,许多还是很难过去的门槛,都给余先生解决了,现在却突然之间消失,无论是不是凑巧,都给黄良平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要是余先生落在了罗裴手里,到时可真麻烦了。”黄良平脸色阴沉,并不知道在余先生,已成了苏子籍的手下冤魂。
“黄良平是必栽无疑了,要是没有死,也会失了官身,到时处置就更简单了。”此时牛车一顿,停住了,濛濛冬雨中,苏子籍笑的对野道人:“你这些天办的不错,辛苦了,先回去吧,休息一下。”
苏子籍说着,就下了车,打发车夫转向,就见叶不悔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立刻说:“回来了?可淋着雨?刚刚我收到了杜先生的书信,说是要过来拜访一二。”
“杜先生要来?”苏子籍微微惊讶。
这时这里可是不太平,杜成林敢过来,胆子不小。
才想着,脚上一沉,低头一看,就见伤势养得差不多了的小狐狸,正趴在自己一只脚上,冲着自己叫。
苏子籍一弯腰,将小狐狸抱起来。
“哟,沉了!”颠了一下,苏子籍忍不住惊讶。
这一句,顿时就惹得它不高兴了,小狐狸挣扎从苏子籍怀里跳下去,径直跑到了叶不悔的跟前,轻声叫着,还时不时看向苏子籍,用爪子指着,这是在向叶不悔告状。
“哼,就知道欺负小白!”叶不悔顿时瞪了苏子籍一眼,抱起小狐狸就去了别处。
只留下苏子籍无奈摸了摸鼻,他怎么觉得,自叶不悔跟小狐狸关系越来越好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就越来越往后排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猜不透
半夜,窗外传来几声猫叫。
苏子籍一下子醒了,话说他没有那样矫情,都是拜过堂的夫妻,虽因叶不悔太年轻没有圆房,但还是睡一起。
他醒来,见少许动静只使叶不悔翻个身,慢慢从榻上下来,穿上鞋,放轻脚步走出去。
院内依旧下着雨,静悄悄没有一个人。
他望了一会,转身欲回去,毛茸茸的小狐狸从黑暗处走出来,在这雨夜里显得有些绿莹莹的妖异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
“去睡吧。”冲着小狐狸轻声说一句,苏子籍就回了卧房,重新躺下。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清晨。
因这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许久都不见太阳,苏子籍也习惯了醒来时外面还略昏暗的环境。
但时辰已不早了,再次起身穿鞋,又换了衣裳,正要出去,叶不悔也迷迷糊糊醒来,揉着眼睛问:“这样早,在外面吃早点?”
“对,你起来后自己吃就好,我今天可能晚些回来。”说完,苏子籍就出去。
叶不悔在苏子籍走出后,才换下了迷糊的模样,仰着小脸沉思,露出了一丝担忧。
她是苏子籍的枕边人,又冰雪聪明,怎会感觉不到最近苏子籍正在筹划着什么大事?
但既苏子籍没打算跟她说,就必是因她帮不上什么忙,既是这样,她只好装傻,将家里的事摆弄好,好让苏子籍回来,不至于再为琐碎的事烦心。
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男人有了本事,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叶不悔却觉得,苏子籍一定不同。
“……唧!”眼前的少女正以一个慵懒的姿态坐起,小狐狸伸了伸爪。
“啊,不许的,不许上榻睡。”叶不悔见着它伸爪,摇头:“就算爪子干净也不可以。”
这小狐狸唯一的不好,就是总想偷偷上榻睡,叶不悔奋力推着它的狐头,把它赶了下去:“去你的狐窝去。”
小狐狸小脑袋微微一偏,表示抗议。
叶不悔抓着小狐狸的小脑袋,起身下榻:“你的狐窝都铺了几层了,还想摸上榻,讨厌。”
说着她抱着小狐狸,扔了上去,严肃的点点它:“你不许不听话,听见了没有?”
小狐狸侧着身子摔到柔软的狐窝上,侧身一眨不眨的望着。
“……唧唧”
在它的目光中,虽一直下着雨,房间里相对昏暗,但少女肌肤胜雪,发出暗暗的白光。
小狐狸有点懵,她没有发觉,自己在这段时间的变化么?
并不知道自己努力掩藏的事,早就被不悔猜到一些,苏子籍出了住处,撑着伞又走了一段路,就来到与野道人经常约着见面的早点铺子。
这里是临街开的一家小馆子,祖孙三代开了几十年,虽比不上老字号,但那些铺子很多都在战火中被毁,反是这小馆子,当年随人逃难过来在此扎了根,郑朝创建了多少年,馆子大概也就开了多少年。
年轻的第三代老板,正跟着头发花白的父亲做事,还有几个妇人在忙碌,估计也是一家人。
因着没用着外人,这小馆子前后院也都是自家房子,本钱少,卖的吃食就物美价廉。
苏子籍最近很喜欢清晨在这里喝一碗微辣的面汤,再来一屉包子,每一样都是滚烫的,吃喝入肚,身体暖洋洋,在这阴冷的雨季里,感觉会舒服很多。
到了时,野道人也到了,苏子籍走过去,都不用开口,店家做的面汤跟包子就都端了上来。
二人边吃边聊。
“昨夜你又传了暗号,可是黄府有变?”苏子籍喝了一口面汤,感受着热意从喉咙滑下,才慢悠悠地问着。
“本来郝兄弟要帮着我打听一二,结果昨晚约的黄府之人的酒局,却一个人都没来,郝兄弟立刻就意识到有变,怕被牵连,连夜带着人换了地方。”
“我托他打听消息,花费了一些银两,他觉得没替我办好事,心里愧疚,就夜里让人联系了我,让我不要再往黄府去。”
“说是黄府可能被人控制了,走近了都有人暗里打量。”
“看来与我们估计的情况差不多。”苏子籍似早就料到了这事,并不意外。
“贾源你依旧让人盯着。”
“是。”野道人应了,又犹豫着说:“公子,还有一事。”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您让我调查的有异常的人或地方,丐帮兄弟帮了忙,他们对双华府比较熟,还真知道几个地方有着诡异,位于溪山县跟柏山县的几处河流湖泊都有着水妖传说,轻易都不敢过去,人畜经过都会失踪。”
“但最近,这些地方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怎么不一样法,他们不曾说,我觉得,许是那几处地方原本主人,都去了别处。”
溪山县跟柏山县么?
苏子籍动作微顿,吩咐:“这事以后就不必让他们查探,最近估计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让他们撤了,各找了地方先躲着,免得殃及。”
至于会发生什么事,苏子籍猜测,或是跟治水有关。
但这可能就涉及到妖族的动作,以及朝廷派系之间纷争,丐帮这样的小股地头蛇,卷进去会死得悄无声息。
就算有阴谋,挡住一个,也挡不住下一个,妖族只要不停手,天只要一直下着雨,各处堤坝又能挡住几时?
想到跟着钦差罗裴的道人,苏子籍很早就有着困惑:“这些道人是真有本事,为何不做法止雨?”
又一想:“或妖族一旦集合,数量颇多,只凭有限的道人并不能与之抗衡。”
“妖族觉醒艰难,可一旦修成,活的岁月就长,擅长的法术施展几乎就是本能,人类如何能比?”
原本还想郑朝建立,对妖族多有压制,甚至很多神祠都暗示不再供奉,朝廷也在培养着人才,会不会对妖族有致命打击。
现在这一看,光是水妖的残余势力,就能掀起这样灾难,鼎盛时,妖皇还在时,妖族的力量又该何等让人惊骇恐惧?
也难怪王朝更替后,朝廷对妖族态度很是微妙。
“妖族,这样兴风作浪,难道没有天意或罪孽这种因素压制?”
“不对,上次的鱼妖,说过有万妖之劫,应该就是其中一种压制了。”
“真的猜不透啊!”苏子籍蹙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南屯坝决溃
苏子籍才沉思,突然之间,有个乞丐匆忙过来,对着野道人说了几句,野道人这样沉着的人,也立刻变了色:“什么,南屯坝崩了口,洪水泄了数乡?”
“怎么就崩了口?”
“不清楚,是半夜决的口。”乞丐回了一句,匆忙走了。
苏子籍脸色很难看,撑了撑桌才站了起来,黄良平才革职审查,南屯坝就崩了口,这也太巧合了吧?
两人对视的一眼,苏子籍又嘿嘿冷笑的缓缓坐下,说着:“要是我猜的不错,这黄良平端是杀伐果断,是个枭雄,唯一问题,就是没有人味。”
南屯坝崩了口,洪水泄了数乡,少说也得死个几百人,为了脱罪就这样干,真真是祸国殃民,实是可杀!
“现在就看钦差大人,想没有想到这条,以及怎么样应对了。”野道人幽幽的说着。
罗裴是治河钦差,现在河坝崩了口,就是大大的失职。
有着这引子,反噬立刻将至!
罗裴此时,的确急头烂额,他是半夜叫醒,到现在都没有睡。
“南屯坝决溃一处,三个乡淹得一塌糊涂,死的人还没有办法统计!”罗裴盯着几个人:“万岁命我检视河防,现在却出了事,我受处分挂落还是小事,关键是怎么对朝廷和万民交待,你们有什么法子,只管说。”
他本就瘦,现在更老了几岁的样子,靠在椅背上一口口喝着浓酽的茶来提神。
眼前的人并不多,出了事,同知、州判、府知事、县令都消失不见,只有跟随的八品随官邱昌、道士刘湛、还有郑应慈。
众人并不说话,只是沉吟,罗裴略失望的扫了一眼,指着郑应慈:“你是本地人,你说说看。”
郑应慈被点了名,也并不抢答,许久,才说:“钦差大人,现在第一要事,就是迅速把南屯坝给封口,用满装着泥的草袋加固,只要封了口,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事钦差大人已经吩咐我去办理了。”邱昌红着眼,满是血丝:“我已经严令督促了任务,动员了三千民工,要是谁敢在这节骨眼上敷衍了事,我请大人用王命旗牌斩了他。”
又对着罗裴说着:“大人,南屯坝出了事,可见诸坝都不可靠了,现在就必须立刻独裁省里的藩库,拨给治水用银。”
“至于责任,您把情形向皇上奏明,此省年年都有决溃的情况,您初来乍到,遇到这个烂摊子,皇上断不会就此怪罪。”
刘湛这时才冷笑一声:“你说得轻松,南屯坝的确是小事,不过是县坝,集二三千民工,抢修也不是很难。”
“但这事很敏感,大人得罪了不少人,有这一处决溃,府省就会一窝蜂上章弹劾。”
“齐王更不会放过这机会。”
“是,皇上不可能因这事,就问罪大人,但不止南屯坝一件呢,要是省里出个二三次,五六次决口,弹劾会和雨一样落下。”
“皇上的耐心,可不是无限。”
罗裴一凛,他是听出滋味来了,起身渡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嘶哑的问:“你是说,南屯坝决溃,不是天然?”
“可能是天然,也可能是人祸,不管是什么,你我都很难防备对不对?”刘湛不由深感棘手。
罗裴身体微微颤抖,这才感到,自己可能是莽浪了,一开始就罢免了一个知府,坏可规矩,现在出了这事,周围府县竟然没有人敢靠拢。
要是有人暗里使坏,今天坏个堤,明天决个口,不需要五六次,二三次,皇上雷霆之怒,就可能降临。
就算皇上忍了,可要是府县不合作,差事拖延长久,越拖越是祸根深重,还不如现在罢官!
就这小小一下,使自己立刻陷入了不测之境,罗裴沉思良久,咬着牙就要说话,郑应慈就突然之间说:“这我不信!”
这话声音有点响亮,惊的各人眼皮一跳。
“扒堤祸及一县一府,一旦发觉,不仅仅杀全家,还要诛九族,学生实在不敢信,省府的官,有几个敢这样跳?”
“建堤难,扒堤也难,这不是几个人能办,必须是一群人。”郑应慈说到这里,抬高了声音:“这次就算是人为,不过是趁着没有防备,才得以侥幸成功,一旦派人巡查,靠什么挖?”
“依学生看,府省分化起来也不难,大人治水,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干,按段分配给各府各省的官员就是。”
“为了自己身家性命,这些官员,安能不用心?”
郑应慈说的铿镪有力,罗裴顿时从魔障里醒过来,失笑:“对对,我竟然慌了阵脚,忘记了这点。”
“立刻去查,扒堤的人是谁。”
说着,罗裴转了转身,脸色阴沉:“可是,就算没有扒堤的事,水堤也未必保险,最近几年,省内几乎年年都有决溃,去年眙海府破堤,水深半丈,连淹带饿,死了二千余人,知府罢官,发配军前效力。”
“要是不能使府县尽心尽力治水,怕这结果就是我的下场!”
这本是刘湛想说的话,现在只得问着:“那大人,有何计可扭转?”
“无非就是赌上一条命,集力行雷霆一击罢了。”罗裴微微冷笑,看着刘湛:“我还是这话,擒贼先擒王,蟠龙湖龙宫既已重启,真人就与之联系,让龙宫节制水妖,使它们不得放肆。”
“没了水妖,任凭谁敢跳出来,本官都不会含糊。”说着,罗裴逼视着刘湛,,面对钦差的威压,刘湛不由一叹。
上了朝廷的船,想下来,就极不容易了,只得说:“可是与龙宫联系,怕是不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可不是还有黄良平么?”罗裴淡淡说着:“此人是本府知府,又与妖族勾结,正好血祭。”
“到时,龙宫不得不接受,真人就可与之交谈了。”
“血祭?前朝是有过杀贪官以谢龙宫的例子,可是不请旨,杀一五品知府……”别人还罢了,八品随官邱昌顿时惊的站起来:“大人,你千万要三思啊,要三思啊!”
“邱昌,你也是翰林出身,这次是第一次随本官巡查,我且问你,现在这情况,还有别的选择么?”
罗裴格格一笑,就厉声喝着:“你休得劝谏,我意已决——黄良平对抗调查,不仅仅派人刺杀,还使人掘了河堤,实是丧心病狂,我为了朝廷和天下计,将其就地正法,以平民怨!”
这是不管黄良平有没有干,都把黑锅扣到他头上了,在场数人反松了口气,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法理上说的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贴加官
午后·知府府衙
黄良平在这里睡了一夜,因噩梦连连,醒来有些精神不济。
送进来的饭食清淡,对百姓来说算是不错,可黄良平是享受多年富贵的人,食之无味,只勉强吃了一些,就不再碰了。
等衙役将东西收走了,就在书房里随意翻阅着书,看上去还沉稳,心里已是有些急了。
“前日就说已联络到了总督大人,今天总督大人还没派人来救我?”
“南屯坝应该已被连夜扒了吧?这雨一直下着,应该也快出事了。”
“哼,罗裴敢这样对我,等我出去,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三品又怎么样,这些年倒台的三品已经有十几个了。”
正胡思乱想着,班头就进来了,这时周围静悄悄,黄良平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望着天空说:“噢,事情办完了?”
“大人,办完了,昨天夜里就毙了姚平,小人就说囚犯互殴导致,已经报了上去了。”班头说到了这里,想到了姚平死不瞑目的表情,以及最后的话:“老爷,老爷,你好……”
不由打了个寒战,声音不禁变得有点低哑了。
黄良平这时身在不测,非常敏感,立刻叹了口气:“哎,姚平这人其实是好的,可惜的是,却不聪明,办了大坏事。”
“他也不想想,就算是要给老爷我杀了贾源,也是能公然杀的么?”
“杀也罢了,还当着钦差的面,要是钦差说他不仅仅是杀贾源,还要行刺,那怎么办?让全府上下都陪葬么?”
“这个蠢货该死!”黄良平说到这里,不由红了脸,声音也略大了点,按捺了怒气,才又说:“不过总算是主仆一场,我出一百两银子,给他厚葬下,你给我经办下。”
“给我办事的,我都不会辜负。”
班头忙答:“是!”
“省里,还没有消息么?”黄良平这才看了一眼,问着,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了。
班头才想回答,外面突传来杂乱脚步,听声音,来了不止一个人,黄良平一凛,面现警惕。
这情况,可不像是救兵啊。
“嗯,钦差三令五申,发下宪命,不许内外通息!”门口进来的是邱昌,这个本来一派温和的青年文官,挂着一丝狞笑:“竟然还有人以身试法,敢勾结犯官——你知罪么?”
班头此时已面如土色,捣蒜价叩头:“小人实在不懂事,还请大人恕罪。”
“恕罪?我恕你的罪,谁来恕我的罪——来人,拖下去,用大棍打!”邱昌是跟着钦差的官,钦差垮了,他也得重重摔个跟头,这时当然毫不容情。
几个亲兵一拥而上,老鹰抓鸡一样提起班头就往下疾走,班头不敢呼救,突然之间想起了姚平满口黑血的样子。
“打!”亲兵早有吩咐,重重的打下去,话说不打死人,五十板都打不死,但是要打死人,对着要害重重打,就算是铁人也撑不住。
班头大声求饶,口中却塞了东西,有点含糊,听得人人毛骨悚然,黄良平硬撑着胆气:“邱大人,这过于卤浪了吧?”
“卤浪?”邱昌用阴郁的目光看着黄良平,出本心来说,他是不愿意坏了规矩,可钦差说的也有道理,黄良平经营双华府许久,内外都有他的人,想坏事实在太容易了。
想着刚才汇报的消息,邱昌心一横:“黄良平,你现在已革了职,休得放肆,我且问你,可是你指使班头,杀人灭口,消灭证据?”
黄良平闭口不语。
“不说,本官自然有办法让你说,来人呐,让黄大人清醒清醒……”邱昌狞笑着。
“是!”四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直直扑了上去。
“啊,你们干什么,我是二榜进士,就算革了职,还是官身!”黄良平见了,立刻大喊起来,亲兵稍一停。
“还不快上!”邱昌冷笑着一挥手,四个人就不再迟疑,扑上来将黄良平按倒在地。
冰凉地上,黄良平四肢被人死死按住,眼瞅为首的人,将一块又厚又宽大的毛巾直接捂了上来,想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带着一点灰尘味的毛巾,将脸盖了个严严实实。
哗!
带着腥味的水就被人兜头浇在脸上。
毛巾被人死死捂着,渗透了水的毛巾,让黄良平想要吸一口气都会直接呛住,可偏偏咳又咳不出来,猛呼吸着,吸进去的也是水,耳朵开始有着鸣叫,胸口、喉咙都烧得被人捅进了热炭。
这比被人按到水桶里还要难受!
黄良平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一桶又一桶水往头上脸上浇,痛苦得想要大喊大叫不能感受,使得全身痉挛,双手和双脚乱划乱蹬。
有一刻,黄良平甚至觉得,自己死了。
大脑一片空白,就要断气了时,被糊在脸上湿毛巾被人一下子掀开,鲜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鼻孔,他还嫌太慢,张大嘴贪婪呼吸着。
等终于缓过这口气,心中的怒火,简直能将理智烧断。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黄良平真正愤怒的大喝,他就算被钦差撸了官职,但一日皇上不下旨意,就始终还是五品官身!
再退一万步,他还是个二榜进士,身上有功名,他们怎敢对自己用刑?
虽说用着毛巾,但这与“贴加官”有什么区别?
对自己严刑逼供,这是挑战整个士林,挑战整个官僚阶级。
自郑朝建立,前朝这种酷刑早就已不再使用,没想到罗裴平时温雅,当了钦差,手段竟然这样狠辣!
“只要我能出去,单是这项,就能让此贼万夫所指。”
黄良平恨恨的想着,就在这时,外面突一声闷哼,班头似乎发出了最后一声惨叫,就听着有人报告:“大人,班头已经被打死了,二十七棍!”
“黄大人,你说,你这是何苦?”这时邱昌又阴笑的过来:“有个消息告诉你,你的二十余个家丁已全部被逮,你不说,可有的是人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你是当久了官,应该知道这道理,不如,就供了吧。”
“呸!”黄良平双臂被人给抓着,挣脱不得,瞪着眼睛,朝邱昌狠狠啐了一口。
再多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冥顽不灵。”邱昌抬起首,冷冷说着:“用刑!”
到了这步,就算是钦差,也没有后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招了
一挥手,又一轮水刑。
这些刑罚,前朝时用来对付官员,事后身上不会有伤,可论起痛苦,就算是硬汉都不得不屈服。
黄良平的确是个狠角色,一直拖了小半个时辰。
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地上瘫着的人裤子已屎黄,湿了一片,大小便失禁不说,将脸上东西撕下来时,眼睛、鼻孔以及嘴巴都有血流出。
“……我招……了……”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得死,黄良平屈服了,虚弱开了口。
“让他画押!”邱昌仅仅是监刑,背上已被冷汗湿透,大郑翰林,其实不是读书,而是各个衙门都会流转一次,他看过有关介绍。
说书里才有人能熬过酷刑,真实是一人也无(注1),黄良平能熬小半个小时,实是一等一的铁汉。
这种敌人,一旦出去,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
黄良平苦笑下,连看也不看供纸,就在上面画押,心中发狠。
就算认了供,事关朝廷命官,就得申报到省里、刑部,再奏给万岁,只要其中一个程序,自己就能翻供,并且将这群目无宪纪的贼子打落地府——没有官会认可这种危害整体利益的酷吏。
等一切完毕,邱昌看着手里的供纸,盯着地上趴着、狼狈不堪的男人,想说话,又觉得无话可说,长叹一声,拔腿转身离去。
钦差罗裴,其实离的不远,邱昌奉上了供纸,罗裴没有露出喜色,只是沉着脸吩咐:“看紧了,不要让他自杀。”
“但别的,恢复犯官的待遇,不要太苛刻了。”罗裴说着。
“是,大人!”邱昌想了想,又说:“雨还在下,虽说传来消息,封的口已填住了,但下官现在还得去溪山县一次,看下南屯坝的情况。”
说完话,邱昌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看罗裴脸色,什么都没有说,默默一揖退了出去。
庭院里只剩下罗裴和刘湛二人,踱到了走廊,看着还继续下的小雨,久久都没有说话。
“邱昌怕是从此对我离心了。”罗裴重重吐了一口气,苦笑:“没有人喜欢我这样。”
“大人,你这样用刑逼杀了黄良平,朝廷会怎么样看?”刘湛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何必这么着急?左右已被革职软禁,就算被救,也不可能立刻恢复职权左右府内,你这么做,不仅仅坏了规矩,而且你作了初一,齐王作十五,必无人相阻。”
“你是道人,对朝廷还不很清楚,齐王这次就欲置我于死地,黄良平仅仅是听命行事。”
“而且黄良平胆大妄为,并且其实是有才干的人,不趁机斩杀,周围郡县都会阳奉阴违,我已下决心,用王命棋牌,将其杀之于蹯龙湖,以打开龙宫,这事种祸不小,稍不对景,就成了我的罪证,但为了朝廷计,我顾不得了。”
此时天色晦暗,罗裴神色更是郁郁:“去年眙海府决溃,说是淹死了二千余人,其实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圣人委我治水,我说,请陛下放心,断不使一人一畜有冻馁之虞。”
“别人都以为我奉承,其实这是我心里话,就算世人都说我是酷吏,手段残酷,但为了朝廷万民,为了治水,我也无惧。”
刘谌沉默片刻,终于弯下了一直挺着的脊梁,重重一躬。
而在外面,几个衙役备马,邱昌换了衣服:“知会溪山县衙门,别的坝也得全部巡视一遭,有不牢靠的地方,立刻申报。”
“申报无罪,但隐瞒不报,立刻革职。”
“是!”
邱昌不再说话,起身上马,一阵狂奔。
雨水打下,就算有着蓑衣也禁不住,很快脖子里雨水淌下,湿透了内衣,但邱昌不但不觉得冷,反觉得噼劈啪啪之下,轻松些。
刚才自己是逼供人,可自己心里反压了块重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今天是陪审官,安知明天是不是阶下囚?
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哪知深入其中窒息一样的痛苦?
其实这里离溪山县并不太远,奔了一个时辰,就挨着南屯坝一片区域,明显可以看见,水已消了,露出了满面的泥泞,无论是牛车马车,走起来,很容易轮子陷进去,反倒不如步行快。
雨幕中,但见河堤上一盏盏油纸灯笼闪烁,邱昌略心安,赶了上去,就见果然坝已封住了,溪山县县令正在指挥,邱昌没有立刻上去,沿堤举灯逐段细查一遍,并无疏漏,这才露出了笑容,迎向县令:“大人连夜封口合坝,实在辛苦了。”
“不敢不敢,这是下官的本分。”
虽县令是七品,邱昌才八品,可这不是一回事,县令是举人出身,这一辈子也就是到顶了,有出格的最多当到知府。
而眼前这人,是二榜第七名,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只要这趟差事完成,回去就是一个正七品,不消十年,自己就得行廷参礼,县令哪敢怠慢?
夏家旅店
“公子,我正要去找你。”一处小小的客房,野道人听到有人敲门,节奏是约定的暗号,就知道不是外人,打开门发现来的是苏子籍,忙把人让进来。
这雨到了下午,下得有些大了。
苏子籍也是因中午有人拜访,不好出来,现在才趁不悔跟客人下棋正入神的空闲,抽空一趟。
饶是路途不远,两肩也已湿透了。
野道人看了:“公子,可要换了衣服,烘烤一下?”
“不必。”苏子籍说着:“家里还有客,说完事就走。”
进了屋向椅子上一坐,问:“你找我,可是为了贾源的事?”
“公子料事如神!”野道人也坐下,先恭维了苏子籍一句,随后才说:“贾源想见我们。”
“不出所料。”苏子籍暗想。
贾源想见自己,可未必是出自本意。
毕竟一开始就说明,自己能帮的事情有限,状告黄良平的事一旦开始,就更是贾源自己的事,不会联系贾源,等案子变成铁案,就更无见面必要了。
双方本就是合作,苏子籍也并不打算要贾源的感激,自然不会留下姓名跟身份,只让人盯着,偶尔用暗号提示。
现在贾源的态度突然变了,可能是钦差罗裴想见自己。
第一百五十八章 总督救我
“看来黄良平的事已成铁案,不然钦差不会把注意力转向别处。”苏子籍连连摇首:“你要记住,查看历史,清正爱民之官,往往都是刻薄寡恩之官。”
“自己都对自己严酷了,何况对别人?这种人为了大义,什么都可以干,最是信不得。”
“你让人都撤出,一切全部撤出,以后贾源的事,我们完全不介入。”苏子籍毫不迟疑。
“就怕钦差抓住尾巴不放。”野道人说着。
“钦差也没有几日清闲了,黄良平的案虽成了铁案,但也使全省的官员兔死狐悲。”
“不过钦差未必不知道会有这结果,却仍这样干,这其中,自然有夺嫡的原因,但也未尝不是为了百姓。”
“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卷入这旋涡。”
野道人听了,默默不语,突然问:“公子可见过妖?”
苏子籍目光与他对上,片刻反问:“你可见过?”
“只听闻过,还真不曾见过。”野道人面色无异色的回答:“不过,妖终归是妖,这天下,终是人族的天下。”
苏子籍却知这路逢云应该是猜到了自己有着莫测的手段,当初对付余先生,就借了野道人的人手,虽清洗掉许多痕迹,野道人未必猜不到一些事。
野道人这样说,或是担心自己与妖族有牵扯。
思及小狐狸,以及水府龙女,苏子籍不敢说,自己没有和妖族牵连,不过,自己身处上位,也不会和齐王一党一样,只为了争权夺利,枉顾百姓死活。
“虽妖怪害人,但人祸更多,好与坏,不该以种族区别,而该就事论事。”
“人虽弱小,但不是有内鬼勾结,妖怪也不可能让这水患持续,无法治理。”
“天下事,无非是一个利字。”
有一天,能以力降服,以利诱之,妖怪未必不能为人所用。
反之亦然。
“受教了。”野道人思索片刻,叹着:“世人都和公子这样想,怕是很多纷争都能避免。”
“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苏子籍无奈笑笑:“那些人也未必不知道这些,但身在局中,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就像齐王,真不知道勾结妖族,助自己夺嫡,是饮鸩解渴么?
可为了争皇位,齐王觉得与妖族虚与委蛇,付出一些代价,并不算什么。
又这妖族,曾经在前朝吃过大亏,连妖王都陨落,真会信任人类,愿意为人类手中之刃?
它们就不怕再来一次卸磨杀驴?
说到底,也不过是两方都有所图,彼此有利益纠葛而已。
“天快暗了。”苏子籍起身外走,对野道人说:“钦差方面,依旧让人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野道人将他送到了门口,二人也不客套,就此分别。
苏子籍举伞回去,深秋初冬时节,穿着的靴子虽好,可在泥泞地里走久了,双腿都能感觉到寒意。
迎面一阵风吹过,钻进衣襟里,寒风刺骨。
苏子籍并不缺钱,举人有着太多来钱的渠道,身上穿得厚实暖和,饶是如此,也对这样天气有了厌烦。
看一眼擦肩而过瑟瑟发抖的行人,就知道这种天气对普通百姓来说,更是苦不堪言,极易生病。
虽临近冬天,不会和夏日一样容易起瘟疫,但水患一直持续,得病的人也不会少。
“秋寒,雨患,哪及人祸?”
“这次钦差和黄良平的斗争,真让我大开眼界,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么?”苏子籍不由深深感慨:“看现在情况,是钦差一刀致命,任凭你有千法万法,我以力克之。”
“钦差的身份实在太有优势了。”
“只是,黄良平就真的束手待毙了么?他不会不知道,就因为钦差过了线,所以没有合解的余地,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衙门·小院
“罗裴,你这样气急败坏,难道是南屯坝决了口?”
“你以为弄死了我,你就能办好差?呵呵,我要你比我更不得好死,比我更先死!”
入夜,整个人都瘫在榻上的黄良平,恶狠狠咒骂。
虽恢复了犯官的待遇,衣裳也有人换了,但曾经屎尿奔流的狼狈,让黄良平真的是恨到了骨子里去了。
经过了这么久,才慢慢从痛苦中恢复过来,但脸色依旧惨白,想要挪动一下身体,都感觉吃力极了。
白天的刑罚,虽外表看不出伤,可对五脏六腑都有伤害,一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必是已将南屯坝毁了,随着雨继续下,很快就能让水灾爆发,哪怕全身不舒服,黄良平也在骂着,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正低声笑,外面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这是看守他的人换班了。
黄良平没在意,自从班头被打死,自己受了刑,以前口口声声为自己做事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甚至接班也不敢和自己说一句话。
都是些靠不住的小人,黄良平再次暗骂一句。
“总督大人啊总督大人,你不来救我,也就怪不得我受不住刑招供了。”
闭上眼,只觉得喉咙里腥甜,干咳的感觉,让他挪动着,想起身去放在桌上的茶壶。
那里有残茶,早已凉透了,换往日,看都不会看一眼。
结果因身上无力,一起来,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外面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黄良平动作一顿,听到朝着书房走来,有些鬼魅,不是正大光明来查看的人,心中突然之间生出了一种狂喜:莫非是救自己的人终于到了?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黄良平抬头,早适应了昏暗光线的他,清晰看到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身材瘦小,长得并不出奇,两腮无肉,皮肤微黄,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穿着衙役服饰,但黄良平敢肯定,自己衙门里没有这个人!
“可是黄知府,黄大人?”这人盯着地上的黄良平,低声问着。
黄良平并没有发现此人望向自己的眸光里带着血光,一听到询问,就立刻意识到了。
“是我,我是!”黄良平挣扎想再次起来。
可这人敏锐的鼻子,已闻到了他身上洗不干净的屎臭味,嫌恶一闪而过,脚步微顿,站在距离黄良平几步远。
“我是总督大人派来。”这人说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督大人会救我!”黄良平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都焕发出对生的希望。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血书
“还请兄弟快救我出去,他们对我用了刑,已撕破了脸皮,我再留下,怕是难逃一死!”黄良平其实一直很清醒。
见黄良平一直这么激动,来人嘴角扯了下,他身上贴着一张符纸,此时符纸丝丝冒烟,这动静也引起了黄良平的注意。
这是什么东西?!
黄良平弄不明白,却猜到,对方能潜入进来,或跟此有关。
这人回首看了看烟,催促:“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也不瞒你了,这次我来,并不是来救你,而是问你一些话。”
“你的案子已有实证,钦差的决心很大,他现在是钦差,就代表着皇命,总督大人虽想救你,可也没有办法。”
“现在能为你做的实在有限,有什么事,还请黄大人赶紧交代,总督大人不会不管。”
说话很婉转,但立刻听明白了,连总督大人都没有办法了么?
黄良平眼中的光顿时黯淡下来,抱着脑袋不说话。
自己艰难唯一死,这人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
“这样啊。”黄良平呆滞了良久,终于醒过来,一咬牙惨笑了一声:“此事怪不得总督大人。”
因着书房内纸墨都被收了去,黄良平直接刺一声,撕下内衣下摆,将指头咬破,写了一份血书,眸中凶狠递给这人。
“我有一支死士,原本只是让他们扒了南屯坝,你拿着血书,去城中文安当铺,那也是我的铺子,他们有人在那里,可以联络,告诉他们,让他们不仅扒了南屯坝,连河坝也给我炸了!”
“罗裴是治河钦差,出了事,谁也保不住他,齐王必杀他,也算是为我报仇了!”
黄良平是当久了官,对人性有深刻认识,写完血书,又斟酌了下,说:“这些人都受我的大恩,但是我垮了台,树倒猢狲散,还肯不肯给我卖命,实在是难说。”
“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金银田地铺子,里里外外,三十万两总有,我愿奉上十万两给齐王,十万两给总督。”
“余下十万两,管家跟我多年,是我族人,我有一儿一女,并没有养在家里,都是妾侍所生,被管家安排在别处,这些我妻都不知道,生他们的妾侍也只当他们夭折了。”
“跟着我卖命的,前前后后有上百人,铺里有名单,三万两分分,每人可得一二百两,算是我对他们最后的交代。”
“给管家五万两,让他照看我两个孩子,等我死了,求总督大人照看,不要被牵连,更不能让人夺了我孩子最后一点老本。”
“还有二万两银子,一万给您,一万给炸河坝的人,告诉他们,炸了才有钱拿。”
至于明里的妻妾,以及亲人,黄良平提都没提,一旦自己成了铁案,他们都会被牵连,谁也逃不了。
能保全管家,保住两个孩子,黄良平就不算是断了血脉,他早早让管家为他在别处养孩子,就是防备会有这一天。
毕竟自己灭别人满门的事做了不止一次,自然也会担心别人这样干。
但管家,就算再忠心耿耿,一旦自己死了,怕也未必能靠的住,所以献金于齐王和总督。
十万两不少了,齐王和总督都得动容。
而且黄良平也算是为了齐王死,齐王哪怕是为了人心,也得安抚下,不会让管家有机会变成“恶仆”!
这些安排滴水不漏,又狠又准,就算是这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露出惊讶,随后承诺:“你放心,你这些话,我会一字不差地禀报给总督大人。”
接过黄良平的血书看了一遍,暗暗点首,转身就走。
望着这人离开,入黑暗之中,身体仿佛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黄良平再次瘫倒在地,低声唱着:“既无文彩又颠狂,五十馀年梦一场……这事太急太快,除了钦差,还有别的蹊跷,是谁在害我……可惜我不能出去查了……我真的好恨……”
“这雨越发凉了。”这时苏子籍回到了住处,总觉得吹过来的风格外寒冷,连忙进入院落,就看到厢房亮着光,与走时无异。
他微微摇头,去了房间换了身衣裳,又换了干爽的鞋,这才推开门进去,一看,果然烛光下,叶不悔跟杜成林正沉默对坐,面前摆放着的棋盘已是残局。
这棋痴一旦上了头,还真是让人无奈。
苏子籍也不好打扰了,就在一旁找位置坐下。
蜷缩在角落里酣睡的小狐狸,在进门时就已惊醒,此时眸子浮着一层水光,慢悠悠打了个小哈欠。
苏子籍坐的地方,一伸手就能够到它,看着毛绒绒的小狐狸,顿时有些手痒,随手就将它捉到怀里,手指划过狐狸毛,轻轻撸着。
不同于最初时挣扎,早就习惯了苏子籍和叶不悔抱来抱去的小狐狸,已经麻木了,任由上下其手,吐着小舌打完哈欠,又闭上了眸子。
杜成林目光落在棋盘上盯着,看似在等叶不悔落子,实际上也在注意着苏子籍的动静。
直到小狐狸被苏子籍娴熟抱起来撸,才忍不住看了一眼。
“这样看,真像只普通小狐狸了。”
狐狸精因某些历史原因,修炼更快,更容易得道,所以在妖族中都心高气傲,并不像人类中流传的轻浮,相反虽有着娇媚容貌,惑人气质,却并不容易被焐热了心。
现在这样,让一个人类男子抱着抚摸,简直难以想象。
但又想到叶不悔抱着它进屋时的模样,杜成林不得不承认,大概还是因这对小夫妻与别人不同,才能让小狐狸另眼相看。
的确不同,苏子籍大有异相,而叶不悔也不简单,人或看不出,在烛光下,透出淡淡的白光,肌肤胜雪。
“这是慧根深藏,灵机自来。”
而且她们也将小狐狸养得很好,只一眼就看得出,皮毛光滑,两眼有神,恢复得不错。
“先生,请。”这时叶不悔沉思良久,终于落下一子,轻声说着。
杜成林收回思绪,将注意重新投向了棋盘,自己这次可没有留情,叶不悔能坚持到现在,让他很是欣赏。
沉吟片刻,杜成林又下了一子。
俏脸上带着凝重,叶不悔秀眉微蹙,忍不住擦着额和小鼻上的汗珠。
第一百六十章 洗经伐髓
“感觉和上次相比,先生的棋艺又有增长。”
“但是这应该是错觉,当时我棋艺浅薄,感觉不到深处,现在才越发觉得先生深不可测。”
“果然,就算我有了长进,也不能骄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些日子,虽不怎么见面,有书信往来,叶不悔通过书信请教,受益良多,跟杜成林关系也在加深,渐渐以师礼之。
这次杜成林过来,叶不悔不仅提前将客房安排妥当,还跟下棋到现在。
这在成亲后,已是很少再有“任性”。
而杜成林也对得起叶不悔的敬佩,哪怕叶不悔棋艺慢慢增加,依旧是难以招架攻势,眼看就要输了。
盯着棋盘,叶不悔陷入冥思苦想,眼前棋盘,都仿佛变个模样,成了厮杀的两军。
隐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差一点就要破土而出。
而苏子籍打了个哈欠,他对棋艺的确没有太大的兴趣,顺着小狐狸的脑袋往脊背撸着,默念着论语,眼前浮现出别人看不到的信息框。
“【四书五经】13级(3022/13000),进步越来越慢了,双华府的资源,看来已经被自己抽干了,还要继续努力才成。”、
这些日子,虽忙着对付仇敌,但并不拒绝与人结交,特别是读书人,苏子籍已经放出风了,说:“欲汇集诸家举人进士之孤本,与之相互探讨。”
除了余律、张胜、方惜等旧友,别的读书人要参与朗读会,必须出一本有价值的孤本——还是这话,现在地位渐高,许多事就不用顾忌了。
只是就算这样,距离再次升级有些遥远,主要是因哪怕有新本汲取,获得的经验也越来越低了。
“现在我的水平,大概与方惜的父亲方文韶差不多,方文韶屡次进京赶考不中,我也难以考中,除非运气好。”
苏子籍目标是去京城考试,直接考取进士,想达成这目标,由于有运气成分,甚至升级到15级都未必够用,必须有着16级,而时间并不算富裕,明年三月初九就要会试了。
“这事了结,就得赶快去京城,京城藏龙卧虎,不少老举人都一住几年,等待科举,应该能获得更多的新本来汲取经验。”
这一次放弃,去冲击下一次?
苏子籍想都没想过。
他现在是举人,这功名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郑朝,对大多数寒门子弟来说,都是够用了。
可对有心人来说,只刚刚迈进官僚阶层的门。
只有考上了进士才算是自己人。
“虽现在是夺嫡时,朝堂上血雨腥风,但不入朝堂,其实更容易成为被牵连的炮灰,倒不如搏一把。”
“最重要的是,阴差阳错,我可能被当成太子血脉,不管是真是假,这身份都非常要命,现在或还没传开,还是机密,必须尽量捞资本,无论是功名还是班底。”
“要是皇帝突然之间下旨,让我不要科举了,去当只圈养的猪,各种各样明枪暗箭怎么提防?我哭都来不及了。”
“现在人脉不够,最重要的是对朝廷并不了解,路逢云虽习的是屠龙术,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底层的人想知道更多,光靠学艺可不成,还需真的进入圈子,去了解实践一番。”
正想着的时候,听到不悔唤了一声:“夫君!”
“嗯?”苏子籍望过去。
“你再念一遍那个龙宫棋谱!”叶不悔脸涨的通红,汗如雨下,期盼的望了过来。
懂了,这是到了瓶颈,想要找找感觉,强行突破?
苏子籍了然点点头,开口就念了起来。
龙宫的棋谱因与蟠龙秘法有关,苏子籍本对它倒背如流,此刻念出来,比叶不悔初次听时,还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声音中自带着韵律。
叶不悔听得如痴如醉,立刻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
坐在对面的杜成林一听大惊,问:“此谱何来?”
苏子籍没停,而继续念诵,在他的角度,【+2】、【+2】不断在叶不悔的顶上冒出来。
杜成林出声后,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忙住嘴,认真倾听。
直到苏子籍全部念完,才回答杜成林:“这棋谱是何来历,我也不知,只是偶然得之,就记住了。”
“能得这样棋谱,也是你们的机缘。”杜成林说着,又忍不住笑了下:“倒是我占了便宜。”
这样的好东西,竟然轻松从苏子籍这里得到了。
他隐约感觉到心脏有着发热,仔细感觉,又除此并无异样,再仔细揣摩,只觉得棋艺有点微涨,别的一无所得。
心里不由得暗叹:“只是可惜,这机缘是得了,能不能有所悟,还是看自己的悟性啊。”
“我的悟性,还是不够。”
当年自己还是小妖,随师长拜见水府龙君,曾有幸见过棋谱一半,当时就受益非浅,还觉得龙君吝啬。
现在看来,就算得了剩下一半,也不会有更大帮助。
据说里面还有奥妙,可惜参悟不透。
才想着,叶不悔喃喃说着:“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啪的一声,下了一子。
这一子一落,杜成林眼中,轰一声,整个棋盘都似乎活了过来,有了极玄妙的变化。
天空中,细微的灵气似乎获得了号召,在杜成林惊骇的注视下,被无形之手卷入了叶不悔的身体内,如一条小溪冲击阻碍,慢慢流淌。
干涸的“路”渐渐通了,有的灵气不小心溢出来,从毛孔钻出,萦绕在周围,形成了莹莹的细白光。
这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就完成了。
“居然是洗经伐髓!”杜成林看着这一幕,如中雷殛,大脑一片空白。
要不是确定她是一个人类,并且还在自己的眼前,杜成林根本不会相信这个事实,这可是自己成就棋圣时才有的待遇。
这样的下棋天赋,它活了这么久,人类中可从没见过,这还是第一个。
要知道,郑朝建立以来,棋圣大多数就只是下棋能赢而已,在杜成林看来,还是凡夫程度,能以棋入道的才算是真棋圣!
可达到这程度,人类中又能有几个?没想到竟然亲眼目睹了一个!
“唧唧唧!”叶不悔这时眼睛半睁未睁,眸光微垂,而小狐狸突然之间奋力在苏子籍怀里挣脱,直接扑向她。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未必安全
“小白。”苏子籍讶异的唤了一声。
它虽只是小狐狸,往常并不曾这样急迫过,看着它现在模样,有些担心。
倒是被小白一头撞进怀里的叶不悔,眸子微微睁大,玄而又玄的感觉虽未消失,可望向小狐狸的眸子,带上了一丝笑意。
“没事,就让我抱着它吧。”叶不悔说着,她直觉,它突然扑过来,定有着它的理由。
就算只是一时淘气,是自家养的小狐狸,还能如何,只能哄着了。
轻轻摸了一下小狐狸油光水滑的皮毛,叶不悔继续将注意放在棋盘上,此刻的她,头脑清醒,望向棋盘时,也再没了艰涩,只剩下了清晰的思路。
“啪”一子又落下,这一局,竟让她破局了。
“虽一直以来与先生对弈,从来没有赢过,但终究时刻在进步。”叶不悔心中欢喜,笑眯眯说:“先生,这局我破了。”
“唧唧!”怀里的小狐狸轻声叫着。
叶不悔以为它也是在为自己破局而开心,将小狐狸举起,蹭了蹭它的狐脸。
不知在小狐狸眼中,叶不悔身体四周被大团白光围绕。
这白光清澈明亮,一看不是凡品,而散发出银色之光,正是橄榄。
一颗颗本是绿色的橄榄,并不依着植物生长,而悬浮在叶不悔周围,怀中更是密集,就连小狐狸能轻易够到的地点都有几颗。
这画面出奇,小狐狸忍不住看了杜成林一眼,发现它虽是树妖,本该对气息更为敏锐,但并没有露出异样。
“难道杜先生并没有看到这画面?”
“这种橄榄形,与帝流浆差不多,但却是银白色,似乎这才是真正的月下帝流浆。”
小狐狸这样想着,终还是没有经受诱惑,张开小嘴,叼住面前一颗橄榄,一口吞了下去。
橄榄入了嘴,它才恍然一惊,可想要吐出去,已来不及了。
橄榄入口即化,直接化作一股凉意进入了身体,连依旧有暗伤的部分,在这股凉意流过时,也有了治愈的迹象。
小狐狸本来因太舒服而半眯起来的眸子,立刻睁大。
它几乎立刻扑向有橄榄的部位,可让它感到失望和后悔的是,橄榄在它的注视下顷刻消失不见。
“服食,与帝流浆类似,但更温和,难道人类入道,竟然可能引发这等异象?”很快就明白刚才是怎么一回事的小狐狸,向着杜成林看了一眼。
叶不悔是以棋入道,杜成林本身就是棋圣,又是妖怪,难道真没看到刚才的景象?
但事实就是这样,杜成林面色无异。
“它是真的看不见。”小狐狸是狐狸精,自认在看人还是有着种族天赋,可仔细观察杜成林表情,不得不承认,就是刚才的景象,似乎真的只有自己看到了。
至于苏子籍,在小狐狸眼中,并不是妖怪,连杜成林都没发现,他现在也面色无异,更不可能发现。
“可惜,这小姑娘已成婚,不曾成婚,又有这样天赋跟机缘,不去理会琐事,专心棋道,或能成仙得道也说不定。”不知此刻杜成林,也在感慨。
亲眼目睹了叶不悔洗经伐髓,杜成林现在看叶不悔,都觉得是在看一个天纵奇才。
可无论男女,一旦陷入世俗琐事中,想要成仙得道就极困难了。
毕竟人类寿命过于短暂。
妖怪与人的寿命不同,有人说,妖怪略长些的睡眠,就等于一个人类从牙牙学语变成一捧黄土的时间,这是太夸张了。
但是亲眼看见几代人的生老病死,却并不算夸张。
杜成林是真心希望叶不悔能摒除杂念,好好珍惜这天赋。
但她已成婚,她的丈夫还坐在一侧,杜成林忍不住看了苏子籍一眼,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苏子籍这人,杜成林也知道不是凡夫,大有异相,但这奇异究竟会落在哪一处,它实在看不透。
属于苏子籍的轨迹,被层层迷雾遮掩。
“看苏子籍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叶不悔刚刚经过了洗经伐髓——放弃叶不悔的话,我实在有点不甘心,那就试一试。”
这样想着,杜成林看着笑与小狐狸玩耍的叶不悔,说:“你进步很快,天赋更是过人,不过一直都是野路子,可曾想过正式拜个老师,专学此道?”
“老夫虽不才,但在这棋道上,痴长你一些年岁,可以给你一些指点。”
叶不悔动作一顿,她不傻,立刻意识到,这是杜先生向自己抛了橄榄枝,想收自己为正式弟子了。
要说不心动是假。
叶不悔自然知道自己的水平,这次破局,全靠着一刹那顿悟,靠着玄而又玄的感觉,可一刻过去,此刻的她,已经重归现实,水平依旧与杜先生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杜先生是棋圣,收自己为徒,绝对够资格。
但想到父亲遗书上所写,不许正式拜师的言语,叶不悔还是抿了抿唇,向杜成林解释:“先生,我的确想拜您为师,可家父临终前曾留下遗书,让我不得正式拜师,所以……”
“……我明白了。”杜成林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望向叶不悔的目光里带着遗憾。
这样天赋奇佳的小姑娘,终究与自己没有缘分。
他没有去认真细究这事是真是假,无论真假,她这样说了,都证明了她并不愿拜师。
杜成林虽是妖,但树妖因着种族原因,活的岁月极长,能化为人,无一不是活了数百年,脾气极好,性子也淡了。
刚才突然升起收徒的心思,还是因她太优秀,此刻已重归平静。
“无妨,你我无师徒缘份而已。”杜成林微笑,还安抚了叶不悔几句:“虽你我不能成为师徒,但以后有了难题,可以和以前一样,写信给我。”
叶不悔因此心中更郁闷,闷声应了。
杜成林又看了一下外面,夜已经深了,自己不适宜呆下去了。
“你的棋艺已进入一流,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可教你了。”杜成林起身,对着叶不悔说:“我还有一些朋友要去拜访,就此告别吧。”
“杜先生,您才刚来,这就要走?”没想到杜成林看着儒雅,竟是这样来去如风的作风,叶不悔就算跟它交往这么久,依旧有些难以习惯:“不如您再住几日。”
“人生聚散本就无常,何必伤感?”
看着叶不悔这模样,杜成林微微摇首:“对了,你们在此地无事,不如去北方转一转,这里一直下雨,时间久了,未必安全。”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丧心病狂
“或者直接上京赶考也可!”
相识一场,杜成林说罢披了蓑衣出来,看天时,雨还是零零星星洒着,有些寒意,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这时,大部分普通百姓终其一生都不曾离开过故乡。
这不仅仅是拿不出路费,更因出县的路引想要拿到,要付出代价,而平白无故,谁愿意多花心思和银钱,只为搞到路引去外面转一圈?
但读书人有特权,别说举人,哪怕是秀才,都可以有现成理由“游学”随意来往名山大川,甚至可携带武器(剑)防身,比普通百姓自由多了。
并且一个举人,再普通,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缺钱
杜成林说完这句,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叶不悔,心里暗叹——最近官府在蹯龙湖搞事,建了高台,谁知道官府为了治水患,会祭出怎的大招来?
不仅仅是官府,据它所知,龙宫开启后,水妖就云集,只是非是允许,不得擅入,不少大妖已等不及了,它们也会有动作。
旋涡已经形成,祸大于福,举人无法干预政务,但能带着家人避祸,现在离开其实是最好机会。
可惜,不能明说。
眼见着杜成林离开了,才关上门回去,外面又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小狐狸的耳朵都跟着竖起来,苏子籍只得又起身去打开大门。
“出了什么事?”大门一开,发现敲门的是野道人笼络的一个本地少年,十几岁,普通长相,透着几分机灵,曾打过一次交道。
少年此刻衣服都湿透了,也不进去,见开门正是自己要找的苏公子,立刻就语速极快的低声说:“公子,你吩咐我们盯着钦差处,我们有人得了消息,说是钦差已经通知了府县的主要官员,去蹯龙湖会议。”
“还听说,钦差罗裴已将知府黄良平押去了蹯龙湖,又请了刽子手,怕是明日就要将其斩杀以谢全府!”
少年怕苏子籍不信,强调:“双华府就两个刽子手,都是祖传了几代,平时练刀用草席铺案,挥刀剁肉,肉剁成馅,草席上一个刀痕也没有!”
“有这刀法,打点到了,一刀利落没有痛苦,并且项下连皮,还能缝上去,得个全尸。”
“没有塞钱,血肉模糊惨叫一支香才死透。”
“这二个刽子手,我们都认识,还有些交情,就是从那里得知了钦差亲口吩咐——明天要干的利落点,别给人痛苦。”
“钦差这是疯了?”苏子籍听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明天就杀知府黄良平,这是不是丧心病狂?
少年说完,忍不住搓了下手,因湿冷,打算立刻就走:“我该说的已说完了,公子,有了别的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且等一下。”苏子籍叫住,从怀里掏出一块五两重的银子,递了过去:“这天气,容易生病,这是我请你们兄弟喝酒暖身子。”
“多谢你来告之这事,以后可能还要劳烦你们,等事情都了结了,有机会我们一起坐下喝酒。”
少年的脸色转好,带出笑意:“公子您这就见外了,我们跟路大哥是朋友,现在看来,您不愧是路老哥的朋友,也是可交的,并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人!”
话是这样说,手很老实的接过银子,随后笑眯眯的拱手告别。
别看这少年年纪看上去只比苏子籍大一两岁,但一看就是老江湖了,老江湖特点就是口口义气,只盯银子。
苏子籍哑然失笑,才要掩上门,又有人过来了,一看是野道人。
“公子,消息已经听见了么?”野道人压低声音说着:“这下双华府,真的要变天了。”
“听见了,先进来避避雨吧!”苏子籍说着,让野道人进来,也不到里面去,就在屋檐下望着雨,两人都不说话。
良久,野道人说着:“公子,钦差就算杀了知府,难道就一帆风顺?未必见得,我觉得,更大可能是知府的后台暴怒。”
“现在双华府已经不是善地了,成了神仙斗法的旋涡,我们的手脚虽干净,但真查,也说不定有蛛丝马迹。”
“……你也这样想?”苏子籍目光迷离的看着雨夜,想起了杜成林刚才的话,若有所思,良久说着:“那我们就避避风头。”
“不过,钦差杀知府这场戏,我还得去看的。”这场戏是自己导演,虽半途出了不少罅漏,但只要有个结果,就可能获得人道之种——苏子籍有这强烈的预感。
“还有,黄良平真的是死狗一只了么?”
不提两人说话,一处堤坝,十余个行色匆匆的人抵达,个个都穿着蓑衣,遮雨同时,也掩住了背后背着的东西。
“这雨,什么时才能停一停。”路侧农户有个老农站在屋檐下,愁眉苦脸的看着泥泞的田地。
也不知道浸泡了一夜的冬小麦,还能不能活,现在补种,能不能来得及,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面容陌生,并非本地人。
老农抬头望着天,面露绝望,发出着叹息,庄稼最是讲究一个风调雨顺,旱了不成,涝了同样让人心焦。
再这样下去,又得饿殍满地,卖儿卖女,出去讨饭逃难,可但凡还有办法,农民都不敢,也不愿背井离乡。
想到小时爹给他讲过的发洪水的故事,老农不由再次叹一口气。
当年他们祖上的时候,遇到水患,还能祭拜一下龙王,祈祷一下龙君庇佑。
可前朝末年,蟠龙河龙君神祠被当地官府不准再祭,虽没有下令砸了庙宇,但慢慢这里已没了祭祀龙君的习俗。
“不管祭祀龙君是否有用,起码也是个办法啊。”
眼瞅着雨一直下,就算不决溃,庄稼也长不好,这何时是个头?
“头,我们真的再要去挖坝?”路过的人中,有人看着老农,面上闪过不忍之色。
结果才一开口,立刻就被人呵斥:“怎么,你心软了?”
“你当年病死时,可有官府救你?是老爷救了你,士为知己者死,大人对我们怎么样,你心里有数,老爷既写了血书,下了死命令,我们就算拼了命,也得再挖一处。”
“而且还有这样多赏银,行了,别唠叨了,快走!”
说话间,十几人就已转进了小路,向一处小屋摸上去:“这里有几处坝,都有许多人看守,总算找到一处人少的。”
“杀了他,就用火药炸坝!”
第一百六十三章 现世报
孙府
天上一道电光,接着一声石破天惊炸雷落下,远处听人吆呼:“雨又大了,快快避雨,这要下到什么时。”
“雨大了,听说钦差已经承担不住压力,打算拿知府开刀,在湖畔血祭龙君,看来天意在我妖族!”孙不寒望着天空,微微笑着:“人族总觉得我们水妖拨弄风雨,哪知道我们虚实呢?”
“这还是当年龙君的策略。”对面罩在黑色的袍子内的天机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片刻才用细声细气不分男女声音回答。
“其实我们水妖,就算是大妖,也只能略改下风雨,要是天不降雨,别说一府,就是一县我们都下不了雨,相反也一样。”
“这水患,是天在降雨,我们能改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不过不能大改,却可预测晴雨,当年龙君就定下策略,晴雨每言必中,揽功于自己,让人族的朝廷误以为我们可以呼风唤雨。”
“才有了国家祀典,诰封龙王。”
孙不寒笑了笑,这连绵数月的风雨,其实是上天在连绵降雨,不过再连绵,十天总有一二天停雨,水妖的力量,就是尽量使雨水平均,使原本停雨的天气,也总有毛毛雨落下。
落得了南方一月不停雨的威名。
人类朝廷,快撑不住这压力了。
“这仅仅是诡计,长久了,终会被人族看破虚实。”孙不寒半靠在柱上,看着雨夜,神色安详,口气却很尖锐。
“所以必须借假修真,龙君到后来,的确掌握了部分风雨权柄,虽没有宣传的十分之一,但也足了。”天机妖接口说着:“人族怕我们妖族,其实我们妖族更怕人族。”
“妖族要汲取天地灵气才生,而天地灵气何等宝贵,这决定着妖族诞生非常艰难。”
“而人族可不断繁衍生息,十个铁甲之兵拼一个妖族,妖族也会迅速灭绝。”
“不得不说,龙君的确深谋远虑,三大妖族——水妖、陆妖、翼妖。”
“陆妖与人共存,死的最多,最不成气候。”天机妖不分男女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感慨。
孙不寒默默点首,陆妖,什么虎妖、豹妖、树妖、牛妖,出现一个,很快就被人发觉,然后杀掉,是最凋零最没有前途的妖族。
只有狐狸精因特殊原因,尚可保存。
“翼妖虽可飞翔在天空,还得落地生息,也是举步艰难。”
“只有水妖,水中人类根本不能进,偶有道人用符潜入,也不能持久,一旦围上就被杀的干干净净。”
“所以注定,妖族大兴,必在水妖,而龙君就是水妖之主,当年龙君单是选择水妖为发展对象,就证明其高瞻远瞩。”
“并且龙君突然消失时,也是水妖一部远迁海外,保持了最大元气,现在怕是占所有妖族的十分之七了吧?”
天机妖说到这里不说话了,良久,孙不寒苦笑:“你说的是,失了龙君,水部其实现在也是分崩离析,所以龙宫就非常重要,只有得了龙宫,继承了权柄,才能对内整合妖族,对外呼风唤雨,威慑朝廷。”
人类朝廷这时完全是建立在农耕上,这呼风唤雨,就钳制着朝廷的命脉,要不,当年大魏,不可能承认龙君。
当然,也由于这个原因,人类始终想废杀龙君。
“所以必须夺取龙宫,公主实在太小了。”孙不寒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等不到她成长了,必须是我们妖族有为之君,继承龙君的权柄。”
说着冷冷一笑:“别说是我们,就是人族,其实也有不少痴心妄想之辈,也想夺取龙宫之密。”
“比如说刘谌。”天机妖拧着眉思索,压根不信孙不寒会夺取龙宫再给有为之君的鬼话,但不想揭破。
要不是龙宫重启的时间,根本无法预测,也没有妖能赶上,早就趁虚而入了。
而且重启后,公主的反应远超过大部分预料,她闭宫不出,任凭谁呼唤都一个不理。
“这是龙君的遗策,还是公主聪慧?要是公主聪慧,说不定还具备君主的潜质——可惜的是,太小太弱了。”
“许多人和妖,等不及她成长了,她不开门,就硬要打开。”
天机妖这样想着,神色凝重:“钦差被许多人逼着,有意无意走上了打开龙宫的路,但窥探的人和妖不少。”
“也不算多,知道这事,能介入这事,赶得来这事,其实最多就是个位数罢了。”孙不寒不介意一笑。
天机妖盯着孙不寒良久,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耷着眼皮深深思索,说:“就算这样,也不能伤害了公主。”
“当然,公主嫁给新王,才是最有利我们妖族的事,新旧就联合起来了。”孙不寒舒展眉笑着:“幸亏有了你,我们才能抓着天机。”
“听闻人族也有天机者,不过郑朝建立后,甚是猜忌,找个理由把他赐死了,现在又想用其徒,结果这人不买帐,嘿嘿,真是现世报,要是没有这条,人族来的人会更多,也更准。”
才说着,突然天机妖一蹙眉,变了色。
“怎么了?”孙不寒连忙问。
“似乎发生了些变故。”天机妖说着,见孙不寒要问,于是摆手:“我只知道发生了事,不可能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过只要稍等,翼妖会报告给我们。”
两人只是沉默相对,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有翅膀的影子一闪而过,接着一个人落在了庭院,它也不进去,说着:“丰环坝决溃了,是人为,现在三个县被淹!”
“有多少人族伤亡?”孙不寒倒吸一口冷气,问。
“时间还短,靠近冬天,虽连绵雨天,但水还不算太大,眼下只是淹了庄稼跟一些房子,人没有淹死多少,也就是一二千。”
“一二千,足了。”孙不寒长长吁了一口气:“上次南屯坝决溃,这次是丰环坝决溃,一次规模比一次大。”
“钦差有治水责任,岂能安座了?”
“以前杀知府,还有变数,现在,已经没有变数了。”
“钦差要扭转局面,只有打开龙宫一途了。”孙不寒兴奋的转了几下:“我这就去准备。”
第一百六十四章 鱼死网破
说着,孙不寒转身离去,才行了一步,又疑惑止步:“虽你我早有意向,促进血祭打开龙宫,可具体的人未必是知府,速度也没有那样快速,这里面似乎有人插手,你可知道是谁?”
说到这个,天机妖更是蹙眉:“这事,我看不破,揭不穿,重重迷雾,也不知道是谁动了手。”
“难道是蜀王?”孙不寒猜测,摇首,不再说话,没入了雨中。
而在院中,苏子籍睡了半夜,快凌晨时,有人敲门,一听声音是野道人,虽有点奇怪,但也清楚,没有大事,不可能打搅。
“莫急,我这就起来。”苏子籍说着,用了一支香的时间,穿了衣服出来了,这是一座三进三出院落,虽旧些,转移到了客厅,就见着焦急的野道人。
“怎么了,这样惊慌,天亮了,不能再说么?”苏子籍取笑的说着,并且打个了哈欠。
“丰环坝决溃了,现在附近县城已经被淹,其中就有临化县!”
“有多少人伤亡?”苏子籍倒吸一口冷气,一下清醒了。
“现在快是冬天了,水还不算大,水只有三尺,庄稼受了水灾,来年怕是有饥荒了。”
“至于人,大规模淹死应该没有,但传消息的乞丐说,亲眼看见有人被水一冲,冲入了泥淖里不见,想必这种也有不少。”
苏子籍脸色铁青:“这种是人为,还是自然?”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野道人也难得露出惊慌之色:“不过,钦差府有动静了,据说大门已开,各官已经被通知,立刻前去高台,还有空的囚车赶到了衙门。”
“钦差要杀人了。”
虽得知河坝垮了,淹了几个县时,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罗裴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没想到,罗裴竟这样干脆利索,天刚亮就要将黄良平斩杀。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蟠龙湖,得知建立高台,苏子籍就猜测过,钦差或是打算祭拜此地河神——也就是水府龙君。
眼下这动作,让苏子籍立刻就联想到了魏朝时曾有过的血祭。
“钦差打算拿朝廷五品官为祭品,在湖畔血祭龙君?”
“血祭早就被取消,郑朝也不喜底下百姓祭祀妖神,就算是举行祭祀,也多是推崇人神。”
“这要是传开了,就算最后水患被遏制,怕是朝廷也饶不了这钦差。”
“颇有鱼死网破之感了。”
“我们立刻去!”这样想着,苏子籍已折返回去,将此事告诉给叶不悔。
“夫君,你要去的话,也带上我,我也去!”叶不悔说。
“这怎么成?这是杀人的事,你凑什么热闹?”苏子籍微微沉声,见叶不悔面带忧色,明显是害怕自己遇到什么事,又心软了下来。
“到时肯定十分混乱,你去了,我还要分神看着你,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杀人这事,你不怕看了噩梦?听话,在家里等我消息。”
其实话脱口而出后,叶不悔就有些后悔了。
此刻听了苏子籍的话,她只能蹙着秀眉,叮嘱:“那你可要注意安全,万不可冒险。”
话是这么说,心中隐隐有着一种不安。
“放心吧,我一定不冒险。”摸摸她的头,苏子籍出门。
野道人已等得有些焦急,见他出来,就立刻催促:“公子,上了牛车再说罢。”
路侧停着牛车,之前来过的少年穿着蓑衣,坐在前面驾车。
苏子籍跟野道人才上去,牛车就动起来。
路上,野道人补充:“我让人盯着钦差,发现他连夜让人准备一些贡品,送到了临湖高台。”
“让人盯紧了府衙,发现囚车里的确是知府黄良平,被人拖了出来。”
“这事钦差并没有声张,虽不是刻意掩饰消息,但斩杀五品官,程序不会这样简短,我就察觉到有异。”
“可能是血祭。”苏子籍将自己猜测与野道人说了:“我猜测不错,钦差怕是想要开启水府,唤醒龙君。”
“他们竟敢这么做?”野道人不是猜不到这一点,但有点不敢去想,一个堂堂钦差,会如此大胆。
开启水府,是好做的么?
不说这血祭五品知府,会不会让朝廷震怒。
就说现在人族与妖族之间关系的微妙,齐王胆大妄为,也不过是私下里勾结妖族,蟠龙湖的龙君虽是前朝册封祭祀过的正神,与一般妖怪不同,但本朝建立以后,朝廷并不曾公开祭祀过龙君,就已能说明问题了。
罗裴这样做,就不怕惹来灭顶之祸?
除非……罗裴拼着现在还有职权,要将水患除了,戴罪立功。
又或者,齐王势大,有不少是妖族,这个罗裴想联系上龙宫,龙宫是妖族之主,就可抵消齐王的力量?
这是为蜀王争龙?
苏子籍这么想,见野道人神情变幻,就叹:“今天,怕是要出大事。”
“其实就算是妖族,也未必愿意龙君在此时出现。”野道人点头。
就像是乱世时的诸侯割据,各地征伐不断,大鱼吃小鱼,百姓苦不堪言,自己也旦夕不保,但要让这些大小诸侯回到曾经天子英明一统天下的时候,他们其实也未必愿意,除非终结战乱统一天下的那个人是自己。
对现在的妖族来说,或也是这样。
妖皇陨落,大小妖怪谁也不服谁,各个族群都自立为王。
水妖何尝不是如此?
龙君不见了踪影,水妖们各成了一霸,他们怀念着妖族兴旺的时候,但让它们重新对着一个新主倒头就拜,奉其为王,就未必服气了。
苏子籍才想着,突然之间一怔,掀开了车帘,有冷雨斜斜打来,带着寒意,但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望着前面,静静观看,良久才将车帘放下。
“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动作已经很快了,不想还有人动作更看,前面至少有十辆牛车过去了。”
苏子籍说着,其实他的蟠龙心法,脱胎于龙宫,有几股妖气朝着蟠龙湖飞去,果然这事让妖族也坐不住了。
“到了。”才想着,前面赶车少年轻声说了一句,牛车也慢慢停下。
“你且留在这里,我跟公子过去即可。”野道人对少年说,说着,就快步下车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复仇之种
下着雨,苏子籍没有穿着蓑衣,打了伞,走到距离高台不远,能看清台上台下时,就停下了脚步。
见这时,已经有人流涌来,围了上百人,吵吵嚷嚷,原来是蟠龙湖附近也有着一些百姓居住,这里动静不小,虽没有贴了告示说要斩杀本地知府,但附近的人也聚集了一些过来,就在附近探头看着,并窃窃私语。
此时钦差还没有到,高台前,小桌上摆着酒,高台左右是钦差亲兵,一个个按着刀柄,而衙役个个提着鞭子,只要有人靠近,就是一鞭。
苏子籍在这些人附近,就算不刻意隐藏身形,也不会引起高台的注意。
“杀人不会在夜里。”
“就算不到午时,也必须太阳出来——现在没有太阳,就是卯时。”
才想着,听得一声高唱:“钦差大人罗裴到!”
衙役“威武——”拖着长声,几百个围观人众立时静了下来,只见罗裴一语不发上台居中而坐,而侧是一派府县官员,也都板着脸。
“带人犯!”罗裴见布置停当,毫不迟疑说着。
“怪哉。”野道人突然出声:“这钦差之前我见过几次,都面带福相,虽有着横煞也能避过,这次却……”
苏子籍盯着高台上的人,也看出精瘦官员脸色铁青,全不似之前见时的坦然从容,心中微叹。
“相由心生,这话倒的确不假。”
这时,有几个衙役押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过来,却正是黄良平,他似乎又受过刑,是被架着出来。
等着衙役一松手,就瘫在地卞,显是两条腿被夹棍夹伤了,不过到了这时,他虽脸色苍白,嘴里还塞着东西,倒也并不惊惧,只看了看罗裴冷笑。
“除死无大事,到这时,反光棍了。”黄良平并没有试图挣扎,一脸镇静,这都看在了旁观者的眼中。
“下面的黄良平一脸死相,上面的钦差也是。”野道人有看相的本事,此时忍不住摩挲着下巴,说着。
苏子籍叹着:“黄良平杀人灭门,作威作福,可想过有今日?现在这情况,已经是标准的骑虎难下,除非有皇帝圣旨,又或武力劫狱,要不肯定死了,就算是总督也救不得。”
“而钦差也有死相,如果是真,应该是因河坝垮了,数个县被淹,这种事一出,就算是蜀王也未必保不住,暴怒的齐王必会置于死地。”
“可所谓两败俱伤。”
高台
罗裴铁青着脸,冷冷盯着黄良平,在他身边的官员都神情复杂,刘湛身后站着郑应慈,郑应慈没盯着黄良平,而望着此刻还算平静的湖水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时间到了。”这时有人上前提醒,又低声说着:“没有发觉有人来劫狱。”
罗裴很是失望,如果有人劫狱,反证实了黄良平的罪,杀之就没有后果了,现在白布置了一番。
罗裴转头看向刘湛,刘湛就说着:“正是时间。”
“好!”罗裴冷笑一声,提声发令:“知府黄良平贪赃枉法,贪谋财害命,更丧心病狂,炸了河坝,现证据确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本官以本命旗牌下令,斩立决!”
命令一下,刽子手按着黄良平就跪了下来,黄良平嘴里东西也在这时被掏了出来,这是惯例,让死刑犯临行前留下遗言。
结果,黄良平才一能开口,就立刻梗着脖子,冲着高台大叫:“罗裴,你这个心黑手辣的酷吏、屠夫!你坏了官场和士林的规矩,我在黄泉下等着你——呜呜呜……”
后面的话,被人重新堵了回去。
“就算是再镇静,真的临死也怕了。”苏子籍目光锐利,能看见,虽力图镇静,保持死前风度,但实际上他的腿在颤抖着。
这其实才是真实,无论是谁,要是战场还罢了,要是行刑,据说没有一个人不颤腿,哪怕再视死如归,这是生命本能。
“斩!”罗裴冷冷听着,将一支令牌扔了出去。
噗!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大睁着眼睛的黄良平,一颗血糊糊的人头,直接就落在湖边。
一股血光从腔子里直接冲出,扎进了湖里,被浪花一卷,就沉了下去。
“收敛罢!”真杀了黄良平,罗裴反觉得心里一空,一股寒意袭上心,他摆了摆手,命着。
自己已经坏了规矩,再给一百个胆子,罗裴也不敢侮辱五品官的尸体,当下尸体被收敛,属于黄良平的面容狰狞的人头,却单独摆在了一张桌上,放在供桌前。
和大部分人想的不一样,高规格的祭祀,祭品其实很简单,就是血、酒、羹、饼等。
这场景实在算不上好看,高台上的人有一些已转过脸去,不忍去看,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很容易兔死狐悲。
邱昌眼望着湖面,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悲凉:“五品知府啊,死得同鸡鸭猪牛一样。”
尤其是和贡品摆放在一起时,被斩杀的黄良平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所谓有罪被斩杀的人犯,而是牲畜。
就连远远看着的苏子籍,也忍不住对心狠手辣的罗裴有了几分唏嘘。
这样的手段,真是个狠人。
黄良平狠,这一位未必不狠,各有千秋。
也算黄良平倒霉,被自己盯上了,还遇到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钦差。
就在苏子籍这样想着时,突然发现蟠龙湖的上空似乎有点不对,盘旋着的云,就要压下来一样,显是幽黑又沉郁。
不过这并没有引起百姓的注意,他们被刚才一幕惊呆了,有些胆子小已被吓得快步离开。
但更多的人则停在原地,兴奋窃窃私语。
这样的场景,尤其还杀官,很多人除了在戏台上,现实可是从没见过。
苏子籍微微摇头,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复仇之种已获得,化成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汲取(此举不可逆)?”
复仇之种?
苏子籍对这东西是什么有些不肯定,但升级这事已熟能生巧,立刻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复仇之种,文心雕龙获得神通——【因隙间亲】”
“蟠龙心法5级,(215/5000)”
“【蟠龙心法】提升5级,天命+1,天命4→5(1)!”
苏子籍随着一阵微微眩晕,发现当下直接升级到了5级,而且还有个新数值天命,正要仔细看,突然之间觉得一股吸力一扯。
“啊?”再下一刻睁开眼时,苏子籍就发现自己不是站在距离湖案,而是位于湖面上空。
脚下就是微微波着的幽深湖面,不等苏子籍反应,吸力再一扯,整个人就直接沉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再至龙宫
几乎同时,数十道流星贯入,沉入湖中。
“公子,公子?”野道人发觉异象下一刻,就感觉到身侧的人身体一歪,忙手疾眼快扶住,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苏子籍闭着眼,虽鼻息还有,却很绵长,轻声呼唤了几遍,根本没有反应,像是劳累过度,直接昏睡过去了。
但在这种节骨眼上突然昏睡过去,明显就不对。
野道人不得不怀疑,自家公子突然这样,跟刚才异象有关。
“难道是灵魂出体?”他猜测着。
“看来这里有些危险,久留不得,还是先回牛车。”野道人做出了判断。
他力气不小,也不耽搁,直接一弯腰,将苏子籍身体背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来时的牛车而去。
才离开,就有官兵走来,似乎在检查着什么,野道人回头看了一眼,越发加快了脚步。
多亏了同样有着一些百姓回走,混在这些人中尚不起眼,高台上的人朝着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而官兵更多的是在附近检查,也没追上来
高台
“真人?”罗裴下令将黄良平人头摆在祭台,就下意识看向刘湛,结果发现道人与郑应慈,都盘坐在高台上,闭着眼,似乎入了定。
这里面必有着蹊跷。
罗裴眯了眯眼睛,望着盘坐的二人,沉吟不语。
邱昌见了,也不敢搭话,心里为刘湛跟郑应慈捏了一把汗,这个往日敢跟罗裴说上几句的随官,此刻沉默不语。
想到之前刘湛提过,血祭之后,会与龙君沟通,罗裴盯着看了一会:“罢了,就算有着什么图谋,只要能沟通龙君,有利治水,都是无妨。”
此刻,他已不想再结一个无谓的仇敌了。
罗裴转过头,目光继续锁住湖面,等待着血祭后的反应。
“轰!”郑应慈眼前一黑,随之睁开了眼,第一感觉就是:“似乎比上次来,更奢侈繁华。”
目光所及,身体在一殿之内,明显能看得出,是在水下,流光溢彩的宫殿,远处隔离了水,时见湖中所产鱼贝远近游行,动止悠然。
刘湛却没有观看宫殿和外面水景,自己和郑应慈是元神出体,顺利进入湖中,因是几乎同时进入,看见十余流星,刘湛立刻意识到,这次进来的人或妖,着实不少。
这些人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但在没到关键时刻时,他也不打算与他们立刻争斗。
刘湛打量一下周围,目光就落在了里面,自己降落的地方,可能是偏殿的外部,这里空空,没有什么妖怪,但在靠近里面一些,能看到一些小妖在忙碌。
还有穿着官服、外形更像人的妖怪,这应该就是水府龙宫中的官员了吧?
郑应慈才想着,刘湛已挥手取出一个宝贝,顷刻间一阵白光,他们所站的这一片区域,就像是被看不见的透明东西罩住,从内殿里走出的一队小妖,正能看到,此刻都视若无睹。
一个妖官走出,朝这方向盯了片刻,发现没有异常,嘀咕:“看来是我多心,并没有闯入者。”
看着这妖官回去,郑应慈一惊,刚才竟然差点被妖官察觉了?
郑应慈一向以师尊的强大,以及自己天赋为荣,这段时间内,跟着刘湛,还真见识过一些小妖,甚至上手诛杀过。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这种了。
结果这次来到水府,刚一到,这遭遇就是一记耳光,将他打醒。
不过是一个普通妖官,看着就不弱,大妖又该何等强大?自己果然是太自大了,竟以为自己已是高手。
刘湛看一眼徒弟,见他神情变幻,露出惭愧之色,心中满意。
不枉带着这个徒弟进来。
“这里并不安全,你立刻就去夺那个小妖躯体。”指了其中一个落单小妖,刘湛说完,就直接化成一道白光,冲出隔离区域,贯穿入妖官的身体。
“啊!”妖官正回去,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直接贯入,表情狰狞,挣扎一番,又恢复了平静。
又一个小妖被夺躯体,却容易得多。
过了片刻,二人几乎同时清醒过来。
刘湛不由得松了口气,进入这里,物质带不进来,能带进来,唯是一件师门法宝的元灵。
最初他不确定是否能用上,没想到刚到就用了。
“刚才我所用,是师门一件法宝的元灵,加上这里并不是现实,更玄幻,也更危险,你要紧跟着我,不要妄想自己做事立功,凡事都要听吩咐,不然,就算是我,也未必能保全你。”
“不过好处也有,这些妖怪都不是真妖,所以你我夺取躯体,才这样容易。”刘湛说着,神色一凝,继续说:“不仅仅我们来了,还有不少人来了,不过开始时谁也不会妄动,只要你不妄动,就不会有危险。”
正说着,听到远处有人喊:“你们快过来帮忙,客人都到了!”
刘湛又看了郑应慈一眼:“按照这躯体的习惯去做事。”
这才带着他行去。
郑应慈试了一下,果然,在他控制得不细致时,身体仍会走动,按照某种习惯做事。
难道说,这躯体实际上只是一段记忆?
不然,怎么解释他占了身体,身体自己还会动?
但现在已跟着喊人的妖官去了前面,当着这些妖,郑应慈也不好去问,只能装作小妖的模样,暗自观察。
经过大殿时,看见了许多妖怪往来。
让郑应慈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妖怪个个穿着官服,容貌美丑都有,有男有女,甚至有些辨不出男女,但这些妖都几乎看不出妖气。
“官服大体上模仿前朝,但还是不同。”
要不是看起来规矩上也不如人类官员严谨,怕是真要以为这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了。
“这是什么?”郑应慈暗想。
“也不知道师尊是否知道它们的来历,要要彻底没有了妖气,那怎么分辨它们?就算它们是大妖,这样多的大妖,齐聚在蟠龙湖水府,也未免太多了些,这就是鼎盛时的妖廷?”
虽上次来过一次,但郑应慈还是再次震惊了。
蟠龙湖是祖廷所在,但并不是唯一的水府,就算有着这么多大妖,也不该都来到这里。
妖族,这样强大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传承之境
不对,这不是真实之境,更不是时光逆流的过去。”刘湛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悟:“据说,妖怪和人类不同,子嗣在诞生后,就能在血脉里获得传承。”
“以道术看,这传承其实就是小块的元神,没想到这不仅是真,而且传承之灵还能构造出这样真实的小世界。”
“虽说是幻境,但在这里受伤,就会作用到身体上,同样在这里受益,身体也会得到反馈。”
“就是不知道,这记忆是什么时代,反正不可能是本朝。”
这样想着,它们已经穿过了大殿。
喊话的妖官,官职要比刘湛夺了躯体的妖官更高一些,因此就吩咐:“去清点祭祀要用的器皿。”
“哼,那些小妖,连数字也数不,还得我们监督,没有几个能用。”
刘湛应了,支使着几个小妖去忙,假意监督,对郑应慈解释了自己的猜测。
“……妖怪与人类不同,往往以元灵形态,把父母甚至更高的记忆留下,传承下去。”
“这里应该就是龙君开启的传承之灵。”
解释完,刘湛又忍不住扼腕,暗想:“可惜的是,惠道始终不肯为我效力,所以无法针对性准备。”
天机术的传承,不仅仅是道法,还得有某种天赋。
惠道就是有天赋的人。
对惠道之师的下场,刘湛不愿意去更深的想,可是,就算有委屈,难道就可以抵触和消极抗命?
相对惠道,他的行事原则更强硬。
就算是刘湛的师长,也有人认为妖族正神也是神,不算妖,可在刘湛这里,哪怕有着正式册封的龙神,那也是妖!
是妖,就必须斩杀,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现在就得看看这记忆是什么时代,才能针对性应对了。
想到这里,刘湛对郑应慈吩咐:“一会到了祭祀时,必会有幼龙出现,那就是要接受传承的未来龙君的躯壳。”
“也是上次龙宫棋赛遇到的小龙女。”
“只是这幼龙并不是真身,仅仅是场景,真正幼龙其实在龙君身体内。”
“龙君每一步,每一想,都是让幼龙体会龙君的记忆,我们身在局中,在步骤完成前都不要动,这是元灵在按照历史记忆行事,攻击也没用,会被排斥出去。”
“就算神通广大,硬顶住排斥,也会折损了里面的传承。”
“等传承事件完成,再去攻击,那时幼龙在吸取传承之灵,保护力量最薄弱,就可打散夺取。”
郑应慈听了,知道是师父在提点自己,立刻应了,只是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发寒,这样熟悉妖族的传承,这是已经多次成功了么?
莫非传闻里,道术有一半都是夺于妖族,是真的?
“呜——”就在郑应慈沉思,龙宫内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应是乐器,呜咽之声却极响亮。
这一刻,所有妖,以及伪装成妖的各路不速之客,都精神一震,去查探声音来源。
但让它们惊讶的是,声音并不是来自龙宫中,而是来自上面。
难道是湖上有人做了什么,一些人暗自提高了警惕。
郑应慈谨记着师父的叮嘱,学着小妖的模样,懵懂茫然的抬头张望着。
而刘湛,表面镇定,内心已掀起了狂风巨浪。
“难道这是……”
“本官蔡力,大魏钦差,奉吾皇之命,来到蟠龙湖祭祀龙君。”一道中年男声这时响彻整个龙宫。
“吉时未到,还请龙君稍候。”
从这话中内容不难猜出,说这话的并不是龙宫中的众妖,更不是神仙,而仅仅只是阳间一个朝廷大员。
但说也奇怪,这不过是祭祀前的预告,竟然字字如雷,滚在龙宫中,说是震耳欲聋都不为过。
每个妖都能听见,阳间祭祀龙君时,龙宫竟然是这样景象么?
在场不少外来者都为之惊讶。
就连刘湛,也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事,免不了心中惊奇。
“传问历朝承天命,故有龙气,不过谁都没有看见过,现实官员也抵御不了一刀一箭,但是在鬼神世界,就是这样么?”
只是这时不是细究的时刻,很快将这种惊奇压下,而转而观察细节,这应该就是所代表着的传承之灵的记忆了。
郑应慈不敢说什么,见周围聚拢一些妖怪,只能混在其中,偶尔偷偷朝师父看去,却见师父面色凝重,似是思索着什么。
“师父必定是知道了什么。”郑应慈想。
事实也的确这样。
刘湛略一回忆蔡力这名字,就猜到了这是什么时期。
“原来是这个。”
大魏朝,曾有过一次祭祀,主持祭祀的官员就是蔡力,当朝三品大员,这不是小人物,曾经留意过蟠龙湖相关事情的刘湛,对此还是有着一些印象。
没有记错的话,这次祭祀也是血祭。
主要祭品就是贪官之魂,同时还给了朝廷的新封赏。
“昭灵普润……”当时皇帝似乎又赐了这四个字给龙君。
“可恨,朝廷竟然把气数,赐给了这等妖神,而不是我们这些战战兢兢,斩妖除魔的道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怪封成了神,还是妖神,焉知到了关键时,这些妖神不会反水?”
“朝上衮衮诸公,个个都愚蠢如猪!”刘湛想到了,就只觉得心里苦涩泛了上去,口中都带了腥味。
要说道人没有敕封是假,但都是真人这级别的敕封,并且也极其稀罕,许多著名的道人称之真人,其实都是私封。
一瞬间,刘湛甚至有些理解惠道的心情了。
就在刘湛回忆时,响起了号角声,连忙快走几步,到了空地上,这同样是一处高台,总共九级,专门举行祭祀之地。
祭台周围已云集着妖族,郑应慈所化的小妖也跟了上来,刘湛与之对视一眼,二人都沉默着,走到了一侧的角落。
这时聚集而来的妖怪,比刚才多了不少,号角声很显然就是一个召集信号,想到听到的声音,这些妖怪,都是为了今日祭祀而来。
“这里少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刘湛扫视四周,发现别说幼龙,这段记忆传承者龙君居然也不在。
“应该在祭祀时才会出现。”刘湛按下心中些许焦躁,耐心等着。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妖鬼之道
公子,祭祀就要开始了。”龙宫一处殿内,一个小妖走到一个妖官身侧,低声提醒。
妖官正颇有兴致地朝外面看着这湖底世界,眼中浮现出怀念,被这一打搅,就微微不悦,但转过脸时,已是一副温和。
“走吧。”他说着,走出几步又停下,低声叮嘱:“对了,在这里不要叫我公子。”
“是,孙大人。”小妖忙改口。
这个妖官正是孙不寒。
现在的外表,根本看不出孙不寒的模样,而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看上去足足两米高,也不知道夺了谁的躯体。
身上穿着的则是以人类审美来看,过于花哨华丽的服饰,但不是便服,而是官服。
孙不寒忍不住低头看着,连靴子上都点缀着宝石,更不用说质地华丽的长袍上闪闪发光,只低头看一眼,就觉得眼前发花。
孙不寒微微摇了下头。
“龙宫妖官的审美,莫非是随着龙宫主人?这样看了都晃眼的装束,居然是龙宫官员的官服,实在是……”
他再次摇了摇头:“……有点可怕。”
但要说让他换个没这么晃眼夸张的装束,也并不乐意,有这样打扮的可是高品级的官员,是在祭祀时靠近着龙君的大妖。
“靠近了不错,近水先得月。”孙不寒的主意与刘湛没有不同,都准备在前半段时按兵不动,等幼龙开始消化传承记忆时再发难。
而现在身份,明显有利计划,孙不寒只是略感慨了一番,就忍耐了。
但看着面前的龙宫,以及随着走近而展现在眼前,进行祭祀活动的百官,觉得眼睛再次被闪得有些疼起来的孙不寒叹了口气。
“都说人类皇帝懂得享受,宫殿辉煌,集齐了种种珍宝,但跟龙宫相比,还逊色了几分,也更让人心生感慨啊。”
难怪世人都说,龙神是富有的象征,此言不虚。
“记住,一会看我手势,不可轻举妄动。”有几个妖官凑过来,都是孙不寒带来的人,孙不寒压低声,“等仪典完成,就把龙君击杀,就可夺取龙君的传承,之前不可妄动。”
这几人都立刻点了点头,各自散去。
本以为这号角已吹响了,祭祀会随后开始,可没想到,孙不寒加入了等待的队伍,等了好一会,就再无动静了。
“难道是上面出了什么纰漏?”
“不,应该是人类的祭祀,准备太过繁杂。”想到曾经见过人类朝廷进行的祭祀,明明半个时辰就能完成的事,那些人能拖上一天。
这样一想,孙不寒就有些不想继续等下去了,再次踱步出了原本班序,四处逛逛攀谈,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妖。
妖族虽穿着官服,到底还是野性未泯,孙不寒的行为并不离谱,有不少大妖等了些时间,就乱了队伍,相互交谈,甚至嚷叫着。
“到底是体制建立不久,和人类没有办法相提并论。”孙不寒睨了一眼,默然不语,不过这符合记载以及自己的记忆。
多少年了,这一切都仅仅藏在记忆中,不想现在重睹。
他这样散步攀谈,并不是玩笑,一方面攀谈,一方面就仔细审视,以求心里有数,眼前是不是外来妖或外人。
这不,才攀谈了一会,有些就纳入观察名单,就在这时,一人拍了拍肩,吓的孙不寒一跳。
“白虹,你对君上新开发的妖鬼之路,怎么看?”
孙不寒是真惊了,自己竟然丝毫不觉,这记忆里的大妖,有这样厉害么?
回首看了看,不动声色低首:“原来是渡罪大人,我觉得非常不错。”
“哦,说来听听。”大妖有点惊讶。
“我们妖族诞生困难,但都是灵气所凝,不仅仅凝结妖丹,自身灵魂也与那些人族不同。”
孙不寒说到这个,却丝毫不迟疑:“人类都说恶鬼,其实人族的灵魂,要是没有修炼,哪能作崇?”
“作崇的十之八九,是妖鬼。”
“妖鬼要是有人族供奉,就可当地府之官,或者成为妖神。”
“这方法打开了我族又一条路,实在是大善。”
“唯一可惜的是,我们妖族只能选择一条路,要不,兼修下妖鬼之道,那妖妖都可以成为妖鬼妖神了。”
渡罪大妖连连点首:“不想你白虹平时只爱学武,却有这见底,祭祀后,我跟龙君说说,让你负责更多,我们现在妖族,缺妖才啊!”
孙不寒暗暗吓了一跳,渗出点汗,自己大意了,与这白虹不同,幸亏这仅仅是传承之灵演化的过程,而不是真的。
孙不寒打了个寒颤,没有再去攀谈,经过台阶正要往里面走,打算再仔细看看这记忆里的龙宫。
“你是谁?”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过来,抬头好奇望着孙不寒。
孙不寒目光落在这孩子身上,立刻就认出,这正是此次传承之灵的真正主人公——幼龙。
但既是接受着记忆传承,这里的幼龙就不是真身,仅仅是一个化身,一个假象罢了。
真正的幼龙其实在龙君的身体内。
孙不寒没有因此失礼,而朝着她一礼,温和笑着:“臣是龙宫卫帅之一,您之前见过。”
“是么?”幼龙眸子清澈又灵动,她又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着孙不寒。
“是这样。”虽心里觉得有些违和,孙不寒还是微笑着回答。
“祭祀就要开始了,你不去站班么?”幼龙又接着问,很好奇的样子,孙不寒心里忍不住骂起了人,这幼龙是怎么回事?
不是传承里的一个化身么?
孙不寒这样想着,脸上就带出了一点怀疑,恰在此时,不远处几个行踪诡异的妖怪,正鬼鬼祟祟交谈。
孙不寒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真是猪!
这几个妖不是外面进来,他把自己的头扣下来,这样废物何必进来送死?
幼龙抬起头,越过孙不寒,对几个在殿里走出来的妖官说:“你们去检查一下它们,看它们是不是受到邀请的宾客。”
指的正是几个鬼鬼祟祟的妖怪。
几个妖官立刻应了,几乎顷刻间就窜到了不速之客面前。
不速之客心虚,立刻就逃,引起了一阵骚乱,在孙不寒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追兵与被追者,很快就化成几个光点,窜得远了,不见了踪影。
“哎呀,原来不是我的错觉,真有浑水摸鱼来捣乱!”原地站着的幼龙见状,露出恍然之色,狡黠灵动的眼睛,却直直盯住站在原地的孙不寒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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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是龙君
四个妖兵再次执起号角吹起来,响亮的号角声,让祭坛周围的声音都随之安静下来。
“陛下有召,臣快入班了,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孙不寒看着这幼龙,温和的问。
幼龙盯着它看了片刻,说:“本还想问你一些事,但现在倒不必了,你自便就是。”
说完,就转身离开。
“这幼龙,看起来不像假的啊。”看着幼龙狡黠灵动的表情,小妖压低了声音的说着。
“确实不像是假。”孙不寒目送幼龙入得高台,在第二层上停下,神情阴沉了下来。
要不是眼下不能轻举妄动,它怕是会忍不住抓住这幼龙逼问一番。
甚至光看到这样活灵活现的幼龙,他就需要克制,才能压住胸口燃烧着的不甘与恐惧。
“不要乱了阵脚,她不可能是真。”
“也不可能是夺舍才有这样灵性,姑且不说夺舍者岂会这样高调,单单这幼龙虽仅仅只是龙君记忆的影象,却也是记忆最看重的人,最重要的是传承对象,就否定了这条的可能性。”
“记忆中影象夺舍的难度,就看记忆的重视度大小,幼龙不可能在此时被人夺取躯体,如果她被夺舍,整个传承就会破灭。”
对妖族的传承,人族很是羡慕嫉妒恨,不需要学习,就能掌握祖先部分的智慧和技能,这何其了得。
甚至妖族内部,也不是净土一片,谁都想获得更多的力量和传承。
不知道死了多少妖,才会有这样清醒的认识,正是这认识告诉孙不寒,整个传承记忆里,谁都可以夺舍,唯传承者和被传承者不可以,哪怕被传承者,实际上已经在传承者体内。
本不应该怀疑幼龙,可想到记忆中总是板着一张小脸,沉默寡言的幼龙,孙不寒忍不住怀疑起来。
“记忆里,她似乎没有这样活泼?”
“难道是记忆的偏差?也不至于啊,龙君眼里的幼龙,会是这样狡黠活泼的性子?”
“这样看,又实在可疑。”
不过,眼下给它们的时间不多了,孙不寒没等小妖去催,就迈步重新进入了高台周围仪仗队伍。
才进了仪仗不久,就听鼓乐齐鸣,有妖高喊:“龙君驾到!”
倒没有集体下跪,所有妖都躬身,身穿衮服的龙君自殿而出,缓缓抵达高台,这高台筑三层,总共九阶,当下举步而上。
才举步,孙不寒似有所觉的抬首,朝着看去。
一个看着与人类年轻人差不多,实际年龄不好判断的男子,九旒冕冠,玄色衣裳,绘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纹,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共九章。
“虽故意改了,其实还是大魏的王冕。”
眼见着龙君慢慢度步上坛去,面色肃穆,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风云萦绕,一种伟力垂之,这伟力仿佛来自大地,又似来自天空,更似是周围连绵水波所化,使孙不寒下意识低头,不敢去与对方双目对视。
“不,它不是龙君,仅仅是一个记忆!”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孙不寒顿时生出羞愤不甘,明明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过去,只是记忆,可还是受慑,自己实在太弱了。
“不,这是因龙君是龙。”
自己原型也并不弱,却因种族,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屈尊龙君之下,这是何等不公!
“也不对,天地之间原本没有龙,是龙君采集万妖之精华,才成了天地之间第一条真龙。”
“我的种族,也有本命被采集,所以才被威慑。”
“且先忍耐。”怕自己异样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孙不寒咬牙,忍下了因被威慑而产生的暴戾,垂首站在了武官的前排。
他所夺取躯体,正是水府武官中一员,统帅一支侍卫,百人左右,这其中,也安插进了自己的妖。
整个场面此刻安静,龙宫上空,却不断有阳间乐声传来。
这是仪式快开始了。
“……”苏子籍现在头现在还有些发涨,略凝神了一下,就意识到了此刻的处境,它正举步而行,跟着的宫女足足百数,虽是水底,还有着伞盖,两侧还有妖将维持秩序。
如果不是立刻就有一段记忆传过来,苏子籍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到了天界。
这里的确是下界,下界的蟠龙湖。
因为经历过一次,苏子籍已有了经验,哪怕到了这里,也并不慌乱,传过来的记忆很短暂,已经让苏子籍立刻明白自己身份——水府龙君。
这王家仪仗下,苏子籍从几处光可鉴人的巨大器皿上,看到现在“自己”的全身模样。
“王服能看出人间王侯的影子,但华丽得多。”
“幸好还算有节制。”他看到了殿中众妖的祭祀服饰,对身上穿戴,已有了心理准备,觉得“朴素”了许多。
“原来下面也有祭坛。”又看到前面有一个高台,汉白玉打造,分三层,有九阶,高而宽广,上面站上一百人都能挤下,但此时只有幼龙站着。
苏子籍正想着,身体已自行走上去。
到了祭坛上面,微微抬头,上面不是湖水,而是一片天空。
就似乎在这水底中又开辟了一个空间,虽的确在水下,龙宫外游着鱼,但龙宫上空有蓝天、白云,甚至还有着若隐若现的红日。
苏子籍之前来水府时,可不曾看到过这样的景象,才想着,已经站到了高台的最高处,面前是五彩绚烂的几案,再往下,是九阶汉白玉的台阶,很是宽敞、还有着薄薄雾气环绕。
周围都密密麻麻站着许多人……又或者根本不是人。
“虽然来过水府龙宫,但去过的应该是别的宫殿,这里还是第一次来。”
“猜得不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举行祭祀之地,下面这些就是参加祭祀的妖怪了?真的很强!”
在高台上,能清晰感受到,下面恭敬躬身的妖怪身上的灵压,每个性质都不同,虽这些灵压在龙君记忆里不过区区,可对苏子籍来说,却很强大。
就算吃了惊,这躯体也毫不受影响,作它应该作的事,俯身看时,妖官的一些情绪,也纷纷被苏子籍感知。
苏子籍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这具身体的能力。
第一百七十章 灵应昭佑
妖怪的情绪中并不全是臣服,也有着不甘、嫉恨,可龙君连看都不曾向它们看一眼,就冷漠从它们的身上扫过了。
龙君并不是天生的高位者,生下来就是龙,这些妖能称臣,就是已经被自己打败,并且榨出了油,几乎不可能再有反抗的机会,因此这种傲慢,自然而然,变成了一种本能。
“龙君是这样看下面妖官……”
“这算不算是天上掉下个机缘来?能体验一把龙君感受,也没有几人了吧。”苏子籍在心里想着。
虽这是自我调侃,但实际上也的确差不多。
虽然眼下不能说话不能动,就像是他的灵魂,和囚犯一样关在这躯体之内,丝毫不能有着动作,但可以透过龙君的眼睛去看。
不仅能看,看到任何一个妖,立刻就有着关于它的记忆传递过来:“滩涂,卫帅之一,鹭妖,忠诚尚可。”
“梅沙,龙宫攻略使,黑鱼精,性狡诈。”
不仅仅妖,看到任何一样东西,也立刻有了使用的记忆,就拿这具身体佩戴着的玉佩来说,龙君低头看过去时,一闪而过,就是:“镇水圭,能镇压风浪,敛波(贝妖)所献。”
这玉佩的种种功用,以及玉佩是如何来,甚至供奉它的妖怪的资料,也会跟着补充上。
这实在是有些作弊了。
苏子籍这样想,但很快就不觉得这些是作弊了,因他竟能共享这具躯体,也就是龙君的想法。
就听见龙君在心里想着:“魏朝的祭祀,这次竟来得这般急?距离上一次祭祀,才过去几个月而已,莫非……他们已料到了我这里的情况?”
“就算如此,他们想要干预也并不容易,并且与我也无坏处,且一会看一看他们打算祭祀什么。”
就在这时,有一道细小的声音,带着好奇情绪波动传过来:“老师,是你么,我突然到了这里,这应该是我族的传承信息,我似乎在父亲大人身体内,感觉到了您的气息,您是否在这里?”
“您为什么会受到传承,难道是父亲大人招您当了义子?”幼龙的声音很活泼,又立刻说:“这里有人混进来了,我闻到了人的气息。”
这是幼龙?
苏子籍顿时一惊,但此刻没办法开口,更无法与声音交流。
好在附身的龙君,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幼龙声音,依旧是稳稳站在这里,往下望着,若不是此刻附身在其身上,根本不知道龙君竟然因百无聊赖在发呆。
“轰”天空的水波荡漾一下,苏子籍自己不能动,但这具身体站了起来,听到龙君想:“阳间的祭祀终于开始了。”
既无强烈的期待,也无别的情绪,心情淡淡,让苏子籍意识到,对这次祭祀,龙君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或者说,对于祭品,它似乎不觉得会有让自己觉得满意。
苏子籍体会着这些,没忘了观察周围。
“以上这姑且不去细查,就小龙女所说,下面这些妖官,应该混进了与我一起进来的人或妖。”
“我没进入时,就感觉到有妖到了湖畔观望,这次被吸入肯定不止是我一个人,定是与罗裴血祭有关。”
“他们必混在这些妖官妖仆中,也许是现在应该还不到动手时,所以都在隐藏着——这与仪式有什么关系?”
苏子籍想到刚才听到的幼龙声音,有些为她担心。
因为无论怎么去想,这些不速之客过来,包括罗裴突然血祭黄良平于蟠龙湖,都似乎是有阴谋。
而阴谋针对,很可能就是这里的主人。
现在这具身体的龙君,苏子籍并不认识,也不会为其担心,可他与幼龙有着师徒情分,此刻难免分神思索。
不容多想,天空隐隐出现阳世的场景。
原本苏子籍还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代,结果看到场景中出现的人,服饰一看就不是本朝。
等听到了官员自称,立刻就知道了,这是前朝,大魏。
“血祭?”于是当有人推着一名犯官到了湖畔,并按着跪下时,这熟悉的场景,苏子籍已不吃惊了。
毕竟前朝拿犯人血祭妖神,虽不是经常出现,可也不稀奇。
“咦,望着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竟有点亲切的感觉。”苏子籍看着,心中略有一动,不由暗想:“难道我真是前朝宗室后裔?”
“不然,看大魏的人与服饰,有本该如此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奇怪?”
“御史庄禹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更胆大妄为,在事情败露后买凶杀人,试图灭口,致使吏部侍郎冯友良惨死,现证据确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本钦差现在宣判,斩立决!”
“并以此血祭蟠龙湖水府龙君,求保佑风调雨顺。”
“斩!”
随着贪官人头落地,一道血光,从天空隐隐的画面中直窜下来,这道血光落下,本落在高台上,但龙君产生着不屑的情绪:“哼,还想用血食设计本君,实在是可笑。”
就在苏子籍琢磨这话时,就见得龙君一挥袖,这血光打散,洒在了高台左右,就见得龙君不要,周围妖将妖官纷纷深口一吸,把一些血光吸了进去,面露淘醉之色。
“这是标准的血食。”
“本官带来陛下的封赏,还请蟠龙龙君接旨!”随着朗读圣旨,声音更是响彻着天空,一种压力而下,似乎要使祭坛上站的龙君跪下。
龙君这时神色严肃,却并不跪下,仅仅是躬身。
“这是朕躬——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苏子籍闻着一字字如雷的声音,心里却立刻有着感悟,他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平时读这段,也不觉得稀罕,这时却立刻明白了。
“什么叫朕躬,就是天子面对上天,除重大典礼,平时并不是跪拜,而是躬身,这就是朕躬。”
“体现了上下级之余,还有一定的平等性。”
“天子对上天这样,而这时龙君对大魏皇帝,也是这样。”
就在苏子籍感悟时,旨意读到了尾声。
“本年京师及近畿等省雨泽稀少,农田待泽孔殷,朕心实深焦盼,亲诣虔诚默祷,是日即有微雨飘洒,次日大霈甘霖,连宵达曙,龙君尤徵灵验,允宜敬加称号,著加封灵应昭佑四字,以昭崇奉,钦此!”
赝太子
赝太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虎视耽耽
圣旨降落,化一道金光垂下,落在了龙君身上,化入了冕服,冕服多了些花纹,更显得郑重。
虽主要针对的是龙君,但还是给祭坛上众妖带来影响,只因这是人间真龙的旨意!
“轰!”一股肉眼看不到的余波,以龙君为中心,向四周冲去。
一些小妖面色发白,站立不稳。
还有一些直接就控制不住,当场变回原型,场面一度变得混乱。
这样的变化,也顶多是被妖官冷冷看一眼,小妖们在余波力量过去,也可以再重新变回人形。
这苦了修为不高,又占据妖族躯体的外来者。
它们大多是新人(妖),在此之前,并不曾真正体会过朝廷力量(圣旨)对妖族的压制,没有类似的经验,也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突然来这样一下,自然有些撑不住。
幸亏来的人都各个有底牌,这时只得发动。
而立于四角位置的郑应慈,同样不得不承受着余波,虽冲到面前时只余一点,可还是禁受不住,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被烈火焚烧。
“啊……”隐藏在这小妖躯体内的灵魂发出了一声悲鸣。
顷刻间汗水淌下,郑应慈拼着最后力气,努力朝师父所站的方向看去。
“师父,帮我……”内在灵魂几乎快要撑不住,就要逃出这躯体了。
到时,势必会让周围妖族发现异样,虽这里是传承记忆的世界,并不是真,但师父提醒过,在这里死了或受伤,也会直接作用到外界身体。
他可不敢因此大意!
刘湛抵抗着这圣旨带来的余波,就察觉到了郑应慈的异样。
关键时刻,控制了身体,得到主导权,袖子轻轻一挥,有一道白光,就直接冲进了郑应慈的身体。
小妖停止了颤抖,勉强平静下来,看上去似乎与周围同类没有不同。
郑应慈越发提高了警惕。
“朝廷力量对妖族,竟有这样压制,难怪虽妖怪肆虐,可还是不能动摇正统!”
眼角余光去看周围,明显面色格外难看的妖怪,他都怀疑并不是这里的妖,而是外来者。
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得了长辈的援手,倒没有人直接在这里露出破绽。
这样一个大危机,就这样默默过去了。
但实际上,祭坛周围这些小动作,瞒不住有心人。
“他们也是外来者,藏得倒严实,应是有掩盖气息的底牌吧?”孙不寒将祭坛周围的这一幕都一一扫入眼中。
刘湛扮演的妖官,原本也看不出底细,因给郑应慈施以援手,被孙不寒立刻察觉到了。
孙不寒目光一闪,微微冷笑:“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这样一算,与他一同进入这里的人或妖,基本都已发现身份,再也没有潜伏必要了。
“等会听我命令,先让他们打一阵,不要妄动。”他以着特殊秘法,吩咐着手下人。
几个站在附近的妖,都朝他看去,微微点头。
“力量提高了。”高台上,苏子籍仔细体会着变化,这可是龙君的亲身传承,虽依旧是龙君占据着主导,他不过是在对方体内感知着这一切。
但圣旨落下时一瞬间的变化,也感同身受。
“血祭对大妖有好处,且也代表着朝廷对妖神的重视,这圣旨,看似是恩典,其实也是恩典,但实际上,也未尝不是枷锁吧?”
“就是不知道,这次祭祀,所为何事了。”苏子籍这样想着,就看到龙君消化完毕,但龙君显然对此并不满意。
苏子籍就听到龙君想:“不过是加四字,勉强算是锦上添花,始终不给我帝号,实在吝啬。”
这想法一刹那闪过,龙君已有了动作,直接躬身,就有一道光反射回去,上空传来了欢喜声,这就代表着龙君接受圣旨。
“如果仅仅只是加字的祭祀,未曾实质提升位阶,为何会特意出现这样记忆场景?罗裴进行祭祀,导致我被卷入,这必是有人想参与这场景,好得到些,只是加字祭祀,应该并不会让它们这样重视,除非……”
苏子籍正想着,突然脑袋一疼,接着就有大量信息海水倒灌一样涌入。
“传承已经启封了。”
“只要龙君下了高台,就等于完成传承之礼,递了过去,恰这时小龙还没有,也不可能接受消化,这时抢夺最是完整。”
祭坛四周,有十几个小妖以及妖官,都突然精神一震,望向台中央的龙君,也带上了审视与警惕。
它们同时也警惕着周围的妖,尤其对那些突然一下子气息有些不同的妖,格外的警惕。
毕竟别的妖,哪怕是大妖,对它们来说,不过是记忆中的假妖,仅仅是幻影,强不到哪里去。
而同来的外来者,是彼此的敌人,真正的竞争者。
这次来到这水府龙宫,可是各方势力都有。
不仅有刘湛、郑应慈这样的道士,也有炼丹士,还有孙不寒这样不知底细的大妖。
“没想到,还来了陆妖跟翼妖。”因有些妖怪一刹那泄露的少许气息,暴露了真身,孙不寒察觉到了,不禁微微冷笑。
“这乃水妖的传承,就算是夺取龙血,想成为新的龙神、水妖之王,也是水妖内部的事,这些陆妖跟翼妖也来凑热闹,真是不知死活!”
这里是水中,可是水妖的战场,陆妖跟翼妖能在水中自由行动,发挥不弱实力都必须是大妖。
可即便这样,也受着环境限制,无法发挥全力。
但想到陆妖跟翼妖的处境,孙不寒也明白,它们会来,不过是出于不甘,想要给各自种族抢夺一线生机罢了。
水中才是人类真正无法入侵,只有这里,才能诞生妖族之王,才能让种族繁衍生息。
“可惜,有我在,还轮不到这些妖撒野!”孙不寒看这些妖的眼神,不亚于主人看待伺机偷盗的贼人。
而不少陆妖跟翼妖,却没有发觉这点,很是眼热。
“龙君传承果然强大,拼着一切代价,也必须夺取!”
“万妖之主,说白了,龙不能归于水妖,陆妖得到龙血,也能化龙,我们自然也可以!”
“这样的好事,可能百千年,都不会再有,绝不能错过!”
赝太子
赝太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塞死你
众妖蠢蠢欲动时,龙君身体内,苏子籍正经历酷刑。
不知道这条龙活了多久,记忆顷刻间涌入脑中,喂,喂,这是犯规好不好,我才是个孩子。
哪怕这里指的是灵魂,而不是真的身体,苏子籍也感觉到几乎快要无法忍耐的痛苦。
汹涌的力量也随着记忆,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记忆融合都已吃力,力量的冲击更让苏子籍站在大瀑布下,需咬着牙才能挺住。
“快到极限了。”苏子籍能感觉到灵魂的疲惫,几乎撑不住时,一道微不可见的金光一闪,压力顿时消减。
“咦?是前朝的旨意。”
苏子籍得以喘息,才发觉了这是魏朝的旨意,不知道为什么,发出了亲近的气息,不但没有冲击,还意识到了他的疲惫,反过来滋润着疲惫的灵魂。
“是亲近。”
“难道我真有前朝天家的血脉?”苏子籍若有所思,感受着一段段记忆,有着前朝的画面,虽不至于大小事都被传入,但苏子籍在痛苦渐渐消失后,也感觉到了这传承的美妙。
就似乎是一个无知稚儿,突然觉醒了前世记忆一样,眼前所有让自己感觉恐慌不安及无法理解的事,轻易就变了模样。
这传承中,其实大部分是龙君对妖界的认知,以及对妖法应用,还有就是对蟠龙秘法的感悟。
这些都非常珍贵。
虽只是吸收,而不是消化,暂时无法理解,苏子籍还是如饥似渴吸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传承会有这个过程。
“原来真龙塑造里,有朝廷参与,虽郑朝建立,故意忽略龙君,但转移给小龙权限,还必须有这过程。”
“咦,我接受的知识在转移?”苏子籍这一惊,非同小可,感觉自己接受的知识,在经过了下意识整理,却又向一处消失了。
仔细查看,流向却是呆立在高台第二层的幼龙,她闭着眼,睫毛微微颤着。
苏子籍心情复杂,还没想到自己应该是什么表情时,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飘起来,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发现龙君传承(残),是否汲取?”
“是。”
“龙君传承(残)已习得,受人道之种排斥,是否转化?”
“是!”
“【蟠龙心法】5级(4999/5000)”
“【围棋】6级→7级→8级→9级→10级(85/11000),智力+1,智力16→17(10)”
“【四书五经】13级→14级(7251/14000)”
“【馆阁体】5级→6级→7级→8级(1335/8000)”
“【水墨画】5级→6级→7级→8级→9级→10级(655/11000),魅力+1,魅力15→16(10)”
“【紫清自在赋】2级→3级→4级→5级(4825/5000),资质+1,资质15→16(10)”
一瞬间,苏子籍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虽没有接受到龙君的传承,但转化的也非常得力,除了最重要的蟠龙心法由于人道之种的局限性,只能抵达4999,别的几乎所有技能都快速进步。
特别是四书五经,一口气冲上14级,这虽不能保证中进士,但可以上京赶考碰运气了——龙君也对四书五经有研究么?
可转眼一想,龙君研究人类,人类中最重要的学问之一肯定会认真研究,也就可以理解了。
围棋更不用说了,蟠龙心法就是棋谱写的,增长这点还觉得少,而馆阁体和水墨画是基本素养,龙君有研究也说的通。
紫清自在赋一口气冲上5级,差一点就6级,更可以理解,道法和妖法不分家,这是触类旁通!
不过,怎么感觉就那样蛋疼呢?
“幼龙本来就弱小,龙君的记忆与力量,这样粗暴式的传承,怎么忍受?”
幼龙的胃口有这样好么?一口气填鸭式填那样多?要不是自己在,给了缓冲,幼龙会被撑爆吧?
“不是的,我本来会慢慢汲取,谁知道换成了你,就一窝蜂了。”幼龙细小的声音,带着情绪波动传过来,能感受到她在翻白眼,这是被撑着了。
“我感觉传承有些愤怒,所以才想塞死你。”
“不过奇怪,父亲大人既然选了你,为什么还想塞死你?这不是那些盗窃才有的待遇么?”幼龙很是好奇。
“……”修炼了蟠龙秘法的苏子籍无语,听这话,大妖的传承,对受到了承认的同族后辈来说,都不是小事,需要耐心跟小心,不能被打扰,而对非同族的掠夺者来说,危险性就直接蹿升数倍不止。
苏子籍这样阴错阳差,竟被错认为幼龙,而被吸入龙君体内,被迫接受着全部传承,这肯定修炼过蟠龙秘法的原因,但是更大的原因,或就是半片紫檀木钿的锅吧?
不过幸亏自己和幼龙还有心灵连接,把传承转移过去,还是经过整理的传承,有利幼龙迅速消化。
要不,又会夺了幼龙的机缘——这可不是自己本意,她也很可怜的。
才想着,祭坛左右的大妖,发现龙君身上的光已慢慢淡了下来,知道传承已结束,接下来该是幼龙慢慢吸收时候了。
“等着龙君脱离高台,就立刻攻击!”几乎所有知情的妖怪或人,都是这样想着,并且发出了命令。
苏子籍这时也感觉到接受到的信息正渐渐变少。
“看来传承要结束了。”
这时,听到龙君想:“这些妖族参加祭祀,怕是想得知本王新开辟的妖鬼之路的细节。”
“妖族诞生困难,哪怕是本王统率的水妖,想生出灵智,都需要机缘,长此以往下去,人族人才辈出,妖族数量上越发势弱。”
“除了水妖,陆妖与翼妖都明显在下坡路,本王更要为它们寻求出路。”
“而大妖寿命虽按照种族不同,但大体不过五百寿到千寿,并不能长生,也有同样的需求。”
“本王发觉,秉灵气而生的妖族,元神也超过人类,只要有针对性的方法,却可以保持元神存在,转化成妖鬼。”
“地府也是人类不能控制的区域,妖鬼要是能在这方面扩展,我妖族的生存圈就会扩大不小。”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英明之君
“天机妖占卜说,数百年后,妖族会出现灭顶之灾。”
“而中兴则落在水妖。”
“可笑,不需要占卜,本王就清楚,以前并无妖族,是最近几百年才兴起,人类开始时不以为意,是因为我们弱小。”
“现在我们越来越势大,还建立了妖廷,成了人族的心腹大患,自然会倾力打压。”
“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妖族要崛起,必经过人族一战,本王虽自信,也得未雨绸缪才是。”
苏子籍倾听龙君的想法,不禁点了点头,心情很是复杂,虽大部分传承根本没有认真体会就转移给了幼龙,但龙君的想法却听的清清楚楚。
这是个英明之君,很是厉害,在战略上重视水妖,开辟妖鬼,这大有占据空白,包围中原(人族)的大势。
并且不是占卜,而是靠才能,看到了未来的妖族危机。
妖族崛起,必有一战。
龙君有这本事,怎么会陨落,难道说,天命实在难为,哪怕提前占卜到,依旧躲不过?
“或者是事关整个妖族,龙君再厉害,也必须面对整个人族的反噬。”
“而且透露出不少信息,妖族并不是以前就有,而是近几百年才有,龙君的近几百年,算下来,差不多是魏朝建立的时间。”
“这里有什么蹊跷?”
这些涉及到的东西,就太过玄妙了。
高台上,祭祀结束。
随着上空的乐声再次响起,按照程序,龙君开始步下高台,再开启这祭坛时,就是下一次祭祀了。
就在苏子籍以为全部结束时,龙君黯然一叹:“我族繁荣之时,就步步危机,不知道魏世祖布置了多少手脚,哎,你真的是完全不顾你我情分么?”
“我家奁儿,可也算是你的女儿。”
被这突然之间的话,雷的外焦内嫩的苏子籍,只觉得寒毛直竖,只想立刻脱离这龙君的身体,脚已踏下了台阶。
“龙君,你这躯体,给我留下吧!”一声咆哮,声音洪亮,有虎啸之声,一个大妖顷刻间就扑到了龙君近前,整个身体,也在过程中膨胀,轰一下,小妖的躯体被炸开,露出了虎妖的高大身躯,煞是凶猛。
“大胆,你是哪来的虎妖,竟敢冒犯龙君,莫非你要做妖族的叛徒不成?”与龙君不离左右的护卫,此刻暴怒,怒斥着。
“哈哈,老子是虎妖,山中之王,躲躲闪闪了上百年,虎妻虎子都死于人手,龙君可曾庇护我?”
“今日,老子就要夺了龙血,也试一试做龙的滋味!凭什么你们水妖享受着好日子,老子却要东躲西藏,老子不服!”
虎妖狞笑着,一张血盆大口变得极大,甚至超出脸庞的大小,整张脸一下子变得诡异可笑,又十分恐怖。
一口气,随着一吹,形成大风,萦绕着它的身体周围,风从虎,云从龙,它的目标就是夺取龙血。
而在这传承的记忆世界里,龙血就代表着传承。
看着虎妖放肆,站着的龙君冷冷看着,让妖怪看了就胆寒畏惧,虎妖的笑声都一滞,可下一刻,就不以为然冷笑:“要是真的,老子打不过,还真就怕了,可你不过是幻影,在这里装什么相?”
说着,虎妖再次仰头一个咆哮,再次变身,这次直接变成了一只巨型的吊睛白额老虎!
“虎爪式!”虎妖的战斗非常简单,又极是精准,爪子快若惊电疾划而过,撕裂肉体之声,听起来永远令人毛骨悚然而又兴奋莫明。
“噗噗噗。”亲卫左右扑至时,就看见前面的两妖根本来不及反抗,满身鲜血的缓缓滑落,怒睁着的双眼中充满了浓浓的不甘。
虽是幻影,可被杀的尸体血肉模糊,看着却十分真实。
“不!”
“你敢袭杀龙君亲卫,整个妖族都会围剿你!”
虎妖转过头来,面对一张张充斥着愤怒的脸庞,也许是现在传承已结束,不再是记忆,曾经显得强横的妖兵妖将幻影,此刻被杀起来,毫无反抗之力。
见状,虎妖更是热血沸腾,它咆哮一声,双目赤红,在密集的敌群中掀起腥风血雨。
任何时刻,以下克上,都是这样让人兴奋。
“杀!杀!杀!杀!杀!”
虎爪、虎牙、虎尾都化成了武器,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无人是一合之将,临死惨叫、骨骼的碎裂声充斥整个空间,杀散一队,虎妖再不迟疑,悍然直扑向龙君。
龙君依旧站着,一动不动,表情平静,而在龙君体内的苏子籍,通过龙君的目光一扫,立刻就得到这妖的资料。
并不是伪装的妖怪资料,而是虎妖本身的信息!
“祁谷,虎妖,粗野,未受训。”
在龙目里,这桀骜强横的虎妖,只落个“未受训”的评价,可龙君可以无视,苏子籍却很着急。
“暂时还无法控制身体,难道就任由虎妖扑杀上来?”
但随后,他就顾不上这些,因最后的传承,正在快速传递给幼龙,苏子籍有一种预感,这已经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权柄,一旦幼龙吸收完成,不说得到全部传承,哪怕得到部分,想要化解现在的危机,也没有问题。
别的不说,自己能完全掌控这躯体的话,也足以反杀。
“只盼着龙君的传承能快些被吸收。”
“少主,我来帮你!”当虎妖靠近龙君只有几尺时,一直按兵不动的孙不寒突然一挥手命令。
只见砰一声,小妖躯体炸开,一个魁梧的妖怪用巨戟奋前一击,只听“轰”一声,与虎爪相碰,火星飞溅,击退了虎妖。
“龙君!”就在二妖缠斗时,又有几道身影极快扑向站着不动的龙君,而这时一个妖官跳出来,挡住了它们。
“休得对陛下和少主无礼!”妖官的外表面容也在快速变化,随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让分神看向外面的苏子籍惊了一下,别的妖怪也都一惊。
“你这树妖,跑来凑什么热闹?”被拦截的妖怪认出挡住自己的妖怪,气了个倒仰。
“就是,树妖也妄想成龙,简直可笑!”又一个妖怪更是嗤笑。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三方对峙
住口,这虽是传承幻影,但也是陛下和少主。”杜成林很是愤怒,背后隐隐显出树影,粗重喘了一口气,说:“当初小妖产生,并无传承,也无种族,别说是人类道士,就是农民都可打杀,是陛下身处草莽,跋涉山林,筚路蓝缕,才建立了王业。”
“你们怎可对陛下无礼?”
“树妖,这里可没有你的陛下,你拍马屁拍错地方了。”几个妖听了,面面相觑,突狂笑,
又有几个妖没有说笑,都用眼觑着孙不寒。
孙不寒脸上肌肉抽搐下,这几个嘲笑的妖,都是新生的妖,对龙君毫无敬意,猛的变了色:“杀,杀了。”
“杀!”孙不寒的手下再不迟疑,一拥而上,急速横蛮直压过去。
一妖大喝一声,持戟横扫,散发的淡淡杀气仿佛与周围溶为一体,只是一变招,就将一个新妖挑在空中,顿时鲜血喷洒而出,挂在冰冷的戟杆上。
杀得一人,这妖冷哼一声,戟一甩,像垃圾般将身体远远抛开,锋一转,带着锐利疾刺向又一个新妖。
“可笑,你们这些没有专门训练过的野妖,哪知道侍卫的厉害,哪知道妖庭的厉害。”
“去死吧!”
“——要死的妖是你,你们这些占有了位置,却从不帮助新妖的老家伙!”虎妖大怒,虎爪似乎炼过,带着寒光疾挥,正砸在戟锋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巨大的冲击力将戟震得荡开一刹那,虎爪借着反弹,带着“嗤嗤”破空声直向咽喉划去。
“嘿嘿,野妖能有这程度,不错嘛!”
看着迎面来的了虎爪,这妖不躲不挡,再将戟一点,虎妖才一爪,就觉得一股可怕的力量在戟上传来,直贯入体内,抽击在五脏六腑上!
“嗷,你这是什么妖法?”虎妖只觉得头晕目眩,忙后退一步稳住身形。
“哼,这不是本命妖法,而是龙君当年,采集大魏武经精华,提炼出的我妖廷武经。”
戟再点,躲无可躲,虎妖惟有咬紧牙关,举爪格挡。
“锵——”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哇”一声,虎妖张嘴喷出大口鲜血,整个身体翻飞而出,落到丈外的地上连滚数圈,才停了下来。
虎妖嘴里满是血液的铁锈味,全身每一处都传来揪心的疼痛,快要炸裂了一样,痛苦的感受让虎妖咆哮起来。
“……可…可恶,你们这些蔽守自珍的家伙……”
“你们这些野妖,不服管束,还想得我们传授和庇护?想的美,去死!”
数十道流星中,有不少是新妖,数目还在老妖之上,但一遇战,就一面倒,除了杰出的新妖(虎妖)还能苦苦支撑,别的几乎在一照面,被杀了。
“想不到杜成林这个棋圣,竟然是树妖。”
“还有一个,气息有点熟悉,竟然是孙不寒?”
虽杀的激烈,但龙目注目下,只见第一次出现了问题。
“孙不寒,妖神。”
“只有最简单的名字,却没有别的介绍。”苏子籍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大凛,他并且也注意到,幻影被杀,血淋淋的尸体会留在原地,而外来的妖怪被杀,尸体顿时化成光点消失。
但尸体里一团光,似乎损失了小半,向外逃去,注目一看,却是:“妖魂(受损)”
“虽下手都不容情,但是死的都是幻影,真妖被杀,妖魂(受损)脱离时,一个都没有阻挡。”
不仅是孙不寒,孙不寒的手下也是这样,放着妖魂脱离。
这些都让苏子籍意识到,就算有分歧,妖怪之间,似乎也有不成文的约定。
“不仅仅这样,妖族在包围,咦,是道人刘湛和郑应慈,他们都来了。”眼见着几个妖将半包围,突然之间就一起向着刘湛出手。
“你这道士,竟能混入这里,不愧是所谓真人!”一个妖将冷笑。
因这几个妖将都是水妖,在这水府幻境里,本身就有助益,一起出手,连刘湛都无法承受,仓促之间,只来得及跳出包围。
轰!
耀眼白光炸开,化成一个盾牌,替刘湛挡住这致命一击。
孙不寒见了一眯眼:“这道人竟能带法宝进来,不,不是真法宝,是法宝的元灵!”
还真看走了眼。
一击不中,三方都停了手。
一方是陆妖与翼妖,羡慕嫉妒水妖过得舒服,想要谋夺龙血传承,好改善本族的未来。
一方是孙不寒,大半是水妖(海妖)
最后一方是刘湛、郑应慈、杜成林这样的尴尬存在。
刘湛跟郑应慈是人类,人类掺和进妖族的传承事件,这很容易引起两方的共同敌视。
跟他们情况差不多就是杜成林这个树妖。
他忠于妖皇,想要保全蟠龙湖的幼龙,因此不被在场妖怪所容。
一只黑狼妖中了一记,鲜血淋漓,不忿开口:“龙君传承,关乎妖族未来,是所有妖族的东西,并不独属于水妖,你们海妖也未免太霸道了,竟然想要独吞?”
“怎么,我不独吞,让你独吞不成?”孙不寒双眸如冰,冷冷地说:“你们陆妖还想捡这便宜?念在同为妖族,我是只伤不杀,劝你们现在快快退下,不然,事关水妖的传承,我就不留手了。”
“可恨!”虎妖喘息着,左眼都打爆了,刚才它最先出手,被当成靶子,现在受了不轻的伤。
继续打下去,被打死了,会带到真身上去,陆妖平时遇到的危险多,虎妖看着憨直凶猛,实际不傻。
继续待下去,对它来说,显是没有便宜可占。
“传承让给你们,我先走一步。”虎妖憎恨的看了在场一眼,毫不留恋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自己选择退出,直接离开了传承。
黑狼妖见了暗恨,它还想利用下虎妖,不想这厮竟然先溜了!
但它也受了伤,妖族之间,虽有规矩,可私下也厮杀不断,互相吞噬,事关龙君的传承,它觉得海妖明显眼睛都红了,近似疯魔。
继续留下来,很可能被重创,还不能获得任何好处,想到这里,它嗖一下,随之也消失在原地。
又陆续走了些妖怪,整个场地顿时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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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相互平分
它们走了,我们不走!”一个黑熊妖冷笑着:“龙君的传承,万妖都有资格夺取,就来看看我们谁能拿到!”
说着,自己不动,十几个陆妖呐喊着扑向孙不寒。
“杀掉人族!”几个翼妖朝刘湛、郑应慈飞扑。
而黑熊妖并没有享受别人打杀,大吼一声,直扑向站立不动的龙君。
“它们竟然结盟!”孙不寒立刻明白了这些妖怪的想法,它们都对龙君的传承垂涎,虽不是一个组织,可都是陆妖,这是要先将海妖跟道士干掉,再内部争夺。
“真是不知死活!”孙不寒本是翩翩佳公子,随着暴起,面容也出现变化,脸颊浮现出一层鳞片,双眸迸出了血色凶光,长啸一声,身体上空窜出数道幻影,离弦之箭一样穿过几个扑向自己以及龙君的妖怪。
随着惨叫,几个陆妖直接滚落在地,甚至不得不化作原型,本来的龙宫,变成了森林动物聚会。
在龙君体内的苏子籍,享受着孙不寒的免费保护,透过龙君的眼注视这一切。
看到这里,也不禁有些无语。
就连他都看得出,这些妖怪,冲上去也不过是当炮灰,可死死扛着,不愿意放弃。
“龙君的传承,对妖族的吸引,大到这种程度,不惜豁出性命去争夺。”
“也不知道幼龙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段时间,不曾有声音传来了。”
又一想,自己阴差阳错成了教导她蟠龙心法的老师,虽她本身是龙二代,占着种族优势,可苏子籍却有金手指,可以将蟠龙心法逐步提高。
就连自己这蟠龙心法已修炼到5级,刚才都无力承担传承,有心无力,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幼龙,怕现在的处境并不比自己强多少。
“只盼着幼龙不要错失了这次机缘才好。”
虽欣喜自己占了这样便宜,但苏子籍也不愿幼龙错失。
“希望她争气,这次传承出了问题的话,我可没有办法弥补。”
不过,眼下谈及这些还尚早,危机还没有解除,如果不能成功消化传承,而被在场的这些妖族甚至道士提前抓住,夺取了龙血。
苏子籍有预感,自己与幼龙,怕都要受到重创,难保性命。
这实在是有些富贵险中求的意味,按说,苏子籍该惶恐不安,可此刻血液随之沸腾,又跟着冷却,只感觉到了一丝兴奋,以及剔除了多余情绪的冷静。
注视着战场的龙目,透过龙目注视着这一切的灵魂,一瞬间两双眸子重叠,仿佛蜕变为龙,俯视众生。
“师父!”
苏子籍的注视中,祭坛上搏杀已趋白热化,刘湛与郑应慈本挨着,可随着搏杀,二人就渐渐分开,这时郑应慈一声惊呼,刘湛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了一只变回原型的猫妖身上,猫妖惨叫着,口中喷洒出一片血雾,落地后还未死去,趴在地上,双爪犹在乱抓,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刘湛不仅仅道法,武功也甚可观。”现在各妖各人底牌尽出,苏子籍看着,将一切记忆在心中。
刘湛不顾猫妖,朝着声音处望去,就见郑应慈身上竟已缠上了一条蟒,随着慢慢勒紧,都不必去吞噬,郑应慈就已是面色铁青,快要窒息了。
“铿锵!”刘湛直扑而上,但黑熊妖拣了把武器,硬碰硬的连接三下。
每一下硬接,刘湛任凭展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突破,眼见着郑应慈被勒的口吐鲜血,露出绝望之色。
不得已,刘湛浮现一丝心疼,随之袖子一挥,“嗡”一声,刚才的白光,直扑向了郑应慈。
“法宝元灵!”通过龙君双目注视着的苏子籍,立刻浮现出了这物的来历。
“混元雷珠,雷法炼成,妖族克星。”
法宝的来历,苏子籍立刻就接收到,本该极快的速度,以龙君之目去看,仿佛一下子放慢无数倍。
就算这样,珠子翻滚间,也是奥妙流转,光华璀璨。
龙目所看,必能看穿,苏子籍立刻弃了观看别的武功,而盯在了这上面。
“轰”白光一闪,缠着郑应慈的蟒妖直接就被打得跌了出去,落在地上时,身上已漆黑了大片。
一股烤肉味,直接散了开来。
只这一下,就让在场的妖怪都为之侧目,相互收敛了起来,有的甚至直接退开,都朝着已将法宝重新收回手中的刘湛看去,面带凝重警惕。
“没想到,你这道士还藏着这一手。”孙不寒呵呵而笑,说着,但这笑容带着冰碴子,满目阴寒。
就连杜成林都惊疑不定看向刘湛,微蹙眉,破坏了淡然。
“此乃混元雷珠,雷法炼成,虽这里无法带入法宝,却可以带进元灵,你们就算妖多,可这是你们克星,刚才我饶而不杀,现在再进攻,我可不客气了!”刘湛冷冷的说着。
郑应慈慢慢挪到刘湛身后,此刻恢复原本人类模样,有些狼狈。
经过刚才的凶险,他再次认识到自己修为,与这些妖族比起来差距甚大,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打杀。
就算师傅提前告之,就算在里面被打杀,也不会死亡,但会有不少元神损失。
元神损失,一听就知道不妙。
并且自己等人,都是在湖畔附近入湖,要是死亡后回归,怕敌人也可能趁机落井下石。
能不受死亡,就最好不要。
刘湛更是这样想,这次来的妖怪数量,比预计的更多,也更棘手。
原本以为这血祭黄良平,是钦差突然做出的决定,可以让这些妖怪来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它们不仅料到了自己目的,还一直盯着,自己最初也没有能觉察到。
“我要被杀,元神必会大伤,不知道要花几年才能弥补。”
“现在自己已使出了混元雷珠,没有别的法宝,独占是不可能了,不过妖怪也并不统一,趁机与一方结盟,再从中找机会,许是好办法。”
想到这里,刘湛轻咳一声:“龙君传承非同小可,不是嫡亲幼龙,本就无法承受全部。”
“既不能独占,分多分少又有多少区别?”
“你我联手,把陆妖踢出去,传承就相互平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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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有缘人
“平分?”
说实际,孙不寒心动了下,可它立刻醒悟,这是道人的诡计,龙宫传承内死不了妖,要是陆妖出去宣传,说自己和人族联手坑妖,是妖奸,自己在妖族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
再说,能全部吞下,或得到大部分,为何要与人平分?
孙不寒直接冷笑:“这是我们妖族内部的事,你这个道士还想平分?”
它身后的妖怪纷纷应声。
“就是,人族平时对妖族多有追杀,你们炼丹炼器,哪个不靠着屠杀妖族才能完成?”
“人类狡诈,道士更可恶,分明是在诓骗我们!”
“先杀了这道士!”
陆妖也神情不善地盯着刘湛。
其中被混元雷珠劈伤的蟒蛇精,阴冷蛇瞳死死盯着刘湛,带着恨意。
“你这道士,害我受伤,我与你没完!”
刘湛见了,微微一叹,就知道自己所想,渔翁之利的打算,怕是暂时无法实现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环顾四周。
大概是被手中的法宝所慑,以着不善神情盯着刘湛的妖怪,一个都不敢贸然上前。
这其中,也包括刚刚撂下狠话的蟒蛇精。
郑应慈见了,顿时心中欢喜。
“师父果然厉害!”他想:“就算这些妖怪再厉害,终是妖,是妖,就惧怕雷电!”
刘湛却并不乐观,袖子中的手已是紧紧握起。
“够了!”孙不寒突然一喝。
他又看了一眼杜成林护卫,立着不动的龙君,刻意不去触碰它感觉很不舒服的眸子,只冷冷说:“幼龙在接受记忆,这时间可不会长,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杀,先杀了道士,我们妖族再自己分!”
妖怪紧迫感骤升,以蟒蛇精为首的几个陆地妖怪与几个海妖对视一眼,都朝着刘湛直扑过来。
“杀了道士!”情况向最恶劣的方向倾斜,这些本来互相敌视的妖怪,此刻发了狠,再次结盟。
这还不算,或畏惧刘湛,又或知道郑应慈是刘湛的弱点,其中半数都向郑应慈扑去。
“卑鄙!”
“这可是人族的兵法,各个击破,你们人族会用,难道我们妖族不能用?”孙不寒狞笑:“杀,先杀了这郑应慈。”
刘湛大怒,袖子一挥,以雷珠所化的白光,犹一条灵动的白龙,瞬间射出,在这些妖怪中穿梭。
但有了蟒蛇精的受伤,这些妖怪也有了准备,冲向郑应慈几个妖,都是皮糙肉厚,就算劈到,也不会立刻重伤。
雷珠咔咔劈出雷闪,焦味弥漫开来,可负伤了的妖怪,却更被激发了凶性。
郑应慈一闪,但狼影随之一闪,一只狼妖突然之间出现在他身后,直接一口咬在了胳膊上,虽狼妖随后就被雷珠轰出去,可也扯下了一块肉。
刘湛咬牙,一口舌尖血喷出。
混元雷珠吸收刘湛的血气,立刻大盛,白光一闪,重重打到又要扑向郑应慈的狼妖身上。
随着狼妖一声惨叫,脑浆飞溅,迅速消失。
“雷珠可以用精血增幅威力,怕是这道士的本命法宝。”苏子籍通过龙目看到这一幕,暗想。
“道士身上穿的道袍也不普通,防御不错,这应该与修炼的法门有关。”
“咦?他这突然出现在蟒蛇精身后给予一击的步伐,糅合了道术,这并不像是人类的道法,反与狐妖的一种传承有关。”
“难道,这道士还曾经谋夺过妖怪的传承?”
“不,也可能是和我一样,恰学到了妖族的秘法。”
苏子籍每看一次,就洞察一部分。
哪怕是道士的法术,在龙目注视下,也能被看破一些。
在他的注视下,刘湛不仅仅雷珠的奥秘尽显,还暴露了一些本不该被人获知的术法,而紫清自在赋的经验在缓慢而不断的上涨。
“咦,幼龙的传承似乎又消化了一些,自己一旦能控制,不仅可以脱困,或还能帮一下杜先生。”
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形单影只,一直守卫自己的树妖上,虽对棋圣是妖怪,他很震惊,但对它的立场,还是自然产生了好感。
“师父!”再次被师父所救,郑应慈心中感激,虽不是幼童,可几次经历生死危机,现在已不敢再离开师父太远,在这地点,唯一让他信任跟感到安心,就是师父刘湛了。
这样的依赖,让孙不寒看了发笑:“这就是你拼命寻找的有缘人,他自己可知道这身份?”
这话让郑应慈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刘湛冷冷地看着孙不寒:“身为海妖,水妖一族,受龙君大恩尤为深重,却对幼龙出手,看来,妖怪的确是不讲廉耻忠义的种族!”
孙不寒知道这是道士用这话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但仍是上当,妖比人要更欲望直白,它的不甘与愤怒,此刻都涌了上来。
“那又如何?”郑应慈知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这事,已被抛开,孙不寒只目光锁住刘湛,冷笑:“我再趁人之危,也是妖族内部的事,轮得到你一个道士说话?再说,妖族以强者为尊,想要的自己夺了就是,起码不会如你们这样,做着龌龊的事,还要披上一件伪善的外衣!”
这互怼,就有点意思了。
苏子籍看过去,忍不住有点想笑。
这像不像话本里标榜正义的伪君子与同样作恶的真小人之间的嘴炮?
不过笑意在目光落在被孙不寒刚刚才提到的郑应慈身上时,就慢慢收敛。
“奇怪,之前我为何会忽略了郑应慈?”
“他曾与我相交,后又结仇,本该在刚见面时就注意到,可我偏偏就忽略了此人,是巧合,还是某种法术导致?”
“不,都不是,是郑应慈与龙族,特别是与小龙女有缘。”
透过龙目,许多隐藏的东西都无所遁形,这在接受传承前还浮于表面,现在又似乎略有不同。
想到当初水府棋局事件,郑应慈也被卷入其中。
也许,当初没有自己和叶不悔,郑应慈才是会有所感悟,并与小龙君结下情谊的人?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使苏子籍冷下了脸色。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交出传承
“轰”
白光闪过,又一只陆妖分解消失,别看着连连胜利,刘湛却闷哼一声,连雷珠都黯了下。
“法宝之灵消耗甚多了。”
刘湛不由进退两难,付出良多,都到这时,就这么灰溜溜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回去,不仅自己非要呕死不可,就连钦差处,也无法交代。
因此,刘湛脸色又青又白,忍下怒气,虽连连下手,可是阴沉沉的声音,已经静悄悄的落在孙不寒耳朵内。
“这是道法,别人听不见。”
“你我在这里互相指责,反容易浪费时间,真让幼龙消化了传承,传承之灵力量消耗殆尽,这地方就会彻底消失,我们只能被迫离开。”
“我刚才虽杀了你们几个妖,却只是魂魄受损,并不会死,可你们非要继续打下去,我只有拼死一搏了,对你们来说,损失也是不小吧?”
“而且,你我再打下去,无非同归于尽,反让别人受益,不如先将陆妖清出场,再逼出龙君传承,最后商量分配如何?”
这已是刘湛第二次妥协,提出平分的建议了。
上一次,陆妖在,还是公开说,孙不寒直接翻脸。
可这一次,孙不寒没有直接拒绝,继续缠斗下去,就算自己胜了,也晚了。
现在拼的就是时间!
“那好,我与你暂时休战!”孙不寒也暗暗传声说着。
有这句话就足了!
刘湛知道孙不寒信不得,但至少在有限的时间里,海妖与自己有着默契,先杀陆妖,这就是战略了。
“杀!”有这同盟,情况又一变。
刘湛虽强,还有法宝元灵,可郑应慈是个拖累,最后只堪堪打“死”了三成陆妖。
倒是海妖数量多,孙不寒又发狠,下了狠手,剩下七成,都败于孙不寒这群海妖之手。
“你勾结道人下手,不得好死!”
孙不寒只是冷笑,你有数据么?没有证据,我岂是你能污蔑?
眼见着陆妖清场,龙君前,只有一个尽量避战,此刻挡在面前的杜成林,海妖与二个道人,都露出了不屑神情。
“杜先生,我知道您忠于妖皇,但妖皇已经死了,就算你想保住公主,但公主也不可能在朝廷和妖族都不满意的情况下接掌水府吧?”
“她太小了,我们妖族已等不及了。”
“而朝廷得知了公主弱小,也会趁机除掉,不会给她机会。”
孙不寒却摆了摆手,深深一躬,恳切的劝着:“再说我们也不会对公主有所不敬,她始终是我们妖族的公主,新皇的皇后。”
“这是对妖族的最好选择,您要是为了妖族,为了不使妖皇一手创建的大业付之流水,还请让开。”
“你要是让开,新君必会嘉奖你的一片忠心,给予重用。”
“要是你逆势而行,孤掌难鸣,说的就是你,你重伤回去,怕连逃出双华府都难吧,何必呢?”
这样的劝说,在孙不寒看来,已是十分诚恳,而刘湛嘿嘿冷笑,却也没有发言拆台。
杜成林微微皱眉,俊雅的面容满是不赞同。
“任凭你天花乱坠,我只效忠妖皇与少主,要想打断少主悟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打倒我。”
“真是冥顽不灵!”在平时,孙不寒还会再劝,现在时间不多了,当下就冷下脸,几道如蛇似蟒的幻影,直冲出来,朝杜成林冲去,张口就咬。
“轰”空中显出树影,枝叶繁茂,只是一摇,蛇影就被打散。
“好个杜成林,不能让它拖延下去了!”孙不寒脸色一变,对刘湛说着:“先联手除了它!”
“早有此言,何必拖到现在!”刘湛冷笑。
两人一有默契,孙不寒再不犹豫,取出一面黑色令牌,直接抛了出去,令牌一飞出,立刻旋转,一个“令”字扩大,放下一道光柱,直接罩住了杜成林。
“逆臣,拿妖皇所赐的令牌对付我,你到底是原来妖廷的谁?”杜成林树影撑住令牌,怒吼着。
“快!击杀他!”孙不寒根本不答,只是大喝。
刘湛知道,这怕只能控制杜成林一瞬,当即催动雷珠,化成一道白光,朝着杜成林轰去。
“轰”一声,白光伴随着雷电,击散了枝叶,却被树干顶住,一时不能落下。
“这个杜成林,虽早知道是妖,不想这样强横?”刘湛眸中闪过杀意,一口精血喷出,口中更是默持道咒。
白光的雷珠,突闪出一丝嫣红,这丝嫣红一出现,树干立刻崩碎,接着直接从杜成林胸腹部直穿而过,一个大窟窿,甚至能看到身后景色。
杜成林怒吼一声,濒临消散之间,不去对付雷珠,伸出树枝所化的手一抓,已将“令”字抓住。
孙不寒脸色一变,还想阻止,已来不及,随着杜成林消失,还有令牌,当下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龙君。
“可惜,本想和平解决,现在没了令牌,怕不得不使用强硬手段。”他随后又咧嘴一笑,尽显凶残。
郑应慈心中发寒,不是师父就在身边,怕是真要被吓得后退一步了。
刘湛淡淡看郑应慈一眼,对郑应慈有些不满意。
不是他实在是特殊,自己只能靠着郑应慈才能获取龙君的传承,这样的心性,就算有着天赋,也不够让他收为亲传弟子。
还有一个天赋心性都足,可惜的是身份,哎!
刘湛想着,一甩袖,带着郑应慈,跟剩下海妖一起朝龙君围拢。
现在目的是统一,就逼着幼龙交出传承。
等传承得到了,再斗也不迟。
孙不寒望着曾经只能仰视的龙君,脸上浮现出奇异神色,一步步靠近,嘴上说着:“公主,这点时间,龙君的传承你可消化不了,而且妖族举步维艰,正需要有新君出来,带着妖族去斗争,去振兴,您可承担不了这责任,不如你交出来。”
“你放心,我们都是水妖,你是龙君后裔,只要你交出来,谁都不会为难你,不仅不为难你,还会共推您是皇后,下一代龙君,必是您的后代。”
“你现在不能动,我们只围着你,劝着你,而不趁机动手,还不足以说明,我们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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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绛宫真篆丹法
高台
“哼,你们怕的是龙宫,是我拥有的这一方权限。”
“攻击我,会导致龙宫全力反噬,如果把传承交给你们,就是两个龙子之间的内战,龙宫就不会干预。”
“我不交才可以活,交了你会放过我?”龙君虽未张嘴,可奶声奶气的声音却在高台周围落下,她斩金截铁的说着:“你非是不愿杀我,而是不能!”
孙不寒盯着看了看,笑了:“公主,您实在把我们想的太黑了,我可以指着上天发誓,我断无杀您之心。”
“不对,好强的杀气!”只是孙不寒话音才落,脸色大变,转身要阻止,然而,已经太迟了。
第三口精血喷出,遥遥在上的白色雷珠大盛,吐出一丝嫣红,直钉向龙君的脑壳,就要一转。
刘湛眯起眼,嘴角露出了笑容,只要杀了幼龙,不管能不能夺取传承,都是值得了。
孙不寒以为我想夺取传承,所以就不会下死手,可笑,死了幼龙,妖族必会分裂内战,这就是人族之大幸。
嫣红落下,龙君的冕冠上“噗”一声冒出龙影,但雷光瞬间射入,带着一丝殷红,重重的击下。
“……”
龙君体内,幼龙再次发声,苏子籍就试图沟通幼龙,仍是未果,但是当刘湛祭出的雷珠,落下雷光,苏子籍有了一丝感悟。
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多次观摩道法,奥秘已汲取,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绛宫真篆丹法1级,328/1000”
但令苏子籍惊喜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心里一动,立有所感:“传承完成了,但传承之灵还有片刻。”
在众目睽睽下,苏子籍伸出指只是一点,只听“噗”一声,无坚不催的雷光落下,重重打在指尖,却不得寸进。
“枷锁!”苏子籍喝着,这心一动,祭坛四周凭空飞出了金黄色的锁链,这些锁链顷刻间就锁住了众妖。
“你竟然消化了传承?”刘湛看到雷珠竟然被龙君一根手指抵住,立刻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相信。
“噗”下一刻,背部一阵剧痛,不用回头,只一低头,就看到一只嫩白的小手,从自己胸前穿透。
刘湛顿时惨叫一声,挣扎着回头,出现在视野中的“人”,让他目呲欲裂。
怎么会?!
居然是幼龙,它不是在龙君身体内么?
“你……”刘湛张了张嘴,根本没机会说出后面的话,撕扯身体的手,猛地一收。
刘湛的身体一顿,化成无数碎片,碎片朝天空飞去,和阳光暴晒下泡沫一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师父!”郑应慈在刘湛身后,眼睁睁看着这事发生,因太快太突然,他根本对这一幕连反应都来不及,直到师父消失了,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别说是给师父报仇了,能下意识要转身逃走,就已用尽了勇气。
“原来是你。”刚刚一出现就杀了刘湛的幼龙,其实一直站在高台,可惜的是,许多人视而不见,她还穿着祭祀时的宫服,越发衬托得她冰雪可爱。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血迹,可望着要逃走的年轻人,只有着好奇,因乍一见,有些眼熟,有些亲近。
她记忆力超群,略一想,就记起了这人曾去过水府,参与过棋局。
但也就是这样了。
已变成竖瞳的漂亮眼睛里,只留下猫抓老鼠的目光。
她看着他以着极快的速度转身,落在眼中,却放慢了无数倍,实在是……有趣,又无趣。
“啊!”伴随一声惨叫,郑应慈身体,已被她一爪洞穿,而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血肉模糊的尸体,随之消失不见。
这场景,让现场鸦雀无声,只有因刘湛消失,转而环绕的雷珠,发出一阵阵悲鸣。
孙不寒算其中反应最快,一伸手就要去夺那雷珠。谁知一只修长的手,轻轻一召,失去了主人的雷珠就化作一道光,落在了掌心,让孙不寒的期待直接落空。
“不可能,你不可能这样快就接受完传承!”孙不寒紧紧盯着瞬间到了自己面前,还收了雷珠的龙君,只觉得荒诞又可笑。
“还有,你们怎么可能是两个?”
龙君——也就是苏子籍,淡漠看着这个海妖用怒喝来掩饰恐惧。
“它说的对,原本的确不可能。”苏子籍暗想:“可自己与前朝皇室血脉起了共鸣,关键时得到了大魏庇佑。”
“我是前朝龙子,因这可能,因此转化速度出乎意料的快,连带幼龙消化传承也跟着完成了。”
“但是,就算没有我,如果幼龙真的是大魏龙女,也会以超过这些妖怪想象的速度吸取传承。”
“无论是道人还是妖怪,都是白费心思。”
“不过,一个巧合是巧合,这些巧合环环相扣,却似乎是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拨动着命运。”
到了这一刻,苏子籍根本无需再顾忌这些妖了。
他的耐心,也早在刚才无法行动时就已消耗殆尽,看着孙不寒正发狂,苏子籍手一点,雷珠重新飞起。
“退场吧!”飞到空中的雷珠在催动下,快速旋转,发出更强的光,十数支粗细不一样的雷光,直直落下。
“啊!”孙不寒奋力争脱锁链,一条巨蟒虚影迎着扑上。
“轰”就像刘湛在幼龙手上没有回击之力一样,此刻与龙君仍是一体的苏子籍一出手,巨蟒虚影立刻打散,一点雷光落下,整个孙不寒立刻崩散。
至于连锁链都争不开的妖怪更是在雷光中惨叫消失,下一刻,祭坛、宫殿、金兰玉树,幸存着的妖兵妖将、宫女等种种,竟都和海市蜃楼一样,由实转虚,只是一闪,就消失不见。
再次出现在苏子籍面前的,是曾经来过的,较刚才明显朴素许多的宫殿。
“似乎修复了不少。”
虽远处还是废墟,但苏子籍站在走廊上,发现走廊比上次要长了许多,两侧的房间也多了一些,墙壁上多了些装饰,散发出璀璨的光。
直到这一刻,这里终于有一些水府龙宫该有的模样。
但走廊的深处,却被一股力量挡住,修复只恢复了这一片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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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消一长
“啊,好困。”
稚嫩的声音响起,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幼龙,穿着简单袍子,打了个哈欠,明显露出疲色。
苏子籍还想说话,一股吸力出现,不得不醒过来。
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牛车中,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继续。
才苏醒的自己,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公子,你醒了。”野道人就靠在车厢盯着,苏子籍一醒,就立刻发现了,松了口气。
“我昏过去多久?”苏子籍问。
“大概一炷香时间。”野道人回答。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绛宫真篆丹法1级,328/1000、蟠龙心法5级(4999/5000)、四书五经14级(7251/14000)、紫清自在赋5级(4995/5000)”
“果然没有错,自己升级了。”苏子籍醒来,就感觉体内的力量较过去充盈了许多,在传承之灵构建的世界里,所提升的全部都直接回馈到了肉身上,丝毫不差。
“刘湛和郑应慈被幼龙所杀,现实中怕是受了不小的伤。”
苏子籍想着,就掀开车帘,从牛车上下去。
这里就在下车的路边,距离湖畔有一段距离,入湖前,以苏子籍的眼力,是不太可能在这里就能看清高台上的细节。
可现在,苏子籍只是朝着方向看了一眼,就发现高台上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野道人却没有这本事,奔了过去,要看个究竟。
“呕——”高台上,刘湛一口血吐出来,面如土色,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而郑应慈连吐了好几口血,直接昏了过去。
刘湛挥手阻止别人过来,自己掏出瓷瓶,拔开塞子,往嘴里扔了三颗丹药,又喂了郑应慈一颗。
这样的反应,可不像是跟龙君沟通好了,罗裴本寄予厚望,见状心都凉了半截,才想说话,有人惊呼:“钦差大人,雨停了!”
罗裴一怔,嚯然而起,抬首去看,只见本来阴沉沉的浓云,眼瞅着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洞,被乌云遮挡一二个月的阳光,奇迹一样投射下来,使浓云都被镶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不仅仅这样,乌云涌动着,翻滚着,缓慢又毫不犹豫散开,前一刻还飘着的雨,此刻竟真的停了。
“好、好、好!”听着身边及远处欢呼声,罗裴双手颤抖,向椅上一坐,仰首望着天空,眼里已含上了泪,滚动着不肯落下,曼声:“雨过天晴云**,这般颜色做将来。”
贪婪的一直看着乌云散去,阳光洒到大地,才想起了正事。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罗裴以为是祭祀终有了成果,没忘了刘湛的功劳,立刻转身,朝着刘湛一躬到底:“云开雾散,是龙君之力,真人沟通之功,也不可小看,本官立刻上折,给真人请功,给龙君请封。”
刘湛虽不想受这一礼,可身体现在还不能挪动,只能脸色难看受了。
“这次夺取传承失败,可真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受益,还受了伤,或要闭关几年才能休养过来。”
又看向服了一颗丹药,此刻仍没有苏醒的郑应慈,心中更是不快。
“这徒实在是没用些,不仅没有获得传承,和龙宫的缘分竟也断了,并且素质还有所倒退……”
原本郑应慈是不错的修道种子,可现在身体遭重创,经脉受损,命数也有很大折损,似乎刚才被谁掠夺了一块一样。
“这棋子算是毁了。”
刘湛又试着催动法宝,随自己进入传承之灵是雷珠的元灵,但身上带着雷珠本体,可一催动,发现了异常。
雷珠呢?
刘湛大惊,立刻试着去唤醒,可雷珠竟毫无反应,似乎只是一颗普通的石珠。
这,难道幼龙当时夺了雷珠元灵,还能隔空取物,将雷珠本体的本质也掠夺了去?
这样强,就算隔空取项上人头,怕都不是难事?
“此地不能留了!”刘湛不甘心叹着,看了下笑容满面,什么都不知道的钦差罗裴,心中郁闷之极。
而看到这一幕的苏子籍,突然感觉到体内一震,似有东西翻腾,连带灵魂都被灼一样。
他强忍回走,上牛车时有些踉跄,忙慢慢躺下,结果才躺下,嗓子眼一股腥甜涌上来,几乎要吐口血。
苏子籍只眩晕了片刻,就听到“嗡”一声,睁开眼,半片紫檀木钿在面前:“发现绛宫雷珠,是否接受?”
“是。”
“绛宫雷珠已被接受,与蟠龙心法匹配,是否进一步融合?”
苏子籍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是。”
随后感觉到心口处里有一股热流,活了一样欢呼雀跃,与心神相通,似乎是一条小蛇含着蛇珠,再去感知时,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野道人这时正过来,看到苏子籍这占了便宜的笑,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公子,您身体……无事?”
苏子籍心情正好,也不生气,解释:“有点疲倦,不过不值一提,你去了下,有什么心得?”
“公子,真不可思议,我在寻思自己学艺不精。”野道人有些自疑,稍定了定神,苦笑:“我一刻前,还说钦差虽端坐在上,却有着死相。”
“可我刚才去看,见现在不仅仅天气云开雾散,连着钦差面相也是,虽有劫煞,也有些后患,但眼下断是无妨了。”
“难道祭祀龙君这样灵验,可命数转化这样快,我观相又有何用?”说着,野道人大有垂头丧气之感。
“……”苏子籍表示有点想笑,想了想,安慰:“我虽不懂看相,但事情却摆在眼前。”
“钦差奉圣命治水,要是不能治水,斩杀知府就有大祸,可能治水,这就是小节了。”
听了公子安慰,野道人更是垂头丧气,要是分析就能分析出结果,何必要自己看相看风水啊?
本想说刚才看见一个公子,一瞬间福气削了大半,这时有点怀疑自己,硬是没有说,只是才转身,就是一怔。
“我家公子,也是看个祭祀,就福气大增,原本青气淡不可见,但现在却壮大了一圈,一消一长,难道……”
想到这里,不由偷眼看去,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
第一百八十章 魏世祖皇帝
野道人的想法,与苏子籍无关。
牛车一顿,停住了,苏子籍下车,给钱打发了车夫,已见叶不悔迎了出来,苏子籍有着心思,就立刻对叶不悔说:“不悔,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去家一次,处理好家事,就上京赶考!
叶不悔听了一惊,她凝视着苏子籍,问:“夫君,可出了什么事?”
这样反应,并没有出乎苏子籍的意料。
苏子籍并不想让不悔卷入事端,知道太多,没有力量去解决,反多出一个发愁的人,何必?
“上京赶考,双华府到京城,走水路并不能直达,还要上岸走一段时间,现在快到初冬了,要是能在寒冬前抵达,就不必在路上受苦。”
“要不是这一年有各种事发生,实在来不及,早在前段时日,我就该带着你出发了。”
“原来如此。”叶不悔也没说信还是没信,点了下头:“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其实也不必那么急。”苏子籍忙拦下她。
在缓过了最初的焦急,又不那么急,起码不急于就在这一两天。
“之前一直下着雨,苏家祖坟没办法迁移,现在终于放了晴,这两日先将苏家的祖坟迁了再走。”
“这是应该的。”叶不悔赞同说着,苏家的祖坟被挖,她也是知道,不过,她的目光落在苏子籍的衣袍上时,目光一凝。
苏子籍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发现有一片血迹,忙解释:“不必担心,许是不小心路上沾到,并不是我受了伤……我这就去换了。”
“夫君。”走出几步,叶不悔在身后唤了一声。
苏子籍回头看去时,这个小姑娘微蹙着眉,近似恳求看着,明亮清澈的眸子里,仿佛只映着苏子籍一人。
“答应我,不管你做什么事,都要先顾着自己的安全。”
“突然说起这些来了?”
苏子籍沉默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回身几步,将叶不悔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秀发,沉声安抚着。
“你放心,有你在呢,我现在也是有家有业的人,行事怎会冲动不想后果?”
“不悔果然猜到了。”去换干净衣裳时,苏子籍则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不该埋怨自己最近忽略了这姑娘。
回忆着这段时间,叶不悔的种种反应,不得不承认,自己就算是尽量掩饰,并不打算让不悔冒险,可凭借着少得可怜的线索,不悔大概已猜到了一些。
这样近似本能的敏锐直觉,也许不是一个普通书肆女儿能有。
如果说,他的血脉,来自前朝,那让郑朝误认为是本朝太子血脉,又来自什么呢?
答案不言而喻。
但叶叔去世前的叮嘱以及表现,能看出,真正爱护着不悔的这个不是亲爹胜似亲爹的人,并不想不悔以本朝太子血脉的身份重回朝廷。
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涉及了什么事,这样忌讳深沉。
苏子籍望着窗外的光,轻叹了口气,以不悔的聪明,虽不可能知道太子血脉的事,但也闻到了危险。
一个活泼开朗拥有简单快乐的小姑娘,现在尽管看着温柔体贴了许多,更像是心事重重、有着不安。
“也许,我该找机会与不悔好好谈一谈。”
“奇怪。”
湖中的小岛,很少有人停靠,一座朴素的道观里,虽不大,除正殿也有厢房六间,还有树荫掩映,门前门后俱都辟了菜园和农田,看起来是祀田,周围茂竹森森,很是清静。
此时,曹易颜正盘坐在蒲团上,进行每日固定功课,可今日才入定,就感觉心神不宁,面色凝重睁开了眼。
“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刘湛出事了?”这个念头才一浮现,就立刻被曹易颜否定了。
“也许是我想多了。”以刘湛的修为,就是遇到数个大妖,也不至于受劫,起码离开是没问题。
曹易颜又忍不住凝神掐算,可眼前被一层浓雾罩住,自己的占卜术本就不算精通,也就作罢。
但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让曹易颜无法忽视。
“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之间遗失,难道是夺取某个大魏宗室时出了错?”
这也不是不可能,手下时时刻刻在进行计划,而自己在幕后统领大局,要是下面有什么事出了错,反馈到这里也是可能。
“看来要立刻询问一下,关键时刻,可不能出纰漏。”曹易颜想着起身,欲出去。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
“真人,出事了!”一个道人过来,深深一躬,急急说着。
“何事?”以为是自己不祥预感应验,曹易颜立刻出来,但得到的消息,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地下小殿有着动静,小人不敢开启,还请真人前去处理。”
曹易颜顿时脸色一白,也不说话,径自趋过,入得了后殿,又开启了密室,下了台阶。
由于小岛,周围是水,因此地下室并不大,也很阴湿,很是幽暗,点了蜡烛,就看见了一牌牌位,再仔细看,会发觉每个牌位都绘有龙纹,还带有谥号,却是历代皇帝的龙牌。
曹易颜连忙叩首,起身才看见,中间一个牌位,发出了幽幽的红光。
“魏世祖皇帝的龙牌发光了?”曹易颜既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魏朝的天下,并非在太祖手中统一,隔了太宗,是在第三代皇帝世祖时统一。
魏世祖改革祖制,确定一帝一元制,励精图治开疆拓土,又休养生息,文教复兴,史称景观之治,可以说,魏帝中第一就是魏世祖。
魏世祖龙牌发出红光,可是大魏复苏的迹象啊,可自己执行计划,默祈列祖列宗,诛杀了大魏宗室二十八条血脉,吸取了气运,都没有让龙牌发光,此刻龙牌怎么会突然有了反应?
还是刚才有了一种不吉预感之后?
不,刚才预感,实际上并不是自己所想的坏事,而是大魏复苏,使自己震动,这是大好事!
曹易颜心思翻滚,又深深拜下,声音哽咽:“孙臣,孙臣自知罪孽深重,可只要复我大魏,孙臣九死也无悔了,望列祖列宗助我!”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召唤
行完礼起身,曹易颜不敢在小殿里放肆,而是回到了地面。
一直压在心上的沉甸甸感觉,一下子消除大半,只觉得神清气爽,满是兴奋。
“魏世祖4岁封王,8岁登基为帝,13岁就剪除权臣,28岁统一天下,60岁驾崩,享位52年。”
“无论文治武功,都可称历代之冠,我曾经看过魏世祖写过的幼主无为之篇论。”
“当时列国尚在,国家多事,多有宗亲、大臣要讨伐别国。”
“魏世祖不肯,密语云:朕尚幼,大臣领军,不胜者劳师动众,与国有损,要是得胜,班师回朝,又置朕于何地?”
“故主幼,只有静慑于位,不得多事——实在是精辟入里。”
魏世祖被称千古一帝,世人尊隆难以想象,就算是郑朝,最多只是不给予评价,却少有恶语。
有着它的预兆,曹易颜心情激动来往徘徊,大郑立国三十有余,天下归心,根基渐渐稳固,就连是曹易颜,也不过是尽人事,心中渐渐绝望。
不想,现在却有这个转折。
“噗噗”就在这时,上空有着声音,一支飞到了自己顶上,盘旋的巴掌大的纸鹤的到来,犹一盆冷水兜头倒下来,让曹易颜那颗热烈起来的心,又随之冷下来。
“汝速速赶到双华府余香观。”
“请师父放心,弟子马上就到!”纸鹤上传来的刘湛声音,虽听起来很是淡然从容,但曹易颜还是听出透着一种焦急。
虽不知刘湛这时命自己以最快速度赶到余香观是何原因,但想必有着大事,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应着。
纸鹤随之燃烧殆尽。
“将我雕奴牵来。”这里离双华府余香观有百里,曹易颜命令着,稍过片刻,一道人带着巨雕过来。
眼前巨雕身形甚巨,比人还高,迈大步过来,话说有着妖化,自有人想办法控制,这其实是半妖。
不过驯化半妖不易,自己也仅仅一只。
曹易颜翻身上乘,朝着刘湛所指的位置飞去。
巨雕本就是代步工具,一日千里,落地时,距离收到消息不过一炷香。
但空气中已是弥漫着一股血气。
余香观很是偏僻,居于一个小山上,台阶上倒着几具巨大的动物尸体,使得了巨雕一阵骚动。
“不许食这等尸体。”曹易颜呵斥着,他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这是妖怪死后现出的原形。
巨雕本身是半妖,要是食了妖尸,进化了怎么办?
成了真妖,没有会当雕奴。
奇怪,这样妖怪虽不算弱,以刘湛的修为,格杀并不算难,为什么还用叫自己过来?
还是说,还有着强敌?
等远远看到盘坐榻上的两个道人,心里一动,走近了,更微微惊讶。
郑应慈就算了,入门很短,遇到妖怪围攻,狼狈不堪很正常,可刘湛是尹观派派主,号称「穷达形一神万之微」,道法返璞归真,极具杀伐,给自己的感觉一向是深不可测,这时同样狼狈,道袍都有了破损,虽表面看不出伤,只从气色就能看出,情况不太好。
“师父,弟子来晚了。”不敢多打量,曹易颜对刘湛行礼。
这一行礼,又暗自“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往日见师父时,都感觉给我的感觉深不可测,可这一次,这种沉甸甸压力消失了不少。”
至于郑应慈这师弟,给曹易颜的感觉就更微妙了。
过去见面时,此人身上同样有一种让人暗凛的气质,天赋更是出众,可现在看去,不过是脸色苍白的普通青年,神色还透着不安。
“你来得还算及时。”刘湛皱眉,打断了曹易颜的思绪:“为师在钦差祭典观礼之后,就受到了妖族袭击。”
“妖族甚多,你小心戒备,让我安心疗伤。”
“是!”看见道袍上有几处血迹在里面渗了出来,曹易颜瞳孔就是一缩。
这道袍是尹观派密法所制,能抵御一定的刀矢,还不染灰尘泥土,可避雨,看这样子是彻底毁了,刘湛这是受了重创?
曹易颜不敢多想,忙应了一声,过去帮忙。
“师弟,你的伤也不轻啊,先不要动,师兄帮你看看。”又顺便看向郑应慈,关切地说。
因着曹易颜到了,刘湛的压力骤减。
他能感觉到,周围原本还有的窥视的目光,已渐渐不见了,应该是发现有支援到了,那些受了伤的妖怪不得不撤走。
望着这个低头给自己喂着丹药的徒弟,刘湛垂眸,心情同样复杂。
到了这时,他甚至都不愿意去看郑应慈。
但要说错,还是自己,钦差事完,他还不想罢休,用钦差之令,调了一支二十人的甲兵,围攻孙不寒。
尹观派,只要一照面,就有办法根据气息追踪。
不想孙不寒早有谋算,反而设下陷阱,一举杀之,甲兵和跟随的道人全部死伤而尽,再加上元神大损,让刘湛带郑应慈到了这里就举步维艰。
丹药本就没带多少在身上,吞完后就渐渐力竭,无法抑制伤情。
这样弱小,对一向强大的刘湛来说,简直就是种折磨,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和钦差交代。
“这次倒是麻烦你了。”刘湛叹着。
曹易颜无奈说着:“师父,你跟师弟受这样重的伤,叫我来帮忙不是应该的么?弟子侍奉师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您安心养伤就是。”
不料,这话被刘湛拒绝了。
“你带的丹药足矣,我有事吩咐你去做。”刘湛试着起身,发现服了几颗丹药,伤重新被压制,已可以动用部分力量。
这里不宜久留,他需要带郑应慈,去一个自己真正放心的地方去养伤。
但走之前,必须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才成。
“孙不寒乃是妖族,与大计有碍,他现在也受了重伤,我也将其党羽剪除大半,你这去截杀此妖。”
“就算杀不死这妖本体,将这次伪装的身份,全部清理掉。”说着,凝神在掌心,片刻,就有了一颗透明珠子。
“这是孙不寒的一缕气息凝聚而成,你带着它,就能找到孙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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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相疑
曹易颜接过珠子,恭敬说:“我会尽快办成此事。”
“那就好,此事交与你,我很放心。”刘湛对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最近几日我可能会闭关,等出关再与你联系。”
说话间,刘湛已感觉到力量又恢复了一些,挥手说着:“你去吧!”
“是,师父!”曹易颜退了出去,到了台阶,有个道人就靠近来:“真人,要不要派人守卫?”
曹易颜回首看一眼:“不要以为我师父受了伤,就是轻易可以对付,没看到这一地的妖尸么?”
大象就算病弱了,也不是一只小小蚂蚁能撼动。
能咬死象,是一群蚂蚁。
“师父不喜欢自作主张,他让我们离开,我们就离开。”曹易颜对留下收拾烂摊子也没有什么兴趣,随后跃上了巨雕,临走前交代:“你负责将这里清理干净,也撤退。”
“是!”
当巨雕飞过双华府一处时,曹易颜目光落下,凝视了片刻。
他对这一片区域原本没有兴趣,但此刻下看,能感觉到十几道妖气正朝远处行去,显都是从蟠龙湖离开,让曹易颜稍稍注意了一番。
因珠子没反应,就知道要截杀的孙不寒并不在这些妖中,曹易颜也没多事,只是从它们头顶飞过。
“刘湛受伤,怕是与这些妖族有关,可妖族为何会聚集在双华府,倒需要去查一下。”
又暗想:“不过,刘湛似乎对我仍有着不小的戒心?受了这样重的伤,却只是唤我过去,并不提前说明,是怕我有准备会做什么?”
“这是算准了我出行都会带着丹药,以备不急之需。”
“难道刘湛,对我的出身,有了怀疑?”
想到这里,曹易颜心中蒙上一层阴影,刘湛的真人、观文殿学士之位,都是大郑所封,尹观派也受大郑恩遇,赏二十顷官田,免劳役赋税,很难在大郑立场上剥离。
更重要的是,刘湛本身的性子其实很是乖戾,根本不可能听人劝。
“也许一开始,对我就不是很信任,要不,本派的至高道法绛宫真篆丹法,我就没有学到。”
“不过,道法什么无所谓,我开启了大魏宗室密库,虽仅仅是七分之一,就不需要考虑功法了。”
大魏国祚484年,威加四海,什么功法没有?
“最重要的是,我快凑足了二十八条血脉,并且这些年也培养了骨干,有了自己势力,就算是翻脸,我也不怕!”
这样想着,对刘湛这次负伤的原因更好奇了。
“我虽知道他在罗裴身边,打着蟠龙湖龙宫的主意,但什么时行动,如何行动,他将我瞒得很彻底。”
“截杀孙不寒,也并不说明具体的事,我还需要让人去调查一番才成。”
想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希望再有些缓冲。
因此巨雕一落到岛上道观,曹易颜就唤人过来,吩咐几个道人:“你们去截杀孙不寒,把它在人间的伪装全部给我撕了。”
说到这里,曹易颜心一动,刘湛派自己这个任务,不仅仅是让自己有事干,不能琢磨着别的事,更是不是还有消耗自己实力的用意?
当下就吩咐:“不过注意安全,不必死斗。”
这些都是在大魏遗族中,培养的高手,既刘湛说孙不寒受了重伤,这几人去截杀,应该不算是敷衍了。
同时,又找来一个道人,叮嘱:“钦差最近几日做了什么,我要尽快知道,蟠龙湖有什么事,我也要知道,你这就去调查。”
道人领命退下。
曹易颜干脆就在侧殿闭目养神,等着消息。
大约午后时分,被派去调查蟠龙湖和钦差事情的道人,就回来了。
“真人,这些事已经在蟠龙湖传播的很广,我问了多人,出入不大,为了谨慎起见,还抓到了一个受伤的小妖,它是当事妖,虽后来自爆身亡,但按照您交给我的法术,还是搜到了它的一些涉及当时的记忆。”
“罗裴急于治水,被刘湛劝说,在蟠龙湖畔建立祭台,血祭了知府黄良平得以开启龙宫。”
“这小妖恰逢机会,跟着前辈进入到龙宫的传承之灵幻境,想要夺取龙血——龙宫传承。”
“刘湛也在谋夺的人里,但最终都失败了,全部重伤而出,刘湛到底受了多重的事,小妖就不知道了。”
这样的情报,对曹易颜来说,算是忧喜相参吧!
哪怕跟刘湛并不是一心,但早期自己,的确是通过刘湛,打入了大郑内部,并且建立了组织。
要不,自己就算开启了大魏宗室密库,又怎么样?
11万两银子,很多很多了,可没有出身,有这样多银子只是取死之祸,没有功名的人,财产超出300两银子就可能出问题。
更不要说许多行动很敏感,没有官方背景根本不能推行,刘湛其实在大魏复苏一事上,不自觉成了很大的助力。
“可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不透墙的风。”
刘湛真的受了重伤,消息确定的话,曹易颜也有别的准备。
可问题是,现在他根本无法确定刘湛是在他面前装个样子,还是真的伤情严重。
“刘湛看似性格暴烈,实则狡诈多疑,万一只是他又一次试探,我不好多做什么了,那样反容易被他看出来,提前翻脸对我计划并不利。”
“或许,我可以让别人看一看虚实?”曹易颜想着,手一伸,大拇指大小的一块带血碎布就托在了掌心。
这是曹易颜给刘湛疗伤帮忙时偷偷扯掉,因那件道袍已破损,失去了法宝的力量,这一块撕扯下来极容易。
而且道袍上也并不止破了这么一处,就是刘湛事后发现,也不会想到。
心情复杂的他,再次进了密室。
不过,进去前,曹易颜下达了一个命令:“召集在附近郡内的人手,到小岛上集合。”
“这岛也未必安全了,也许是搬迁之时。”
不过,其实也没有多少敏感的东西可搬迁,无非就是龙牌和一些当年大魏的内库资料。
这些东西,有二个人就可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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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野史
密室
在白天都显得昏暗,台阶能让人从上面走到这里,也不知是不是曹易颜这一支习惯,明明对外以真人自居,住的也是修饰风雅的道观,可都喜欢弄个密室,喜欢在这种地方与人联络。
当然,曹易颜觉得这正常,就算概率很低,把这些敏感到要杀头的东西放在外面,这不是白痴么?
“啪”一声,烛光一盏盏亮起,曹易颜走到中央位置。
四周空空,唯有中央有着一面等人身高的铜镜,下一半是镜托,上一半是有着雕花犹如女子梳妆所用的圆形铜镜。
镜面光滑,光可鉴人。
但在曹易颜的手轻轻拂过镜子,镜面出现了水纹波动,过了片刻,一个看着有些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镜中。
“大人,多日不见,您看起来道法越发高深了。”曹易颜恭敬的问候。
“闲话少说,你突然找我,可是有了什么难题?”人影轻笑一声,问着。
曹易颜被对方直接说破用意,也不尴尬,仍恭敬说:“刘湛出事了。”
“哦?仔细说来。”
“不久之前,刘湛突然传讯给我,我过去了才发现,他与郑应慈都受了伤,但他并不愿与我回来养伤……”
曹易颜没有说孙不寒的事,而直接将那一小块染血的衣裳碎布,捧到法宝的近前,让对方看清楚。
一团微光扩大,把染血的衣裳碎布纳入,镜中模糊的影像沉默了一会,曹易颜知道,人影应该正在凝神感应。
“没想到,这次的事,竟能让刘湛吃了这样的大亏。”人影再开口时,已是语带了一丝惊讶。
“他真的受了重伤?”曹易颜惊讶。
“起码需要休养几年才能恢复。”人影肯定的说。
片刻,人影又说:“其实,刘湛受伤这事,我已得了消息,他蛊惑罗裴血祭开启龙宫,涉及五品知府,这可不是小事。”
“原本齐王殿下大怒,想要将此事告之陛下,趁机治罪罗裴,但联系上了水患根源,在治水有效情况下,莫说杀一个知府,就是再杀一二个有实际罪名的地方官,也不过是小节有亏,就算是有罪,也不会太重。”
人影叹一口气:“这个罗裴,倒捡了条命,而刘湛也因此会有所收益。”
曹易颜听了,也跟着点了点头:“他的运气确实不错。”
也不知道这个他,说的是刘湛还是罗裴。
“消息已通过秘法,直接传回了京城。”镜中人叹着:“这次的事,更证明了龙君能操控风雨、影响天气。”
“有龙相助,风调雨顺,与龙为敌,这后果,谁也承担不起。所以朝廷已有了重新册封的打算。”
曹易颜微微蹙眉,对蟠龙湖龙宫里的幼龙,他感觉同样复杂。
但这事,却不好与面前的人说了,毕竟这人虽同情大魏,几次给予庇护,但并不是大魏的人。
曹易颜点头:“我知道了,蟠龙湖,我会约束手下,不会在近期去招惹。”
真郑朝要重新册封幼龙,这蟠龙湖就是无数人盯着的地方,谁这时去捣乱,都会落不得好。
起码,不能有动作太大的行动,那样根本无法避开耳目。
“对了。”即将消失前,镜中人又提到一事:“那个苏子籍,你倒不必再疑他的出身了,结果已出,基本可断定,是本朝太子血脉了。”
“竟然真是本朝太子血脉?”
“那就是太子遗臣,正巧把太子血脉,送到鲁王一系的嫡系子孙手中?”
“难怪当日沈诚会失败,还觉得此人无用,不想是这个原因。”
至于怎么样替换孩子,曹易颜问都没有问,想都没有想,自己用脚都能想出一百个方法。
镜中影像消失,曹易颜慢慢踱步,手按在墙上,不曾有动作,一道暗门就在面前慢慢打开。
他从暗门进去,入目的就是书架,书架堆得文卷,一个个标着黄签,满都是墨香,其中一个书柜更有淡淡荧光,曹易颜过去,手一挥,荧光才削弱。
他先是一躬身,才从里面取出了几份档案,退出这区域,抽出一把椅子,翻阅起来。
“都是前朝内库,有不少是皇帝朱批,在几十年前,尚是天下气运中枢,可惜的是现在已是旧日黄花。”
这些档案中,许多都有御笔批示,有的还盖有玉玺,虽事过境迁,纸张或布帛都有些微微泛黄,但还带着丝丝威严。
曹易颜取出其中一份,打开,一行行的仔细看着。
他的眉再次蹙起来。
“这一份,之前没有仔细看过。世祖竟然曾给过蟠龙湖的幼龙公主称号?这事从没听说过。”
“当初世祖曾给过幼龙册封,我倒有所耳闻,但只是郡主之位,因龙君一直也没有帝号,只有龙君之称,实际上是王爵,郡主才更合理,世祖为何会想着加封为公主?”
又往下看:“难怪不曾听说,原来当时刚一提出,就有人反对,说这不符合规矩。”
“可就算如此,在档案中也该有记录才是,毕竟,世祖身边可有官员,记录着皇帝的一言一行,这样的事,虽算不上大事,可也绝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居然抹掉大半的痕迹,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诡异。”
“不过,数百年前……龙君,其实是和世祖同期出现的吧?”
先是想要册封龙君的女儿为公主,又似乎与龙君同时出现,这可就有点微妙了啊。
曹易颜若有所思,出了密室,到了上面,仍在想着这事。
一眼瞥见房间内的书架,就迈步过去,搜寻了一番,找到了记忆中似乎买过的一本大魏野史。
“就是它了。”曹易颜按照自己多年前看过的印象,翻了好几页,终于找到了要找的内容。
“这野史上说,幼龙是世祖的女儿,亲生?”
“这可真是荒诞……除非,龙君是母龙……”
曹易颜觉得这猜测十分可笑,不过虽不太可能,但幼龙真是大魏皇室血脉,那大魏复兴,就多了个筹码,还真不是坏事。
“要不要去接触下幼龙呢?”
“还有苏子籍,真是本朝太子血脉,接触下也没什么坏处。”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迁坟
临化县·城外东面·清晨
一块临河的小林里,七八人正在埋头苦干着,远处是香案,刚刚祭祀过,还有着三个人在不远处礼貌观看。
已是举人的苏子籍也在干活人中,此刻穿着粗布短打,这是临时换了衣服,在给苏氏祖先摆案上香烧纸后,就祷告先祖迁坟原因,又说了新坟的地址。
这从前朝就流传下来的迁坟的规矩。
起坟时,准备工作要做好,不然会惊扰到祖先。
而迁坟的时间,也是有着讲究,不能过午,免午时阳光灼伤尸骨。
雨天亦不成。
今日这样,阳光还算明媚,时辰又远远不到午时,正合适。
“公子,可以了。”当遗骨一一被捡出,与原本就拿出的骨骼汇集,并且小心安置到骨塔中,野道人轻声说。
手举黑伞的苏子籍,又在野道人手里接过了黑布,一一盖在了骨塔上面。
野道人将事先准备的铜钱扔入坑中,再填平空墓,至于破旧棺椁及陪葬物,都要立刻焚毁,不能带入新墓。
新坟很远,装遗骨的灵柩放入牛车,苏子籍是苏家男丁,手持灵旛在前面一辆牛车引导,叶不悔是苏子籍已成亲的妻子,坐车跟在灵后。
在旁观礼的余律、张胜、方惜,作友人自然另乘车子,跟在队伍最尾。
苏家祖坟之地在靖高县,因苏子籍是举人,无论买地,还是手续都非常顺畅,没有任何阻碍,去处理这事的野道人更是手段灵活。
当苏子籍带着队伍,花了一个时辰赶到一处小山时,野道人指的说着:“公子,您看这就是小虞山,周围三十亩地,都是祀田。”
远远看去,只见平川上,突现一座丘陵,自东向北。山体青翠,满是郁郁青竹,西风一起,鸟鸣呼应,山坡以下,有几十亩坡田,远处,尚有烟袅袅。
苏子籍点了下首,他忙于事,这地还是第一次来,路逢云没让自己失望。
之后就是将遗骨迁入新坟的一番程序了。
葬入的时间,早就被野道人掐算好了,是对苏家祖先及苏子籍都无碍的“吉时”,苏子籍需第一个挖坟,三锹土后,别人才能动手。
连挖数个,野道人看了看时辰,再仔细审查一番,决然对苏子籍说着:“公子,吉时到了,请按照顺序放入令祖令宗的骨骸,再封土成坟。”
苏子籍依言按照次序,把祖宗骨骸盛载的骨塔放入坑穴,等遗骨终于被放入,大家用土掩埋封固,外面再堆土封牢,数座土墓就大致成形了。
“引灵吧!”这时苏子籍上前,将手里所持的灵幡,插在了坟上,而这些,无论是内眷叶不悔,还是朋友余律等人,都不能靠前。
过程中,除野道人可以开口说话,也就只有苏子籍能在祷告时开口。
冷风簌簌,现场安静。
但落在野道人的眼中,却心神一振,说:“公子,可立墓碑了。”
这是早就准备的事,苏子籍依言取来叁尺的石板,同样按照次序插入每个坟墓的墓北。
一旦达成,野道人沉声:“快,公子快叩拜祖宗先灵,此次用的是三拜九叩之礼!”
苏子籍一听,不敢怠慢,忙收摄心神,依言跪在坟前,叩拜起来。
野道人此时不轻松,因迁移祖坟,点的位置不错,但要占据这处地脉,还得祖宗与地有所感应,因此不敢懈怠,在苏子籍叩拜时,凝神观察。
“咦,才第一个叩拜,就白气下垂,注入坟地。”野道人心中一动,但并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动静。
他默不作声,只见第二拜时,坟墓中突然之间似乎打通了什么,发出贯通的“噗”一声,接着就有流淌泉水的声音。
“这,虽叩拜下有着灵应,这也太快了吧?”野道人心中一跳,皱了皱眉,等着第三拜时,冒出丝丝白气,淡淡飘了上去,与苏子籍身上一合,也有一丝飘了上去,落在远一点的祠堂。
这时不能多想,野道人说着:“公子,白气相应,祖灵受之,虽尚未形成阴宅,但已与灵地结合,已经礼成了。”
“上面已建成了小祠堂,等着坟修完就可上头一支香,下面三十亩坡田,我考察到了伍、赖两家佃户,都是老实人,会每日敬支香。”
“平时还伺候坟地,给予除草,所以定的是三七例,每年交定额三成,公子觉得如何?”
三七是低了些,但苏子籍现在没有族人,只要靠这个来使人尽心了,就颌首说着:“你办的不错。”
野道人这时松了口气,这算是安稳迁移成功,至于入葬过程里的异相,他蹙眉沉思,总觉得有点不对。
“是,这处小虞山并不是真虞山,只是县里取的名,也算是有点地脉,但不至于大富大贵。”
“现在这异相也不是大富大贵,却有地涌泉眼之相。”
“虽不大,却哧哧长久之感,哎,看来不仅仅是看相,连看风水,我的本事都不到家。”
大功告成,只剩下一些不必亲自参与的收尾琐碎工作,苏子籍突然之间,觉得莫名其妙的身体一轻松,似乎去掉了一块虽不大,却始终存在的石块。
“不管怎么样,身是苏家人,这祭祀义务是必须履行。”
“对人对己,尽是无愧,才是我作人的原则。”
苏子籍感觉到这变化,才松了口气,别说,这一系列流程下来,不是身体强健,怕早觉得累了。
一直旁观的余律,看苏子籍又朝新坟拜了几拜,心情复杂同时,也为苏子籍感到高兴。
曾经与苏子籍同窗,但现在已被其远远抛在后面的人,余律并不是毫无胜负心,也不是毫无嫉妒,毕竟考取童生时,自己曾高居榜首,而苏子籍只是末尾。
只是,心里更为好友高兴。
“这段时间事太多,本想着跟你们聚聚再走,但前段时间一直阴雨不断,又有堤坝毁了,多事之秋啊。”
面对着这些只能在此时聚一聚的朋友,苏子籍有些愧疚说着。
那种时候,莫说与朋友聚会,自己每次出去,叶不悔都提心吊胆,生怕遇到危险。
在那时去约朋友,就是没眼色了。
而一连下了这么久的雨,雨一停,又忙迁坟,这之前按着规矩,也不好与朋友聚会。
时间挤挤,也不是不能在这几日聚一聚,但说真的没必要。
“等从京城回来,我们再好好聚聚。”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敢放肆
余律说着,心里暗叹,苏子籍平日十分刻苦,又有着天赋,能一次考取了举人,现在更是要去京城赴考。
自己自恃有着才学,论刻苦,却远不如苏子籍,必须在这段时间努力赶追,争取下一届中举,这样聚会才不显得生分。
因此十分赞同:“说的是,等你从京城回来,我们正好与你庆祝!”
这就是在说苏子籍一定能考取进士了。
苏子籍作揖谢吉言,张胜亦说:“子籍,到时一定浮一大白!”
心里亦是感慨,自从子籍中举,往常还有些不以为然的父亲,更是耳提面命,让自己与苏子籍保持良好关系。
苏子籍可是不是曾经的落魄子了,已一飞冲天,前途不可限量。
要说张胜不羡慕,那是假,这次过来,其实心里也是有些担心。
虽说他相信着苏子籍的人品,但身边不少人都在说,人家考取了举人,一般都是与举人相交,最次也是与秀才做朋友,自己这样没有功名,想与一个举人结交,真是痴心妄想。
而连连下雨,出行都不方便,苏子籍住的又远,与他们之间联系减少。
这次被邀请送行,可以说,是直接堵住了张家一些人的暗地嘲笑,也让张胜扬眉吐气,觉得自己这个朋友没交错!
现在望着苏子籍,他是真心有一种想抱大腿的想法。
“你这根大腿,我是抱定了!”他开着玩笑的说,这说法还是苏子籍以前提过的戏说。
苏子籍指着,笑着摇头,方惜也凑趣:“苏兄,父亲对你的才学很是推崇,觉得你这次必然高中,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金榜题名,他托我向你邀请,一起共行上北京赶考。”
“借方伯父吉言。”这样的话,苏子籍没少听,自然立刻笑着说:“这次能跟着方家船队上京,已是方伯父帮了大忙。”
这里到京城,路途遥远,如果单船,很容易遇到水匪,那时,管你举人秀才,都可能遇到危险。
除非是官,坐着官船,没人敢截。
不然,大多数走长途水路,都是跟着商队的船,大船小船很多,声势浩大,也能震慑水匪。
当方惜提出,方家有船队要上京,请着同行时,苏子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刻就应了。
方惜对此自然也是松了口气,很高兴苏子籍的“不客气”。
父亲跟他都十分看好苏子籍,别看都是举人,但苏子籍考取举人的年龄,可比父亲方文韶年轻多了,就算这一次去京城考试不中,再考几次中了,也远比方文韶有前途。
方惜本身也觉得苏子籍投缘,十分高兴苏子籍能和父亲一起上京。
坟地已是快修缮好了,他们又说到了一件事。
“子籍,你知道孙家吧?”余律说着:“孙家府邸昨夜突然被焚,那位年轻举人直接葬身火海,说是失火……这事光听着就让人唏嘘。”
“孙不寒?”苏子籍一怔,问。
“正是此人,听说当晚孙府只逃出几个外院的仆人,孙公子连几个仆人住的地方正是大火的中心……”
这事,苏子籍还真不知道。
说是失火,苏子籍却明白,不是妖怪内讧,就是刘湛的报复了。
但这事,不好与几个人说,只能叹息着跟着唏嘘了几句,更没提自己与孙不寒之间的渊源。
他又抬头看向不远处,被几个临时请来女子簇拥着的叶不悔,穿着朴素,看着十分精神,哪怕话少,也并不局促,很有些举人娘子的模样。
昨夜他与不悔好好谈了一回,现在看来,倒有些用。
今早起来,不悔就渐渐有了一丝过往的风采,此刻见他望过来,那双明亮的眼睛,与他的对碰了就移开,继续跟其他人低声说话。
“这丫头!”
想到不悔昨晚被他激起的好胜心,并撂下话,一定要在京争取名次给他看看,让他不再小看她时的模样,苏子籍眼眸含着笑意。
鲜活又带着点好胜心的不悔,才是他熟悉的模样,而不是温顺如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她。
一行人等着彻底收尾,去了祠堂上了头柱香,就就离开,浩浩荡荡直接转赴码头。
方家的船队,在这里停着,其实就是为了等苏子籍。
他们当然没催,便是苏子籍明日再走也可以,但苏子籍已占了方家便宜,哪里好意思再拖延时间?
所以在今早迁坟前,苏子籍跟叶不悔的行李,就已被送上了船,只等着迁坟结束,就直接过来了。
“方世叔。”
“苏贤侄。”
两人都连忙见礼,行礼完,就见方文韶让方惜回去,自己挽着手,引着入船,说着:“本来年年只有我去,这次终于有贤侄同行了,去京城一月,必可受益不小。”
“不敢,不敢。”苏子籍连连谦让。
这时码头处,一个穿便衣、白面无须男子,跟着几个人,正望着这几艘大船慢慢离开码头。
因是混在方家送行队伍里,他们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方真等了一会,见船远去了,才过来,递给为首白面无须男子一个匣子,他们都知道,这里面放着的是折子。
白面无须男子没立刻接了。
“公公。”方真又压低声音问着:“知府黄良平被钦差血祭,这事,陛下就没有什么批示么?”
太监点首,这才接过折子打开看了,上面内容与猜测没有不同,不由心中微微一动:“折子上看,上面没有反应。”
不等方真回答,就又说着:“罗裴这厮,竟然能逃出生天,没被治罪,真是好运气!”
“同是钦差,咱家都不敢这样放肆。”
打杀一个秀才和打杀一个知府,是完全二个概念,虽这秀才是同知之子,但是是儿子就不是朝廷命官。
“皇上也叮嘱,让我把看见的写个条陈递上去,特别是关于蟠龙湖的事。”赵督监缓缓说着:“你有什么看法?”
“我是勋贵,不敢在这种事上发表意见,不过依我看,怕是这小龙君,底细未明,所以朝廷一时没有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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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能怠慢
赵督监点首:“你说的这个就对了,不知道底细,其实前魏有过这方面的宫档,只是在京城城破,魏末帝逃到漠北去时,携带了不少宫档。”
“由于战乱,等王师收拾了局面,大内也有不少折损,这方面的宫档,恰就在折损之内。”
说到这里,赵督监加重了语气,显对这个“恰”很不以为然。
“虽有一些官档,私人笔记,公文侧面说了些线索,可都是零星的,朝廷连为什么前魏册封,纳入祀典,又事实上撤消的原因都不知道,岂能轻易就给小龙册封?”
方真默然不说话,前魏朝政变得有名无实,眼见大势已去,直到都城被破,末帝逃往漠北,里面有十一年,这里能办的事太多了,哪怕是已经穷途末路的皇帝。
赵督监说罢,默谋一会,一笑又说:“不过这件事,怕还是要成,总不能数月不停雨。”
“幸亏是在秋冬之间,要是春夏,非出大事不可。”
“皇上也心里雪亮,叫我们写条陈只是附带,而且我们别的差事可有可无,看紧了人才是第一条。”
说到这里,赵督监神色严肃:“朝廷基本确定了,那个苏子……苏举人,就是太子血脉。”
方真心中一沉,说不出什么滋味,见方真若有所思,赵督监又厉声:“现在与之前可不一样了,苏举人在方家的船队里,据说你们还是同族,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是,下官一定吩咐他们好生照看!”方真忙说着,顿了一顿:“其实船队里,已经安插了我们的人。”
“下官已经吩咐,一旦有事,必射烟花箭。”
“除了钦差侍卫,下官已用令调了一营水师时刻侯命,不离三十里。”
一营水师500人,戒备可谓小心了,赵督监点了点首,终于露出了笑容,尖声说着:“办的好,办的好,等平安到京,咱家一定为你表功!”
说完了话,两个人过来了,一个是中年男子,脸色白净,一个是山羊胡子,跟在后面。
中年男子上前行礼,赵督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章大人,那个苏家的祖坟,以及新迁的坟墓,你们都堪察过了么?”
中年男子章雨泽是正八品的官,专门主持给帝王堪察风水建立坟墓,虽品级不高,关系很大,笑了笑:“堪察过了,别说是临化县和靖高县,就是双华府,我都一一走遍了。”
“章大人,有什么心得么?”太监尖声笑着,显的很是感兴趣:“请大人教导一二……”
章大人看着太监满带兴趣的脸,沉吟了下,顿了一会才说:“下官虽主持风水,也懂得些,不过主要责任是监督那些风水师,以及建造。”
“下官本身,其实算是儒家入仕。”
“天下之大命在人,不在山川之险,更不在风水,我朝太祖提三尺剑,横扫诸雄,更是如此。”
这话其实是说,太祖根本没有风水地脉,就靠应了乱世,文韬武略夺取天下,相反死了,却入葬了风水陵墓。
章大人笑了笑:“就算有龙脉之说,也有乱世显,盛世隐,也就是说,太平盛世,地脉尽都不显。”
“双华府也是一样,虽找了几条地脉,但尽多平淡无奇,有的虽有地形,却也无气可论述。”
说到这里,章大人看了后面山羊胡子一眼:“具体论述,就由你来说。”
山羊胡子才是正经的风水师,听了刚才的话,有些不愤,这不是砸自己神棍家的饭碗么?
只是朝廷规矩森严,他不敢不说实话,只得低首说着:“章大人说的是,苏家的祖坟,看起来有点门道,沿河而垒,山水聚汇,理论上是福荫之地,但只有形,没有多少地气,能出一个举人就算是侥幸。”
“而新迁的坟墓,也同样有点格局,不过也是家宅安宁,虽有点恩泽,但同样能出个举人就不错了。”
“唯一有点特别的是……”说到这里,山羊胡子有点迟疑。
“嗯?”太监横了一眼。
山羊胡子吓的一条,连忙说:“就是地气萌发的快了些,现在看上去,似乎入土了一年的样子。”
“这快了些,有什么特殊?”太监问。
“没有特殊,规格还是原来的,仅仅保得家宅安宁,只是祖先提前受到恩泽了。”山羊胡子被这一吓:“只是这格局虽不大,却似受了眷顾一样。”
太监听了这话,就没了兴趣,哼哼一声:“这有何奇,还用得到你说?”
苏举人是太子血脉,一言一行涉及天宪,虽这苏家的人是养父,但有这层关系,受点眷顾却不是正常?
只是不耐烦说着:“既是这样,你们也写个条陈,附在我的折子上。”
又看了看时间,说着:“准备上船罢!”
苏子籍可以静悄悄的走,但钦差不可以,方真一笑,已听鼓乐细细传来,住了口,站正了身子,周围的人也跨一步,按剑倚侍立在左右。
队伍渐渐近来,却是同知、知县等一大群,并且远远钦差舰也抵达了,舰上亲兵列队,佩刀站在两侧,甲胄林立,森肃威严。
须臾舰船停着,“桥板”对接,没有了知府,同知是丁同知,丁锐立之父,儿子被太监杀了,这时却毫无异常,率队喊着:“臣等恭送钦差。”
赵督监受礼毕,扫了这丁同知一眼,也不答话,起身上了船舰,只在上了舰后,才叹着:“王爷的手,真的伸的很长了。”
方真一时没有说话,这王爷当然就是齐王了,丁同知本来给他用钦差的旗牌停了职,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又和齐王联系上了,不但复了职,还代理知府。
说实际,就连方真是勋贵之后,有时也难以理解这种掣肘,也许为官之人,就得在这重重掣肘中办差吧?
方真想了想,问:“这是和罗大人打擂台,还是和您?”
“主要是罗裴吧,我也可能有部分,但我立刻就要回京了,他能奈何我什么?”太监无所谓的一笑,眸子却透着阴寒。
方真退了一步,不再说话,公公杀了丁同知的儿子,自觉得和这同知结了仇,这时想些办法铲除呢!
仕途,有时就这样,被挨打了,反是打的人的继续打的理由。
第一百八十七章 恋恋不舍
“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
“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岂工于活人,而拙于谋子也哉?”
“乃工于谋人,而拙于谋天也。”
方文韶在甲板上,江水滔滔拍岸,轰鸣着向东流淌,时有着商船游弋如鲫,川流不息。
“后辈可畏啊!”
方文韶一是培养感情,二是本身需要,乘的是一艘舒适的大船,自己在上面的一个房间离苏子籍相对远,免的自己是长辈,打搅了日常生活,但平日可以与苏子籍在船上饮酒望景、吟诗聊天,倒是十分快活。
这次苏子籍写的文章,让他甚是感慨,心中有些失落。
“这水平不低于自己了。”
“只是,似乎还差一点没有彻悟,这也是我的关卡。”方文韶沉默了良久,就是这点没有彻悟,所以才只能靠运气得中,而不是实力。
方文韶感慨着,转身就不小心看到了船上的一个奇怪“客人”。
一道白影窜过,可把恰回身的方文韶唬了一跳,本以为是眼花,看到了在叶不悔脚下转了一圈又跑到一侧打盹的小狐狸。
只见这小狐狸皮毛雪白光滑,看着就极有灵性,不是凡品,不由笑着:“这是狐狸?没想到竟这般通灵性!”
又说着:“这般可爱,难怪苏贤侄你也这么喜欢。”
苏子籍正在给小狐狸的专用小碗里掰鸡肉,它是从不吃自己跟不悔之外的人喂食,还不肯混淆,端是难伺候,闻言便摇头叹着:“你是没见过这小东西磨人的时候。”
可爱时让人喜欢,可磨人的时候,也着实让人拿它没辙。
但苏子籍说这话,喜爱之情,又溢于言表。
方文韶摇头直笑,不过还是劝着:“古训,灵不可养,异不可留,你也得小心才是。”
小狐狸白了一眼,苏子籍呵呵笑了也不生气,这是长辈的好意,这世界有妖怪,妖怪并不是话本里那样纯良,破家的概率比助运大许多,因此家有灵异,就不可留。
苏子籍不会去驳斥,只是等掰好了,叶不悔正好用完了饭,就端着小碗,去叫小狐狸,结果发现小狐狸原本卧着的地方,竟然空无一物。
“奇怪,小白方才还在这里,小白?小白?”
连唤了几声,小狐狸才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道闪电一样,窜到了叶不悔的面前,抬头看着她。
叶不悔蹲下,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它脑门,假装生气:“你这小坏蛋,在船上可不要乱跑,万一掉下去,没人知道的话,都没办法去捞你。”
“唧唧。”小狐狸冲着她叫了两声,表示自己才不怕水,瞬间让叶不悔什么苛责的话都说不出了。
她摸摸它的头,说着:“知道错了就好,快吃饭吧,好好吃饭才能长大,可不许挑食。”
“……唧唧。”自己怎么就认错了?小狐狸有点懵。
一直看着小狐狸吃完,叶不悔才重新抱起它,倚窗望景,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叶不悔不知道的是,她怀中的小狐狸,此刻狐狸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纠结神情,等望向远远的河岸时,又露出了别样的神采。
入夜,船上的人都睡了,叶不悔依旧与苏子籍睡在一起,而小狐狸则睡在外间的小窝里。
听着里面的二人声息绵长,黑暗中,小狐狸抖了下耳朵,从小窝上爬起,悄无声息穿出。
来到甲板上,看着停靠着的不算远的岸,以及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神秘的河,白影踏水而行,一闪,就过去了。
就连附近几艘船上的人,都没发现有东西过去。
落了地,又朝前奔了一会,抵达到了小树林里,小狐狸才停下,迟疑了下,对着月亮举爪而拜,才是三拜。
“蓬”它顷刻抽长身体,化为人形。
其实她这时是没有衣物,不过一身细花镂纹长裙在月光下凝聚,覆盖在她的身上,这是法术所化,维持的时间很短,最多几个时辰,但也足用了。
手里化出水镜,照出她现在的容姿。
仔细看去,只见髻云高簇,明眸皓齿,只是眉宇间尚有些稚嫩。
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不少“橄榄”的原因,不仅内伤尽消,就连这容姿,看起来都比过去精致了许多。
但回望河岸时,小狐狸的心情,又低落下去,这种低落,连它自己都吃惊,似乎离开了亲人,离开了父母的感觉。
“这数月的感情有这样浓?难怪红尘容易坏了道心。”
“本该在傍晚时就走的,只是听到不悔唤我,竟没忍住,又折返。”
“但再舍不得,京城也不是我这样的修为能去,到时暴露了身份,反给他们招惹麻烦。”
毕竟,人妖殊途。
“趁着他们都睡了,终于可以离开了。”
胡夕颜的手在袖子里捏一捏半片紫檀木钿,沉思着:“为什么紫檀木钿,就没有半点动静?”
“明明这两个人都大有可疑之处。”
她经常在叶不悔的怀里,只要一下棋,就能能感受到丝丝微薄又源源不断的灵气注入她的身体。
洗经伐髓,灵根深扎,连她都红了眼,这太不公平了。
至于苏子籍,更是到处是异常,她能感受到可怖的旋涡在萦绕,一步步靠近,这也是她不得不离开的最大原因。
“没想到,竟遇到一只狐妖,看来我孙不寒的运气,没有差到家。”就在她正犹豫着是否立刻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胡夕颜立刻回身看去,俏丽的小面浮现了一层薄冰:“水妖?”
因逃避追杀,阴错阳差走到这里的孙不寒,没想到自己这般幸运,正想着到哪里去捉一只青丘狐妖,结果她就送到了自己面前。
这狐妖一看就是还小,容姿已似仙子,让他忍不住有些惊艳。
但这惊艳,很快就被压下,他看似有礼,实则放肆地盯着她,笑着:“你这狐妖倒有些见识,我的确是水妖。”
只怕未必仅仅是水妖。
“你我并不认识,这里是你的地盘?那我立刻离开就是。”胡夕颜第一眼时,的确感受到似蛇似蟒的气息,但立刻又感受到了它内在的异样。
“这是郁郁深沉的死气!”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似失所爱
胡夕颜自受了族内给予的半片紫檀木钿,这种本能灵觉,从没有失误过,已看出此妖不妥,虽气恼它的放肆目光,但也察觉到,此妖实力深不可测,随便找了个借口要走。
孙不寒哪里会放她走?
胡夕颜才转身,就发现孙不寒已出现在对面,挡住了自己去路。
“你还想怎么样?”少女蹙眉,冷冷说着,自己虽未必是对手,但也不是软柿子。
孙不寒笑着:“你莫怕,我只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只要你能办好,不仅我不会伤你,还会给你些好处。”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少女心念一转,并没有立刻拒绝。
狐狸精自然不是鲁直之辈,哪怕面容冷俏,看着清冷,实际上也很是狡黠。
孙不寒对她的态度挺满意,只是笑着:“我别无它意,只是有件宝贝,当年遗落到青丘,现在也该收回了,青丘只有狐狸引路才能找到,狐妖,你可要好好做一个向导,否则……”
他手一挥,一块巨石无声无息化成粉尘,连着几棵树,水分顿失,一瞬间也成了枯树。
这样的手段,比直接雷霆之击,还要具有震慑,因平平常常,更显得恐怖。
胡夕颜见了,面上一白,倒退几步,似乎被吓到了一般,低声说着:“……这,我给你带路就是。”
船上,叶不悔夜半,突然之间惊醒,一起身就下床,趿拉鞋去了外间。
暖烘烘的小窝里,已空无一物。
她又在这两间里仔细搜找了,轻声唤着,仍不见回应。
“不悔,怎么了?”苏子籍五感敏锐,哪怕叶不悔动作再轻,也听到了,披着衣服起来,问。
叶不悔回头看他,举着蜡烛的她,脸上满是惊慌:“小白不见了!”
小白不见了?
这句话,苏子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小狐狸不见了?”苏子籍心下一沉,还是起身跟着寻找,安抚:“也许是去了别处窝着,它这家伙狡猾得很,你也不是不知……”
“可我们住的房间,门窗都关严了,就算它想溜走,自己怎么打开门窗?该不会是我们进来时,将它关在外面了吧?”
那不可能,苏子籍心想,自己进来时还特意看过了小狐狸,它是没有被关在外面,不过开门就难说了,这家伙一直怀疑是狐狸精。
但在此刻,看着找遍了里外两间各处,都没找到小狐狸的不悔,这话到嘴,又咽了回去。
他打开门,朝着外面走去,头也不回地对不悔说:“你先别慌,我帮你去别处找找,船上找不到,我就找人去船下捞。”
苏子籍说到做到,直接就唤起船上的仆从,四处搜寻,同时在船附近打捞。
这一捞,直接捞到天光大亮。
痛失狐狸的叶不悔,整个人的气息都萎了,家里连连出事,父亲去世了,而苏子籍虽然体贴,但他有许多事要忙,日夜陪她的就是这只小狐狸。
不知不觉,她已经把它当成家人。
苏子籍虽也有点难受,但隐隐觉得,这事或另有隐情。
对着叶不悔,只是安慰:“也许它只是跑远了,毕竟当初它就是突然跑来,养好了伤,上岸找自己的家人去了,也是有可能。”
“……你说的对。”叶不悔抽泣了一下,将眼泪抹去了,对苏子籍勉强笑:“小白她一定是回家去了。”
“夫君,您就别令人继续捞了,这毕竟是方家的船,多打搅不好。”
再不舍,早上重新启程时,还是不得不离开。
捞了半夜,如果小狐狸真的掉到了水里,且还活着,怎么都能捞到了。
既捞不到,就说明,不是活遁,就是死别,不能继续麻烦方家的人了。
因为心里憋闷难受,早饭叶不悔也没去吃,而是躺在床上,像是睡了,苏子籍回来时,她还侧躺着。
苏子籍也没说话,同样坐着发呆。
跟着这么久,胡夕颜又那般有灵性,其实不只是叶不悔,苏子籍也渐渐把它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
“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失去了什么。”苏子籍暗叹着,这感觉莫名其妙,仿佛丢了手足,失了亲人一样。
短暂几月,自己对小狐狸,有这样深的感情?
蟠龙湖·画舫
画舫长三丈,宽有一丈,很是宽敞,曹易颜已醒了,背着手沉吟,脑海中不断浮现野史,想到了昨晚的梦,忍不住摇头。
“果然我还是心境修行得不够,竟然会做那样好笑的梦。”
望着外面天亮,唤来道童服侍,沐浴更衣,就又到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不过数尺见方,内满是册子,却极清幽雅致,本来没有供奉着神明,此刻小几上面有一尊小小的塑像,是幼龙,也就是巴掌大小,看得出,是刚刚做成,有些敷衍,就放在了台上。
文表早写好,曹易颜脸上毫无表情,一晃火折子直接在这小龙塑像前焚了。
看着青烟冉冉升起,他安静等着。
当直到烟味都散得差不多,而前面塑像还毫无反应时,曹易颜皱起了眉,又在木盘里取出了一份文书,其实大体上和原来无异。
曹易颜再对着一个盒子一拜,才打开,里面是一方玉玺。
臣民所用只能称为印,皇帝所用叫玺,这方玉玺并不大,看起来很朴素,唯有绞龙纽。
“这乃大魏玉玺,虽不是受命之宝、制诰之宝、敕命之宝,属于私玺,但也是大魏承认的玺宝。”
魏世祖定制,不过四玺。
受命之宝用于诏,而制诰之宝用于诰,敕命之宝用于敕,每代皇帝都可有自己私玺,总称四玺。
不过私玺一旦皇帝去世,就不再使用,留存交泰殿。
曹易颜隆重的取出,使玉玺一盖,文书上顿时多了一方印记,再次焚了表。
出乎意料,面前塑像还是毫无反应。
“可恶!”曹易颜顿时变了脸,虽说大魏已去,所有玉玺都失去大部分的灵验,但毕竟曾是大魏象征。
就算是鬼神不服从,也当尊敬,用了它,龙女为什么没有反应?
曹易颜气的脸色煞白,心中又有些惊疑,难不成,野史完全是扯谈,龙女与大魏并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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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寒之谋
“又或者鬼神,也是这样世态炎凉?”曹易颜是知道一些秘闻,国家尚在,鬼神云集,国家一旦不在,就门廷稀少,可还是气的发抖,将玉玺存了,又怔怔发呆。
“私玺无用,要是有三正玺就好了。”
曹易颜当然知道,三正玺被魏末帝带去漠北,就算兵败,后来也不知所踪。
“可惜,不过三正玺还算不上大魏第一宝,魏世祖还有一对宝贝,可惜没有记载是什么,更无人知道落到何处,要是自己能得到就好了。”
但这只是传闻,就连曹易颜也不信,自语说完,再次叹了口气。
“既龙女见不到,就暂时撤了这像,不去管她,去追苏子籍罢,太子血脉,奇货可居啊!”
“前面是座神祠,且停一下。”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随孙不寒开口,停在了一座小神祠前。
刚刚从一个村落经过,这里距离村落有半里左右,附近是林子,环境安静,枯叶被风吹过,透着一丝萧索。
胡夕颜一路被孙不寒盯着,没有半点逃脱机会,此刻看见神祠,又听到孙不寒说了这话,心里一动,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随我进去。”孙不寒看她一眼,虽狐狸精看起来温顺,但孙不寒从来不敢小看青丘的狐狸,哪怕用武力震慑住了她,还是忍不住提醒:“若趁机想要逃走,或耍什么花招,你知道后果。”
胡夕颜露出无辜表情,看向他没有说话,但这模样显然在说,这一路上我都很温顺,你还要我怎么样?
孙不寒嗤笑一声,也没点破胡夕颜明显装乖的小心思。
反正对他来说也没有不同,自己强过这狐狸精,谅她纵是心里不服,也不敢当着自己违抗,这就足了。
在孙不寒的阴冷目光示意下,胡夕颜不得不一步进入神祠。
进了才发现,这是一座收拾得很干净的小神祠,虽香火未必很旺,但能看出有人祭祀过,一尊不知什么神明的塑像,大约等人高,面前香案上只有积着些香灰的香炉,跟几颗摆得整整齐齐的野果,并无他物。
大概是附近的一些百姓所供,只是这里本就地处偏僻,又不是风景之地,就是有一些百姓信着,困苦忙碌的生活也让他们不能经常过来,更无力日日供奉美食。
胡夕颜进来时,并没有感觉到异常,可要说这里没有神明,又未必。
“世上无神。”
这话并不是说,世界上没有神灵,但绝大部分情况下,根本不能直接干预人间,因此人和妖共存,相互厮杀,没有见过鬼神与人争战。
对这种,胡夕颜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朝着无名神像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退到了一旁,大有看一看水妖要搞什么名堂的意思。
他们一路走来,可是挺急,这水妖明显急着赶去青丘,她才不信只是突生好奇之心,看见座神祠进来看看。
孙不寒,跟在她身后进来,一挥手,微光一闪。
看了看香案,皱了皱眉,点了根香,双手插进炉里,一颌首,又从袖中取出用一个油包,打开了一看,是几样精致点心,放在了神像前。
属于上等美食的香味一下子就弥漫开来,着实诱人,胡夕颜见此,实在诧异,难道这大妖还敬神?
心里动了下,她还是站在一侧,垂眸不语。
见她这样乖顺,孙不寒的脸上终带出了一点笑意,转而看向自己上供了的神像时,也嘴角含笑。
“此地神明,我们经此地过,在此略过休息,叨扰了,这些点心,便算作是供奉了。”
孙不寒说着,居当真朝着神像拜了下去。
原本毫无反应的神像,突然眼睛动了下,现出了一丝灵动,一道与神像极相像的虚影从塑像中探身出来,伸出手,朝着面前供品就摸了过去。
结果才将将摸到点心,腾一下,一只手抓住了虚影的胳膊。
“原来是个野神!”孙不寒轻笑一声,望着他,柔声细语:“想吃就出来吃,何必这样躲躲闪闪?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可望向它的目光,却透着森寒,让贪了口舌之欲露出马脚的野神,直接就意识到了不好!
这是陷阱!
野神试图挣脱束缚,惹得孙不寒一笑:“你现在想走,是不是晚了些?”
“大胆!竖子无礼!”虚影怒喝着:“我乃神明,你这是想对神不敬吗?”
神祠里随之狂风大作。
普通人见此情景,大概就怕了,可孙不寒反给它逗笑了。
“神明?你这弱小鬼神,怕是连妖怪都不如,又无册封,糊弄几个愚夫愚妇也就罢了,在我面前摆谱?我吃了你!”说着,脸色一变,身上直接浮现出一道蛇蟒的幻影,朝着野神就冲去。
虚影本能意识到危险,甚至壮士断臂,直接舍去被孙不寒抓着的胳膊,朝着外面就飞去。
才没跑出多远,蛇影就追上,居高临下,从头顶直接就钻了进去。
“啊——”小神祠内随之响起的惨叫声,简直令人不忍去听,惨烈至极。
孙不寒丝毫不为所动,直到虚影整个身子都被蛇影钻得拧在了一起,没了人形,才咧开嘴露出森然笑容。
活生生一个野神,这次连挣扎的力气都无,被孙不寒表情沉醉深深一吸,犹如被吸的烟一般,直接进了孙不寒体内。
“味道倒是寡淡了些,聊胜于无吧。”砸吧一下滋味,孙不寒显对这食物的味道有些不满意。
狐狸精更香,更合胃口,可惜不是食物,并不能汲取。
这野神品质不纯,但受了不轻伤的情况下,好歹也是补品,孙不寒也就不去计较它味道不合自己胃口了。
“龙宫传承谋求失败,自己受了反噬,还给道士袭击,班底损失不小,要去青丘拿宝贝,得自己和青丘打一场,我必须在抵达前,恢复全部状态。”
“哎,就不知这宝贝长什么样子,是真是假。”这还是当年在龙君口中,偶然听到的口风,虽说这宝贝外人无用,可孙不寒明显不信。
这世界上哪有这种特性?就算有,自己也必可使用,希望这次不是传闻,不是虚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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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狐狸真香
这样想着,汲取的食物已经完全吞下去,孙不寒下意识就去看狐狸精。
结果这一回头,脸色直接就阴沉下去。
在他的感知里仍站在原地的狐狸精,此时竟已消失不见,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法术?不!”
原本以为是它使了隐身术之类的术法,但一探查就知道,此地的确已没了它的气息。
“怎么可能,我下的是鬼神之禁令,莫非她身上带着法宝?”孙不寒眼神啐了冰,怒意更是直接显露,只随手一挥,这座起码百年历史的小神祠,就在灰尘中轰一下倒塌了。
冲天的妖气,没有掩饰,朝四处蔓延。
凡是被妖气触碰到,边边角角,哪怕是地下三尺的生命,都无所遁形。
大妖的这种可怕,让已逃出几里的胡夕颜,冷汗都渗了出来。
“……唧唧。”她干脆恢复了小狐狸,以原型逃亡要更快更隐蔽。
“苏子籍所在船队,人多,且有钦差随行,就算是大妖也不敢造次!”
“我必须在它追上来前,找到苏子籍和叶不悔!”
小狐狸根本连回头去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就怕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可怕水妖已追了上来。
似乎是因吃了不悔“橄榄”缘故,她直奔河堤,向河面张望,只见上面经常有船经过,却不见熟悉的船,它“唧唧”两声,沿着船队方向在岸上飞速穿过,又跑出一小段,就已闻到了属于叶不悔的淡淡的气息。
其实距离应该还是差得很远,但已可以明确方向,不怕找错路了。
“不好,它又追上来了!”就在这时,一股可怕的妖气已从后面追来,小狐狸知道这种大妖的可怕,只要被它的气息扫到,就等于定位,它再追上来,擒拿自己只在顷刻之间。
小狐狸一咬牙,半片紫檀木钿漂浮起来,闪着淡淡青光,只是一转,它身上就多了个罩子。
妖气扫过,在罩子上穿过,却没有任何反应。
妖气很不甘心,又来往扫,还是没有任何发觉。
小狐狸也不理回,奋力指挥四只狐腿奔跑,飞快的穿过河堤,这件至宝,十分不凡,哪怕她无法完全掌控,可在她的操控下,依旧形成了一道无形屏障。
这屏障可以扰乱敌人的判断,这就是在给逃亡争取时间!
屏障形成,半片紫檀木钿就再次缩小,回到小狐狸的体内,重新藏于元神中。
又跑了一段路,前面又再次人烟稀少起来,这让小狐狸心中的不安升起。
在村镇,虽她需要隐身穿行,耗费灵力,但人气也可以成屏障,隔绝自己的气息。
特别是县城府城,一进入,就似乎是鱼入大海,但很容易被困死在里面,它不敢躲进去,而人烟稀少就又很容易发觉。
半片紫檀木钿,可不是时刻能动用,自己一天仅仅二次而已!
因此小狐狸快速朝着前方奔跑,只要找到苏子籍和叶不悔就行,它有点后悔自己擅自脱离了。
“咦?前面码头竟然有一队官兵!”
沿河有沙滩,满是枯茅,大魏时,这些沙滩地也开垦过,现在大郑开国,虽有30年,但人口还没有太多,自然顾不得了。
这时可以看见一个简单的码头,大概是渡口,小狐狸微微喘气,不敢停歇,心里盼望着苏子籍的船能暂停一下,等等她,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一队人马,就似乎是雪中送来的炭,让她眼睛一亮。
这队有二十余骑,身皮甲,手持长刀,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无论是为首穿着甲胄的年轻人,还是跟着兵卒,身上都环绕着煞气!
“唧唧”小狐狸眼一亮,这不是寻常兵卒能有,唯有保家卫国立下战功的人,才能有与国运相通的感觉。
它有半片紫檀木钿,可以靠近,但很多妖,哪怕大妖,要无必要,也不愿意靠近,因为会让妖怪感觉不舒服,甚至受伤。
就算这样,以前它是不愿意靠近,毕竟这些人有个坏习惯——见兽就狩。
现在却正好,它逃串入了骑队附近。
果然,出了村子又追上来的妖气,在她隐形窜进骑兵中,立刻在附近巡查,却并不直接扫到骑兵。
几瞬后,孙不寒落在了一处稍高的地形上,朝着看去。
看到的与感应到的相符。
“杀!”就见两队骑兵在相互厮杀,一个身穿甲胄的年轻将领,手持长刀,正格开一支射来的暗箭。
而在身侧的骑兵,正与敌人在战斗。
围住的追兵人数几十,可短时间内显然拿他们没办法,两队人都不说话,只是沉默相杀,每一次交战,都有人摔下去。
地上已丢着十几具死尸,明显已杀了一阵,不过却没有狐狸。
“难道是我猜错了,她并没有逃向这里?”孙不寒看着这一幕,对这种相杀毫无感觉,两股骑兵气性相似,无非就是人类内杠。
妖怪见多了人类内杠,父子且相残,何况同一军营,只是有些惊疑。
“可恨!”
小狐狸,论修为远不如自己,自己都不愿意贸然过去,它难道就敢?
可不是躲入这群人中,自己不该找不到小狐狸的踪迹,但即便一时找不到,孙不寒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开。
才打算再靠近些,一股煞气就与妖气起了反应,骑兵中就隐隐传来一阵厉啸声,如虎吼,似龙吟,又似是金铁碰撞,连连“铿锵”,朝孙不寒直扑过来,这威力对妖怪来说,本还小了许多,可是孙不寒不同,又受了伤,给这一冲,不由闷哼一声。
手的皮肤已被这气息灼伤,起了血泡。
“太可恨了。”
“鬼神之道,竟然有这样致命的缺陷么?是天然这样,还是龙君当年故意留下的后门?”
孙不寒恨恨的想着,其实它也知道,应该是天然的缺陷,鬼神的本体是虚体,更易被这种气机克制。
而普通妖怪有实体,虽这种气机也会搅乱妖气,使其战斗力大减,甚至显出原形,但比鬼神好多了。
这地不能再待了。
“就不信你能躲到天涯海角!”孙不寒冷冷低语了一声,随即消失不见,始终没有想了解两队官兵为什么相互杀戮的兴趣。
第一百九十一章 搅人美梦
也许昨夜没有睡好,这日清晨醒来,苏子籍就觉得身体不太爽利。
头昏脑涨不说,还有些干呕,精神也萎靡不振,这种不舒服,莫说在修炼蟠龙心法后,就是之前,学过苏家拳法,也很少有了。
他摸了下自己的额,没发烧,撑身体走到甲板上吹风,结果不知道怎么,一股烦闷感觉就直冲上来,让他哪怕望着面前碧波,都觉得难受。
“这是病了?我这样的体质,突然病了,可不正常,可想找出原因,也不容易,总不至于是因吹了风受了凉吧?”
方文韶得知苏子籍不舒服时,已是中午,他和前几日一样,请厨子将饭菜送过来,与苏子籍、叶不悔这对小夫妻一同用餐。
一打照面,就蹙了眉:“苏贤侄,你这脸色怎这样苍白?”
苏子籍笑了下:“拙荆上午就去请了陈大夫过来,说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着凉,或是昨夜吹了风。”
陈大夫是跟方家船队的大夫,医术不错,在方家开的医馆里是坐堂大夫,这次跟着来,也是因方文韶的缘故。
话说,举人上京赶考,最怕的就是生病,历代上京举子中出事,十之八九就是这原因。
陈大夫随行,也是由于方文韶年纪不小了,旅途劳累,怕出意外。
当然方文韶也说了,这次不中,也就不赶考了。
方文韶对陈大夫的本事自然相信,一听就放了心。
只是着凉,不是大事,就怕拖成大病。
想到苏子籍的才学,这可是中进士的苗子,方文韶欣赏苏子籍,自然不希望苏子籍错过这次的考试。
所以他沉吟片刻,就说着:“我们是一路水路,时间还有多余,正好船上需要补给一些东西,再往前走大约几里,就到一个码头,旁应该就有旅店,我们今日早些靠岸,你到了旅店,就好好睡一觉。”
苏子籍立刻向方文韶道谢。
“你我何须这般客套?”方文韶捋着胡须说:“有你陪着,这几日,才没有那么烦闷。”
“你不知道,往年我带着惜儿行船去府城,与他聊些诗词书画,他就能气得我吃不下饭,唉,若有你一半才学,我也心满意足了。”
这话是真心,方文韶已经考了三届进士,自然也见多识广,苏子籍的才学与自己已经在一个水平线上,论渊博还超过了自己。
有一半,就能中举。
对儿子方惜,能中举,他就很安慰了。
“这就是伯父你自谦了,方兄才学,在一县学子中都是出众的,我与他交往时,也时常向他请教。”
这话倒是不假,苏子籍并不是傲慢之徒,也并不认为身为举人,就一定在才学方面处处胜过秀才、童生。
三人行必有我师,方惜当年能传出才子之名,靠的可不只是父亲的名头。
那也是有着真才实学,尤其在杂学方面。
方文韶这般年纪,平日里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自然能看出,苏子籍说这话时,是客套,还是真心。
也因此苏子籍这番话,让方文韶的心里也有些舒坦。
再欣赏别人家的孩子,也不代表着就喜欢贬低自家孩子,苏子籍这种态度,让方文韶觉得,方惜当初的确是有着狗屎运,才恰好结交了苏子籍。
这人的脾气秉性,要是在三十岁以上,还不算太出奇,现在十八岁都没有到,这实在了不得。
“特别是这克制。”虽知道两人的父亲都在今年去世,但魏郑虽也有避孝期,不过三个月,现在早过了。
十五六岁正是血气最方刚时,少年知慕少艾,两人又是夫妻,还没有圆房,的确是很了得。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方文韶就出去了,停船也得提前下达命令,不是随便的事,大概一盏茶,前面出现一个小码头,方家这些船都陆续靠岸,抛锚。
方文韶带几个随从,陪着苏子籍、叶不悔往下走。
大概是这边挨着河,吃穿用度,皆因河而有,走在码头这条路上,能看到一些小商贩贩卖着与河相关的物件,淡水珍珠、鱼形龙形的木雕塑像,苏子籍按了按太阳穴,恍惚间,又想起了这几日梦里的情形。
连着好几日,他都梦入龙宫,似乎一动不能动,而耳畔还有人说话,明显知道是篇表,却记不清内容。
“但恍惚似乎听见了大魏这词。”
“这是以前的记忆,还是现在有前魏的余孽?”说实际,对这些前魏余孽,苏子籍心情有点复杂,自己是前朝宗室,似乎应该站在大魏立场上,应该赞许这种忠贞。
可大郑立国30年,正是蒸蒸日上,日出东方之时。
前魏余孽许多行动,已经算得上是倒行逆施,别的不说,一旦有动乱,百姓何辜?
更可恨的是,面前趴着呼噜睡觉不理会他的幼龙。
那场景,既像是梦,又不像是梦,反正与以前梦入龙宫教导幼龙时有着一些不同。
但要说哪里不同,苏子籍想,或是这几日的梦,更玄妙一些,醒来后能记住的内容也更少一些。
唯一被他铭记于心,居然是幼龙的体型?
“总觉得几日不见,幼龙竟胖了一圈。”苏子籍哭笑不得地想着。
但这又算是什么重要发现?
“还不如幼龙的出身来得令人震惊。”
自上次知道,这幼龙很可能是魏世祖的女儿,他就总觉得全身不舒服,看见她时,心情也颇为复杂。
“这要真是如传闻那样是魏世祖的女儿,且不说前任龙君是雌是雄,就说,我与这幼龙的辈分……啧,难道她竟要直接升级成我的祖姑奶奶不成?”
呵呵,祖奶奶什么,他是绝对不可能喊的,绝对!
才想着,一家旅店已到了。
“莫看这里偏僻,但已是附近最好旅店了。”方文韶摇摇头,有些可惜说:“这旅店要是建得再大一些,或这里能有一两个村落,码头与村落互相关照,或这码头,早就发展起来了。”
哪像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一一家还能入眼的旅店,距离码头两里,这不是将财往外推么?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夜遇官兵
下来时,天有些暗了,这家旅店门口有二个灯笼,近前看时,见写着“余家旅店”四字,一个伙计早笑嘻嘻迎了出来。
苏子籍却注意到,旅店看起来颇新,最多不超过三年,而走过的码头,明显建了有些年头了。
又想到河岸除了码头,十分荒凉,忍不住问了伙计。
伙计朝外面看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嗨,还不是以前河岸闹过妖,这事一出,谁还敢夜里宿在那里?”
“就算是建了旅店也长不了!所以我们老板才将旅店建在这里,虽离着岸远了些,可挨着官道,陆客不少。”
“原来如此。”苏子籍点了点头,这打算却不坏。
“夫君,房间我看过,还算干净,入夜了,你既身子不舒服,就先去歇息吧,方伯父那里若是有事,有我在。”叶不悔这时走过来,催着。
苏子籍嗯了一声,这地方想要住独门独院,就有些奢侈,毕竟人多,留了一些在船队,可跟过来的也有十几人,大多分散在附近。
苏子籍跟方文韶把最好的房间租了,彼此有半人高的矮墙隔着,有小门可以来回走动。
这里每一处都只有两间房,一个外间,一个卧房。
就连土灶都没有,要热水或吃东西,需去前面找伙计要,当然热水虽免费供应,但吃东西是要额外给钱。
叶不悔还在外间忙碌着,苏子籍这身子虚弱了,可脑子仍不停地想着水妖与龙宫的事,在铺着新褥的榻上躺了快半个时辰才堪堪有点睡意,卧房半敞透气的木窗处,就传来了不寻常的声音。
一个人犹飞燕一般扑入矮墙,伴随着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谁?”苏子籍闻声惊起,等看清进来的是个人,还是个浑身是血的人后,表情便直接冷下来。
自己太不谨慎了,一身武功,就连道法也学了,却没有时刻警惕。
不过时刻警惕很容易神经衰弱,苏子籍“唰”一下抽出了从不离身的匕首,跃下床榻,朝着他走去。
“唧唧!”矮墙这时竟又跳进来一物,雪白皮毛上沾染着一些狼狈,定神一看,是丢了的小狐狸!
“小白!”叶不悔听到声音进来,正好看到小狐狸,顿时惊喜一声,果然,小白不会故意逃跑,肯定是当时不慎落了水,现在又百里追回了——是个爱主人的好狐狸。
但随后她看到了地上的人,又被吓了一下。
“这是谁?!”
“怕是被人追杀到此,你别出声,先抱小白去里面。”苏子籍指了一下里面的位置说。
“小白,乖,不要叫啊。”叶不悔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只是弱女子,并没有什么武力,此刻不添乱就是帮忙了,上前两步,弯腰抱起小白,就退到后面。
目光落在一个靠墙似是残破椅子腿时,顺手就抄了起来,立在那里,随时准备着给谁一下。
“把这个旅店围起来,这厮受了伤,一定跑不远,说不定就在里面!”这里距离旅店门口,大概隔两道矮墙,有人大嗓门喊话,同时响起,还有战马的嘶鸣声,这都能听得清楚。
“姓秦的,识相的就给我出来,不出来,这旅店内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给你陪葬!”
“你身是边关守将之子,祖祖辈辈都是将领,卫护西南,难道现在竟成了个怂包?”
“姓秦的,快出来受死!”
“这里离着京城还远着,你身边的人已死得差不多了,你就算是想要上京去通风报信,也跑不掉了,快出来受死!”
“怎么?不出来?我们可就要放火了,将士听令,立刻准备放火箭!”
外面的人喊着,杀意凛然。
旅店内的人,包括老板在内,怕都听到动静,但这时谁敢去做出头鸟,都在等有人先出去试探一下是什么情况。
苏子籍察觉到地上趴着的人挣扎动了下,冷笑一声,也不知道在嘲讽着谁:“这可真把人当蠢货了,将杀人灭口的事这样光明正大喊出来,难道旅店里的人听了这秘闻,目睹了此事,还能放过?”
摆明了,就算外面人追杀的人并不在这旅店里,怕也会将旅店内的人屠杀灭口了。
一开始,就没打算放里面的人活着出去。
“噗噗”这时外面的人真开始往旅店内射箭,箭头带火,落在一处,就有火苗窜起来。
“先从屋里出去。”苏子籍当机立断道。
可还没等出去,就听到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远远响着,似乎朝着外面去,带着惶恐不安:“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是明安府的张秀才,明安府的知府是我表舅……”
这时,箭似乎真停了。
还别说,张秀才见着箭停了,胆气突然之间一涨,以为怕了自己,就变了颜色,高喊:“你等是什么人,要是土匪,不怕官兵围剿?要是官兵,怎敢随意杀人?”
苏子籍感觉到附近有人蠢蠢欲动,似乎也想跟着出去,从窗户缝隙往外看,隐约看到最外面有着火光,似乎很多人举着火把。
“啊!”只是张秀才才说了一句,近处偷眼看的人,就见着骑兵斜斩一刀,自肩一直砍到胯下,张秀才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下,鲜血飞溅,顿时吓的旅店的人都不敢动弹,只是发抖。
“这等桀骜的武人,我当了进士,非得给些颜色不可。”方文韶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突然之间理解为什么前辈们对武人这样厌恶。
“张秀才完了。”苏子籍都不用看,就能想到以为报了名号,就能顺利出去的秀才,此刻的下场。
因为此刻躺在自己脚下的这“血葫芦”,可是穿着甲胄的将领,看情况,品级不算低,这样的人被追杀,想也知道,这必是有着大事。
“总不可能是因为我,所以伪装事件冲突吧?”
“我可是临时想着休息下,才上岸,没有人能在这样短时间反应过来。”
“嗖——”
才想着,就在这时,一支箭突从外面射进来,正扎在房间窗户上,火苗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后有女眷
“噗”一箭擦身而入,贯入木窗,箭羽还不住颤抖,叶不悔吓得一颤,苏子籍也心中一凛,能射箭进来,怕外面的人已要杀进来了。
这种情况,出去是死,可不出去,火起来了,也要烧死。
而且,外面的人可能也等不到里面的人被烧死,大概会直接杀进来。
而这偏僻旅店,也就是方文韶带着随仆,住户多是普通客人,跟外面的亡命徒比起来,怕无法抵抗。
“噗“望着又射在窗上的一支乱箭,苏子籍沉默了,直接将匕首递给叶不悔:“你用它防身。”
又拔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剑,火光下微微抚摸,剑刃有光一闪。
这其实是举人配剑,只是装饰,连刃都没有开,但对苏子籍来说,效果都是一样。
“喂,起来!”苏子籍踢了一脚满身是血的年轻人,冷冷说着:“没死的话,就准备厮杀!”
地上的人挣扎了一下,居真的扶着墙爬起来。
泛着一丝青色的脸,还带上些稚嫩,年纪跟苏子籍差不多,最多大两三岁,是个二十岁左右的武人。
“你中了毒?”苏子籍一眼就看出来了,眉蹙起。
“是军中斥侯的常用毒,我已服了行军丸,压下了毒性,还能坚持。”年轻人苦笑了下:“你们是读书人吧,放心,我这就出去,之前以为这里没住着人,才跳了进来。”
又说着:“追兵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多,他们很多早就被我斩杀,其实也不过二十几人,不过是虚张声势。”
“而且,武德卫虽猖狂,也未必敢在这时焚烧旅店。”
这仿佛是安慰苏子籍他们,就这二十几人,并不能将旅店真围住。
苏子籍却没有因此放下心来,沉声:“我可不能把性命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这些废话不要说了,我只问你,敢不敢与我一起去拦杀?”
“这……”秦茂勉强将毒压下去,现在已能动了,本想着自己出去迎敌,可眼前少年的话,却让他怔住。
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能与士兵对战的人啊,这不是胡闹么?
他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这时,东厢两个人过来,一个是方文韶,还有一个大概也是读书人,穿青衫。
两人都娴雅俊秀,一脸书卷气,这时吓的脸色发白。
本以为住的靠后,外面的人不会冲杀,可带火的箭射进来,就算贼兵不进来,难道还真能不出去在这里等死?
“苏贤侄,外面的人既喊破秘密,怕是不会放过我等。”方文韶脸色很是难看:“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你召集你的仆人,守在屋内就是了。”苏子籍转脸看向秦茂:“你听到了?能动,就随我来!”
“姓秦的难道真不在这里?”
同时,旅店门口百户,看着这座旅店内并无厮杀声,只有一二声惨叫,听着就是普通人被吓到或伤到后的叫声,不由有些惊疑。
从里面向外看,能看到火光冲天,就认为这有多人围了旅店,实则不过是这二十几人搞出来的阵势,是故意吓唬里面的人配合行事。
不然,真有着上百人,早就冲进去了,何必射箭恐吓?
“大人,刘二等三人已进去了,这旅店不大,若秦茂真躲在里面,很快就能找出来,您不必担心。”一个人劝着,看起来是副百户,应该是副手。
只是百户却似乎对他并不怎么满意,斜斜看一眼,也不说话,副百户立刻就闭了嘴。
百户目光毒蛇一样,继续转而盯着旅店门口,语气阴冷说:“若秦茂真的跑了,真到了京城,牵扯可就大了。”
“上次在云口渡,他在船上,本是个机会,只要乱箭射杀,连船带人一起烧了,就办成了差事。”
“可你妇人之仁,不想造成无辜伤亡,让秦茂逃了出去,还死了不少弟兄……这次还抓不住,我只得将责任都推给你了,毕竟……变故因你而生。”
副百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周围人不善的目光,让他心生悲凉,他识些字,死一个二个还算了,是波及,还能给上面交代,要是死了一窝,在太平年间,后果就很难预测了。
这本是为了大家好,可秦茂和跟着他的亲兵极是强悍,竟然造成了过半伤亡,连自己亲兵都在追杀中死去。
现在剩下都是与他不一心,他毫不怀疑,再阻止,怕此地也要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处了。
在旅店内部,已血腥味弥漫。
“呸,什么都不知道,还留你何用?”斥侯伍长阴森森说,抽刀一抹,就见这伙计惨叫一声,跌翻在地,颈中鲜血激箭一样溅得老板一头一脸,而对面的伙计一声不哼就昏了过去。
伍长格格一笑,轻松在死尸上擦了擦刀上的血,又一脚踢翻拼命求饶的旅店老板:“你这老板是怎么当的?
“兵爷,我是真不知道啊!店里新来的客人是一群坐船路过,在这里休息,才刚到,别的都是商贾走卒,并无您四位说的逃兵啊!”
旅店老板惊慌解释,被砍死的秀才,可是有些来头,有功名的人说死都死了,他这样的小人物,哪敢隐瞒?
“没用的东西!”直接又一脚,一人就要举刀就砍。
突然之间,听到同伴“咦”一声:“后面有声音,该不会是秦茂逃到后面,又想跑吧,快过去看看!”
没杀了老板,而直接冲向了院落。
“后面住着是去往京城的人,我们要找的人也是上京,他定藏在院中!”伍长奔过去说:“不能让他们逃了,大帅说了,抓住了秦茂,回去升官三级!”
三人顿时眼中闪过贪婪,越是体制森严之地,越是渴望升官,毕竟伍长敢叫士兵去死,什长敢叫伍长去死,升官不仅仅是等级,还是性命所在。
“要是有人拦截呢?”
“百户说了,只管杀了。”伍长腮旁肌肉抽搐了两下,眼中闪出杀气。
三人立刻冲向了后面,结果还真有人在门口拦住,这看上去是个读书人,年纪还小,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四人的刀锋,以及沾染的鲜血,说着:“后面有女眷,还请不要擅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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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纵火烧店
女眷?
这话让三人忍不住露出邪色,一人笑着:“这岂不是更好,呸,爷爷我在西南当兵,可是几年没见到女人了!若那女眷……”
这话还没说完,腹部一痛,原来是被少年直接一脚踢飞出去。
“你敢踹我?必是勾结逃将的贼人!”被踹的人爬起,直接刀冲少年斩去:“爷爷我要杀了你。”
“真是死不足惜!”少年也就是苏子籍,一照面时,就对三个人下意识生出厌恶,此刻见这人二话不说,提刀就斩,立刻就冷冷一剑挥去。
举刀劈砍的兵卒,早就看清对方手持的是没开刃的剑,而自己身穿着皮甲,这砍身上也不会对自己有伤害,何况与自长刀相交,怕一砍就断了!
因此,他面带狞笑劈砍,等着少年断了剑,又跪地求饶,然后被自己枭首的一刻。
“呸,你是读书人又怎么样,还是乖乖被我杀。”
“等爷杀了你,再去安慰你的女人。”
“铮!”刀剑相交,剑没有和想象一样断去,不仅仅这样,一股力量袭上去,全身一麻。
“噗!”
余下二人眼睁睁瞅着自己同伴,被少年轻轻一剑,直接切断了喉咙,死尸倒地,鲜血喷洒。
他们都惊呆了,不等反应过来,拦住书生,竟然又冲过来。
“混蛋,去死!”二把长刀齐斩,“铮铮铮”二声,二人做梦也没料到,近距离联手的猛烈一击,刀光竟然准确被剑拦截,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杀!”刀光猛闪,破风啸声令人胆落,一道人影掠过,二个士兵发出一声惨叫,砰然冲倒挣扎。
“不,不可能。”跌在地上的人还含糊说着,刚才刀剑一闪,身体也跟麻痹,结果给秦茂抓住了机会,直接砍翻在地。
“还能坚持吧?”苏子籍问,他也砍死了一人。
秦茂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能!”
又敬佩的说着:“不想相公是读书人,剑法却臻至化境,这是暗震之力吧,我曾在父帐内看见过。”
“……”暗震之力其实有,但苏子籍表示,自己仅仅是用了蟠龙心法,蟠龙心法是龙宫秘法,虽汲取了人道之种,产生了变异,但也有许多异法,而绛宫真篆丹法也有雷法。
电人比暗震强多了,一丝就能麻痹瞬间,一瞬间虽短暂,杀人绰绰有余。
“怎么回事?里面没有声音了?”外面的人,此刻已意识到了里面出了事,三个身经百战的精兵进去,此刻没有动静,怕是凶多吉少啊。
百户哈哈一笑,不怒反笑。
四个甲兵进去,没了动静,这不正说明要抓的人,果然就在里面么?
“秦茂年纪虽不大,也是军中悍将,只是到了现在,精疲力尽,还中了毒,还有这本事,倒让我惊讶。”
说着,又一挥手,“你们八个进去,能活捉,就尽量活捉!不能活捉,就带尸首出来!”
“是!”有八人冲了进去。
片刻,就听到里面再次响起厮杀声,这和猜测一样并不出奇,但令神情渐渐凝重的是,短暂厮杀声后,就又没了声音。
余下十几人顿时进退两难了。
要抓的人就在里面,可进去两批都凶多吉少了,秦茂这样凶残,此刻进去,真能顺利抓到人么?
“军中秘传,真的是我们难以企及么?”百户眼睛死死盯着旅店的门,突然之间一笑,面色狰狞。
“既是如此,就不要怪我了。”
说着,取出了一个囊,拔开塞,一股冲鼻的味道弥漫开来。
他直接将里面的东西,泼洒到旅店的门与木制建筑上,又亲自拉弓,将一支带火的箭,对准了这旅店。
“秦茂出来,方才只是小打小闹,现在我已将周围泼了火油,眼看要起风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放火烧了这旅店!”
里面鸦雀无声。
真正害怕的旅店老板等人,此刻吓得面如土色,根本不敢出声,而更里面的人,因有出来秀才的前车之鉴,同样不敢露头。
百户稍等了片刻,见还没有人出来,直接一箭射到被泼了火油的木头上,轰地一下,这火一下子窜起来。
“大人,这、这可以吗?”本不想说什么的副百户,露出一丝不忍之色:“这里面,可是有大小几十口人……”
“怎么,你又要拦我?”百户恶狠狠瞪着:“为了杀掉秦茂,本就应该把见到的人都灭口,有什么不可以?”
“这可是大帅的命令。”
“再说,之前已杀过人了,死是秀才,可有当知府亲戚,被人传出去,光是这一条,就足以让人记恨,到了现在,你还想少造杀孽?天真!”
“这里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本没打算放过!”
“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里面的人跟着秦茂陪葬,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哈哈哈哈哈!他们自己不肯出来,死了也活该!”
“不好!他们真要纵火烧店!”
听着外面声音,原本还犹豫的秦茂,此刻终还是忍不住了。
“这些人竟如此丧心病狂,以前就算有着厮杀,也注意避开百姓,最多牵扯一二个无辜,并不会这样灭绝人性,不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烧店!”
原本对苏子籍有警惕,没有立刻出去,只因他死了,护送一路而死去的同袍就白死了,而且也会导致更多人含冤而死。
但现在,经过共同对敌,秦茂对苏子籍已有了信任。
最重要的是,自己身上中了毒,本就走不远了。
“这件东西,还请相公帮忙带去京城,想办法递到皇上面前,此物关乎着无数人的生死,我出去替你拖延时间,你想办法找出路,趁外面的人顾不上,赶紧走吧!”
秦茂看着外面的火光渐大,脸色也渐渐刚毅起来,说着递了东西,就要挺刀外出。
在他看来,反正是死,不能连累人了。
“呸,少跟我来这套!”苏子籍接住了扔过来的东西,看都没有看,而反又丢了回去。
说着,竟弯腰,从被杀死的一个士兵身上取下了弓箭。
“你这是?”
“我陪你一起去。”苏子籍止住秦茂要劝的话:“除非杀了他们,否则我们就是现在逃了,又能逃多远?”
“废话少说,你先出去!”苏子籍的态度显是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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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自作自受
秦茂叹了口气,迈大步朝着外面而去。
“秦茂在此,你们都给我住手!”秦茂走出旅店大门,立在那里,冷冷瞪向面前十余人。
“太祖喻旨,王师都是保护百姓,你们竟对无辜百姓下手,所作所为,我都替你们脸红,替你们感到羞耻!”
“你们也配称武德卫?”
“少说废话,秦茂,没想到你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百户看着秦茂终于被自己逼了出来,咧嘴露出森然笑容。
“也是奇怪了,你父亲那样阴险狡诈的老贼,连大帅都花了不少心思才搞定,竟生下了你这样天真的人,也不知道是该替他高兴,还是该替他难过!”
“识相的,就丢下武器!看在大帅有言在先,可活捉你回去的份上,我还能留你一条命,你不听,就休怪我们不顾同袍情谊了!”
“呸!谁与你们是同袍!”秦茂本就因百户侮辱自己父亲而怒意满面,此刻更直接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让我丢下武器?这不可能!来吧,我秦茂既然出来了,就不怕死,你们就一起上,用武器把我杀死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还当你的亲兵都在?”百户阴冷笑,直接一挥手:“上,一起上!”
余下的人,直接举刀,呐喊一声,一拥而上,就要将他乱刀砍死。
乱刀砍死是一等一武林奥意,秦茂此刻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是毒素再次涌上来的表现,他仍咬着牙,不肯立刻死。
“杀一个抵本,杀两个,赚一个。”
只是才想着,膝盖突然一软,秦茂咕噜噜一下摔倒在地,滚了出去,手里的武器也摔出几米远。
离他最近几人,面现兴奋狰狞之色,举起了刀。
火光下,刀光森然,眼看着秦茂就要被乱刀砍死,就听着噗一道破空声。
“啊!”一声惨叫来自身后,有人回头看去,竟发现百户胸口扎着一根箭,箭已深深没入,只留下箭尾微微晃动。
“不……不可能!”
百户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想象,就在自己就要立功,将会升官发财时,死神降临得如此之快。
这具尸体不甘倒地同时,“噗噗噗”连声,又有三人接连中箭,还都是被射中了要害,直接应声而毙。
“有神射手!快避!”在场的人惊叫,没有人比这些身经百战的精兵,更知道神射手的厉害了。
因惊惶躲闪,没有注意到,月光下有着火光快速移来,等他们发现的时候,马蹄声已近了。
“大人有命,杀光敌人一个不留!”为首的人高喊,不等反应,骑兵扑至,刀光直斩,顿时七八人被砍翻在地。
“我们是武德卫,不要杀了。”余下有人惊叫,副百户举出了令牌。
“杀!”骑兵反拨了马头,火光下,副百户看见了对面森杀严酷的表情,这表情是如此熟悉。
军中见的多了,自己杀人也是这罢,这是执法之军。
副百户苦笑闭上眼,没有反抗。
“噗噗噗”军中才不管你反抗不反抗,就算束手就死,也毫不迟疑砍下,几颗人头飞出。
“方大人?”到来的人中,有一人骑在马上,借火把的光亮,秦茂一下子就认出了是谁,顿时大喜叫了一声。
来人正是方真、赵督监等人。
他们也从河岸过来,此刻见有外人在,方真看了一眼苏子籍,并没有在下马后行礼,而先看向秦茂。
“发生了什么事?有此店伙计偷偷跑出去,路上遇到了我们,说是有匪徒在杀人,但方才那些人,显然并不是匪徒,他们是谁?”
这话里,真假各半。
他们半路上是遇到了一个逃出去的伙计,但能这么巧合赶过来救人,则是因提前收到了跟踪保护苏子籍的人的求救信号。
但这些,自然不会说给秦茂听了。
秦茂以为知道了真相,心中感慨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勉强挣扎着又服了一颗解毒丸,垂泪说着:“方大人,是西南出事了,南云、平昌二省发生动乱,怀疑有邻国支持,本来平乱时,已打了胜仗,但因大帅冒进,下令追击,结果中了敌人埋伏……”
“大败后,钱大帅就把责任推给我父,还要把他杀了,幸我父早就料到其中有问题,留下证据,我就是带着关键证据想上京去求个公道,结果一路上,遭遇了追杀,跟着我的人都死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竟有这事?”方真表情严肃起来,涉及到边关的大帅,这可是天大的事!
苏子籍缓步而出,还丢了弓箭,他的关注点不一样,这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父亲是秦凤良?”
秦茂看向苏子籍,不明白这书生怎么会认识父亲,也对直呼其名有点不快,点了点头:“正是。”
“钱大帅,莫非是钱之栋?”
秦茂又点首。
苏子籍不说话了,心中冷笑:“竟然是这二贼,他们可都曾是太子的人,也在关键时反水,我本想一一剪除,不想现在已经狗咬狗了?”
又想到自己刚才救下了秦凤良的儿子,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可看向秦茂时,又觉得此人虽是秦凤良之子,并不是奸诈之徒,还有几分天真烈性,心情就越发复杂了。
“我这是不是算是自作自受?”
“也不知外面怎样了?”旅店院落里,被勒令不准外出的叶不悔,却不知道苏子籍的心情,怀抱小狐狸,正焦急来回徘徊。
旁站着的是同样担忧的方文韶,此刻身边已跑回来几个随从,但都是小厮,并没有战斗力,此刻围拢他,手里拿着棍棒,手都在抖。
方文韶见了,不由有些后悔。
他们走水路,就怕遇到了劫匪,毕竟陆地上就算是有镖师跟着,也未必安全。
而走水路就可以减少许多麻烦,就是身边的人武力不高,船多了,又备有弓箭,也可以杀出一条路去。
早知道,就不上岸了!
就算上岸,也应该多带着一些人,而不是留大部分人在船!
更不能只带小厮!
“你不要急,苏贤侄素来做事稳妥,一定不会有事。”方文韶虽暗暗后悔,还是劝慰着叶不悔。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知者不怪
叶不悔并不想与方文韶多说,听着杀声渐停,不但没有喜色,反而心中焦急,因为有杀声,说明还在战斗,人肯定活着,现在杀声平息,就分出了生死。
谁死了?她只想着出去看看,又担心给夫君拖后腿。
就在她按捺不住,想提棍子出去时,外面传来苏子籍的声音:“已经没事了,你们出来吧。”
“夫君!”叶不悔忙打开紧闭的门,跑了出来。
见果然是苏子籍回来,拉住上下检查,发现的确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你也太冒险了些!”她又笑又哭,小拳重重捶了一下苏子籍的胸口。
“哎哟!轻些!”苏子籍并不疼,但见自己一意孤行,让叶不悔脸色煞白,忍不住有点心疼,立刻捂着胸口,装了起来。
叶不悔见了,果转移了注意力,忙帮揉着问:“是不是我捶疼你了?”
说完,又继续生气:“你说你,明明就身体不舒服,还这么逞强!”
“我没事。”苏子籍忙说着,转身对表情有些复杂的方文韶说:“方世叔,外面来了官兵,已将匪徒尽数除了,旅店已无事,我们快些出去吧。”
“苏贤侄,刚才实在是……”方文韶叹着:“不是这些没用东西躲了起来,也不至于让苏贤侄亲自去冒险。”
这说的“没用的东西”,指的是方文韶带过来的长随小厮。
虽人数不算多,也并不少,方文韶带着也是以防万一遇到事,身边有人,可真到了生死攸关时,才能看出,谁是勇者了。
平时跑个腿做件事都挺妥当,遇到了这等事,自己一个老举人,竟只能依靠着一个新举人才能拖延时间,等到了救兵。
这是何等令人无奈的事!
苏子籍并不觉得方文韶关键时明哲保身有错,先不说方文韶一个文弱书生,年纪又大了,上去除了送死别无作用。
再说这次的危机,追根溯源,也是因自己突然身体不舒服上岸休息而遇到。
“方世叔,因我身体不舒服,才上岸到这里,真要追究,也不关他们的事。”苏子籍说着,看了看火势,再次提醒:“火势已蔓延开了,我们先出去吧。”
“好!”方文韶点头,冲着几个随从冷淡说:“还怔着做什么?”
一甩袖子跟在身后,先一步出去,这些随从小厮,则臊眉耷眼跟了上去。
出了旅店,才发现门口站着不少人,为首几人,方文韶居然也认识,其中一个算是族人的方真,又一个则是见过一面的太监钦差赵督监。
地上的尸体正拖走,跟苏子籍出去的年轻人,此刻与钦差说话。
“这里今晚是住不得了,还是回船上吧。”苏子籍看了一眼旅店,无奈说。
方文韶经过刚才的事,现在心有余悸,自然答应。
这时因害怕没有及时出来救火,现在赶来的人,以及旅店内的老板、伙计,都用了办法扑灭火,但有些迟了。
这火已是将旅馆一半都烧塌了,黑烟冒着,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一片狼藉,这地方算是毁了。
店老板遇到这祸事,坐在地上,垂泪不止。
苏子籍正要走,看到秦茂犹豫一下,身上摘下一个钱袋过去,递给店老板。
“这事是我连累了你,这里八两多金子,虽不一定能弥补你的损失,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请你收下。”
说完,就塞到了老板手里,转身就走。
店老板虽惧怕因此再惹来什么事,但打开荷包,看到里面的黄金,迟疑了下,还是没有还回去。
八两黄金就值八十两白银,自己这旅店成本就是一百多两,至少一半修缮费有了。
“倒不是只顾着自己的人。”叶不悔对不速之客牵连了自家,尤其迫使苏子籍冒险的事,很有些不满,看到这一幕,才脸色好了一些。
就连方文韶,有些难看的脸色也有一些变化。
苏子籍看在眼里,对这年轻的秦茂,有些拿不准了。
自己对秦凤良的印象,全在此人曾跟随太子,又反戈卖主,但秦凤良的这个儿子,看起来并不是奸恶之徒。
可又哑然失笑:“官场上的事,许多本就没有善恶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站在对立面,也未必是恶人。”
“就我,也不是因太子贤良才要给他报仇,完全是因利益相关。”
这样想着,苏子籍觉得惆怅,并不去看秦茂,就打算一会跟方真等人打个招呼,算是道谢,再离开。
至于方文韶,此时已过去跟方真说话。
“刚才的事,多谢几位大人了。”一起过来道谢的几个书生中,苏子籍并不显得特殊,都是深深作揖。
钦差还好,身体一动,还是受了,而方真却一惊,避开了。
看到方文韶有些狐疑的目光,方真忙打了个哈哈,对苏子籍说:“不过是碰巧遇到,算不上什么。”
又忙向赵督监看去:“钦差大人,我们是不是也回去?”
赵督监无奈看了一眼,心里暗骂废物,竟然当人险些露了马脚。
不过也能理解方真的失态,既朝廷传来消息,确认苏子籍的太子血脉,不知道不要紧,知道的方真,见到太子遗孤,哪里受这一礼?
莫小看这事,此时不算什么,日后苏子籍身份公开,这一礼就可能成为别人攻击的把柄,毕竟此刻方真已心中有数,不算不知者不怪。
“你们也是上京?”
赵督监心里想着,对苏子籍和方文韶都算得上和颜悦色:“看来地方还是不安宁,地方官怎么搞的?”
“你我算是顺路,不如一起赶路?”
又对着秦茂说:“你也改走水路,跟着官船,咱家倒要看看,谁还敢再来追杀与你。”
苏子籍看了一眼,见方文韶听到这话,已欢喜应下:“多谢钦差大人!”
显然经过了今天的事,就算是走水路,方文韶也不会安心了,能跟着官船,自然万分乐意。
苏子籍跟着道谢,而秦茂听了赵督监的话,还起身重重叩拜:“标下多谢钦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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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满意
郑继魏制,五人为伍,二伍一什,五什一队,二队一屯,五屯一曲,三曲一部,部之长官才可称游击将军,算是最末等的将军。
秦茂有着父荫,这年纪官职也仅仅是曲长,位列校尉,因此只称标下,不称末将。
秦茂又想了一下:“钦差大人,方大人,你们救了我一命,我再藏着掖着,就不对了,这是我带出来的证据,直接交给钦差大人您,还请您到时见了皇上,能帮忙呈递上去!”
说着,将藏在怀中的证据,直接取出,双手奉上。
赵督监嘴角抽了下,大概也没想到秦凤良这个老狐狸的儿子,会是这样一个“天真”之人。
他上下打量着秦茂,目中火光一闪,又转过脸看向苏子籍,问:“不知道苏举人如何看待这事,依你看,这情况该怎么办”
苏子籍沉默了,良久才说:“事关西南的大局,不管是真是假,都应速速到京才是。”
“苏举人说的在理,这是大事,涉及边关,应速速到京呈给皇上!”听了苏子籍的回答,赵督监满意的点点头,说。
方文韶看过来,心中惊讶,这神色明显欢喜,苏贤侄的回答,听起来也平常,就这样得钦差的欣赏
他不明白,很多人也不明白,唯一明白的大概就是方真了,秦凤良虽是正三品总兵,但苏子籍是太子之子,真要按下,任由钱之栋将其杀了,钦差还是会同意,甚至皇上都可能会同意。
现在苏子籍禀公处理,钦差当然更满意。
“走吧!天色晚了,先去船上休息。”赵督监见苏子籍现出了疲色,看一眼方真说。
方真立刻接话:“你们是从码头走路过来的吧我们这里有着备用马匹,骑马回去吧,也快些。”
“走吧,希望下面的旅程,别再出意外了。”苏子籍的确有点累,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他们走时,有些散客也都嫌这里死人,晦气,也都趁着天色没有彻底黑,继续赶路。
旅店老板跟伙计等人对视一眼,也都利索收拾了细软之物,同样去了别处休息,待明日早做打算。
毕竟,这里才刚刚结束战场,万一再有匪徒过来,可就不一定能再遇到官兵来救了。
也有几人不想趁着月色赶路,见店家都撤了,反留了下来。
虽说房屋烧了大半,但也有一些房舍是完好无损,而且有些东西没带走,他们也起了贪心,想明早走时,顺手牵羊一番。
“大郑建国30年了,天下早已太平,十年来只来了这一拨土匪,还都被杀了,我就不信,还能再来匪徒。”
“就是,他们也太小心了些,这时赶夜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反容易遇到危险,还不如留下,柴木跟米粮都有,饿又饿不到,到时吃饱喝足,再睡一觉,明早起来再赶路就是。”
剩下的这几个壮汉,纷纷喊着,默契的开始搜索财物,只是这时,突然一道魅影出现在旅店的门前。
它轻轻嗅了下,属于死亡与血腥的味道,仍残留着。
“看来,这里刚刚死过一些人。”苍白一张脸的孙不寒,哑着声音冷笑着。
这声音,竟如乌鸦叫一样刺耳。
而他的少年面容也显出了一种老态,并不是相貌变老,而是从内到外透出的暮气死气,让人见了,就会心惊肉跳。
此刻一笑,就更给人诡异可怕的感觉。
他又轻轻嗅了下,嗤笑:“竟还有几个活人,倒便宜了我。”
“这里刚出事,再杀几个,也不会引来注意。”
话是这么说,手一抓,揪出一个人,不顾这人的惨叫,一口咬了脖子,吸食鲜血时,脸上的嫌恶有些明显。
“鲜血仅仅只是维持身体不被死气侵腐。”
“我真正吸食的还是灵魂。”
“可惜的是,食这种还不如野神,反噬很大,不进入人间社会还罢了,进入就有克制。”
孙不寒脸上阴郁越发浓烈,隐隐多出一圈黑气,一具干尸扔了,再次扑进一处房间,一声惨叫再次响起。
安静的夜里,这几声实在听了让人胆寒。
“妖、妖怪!”接连惨叫声,一阵寒风袭来,让恰去上厕所的一个汉子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惊动了妖怪,它在月色下慢慢转身,虽是少年模样,可脸色青白,还带着鲜血,怎么看怎么恐怖。
汉子并不是胆小,遭遇官匪还有着一点勇气,此刻看到妖怪吃人,已肝胆俱裂,喊完一嗓子就后悔了,转身就跑,因腿软,踉跄着,恨不得自己此刻能生出八条腿来!
身后静悄悄的,只有着自己的喘气跟脚步声,汉子突然有些怀疑起自己刚才所见所闻,难道是自己幻觉,忍不住在奔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就将胆子直接吓破了。
妖怪,竟然就在身后不到半尺,此刻咧开嘴笑。
“啊!”
“啧!又是一股韭菜味!”片刻,将吸成干尸尸体扔到地上,孙不寒蹙眉,心中越发不爽。
苍白诡异的脸上多少露出一些血色。
他舔了下唇,觉得自己还是饥饿难耐,身上有伤,需要能量尤其多,光吞噬普通人,没有几十上百,根本不可能解决大问题。
但又不敢真灭村来疗伤,那样不等伤情好转,不等人道反噬,单是道士和炼气士,怕就发现怨气冲天,找上门了。
“可恨,这些怨气,还得花费功夫化解,要不以后不能随便出入郡县了……”
“不想,你竟落到这下场,还真是令人唏嘘。”就在孙不寒打算离开这里,去搜寻小狐狸下落,或再吃上一顿时,有人轻笑了一声。
孙不寒一惊,这声音听过,似乎是刘湛的弟子曹易颜!
平时鼎盛时自然无惧,可现在负了伤,不敢对上,只是一瞬间,身影就退入黑暗,气息就远了。
“真人,要追吗”闪出了几个人,是刚从一条船上听见动静过来,其中有人问着。
“不必,追上它不是我的责任。”曹易颜望着下面狼藉,毫不动容,转而感慨:“我只和苏子籍见过一面,并没有深交,现在看来,有点可惜!”
“追上来,没想到此人所乘的船,竟跟钦差的船队混在一起,这时过去可不明智,只能算了。”
“不过,要见面也不必急在一时。我还是个举人,也可以上京考试,到时正好与苏子籍结交一番。”
说完,一挥手:“我们回船去!”
地上几具散发腐烂气息的干尸,在这无人的残破旅店内安静躺着,夜是越发深沉黑暗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俞府
十二月·京城
龙门码头是运河终点,直达京城城外二十里,前魏战乱失修,有些淤塞,承寿五年国力渐渐充裕,今上就命大臣陈辅龙修葺,修完才四年,河道很是宽阔,因此夹岸兴隆,连绵旅店商店形成了几条街,煞是热闹。
苏子籍站在船头,看着码头渐渐近了,轻吐出一口浊气。
行了这么久,可以登陆抵达目的地,真是让人精神一震的事。
在前面开道的官船早就停靠,方家的船到时,赵督监和方真都已先一步离开。
苏子籍扶着叶不悔下船,上了方真让人留在码头的一辆牛车,里面有着暖手炉,铺着厚毯子,一掀开厚重的棉帘,就有一股热浪扑来。
“真是用心了。”苏子籍叹着,让这辆牛车跟方家的车一同沿官道入京,走到半路上时,雪花再次飘落,偶尔几片雪花顺风飘进来,袭得人打噤。
“雪才下了一夜,又下起来了。”叶不悔抱着得而复失的小狐狸,轻轻抚摸,忍不住说着。
“是啊,幸是跟着官船走水路,如果走陆路,怕是还要迟一二个月才能抵达京城。”
那样的话,就正被雪堵在半路上,怕要吃一些苦头。
京城,北城城门口,搓着手缩在门洞里,望着天空中飘落雪花的城卫,哀叹着自己运气不好。
“轮班居赶上这茬雪,真是倒霉!”
正跺着脚,希望缓解一下双腿冻僵的情况时,同样躲雪的同僚喊了一声。
“有车队过来了,我们过去帮忙!”
躲在城门洞里的几个老兵,心不甘情不愿出去。
外面,几个新兵正检查着入城的百姓,听到车轮声,立刻就看去,发现过来的这队有着几辆牛车,这倒不稀奇,富裕些的人家也能乘得起牛车。
但周围还跟着几个骑着马的人,个个看上去带着熟悉的肃杀,城卫一凛,一看就知道是军方或权贵的背景,脸上不由带上了一点讨好之色。
“我家老爷是上京赶考的举人,这位同样来赶考的苏举人……”方家小厮连忙赶上去说话,还给其中一个城卫手里塞了个荷包。
城卫捏了捏,脸上的笑容就真切了几分。
“原来是两位举人老爷,现在下着雪,天气酷寒,既是举人,我们就只看一眼就放行,也免得误了你们的事。”
说是这么说,但一一查看时,还是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并无上司交代过的要犯,挥手放行。
至于几个骑马是方真的手下,只出示了令牌,就让城门小官都哈腰,端是十分客气。
苏子籍放下车帘前正看到这一幕,心下微叹:“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啊。”
虽说举人能让这些人客气,但有实权有品级,才是真的能震慑住这些人,让他们不敢造次。
没看见原本收了好处的城卫,方才还透着喜气,现在已有些烧手的表情?
不过这些都与苏子籍没有关系,心里盘算着一会要去的地点,见了人又该如何说话,垂眸思索时,牛车已随着队伍进城。
“咦!”才进了城,苏子籍心中突然之间悸动了一下,一抹微妙的亲切涌上来,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怀念、不安、兴奋、庄严种种情绪索绕,更外面,还有着迷惑、生疏、迟疑。
“不悔,你有什么感觉?”苏子籍按捺着情绪,问着。
“京城真的好大,好大……”叶不悔怀顾四周,赞叹着周围铺店堂肆栉比鳞次,飞檐插天,迟疑下又说着:“似乎很亲切的样子,似乎有人在欢迎我的样子,一进来,心就安宁了。”
和自己有些类似,也有些不同,这就是前朝和今朝的不同么?
苏子籍没有说话,行了一会,队伍就暂停了。
方文韶的小厮过来,躬身说着:“苏老爷,我家老爷说了,再走就不顺路,您要去的地点,需一直往前走,这里是岔道口,就此告别。”
苏子籍掀开车帘跳下去,见方文韶也从车上要下来,忙制止,对着方文韶作了揖:“方世叔,你我就不用这么客套了,下了雪,路滑,还是不要下车了。”
又说着:“一路蒙你照顾了,等我安顿好了,就过去拜访您。”
方家有宅子铺子在京城,方文韶早早就将地址留给苏子籍了。
“一言为定,老夫在家等你。”方文韶笑着,并不敢怠慢,一路上,钦差和方真的态度客气的有点过分。
别说是钦差,就是方真,虽和自己是同族,有同一个祖爷爷,但是现在方真这一支,在乱世中辅助真龙,受封淮丰侯,淮丰侯福薄,在庆武三年就薨了,世子袭爵。
这恰躲过了当年的风暴,越是受皇帝的重用。
方真是淮丰侯的世子,为什么对苏子籍这样客气?细想,真的是毛骨悚然,又兴奋莫明。
也许方家,攀上了高枝。
当然也可能埋下了祸根。
不谈方文韶心思重重,二人就此告别。
等苏子籍重新回到牛车上,车子再次动起来,吱呀吱呀车轮声碾压着路上的新雪。
“苏公子,俞府到了。”等车外响起了一个陌生声音,苏子籍才从半昏睡中清醒。
同样昏睡着的叶不悔也跟着精神一震。
“俞府到了?”苏子籍跳下牛车,扶着叶不悔下来,路上有雪,有些滑,但靠近俞府周围,已被打扫干净。
他看了看这人家,看起来是个官员的府邸,不大也不算小,这样想着,收回目光,看向方真的几个人。
“几位弟兄护送我们到此,不如让我请一杯酒,暖一暖身子?”
几人对待苏子籍颇恭敬,其中一人忙说着:“公务在身,耽搁不得,既到了地点,苏公子还请见谅,我们得回去复命。”
“既是这样,有机会再请诸位。”苏子籍也不阻拦。
几人行了一礼,纷纷上马,调转马头走了。
苏子籍站在雪中,终于有一种真到了京城的真实感。
没来前,对这里有种种想象,来了才发现,这里其实与自己原本世界的京城旧貌有几分相似,都颇有些历史厚重感。
想到这里曾经也是大魏的京城,苏子籍望着雪,心中叹了口气。
“我出去拜访一位大人,你在这里可要陪着不悔,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么?”叶不悔倚着牛车内的软靠,苏子籍就对着小狐狸叮嘱了几句,一副它肯定能听懂的模样。
小狐狸看了看,轻声唧了一声,算是回应。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人要本分
怀里揣着的是叶叔写的信,苏子籍垂眸猜测俞谦之到底是何许人,手已上前去扣门。
“你找谁?”
没等苏子籍叩打门扉,门开了,一个年轻人正在里面出来,门房陪着说话,看样子很熟悉,一抬眼看到苏子籍站在门外,立刻问着。
苏子籍只觉这年轻人看着眼熟,一时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转向门房:“我是来求见俞大人,请通禀一声,就说临化县苏子籍求见。”
“好,你稍等。”
见苏子籍穿着不俗,又佩着举人剑,门房眼睛都毒,一眼就看出苏子籍不是寻常人,或出身不低,不敢怠慢,立刻答应了。
与苏子籍擦肩而过的年轻人,此刻没走远,回首打量着苏子籍。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苏子籍,难道,苏子籍和俞真人也有关系?”这人正是曾与苏子籍在临化县码头见过一面的曹易颜。
重新以书生示人,同样是年轻举人的曹易颜,看上去一脸书卷气,衣着朴素,怎么看都是姿容才华皆出众的寒门才子。
发现苏子籍没有立刻认出自己,曹易颜心下一动:“没认出自己么?才大半年不见,越发娴雅俊秀了。”
这很难说出怎么样感觉,只觉得姿态、气度、神韵都处处顺眼,就算自觉不差,也有逊色三分之感。
“这就是太子之子的风度?果是天璜贵胄。”
“苏公子,请进,我家老爷在书房等着您。”不提曹易颜的想法,门房已经回来,脸上带着客气的笑,迎着苏子籍进去。
苏子籍点点头,跟着进了俞府。
“看来,俞谦之应猜到了我是因何而来。”
会被直接请到书房一见,说明俞谦之并不把他当外人,这是一个态度。
俞府的面积算不上很大,充其量与苏子籍曾经去过的方府、孙府差不多,京城寸土寸金,能在这里有着这一处府邸已很不容易。
苏子籍在府城内,与举人们交谈,听说过有人中了二甲进士,授从七品翰林检讨,这官品级不高,但和皇帝,以及各部院重臣打交道,经常出席典礼,地位很清要,可仆人嫌太穷了,脾气又不好,卷铺盖另寻高枝的事。
不少清廉官员,只能去外城买个小宅居住,因此导致每日必须起得更早去办公或参加朝会,这滋味真是谁经历谁知道。
苏子籍走在碎石铺就的小路,只走了一会就到了。
书房位于正院一侧,窗外有一个葡萄架,只是冬日叶都枯萎了,还落一层雪,虽说别有一番情趣,但少了些生机勃勃。
但再想想,或这普通人看着少了些生机,反又蕴含更深的奥义。
“贤侄终于来了,老夫盼望已久。”书房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迎接,修眉凤目,笑容更是很和善。
“这人不简单。”俞谦之这人,苏子籍第一个照面,就意识到,这与其说是哪里观察,不如说是一种本能,但细看下又看不出什么,心中暗凛。
“外面天寒,请到里面坐下说话吧。”俞谦之手一让说着,待书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二人,直接请苏子籍坐下说话。
苏子籍却先将信递过去,道:“这是叶叔给您的信。”
俞谦之接了,苏子籍才顺势坐下。
俞谦之也不犹豫,直接就当面打开了这封信,展开观看,信不长,看了几眼就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才抬起头来细致打量,问着:“不知苏贤侄有什么打算?”
苏子籍说着:“我已中举,这次上京就是为了会试和殿试。”
“苏贤侄志气可嘉,你过年才满十七岁吧?我和你叶叔是世交,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么?”俞谦之直接了当地问着。
苏子籍一怔,锁着眉略一沉吟,自己四书五经才14级,这些日子天天朗读,可还距离升级差一些,想要靠着日常积累赶在会试前升级怕来不及了,当下就对着俞谦之说:“可以的话,希望能在会试前求教名师,能多学一点,总是好的!”
“这不难。”苏子籍的要求,显然对于俞谦之来说并不是难事,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书架上,翻开了一本书,取出一个小小铁牌,回来递给了苏子籍。
“这是推荐令,你拿它去太学,可直接报道。”
苏子籍忙双手接过,又作了揖:“多谢俞大人。”
俞谦之垂目看去,似乎苏子籍与某个人影暗合,怔了怔,才说:“苏贤侄,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爱不爱听?”
“……”苏子籍心中一凛,说着:“俞大人请说,学生必铭记在心。”
“苏贤侄,你连中童生、秀才、举人,可见在文途是有天赋的,认真走下去,前途自然广大。”
“少年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想的太多,不仅仅博而不精,而且也容易走错路,人啊,最贵的是本分,你说是不是?”
苏子籍听了,不由蹙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谦之说了这句,又转了笑颜,拍了拍苏子籍的肩:“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日后有什么难事,尽可来找我,能帮你,我一定帮你。”
俞谦之依旧温和微笑的模样,口气很诚恳。
“谢俞大人。”直到走出俞府大门,苏子籍才重重吐了口气。
不知为何,面对这俞大人时,总有一种目光能看穿外表直达灵魂的错觉,而且,这话听的很是诛心。
“什么叫本分,难道是隐晦的说我不安分?”
“又是什么不安分,难道是因太子血脉的事,说我不安分?”苏子籍不由咬着牙,心中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
“又或者就是因知府黄良平之事,现在是给予警告?”
“这到底是俞谦之个人的意见,还是朝堂上的人在警告我?”
想起叶维翰亲笔介绍的人,原本必是可信,不想却反过来了,是叶维翰看人不准,还是情况其实很恶劣?
“苏公子?”苏子籍心思重重的才下石阶,就听到不远处有人试探唤了一声,转脸看过,发现擦肩而过的书生,此时正微笑朝自己走来。
并且还热情的说着:“刚才听到了你自报家门,才确认你就是苏公子,一别许久,可还记得我?”
这人是自己见过的人?
第二百章 狐狸恐惧
虽心情不好,但苏子籍还是露出了笑容,并且原本一丝熟悉感再次浮现,苏子籍看着,稍回忆了一下,从记忆中扒拉出了一张脸来。
“你我曾在临化县码头见过?”
“正是!”青年笑着:“我名曹易颜,之前就想与你认识,那时来不及,现在都到了京城,有机会不如小酌一番?毕竟……我们也算是老乡了。”
苏子籍想不起临化县是否有着这样一个人,对方气度非凡,苏子籍可不觉得这是个只有不错皮囊的草包。
但不仅是临化县不曾听说过这人,就是双华府也不曾听说过。
可又一想,他所在的省,可是有几个府,此人不是临化县,更不是双华府,只是同省,在京城遇到,倒也能说勉强说是同乡。
“有机会,自该如此。”苏子籍也没反驳,同样微笑说着。
两个容貌出色,气质出众,各有千秋的少年,站在俞府门前交谈,这场景让一些路人见了,都忍不住望过来。
距离门口不远的牛车上,叶不悔此时已睡了一小觉醒来,发现怀里小狐狸正在瑟瑟发抖。
“小白,你怎么了?”叶不悔忙抚摸着,低声问着。
叶不悔又打算检查一下是不是小狐狸病了,却发现它四肢蜷缩,脑袋窝在身下,爪子紧紧抓着自己衣襟,根本抱不起来。
这表现,可让叶不悔担心不已。
但她也没强行再去检查,而一下又一下顺着小狐狸的头,向后抚摸,用这种方式让它平静下来。
将脸都躲在身下的小狐狸,只觉得莫名的恐惧袭上心,要不是知道此刻出去就会暴露,怕下一刻就要直接逃走了。
这股气息她就算是死了也认得!
曾经的胡家,因这人一夜之间几乎全灭,就连三姨都无法抵御,只能带着她们逃亡。
此刻被它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不仅自己可能会死,就连叶不悔跟苏子籍,也会被牵连。
所以,她绝对不能被发现!
想到这里,小狐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暗暗诧异:“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至于这样恐惧,难道又是紫檀木钿给我的直觉?”
外面,苏子籍并不知道牛车内变故,对这个曹易颜其实是有点好感。
这种好感可能来源大多数都有的颜控,苏子籍也不例外,曹易颜英俊,身材挺拔,衣袍朴素,目光清冽,谈吐文雅,言之有物,只是交谈一番,苏子籍就很难对其有恶感。
但也就是止于此了,经过了俞谦之刚才的事,他同样对这个凑上来的曹易颜升起了怀疑。
“原来曹兄也是举人。”苏子籍对此并不意外。
“正是,因家师曾与真人有故,这次上京前来拜访,倒不知苏贤弟和真人是什么关系?”
“真人?”苏子籍不解重复了一遍:“你说的真人是俞大人?”
曹易颜轻轻一笑,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试探:“俞大人继承玉灵阳的道统,主张儒、释、道三教平等,提出三教一祖风的论点,获封烟霞真人,怎么,苏贤弟没听说过?”
还真没听说过。
苏子籍摇摇头:“这事,我的确不知。”
又感慨道:“没想到,俞大人竟有这样身份,原本我只以为俞大人是个文官,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也不能怪你不知。”见苏子籍神色不似作伪,曹易颜脸上笑意更真切了几分:“俞大人的确是文官,领五品官衔,真人这事也只是小圈子里流传,出了京城,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就是我,也只是听家中长辈提起过,这才知晓。”
“这京城,消息往往传得最广最快,但也同时,没有门路,可能也是得到消息最晚的地方。”
他这番话,透着一种暗示,苏子籍总觉得,对方就是个抖着羽毛的孔雀,在向着自己展示自己的优势。
这种假设一浮现,就立刻让苏子籍感到了一股恶寒。
他下意识抖了下,见曹易颜有点不解地看向自己,微微一笑:“这倒是。”
就没了下文。
这苏子籍,竟丝毫不动心?
还是说,苏子籍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并不想招揽有用之士?也不想与别人结盟?
曹易颜心里有些不甘,但说得已是够多了,再往露骨了说,万一暴露,反而不美,毕竟现在还看不出苏子籍是什么态度。
因此,他很快就接着说:“对了,眼下离着会试还有不少时间,可需要我帮你引荐名师?”
苏子籍倒是没隐瞒,将手中的铁牌给对方看了:“这不用,俞大人已帮了大忙。”
“竟是推荐令!”曹易颜露出欢喜模样,仿佛真的为苏子籍感到高兴:“太学生员,一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儿子,二就是直隶范畴内英才考取入内,三就是这个推荐令了。”
“俞大人本身才仅仅一个推荐令,用在贤弟身上,真的是交情不浅,贤弟有了它,就可顺利入学。”
“不知苏贤弟可认得太学?不认得我可带你过去,早一些入学,许下午就能听课了。”
苏子籍此时已升起对曹易颜的浓郁警惕,自古堡垒最易被内部攻破,外敌总有办法对付,内敌防不胜防。
曹易颜实在太过热情,虽这热情并不代表着有问题,可苏子籍不放心。
但他并不会因此拒绝对方帮助,相反还十分爽快应了。
“那就有劳曹兄了!”
因着不放心,苏子籍并没有带着对方去见叶不悔,而看向不远处。
在那里,暗中跟着苏子籍入京的野道人,竟然也到了,正遥遥点头。
“不知道太学距离这里可远?”苏子籍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问着。
“大约几里路程。”曹易颜说着,手一招,一辆牛车过来,并且主动说着:“苏贤弟应带着女眷上京吧?与你同坐牛车有些不便,不如与我同乘这一辆?”
“恭敬不如从命。”苏子籍拱手:“不过,还请稍等片刻,我去与内人说一声。”
说着回到了叶不悔坐着的牛车,隔着车帘说了几句,暗里却作了个手势。
叶不悔一惊,这是以前苏子籍弄出来的简单手语,却是“小心”的意思,她装着不知道,吩咐车夫跟曹易颜车走,车夫自然应了。
苏子籍折返,微笑:“请。”
“请。”
二人客气一番,上了车,牛车朝着太学就行了过去。
第二百零一章 太学布武
太学很快就到了,头一辆牛车停靠,苏子籍下来,看了一眼太学的牌匾,心下微叹,对车上的曹易颜说:“既到了太学,就不再劳烦曹兄,天寒地冻,这里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等我安顿好了,再请你小酌,如何?”
“如此甚好!这是我暂住的地址,你有了时间可去那里找我。”曹易颜也不矫情,留下地址就与苏子籍告别了。
直到曹易颜的牛车远了,野道人转过来,到了苏子籍面前,他是快舟先行抵达,早到了三五天了。
“刚才这人曹易颜,曾在临化县码头出现过,你可有印象?”苏子籍问着。
“自然。”野道人第一次看到这人时,就有着一种本能提防:“此人有些诡异,公子还是多加小心才好。”
“我知道。”苏子籍双手揣在袖中,怔怔的望着半空仍飘着的雪出神。
自己身侧一直隐隐有人跟随,自己动作也隐瞒不了人,知道知府之死与自己有关并不难。
如果俞谦之的反应是个人还好说,要是代表着朝堂的反应,就是最坏的情况。
朝堂寻到了自己,仅仅是为了保全下太子血脉,甚至不准备认祖归宗,而让自己就用苏子籍的名字。
苏子籍相信,在这情况下,还是有关照,名列进士不难。
“但是这样的话,我已经得罪了齐王,要是齐王登基,自己非死不可。”
“连名列宗碟的兄弟都可杀,一个连名讳都没有登在宗谱的人,随便找个理由就满门抄斩了。”
“就算是鲁王登基,当年也是和太子有竞争关系,为了除去后患,赐死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一想,一时间就似乎到了绝路,苏子籍心乱如麻。
雪花不断落下,野道人不知道苏子籍沉思什么,却不敢打搅,良久,苏子籍的心安定了下去。
“哼,枉费自许性格刚毅,不想也是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
“我能有退路么?既然没有退路,还怕什么?”
“路遇秦茂,或是天赐良机,我不能不介入,再说,朝堂态度还未明,我就用秦茂之事,再试探下。”
“而且,我的根本是什么?并不是这四书五经,不是这举人功名,甚至不是太子血脉,而是我身有道法。”
“绛宫真篆丹法、蟠龙心法、紫清自在赋才是我的根本。”
“就算天地不许,我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想到这里,苏子籍沉声说着:“你着重调查一下此人,以及俞谦之,还有,名单上余下五人,你也给我粗粗调查下。”
“不过这事不急,切不可因此暴露了自己。”
苏子籍叮嘱,眸子幽暗。
这里是京城,他们是远道而来的外地人,并不是地头蛇,行事需更小心谨慎才成。
这些时日,野道人越发知道,自己认的主公不简单,听了回了一笑:“还请公子放心,我就是这干这行,必会使公子满意。”
“那就行!”苏子籍送走野道人,看向高高的门楼,怔怔的出神:“这就是太学啊。”
“这可是古代唯一的国立大学,郑随魏制,并无更改,专门吸取五品官以上的子孙,不像原本世界,还有国子监的区别。”
“哼,原本没有这心思,可现在却不行,府城的府学布武还是玩笑,可有可无,太学布武却必须认真了。”
苏子籍深切的知道,朝堂说穿了,就是人组成,人多了,就有了路。
“蜀王、齐王已二三十岁,不动声色慢慢汲取人才,培养党羽,根基已厚。”
现在自己被轻易放弃,就是自己仅仅是个举人,既无班底又无名分,朝堂觉得支持自己,投入不值,还会搅乱朝堂。
区区一个五品衔的俞谦之,就敢当面敲打教训自己。
“所以,自己就得趁身份未明时,太学布武,争取获得能被正眼看待的资格,太学布武势在必行。”
“哼,你有规矩,我有道法,就是不知道,这里的太学,内部是如何管理了。”
看了看手里的推荐令,苏子籍迈步过去,卫兵守门,见他看起来陌生,就拦了下来。
但因苏子籍一看就是读书人,卫兵也很客气:“太学重地,闲人止步。”
“我是来入学的。”苏子籍说着。
卫兵看了一眼,或许这种事经常遇到,立刻一礼:“请随小人来。”
苏子籍回头看一眼,与掀开车帘的叶不悔目光对视,朝她做个“等我”的口型,就转回身跟着卫兵往里走。
进了门楼,才发现里面别有乾坤。
幽深小径、宽敞大道、亭台楼阁,甚至此时枯萎覆盖着雪但开春必定有着鲜花盛开的小园,处处都显露着文人的喜好。
“前面便是几位职事人办公处,今日应是几位上舍生兼职,您进去左拐,就能看到了。”
卫兵走到这里,就停下了脚步。
“再往里,就不是我等能进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苏子籍向其道谢,自己独自走近卫兵说的一片精舍,红砖绿瓦的几间,在白雪皑皑景色下,颇有些雅致。
因见门开着,苏子籍走近,见里面生着炭火,一个书生正在案前整理文书,而两个书生围着火炉,小桌上还有一壶酒,一碟花生,正推敲着诗。
本来苏子籍一直不想用文心雕龙,总觉得有胜之不武的感觉,现在恍然发觉,自己能依靠的,既不是功名,也不是皇家的亲情,而是这变异的蟠龙心法,心态就完全转变了。
“上次文心雕龙,没有能施加在同知之子丁锐立身上,那是等级很低,但现在我蟠龙心法已有了5级,与往常不一样,不知道可否对太学生起效?”苏子籍心一动,踱进去,就问:“你这在忙什么?”
“啊?”书生不防这时有人进来,吓了一跳,看看不认得,却油然而生亲切感,笑着:“你有点面生,有什么事,等我忙完了——你去火炉那里坐坐,有烫的酒。”
“能成,起效了。”苏子籍心中一动,烤了烤手,见两个喝酒的没有起身,也就没有过去,还是问:“小弟苏子籍,才过来入学,兄台这在忙什么?”
“原来是才过来入学,我说么,大学上舍、内舍的人都见过,没有见过你——我叫邵思森,侥添上舍,故来作事。”本来打搅,邵思森会有些不耐烦,但这时却遇到了朋友一样,随口答着。
第二百零二章 争夺名额
苏子籍默默点首,太祖立制,继魏之太学,制订“太学令”,推行三舍法,所谓三舍就是外舍、内舍、上舍。
外舍生不能住在太学内部,得在外面习读,须纳“斋用钱”,才能在太学内就餐,贫者减半,要是成绩好,经公试、私试合格,参考平日行艺,升补内舍,就住到太学内部的宿舍,并且免交斋用钱,也就是说,免费住食。
内舍生每年考试一次,考试成绩和当年公、私试分数校定皆达优等,为上舍生,就可不经过县试、府试、省试,直接参与会试。
并且学校内部,虽有祭酒、学丞、主薄、博士等,但琐事是由上舍生来办理,不仅仅不需要交纳斋用钱,还每月有“斋补钱”,等于领了薪水,提前享受官员待遇。
才想着,邵思森已将一笔记完,吹干墨,叠了上去,笑着:“学弟,事情办完了,你有什么事,只管说罢!”
苏子籍见到他忙完了事,态度热情,就没有多废话,直接将令牌递过去,重申了下:“双华府苏子籍,前来入学,这是推荐令。”
听了这话,不仅仅邵思森一怔,就连烤火的,二个二十左右学子,都惊讶的抬起首。
虽不知道此人是走了谁的后门,拿到这样珍贵的推荐令,但有着这个,入学就没有问题。
二人都是高官子弟,出身名门,并不认识这少年,在惊讶之余,就更是默默牢记在心了。
而邵思森油然产生一种羡慕,按着流程给苏子籍入学,一一填写学籍,填到过半时,随口就问:“有没有功名?”
看这年纪,十六七岁的样子,大概中过童生?
就听着苏子籍回答:“举人!”
“诶?”邵思森本来连连点头记录,听了这话,身子一动,笔上墨水差点污了纸面,幸亏手脚敏捷,用手接住了。
“学弟,这可玩笑开不得!”邵思森怔了一下,有些不快,看不得学弟乱说,苦口婆心的劝着:“这是太学,虽是学府,更是学官云集之地。”
“万万不得妄言。”
“邵兄,我真不是开玩笑。”
邵思森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苏子籍把一张文纸递了过去。
“广陵省解元?”邵思森看了一眼,真正吃了一惊,倒噎一口冷气,太学最要紧的是免考参与会试,你都是举人了,还凑什么热闹和学弟们争夺名额?
深深看了一眼,邵思森笑容淡去,面孔没有了表情,公事公办了:“有此推荐令,按规矩,你可直接进上舍,可住一处三屋独门小院,饮食住宿皆免费,拿着这钥匙与凭证,现在就可入内,哦,对了,你带着家眷或仆从也可跟着住下,但太学只会再付一人花销,超过一人就要自付了。”
饮食住宿全部免费,上舍生待遇很好,且还能再免费一人花销,有陪读的名额,也十分人性化。
京城的住宿饮食花销,时间长了,小官都未必吃得消,何况普通读书人,有了这样优待,成绩优异的太学生就不必为了生计发愁,可专心读书学习。
“多谢邵兄。”
看来,蟠龙心法有了5级,的确与往常不一样,能对太学生起效,但时效很短暂,而且一旦稍有冲突,就会失效。
不过就算这样,也达成目的,太学布武的基础条件有了。
现在来日方长,苏子籍看了看邵思森表情,笑笑拿了钥匙也不多说,转身告辞,脸上已露出了一丝冷笑。
苏子籍本来可以不说解元的事,但要太学布武,本来就在风尖浪谷之中,自己隐瞒不说,并无丝毫意义,还不如主动说了,把握主动权。
苏子籍才离开,一人就站起来,皱眉:“苏子籍没有听说过,不想竟然能拿着推荐令入学,这还罢了,明明是举人,还跟我们争名额,实在可恨——你们可知道双华府甚至广陵省,有哪位重臣姓苏?”
“想不出,也许他走的是别的门路,不过推荐令,就并不局限于官员,勋贵也有,我们得查查再说!”
“有道理,观察一番再说。”
衙内最重要的是比较下出身,不知道底细前,谁也不敢卤莽发作。
苏子籍出了太学,看到叶不悔已忍不住下了牛车,站着张望,摇头一笑,连忙过去。
“这么冷,为何不在车上等我?”拉住叶不悔的手,发现她小手冰凉,立刻掩上去,给她焐着,带着一点责怪口吻说。
“才出来一会,怎么样,可顺利入学了?”叶不悔眼睛亮亮看着他问。
苏子籍含笑点头:“入学了,是上舍生,还分了宿舍,你现在就带小白跟我进去,也许还能赶上一顿免费午膳。”
“怎么,这里的午膳是免费?”
对太学有着崇拜的叶不悔,本就高兴能跟着进去,现在听了苏子籍的话,更是好奇追问。
“不仅是午膳,饮食、住宿,上舍生都是免费,连你也不必担心花销问题,上舍生可免一名陪读的花销。”苏子籍暗暗一叹,不想把心烦的事告诉给叶不悔,从牛车上拿下行礼,单手提着,又将小狐狸从牛车上抱下来。
叶不悔忙将小狐狸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原本高兴的心情又有些担心。
“对了,夫君,小白受了惊,现在动都不愿动,它是不是病了?”
小狐狸病了?之前不是好好?
苏子籍朝叶不悔怀里的小狐狸看了一眼,发现还真是如叶不悔所说,现在小狐狸的状态有点不对。
“难道是刚才见到了什么人,吓到了小狐狸?”苏子籍暗想,不知为什么,俞谦之和曹易颜身影,一下子就浮现在脑海中。
会是他么?
“先进去吧,安顿好了,状态还不对的话,就带它去看病。”苏子籍说。
也只好这样了,叶不悔点点头。
太学倒没有硬性规定牛车不能入内,或不能骑马入内,但要是谁真这么做,就等着被骂吧!
这里是大郑最高学府,是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亵渎不得。
苏子籍虽不像别的学生那么在意这个荣誉,但也没有打算在这方面惹人非议。
二人一狐,就提着行李从门楼步行去上舍生的宿舍区。
此时已近中午,不少太学生下课用饭,看到一对陌生男女提着行李进了上舍区,很难不去注意。
第二百零三章 我等不服
结婚倒不算稀罕,太学十五岁可入学,二十八岁才到顶,不少学生都有家室。
可去上舍区就不得不引人注意。
太学虽号称免考就可会试,实际上外舍生等同童生、内舍生等于秀才、上舍生等同举人。
就算能进入太学,一般都是五品官以上子弟,但也要先入外舍习读,经公试、私试合格,还要参考平日行艺,才能升补内舍。
换句话说,出身是资格,晋升看才学。
会试可是与天下举人竞争,就算有优待,可成绩太差了,也会砸太学的招牌。
太学生都拼命争取每次有限的名额,现在突然间有外人越过外舍、内舍,直接进了上舍,这简直就是一勺水泼进了滚烫的油锅,凡是知道此事的,几乎同时炸了!
“一个外人,不经考核,直接就进了上舍,这不是有猫腻是什么?难道是什么勋贵,走后门进来?”一个内舍生两眼赤红,恨得咬牙切齿,饭也不打了,直接把准备打饭的碗筷一砸,在石墩上砸个粉碎。
这人是周时意,今年二十五岁,因是庶长子,虽父亲周誉是太府少卿,可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甚至在这太学里,都不被人看重。
娶妻娶的也是所谓门当户对,对他根本没有多少助力,为赢得家族与父亲的资源支持,必须考进上舍才成。
可天赋一般,全靠勤奋,就算是点灯苦读,也不过是在内舍生里略占前列,前面还有几个强手,现在又冒出个外人,轻易进了上舍,就不说占了一个名额会不会把他挤掉,就说这不公,就足让他心态崩了。
拼命想要争取上舍生名额,也都各有各的难处,被人平白无故挤掉了一个名额,哪里肯干?
“苏子籍,没有姓苏的勋贵,也没有姓苏的重臣。”
“有个苏参议,不过和这苏子籍没有关系,贯籍都不一样,就算有关系又怎么样,不过是个从四品。”
“真有才学也得一步步考,凭什么空降到上舍?”
太学中最多就是关系,平时未必能作什么事,但是查底却很厉害,真要他们查不出的,肯定就不重要。
才半个时辰,摸了底的太学生就炸了。
“这事不能就让这么算了,现在只进来一个,可不管坏了规矩,回头再来几个,我们这些内舍生,纵是头悬梁锥刺股,怕也考不进上舍!”
说这话的是项修平,平时看上去性格温吞,这时眼都红了,他的父亲是从三品,可获罪赋闲在家,他是走伯父路子进来,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更不要说学习了。
太学生是分斋学习,每斋三十人,有带头要闹,剩下二十多个内舍生,都跟着动摇起来。
是啊,这次不理会,万一以后再来几个,还有什么盼头?
就是没打算考上舍,只打算在这里学习的学生,因大家都是同一个圈子,同仇敌忾下,都聚在一起,欲向太学内的官员告状。
而别斋的学生得到消息,跟着闹的也不在少数。
郑朝太学的学生,大概有千人,除去一部分不爱惹事,剩下几百人都涌到了学官那里。
“什么?太学有人徇私舞弊,让外人直接进了上舍?”惊动的是今日轮值的学丞周明达,听了这话,直接惊呆了。
这事实在匪夷所思,还是头一次听说,当下就脸色不快命令:“去,取此人的档过来。”
才发出命令没有多少时间,邵思森就一脸是汗过来了,在门口报:“学生邵思森见过老师!”
周明达这时反镇静下来,啜茶说:“是你今日值班?进来吧,怎么就出了这个纰漏?”
能考到上舍,必是非常优秀,他还是很看重这个学生。
邵思森进来,又深深作了揖,才小心翼翼说着:“资料档案,我是近中午才登记,按照太学规矩,还得检查后才送上审阅。”
“坐吧。”周明达想起了的确有这规矩,手一摆:“把档案递上来吧!”
只是等苏子籍这新入学的上舍生的档案被送来,周明达查看,立刻沉下脸来。
“胡闹,明明是用了推荐令,按照规矩进上舍,哪有什么徇私舞弊之事?这群学生,竟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
说着就向外走去,径直来到学生聚集的场所。
“学丞大人来了!”周时意眼尖,先看到了,叫出了声,原本闹哄哄的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随后项修平朗声说:“周大人,您可要为我们这些学生主持公道,按照太学规矩,新人入学,需先去外舍习读,考试合格,各方面都符合条件,才可进入内舍,而进了内舍要读满两年,才有机会升为上舍,现在有新人入学就直达上舍,我等不服!”
“对,我等不服!”
“胡闹!”见这些人齐声呐喊,眼睛红红,简直斯文扫地,周明达皱眉呵斥:“老夫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等?你们都是未来栋梁之才,却不问青红皂白,只听些传闻,就如此胡闹,你们可知,这新人乃拿着推荐令入学。”
周明达这一说,大部分学生还是懵懵懂懂,少数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周明达目光一扫,冰冷冷的说着:“推荐令是什么,尔等可能不知,这是圣上赐给有功之臣。”
“按照太学规定,持推荐令入学者,可直接入上舍!”
“尔等这样喧哗,是想对抗律法?要不是本官知道你们不知,今日就得治你们的罪——还不散去?”
“再有喧哗,记档处理。”
听着要记档处理,这些太学生,顿时如鸟兽一样溜之大吉,全场顿时就清了。
虽遣散了太学生,但周明达蹙眉,虽持推荐令入学可直接入上舍,但是上舍主要是免考就能参与会试,苏子籍是一省解元,本来就有资格参与会试,何必挤掉一个学生名额呢?
就算是官宦子弟,朝堂给的庇荫也不多,争个名额有多难,周明达是学丞,心里是一清二楚。
为人师,也得有师的义务,他叹了口气,吩咐人:“你去请苏举人来我处,就说我有事商量。”
第二百零四章 有事商量
“院落整洁,比府学的宿舍还大一些,房舍也干净,大概是需要略打扫一下,就可以入住。”
“有一口水井,还有灶台!”
这是一座小院,外面有一条走廊,就算是下雨,都可以沿甬道直通向学堂,院墙处还种着竹,极是清幽,房间虽不大,但也足了。
叶不悔在入住小院里转了一圈,兴致不减。
苏子籍微笑看着,很是纵容,就算隐隐听见喧哗,也面不改色,负责的男人,哪怕面临生死危机,都就不能随便把压力转嫁给家人。
看得出,对太学,叶不悔很向往,可惜女子不能入学。
“不然,以叶不悔在棋道上的执着,有一半落在读书上,大概考取秀才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太学里就有着一批秀才。
“小白的窝我打算去买些棉花,给它缝制一个!”叶不悔亲了一口小狐狸,不顾它“唧唧”叫起来,说:“现在再做别的针线,也来不及,反是这些小物件,可以闲着时做一些。”
“你看着办就好,钱都放在你那里,想用直接取用就是,不过,有闲暇时间的话,我更希望你做些喜欢做的事,能花钱买的,买了就是,别浪费精神,还耗眼。”苏子籍说着。
被苏子籍看着,叶不悔突就觉得脸颊烧起来。
“我、我知道。”
“那个,你饿不饿?饿的话,我们赶紧收拾了,就去吃饭吧!”叶不悔磕巴了一下,觉得更害羞了,别过目光。
苏子籍轻咳一声:“好,我帮你打扫。”
这院落虽干净,可也需要整理打扫之处,苏子籍没有读书人不干粗活的想法,挽起袖子,打算先从屋内清理。
就在这时,脚步从外面走近,一个青年震惊的看着挽着袖子干活的苏子籍,迟疑的唤了一声:“苏举人可在这里?”
“我就是,你是?”苏子籍站起身。
“苏举人,五经博士、学丞周大人有请。”青年恭敬的说着:“小人是本斋的斋役。”
郑朝太学,长官是祭酒,主持全面的政务,学丞、主簿、录事辅助,而诸学有博士、助教、直讲三级讲课。
不过就算是学丞,也往往有着博士学位,是内部晋拔而出。
虽仅仅是正六品,在京城算是小官,但这是太学的学丞,地位自然超脱于同阶官员。
“有着大儒之名,品级低些,一般权贵也不敢折辱。”
“更何况,在太学做官,这本身就说明被读书人认可。”
“听说这位博士姓周,在魏朝,周家就是文官家庭,家族出了不少进士,前任老家主更官拜大学士,后来乱世到来,改朝换代,周家家主称病不出,人人都知道这是装病,却钦佩其为旧主守节。”
“倒是年轻一代,因魏朝灭亡前并不曾出仕,反可以在新朝当官。”
“郑朝太祖为安抚读书人,提拔重用周家子弟,周家子弟也名不虚传,在才学方面令人佩服……”
“无论是太学布武,还是会试殿试,都得取得头名,人道种子才圆满……要是能得到这位周大人的手稿或传授……”
苏子籍眸子深沉起来,原本对四书五经的升级并不那样热情,觉得堪堪够用了,但是现在四书五经的等级却是破局的关键,毕竟至少关系着三四个蟠龙心法的升级。
“好,我这就过去。”苏子籍这样说着,转身看向叶不悔,叶不悔忙说:“这里有我,你自去就是。”
“你且不要收拾,等我回来再说。”苏子籍总有一种可能事情会有变化的感觉,为了不在出意外后做白工,索性交代了这一句,才跟着斋役离开。
“小白,你说,是不是我们又要搬家了?”叶不悔望着他离开,才回望了一下眼前这精致小院,叹了口气,对小狐狸说。
小狐狸冲着她唧了一声。
“唉,算了,不想这些了,我给你默背棋谱吧……”
苏子籍听着身后传来的默背声,轻轻笑了下。
“不知学丞大人让我过去,所为何事?”路上,苏子籍试探问了一句,对这个仆人无需文心雕龙,毕竟一天才仅仅三次。
“这个小人不知,不过,在此之前,太学刚刚有学生闹事,才被压下。”斋役想了下,说。
大概是因这种事并不算秘密,苏子籍事后也肯定能问出来,这个斋役并没有隐瞒。
苏子籍轻轻叹了口气。
虽早就猜到是入学的事出了纰漏,但发现真可能这样,也不知道俞谦之给这推荐令,是有意还是无意了,苏子籍觉得有点无语。
似乎在上京这一路上,就一直走背运。
先是身体不舒服,随后下船去旅店歇息时遇到了追杀,当然,这事在苏子籍看来,倒因祸得福,认识了秦茂,知道了西南的事,有利于暗中操作。
如果这样来看,难道入学出了变故,也能得到好处?苏子籍这样自我调侃。
“他们是谁?”走着,苏子籍突感觉到了一丝不适,朝着看去,就见远处站着几个学生,正点指着低声说话。
斋役看了一眼:“看穿着,应该是太学里的内舍生。”
内舍生啊!
苏子籍的脑海中,很快就将太学里上舍、内舍、外舍的资料过了一遍,对这莫名的敌视有了一种恍然。
“难道是因为我入学直接进了上舍,觉得不公?”
“有这个可能。”
苏子籍没多看他们,但走出一段路,还能感觉到那些人在看自己。
这不仅没有让苏子籍感到厌烦,反令升起了一丝兴趣。
不怕这里的人有私心,有私心,有利益,才能利用或结交,若都是温润君子,反不适合了。
“苏举人,到了。”
前方出现了一座雕梁画柱的大屋,有人偶尔出入,看穿着打扮与年龄,应该并非学生。
斋役领到一扇门外,恭敬说:“周大人,苏举人到了。”
“请他进来。”
“是。”
斋役轻轻推开门,做个请的姿势。
苏子籍从微微弯着腰的斋役身侧走过,门在身后被关上。
房间不算小,而且布置得颇文雅,还点着香,味道不浓,闻了立刻就能感觉神清气爽。
再看坐在桌案后男子,留着短须,相貌端正,算不上多英俊,但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相貌,令人很容易生出信任。
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望过来时目光温和,并不咄咄逼人,见苏子籍过来作揖,就站起身:“你就是苏子籍?请坐,我有些事要与你商量。”
第一百零五章 三冬暖
“周大人请吩咐。”苏子籍再作了揖,才坐下。
经历俞谦之的事,苏子籍已经纠正了对这些人的印象,看着可信可亲,未必就真的端方无害。
若自己的猜测是真,才一入学,就使得太学生闹起来,怕面前坐着的这位周大人,未必心里喜欢自己。
虽是无妄之灾,但人们往往会迁怒源头,特别是这源头既疏远又弱小时。
此人也很难说会是例外。
坐下的同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周学丞面前放的一个小小薄册。
“咦”苏子籍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才想着手稿,竟然真感觉到了一本,似乎很有用的样子。”
“这情况以前没出现过,难道是因此人的学识超过我以往认识的人,而这一册,是此人亲笔所写的书,而不是读后感,才会有着这样的强烈感应”
“看来,以往认为读书人比官强,是我狭隘了,虽读书人很多考取了功名,慢慢会荒废学业,但也有部分人,不仅不会荒废,还会著书立说。”
“身为太学的主官,这位周大人更有着便利。”
本就曾想过得到周学丞手稿的苏子籍,此时已心下有了盘算。
而这时,这位学丞周明达,也说出自己请苏子籍过来的目的。
“苏子籍,我查过了档,得知你已考取了广陵省的解元,举人身份已有,原就可以参加开春的会试,何必占了太学的名额”
“你可知,上舍生名额本就不多,你占去一个还不用,实在被人所记恨,在我看来,有些得不偿失。”
周学丞很明显是读书一辈子的官,而不是单纯把它当敲门砖,态度与别官不同,书卷气大于官威,说得很和气,让苏子籍心中暗想:“果然如我所料。”
当下正色说着:“周大人,这事学生冤枉,推荐令朝廷本有制度,并不是我想多占,而且就算学生想推辞,怕也是有违制的嫌疑!”
这话说的很到位,周明达许多话顿时说不出了,想了下,说:“太学每年可以推荐一批优秀学生去各院部衙门实习,我可以推荐你去,住宿也可解决,你觉得如何”
这就是打算以利引之,不过这对内舍生,或一般的上舍生有吸引力,毕竟能在朝堂的院部衙门内见习,不仅仅有资历,还可能有机会。
但对有志科举,并且有把握的人来说,就也就是那回事了。
苏子籍蹙眉:“学生既持了推荐令,自然不能把它当儿戏,不过如果仅仅是会试资格的话,可以商量,周大人,也许你不信,我入太学,本就是想多受教诲,太学乃是朝廷最高学府,读书人皆是心向往之,学生也不例外。”
苏子籍还有二个文心雕龙,倒想试下,可惜的只一起念,就有感应,知道对六品官完全不行。
听到这回答,周明达这才真正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开国三十余年了,郑朝已过了人才荒,并不缺读书人,甚至有些三榜同进士都要排队才能被授官,太学生中能被推荐去各衙门实习,这是结了善缘,以后中进士,甚至中举,都可能因人脉而提前得到补缺。
这可是很多人求不来的好事,更甚于在太学学习,这少年竟然不动心,难道说,真的只是求学心切
作一个大儒,一个觉得自己本职是“传道授业”的人,哪怕心中早打算着软言将苏子籍赶走,好让太学重归平静,可看到这样不贪图小利一心求学的年轻人,也忍不住心生好感。
而且苏子籍说的话很明彻,想让他自动放弃,会得罪了给推荐令的人,甚至有违制的嫌疑——朝廷恩典,岂是你想推却就能推却的
“这好办,只要你不占那个对你无用的免试名额。”周明达已改变了主意,说:“你学籍可保留,可随意来太学听课。”
“并且推荐你去部院,也还是给你保留。”
“只是这样的话,你去部院要使人心服,还需要考过场才是……下午恰是本月测试的时间,不知你可接受”
“你改变主意,就可不必参加。”
苏子籍对此自然无惧,自己只差一点就15级,从此登堂入室,可称大儒,对付太学考试还能拿不下来
坦然说着:“学生愿意参加测试。”
只有摘了太学第一名,所谓的太学布武才有基础。
“这事说来,你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见苏子籍答应的这么痛快,周明达又忍不住替苏子籍感觉到可惜了。
“本来,你持着推荐令过来,按规矩就该让你入上舍,但这次太学生都闹了起来,有些事,就算我知道你并无过错,也只能先安抚他们。”
“而且闹了一场,怕你与同舍同斋有些生分,而且上舍规矩甚严,你不是外舍、内舍一步步上来,怕动不动就会失礼扣分,反而不美,这样,等测试结束,我介绍你去清园寺外的居士房居住,如何”
苏子籍一怔,仔细想了想。
原来前魏时,太学为了严格管理,规范办学,就建立四厅六堂,注重礼仪,多方面都整饬规矩:“衣冠严肃,步中节,不许搀越班次,喧哗失礼”
每天每人早晚要亲自放牌点闸,更要举行仪式,学官升堂,属官、教师依次行礼,学生再列队依次进入,列队集体叩拜。
课堂上“诸生衣巾务要遵依朝廷制度,不许穿戴常人巾服,与众混淆”、“遇师作揖行礼,拱立听讲,如有疑问,举手请教”等等。
现在大郑更是进一步加强,遇师出入,太学生“必当端拱立俟其过,有问即答,毋得居然轻慢”,无故旷课或夜不归宿更会受到严历的惩处。
最可怕的是,斋长还有记录言行的簿册,只要抓到错误,就可处罚。
苏子籍这情况,没有经过二年礼仪培训,想不出纰漏几乎不可能,不被穿小鞋才怪。
到时规矩就是规矩,怎么应对
难道举刀在太学杀个来回,这不是自绝于人么
苏子籍是聪明人,一提点,立刻想到了这点,不由渗出些冷汗。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周明达的为学生着想,真是不愧是君子,甚有师德。”
第一百零六章 三礼注疏
并且清园寺是京城有名的寺,前魏就建立,园林与禅意结合,是少有的京城游玩名所之一,到了本朝,太妃又曾捐香火钱祈福,环境比太学好多了,等闲人住不得。
“就有劳周大人了。”苏子籍并不推辞,却深深作了揖。
周明达当即就给了苏子籍清园寺地址,还写了张条子递了过去。
“还有需要我帮忙,可跟我说。”
周明达解决了一个麻烦,心中一松,太学就是因多是官宦子弟,所以干系不小,能顺利解决,自然的好事,因此随口说着。
苏子籍目光落在了周明达正写的一册书上,说着:“学生对生活上,并无疑难,只是学问上却自觉欠缺许多。”
“这是周大人所著的三礼注疏?周大人的学问,海内士子尽数听闻,学生有不请之请,能否使周大人授我这篇?”
苏子籍知道直接要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授是必须提,要不,汲取不了,这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腼腆的说:“学生会尽快阅完还给大人。”
“这……”周大人万没想到苏子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捋着胡须犹豫了片刻:“这虽是成稿,可还需再校正……罢了,就给你抄录了。”
获得了主人同意,苏子籍心下一喜,双手接过这薄薄小册,才一入手,就感觉到了眩晕,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已浮现在面前,几乎和手稿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发现周明达的‘三礼注疏’,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随后感觉到一股清凉,从头顶直灌下来,下意识轻轻打了个寒颤,这样的反应,让苏子籍心中更是欢喜。
“三礼注疏已习得,获得经意领悟!”
“【四书五经】14级(13999/14000)”
这还是第一次和蟠龙心法一样,有着上限,苏子籍感觉到了一个瓶颈,似乎破开,就别有天地。
经验并没有用尽,却积蓄成了灵感,等待自己真正消化。
“【馆阁体】9级(3486/9000)”
馆阁体原本是6级,一口气晋升3级,原本字体在省试绰绰有余,现在在会试殿试也完全不差了。
周明达,是这主官的名讳?
自己得益于此,除了学问,连字都大有进步了。
“没有错,距离升级到15级,只差一个顿悟了。”苏子籍试着想了个题目,清晰的大脑内快速闪过许多知识与经验,甚至有很多冷僻知识,这是需要大量藏书才能得到的,而这是一本著作带来。
就连体内的力量,都仿佛在接受了手稿较过去充盈了一些,文武之道,相辅相成,果然不假。
“既已吸收了,倒不必拿走了。”苏子籍这样想着,当着周明达的面,翻阅了一遍,速度极快,让面前的周明达看到这一幕后,生出一丝不悦来。
“原本还以为是个好学勤奋之人,没想到竟这样作态。”周明达暗暗摇头。
却不料,苏子籍翻了一遍后,就将书册又双手递还。
周明达诧异地看去:“你这是何意?”
难道苏子籍是觉得这手稿不合心意,所以当面退还?以苏子籍的性格,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大人,我已全册默背了下来,既您还没有修改成稿,这书册却不好在我这里久留,还是还给您比较好。”苏子籍说着。
“就这一会,你全部默背了下来?”周明达语气带着一点古怪,盯着看,仿佛想看出苏子籍的真实想法。
“大人若是不信,可随意翻到一页,当场考下学生。”苏子籍神情坦然地说。
狂妄!
刚才,周明达还有一点相信苏子籍所言,觉得苏子籍大概是记忆颇佳,粗略记住了,也是可能。
就是他自己,小时也是被传颂的神童,自然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读书种子。
可这随便翻到一页,就能接任何一句背下来,这是不是过于狂妄了?
前朝有过不少妖孽人物,也不曾有过只快速翻了一册,连通读一遍都没有,就能直接倒背如流。
难道苏子籍不仅是过目不忘,还能一眼就记住满篇内容?
这种在传记里看过,现实还真没有见过。
“既是如此,我就选了。”周明达说着,随意翻开一页,念出一句。
他打心眼里不信苏子籍所说,但同时也不解,若苏子籍哄骗自己,岂不是立刻就被揭穿了?
“迨淮海纳土,此园不废,最后有心者居之”
不等周明达想出原因来,就忽然听到了苏子籍郎朗背诵的声音,顿时一怔,忙低头去翻看,果然苏子籍所背的内容,与后面的内容分毫不差。
周明达这个书写者都做不到将自己所著之书一次不差倒背如流,苏子籍竟真的做到了?
他震惊之余,也不叫停,苏子籍就一直背诵,直到背了七八页,周明达才醒过神来。
“真是想不到,你记忆力这样出众?”周明达惊叹不已,望着苏子籍,仿佛是望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你竟然真的这一册全都背了下来!”
“学生的记忆力确实尚可。”苏子籍说着,顿了顿:“其实学生家境贫寒,无钱买书,因此全靠这个朗记,才能考得功名。”
“这就说的通了,这就说的通了。”周明达连连点首,不过他虽是读书人,到底当久了官,又说:“有这本事,我信你刚才说的话了。”
这指的是苏子籍刚才答应测试的事。
“看来这场测试,该是你出头了,我又怎会不给你机会?”都说江山辈有人才出,看着这苏子籍,还真是很难不发出这样的感慨。
“你先回宿舍休息,一会我让斋役给你送饭过去,申时考试,我到时会让斋役去找你,带你过去。”
对此,苏子籍自然是拱手道谢。
出了这处往回走,苏子籍心想:“太学是最高学府,意义非凡,折服太学也必可化成人道之种,我必考冠全场,才能走出这一步。”
“就算优秀,要是不是第一,怕也难压制那些人的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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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絜静慎微
一路回忆手稿的内容,体会新得到的知识与经验,思考着太学布武大计,等回到宿舍时,叶不悔正抱着小狐狸坐在屋内等着他。
见他进来,立刻指着桌上的食篮:“这是刚才叫你去的人送来。”
“斋役比我还早到。”苏子籍说着:“吃吧,吃过了,我休息一会,下午去参加太学的考试。”
叶不悔听了,忙抱紧想要跳过去的小狐狸:“小白可不要过去打扰,闷的话,我陪着你说话。”
惹得小狐狸无语唧了一声。
胡夕颜之所以想跳到苏子籍怀里,是因苏子籍一进门,她就立刻看到了环绕在身体四周的浓郁灵气,并不是修炼出来的灵气,而是像短暂开窍的灵气。
“难道苏子籍刚才接受了名师的教诲,文采大增,所以才有了这变化?”
吸不到这灵气,眼看着慢慢被苏子籍无知无觉地吸收,胡夕颜心中可惜,却不好再扑过去。
苏子籍简单用过了饭,就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悔轻推:“夫君,叫你去考试的人到了。”
“可惜,这一点顿悟,虽盘旋在脑海,但这点时间,还是想不明白。”
“要不,我就是儒家宗师了。”
苏子籍睁开眼,有点可惜,起身整理下衣袍,提着休息前准备好的笔墨纸砚,走了出去。
“走吧。”看到来叫自己的还是之前斋役,苏子籍说。
路上跟着斋役闲谈了几句,苏子籍才得知,原来他也是学生,官宦人家的子弟还罢了,有些考进来的外舍生,开销甚大。
太学因此提供岗位,斋役就是总体的泛称,负责太学方方面面的工作。
至于上舍生邵思森的工作,就是准官员了,和斋役不一样。
由这斋役所说,太学每月都会测试一次,今天巧了,正好下午测试,苏子籍正赶上。
因着是太学内的普通测试,苏子籍想,应该内容不算多。
被领到了考试房舍,一进门,就感觉到了温暖,屋内有几个火盆,有着通风,并不是很热,但这样温度,也的确适合考试。
苏子籍被领到一处座位,入座就发现周围人都悄悄打量着他。
大概此时有博士、助教、直讲等人在,大家并不敢交谈,但眼神交流却不少。
而视线中心的苏子籍坦然自若。
这姿态,就让一些人暗暗点头。
这一处考试点,容纳着大概百人,苏子籍没等多久,就看到斋役进来,随着博士一声令下,几个斋役举着一样题目牌,分别站在几处位置,务必能让所有人都可看到题目。
“一个时辰后收卷,开始吧。”博士扫了众人一眼,淡淡说着:“可提前交卷。”
话音一落,测试就正式开始。
苏子籍此时的注意都落在了离自己较近的斋役举着的木牌上,上面的题目,只有四个字。
“絜静慎微。”
而要根据这四字,写一篇文章。
苏子籍略想了下,潮思如涌,其中不少是刚才周明达的知识贡献而来。
“除了知识,更多的竟然是科举的技巧和侧重?”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中、后、束,这些种种技巧,是野生的读书人很难深刻理解,就算理解,也是参差不齐。”
“而太学身兼出题人之一,又汇集全国的精华,其浸研之深,是外人很难想象的,难怪历年太学都有许多人中进士,倒未必是作弊。”
“或者说,就是教导上的作弊。”
学得数十种方式,苏子籍只一看题,就提笔书写,不到半个时辰,一篇文章已修改完毕,抄录在发下的卷纸上。
反复检查了三遍,确定没有问题,苏子籍就直接站了起来。
一瞬间,他能感觉到不少人抬头朝他看来,带着诧异。
其中尤以几人的目光格外不善,苏子籍记性挺好,立刻就记起,这几人似乎就是在去见主官的路上遇到的人。
“我大概是与一批内舍生在一处考试。”猜出同考场这些人身份,苏子籍就心中有了数,并不在意是否背后说人。
太学的学生太复杂,想真正折服他们,没有过硬的身份,几乎不可能。
因此苏子籍采取的是霸道,就是得高调,以无可争议的成绩,硬是在某方面打垮他们,使他们不得不服。
就算总体上更仇恨更惹人非议,只要某方面不得不服,可能也可以达成人道之种的效果。
因此苏子籍就得“哗众”。
而且,苏子籍急着回宿舍,虽知道野道人不可能立刻找到相关的情报,可既有了怀疑,还真不想夜居宿舍,被人抓了小辫子。
早上入学还罢了,既入了学,晚上考勤,可是名正言顺。
看着苏子籍飘然出场,别人也都似乎受到了影响,有的人冥思苦想,才思枯竭,有的人写完检查过了,也跟着交卷,只有少数几个,不动声色,按部就班的进行。
监考的博士、助教也不干涉,只是到了时间,宣布考试结束,把学生全部赶了出去。
后苏子籍一步交卷的几人,都脸色不好。
这几人都算是内舍生中的佼佼者,基本上是可以在考试合格后进入上舍的太学生。
之所以现在没入,不过是入学晚了,按照规矩,大多数人都需两年后才能有资格升舍。
苏子籍是个例外,也因此就成了他们看不顺眼的原因。
“这苏子籍,交卷这么早,莫不是才思过人,一气呵成写完了文章?”因着不好恶语伤人,反被人看轻,哪怕心里对苏子籍很轻视,说话这人还是比较委婉。
一人摇头:“这苏子籍或有着才学,但也要看与谁比,他这次被非议,除非考了第一或第二,否则,怕是难以服众。可这第一第二,又岂是那么好拿?论才学,不是我看轻,一定比不过白兄。”
这说的就是与走在中间的太学生了。
白墨阳,礼部尚书之三子,从小就极会读书,十四岁时中了秀才,虽因着家里长辈去世服丧,十七岁还没有去考举人,但很多人都觉得,以他的才学,考举人也是手到擒来。
他的年龄与苏子籍相仿,在得知苏子籍不仅考取举人,还是一省解元,一些人就忍不住拿他跟苏子籍做着比较。
而这自然让白墨阳心中有点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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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清园寺
对着几个熟悉的同窗,白墨阳还要谦虚一把,摇头:“苏子籍既然是一省解元,肯定学识不会差。”
话音一转,又说着:“但太学藏龙卧虎,又岂是地方能及?”
“说的在理!”别人听了,连连点头。
这其实也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一省的解元又如何?这几年,哪一届的进士,不是太学拔得头筹,人数占去了多数?
“两科进士,魁选恒在太学,得士大率三分之一。”
这就是说,全国进士录取,太学生占三分之一,而状元榜眼探花至少有一个是太学生所得,自己这些人能进太学习读,才是真正有才,苏子籍得了一省解元,不过是占了地方没那么多才子的便宜。
解元这名头,能唬得住别人,不能让太学生服气。
一人眼珠一转,突然之间说着:“白兄,你是斋长,还有记录太学生言行的簿册,不如给这个狂生一个下马威,谅他也不能处处符合规矩……”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就不自禁点了点头:“说的是,我们从外舍到内舍,就算小时都培养过规矩,还是吃了不少尺子,谅这个苏子籍再怎么牛,也不可能逃过。”
“先杀杀他的威风再说。”
太学除了读书,其实就是培养礼仪,处处符合规矩,因此中可进士后还有个好处,就是野生的进士,还需要有一年左右的培训期——就是学规矩。
而太学生中了进士,就可直接授官。
听了众人这样说,白墨阳心中一动,还是摇首说:“这胜之不武。”
任凭几人再说,也没有答应。
有人就露出失望之色,又有人咕嘟:“又不止你一个斋长。”
不知道有这样一群人,苏子籍若有所思回到临时宿舍,就带笑说着。
“不悔,我出去一趟,这里的学丞给你我安排了别的宿舍,我要先去看一看,安顿好了,再来接你。”
出太学,门楼不远处就有出租的牛车,苏子籍过去叫了一辆。
“公子您要去哪里?”车夫问。
“清园寺。”
说出周明达给的地址,苏子籍坐在牛车内,继续消化刚刚吸收的经验。
牛车车轮碾过路上积雪,虽雪停了,但这天气仍不好,天色阴沉,经常有寒风吹来,路上行人不多,看着更多是普通百姓。
为了生计,在这等天气也要出门。
路过一家不算大的酒肆时,里面有不少人或站或坐,喝着兑了水的酒,高谈阔论。
“听说京郊被雪压塌了一些民房,这种天气里无家可归,可怜!”
“谁说不是呢?只盼着朝廷能妥善安排,不然这天气,没有亲戚投靠的话,不冻死几个,怕是不能了。”
“幸这雪只下了一夜并半日,连着下才叫糟糕。”
“少乌鸦嘴了,往年这时不也会下一两场雪?断不会出事!”
“但愿如此!”
苏子籍听了,轻叹一口气。
其实大郑开国,百姓还算安居乐业,比大魏末年要强上许多,但就算所谓盛世,遇到天灾,对普通百姓来说,也是祸事。
这基本无解,是农业经济的脆弱性。
挑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天,苏子籍心里只盼着,风雪不要再连着下了。
雨下久了成灾,雪亦是。
又行了大约一刻钟,前面车夫说:“公子,清园寺外厢的居士房到了。”
看来距离太学不远,苏子籍对这距离还算满意。
下了牛车,望着面前堪称园子的这片建筑,苏子籍不得不暗自感慨:“不愧是敕封寺院,连居士房都建得和园林一样。”
反是距离居士房不远处的清园寺,看着虽建筑宏伟,却有一种历史厚重感,更朴素一些。
“路上问了车夫几句,就连走卒百姓都知,这清园寺在京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寺院,前朝时就有宗室在此出家,本朝也有宗室子弟出家于此。”
“不过从时间上推断,那位与皇帝算是堂兄弟的郡王,怕是被皇帝灭杀太子一家的凶残手段吓破了胆,所以才直接躲了进去。”
“不久又被家人赎回去了,但也说明清园寺的确在上层有一些地位。”
苏子籍这样想着,就进了居士房所在的园子,门口一片平房,就是义工所在之处。
他过去后敲了下正中门,门虚掩着,里面很快就传来清朗声音:“请进。”
苏子籍一进门,这间朴素的房间内说话的三人都怔住了。
就是这么巧,苏子籍一抬头就看青衫男子,清俊挺拔,一脸书卷气,不是曹易颜又是谁?
“他怎么在这里?”曹易颜站在不远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年,心情大概比苏子籍还要复杂,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勉强。
“我给他留的地址可并不是这里,苏子籍有着推荐令,也不需要额外找住处,难道是知道公主要来?”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苏子籍这人现在就是烫手山芋,随时可能爆炸的炮仗,若这人别有用心,想利用公主上位……这是自取灭亡啊!
公主年纪虽小,辈分上是他的姑姑!
这样一想,曹易颜就主动迎了上去,微笑询问:“苏贤弟怎会在此?莫非是来这里赏梅?”
苏子籍扫过他笑脸,回答:“并非如此,是太学周大人推荐我来这里住。”
“有推荐令,难道不是直接入上舍,还要出来住?”
“太学生不服我直入上舍,为了免生事端,周大人令我另择处居住。”苏子籍简单解释了一下。
曹易颜有些无语,但既苏子籍这样说了,大概就是真的。
这时,对面的二十余岁青年脸色有点阴沉,一是源于近处看,苏子籍姿容出众,真有翩翩君子之感。
其次是这人怎么在这里?
虽听了原因,项修平万万没想到,交卷离开太学就直奔这里的自己,会很快见到这个自己不愿见到的人。
苏子籍诧异看他一眼,略一回忆,认出项修平似乎就是对自己有着敌意的几人中的一员。
说实在的,在这里见到项修平,也让苏子籍有些惊讶。
对方是内舍生,总不至于也住在这里?
脑海中无数念头闪过,苏子籍面上不显,露出困惑神情:“你是?”
项修平怔了下,随后有些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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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梵内论法
项修平这才想明白,自己认识苏子籍,而苏子籍未必认识自己,对着中间的青年说:“张兄,我突然有点急事,今日就不陪你下棋,改日咱们再约?”
青年仿佛没察觉到项修平跟进来少年之间的气氛不对,点头微笑:“好,那就改日再约。”
等项修平出去了,就看向苏子籍:“你是太学新入学的外舍生?”
苏子籍眸光一转:“看来这居士房有着不少外舍生来借住,项修平会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可能以前在这里住过。”
“不是。”苏子籍没去具体解释,只拿出了周大人写的条子递了过去:“是周大人介绍我过来住。”
“带着女眷?”青年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他认得,的确是太学的周大人所写,点头:“正好有着一处院落刚空出来,甚至不必收拾,可直接入住,这是钥匙,顺着入门的路一直往里走,能看到房舍编号,梅字号一排往里走第六个院落就是。”
“来,你在这里登记一下。”青年又翻出一本册子,请苏子籍登记。
不过是简单的姓名、籍贯以及推荐人内容,苏子籍写完,青年拿回来看了一眼,忍不住赞叹:“好字!”
“这里常有太学生过来,你既是周大人推荐来,想必也是同道中人,闲来无事,也可来这里小坐。”
“哦,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姓张名斐,在这里做事的其实还有几位,都是与我一般,从外地过来参加会试却落第的举人,你愿意的话,到时也可过来与我们一同读书谈诗。”
苏子籍见他挺热情,微笑应下了,又向曹易颜告辞。
去了梅子号六舍小院,开门里外转了一圈,正张斐所说,这里可直接入住,甚至连柴木、米粮都还剩着一些,将将做一两顿。
眼见着天色也不早了,苏子籍出这园,坐牛车回了太学,将叶不悔与小狐狸接出来。
早就料到了要搬家的叶不悔,一点都没意外,小狐狸似乎对太学这地方也有着不舍,忍不住几次回头唧唧叫着。
“怎么,舍不得?”苏子籍看向它,目光带着笑意。
小狐狸怔了下,立刻就转头,将自己团起来,不让苏子籍看了。
“别吓它!”叶不悔忍不住笑了,又瞪了苏子籍一眼。
“我就是随便问问。”苏子籍摸了摸鼻子,苦笑,但心里却隐隐猜到,这太学之地,怕是对小狐狸也有着好处。
等终于到了清园寺居士房园子,牛车可以直接行进去,苏子籍也就没让停,让车直接行到了梅子号六舍院门口。
下车时,发现小狐狸又抖了起来,苏子籍心中若有所思,就打量着四周。
“难道这里有着什么高手?”
正当他寻思时,又看见曹易颜出来。
“……”苏子籍看了看曹易颜,又看了看小狐狸。
就在这时,通向大门口路上,有牛车与铃铛声远远传来,就见曹易颜神色微变,趋前几步。
转眼间,车就到了,是一架四牛拉着的大车,牛脸上装有铜质面罩,头上插翟羽,胸有彩带结着胸铃,车箱有团盖,四柱帐幕,有龙螭装饰,一动,就有着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
“这是厌翟车啊,只是由二马改成四牛。”
车上女子,身份非同小可。
只扫一眼这牛车,苏子籍就已是心中了然,对曹易颜为何会出现在此,也有了一些猜测。
“哼!”这时听曹易颜哼了一声,并朝着能通往清园寺的小路看去。
苏子籍也跟着望过去,一个年龄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和尚缓步走来。
饶是苏子籍早就见过了一些出色人物,看清和尚相貌时,也忍不住怔了下。
一身普通梵衣,并无装饰,甚至连头发也无,可这人生得俊秀英飒,器宇不凡,尤其是眸子,清澈中带着包容,行走身姿,挺拔从容,不似尘世中人。
牛车这时也停下了,两个侍女跳下来,接着又下来一个不到四十岁妇人,最后才是被搀扶着走下来的少女。
“贫僧辩玄,见过公主殿下。”面对着含笑望过来的少女,和尚并无一丝一毫轻浮,行礼也很郑重。
“哎呀,我不是说过,准你唤我新平么?”少女掩唇而笑,目光直直落在和尚身上,远处看向这里的两个出色年轻人,她是淡淡扫过就算。
苏子籍自然不在意,还在惊讶,原来少女是位公主,曹易颜却无法忍受,径直走了过来,也向新平公主行礼:“学生见过新平公主。”
“曹公子,你也来辩经么?”公主显还是认识曹易颜,稍微颌首。
苏子籍站在远处,听到那位辩玄和尚并不远离,就在园中散步,因公主发问,讲解起了梵经,摇了摇首,自己收拾着院子,这里环境实在不错,特别是一颗菩提树,高达五丈,粗一尺有余,可惜现在是冬天,要不,树冠广展,的确给人清凉之感。
叠了小几墩子,就想离开,入耳处,能听出辩玄和尚口才极好,对梵经研究也深,有独到之处,公主连连颌首。
结果曹易颜似乎不愤,插话进来与辩玄辩论,苏子籍只听了几句,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任何辩论,都必须有客观中立实体参照才能进行,最忌讳的是在别人体系内辩论。”
“比如说和尚用儒法辩论,读书人用梵法辩论,无一不失败,我原本历史上道梵辩论,都是道教连连失败,非是个人没有辩才,而是由于道教受梵教影响太深,不能坚持气之原则,而反以梵之原则与之辩论。”
“这叫理论陷阱,以己之短,搏彼之长,曹易颜莫非是昏了头?”
“在梵法内与和尚辩论,简直是自取其辱。”
果然,几句话就高下立判,曹易颜的脸色,连远处的苏子籍都能看出,一下子变得不好看了。
对梵经与公主都不怎么感兴趣的苏子籍,转身就走,结果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曹兄这是?”见曹易颜愤愤而出,苏子籍故作不解问。
曹易颜一甩袖,气得一张俊脸都带上了一分戾色,但转瞬就又忍住,与苏子籍叹气:“还不是这和尚,当年大魏时,梵教虽传入,却不得拓展,现在清园寺的和尚结交权贵,传播迅速,怕不是大郑之福!”
说完,就快步离去。
苏子籍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暗笑:“原来曹易颜竟喜欢新平公主。”
说什么和尚结交权贵,无非是不满得到新平公主垂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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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章 梅前悟道
太学
“太学生每天要放牌点闸,叩拜师长,就算是新入学也免不了这规矩,今天为什么不见那个新生?”
“斋长有教化之职,还得多多劝告才是,免的失了太学的体面。”有人对着一个斋长说着。
这斋长深以为然,转入了上舍区,并不直接去目的,而一个个轮次检查过,突然之间,在一处传来一阵声响。
斋长皱起了眉,带着人过去,却见着几个斋役在忙碌着打扫。
“这是怎么回事,人呢?”斋长一眼看见里面空空。
“何斋长,原本说住在这里的苏举人,搬迁到了清园寺,这小院又空出来了,所以我们得打扫下。”有斋役回话。
“诶,太学是想来就想,来走就走的地方么?就算是举人,也太过分些了吧?”有人阴沉的说着。
何斋长就问:“怎么回事,有谁批准么?”
“听说是学丞大人批示,说既已是举人,就不要占了太学的名额,要想学习,可以保留学籍,居住在外面就是了。”斋役嘴快,一下全说了。
何斋长点了点头,说:“既是这样,那我们继续查舍。”
说着,转身出了去,而后面两个人面面相觑,有着一下拳打了个空的郁闷感觉,怔了下,只能跟上去。
“夫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到苏子籍回来,叶不悔正窝在暖烘烘的榻上给小狐狸缝着小衣服,立刻就是一招手。
“快过来,看我做的可爱不可爱!”
苏子籍看一眼趴在旁边有点了无生趣的小狐狸,忍不住想笑。
“你呀,还说我吓唬小白,你看你把小白吓的。”
叶不悔哼地一声:“哪有,天气越来越冷了,小白一定是觉得冷了,才会一直发抖,我也是为了它好嘛!”
抖开刚刚缝了一半的宠物小衣服,献宝一样给小狐狸看:“小白,你说,你是不是很喜欢?”
“唧唧。”小狐狸有气无力叫了两声,算是给了回应。
见叶不悔再次陷入到了某种莫名情绪中去,它再次抖了下,总觉得自己要倒霉了一样。
苏子籍不是能闲住的人,屋内气氛温馨,可待久了,暖洋洋,竟生起了一丝困倦。
坐了一会,他就起身又推门出去。
清冽的空气让略显昏沉的大脑清醒过来,此时大院雀静,微微闻得远处颂经之声,门口不远有一丛的茂梅,已嗅着清芬寒冽的香气,这梅树不高,已经有了花苞,苏子籍缓步过去,背着手,望着满树的点点红与片片白,只觉得有一种即将突破,偏偏又差一点的感觉。
“距离突破15级,只差少许,却迟迟不能突破瓶颈,看来想要突破,并不是单纯靠着默念就成。”
但虽是这样想,可顿悟这东西,不是自己想要就能挤出来。
是灵机一现的产物。
索性,苏子籍把菩提树下面叠的墩子拿过来,又摘个梅枝,一尺余,没有绽开的蓓蕾寒香袭人,看去倍觉精神,一挥袖,风就扫落了上面的积雪,又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面前是白皑皑的雪地,梅枝就在树下一笔一划写起了字。
默念的正是刚从周学丞得到的知识与经验。
既“三礼注疏”可以获得经意领悟,说不得,默念能再有一些领悟。
苏子籍不再多想,沉下心神,只慢慢默写着。
周学丞这著作的确蕴含着心血,苏子籍不知道周家读书人是否也是这风格,但不得不说,周学丞的某些论点,让苏子籍也觉得很赞同。
“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身份也不对,倒真想结交一下这位周大人。”
都说字如其人,其实书也如其人,这一位算得上是大儒中心胸宽广性格磊落的一个,不是伪装,从文字和态度里,就能感觉到赤子之心。
这样的人并不适合现在就结交,在魏朝周家就是文官家庭,郑太祖为安抚读书人,提拔重用周家子弟,但这种榜样是虚的,事过境迁就没有用了。
周家并不是功臣,走争权夺利的路子只会死的难看。
“假作真时真也假。”
周学丞虽不是走孤臣路线,也有自己的圆滑跟无奈,但本性上还是个君子。
这样的君子,更适合搞学术,只谈谈学问,聊聊与读书相关的事,不用去担心随时给你设下陷阱。
想到给了推荐令却阵营不明的俞谦之,周明达明显更容易看穿,这看穿并不是说就是简单,而更接近一种垒落的态度。
人心啊,就是这样。
“咦,有了!”不知道是哪个火花,触及了灵感,苏子籍脑海中突嗡一声,随之就是一黑。
再亮起来时,紫檀木钿已漂浮出来。
“【四书五经】提升至15级(8978/15000),智力+1,智力17→18(10),魅力+1,魅力16→17(10)”
“领悟人心之理,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汲取(此举不可逆)?”
这还是第一次,突破升级同时,一口气涨了大半经验,更增加了二个属性,还化成了一个人道之种,苏子籍立刻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提升6级(1385/6000)”
虽变化非常大,苏子籍却顾不得了,他继续沉津在自己思考中。
“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以善养人,然能服大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少年时,就曾经读过,当时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慨,到了青年时,还很是不屑,觉得这是迂腐之论。
人心,有刀枪厉害么,能干实事么?
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现在突然之间领悟,才真正明白,就算是新学,也不过是新瓶装旧酒。
“迂腐的人心,与精辟的人心,只隔了一层纸。”
这是学问,也是权术,更是大略,现在整个看去,整个局面都不一样,自己处境迷雾也散开了许多。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苏子籍低头用梅枝写起了字。
“辩玄,你说这个牧羊女着实可怜,明明与觉新相恋,却不能相守,只因二人的身份……”清脆的女声从远处遥遥传来。
苏子籍手微微一顿,没抬头就知道过来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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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 十诫诗
牧羊女?觉新?莫非说的是梵教牧羊女与阿罗汉的故事?”
虽对梵教故事并不了解,但在原本世界也有着类似的故事,同样也是牧羊女与和尚相恋,最终因和尚选择信仰,没有接受感情。
“辩玄怎会给一位少女讲这种故事?是隐晦拒绝,还是另有用意?”
跟在新平公主的徐嬷嬷也在暗恨,瞥向辩玄的眼神都带着刀子。
“公主与和尚走得近,皇上已有所不快,就算还没训斥,可继续下去,公主怕也要被皇上所厌弃。”
“曹易颜也是银样镴枪,着实不中用,原还以为少年俊秀有才,没想到只是几句话,就被气走,这样还想公主垂青?”
“和尚更是可气,讲这等故事,似拒实迎,居心叵测。”
可惜,她不过是个宫嬷嬷,不过仗着照顾公主长大,又是母妃所赐,有着几分脸面,但新平公主脾气看似不错,实则并不肯听下人规劝,她能做的也只能是现在暗恨瞪视辩玄,等回去了向吴妃娘娘禀报。
正自叹气着,见辩玄合掌:“贫僧就不远送了,公主殿下且慢行。”
要是被外人看见和尚送公主,就惹的更多是非了。
“哼!”徐嬷嬷二话不说,拥着公主出去,转过一侧,快抵达园门,突察觉到公主脚步微微一顿,咦了一声,徐嬷嬷忙收敛心思,朝新平公主看去。
这一看,就发现公主正望着前方。
因已有了辩玄这样的前科,徐嬷嬷心惊肉跳顺着新平公主目光看去,只是这一眼,同感惊艳的同时,又涌上些喜悦。
前方七八米处,一棵只开了少许花,更多是花苞的梅树下,红白相间之处,一个少年正坐在树下墩子上,手持梅枝,低头写着。
虽他并未抬头,可光是这身姿,以及露出的少许面容,就已很出色。
似有所察觉,恰在此抬头,朝着看来,那张脸在此情此景下,就更具美感了。
与辩玄不同,同样容貌俊秀飒,器宇不凡,但辩玄更趋向于清净出尘,如入世谪仙,此人却温雅如玉,芝兰玉树,毫不逊色。
新平公主看得一怔,一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徐嬷嬷因着年长,比公主回神得快,她看看少年,又看看公主,心中暗喜,便自作主张,主动邀请这人:“这位公子,你对罗汉和牧羊女的故事怎么说?”
这少年就是苏子籍,不好暴露自己听力敏锐的事,只能装作不知地问:“这是什么故事?”
新平公主突然开口:“讲的一个牧羊女,偶遇罗汉,与其先有着误会,后经历了许多事,渐渐互生情愫的故事,只可惜,牧羊女与罗汉的感情,本就不容于天,罗汉虽对牧羊女有着愧疚,却更忠于自己信仰,最终选择对牧羊女避而不见,避入深山修行……”
说着,就望着苏子籍,问:“这位公子,你对这个故事怎么看?”
苏子籍目光一转,算是明白了,新平公主与辩玄和尚,大概与原本世界某一朝代的一段故事十分相似。
同样是高贵的公主,同样是有才有貌的俊秀和尚,二人感情最终导致的是血腥悲剧。
要是悟道前,苏子籍还看的不清晰,现在却清清楚楚。
“自古治国非梵道,梵道能传播,也是世外人这立场。”
“公主和和尚,不仅仅坏了国法和戒律,本身就是儒与梵、国与教的冲突,就算是公主,其实在其中也微不足道。”
“任何朝代,这事都得惨淡收场,皇帝想保都难。”
这种事,别说苏子籍身份太敏感,就算只是普通举人,也不能去碰。
但避而不答,又不是苏子籍作风。
想了下,他索性拿起梅枝,走到干净的雪地上,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原本见这少年不说话,只是在地上写着,以为与酸儒一般反对,新平公主心中顿感失望,但朝着所写内容看了一眼后,就呆住了。
她红唇轻启,慢慢念了出来: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念完,怔忪许久,新平公主才叹着说:“这位公子,此诗以何名?”
“此乃《十诫诗》。”苏子籍回着。
“没想到,公子你竟是性情中人。”新平公主望过来眼神,堪称秋水,满是赞赏。
苏子籍没打算揽这功,更不是鼓励,轻轻摇头:“这诗不是我所做,只是一梦偶然所得,大概……真有牧羊女与罗汉,这诗许是罗汉所作,也有可能。”
“世间没有两全法,罗汉也只能这样感慨,要是能预知,怕是他会不相见不相知罢,这样对谁都好。”
“你太过谦虚了。”新平公主根本不信苏子籍所言,但他既这么说了,她也就一笑,再低头去看时,仍忍不住默念,似乎这诗有别样魅力,让堂堂大郑公主,都为之倾倒。
“公主,天色不早了,午膳时,娘娘见您不回宫,怕要生气,还是早点回去吧。”徐嬷嬷也默默记下这些话,这时突然提醒。
新平公主有些不舍,但这诗她已默背下来,时候也的确不早了,只能离开。
徐嬷嬷,搀扶着公主上了牛车,最后一个上车的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子籍。
“这少年,倒是好好查一下。”她暗暗想着。
“哼哼,人都走远了,你还看?”身后突然响起叶不悔的声音。
苏子籍一回头,就看到叶不悔正环胸站在几步远,抿着唇,斜眼看他,那副模样,真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不高兴”,空气中都似乎弥漫一股酸味。
“唧唧!”小狐狸几乎与地上的雪融为一色,此刻也抬起头朝他看来。
那双狡黠的狐狸眼弯着,如同调转了方向的两轮峨眉月,配合清脆的叫声,让苏子籍总觉得它是在看自己笑话。
好啊,连小狐狸都知道看自己笑话了?
苏子籍顿觉无语,可看叶不悔这模样,明显看到了刚才一幕,甚至可能听到了自己与新平公主的对话。
但天地可鉴,他可半分想要攀附公主的念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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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死生契阔
别说苏子籍现在太子血脉的身份,在部分人,特别是郑朝皇帝那里,都是绝不可能跟公主产生暧昧关系,就算是没有这层,苏子籍也对新平公主没有多少兴趣。
无论魏朝的公主,还是本朝的公主,受民风影响,都可媲美原本世界中某些朝代的贵女,行事嚣张,还能豢养少量私兵,在这两朝做驸马未必舒服。
“你在说什么呢?”苏子籍过去,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下叶不悔脑门:“是不是不相信我?”
叶不悔也不环胸了,双手捂住自己的脑门,怒视苏子籍。
“明明就是!”她哼着:“你们谈得多默契啊,我可都看到听到了!”
随后故意翘着兰花指,模仿:“哎呀,没想到,公子你竟是性情中人!”
姿态虽有些夸张,可这么模仿,真有这位公主三分神韵。
苏子籍看着叶不悔,忍不住恍了下神。
“搞怪。”苏子籍随后就笑着摇了摇头。
“哦——”叶不悔故意拖起了长音:“我说就是搞怪,可她这么说时,你怎么笑得那么高兴?”
苏子籍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是什么意思,她一个十几岁小丫头吃起醋来,自己居然都要顶不住了。
见苏子籍有些无语,没再解释,叶不悔就更挑眉,斜斜望着:“怎么,被我说中了呀?公子?”
“我方才真的只是为了敷衍她才写了那首诗,你知道的,这种事,说什么都可能惹来祸事,倒不如写这一首诗,像回答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说,这样反倒安全。”苏子籍求生欲极强再次解释。
顿了一顿,苏子籍神色变的隆重:“而且,这也是谏诗和悼诗。”
“谏诗你也听明白了,悼诗你可能不明白。”苏子籍身子一仰,蹙眉之间,已透出了冷意。
“我不管辩玄是什么背景,有多少武功和梵法,这是条死路。”
“越朝深处走,死期越是近。”
苏子籍说着,重重吐了一口气,一阵冷风袭进来,不由机伶的打了个寒颤。
其实朝堂之争,许多事,根本不在过程而在起点,跟错了人,走错了路,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牧羊女与阿罗汉,难道别有用意?”
想起刚才辩玄和尚翩然无尘之姿,苏子籍不由摇首,又转念苦笑。
自己踏入太子血脉之事,是不是和这辩玄和尚一样,也是韬身于死地而不知?
“你说的也有道理。”叶不悔点点头。
苏子籍松了口气,却不想下一刻,她就叉腰:“那你也要给我写一首!我也要这种敷衍!”
说完,就发现苏子籍无奈望着她,叹了口气。
叶不悔有点小心虚,暗想:“莫非是我提的要求太过分了?”
但一回想方才的情景,叶不悔就心里酸得像是泡进了醋缸里,咕嘟咕嘟地直冒酸水。
就在她心里犹豫,是否收回这句话,可又有些赌气的时候,苏子籍再次叹了口气。
“写诗,是不可能写诗的……”
原本还只是心里腹诽着的叶不悔,立刻瞪圆了杏眼。
苏子籍都担心这丫头立刻化为母虎朝自己直扑杀来,忙又接着说道:“我写诗经给你。”
“你……那、那好吧!”叶不悔即将脱口的话又忙咽回去,伸长脖子,看着苏子籍半曲一膝蹲在地上,拿起梅枝,向着自己一笑,接着写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嗯,送你的。”苏子籍丢下梅枝,起身望着叶不悔说。
叶不悔与他的目光一碰,就别看,又低头去看诗经。
苏子籍则望着她,心里想:“这句出自《诗经》,这世界虽同样有着诗经,内容却有着区别,并无这一首。”
“虽是借用诗句,但心情却的确并无虚假。”
“不悔与我青梅竹马,又历经生死,还有叶叔的恩情,更有我二人错综复杂的身份交错,林林总总,都让我二人之间,并不单单是所谓儿女私情,情谊更复杂,同时也更深沉。”
“但凡有我一日,就总要护你周全,看着你平平安安。”
苏子籍这样想着的时候,叶不悔已是念诵了几遍,抬头看过来。
见这丫头脸上虽努力绷住了,没露出欣喜得意,可眸子却亮晶晶,苏子籍手又有些痒,想弹一下对方脑门。
这丫头,明显是读懂了,现在不醋了,是么?
不过,不等苏子籍再次招惹了这丫头,就有人顺着门前的路走过来。
苏子籍对叶不悔说:“是路逢云来了,你先陪小白玩吧。”
叶不悔嗯了一声,弯腰抱起小狐狸,却没进去,而是有些舍不得地站在那片写了诗经的雪地前,低声:“屋里太热,我跟小白在外面透透风,你们进去就是。”
“别着了寒气。”苏子籍叮嘱一句,驻足等野道人到了跟前。
“进去说话。”
野道人朝旁边的叶不悔看一眼,跟着苏子籍走进了院落。
“这里的环境倒是不错。”野道人随口说了一句,就对苏子籍说:“原本我是打算去太学找公子您,但得知您临时换了地方,昨夜就没动,这里晚上有着巡逻,并不好进。”
苏子籍点点头:“这倒是,常有权贵过来。”
虽只是居士房,也因着权贵来往暂时小住,而明松暗紧,也难怪路逢云没敢轻举妄动。
“公子,您让我调查的七人,我已得了些结果。”
说着,就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展开一看,先看到了俞谦之与曹易颜相关的内容。
“俞谦之,谏议大夫。”
谏议大夫专掌议论,虽品级是正五品,但实际上不干事,挂衔无定员。
苏子籍此时眼界不一样,沉思:“与在双华府的道人刘湛一样的品级。”
“原本历史上,道人卑贱,但是这世界似乎不一样,朝堂有所笼络,这应该就是有着道法的缘故。”
“相反,梵教的法理,并没有错误,可由于不能显圣,发展就慢了许多。”
想到这里,苏子籍甚至心中一动,辩玄这样翩然无尘之姿出现在公主身侧,是偶然,还是某种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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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缓急之说
不过这不关苏子籍的事,仔细再看,不禁暗想:“俞谦之与曹易颜,二人都并无异样,也无结党痕迹,但这事反透着不寻常。”
“尤其曹易颜,过往太干净,平常得就似是另一个人。”
“我自认看人方面多少有些经验,曹易颜绝非这样简单。”
“那就是情报有误了。”
这不出苏子籍意料,真的隐藏着秘密,又掩藏得好,短时间内,以野道人的手段,的确不可能摸到真相。
又看剩下五人,看完,不仅神情复杂,重重一叹:“叛军真的是贼才贼智,有着高人!”
“怎么”野道人不解望着,他并没有从里面看出多少。
苏子籍指着这几个公开的情报解释:“你不要看这些情报零碎,但仔细看,贼兵的兵法其实很明显。”
“山区多崎岖,到处是寨子,贼兵不求野战,一个诀窍就是拖延,使得官兵难以决战。”
“我虽不知道具体内情,但秦凤良和钱之栋面对这战法,只得步步为营,利用盛世人力物力,硬是把敌人挤干净绞杀。”
“但数万大军长期作战,必年耗费数百万军饷……这样的花销,哪怕是盛世之国,怕也轻易承担不起。”
“所以上次西南之败,怕反是朝堂督促求战的责任大些。”
“不过这目前不关我们的事,我给你个任务,先调查太学的学生吧,太学有一千余学生,你要一个个调查不现实。”苏子籍笑着:“但是我要调查的事,也没有啥可保密,也不是难事。”
“就是基本的家境、出身、成绩。”
“你可以雇当地附近的人,甚至太学生本身,每人负责三十个左右,想必这些熟悉内情的太学生,愿意弄些额外收入。”
野道人答应:“这不难。”
想了想又说:“公子,是不是心情不错”
苏子籍转过脸来,若有所思点点头,说:“我刚才有阵,是迷雾重重,但是现在想通了。”
一句话,圣心还在两可之间,这正是悟道后的视角。
对皇帝来说,要是没有任何想法,何必寻着太子血脉但是太子血脉,能起什么作用作用要到什么程度,怕是皇帝都没有定论。
“自己受俞谦之的暗示退缩了,皇帝只能给个官身,至于下代皇帝后,自己生死荣辱,他就管不着了。”
“要是自己争气,皇帝也未必真的不认,蜀、齐两王较量日益激烈,难道不想要个缓冲要自己当缓冲,只有认了自己,名列宗谱。”
“但一旦名列宗谱,自己就有名分与蜀、齐两王竞争。”
“就连皇帝都不能禁断。”
苏子籍想明白了,遂笑:“不管是故作迷阵也罢,还是步步荆棘也罢,路还得人走,不走肯定没有路。”
野道人心中一凛,只觉得这片刻之间,公子气象大改,正要开口,忽听外面响起叶不悔声音:“夫君,你的同学来寻你,你可醒了”
这是叶不悔在提醒有人来了。
“你先去隔壁等我。”苏子籍看一眼野道人。
这人算是自己暗中势力,虽不至于见不得人,但无必要,自然也不会让他暴露在太学生面前。
“我已醒了,是谁来了”苏子籍见他进去,这才出声问。
“苏贤弟,是我,邵思森。”外面响起了有点熟悉的男子声音。
苏子籍心里想着:“这人怎么突然到了”
体已走过去,将门打开。
叶不悔这时并不在门外,而去了隔壁小灶里,似乎打算烧水煮茶。
邵思森果然站在门外,见苏子籍出来,就一拱手:“叨扰了。”
“快请进。”苏子籍脸上带笑,“何必说叨扰来者是客,就是不知邵兄如何到了这居士园”
“我是过来找张兄,听他说你住了进来,过来看看。”邵思森亦微笑着:“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苏子籍摇头:“这里一切都好。”
“那我就放心了。”邵思森说完,见苏子籍并无特别反应,很快又转移了话题,说起了真正的来意。
“对了,月试成绩已出,苏贤弟,你月试被太学几位大人评为第一,甚至还贴出了文章,供学子抄录学习。”
“去部院实习的事,你也有所耳闻吧你亦被列入实习的名单,不日就将进入衙门做事。”
望着苏子籍,邵思森感慨:“我虽早就知道贤弟你才华出众,却没想到这般出众,真是锥入囊中,其末立见。”
这话说的就带上了一点若因若无的酸味了。
苏子籍笑了,就见叶不悔端着放了茶叶的茶盅进来,他就挽起袖口提壶在手,向杯中倾沸水,传出细碎的咝咝声。
苏子籍静听着茶叶的舒展声,坐下笑:“吃茶以露水为最上,雪水当场下的也佳,请用。”
邵思森看茶水,碧色如琥珀,满室茶香,突然之间觉得苏子籍有君子之风,说话好听又诚恳,不由暗觉自己一点嫉妒实在上不了台面。
以后肯定是同殿为臣,相互之间更应该相互支援,这样一想,一点小心思就没有了,问着:“实习,你想去哪儿”
苏子籍笑了下,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军贼名字,以及西南叛乱一事,故作随意说:“先去兵部学习吧。”
这个回答出乎邵思森的预料,迟疑着说:“兵部虽是六部之一,也是好去处,但我等都是读书人,这行伍之人充塞之地,你真的要去”
就差明着说,这等可能未来会接触到没学问的粗鲁武人的地方,你真要去
苏子籍笑容不变:“为何不去君子六艺,太学生都不会荒废,既是六部都可去实习,兵部当然可去。”
说着身体一倾:“为官有缓急之说,草原有方、鲜二部,而西南部尚有林国,都在虎视耽耽。”
“现在西南出事,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林国勾结生乱,而方鲜二部也蠢蠢欲动,屡次衅边,怕是以后边疆都可能不宁。”
“我辈读书人,以主持中枢为志,虽不需要亲身上阵,却也要略懂军事。”
“要不,以后十年,怕是未必有出头之日。”
邵思森听了,顿时醍醐灌顶。
在得知月试结果时,他是心情复杂,觉得素来把持着前几名上舍生,被一个新人给挤下了首位,实让人挫败。
但一听这话,就怵然而惊,当官就得奉迎大势,既以后十年边疆不宁,那这就是大势,官员只有迎合这个,才能脱颖而出。
见苏子籍说完这句,就含笑不语,邵思森心里已是暗下了决心,也准备实习时去兵部了。
苏子籍既然去得,自己自然也去得!
第一百十四章 吴妃
邵思森来得快,去得也急,仿佛真只仅仅是过来送个消息。
苏子籍送到院门才折返,就看到叶不悔又把将茶和几样路上买的点心摆上,不过很显然,这并无一个是为邵思森准备。
“我就猜到他不会久留。”叶不悔小蜜蜂一样说着:“你跟陆先生享用!”
“辛苦了。”苏子籍并不意外叶不悔的聪慧,一笑。
叶不悔摆好了点心,就出去,这时,路逢云又已转了出来。
“公子,您刚才说,要去兵部实习?”野道人犹豫着:“虽然刚才这人未必存着好心,但所说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
“论六部,兵部是武人最多的部门,虽有文官,也多半早有门路或人脉,并且文武之争,在结束了乱世时,已愈演愈烈了,您贸然过去,十之八九会被排挤,更可能卷入了旋涡,不能不防。”
“这些我都知道。”苏子籍既选择去兵部,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西南秦凤良和钱之栋,秦凤良大权独揽,推却责任,钱之栋拥兵自重,上书言事,两人都必定会有着后续动作。”
“我想要最新消息,伺机而动,都需要掌握情报,你虽是干这一行,不可能插手进军队,那是找死。”
苏子籍的身份,不可能掌握兵权,这也是找死,但也不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人手,这也同样是找死。
趁着妾身未明,提前接触些人,为将来未雨绸缪,并不是坏事。
“你也知道,这两人在七人名单里。”苏子籍说:“还有,名单上的邹秋玉是怎么回事?”
“哦,此人根据消息,据说是潜龙旧邸时就跟随的人,气度英锐,个性悠然,睿智过人,屡出英略,很受今上的圣眷,一登基就连连简拔,一年内连升五级,官至礼部侍郎、太子詹事,成了正三品的大臣。”
“本来大家都觉得此人会成这一朝重臣,过十年成为宰相也不是不可能,不想却在承寿四年,就先被弹劾,后被夺职,最后以十一条大罪被诛杀。”
这是七人中唯一的一个早早被杀,并且还祸及家人,野道人就怀疑这人是知道了太多,或者受太子牵连。
“知道太多,臣子级别越高,知道的就越多,其实这谈不上是罪。”苏子籍只一估算,就发觉这很巧合。
“太子在承寿三年就几乎被废,郁郁而死,接着第二年,邹秋玉就被杀,既名单上说是太子敌人,就不是牵连,也许是在太子出事中出了大力。”
“皇帝为什么这样对待太子,这不符合常理,要知道,太子要威胁到皇帝,起码要十年、十五年,而真要忍无可忍,要二十年以上。”
“三年恰是蜜月期。”
“又为什么这样对待邹秋玉?这里面有什么玄妙?”苏子籍想让野道人额外注意下这死人,话到口中,却又止住了,改口:“辛苦了,邹秋玉已死,余下的四人,你再多多关注。”
“是,公子。”野道人答应,心中却很是不解:“为何公子一定要与这七人为敌?”
仿佛公子从府城回来,一下就变得越发神秘,就连面相也令他越来越看不透,每看一次,都觉得心惊。
之前被苏子籍安排着做那些事,从不多问原因,可这不代表他没有着猜测。
只是,那时猜的情况,与现在发展,截然相反。
“这七人,一定有着共同点。”
这样想着,辞别苏子籍,野道人就表情凝重回到了自己在距离园子不远的一处民居。
他按着市价的价格租了房子,这里就是临时居住点。
因着孑然一身,也不爱享受,几间房打扫得倒干净,却大体上空空,野道人也不在意,往椅子上一靠,就掏出名单,展开重新看起来。
“要说这名单上的七人,有文有武,也并不是一处出身,唯一相似之处,大概是年龄都在四五十?”
“不,还有一个共同点,在十几年前,都曾是太子党!”
突然间发现这一点的野道人,打个寒颤,原本放松些的神色,直接骤变,跳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野道人嘴里念叨这些,神情渐渐趋向兴奋:“难怪公子的面相扑朔迷离。”
“不成,这七人的消息,我还要再多多打探一下,尤其十几年前的事!”嘴里念叨,野道人把衣一披,匆忙出去。
皇城·披香宫
取自仙宫的这座宫殿,在这冬日里暖意盈盈,里面走动的宫人,行走都是轻快非常。
自家主子受宠,宫人也就跟着扬眉吐气。
披香宫里的主子是虽年过四旬,仍被皇上喜爱的吴妃。
哪怕吴妃并无儿子,只有一女,也就是新平公主,但皇上偏偏最宠爱的孩子就是这女儿。
也因此,宫中有儿子的妃子,也不敢去招惹吴妃。
毕竟双方没有利益之争,若能拉拢了对方,反是己方的助力。
吴妃的日子,自然舒心。
与她成为鲜明对照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
是皇上发妻元后又如何?
养大了一个皇子,还被册封为太子又如何?
好不容易养到成年,文韬武略都被人称道,还有贤名,可到头来,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全都变了样。
太子郁郁而终,太子妃以及妾侍无一幸免被赐死,连三岁皇孙都被诛杀,整个太子府一个不留,莫说是人,连女眷养的宠物都被活活摔死。
若说皇上对这位皇后还有情谊,怕连宫中飘荡着的冤魂都不会信。
可令人不解的是,无论是得宠的吴妃,还是有着皇子的妃嫔,在之后十几年,都没有一人能将这个失去儿子儿媳孙子的可怜女人赶下凤座,皇后的头衔依旧是她的,凤印还在她手里,皇上每月也会过去坐一会。
“那些人怕是怎么都不想明白,为何那位一直坐稳了凤座。”
对着铜镜,摆弄着刚刚被宫女梳好的发髻,吴妃表情平静,嘴角微勾,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独属宫中女子的小智慧。
“当然是因娘娘您推辞了啊!”给她梳头是她信赖一个宫女,不到二十岁,稳重中透着活泼,此时笑盈盈地接着话。
第一百十五章 或真能成
这话也不算她胡说,以前带她的姐姐,就曾偷偷说过皇上想要册封娘娘为皇后的事,虽那时她只是口中听闻,并未亲耳听到,但去年时她的的确确听到了皇上旧事重提。
可娘娘却面显惊色,连忙跪下婉拒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宫中妃嫔娘娘,哪一位不是冲着这位置去?为何自家娘娘反会拒绝?
如果说,是担心废后会有人阻拦,那也不会啊。
连她这样服侍娘娘的宫女都知道,皇上不仅诛杀了前皇孙,还夺了皇后父亲的爵位,流放了皇后的兄长与弟弟,皇后已是个空架子,就算是要废后,也不会有几个人敢为皇后说情了。
因窥探皇后又有这能力的人都去了冷宫了呀,吴妃云淡风轻地看她一眼,也不解释,只轻轻一笑:“德不配位,必受其殃,这句话你可懂?”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郑朝进宫的这些人多半都是贫家女子,无论是割了下面做太监,还是她们这样服侍贵人的女子,能识字读书,都已是极不容易,这样的话,宫女还真不太懂。
吴妃似乎也不打算解释,只是轻轻叹一口气:“准备摆膳吧,新平那个野丫头,怕也该回来了。”
随后被扶着手站起来。
新平公主要换衣服了再过来,徐嬷嬷先到一步,吴妃走出来时,她立刻就过来行礼。
“娘娘,老奴有一事要向您禀报!”
“说吧。”吴妃再次叹了口气,看着赐给女儿的奴婢:“是不是那野丫头,又去找那辩玄和尚去了?”
“……是。”因着这事在宫里也不是秘密,这殿里又都是吴妃亲信,徐嬷嬷也就直接承认了。
“怎么,难道她还干出了更出格的事?”只觉得脑仁都在疼,对这女儿,吴妃是真觉得无奈。
好好一个公主,容貌美丽,出身显赫,又有皇上宠爱,想找什么样夫婿找不到,为何就偏偏垂青了一个和尚?
好吧,那的确不是寻常和尚。
吴妃虽不曾亲眼见过辩玄,却听人说过此人。
被问到的人,都是曾跟着新平公主去见过辩玄,每一个人,包括对辩玄有着敌意的徐嬷嬷,都不得不承认,这和尚长得极出色。
不光是相貌出色,才学也好,气质更出众,这样的人,那些勋贵子弟中,还真少有人能及。
但就算是勋贵子弟中没有,朝中文臣的孩子,又或是新科进士中没有?
就算是看上个寒门学子,只要他不是太差,吴妃都不会这么头疼。
毕竟以皇上对新平的宠爱,只需要撒撒娇,磨一磨,到时寒门出身的夫婿又如何?
照样可以一跃上青云。
说来说去,还是皇帝太宠爱了,按照郑朝有关的制度规定,公主拥有受封户、享食邑特权,公主赐封六百户,长公主赐千户。
而新平公主一落草就封公主,十二岁就赐封户六百,过一年就加封一倍,至“一千二百户”,可以看出皇帝的宠爱,让蜀、齐两王都不由侧目。
朝堂有公主(皇女)六百户,长公主(皇姊妹)千户的规定,就是让下一代皇帝给姐妹加恩。
现在你都加恩完了,让下代皇帝怎么办,加到二千户么?
这特殊宠爱,造就她无法无天的情况。
徐嬷嬷却面露喜色,压低声音,有些神秘说:“娘娘,这次您可猜错了,公主这次去清园寺,在外厢居士园里,遇到了一个年少公子,公主对其很有好感。”
“此话当真?”徐嬷嬷这番话,可真是让吴妃也忍不住露出惊喜。
她追问:“你这老货,说得这样简短,可见是为了让本宫着急,还不快详细说来与本宫听!”
“是!”徐嬷嬷看出吴妃这不是真生气,就将新平被辩玄和尚哄骗,讲了牧羊女与罗汉的故事。
“欲拒实迎,居心叵测。”吴妃冷笑着听完,又一摆手:“你继续说。”
下面就是遇到了少年公子,少年公子还为公主写了一首诗。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这诗,公主明显极是喜欢。”
徐嬷嬷在宫廷内办事,却是字字清晰的复述,等闲连一字都不敢修改:“这人还说——世间没有两全法,罗汉也只能这样感慨,要是能预知,怕是他会不相见不相知罢,这样对谁都好。”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吴妃听了这诗,也都怔忪许久,良久才叹着说:“此诗何名?”
“此乃《十诫诗》。”徐嬷嬷回着。
“这位公子有心了,这是谏诗啊!”
“能居住在居士园,必不是等闲人家,至少是个进京的举子——这人容姿真的很出色?”
想到女儿是个颜控,以及外人对辩玄的评价,吴妃有些担心。
“娘娘您就放心吧,这位公子可是比曹易颜还出色!”
想到曹易颜不止一次想要吸引公主注意,却屡屡失败,徐嬷嬷对其不屑,说起话来极尽贬低之能事。
“曹易颜曾经随一位真人参加过皇家盛宴,您也曾遥遥看过一眼,当时您还说,此子气质不俗,有芝兰玉树之风,老奴才默许了他靠近。”
“是有这么一回事。”吴妃点头。
那还是去年初的事,皇家盛典,后宫嫔妃得宠几个都能参加,只是席位与男子分开。
她眼力好,遥遥看到了一个角落坐着少年,因其与新平年纪相仿,她这个做娘的,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是后来得知少年并不是勋贵子弟,也就放弃了。
谁能想到,不久新平就偶然遇到辩玄和尚了。
就听徐嬷嬷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公子,可是比曹易颜还出色,文采好,人也俊秀英飒,又可能是未来进士……”
她抬头,看一眼吴妃,见她在沉思,仗着胆子说:“若公主能垂青此人,可比亲近一个和尚好多了,皇上必会喜欢。”
这话,就有些揣摩圣意的意味了。
换做平时,徐嬷嬷说这话,吴妃或会警告,但此刻她也跟着犹豫起来。
这事,或真能成?
第一百十六章 阿福
吴妃沉吟良久,颌首:“你说的对,亲近一个有才华的公子,远强过亲近那个和尚。”
又沉吟片刻,才说:“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这老奴只需要用眼睛盯着,可不许做多余的事!”
“老奴明白!”徐嬷嬷立刻低头,恭敬回答。
“娘娘,公主来了!”就在这时,殿门有人通禀,吴妃看一眼徐嬷嬷,她立刻退到了一旁。
很快,换了一身衣裳的少女就已快步进来,笑容轻松,无论身上脸上,都带着肆意。
吴妃慈爱看着她走到跟前,温柔责怪:“你这孩子走得急了吧?看,都出汗了。”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帕,轻轻给新平公主拭了拭汗。
新平公主笑嘻嘻说:“母妃,因我想你了嘛!”
将手帕重新交给宫女,她又拉着新平公主的手,到摆着膳食的桌前坐下。
“想母妃了?那就老实陪着母妃,你父皇对你可是操碎了心,你这丫头也让你母妃,让你父皇省省心吧。”
“又说我!”新平公主撇了下嘴:“你都要跟父皇学坏了,他见了就说我,母妃你现在也是!”
“你父皇是为你好!”捏了捏她的脸,吴妃无奈说着。
见新平公主低着头不说话,只能摇摇头:“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用膳吧。”
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主事太监之一安公公,垂眸掩住了眼底情绪。
披香宫侧殿门口,一个小太监正出来,因正是换班的时间,别人自然都不会格外注意。
这小太监一直走到了僻静处,见无人注意自己,就小跑去了皇后的永安宫。
与吴妃的披香宫截然不同,永安宫宏伟,可宫殿内大多数都冷冷清清,一眼望去,都能看出一种萧索气息。
到了皇后目前待着的后殿,才稍有了一点暖意,但无论是里面的人,还是外面侍奉的,都很安静。
“小顺子,你怎么过来了?”皇后的女官朝霞,正从里面出来,一抬头就看到披香宫的小顺子过来,忙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
“朝霞姐姐,让我干爹让我来!”小顺子说。
“新平公主今日偶遇一个叫苏子籍的少年,吴妃娘娘看起来颇有些动心,也不知道苏子籍是那一派系,我干爹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就让我赶紧过来,好报给皇后娘娘知道。”
“关于新平公主的事?”朝霞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有人又要对皇后娘娘下手就好,不过是一个公主,再得宠又如何?
想是这么想,安公公既让人传了消息过来,朝霞自然进去禀报。
“让他进来回话吧。”后殿暖香环绕之处,一个上了些年纪,仍能窥见年轻时丽质的妇人正垂眸看书,听到朝霞的禀报,就淡淡说道。
小顺子连忙进来,跪下回话。
“苏子籍,你说,那个少年名叫苏子籍?”皇后仿佛没有听清一样,又问了一遍。
小顺子在下面回:“回娘娘的话,她们的确是这么说,那位公子名叫苏子籍。”
“这样啊。”凤眸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丝湿润,皇后连忙掩饰了,就连朝霞都不知道娘娘脸色一下变得有点苍白。
难道是因新平公主过得肆意,被皇上宠爱,让皇后娘娘想到当年的伤心事?
跪在下面的小顺子,家人曾受过皇后大恩,干爹安公公也同样如此,这事隐蔽,没人注意到他们竟是皇后的人。
他虽年轻,但在披香宫能混出头,可不光是靠着干爹庇佑,自己也有着一些本事。
也因此看到皇后听到公子的名字,脸色突然苍白了,以为是皇后不忿皇上宠爱公主过甚,就带着胆子问:“娘娘,要不要奴回去禀报干爹,好阻止此事?”
“那你就……”皇后想说阻止,又摇首:“不,你回去告诉安公公,就说这事不必去管。关于苏子籍的事,连打探都不要去打探。”
“……是。”小顺子心里一凛,敏锐意识到这里面怕有事,忙恭敬应声。
“小顺子,你速速回去,别让人发觉了。”
“你们也都下去吧,于韩你留下。”让小顺子离开,皇后又让朝霞几个宫女嬷嬷退下,只留下永安宫大太监于韩在这殿中。
“阿福,阿福,我的阿福……”待人都退了出去,皇后才敢真露出情绪,她喃喃唤这个小名,只觉得肝肠寸断,痛苦将她整个人都拖入了深渊。
眼前仿佛浮现出太子模样,在她这样唤时,笑盈盈应着:“母后!”
她的阿福啊,是那么孝顺的一个孩子,却落得这样下场!
虽遭人构陷,有着人证物证,可一个做父亲竟真等不及去查清楚真相,真不知道太子可能是被诬陷?
就那么急着要了阿福的命,而且连妇孺都不放过,连三岁的皇孙,竟也惨遭毒手。
未必啊,还不是看着太子一年年长大,又有贤名,而自己却身体得了病,因此生了忌惮,不然,一个曾经压服群臣执政多年的皇帝,如何会被蒙蔽了双眼?
事后后悔了又如何,杀了邹秋玉又如何,不过是惺惺作态!
真后悔,就该把那些人全部杀了,而不是为防止太子之事重演,不敢送有家族支持的妃嫔上位,让自己一直占着皇后的凤座。
这哪里是什么爱重,分明就是怕了。
一个曾经英明神武的皇帝,竟然因当年一场病怕了,怕到暗处收拢着炼丹士,去偷偷炼着所谓仙丹!
想长生不老,何其可笑!
若不是还有着一线理智,一直都对妖族对炼丹士有着忌惮,并没有公开做什么,怕是重蹈大魏末年的覆辙,也不是不可能。
整个后宫,也就是吴妃还聪明些,知道浑水趟不得,知道狠心人最是心狠手辣、薄情寡义,被其利用了,连骨头渣子都难剩。
可惜啊,那样聪明的一个女人,却有一个天真的女儿。
但皇帝后很快又想到,再天真,新平公主作当今皇上的老来女,的确受着宠爱,想到自己当年惨死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皇后一阵心悸,面上浮出血色,好一会,才慢慢平复下来。
“娘娘,心里再难过,您也要保重凤体啊。”作唯一知道些内情的大太监,于韩年纪也奔着五十去了,是当年皇后还未入宫时,就跟着皇后的亲信。
他叹了口气,劝着:“小皇孙的事,您倒不必担心,皇上必定不会如了吴妃的愿。”
小皇孙虽在民间长大,但皇上已知道其身份,哪怕可能永远都不会揭破,但血脉是真的,皇上就不可能允许乱了辈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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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太子之籍
“子籍,子籍……”皇后又唤着这个名字,本来止住的泪水再次落下来,她看向于韩,“你说,这名字是何意?”
于韩想了下:“子籍,其实就是太子之籍的意思,应是在暗示小皇孙的身份。”
原本他还对苏子籍的身份半信半疑,但既连皇帝那样近年越发疑心重的人,都确认了苏子籍的身份,那这一位就必定不会错,就是太子的血脉,是小皇孙了!
想到这里,于韩心中也是既难过,又有着欣喜。
毕竟,太子有后,没有被断了血脉,对皇后娘娘来说,的确是莫大安慰,而由于是男孩,就更有无限可能。
抬眸看一眼皇后,于韩又轻轻叹了口气。
怕是皇后娘娘舍不得让小皇孙冒险,但有时,事情逼到了跟前,已不是舍与不舍的问题了。
听了于韩的解释,皇后点首,带着一点怅然:“你说的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又叹道:“叶维翰有心了,只欠了阿福一点恩情,就舍身相报,还懂得换了孩子,要不是他这么做,怕早就暴露了吧,而当时暴露的话,还不知道子籍能不能活下去,你暗去祭祀下叶维翰,他这样忠心耿耿,本宫不会忘记他。”
“是,奴这就去办。”于韩应着。
“还有,子籍这孩子,本宫不能明着帮他,但遇到了什么难事,你该出手时就出手。”
“支撑着本宫活到现在,就是这孩子,本宫当初是真怕叶维翰失败了,连太子最后的血脉也送不出去。”
“后来得知是女孩,就更绝了心思,就让她太太平平在民间长大吧!”
“现在既知换了孩子,就不一样了,无论他怎么选择,本宫都会支持,于韩,你明白吧?”
“老奴明白。”于韩哪不知皇后娘娘的难处与痛苦,立刻就说:“请您放心,就是拼着老奴这条命,也断不会让小皇孙有一点闪失!”
同时心里也是一松,知道皇后娘娘也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有时,不是你不想争,就能躲过去,昔日太子血脉,无论是谁上位当皇帝,怕都难以容忍。
皇后颌首,看了看自己的手。
曾几何时,自己的手变成了这样瘦弱,只能苟延残喘!
兵部衙门
两辆牛车在前后脚到了,前一辆车上跳下来的年轻人,蓝色棉袍,外罩同色斗篷,蹬着黑靴,才下去,一团冷风挟着雪花袭了过来,全身打了个冷颤。
他搓了搓手,这天气越来越冷,昨天下的雪还没有融化,寒风一吹,真是往人骨头里钻。
虽到了地方,没有立刻上前,而等着后面牛车里的人。
后一步到了的牛车一停,苏子籍下来,看到了正朝自己招手的邵思森,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苏贤弟,你我有缘,竟一起到了。”两人目光一碰,邵思森笑着:“这次实习的人里,只有你我二人进了兵部,以后可要互相扶持才好。”
“这是自然,我虽只到太学几日,却是太学给了我实习机会,你我也算是半个同窗,自要多加亲近。”
这话,苏子籍自然也是不吝啬说出,有一点不假,就是自己与邵思森都是由太学来兵部,兵部的人要是排斥,大概会两个都给冷板凳坐。
“这实习并不算授官,既不会耽误了明年开春考试,也不会影响平时在太学去听课,只需时间上安排下。”
“在身份上讲,我与邵思森还算是太学的人。”
“想要立刻就在兵部混开,并不容易。”
这样想着,就听邵思森说道:“时候不早了,兵部大人应该都在,苏贤弟,我们这就进去吧。”
苏子籍点头:“好。”
兵部衙门是六部之一,不是普通衙门可比。
坐落在京城并不算繁华地段的这建筑,大门口有着两尊巨大的石狮,青白色,相貌凶恶,仿佛凝视着过往的人。
暗灰色砖瓦结构的建筑,五层石阶往上走,一抬头就能看到一面白底黑字写着“兵部司”三个字的牌匾。
因着建筑的风格跟色调,都以大气灰暗为主,光看一眼,都给人一种严谨森严之感,更不用说,门口还有带刀甲士,一动不动,让人每往前一步,都倍感压力。
苏子籍看着这几人,心中感慨:“不愧是兵部的精卒,看着就彪悍异常!”
他正与邵思森走上石阶时,在大门两立着的几个带长刀身薄甲的人,有一个什长出列拦下。
“站住!兵部重地,闲人勿进!”一声呵斥下去,苏子籍寒毛一炸,要不是立刻警觉,紫清自在赋的气机只怕立刻要反击了。
“竟能激起我的武功的本能反应,这杀意,不像是针对普通上门之人。”
“感觉是一种接近堂威的力量,是测试?”苏子籍看了一眼邵思森:“幸亏我的蟠龙心法已经变异,没有任何应激反应,要不说不定要出事。”
“而邵思森只读书,没有任何力量,倒并无丝毫反应。”
这时除了什长,几个甲士都右手摸向了腰间刀柄,大有二人一有异动,就立刻拔刀的姿态。
邵思森出身官宦人家,见惯这样的阵势,倒没有被这甲士一喝吓到,让邵思森感到惊讶的是,苏子籍据说出身很普通的人,竟然也面无惧色,十分平静。
很快收神,邵思森沉声:“我二人是太学推荐到兵部实习的太学生,今日特地来兵部报道,还请几位帮忙进去通禀一声。”
苏子籍冷眼看着,发现这几人并无意外,拦下他们的邵思森的什长,实际上穿着九品武官服,淡淡说着:“太学生?成,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通禀。”
说着,转身就往里走。
几人则继续虎视眈眈盯着苏子籍二人。
苏子籍心下了然,兵部的某些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要来,但仍故意来这样一手,怕就是下马威。
不仅他能猜到,邵思森应该也能猜到。
只看邵思森也毫不意外,就能知道,这怕是过去太学生来到兵部后曾经有过的遭遇。
“只看今天的遭遇,怕是文武官员之间,已有着微妙的敌意啊。”苏子籍暗暗想着。
第一百十八章 普通臣子
不一会,随着脚步声传来,刚才进去的什长重新出来,冲着苏子籍和邵思森说:“赵主事请你们进去。”
接受他们拜见的兵部官员只是个正六品司官,这在苏子籍的意料之中。
毕竟六部主事是最低一级的官员,协助郎中处理各项事务,官拜正六品,而他与邵思森都无品级,若不是出自太学,怕兵部会直接安排小吏来接待。
二人直接迈步进了大门,什长在旁跟着,话很少,到了岔道口才会开口提醒,而这兵部衙门内部,虽没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地步,可也到处充满着肃杀之气。
赵主事所在的办公处,从大门一直往里走,走了需半刻钟才到,外面看这房子颇气派,但进入后发现里面摆设简单,很有几分行伍之人的作风。
哪怕这赵主事怎么看,都是个文官。
“赵主事,他们到了。”什长朝居中坐着一个三十岁短须男子行礼,而两人都立刻恭敬行礼。
“你退下吧。”一直忙着写东西的男子,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挥手说。
等什长退下了,他写完了最后一笔,交给一个随从,让其送出去,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毛笔,起身对苏子籍与邵思森客气说着:“不好意思,最近公务繁忙,怠慢了二位。”
“学生不敢!”无论是苏子籍还是邵思森,自然不会真的接下这道歉,立刻起身再作了揖。
“赵大人,这是学生的简荐。”邵思森将太学批给他们的条子,递给了这位主事大人。
赵主事验看了一会,点点头:“的确无误。”
抬头看着面前的二人,笑着:“两位都是高才,我这里正好有许多事,积压了许久,你们此时过来,可给我帮了大忙了!”
又抱怨:“现在才腊月初十,个个都心思不宁,只想着封印,唉!”
朝堂当官其实很辛苦,月假只有三天,上元、中元、夏至、立春、清明只有假期一日,大假期就是腊月十五放假到初十,这时间内官府停止办公,这叫封印,等于是放春假。
不过普通官员都罢了,三品以上,大年初一必须要给皇帝拜年,而皇帝也要赐新年筵,这假期也放的不痛快。
苏子籍才想着,就听着赵主事吩咐:“你们的工作很简单。”
“就是把这些文书,按照内容性质,一一用浆糊贴着小签,注意,仔细着,千万不要贴错地方,更不能把原本字迹给盖住了。”
“累了倦了,可以烤下火。”
“还有酒和花生,这是允许的,但注意不能带菜——这不成体统。”赵主事亲自示范,又当即就给二人布置了工作,一点都没有客气。
“你们是太学生,我就不要你们点名过卯了,每天上完了学,过来把活干完就行。”
“不过注意,这些文书内容,在这里不起眼,放到外面都是机密,一字都不能轻易泄露。”
苏子籍听了,就作了揖:“赵大人,学生有疑问。”
“说吧!”
“既是机密,要是泄漏,我等见习如何自辩呢?”
这话说的要害,邵思森一怔,是呀,要是有人故意泄露了消息,然后我们实习的人怎么自辩清白呢?
“所以,才有制度么,这是外吏房,都是不太重要的文书,你们只要不夹带出去,不进内吏房,有事也找不到你们。”
赵主事看了苏子籍一眼,才说着。
“学生明白了。”
“倒是比预计的顺利许多,就是不知,齐王等人会不会使着绊子了。”苏子籍默默的想着,摸着一个文书,就要动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来。
“发觉公文版式呈文……非是上官,不能汲取。”
中国古代公文分下行、上行、平行三类,有的上下通用,主要有:令、告、教、宣、帖、符、牌、验、牒、刺、申、状、呈、辞、移、关、咨等,非一年以上不能熟悉,现在竟然可以汲取?
可惜的是,自己不是上官,无法汲取里面的经验和技能。
苏子籍顿时有些失望,又有些火热,这次来兵部,怕不会失望。
齐王府
这王府原本是前朝王府,院落和花园不说,长廊、亭、花厅、假山等都具备,沿着游廊折过一带假山池塘,就听到了齐王恰说到苏子籍此人。
“他竟去了兵部?”弥漫着茶香的齐王府书房内,齐王将手里茶杯放到桌上,嗤笑一声,对这个便宜侄子,有些看不起:“我这侄子,看来还是有些不安分啊。”
齐王名声有点不好,但实际上长的不错,瓜子脸,目似点漆,浓眉微挑,显得很随和。
“王爷,要不要……”书房内共有着几个官员,文武皆有,此时就有一个武官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意思就是,要不要找人把苏子籍杀了?
“蠢货!”齐王没好气瞪了一眼:“本王动用了宫中的棋子,好不容易才起了效,使父皇打消了立刻认亲的打算,要等科举后再看。”
“现在去杀,岂不是让父皇起疑心,立刻怀疑我么?”
毕竟蜀王虽由于钦差治水的事,小拌回了一局,但自己还在朝堂上颇有些一枝独秀的意味。
苏子籍在这时出事,被人暗杀,皇上第一怀疑对象就只会是自己!
到时,可就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苏子籍不足为患,可蜀王虽不及自己,也不声不响暗里聚起了不少势力,要是恶了父皇,给蜀王捡了便宜,自己岂不是变成了天大的笑柄?
这么蠢的事,傻了才会去做!
“是,是下官蠢笨!”武官被齐王训斥了一句,顿时呈鹌鹑状,不敢多说什么了。
两个幕僚,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了较劲的意思。
其中一个刚才默默听着,这时抢得先机,开了口:“王爷,苏子籍现在身份没被挑破,皇上既没有认亲,没有名列宗谱,其实就是普通臣子,他既要去兵部实习,就让他去吧。”
“实习,就要服从上官命令。”
这个幕僚捋着短须,笑眯眯说着:“皇上命陈尚书运输兵饷以及军械去西南,并且解决上次的案子,不如让他随员实习,如何?”
“文先生,这岂不是给他机会立功?”齐王一时没有领悟幕僚的话中之意,有些不悦地说着。
幕僚文寻鹏在心里叹口气:“王爷质疑的是。”
“但现在太平盛世,皇上更看重科举,现在已快过年了,科举可是三月十五日开始,从京城去西南,光是路上就要耗费一个月时间,回来时就算快些,也要半个月,王爷,您觉得,两个月时间,能解决这案子么?”
“再说,皇上对兵权特别敏感,苏子籍要是不知死活,企图插手兵权,怕不需要王爷动手,皇上就得震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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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有何益处
“确实如此!”齐王听了一喜,终于明白幕僚的意思。
这就是二者取一,苏子籍真在西南侥幸立了功,要是大功,怕皇帝立刻起了猜忌之心。
要是得了些普通军功,也必会错过科举,苏子籍赶不上科举,泯然于众人,皇上又怎会看重一个样样不成又刚刚找回来的所谓皇孙?
普通功劳,与科举相比,就是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得不偿失!
“寻鹏,你最近几个对策,都很不错啊!”齐王高兴之余,亲切称呼着幕僚的名字。
“此计当然好,只是怎么办的尽量不露痕迹?”又一个幕僚说着:“毕竟苏子籍可不是兵部的人,只是实习,他完全可以合乎情理的推辞。”
这人明明智谋不比文寻鹏差,由于说话慢,却好几次都让文寻鹏先开了口,拔得了头筹,心里憋屈,看向文寻鹏的眼神,也带着嫉妒与隐藏着的敌意。
文寻鹏岂会不知对方的想法?
但做幕僚,既想博从龙之功,自然也要趁着现在齐王还没成功,多立功劳,至于会不会惹了别人眼红,自然是不在乎,甚至可以说,同僚的嫉妒,正好能衬得他有才!
文寻鹏心中得意,嘴上很谦虚:“庆先生说的是,这是个难题,不过现在正巧快过年了。”
“无论是部院都要放假省亲了。”
“因此只要某个官员一时失误,把实习名单当成正式官员名单上报,恰在钦差随行名单上。”
“就算是发觉错误,人都散班了,也难纠正了,总不能等到来年开春再挑选人跟随吧?”
“只有将错就错了,至于苏子籍,身是受朝堂恩典的举人以及太学生,难道这点牺牲都不肯接受?”
“要真是这样,其心不可问矣!”
“说的不错,说的不错。”齐王连连颌首,看他很是顺眼,说:“听说你家眷刚刚入了京,本王便赐你黄金百两,算是给你的安家费吧。”
“好好干,本王向来不亏待有功之臣。”
文寻鹏连忙谢恩,不由露出一丝得意。
太学·讲经堂
与平时各斋分而学习不同,任着主薄的李腾,难得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讲《礼记》,可以容纳二百人左右的讲经堂内,早就挤得满满,来晚了就只能抱憾等着下一次了。
毕竟,平时诸学都是由博士、助教、直讲三级讲课。
李腾虽是大儒,不仅通着五经,十三经都研究通透,但他是太学的负责官员之一,让他经常讲经,根本不可能。
他这样的学问,连考取了进士的都要请教,去教一群秀才以及少数举人,一次两次可以,多了,谁都会觉得这是浪费。
所以他除了管理着太学,平时就是著书。
项修平与几位关系不错的同窗,一听到李主薄要讲经的消息,早早就到了,并顺利占据了位置,正自庆幸,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少年,嘴角顿时下撇了一下。
“那不是苏子籍么?他不在兵部好好呆着,怎么也来了?”顺项修平的目光,几个同伴也看到了苏子籍的身影,忍不住皱起了眉。
“谁知道,怕是终于见识到了武人的粗鲁,现在后悔了吧。”有人冷笑。
“哼,后悔也晚了,这等人就该去兵部!”还有人不屑。
对这个一到太学,就抢走第一位置,还得到了实习推荐的新人,他们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毕竟无人能查出苏子籍有什么显赫出身,太学里的学生大半是官宦子弟,关系网可以说非常严密,他们既查不出,那就只能说明,苏子籍是个小门小户出身。
自郑朝创建,世家的势力大不如前,官员也有很多出自寒门,但这些人家一旦挤进了这圈子,往往依旧会看不起泥腿子,这些太学生不敢将鄙夷露得太过,但言行之间,自然而然排挤着外圈的人。
“白墨阳也来了!”又有人低声说道。
门口那里,白墨阳匆匆赶到,因书童早就给他占了个位置,所以他到了就可以入座了。
进来时路过了苏子籍,但这两个人只是礼貌一笑,谁都没有朝对方多看一眼,让那些暗搓搓希望两人产生摩擦的人感到了失望。
随着一阵骚动,李主薄终于到了。
这人五十岁左右,但这时代,四十岁就可称老夫,看上去头发有点白,脸也有老人的清癯。
苏子籍目送着李主薄走到前面高台,开始讲解着《礼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原本世界的大学。
可惜,古色古香的建筑以及安静的氛围,让苏子籍很快就回了神,目光垂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来。
“获得李腾传授‘礼记’,经验+4,经验+3,经验+5,经验+4……”
“真不愧是太学,以前府学时,我听课基本上就是只加一二点强制经验,说明已经学无可学。”
“但是在太学,又是潮水一样涌来。”
这经验增长,可不是一章加点,而往往一二句就有经验,因此涨的就非常可观,苏子籍也不做笔记,只是认真听着,凡对方所言,皆直接记住了,一字不差。
这堂课讲的时间不算长,只半个时辰就散了。
“一口气涨了300余经验,痛快!”
苏子籍也和太学生一起起身行礼,目送李主薄远去,掏出一张白纸,用炭笔在上面勾画了一下,就匆匆收拾了笔墨,快步而去。
对苏子籍不关心,自然不知道他这是去哪,还有些人以为他是去兵部。
而白墨阳的眼珠动了动,对跟随过来的书童问:“你说苏子籍排着时间,各个赶场去听课?”
书童一怔,点头:“是的,公子,我仔细打听了,苏子籍几日来一直都是下午去兵部,晚上才回家。”
“上午和中午,在太学挤着时间上各种课程,各位博士、助教、直讲都荤素不忌,都去。”
“当然,越有名,越有才学的去的越多。”
“苏子籍这是干什么?”白墨阳听了有些发怔,这学问最忌讳的是零星听课,要深入就得完整有脉络,这样学,又有什么益处?
第一百二十章 大事不好
“你出去,帮我推辞了今晚的聚餐,就说我临时有事,不能去赴约了,等改日有了时间,再与他们聚会。”白墨阳若有所思,起身出了讲经堂。
书童本来禀报,说牛车已备好,公子无事就可以直接用。
没想到听到了公子这样的吩咐,他是跟着白墨阳很久的书童,仗着胆子问:“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要跟几个勋贵子弟私下聚一聚,联络下感情,怎么突然又变卦了?
白墨阳淡淡地说:“第一都被人得了,有什么可玩乐?”
没看到人家得了第一还进兵部实习的人,都争分夺秒在听课么?
书童不敢再询问:“是,小人这就去办。”
转身走了。
同样讨论着苏子籍,还有项修平几人。
项修平卖相不错,不熟悉的人,看着就会觉得这人是谦谦君子,遇到这等事,虽心中厌恶,也没有说恶语。
有人忍不住,酸溜溜嘀咕:“也不知苏子籍这是给谁瞧,每个讲课都不是一本经,这样频繁,除了让人觉得勤奋,又有什么用?”
有人恶意一笑:“或这就是目的,沽名钓誉罢了。”
项修平想着刚刚从张斐里听到的传闻,心情烦躁,瞥了一眼,按捺性子:“还是少说几句吧,万一被人知道了……”
“一个只会做无用功,竟选了兵部实习的人,难道还怕报复我等?”被说的人,有些不忿。
有人听了若有所思,看出了项修平极力隐藏的嫉妒,难道苏子籍还有了别的机遇,未来可能飞黄腾达?
真是这样,他们还真都不好当众说恶。
项修平心情郁郁:“苏子籍真得了公主垂青,这是大机缘……一个得宠公主的驸马,还真是得罪不得。”
“前朝和本朝驸马,虽为了避免政治是非,防止亲家干政,多半不能官至宰相,但反过来说,有几人能官至宰相,三品官衔肯定有。”
“而且新平公主据说也颇得圣宠……”
“哎!怎么什么好事都落在了苏子籍的头上,真是老天不公!”
并不知道自己有被人背后腹诽的苏子籍,这时已抵达了又一个讲经堂。
距离明年三月份会试已近,要参加这次会试太学生不少,许是这样,这几日连着好几位五经博士开大课,在讲经堂讲经,而不是小班授课。
这次听的,则是《春秋》,苏子籍在下面听着如痴如醉。
“经验+3,经验+5,经验+4……”
四书五经的经验值,在这几日已提高许多,因太学生可以借阅藏书,苏子籍作特别旁听生,也有着这样的福利,这几日还借阅了几本杂书加一套《君子剑》的剑谱。
这时代,真正的读书人都要会君子六艺,考取了举人,都会有举人剑,虽不至于人人可以杀敌,但真正能考取功名,其实也算不上手无缚鸡之力。
当然,就算是这样,在武官看来,都是一群弱鸡。
这《君子剑》就是前朝一名文官所著,虽算不上大儒,可诗句有一些流传下来,更让人津津乐道,就是曾仗剑在赴任路上,一人就斩杀了五个劫匪,而自己毫发无伤的事。
苏子籍也听说过这事,原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在太学藏书阁的角落里,发现了这本纸张发黄的剑谱。
之所以无人重视,大概这剑谱并不接地气,武官未必喜欢这种细腻的套路,而文人未必学不会,学的会也没有这精力,自然也就放之东阁了。
“可惜,我不是主人,不能汲取,不过学会这套路,以后杀敌,就可以说明自己武功来源了——我是学了君子剑。”
“【四书五经】15级(13621/15000)”
“这几日旁听,都快16级了,我估计把整个太学的老师知识都榨干,或能升到18级!”
今天打算上的课程都顺利听了,外面天色也快下午了,苏子籍心满意足出来,正要去兵部,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走来。
“苏贤弟!可算是找到你了!”邵思森脸色发白,见周围有人,就拉着苏子籍的袖子到了无人之处。
他惊慌失措说:“不好了,兵部尚书带队去西南,你我二人都被派入了随行人员,这如何是好?”
苏子籍因着脑子里还在消化刚听完的知识,一时有些没听明白,就听邵思森继续叹着:“来回,能赶得上会试殿试吗?”
苏子籍不由一惊,醒悟过来,看了看四周,已有人朝着看过来,于是对邵思森说:“这里不便细谈,随我回去商量吧。”
邵思森本想邀苏子籍去宿舍,但一想,太学宿舍,不如苏子籍住的地方自在保密,点头应了。
因着最近一直往返几处,苏子籍索性包了辆牛车,按一天来算,每一日给一次钱,邵思森是到了旬假时才会有家仆来接,也没客气,坐上了苏子籍包下的牛车,直奔清园寺居士院。
公主府
这本是前魏田贵妃之父的增旧园,南侧与燕子巷相通,北侧与麒麟巷相通,公主受封食岜就赐宅,经过修饰,更是郁郁浓浓,绿瓦粉墙、亭榭阁房,夹道花篱,卵石哺道。
踅过几道回廊,一处阁楼中。
“公主,你要邀请的这位苏公子,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新平公主收笔,临时写下了后日的观雪诗会最后一个被邀请者的请帖,一位正陪着她的贵女,忍不住问着。
新平公主会突然生出要邀请苏子籍参加诗会的想法,就是因今日请来小聚的几个闺中密友,言语中颇推崇在京城很有名的几位公子。
可无论是出身不错俊秀有才的白墨阳,还是几家的小侯爷,又或据说太学中的才子项修平、邵思森等,对新平公主来说,都毫无吸引力。
大概唯一能让她觉得没有那么平庸无趣,能稍稍有几分辩玄风采,就只有一个最近在京城也开始有了名气的曹易颜。
但既已有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辩玄,曹易颜在新平公主这里,也没了意思。
只有她刚刚偶遇过的苏子籍,有别于以上几人,不仅相貌好,才学好,胆子也是极大。
新平公主天真归天真,可生在帝王家,还得皇上喜欢,更有个聪明的母妃,又能真蠢到哪里去?
当天想不明白的事,夜半时分细细琢磨,竟也让她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十诫诗》是在劝谏于她!
第一百二十一章 革职处理
新平公主虽性格尚佳,只是自幼被宠爱,最讨厌有人在这事上唧唧,换一个人,怕是都要恼怒,进而给予惩戒,可换成苏子籍,最初察觉时的羞恼,很快就变成笑意与好奇。
“哼,让你写谏诗,我就罚你多作几首诗。”新平公主含笑想着,唤来一个公主府的随官,让其将这邀请信并请帖亲自交于苏子籍。
又才回了身侧贵女的话:“是不是好的,到了诗会一日,你们自然就知晓了。”
“若《十诫诗》真是他所做,那的确是个知情识趣的人物。”这时,父亲是宗室子弟的端容县主在一边说。
朝堂规矩,宗室郡主有机会可封三百户,县主一百五十户,她与新平公主算起来是稍远一些的堂姐妹,也算是自家人,倒比贵女更大胆一些。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世间没有两全法……这诗,读起来,比故事还要令人难过。”
“真是他所写,便不止是有才,更是心底柔软之人。”
端容县主敛目细想,这样的公子,在一众看起来文雅,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她们感受的才子中,就越发显得不同了。
前提是这诗真是此人所写。
新平公主知道端容县主最近有点喜欢白墨阳,之前也是因端容县主先提到了白墨阳是太学最有才学天赋的太学生,才引起了新平公主的反驳。
根据她派人调查,苏子籍也在太学,还刚刚考了个第一,明明比白墨阳可强多了!
也因此,新平公主回眸一笑:“端容,他虽说这诗是一梦偶得,但想也知道,这只是托词,若不是自己有才,有了灵感,谁还能真一梦醒后写出一首好文章来?反正我是不能。”
这样说着,新平公主已想着诗会那天,该怎么样介绍苏子籍了。
“他应该会来吧?”
只是想着苏子籍,又一道身着梵衣,俊秀不凡的人在她眼前飘过,她不由有些奇异的愧疚感,油然产生莫名的惆怅。
清园寺·居士院
苏子籍抵达到门口,才抵达所住小院时,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少女的声音。
“小白,不许跑,快来试试我给你做的新衣服!”
“小白,你居然又跑,那里不可以钻,你的皮毛都弄脏了!”
只一看,小狐狸被迫换上叶不悔的小衣服,了无生趣走在雪地上,粉色的小衣服,让白色小狐狸显得越发可爱。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叶不悔捧着脸,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来,小白,再过来试试这一件!”她就在小狐狸面前抖开一件蓝色小衣服,小狐狸权衡了一下敌我实力,唧唧两声,就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苏子籍正好走进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它直接扑了个正着。
“唧唧!”用爪子回指着有点讪讪的叶不悔,小狐狸告着状。
苏子籍无语,自叶不悔给小狐狸做衣服,一下子就上了瘾,除日常的活计以及棋谱上的学习,时间全都献给了这只小狐狸。
偏偏小狐狸通人性,对被当娃娃来看,甚觉羞耻,穿了两次,就不肯老实当试衣模特。
苏子籍与她对视片刻,突然之间想起它笑话自己的事,下一刻就轻笑着将它捧回给了叶不悔:“你看,她换了新衣服,多高兴,是吧,小白?”
看到它满脸不敢置信的唧唧叫着,苏子籍笑了,有句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有小白顶着,自己才轻松呀!
不过有外人在,少女立刻换上了贤惠微笑:“夫君,你回来了。”
“我与邵兄有事要谈,你去烧水煮茶。”见她装,苏子籍忍着没笑出来,轻咳一声,吩咐。
叶不悔柔顺说着:“知道了,我这就去。”
看着叶不悔去烧水煮茶,邵思森根本没往别处想,刚才慢了点,只听到了说话声,又没见到画面,自然不知道里面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
“请。”苏子籍让着。
邵思森心中烦闷不安,点点头,就进去,而苏子籍趁着路上的时间,已想了个来回,分宾主落座,第一句话,就给邵思森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次的事,怕是你我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去做。”
苏子籍这番话一出,立刻就让邵思森的脸色变得难看,立刻辩着:“这明显就是失误,怎么不得不去作?”
“你我二人只是去兵部实习的太学生,开春就要参加会试与殿试,这等失误只要我二人一起去兵部找上官改了,难道就没有回旋余地?”
苏子籍看着他苍白脸色,摇摇头:“真有这么容易,邵兄,你就不会特意来找我了!”
“你来找我之前,是不是已去找过赵主事?”
面对苏子籍的注视,邵思森再次叹了口气:“不错,来前,我已去找过赵主事商量。”
“但赵主事很为难,说那个写错的文吏,必会严惩,已革职听侯处理。”
“可这事虽失误,名单已递了上去,而负责官员又封印放了春假,要改也只能等春假结束再改。但那时,早就过了出发的日子……”
在更改前,不跟着钦差去西南,就等于违抗命令,那样一来,别说想要去参加会试殿试了,就是能不获罪,已经算是侥幸了。
“这违令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怕的就是按照章程办理。”苏子籍点头,在路上已经想的彻底,这一点更在听说了这事,就已经确定了。
显然背后的人,就是借官员已封印放春假的漏洞,让自己等明知道这是失误,也只能认了。
“邵兄,你觉得,这真是简单失误?”
“在部院当文吏,一般也有九品,这样的刀笔吏,处处精明等干,你真觉得是一时失误,才写错了名字,把我们这些临时工当成了正式兵部官员?”
给这一说,邵思森不由变色,他立刻想到了别处:“难道是有人见我们去兵部不满,所以陷了我们一把?”
一转念,几个在太学里有势力的竞争者在眼前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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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公主邀请
苏子籍不知道邵思森已经想差了,回到了原来问题,分析:“现在尚书已领钦差,军情似火,不日就要出发,我们已在名单上,既难以纠正,队伍可不会只等我们两个。”
“拖到来年开春再选人跟随,别说你我没有这样的脸面,就是宰相王爷都不行,现在之计,只有将错就错了。”
“你我是受朝廷恩典的有功名之人,又是太学生,若提出异议,怕立刻就会被人嘲讽只肯享受好处,不肯为朝廷做一点牺牲。”
“更何况,这种情况再抗拒,就违反了规矩,你我二人还可能获罪,剥了功名都可能。”
“真要去争,大概只是这两种可能,甚至二者皆有,你愿意去冒险么?”
自然是不愿的。邵思森沉默不语,但这已等于回答了苏子籍。
苏子籍说着:“这么看,你我二人的意见应该是统一的,对吧?”
“苏贤弟,只能遇难而上了吗?”邵思森叹着。
“现在,的确只能遇难而上了。我们既不能推掉这次跟随钦差去查案的任务,为了不错过明年会试,就只能迅速解决这案子。”
邵思森勉强打起精神,点点头:“你说的是,只是,我现在心里极乱,很快就要启程,你我二人现在又能做什么?”
“邵兄,你去调查下这队伍里都有谁,这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苏子籍看向邵思森。
邵思森说着:“这事不难。”
他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家里有人为官,虽不能在这节骨眼解决此事,但通过人手打探一下钦差队伍里有谁,却是可以。
苏子籍将对自己来说有点麻烦的事推给了邵思森,继续说:“我去调查下这案子的内情,到时有备无患,尽量争取早日解决。”
邵思森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却闭上了嘴。
他不说,苏子籍也知道,怕邵思森并不认为自己两个太学生,能在这案子的解决上起关键作用。
“邵思森怕觉得,连当地官员,连同着此次带队钦差,若都不能尽快解决此案,我二人帮忙也解决不了问题?”
“但我不肯就这样认命,时间一日未到,我就要争取一日。”
不过苏子籍也没有继续劝说。
二人虽现在有点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但并无交情,有些事现在说了,邵思森也不会信,反还会觉得他在夸夸其谈。
邵思森也的确是这样想,他本不想找苏子籍商量这事,毕竟在他看来,连自己的父兄都没有办法,兵部的主事也说没有办法,苏子籍一个小门小户出来,又能有什么法子?
但毕竟都是要跟着去西南,做事不喜欢太极端的邵思森,还是跑来告之了苏子籍这一消息。
而苏子籍也的确如他所料,的确没有法子。
“算了,去调查下队伍里有谁也好,这次赶不上会试的话,起码能趁着去西南这一来回结交几个官员,也不算是浪费。”
对能否赶回来考试,他已不抱太大希望了。
既然已各自分了任务,邵思森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了,起身就往外走:“时间紧迫,苏贤弟,我这就回去找人去调查。”
叶不悔这时端着茶进来,见二人已起身往外走,只能将茶放下,落后几步,跟着送出去。
才走到门口,恰一辆车行到了三人跟前,赶车的人,却不是穿着短打的普通车把式,而是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人。
此人一眼看到苏子籍和邵思森,在二人脸上来回打量了一番,最终落回到苏子籍的身上,跳下车行礼:“这位可是苏子籍,苏公子?”
“我是,你是何人?”苏子籍心里就是一跳,问。
这人五官长得清秀,皮肤白皙,唇上无须,说起话来也有些细声细气,哪怕并不像赵督监那样,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太监,可苏子籍还是察觉到了。
“咱家不过是侍奉新平公主的小人物,不值一提,您既是苏子籍苏公子,咱家算是找对人了。”
“这是公主让咱家必须亲手交给您的邀请信,还有一份请帖,请您务必参加后日公主举办的观雪诗会。”
叶不悔原本只是好奇看着,在听到“新平公主”四个字时就已拧起眉,此刻全部听完了,更是小脸沉下去。
跟出来的小狐狸见状,也不躲着她了,轻盈一跃,跳进叶不悔的怀里,用爪子轻轻拍了下叶不悔的脸颊,似有安抚之意。
苏子籍看着这年轻公公的姿态,不由皱眉,公主府有家令一人(正七品)、家丞一人(正八品)、书吏一人(正九位)、少书吏一人(从九位),都是太监担任。
眼前这人怕是有品级的太监,自己不接这信不成了。
可不用回头去看,就能感觉到后背那里被灼热目光盯着,不禁苦笑:“请容我一会写一封回信,由你带回给公主。”
一侧,邵思森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给惊呆了。
“苏贤弟,你竟认识新平公主?”邵思森用审视目光重新打量着苏子籍,心中的滋味,可真是五味陈杂。
“这观雪诗会我也听闻过,许多年轻公子想去都不可得,而苏子籍竟然获得公主亲笔邀请,难道是公主有意垂青……对了,这太学推荐令,或就是公主所赐。”
别人弄不到推荐令,公主还是难事?
“难怪苏子籍没有家系,太学里的讲师都很客气,是呀,成了附马,就是皇亲,一个三品重臣的地位总有,不得不客气!”
“只是,你苏子籍有这样的人脉,别人没办法阻止我们去西南,新平公主可是皇上爱女,有着交情,恳求几句,难道新平公主会不出力?”想到这里,邵思森就有些不开心。
你当上了附马,考试不考试无所谓,可我邵思森还得科举啊!
苏子籍目光一扫,岂会猜不到邵思森此时想法,但问题是,自己与这个新平公主不熟,亲近的话更容易造成苦果,因此只得苦笑:“只见过一面,算不上认识。”
“苏贤弟可真会说笑。时辰不早了,愚兄我就先走一步了。”邵思森根本不信这话,但既苏子籍不愿意承认,他也不好勉强,只能带着一丝恍惚,向苏子籍告辞,先一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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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狐朋狗友
“唧唧!”苏子籍目送着邵思森走远,正要转身进去写回信,迎面就飞来一个白色毛团。
但它还没扑进怀里,叶不悔手一抓,又捉了回去,她低头望着,微笑:“小白,不要捣乱,夫君正忙着。”
说着,就直接拎着小狐狸走了。
苏子籍虽本就没打算去营救小狐狸,但新平公主邀请自己去诗会这事不好好解决了,自己今晚的结局还不如这狐狸。
忍住抹脸的冲动,苏子籍对仍等自己的年轻太监说:“请随我先进去吧,我这就给公主写回信。”
不得不说,新平公主果十分得宠啊,连太监出门时都衣着华丽宛公子,且从太监的长相上看,新平公主绝对是个颜控。
别的太监可能相貌也不差,但这位来送信的是苏子籍见过的所有太监里,相貌最好的一个。
“早知会惹了这麻烦,那日就不该出去。”
“不过这样也不会有了感悟,突破瓶颈。算了,这位公主既是这样容易转移注意,也未必就对我很有兴趣,等我去一趟西南回来,想必早就忘了。”
这样想着,苏子籍陪送信之人进了屋,也不耽搁,立刻取了纸墨,当面就写了一封回信。
太监识字,在旁看着,脸色就变了。
“苏公子,您这是何意?”看到苏子籍写的信上,虽然婉转,却明确拒绝新平公主的邀请,公公顿时收敛了笑意,带点不满看过来。
苏子籍没有立刻说话,直接写完了,又写了一首诗,放下了笔,将信装好,这才对这使者说:“请公公将这信带回,交给公主,非苏某不愿赴会,实是上官派了差事,苏某很快就要离开京城,根本无法参加诗会。”
“这事公主一查就知,苏某岂敢欺瞒?”
“成,那我就将这信带回给公主。”太监听这这话,脸色才稍好点,点点头,直接拿着信走了。
目送太监离开,苏子籍揉了揉眉心,觉得今天真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还都是令人无语,实在是有些心情不爽。
索性就铺了纸,练起字来,虽有着紫檀木钿,但这只是助力,苏子籍对于基本功从不荒废。
每日写十几篇字,这也是苏子籍的基本功课,以培养着手感。
“唧唧!”就在这时,白影一闪而入,被叶不悔拎走的小狐狸又逃了出来,轻盈一跃,就跳到了苏子籍写字的书桌上。
虽这一跳很注意分寸,没碰到不该碰的东西,但还是让苏子籍的手一顿,正写的一个字,算是毁了。
苏子籍朝这烦人的小家伙看一眼,它不但不心虚,还用爪子指着字,唧唧叫着给他瞧。
“怎么,你这家伙莫非还想恶人先告状不成?”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来质问,不像是心虚求庇佑啊。
小狐狸也不理会,依旧用爪子指着字,见苏子籍看过去,就又换成下一个。
也多亏了苏子籍默背一本杂书来练字,它没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要说的话给指了出来。
“狐朋狗友?”苏子籍默念出声,顿时哭笑不得。
“你这家伙,竟还真是来兴师问罪,敢说我结交的是狐朋狗友?晕,你还真是狐狸,这狐朋至少有了,至于狗友……”
苏子籍连忙打断自己的联想:“行了,我知道了,下次我不再将你主动送出去了,这总成了吧?”
说着,就要赶小狐狸下去。
结果,目光落在小狐狸下一刻指着的位置,立刻呆住了。
“情报?”
被小狐狸指出的这二字,组合起来就是“情报”。
要说,苏子籍猜到这小狐狸不一般,怕不是普通狐狸,而是一只精怪。
但现在,它竟真给了这样一个惊吓,苏子籍在惊讶过后,随即灵光一闪,发觉自己误解了它的意思。
“你是说,你能通过狐朋狗友来知道情报?”原来它竟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表现它的本事?
苏子籍突然之间想到,狐狸精的正确用途,它可以通过狐朋狗友来知道情报,那西南多丛林,里面动物不少啊!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就算动物知道的不多,也能抵上百个斥候!
见苏子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小狐狸得意的点了点头。
“好狐狸!”没等它摆出姿态,让苏子籍夸奖,就惊叫了一声,下一刻,就整只狐狸被苏子籍提起,用提小婴儿的姿势,苏子籍将它与自己平视,脸上带着欢快的笑。
“等去了西南,就要靠你了!”
见小狐狸怒视着他,还用爪子踢了下巴一下,苏子籍忙又将它放下。
“唧唧!”用爪子指着苏子籍,小狐狸怒斥着。
苏子籍被它这么谴责看着,竟然还真有了那么一点心虚,后知后觉想到,不悔提过,这是只小母狐狸。
如果对方真的成了精,自己这样抱起来,的确有些不雅观。
“好狐狸,我错了!”苏子籍立刻微笑着向它道歉,问:“这样的话,现在我们在京城……”
“唧唧!”小狐狸又用爪子指着字,很是害怕的样子。
“京城无用?”苏子籍摸了摸下巴,的确在乡下它到处跑,但在京城,从没有看见它出门。
变成宅狐,想必是有原因。
“就算京城用不着你,西南就用得了。”苏子籍并不失望,若有所思,良久喃喃:“既是这样,我就办个大事。”
最担心的事,已是有了一点希望,他自然可以有时间趁着还没离京,闹上一闹了。
公主府·寄思园
公主本是前魏田贵妃之父的增旧园,面积其实已符合公主府的规格,但皇帝心疼女儿,又把邻宅赐给新平公主,和原来的园子打通,变成了一个园林。
这寄思园离着皇城不算远,平时也有着甲士看守,安全上没有问题,而因着不是皇宫,进这里不需要繁琐手续,新平公主无聊了就会在这里请几个相熟的贵女聊天。
几次举行,规模就渐渐扩大了,形成了诗会。
这赏雪诗会,其实与以前的诗会也没有多少不同,冬日虽寒冷,但只苦了普通百姓,她们这样的贵女和贵公子,都只会在下雪时感慨雪景之美,少有人会去想,下了雪,百姓怎么过活。
她们大多是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就算是不下雪,借着赏梅的名义,也可以请人来聚一聚。
新平公主就是因无聊,办了这一场赏雪诗会。
第一百二十四章 随我进宫
天空灰暗阴沉,彤云渐积,风不大,小片的雪飘落下来,但阁楼中,地龙的火烧得满屋暖融融,连窗槅都打开了,既轩敞又能赏雪。
“可惜下的这几场雪,都只是小雪,赏雪也赏不出趣味来。”托腮等着使者回来,新平公主抱怨着。
端容县主看去,只见一带粉墙隔开,虽是雪落,还是能看见郁郁茂林深竹拥着一座座阁楼,假山环水曲折,清幽雅致,心中不由羡慕,这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难怪连蜀、齐两王都侧目。
自己虽受恩封了一百五十户,年入不过600石(注),但转眼一想,自己这一支,虽算是太祖之弟,但当年开国时怕事,没有多少功劳,纯粹靠血缘得封郡王,自己能有这待遇,真的可以知足了。
当下就笑:“以往过年前都会下一两场大雪,可以应了瑞雪兆丰年这句,想必今年也不会例外。”
“真是那样就好了。不过真到了那时,你们喜欢的几位公子,怕也要办起赏雪诗会,到时就不知你们是会去看情郎,还是来看我这个朋友了。”新平公主眼波流转,调笑。
几个贵女,都被她的话给逗得红了脸。
她们身处这园子的暖阁,屋内暖意如春,正说笑,宫女进来禀报:“公主,离越回来了。”
离越,就是去送信给苏子籍的年轻太监。
新平公主喜欢长相好的人,服侍的宫女太监无不是在容貌上胜于别处,这离越就是其中一个有些脸面的太监,连名字都是新平公主所赐。
听到他回来了,屋内的这些贵女都重新坐好了,新平公主说:“让他进来回话。”
众目睽睽之下,离越脚步轻盈进来,向新平公主行了一礼:“公主,奴带回了苏公子给您的信。”
“把信拿过来。”
已有宫女走过去,从离越手里接过信,又送到新平公主手里。
新平公主展开,看了看,原本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脸,慢慢阴沉了下来。
笑嘻嘻的几个贵女,见状都静若寒蝉。
“去西南?”看着这信,新平公主拧眉,若有所思。
这信上,满篇都是婉拒,苏子籍在信上写着,自己临时被兵部委派差事,要跟着钦差去西南调查案子,可能两三个月都无法回来,马上就要走,不能来参加公主的诗会,但会努力办好差事,报效朝廷。
“真是的,谁用你这样来报答了?”
“明知道我想让你参加诗会,还拒绝了我,而不是推了差事,可见对我的敬意也是有限。”
新平公主心里很不高兴,但那样一个出色少年,只要一想到,就生不起气了怎么办?
别的贵女都看着,自己必须有威严,不能轻易放过!
“咦,这里还有一首诗?”将信拿开,发现下面还有着一张纸,新平公主展开读着。
“城雪初消芥菜生,角门深巷少人行。柳梢听得黄鹂语,此是春来第一声。”
下面落款,一梦偶得,恐春时难归,送与公主殿下,以恕不能赴会之行径。
“又是一梦偶得?”
新平公主忍不住掩口而笑,离得近些的端容县主,本见新平公主态度大变,像是怒了,可现在又转怒为喜,不禁好奇。
“公主,这诗,莫非是那位苏公子所写?”她与新平公主是亲戚,感情也不错,凑过来看了,顿觉得果然才学不错。
“这字写得也好,没有十几年磨练和天赋,怕是写不出这样的好字。”
端容县主越看,越觉得字如其人,苏子籍定是个极出彩的人,觉得不能来赴会,实在是可惜。
到了来年,她们这些贵女,大多也到了议亲或准备出嫁了,虽大郑继前魏之风,素来开放,但怕也难有现在这样自由,至于成亲后,社交圈子和内容都会与现在有很大区别。
不能在云英未嫁时见一见这等出色儿郎,实在可惜。
新平公主见端容县主露出可惜,虽心下莫名得意,可又有些酸溜溜,哼一声,起身说:“可惜什么?我这就进宫!”
路过仍跪着的离越时,呵斥:“你这蠢奴,还不快起来随我进宫!”
竟雷厉风行,丢下众女,自己直接走了。
端容县主与几个贵女,都顿时无语。
但一想到这位公主,素来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也就不奇怪了。
好在她们可以在这园子小住,也可以跟女官说了就走,公主虽走,女官还是会留下善后,于是这些人只互相对视一眼,就别开了目光,只是心里,已是将苏子籍的名字,牢牢记住了。
这苏子籍,怕真被新平公主惦记上了。
“公主,不先去见娘娘吗?”离越和新平公主坐辇入宫,在宫内又换了轿,听到新平公主直接吩咐去御书房,离越犹豫了一下低声说着。
他明面是新平公主挑选了的人,实际上连同着新平公主的几个宫女,并徐嬷嬷都是吴妃送到公主身边。
为的就是能在关键时刻,拉住公主,不让她做一些太过分的事。
大概也是他们小心谨慎按着吴妃娘娘吩咐行事,才能让公主垂青辩玄这么久,依旧没做出过于暧昧的事。
但这就已经让听到传闻的皇上不高兴了。
虽新平贵为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但真惹怒了皇上,顷刻间就能从云端打入泥潭。
想想宫中谁都不敢轻易提起曾经存在过的前太子一家子的冤魂,可还飘在皇城上空,怕是不肯去投胎。
抬头看一眼昏沉的天空,乌云压着,随时可能再下一场雪的样子,离越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父皇那里出来,再去见母后也来得及嘛。”新平公主被轿子慢吞吞的速度折腾得有些昏昏欲睡,听着离越说了这一句,也只随口回着。
离越不敢再多说了,只能暗暗叹一口气,希望留在公主府里的人,能有机灵些的,快去给吴妃娘娘报信。
“虽说这事不算大事,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眼皮在跳,觉得是有事要发生,哎,公主可千万不要因这事,惹怒了皇上啊。”
“皇上事务繁忙,暂时不见公主那才好,正好可以禀报吴妃,让吴妃来劝说公主。”
离越默默祈祷。
公主的轿子很快就到了御书房所在的宫殿外,这里是皇上办公处,戒备森严,一眼看去,就是钉子一样的侍卫站在左右,门口站着太监,五六品的样子,看到公主轿子,立刻行礼。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年年岁岁
我来见父皇!”新平公主才不管规矩,直接说。
太监听了陪着笑脸,哈着腰:“公主请稍后,容奴去向陛下通禀一声。”
说着,就转身急匆匆向里去。
御书房
无论什么时都有着亮光的房内,头发花白的黄袍男子,正拧着眉翻阅着一份奏折。
“废话,广陵省发现祥瑞?才发了洪水,就发现祥瑞?”
摔开这份奏折,皇帝又将积压着的奏折一一打开,有的言简意赅,讲的的确是要紧事,皇帝屏气凝神批阅了。
有的半篇是歌功颂德的话,偏偏皇上也只能骂上几句,还要批个已阅,只要正事做好了,额外说些吉祥话,皇帝也不会恼怒。
唯有明显没干事,只顾着祥瑞,被重重批了一番。
这些都批阅完了,腰酸背痛,皇帝叹了口气,对着外面说:“来人。”
一个弯腰的太监悄无声息进来:“皇上。”
“怎么是你?”皇帝揉揉眉心:“不是让你歇息几日再来吧?怎么,你这老货还闲不住了?”
太监抬起头,露出一个笑脸:“老奴唯一会做的就是侍奉皇上您,让老奴回去休息,老奴这心里还时时刻刻想着皇上您,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这不,就麻溜儿跑来了。”
“你呀,出去一趟,嘴倒越发甜了,油嘴滑舌,该打!”皇帝笑骂了一句,见太监十分配合轻轻抽了嘴巴,立刻挥手:“行了,你这就出去,给朕取一面镜子来。”
“老奴遵旨。”太监躬身,正对着皇帝,慢慢退了出去,直到走出御书房,才转过身,稍稍直起了腰。
“赵公公,您老可是好久没见了。”有太监凑过来讨好说着。
原来这正是刚从广陵省回来的赵督监,他是首脑太监之一,从小就伺候这位天子,算得上是心腹,被的太监拍马也赶不上。
此刻他笑眯眯随便应和两句,就快步去小库房取了镜子。
别看这是小事,完全可以交给这些太监去拿,可赵公公谨小慎微惯了,凡是皇帝交代的事,能亲自去办,都要亲自去办了才放心。
别人也知道这位的习性,摇摇头,退到了一旁。
不一会,赵公公就捧着一个垫着绸缎的托盘过来。
众人目光扫过去,发现是面镜子。
“皇上,老奴已将镜子取来了。”御书房内,皇帝正坐着,听到了轻轻的呼唤声,这才嗯了一声看过去。
“拿来。”皇帝说。
赵公公小心翼翼将一面琉璃铜镜递到了皇帝手中。
铜镜的镜面极光滑,还算清晰照出了镜中人模样,皇帝拿着铜镜的手,顿时微微颤抖了起来。
一声叹息响起。
“老了啊。”皇帝声音极低,低到了弱不可闻的程度:“啊,姬祯,你也有这一天么?”
镜中这头发花白,面带老态的人,真的就是自己?
当年登基时意气风发的场景,恍若昨日,怎么一转眼,就已变得这样老了?
皇帝虽不信天子真能万万岁,可尊贵如自己,富有四海,整个天下都是自己所有,是真真正正的天子。
一诏而下,能封夺寿命长有法力的妖族与仙神,使其俯首听令,自己这样有无上权利的天子,和普通人一样年年岁岁老下去?
“不该呀!”这样的事,越来越让皇帝难以接受,特别是这皇位还是牺牲了太多才获得。
“福儿……唉,收起来吧。”皇帝将镜子直接扔到赵公公的怀里,不去看他隐藏着担忧的目光,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三分。
“皇上,新平公主在殿门外求见。”这时,御书房的门外传来声音。
“新平?”皇帝心情正是不好,听到最喜欢女儿过来,也没办法开怀,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了:“就说我正忙着,没时间陪她玩。”
“皇上,不如让老奴去说吧。”赵公公想了下,说。
皇上极宠爱新平公主,就算是一时生了气,说了什么,转过天也常常会后悔,像现在这样情况,等到了明日,怕是皇上又要后悔了。
不如自己出去,让公主对皇上体谅一些,免得改日父女又怄气。
“算了,让她进来吧。”结果这次皇上态度改变更快,都没等到明天,就改了口。
对此毫不意外的赵太监就不出去了,走到门口,对着禀报的太监低声说了几句,让他立刻出去。
“新平这丫头,最近越发野了,有了公主府,就忘了父皇……”皇帝忍不住感慨着。
本就照了镜子,对现在的年华逝去有着伤感,现在情绪就敏感许多。
之所以改变主意让新平公主进来,也是因皇帝现在极需家人关怀,来平复一下心情,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在所有孩子里,他的确最喜欢新平这女儿的天真可爱,但这也不妨碍他觉得这女儿有点不靠谱。
想到最近听到的传闻,这女儿我行我素,居还在跟和尚来往,皇帝就决定趁机教育一番。
正想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已由远及近,很快门就被再次打开,来人直接就跑到了皇帝跟前,笑盈盈行礼:“新平见过父皇!”
行礼还很敷衍。
下一刻,她就自己起身,抓着皇帝的胳膊,娇俏说:“父皇,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啊!”
因前段时间皇上忧心水患,连后宫都没怎么进,新平公主被吴妃约束,也没敢往御书房跑,吴妃是怕她言行无忌,触怒了皇帝。
也的确如新平公主所说,父女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皇帝叹一口气,也没推开她,无奈说:“你这丫头,是真想父皇,还是又有事来求父皇做主?”
“嘿嘿!当然是真想父皇!”新平公主见皇帝的肩似乎有些不舒服,立刻跑到他身后,给他敲着。
“父皇,您劳累一天了,休息一下,让女儿给您敲敲肩,也松快松快!”
“你呀!”皇帝心中了然,必是这丫头遇到事了。
不过她这样的殷勤,他这个做爹的也觉得满意,任由她殷勤敲了一会肩。
“对了,父皇,女儿新得一首诗,念给您听,好不好?”新平公主这次学聪明了,没有立刻提出要求,而先试探着说。
皇帝闭着眼,慢悠悠地说:“嗯,你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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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禁足
“城雪初消芥菜生,角门深巷少人行。柳梢听得黄鹂语,此是春来第一声。”新平公主随即就将苏子籍写给自己的赏雪诗,念了出来。
“稍有些不对景,但是首好诗。”皇帝听了,点了点头,在皇帝这位置上,什么才子没见过?
这样的诗,还不足以打动皇帝,但也得说,写诗的人还是有才华的,难道是这个女儿写出来,跑到自己这里炫耀?
皇帝立刻就否定了这猜测,自己这个女儿肚子里墨水,他岂不知?这诗绝不可能是新平所做。
那就是替人来说项了?
皇帝的生涯,可以说,每天都可能遇到这种事,皇帝心中也不恼,慢悠悠享受着女儿的服务,就见着新平公主顺杆爬:“是啊,写诗这人很有才华,尤其在诗词一道上令人惊艳。”
她恳求:“父皇,女儿过年前还打算举办一场赏雪诗会,到时想让这个人过来作诗,可他现在被派了差事,立刻就要离京……父皇……你就帮帮女儿嘛!”
皇帝被新平公主轻轻摇晃着肩,无奈睁开眼,问:“他是哪个衙门?要是干正事的大臣,你可不得这样无礼!”
“才不是!他还是个太学生,临时在兵部实习。”新平公主说。
皇帝表情一顿,迟疑:“兵部实习的太学生?”
“是啊,苏子籍明年开春还要会试,要是去了西南,可就要错过时间——哪个大臣这样刁难,派一个实习的太学生去西南,还要错过会试?”
公主愤愤不平:“父皇,你就答应我,让他留下来嘛!”
苏、子、籍!
仿佛一道雷劈到了皇帝的头上,皇帝整个人都瞬间怔住了,木着脸慢慢回神,看到新平还在磨着这事,心中顿时一阵难以描述的烦闷。
“胡闹!”皇帝“腾”的一下起身,身体都跟着摇了一下,幸赵公公立刻上前,扶住了皇帝。
皇帝定了定神,才说着:“看你这性子,哪像个公主?”
“有儒生说什么三从四德,前魏没有采纳,本朝也没有,但竟其心,却还有可取之处。”
“西南平乱是大事,你平时不严谨,惹出风波也就算了,竟连国家大事也要插手不要以为你是公主,就可以干政!”
突然间,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用手指着门:“你给我出去,你言行不当,从今日起,禁足三个月,除了公主府,哪里都不准你去!”
新平公主本来正想着让苏子籍再做诗,结果皇帝突然变脸,竟一点脸面都不给她,她从小就被皇帝宠爱,又有母妃照顾,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话未说完,新平公主已失声痛哭,夺门而出,远远还听她哭叫:“禁足就禁足,我不想见人了……”
怒斥走新平公主,皇帝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着泄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脸色阴郁,软坐在龙椅上,良久叹气:“你说,是不是朕真不是个好父亲?”
赵公公低眉顺眼地回话:“皇上,天下子民皆是您的子女,您为国家操劳,为百姓操劳,百姓可是无比爱戴您……”
涉及到皇家内部的事,就是赵公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说谁好或谁差。
以前不是没有与他差不多出身的太监,在皇帝这样问时附和几句,转过天,就被找了个由头罢黜了。
这不过是皇帝自己有感而发而已,自己这样的奴婢,只需要用耳朵听,回答一些宽慰之话即可。
果然,皇帝听了赵公公的话,也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微闭着双眼,神情疲惫。
“苏子籍……”皇帝念着这个名字,恍惚,眼前一个年轻人在眼前,眼带孺慕:“福儿……”
站着的赵公公忍不住微微抬首,以他的耳力,自然听见皇帝念了前太子的小名,想到前太子,赵公公也心情复杂,忙垂眸将眸中的情绪遮掩了。
静了会,就听到皇帝再次开口问:“苏子籍不是入了太学么?为什么现在又去了西南?”
“皇上,老奴这里有着记录,您可要过目?”赵公公忙说着。
“呈上来。”皇帝淡淡说着。
没有想到赵公公竟直接从怀里掏出薄薄一册,弯着腰,恭敬走到皇帝面前,双手递上。
这样早有准备的稳妥,让皇帝心中憋着郁气,到底没发出来。
皇帝打开簿册,看了一遍,看不出喜怒,只说了一句:“多事!”
又随手就将册子扔回给赵公公,却又没说这句呵斥,冲的是谁,赵公公心里隐隐有数,垂眸退后了几步站立。
“这样,这次去西南,你也一起去吧。”沉吟片刻,书案后的皇帝,终于有了决定。
这个决定,赵公公毫无异议,立刻恭敬应着:“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行了,你直接退下吧,临走前也不必来这里服侍我了,多做些准备,莫要在小沟里翻了船。”皇帝挥挥手,赵公公再次应声,弯着腰就要退出去。
“等一下。”皇帝突然又喊住了。
赵公公微微抬首,不解地看向自家主子。
皇帝目光紧紧锁住,认真叮嘱:“如果能及时回来,经过了会试,就再检查一次血脉,报给我知,知道么?”
“老奴明白。”赵公公心里一突,立刻应着。
皇帝再次挥手。
这一次,赵公公顺利退了出去。
门口站的几个太监,见他出来,都带点讨好凑过来。
“这段时间我不在圣驾前,你们几个好好当差。”赵公公脚步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心里盘算着差事,这时也只得露出笑脸,叮嘱着。
这几个太监都是有品级,虽在赵公公等几个首脑太监面前,都是一副恭敬的态度,但也统帅一众大小太监。
赵公公还是得安抚几句。
“您请放心,孩儿们会努力巴结。”有不要脸皮的,连孩儿们都说出来了。
皇帝周围的位置特别重要,这位又要离开,再想到几个首脑太监也各有要紧差事,这几个太监心中暗喜,知道这是机会,都忙不迭答应。
服侍皇帝,除了首脑太监,都有着轮班,今天当值的太监,立刻就小心翼翼进去,顶替了赵公公站着的位置。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落寞
皇帝眯着眼,靠在椅背上歇息,对太监谁来服侍自己,并不在意,除几个从小跟着自己的太监,别的太监,都是可有可无的人,换谁都无所谓。
“几时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开口。
“回皇上,已到申时了。”
皇帝只觉得浑身酸痛,那种无力感又再次冒了出来,这让他心情烦躁,再也坐不住,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太监默默跟在身后。
御书房所在偏殿一出,就能看到四周围绕着的一圈庭院,因皇帝下令不必清扫这里的雪,这几日来庭院内的雪,白皑皑一片,看着就很素净。
在下午难得的阳光下,与庭院的一些常青矮植白绿相见,十分漂亮。
按说,这种雪景,配上树木,会别有一番景致。
但皇宫内,只有少数区域可以种树,皇帝会待的地点,四周都不准种树,矮植也必须无法藏人的那种。
这是为了安全,但因此少了些趣味。
皇帝在这里住了这些年,再好的风景也早就看腻了,此刻望着雪景,只是发着呆,想着心事。
“皇后最近在干什么?”突然间,皇帝问了这一个问题。
默默跟着的大太监怔了下,才回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每日除待在宫殿内看书,没有干什么,或者说,除了偶尔看书跟一日三餐以及入寝等事,什么都不干。”
他没说的是,这位皇后娘娘连一日三餐都很简朴。
这问题,皇帝几乎每一年都会问上几次,而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这一次听到这样回答,皇帝很久没有说话,神情中带上了一点落寞。
“皇上,天寒,殿外不可久留。”太监等了会,低声说着。
皇帝点了点首,转身回去。
披香宫
“新平没被拦住,直接就出了宫?”听到宫人回禀,吴妃忍不住有点头疼。
“她也实在气性太大了些。”已经知道了在御书房内发生了什么,对这个女儿的脾气,吴妃也有些后悔。
悔不该当初任由皇帝宠着纵着,而没有严厉管教。
但那时,皇帝刚刚杀了太子一家没多久,朝堂上也有着血腥弥漫,宫中服侍的人更清除了一批,吴妃那时也怕了,不敢去与皇帝对着干。
而现在,就是尝到苦果的时候了。
新平公主虽然荣宠一身,却得罪了很多人,就连蜀、齐二王,没有一个跟新平亲近。
吴妃有时也在苦恼,真有了新帝登基一日,自己女儿怎么办?
这有皇帝撑腰,跟没有皇帝撑腰,对一个公主来说,区别还是挺大。
但这些,多想无益。
她又不傻,自然不会为了讨好成年的皇子,去得罪在位的皇帝,谨小慎微,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才是她一直荣宠不断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一旁的女官劝着:“出宫了也好,皇上既是禁足了公主,早点回府,也是在履行圣意。”
“我倒不担心这事,只是三个月禁足,一晃就过去了,甚至都不必等上三个月,过年时,皇上必会额外开恩。”
吴妃叹道:“我只是想不通,皇上为何突然发这样的脾气。”
这才是吴妃最担心且不解。
虽说公主干政,往严重了说,的确被骂不冤,但以往新平公主在皇帝里求的事还少么?
那些事,很多比这事要更严重,都不曾因此被呵斥被禁足。
不过是求皇帝帮忙,让一个被误入了随行去西南队伍名单的太学生留下,这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更何况,无论是她,还是皇帝,想必都乐于看到新平公主将注意从辩玄身上转移,能让新平公主注意到的太学生,这已可以算是驸马预备役了。
真说起来,这还是好事一件,怎么就值得皇上大发雷霆?
不想明白这件事,吴妃难以安心。
“徐嬷嬷调查苏子籍,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思来想去,吴妃觉得,问题可能就出在苏子籍身上了,她问着面前的女官。
女官回话:“回娘娘,苏子籍身世清白,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举人,都一路顺遂,没有什么问题,苏家祖上三代更无作奸犯科之辈……只是……”
“只是什么?”吴妃就是一瞥。
“只是,去调查的人回信,说是苏子籍早在来京城前,就已经成了亲!”女官低头说着。
“什么?他已经有妻室了?”这事吴妃还真不知道。
她虽聪明,但更小心谨慎,且出身不好不坏,这些年培植的人手,也不敢轻易触碰不该碰的地方,所以自保容易,但在情报方面,的确不如野心勃勃甚至不惜冒险的那些人。
“按照资料,他过年才满十七吧,且父母已亡,这妻室又是从何而来?”
女官的头更低了:“娘娘,听闻,他的妻室是一个书肆老板的女儿,因书肆老板被奸人所害,他们之间早有婚书,为了能照顾孤女,就在发丧前直接拜了堂……”
“这么说,那个女子还没过孝期?”吴妃立刻抓住了这件事的重点。
“回娘娘,是这样。”
“那还好。”没有洞房,只是照顾孤女简单拜过堂,那就还没有糟糕到难以争取的地步。
而且,这应该也不是皇帝发怒的原因。
这种事,自己调查了才知道,新平估计还不知情,皇上应该也不会为此怪罪新平勾引有妇之夫才对。
如果新平真的非苏子籍不嫁,那也不是没有争取的可能。
但现在,新平真的非苏子籍不嫁了?会不会过段时间,又转移了目标?
吴妃再次陷入到了头疼之中。
这都是什么事啊?
先是垂青一个和尚,随后好不容易对一个正经的举人有了好感,偏偏对方还有了妻室,就不能顺顺利利喜欢个没什么问题的才俊么?
“罢了,这事就先算了,你去告诉徐嬷嬷,这三个月,少在公主耳边提及苏子籍……辩玄也少提。”
“督促着公主多看看书,修身养性,知道么?”吴妃说着,她心里很是担忧,女儿啊,你可知道,圣恩是如此善变,不可浪费一丁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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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细情
醉乡酒楼
一位身绸缎衣裳,因身材健壮而撑得鼓囊囊的男子,正从牛车上下来,跟着的小厮忙过来扶着。
“哈哈,估计我那几位兄弟已到了,怕是我要罚酒三杯才成。”兵部尚书崔兆全的远房侄子,尚书府的一个新管事,这位崔管事现在很受京城中一些小官的欢迎,多的是一些小官之子甚至勋贵庶子结交。
今日就是有人请客,他心里盘算着到时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就进了酒楼,只是无意中抬头,就皱了下眉:“你看见没有?”
崔管事问小厮,小厮不明所以,怔了下:“什么?”
“王二啊。”刚才看到了一个上楼的背影,是不是跟着大管家做事的王二?
小厮想了下,摇头:“没有吧,出来时,我正好听见人议论,说王二刚接了个差事,去城西采买东西,估计有着不少油水……这里是城东,不是一个方向啊。”
“哦,那就是看错了。”崔管事想了下,似乎也不能确定那人就是王二,加上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就没在二楼停,由楼梯直接上了三楼。
二楼一个雅间,本该在城西办事的兵部尚书府仆人王二正与三人喝酒。
桌上摆着七八样菜,菜不多,可每一样都是这酒楼的招牌菜,一桌下来,算上一坛上好的梨花酿,花费可不少。
与王二比较熟的就是坐在斜对面的两个在刑部当差的人,虽是普通小吏,可也不是普通百姓能结交,自然而然与同一个阵营的兵部尚书府仆人熟了,平时喝酒玩耍,也常常叫着王二。
此时,这二人正喝着酒,与少年说话。
王二来前,就听这两个当差说了,这是太学生,还是得过第一的太学生,说句文曲星下凡都不为过。
这人愿意结交,与他们一起喝酒,说真的,王二还真有些得意,觉得这是自己果然混出一点名头,不是小人物了。
可见了面,一观相,作尚书府有眼力的仆人,王二心里就打个突。
少年虽衣服半旧不新,听说并非官宦家的公子,可这一身气度,不输尚书府的公子。
“此人不可深交。”王二能在大管家有一号,虽有亲戚的原因,但办事能力也不错,自然就不是喝了酒就什么都往外吐的人,看了少年,油然产生了警惕。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自己结交,礼贤下士,必有所图,卷入其中什么时死了都不知道。
王二心里已打定主意,酒人家既请了,自己就得给面子,但不该说的,自己一句都不会说。
“请,再饮一杯。”几杯酒下肚,脸上泛上血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这样想着,但喝着喝着,渐渐的就看少年越发亲切起来。
苏子籍坐着,将这三人神情都收入眼中,对这三人同时施展文心雕龙,虽有些勉强,但6级文心雕龙,对有品级官员也许还不能,这样的普通小吏以及仆人,自然不会失败。
紧着时间,先给三人依次再满上酒,举杯:“今日与三位一起喝酒,倒是痛快!我这人,其实最不喜繁文缛节,你们也不要把我当成读书人,只当我与你们一样,是个在这京城讨生活的外乡人就好。”
“说起来,若不是为了考取功名,我也不愿背井离乡,到这京城来。哎,这里处处都是贵人,一不小心,就可能得罪了谁,还不自知,忒是艰难。”
“谁说不是呢!”苏子籍的话立刻引起了同是外乡人的三人共鸣。
苏子籍挑选这三个,可不是胡乱选,而是十几人中筛选的结果。
这三人,都是典型的底层小人物,仗着亲戚朋友发迹,跟着得了好处,在京城有了个落脚处,平时发发小财,日子也过得不错。
也因此,他们更喜欢结交朋友、拓展人脉,因他们坚信,多一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
虽有着小人物的狡黠,但有文心雕龙的作用,这点防备,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苏子籍也没打算真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重要消息来,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也无妨。
在酒喝到现在,还没提出过分要求的苏子籍,就让本对他有了好感三人,渐渐放下了戒心。
苏子籍的感慨,让王二听了叹着:“像我,虽说有句话,叫宰相门前七品官,可这也就是百姓随口瞎说,真遇到贵人,可能不小心就得罪了,丢了性命。”
普通奴仆的命,都不叫命。
但要说让他离开,自谋生路,王二想想老家的日子,也是不愿意,他也就是随口吐了吐苦水,两个小吏亦是如此。
随着聊开,渐渐就聊到了一些尚书府仆人或刑部衙门差役才能知道的八卦。
苏子籍似是无意地说:“说来,还是京城好,天子脚下,无论是旱灾、水灾,还是动乱,因皇上龙气庇佑,诸位大人的坐镇,都不曾发生过,倒苦了西南的人,挨着外族,时不时就要被劫掠一番。”
“这次钦差带队,要去西南处理军中大案,就怕到时又要闹上一番了。”
“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这次我作太学生,要随队赶赴西南,心中实在是有些没底。”
苏子籍这坦率的话,立刻就让在场三人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事。
王二摇摇头,安抚苏子籍:“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这个?哎!你无需为此烦心,放心吧,不会有事!”
“这话怎么讲?”苏子籍问着,又劝了酒。
王二咕的一口干了:“上官议论时,我也听过几耳朵,这案子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战败了推卸责任,你推我,我推你。扯皮这种事,放在军情上也是一样!”
“王兄弟说的不错,这事我们其实私下也偷偷议论过。”两个小吏中一个,这时也放下酒杯,笑着说:“现在这仗都已打了快两年了,谁都耗不起了,大帅受督促,被责令尽快打完。”
“叛军难道就舒服了?其实他们也快打不下去了,这不,听说已经派人求和,只是条件还谈不妥……这次过去,钦差未必是为了结案去……”
“啊,这事我也听说过,大管家是我族叔,他跟着尚书大人时,尚书大人感慨,说上面很迟疑,是打是和,都说不准……”
这话一出口,王二就下意识打了个酒嗝,觉得今天自己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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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冷场
虽这事虽然不算是机密,可也不该就这样轻易说了。
但王二看一眼苏子籍,又觉得,这是新结交的朋友,人家遇到难事,就是想打听一下,好心里有数,自己既知道,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因此又说了一句:“大帅素来桀骜,这话,也是尚书大人说的话。”
不过,这话说完,三人突然有点冷场。
连小吏有着些醉意的脑袋,嗡一下,清醒了几分,还有聊天兴致,突然没了,一下子谁都不想开口说话。
虽仍在喝酒吃菜,偶尔也劝着酒,乐呵呵,但气氛和刚才不一样了。
苏子籍知道,这是文心雕龙的时效过了。
“看来,对着三人同时施展文心雕龙,还是有些勉强了,能再升级就好了。”
不一会,没了聊天兴致三人就告别,苏子籍结账,坐在雅间里,思索着刚才得到的消息。
这时,一道身影进来,正是野道人。
“公子,这些人能有用么?”走到窗口,看着楼下摇摇晃晃离开的三人,野道人问。
“他们知道的消息有限。”
“有用,我猜得不错,他们都是可能跟着去的人。”苏子籍说着。
随行的名单上的都是官,也得有人伺候,虽由于加入的是钦差队伍,不能一呼百喏,但几个仆人是可以带。
王二是兵部尚书府的仆人,大管家亲信,这次去西南,大管家必不能跟去,那让自己亲信跟去一两个是极可能。
而两位刑部的小吏也是这理由。
“文心雕龙升到6级,似乎不仅仅是小吏,九品说不定也可以影响,下次可以试下。”
文心雕龙力量增强,这是个喜事,此次去西南,把握又大了许多。
“而且已经说了三条重要的信息。”
“别看死了不少人,朝堂对钱之栋和秦凤良争端的看法,其实就是推却责任,并且争功。”
“西南打了二年,耗饷不少,朝堂有点打下不去,不过西南叛军,也是强弩之末了。”
“朝堂对钱之栋的看法并不好——大帅素来桀骜——这可是要命的评语。”
苏子籍看向野道人,微微一笑:“有这三条信息,这次我已经胸有成竹,此去必能成功。”
许多人总觉得打探情报要绝密,还有什么谍中谍,其实情报在于日常和大势,这三人泄漏的已经足了。
盘算了下,苏子籍起身,雅房有着桌,上有笔墨和纸,这本是给附庸风雅的人用,铺开纸张,凝神想了想,就写了一封信,交给野道人。
“现在天色晚了,你明日一早就将这信送去给方真小侯爷,快些回来,明日上午,就要出发了。”
“好,我明早会快去快回。”野道人接过信,立刻应着。
望着野道人离开,苏子籍心下稍安。
虽此去西南有了些把握,可叶不悔的安危也同样被苏子籍所记挂,蜀、齐两王不至于下作到绑架女眷,但下面想讨好的人未必这样想。
她的安全必须保证。
而且叶不悔的真正身世一旦曝光,后果不堪设想,既是错了,现在来看,就只能先错下去了。
这封信,大意请方真在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帮忙照看下,小侯爷既知道自己“身份”,这托付就不会拒绝。
以方真的力量,护住一个女眷,应该不是问题。
“新平公主再没派人来,应该已经放弃了,这样也好,免得与她接触多了,惹来大麻烦。”
方府·清晨
两个仆人打着哈欠,将角门打开,清扫门前的雪。
昨晚又下了一场小雪,没下多久,只扫了一会就完了事,朝冻红了的手哈着气,正要回去烤烤火,身后突传来了脚步声。
“两位且等一下!”
“啊?有事?”两个方府仆人回过身,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过来,看穿着应该并不是有身份的人。
起码是没功名的,郑朝在服饰衣料方面并没有太大要求,颜色也管得不多,可款式上有着一些规定。
有些衣服款式,是至少得了功名才能穿。
普通人未必能看出太多,顶多能看出路上的走卒与秀才的区别,官老爷在他们看来都是天大的官,而衙役区别也不太能分得清。
可方府下人眼睛就毒了许多,这一打量,态度立刻轻慢了。
中年男子带着笑,拱手:“我是替苏子籍苏举人送信给方小侯爷,还请两位进去通禀一声。”
“苏举人?”苏子籍这名字,立刻就让二人改变了主意,小侯爷可吩咐过,跟苏子籍相关的人,一律不准拦下。
“成!我进去通禀,你在这里稍候!”一人立刻说,又一人则留下,陪着这中年男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原来老兄你姓路,巧了,我也姓陆,不过,我是耳刀旁的陆。”
野道人笑着:“不是都说着二姓五百年前可能是一家么?不管真假,我看老弟你面善得很。”
双方都是笑呵呵地聊着,结果没一会,随着脚步声响起,姓陆的仆人一回头,立刻露出了惊讶。
“见过小侯爷。”
竟是方真亲自出来了!
野道人微微挑了下眉,心里猜测越发得到了证实,但脸上表情控制得极好,并没露出心中所想。
方真是得到消息就出来了,不出来能怎么办?难道还真能大刺刺坐在里面等着苏公子的人来见自己?
虽然这事这么做才对,但真没这个胆子!
“你来替苏举人送信?”方真没去看行礼的仆人,直接问着野道人。
野道人将信取出,交给方真。
“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信,您看过若应允了,我这就回去,好禀告公子。”
方真知道上午就是钦差出发的时候,也就不将人让进去,而站在台阶上,打开了信,展开看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好说,请你回去禀你家公子,就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方真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
要是有别的委托,他还未必敢接下,天知道会不会让皇帝想歪了。
在天子脚下,夺嫡激烈时,老皇帝疑心和杀心渐重时,宁愿让人觉得自己怂,觉得太过小心谨慎了,也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有想法有心思。
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一句笑话。
做臣子的就只能自己多思多想提前避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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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结果离奇
好,我这就回去禀告公子。”野道人立刻告退。
望着人远去,方真笑容转淡,将信仔细叠好,命着:“将这信转交给内监司存档。”
这信内容没有见不得人的但也需留着,万一哪日皇上问起了,自己也有证据证明。
距离方府门口百多米停着一辆牛车,车上的人遥遥望见了这一幕,表情平静。
苏子籍在这里,就必能一眼认出此人——是进京第一天就见过的俞谦之。
“老爷,您要的吃食。”下车去早点摊子买了吃食的随从上了车,并将食匣递过去。
俞谦之摆了摆手:“先放着吧。”
这时,派出去的人也走到了牛车前,低声禀报着事。
俞谦之听完,沉默了下,说:“去码头。”
这人直接上了牛车,在前面驾车,朝着龙门码头而去。
路上无话,龙门码头距离京城二十里,这一路上,俞谦之都闭目养神,不言不语,一副平静淡然模样。
可当渐渐听到了夹岸的旅店店铺形成的街道的人声,淡然就转为睁开眼的一丝隐藏的烦躁。
“不要靠近,就停在这里。”俞谦之看到了码头的景象,吩咐。
仆人依言拉住驾车的牛。
俞谦之掀开车帘,看着码头上人头攒动,甲兵隔开了一处,一辆辆牛车载装银子跟武器的木箱,清点后一一抬上船。
“八十万两饷银、六千人的武器,粮草已就近征发,不需要从京城起运。”俞谦之是知道内情的人,想着。
“老爷,兵部尚书的车队过来了。”这时观察周围情况随从说着:“咦,还有宫内的车队。”
俞谦之还真没有注意后面,听到这话,轻轻将车帘放下,这乘坐的这牛车,并没有特殊标识,很快擦车而过的车队,并没有发现一位官员就坐在车里,刚刚还在观察。
“是有太监的车队,看样子也是钦差。”俞谦之一蹙眉。
“两位钦差都来了,随我迎驾!”码头处有官员站起身来,说罢带着十五六个先到的人迎接,正是随员。
眼见气度沉着的兵部尚书崔兆全和一个太监锝下了牛车,一群亲兵簇拥着近前,先到的官员行礼:“下官关寄文拜见钦差。”
“八十万两饷银、六千人的武器,已经清点入舱,丝毫不少,若有所差,惟下官是问。”
崔兆全呆着脸一笑,说:“这么冷天儿,生受你们辛苦了,只是我受皇上所差,就不留你们了。”
又看了看随员,问:“赵公公可有训话?”
“咱家虽是钦差,只是随行,崔大人请便。”赵督监似乎不感觉到异常的气氛,目光在苏子籍和邵思森身上一转,漫不经心说着。
听了这话,崔兆全脸色好转了些,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率先上船,扈从和随员亦步亦趋地跟定了进来。
太监的队伍又是一艘,几声炮响,船队就起航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船只,俞谦之一动不动凝注良久,就算隔了很远,在随员中也能一眼看见了苏子籍。
“这种风姿,实在让人一见难忘。”俞谦之思索一会,摆手:“可惜——回去罢!”
钦差船离岸,尚有鼓乐吹打细细传来,并且当然不止一条船,钦差主舰,八十万两军饷全在这条船上,护卫最严密,就算离了岸,亲兵还是佩刀巡查,甲板上甲胄林立,一派森严肃杀之气。
别的船只就相对松懈不少,苏子籍呆的这船差不多是船队的尾巴了,不过这最清静,并且相对还宽敞些。
要面子的人去前列,住的就紧张了,想到这里,苏子籍不禁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旋即又连忙敛去,站在船尾的甲板,看着渐渐远了的码头,面上无波,谁也不知道,他看着其实是跟着钦差船队,不远不近跟着的商船中的一艘。
这种民间船队跟在官船后面不远不近赶路的行径,一直都是默认,野道人就带着小狐狸,混入了其中一艘商船,在苏子籍望过去时,小白不见踪影,乔装成普通商人的野道人站在船头,朝苏子籍点了点头。
野道人示过了意,眼见着天稍暗,雨丝淅淅沥沥,打得船篷点点作响就入了船舱,良久,艄公指挥完,回来抹了把雨说:“今晚凑巧有点雨,不过我已经吩咐了给先生接风,船上是全鱼,不知你在这里住的惯吃得惯不?”
“吃的惯,吃的惯!”野道人笑眯眯点首,取出一个五两的官银,就准备给艄公,这时艄公也伸手拦了,恭敬行礼:“路先生,您是高人,最近我的生意上有点波折,所以厚颜请先生给我算一算,能让我可以逢凶化吉。”
“不管准不准,能不能改,这船费我是不敢收的,就当是一点小孝敬好了。”艄公说话很客气。
野道人怔了怔,回过了神,跟了苏子籍,苏子籍是给了些银子,但说实际并不算多,毕竟苏子籍自己发达才几个月。
野道人也不抱怨,因看的是前途,不是短期的收入,但他本是看风水看相的人,每到一处也会算卦弄些收入。
由于真有点本事,每到一地,都会名声而起,而且他也不愿意和地头蛇冲突,每天只算三卦,这反使得人追捧。
现在这艄公求批卦的事情也不算稀罕。
野道人笑了笑,其实上船了,他是本能看了看几条商船,自然是选择最好的船上去,这时当然不能这样说,只是先为难,又说:“那么多船不挑,偏偏挑了你的船,其中有些缘法,罢了,我今天就破例,再给你看下命。”
听这话,艄公高兴得连连行礼道谢,野道人让其站好,本来漫不经心,突然之间一蹙眉,暗想:“咦,原本我本能选择,是选择命最好的一个。”
“这艄公不但气运不错,晚年说不定还有些官运,虽然是芝麻官,但也是这批艄公中最好的一个。”
“但现在,却扑簌迷离,隐隐带着煞气,这又何故?”
野道人感觉到迷惑,脱离了艄公看整个船,又发觉不了哪个具体的人有异常,给整船带来了坏运。
而仔细推算,结果更是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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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娶妻娶对了
艄公的命数被改了,隐隐带着煞气,整条船也是,但是说来奇怪,这道煞气袭来,又莫名被一道力量镇压,化凶为吉。”
“这情况,似乎很眼熟。”野道人突然之间一怔,目光幽幽:“是了,是公子的命数。”
野道人想及,脸上慢慢泛起红晕:“我本有济世之志,造化不济,落魄到这地步,本灰心丧气,不想遇到了公子。”
“我无法推算公子命数,只能隐隐觉得煞气袭来,又转化成了吉气,进一步推算,用尽了本事,也只能窥探一点阴阳谐和之相。”
“化吉为凶,就是阴阳谐和之力,这阳不必说,必是公子,阴,难道就是叶不悔?”
“如果是,公子娶这妻就娶对了,有帮夫运啊。”
“就算是公主,怕也未必能及叶不悔,特别是新平公主,与公子冲突,有妨夫之相,以后得提醒下。”
才想着,突然之间听见“唧唧”两声,低首一看,原来是小狐狸拱拱手,显是有点饿了。
不过当野道人去抱,它就立刻避开,水盈盈的眼里写满了讨厌。
“船老大,你这命数有点不济啊!”野道人慢悠悠的说着,这话一说,原本就看着野道人迟疑,心里有点害怕的艄公,立刻几乎要跪下:“还请路先生救我,救我!”
“快起来,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可以说是同舟共济,我当然要尽心了,但能不能改,还得看天意。”
“唧唧”小狐狸得到了一碗干净的水,一条人吃的鱼,看着野道人,鄙视的眼神几乎能直白露出。
真是一只神棍!
这时,邵思森走了过来,见苏子籍站在船尾,望着岸边方向出神,就没有立刻开口,而陪着站了一会。
还是苏子籍先回过神,问:“邵兄行礼已收拾好了?可用我帮忙?”
这本是随便找的一个话题,没想到让邵思森神情显出一丝不自然。
“已是好了,苏贤弟无需担心。”邵思森心里却想:“早知苏子籍只带了一个包裹,就该也少带些衣物,也就不至于看几个兵卒的脸色。”
邵思森再想着低调,跟苏子籍这种真是一个包裹就能走天下的作风一比,也显得高调了起来。
一想到随从帮忙运上几个箱子,结果被检查的甲兵翻了白眼,邵思森就心里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苏子籍这种云淡风轻,一看就是并不担心这次会试能否参加,必是已预定了前程。
而自己在不久前,还觉得就算无法参加这次会试,作官宦子弟,也不过是再等上些时间,耗得起,比苏子籍强……
每每想到,邵思森就心里别扭。
苏子籍哪会感觉不到邵思森对自己这种微妙的态度变化?
他当然猜得出,这是因为什么,可就算自己解释,他也不会相信。
再说,苏子籍也不觉得这有一而再解释的必要,又不是自己媳妇,误会就误会了。
“邵思森一直这样的话,等到了西南,就表面敷衍,暗中行动,免得被坏了事。”苏子籍暗暗想着。
“苏公子,邵公子,尚书大人有请。”这时,一个亲兵过来,对二人说。
苏子籍跟邵思森对视了一眼,就应了,钦差船靠的近,看准了就跳过去。
对兵部尚书这个本朝建国的第一个榜眼,苏子籍早有心接触了解一番,原以为要再等等才能有这样的机会,没想到兵部普通官员小吏不算客气,兵部尚书却没有放置,第一天就要见。
等终于被领到了一处船舱里,看见了坐着兵部尚书,苏子籍与邵思森心下同时一紧。
但二人的反应,不是同样的原因。
邵思森虽是官宦子弟,但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三品大员,还领着钦差,只觉得自己曾经见过的高官,跟这兵部尚书比起来,威严上还真差了不少。
苏子籍则一凛,望着这位带着官威却温和的中年人,暗想:“有不浅的武功,看来朝廷上也是藏龙卧虎,并不都是普通人。”
“也是,大郑开国未久,武风未消,别的部门都渐渐由文官掌控,但兵部文武的界限,似乎就没有那么大?”
文官进来,也必须有所同化,真不通武事,不懂排兵布阵,在和平时或可,在这妖族威胁依旧存在、边境也始终没安定下来、且皇帝并不算昏庸时,很可能当不了多久,就要架空了。
“你就是苏子籍?”就在苏子籍想着这些事时,崔兆全看向了他,在此前,刚刚与邵思森对话了几句。
苏子籍忙收敛心神:“是,学生正是苏子籍。”
“广陵省这一届的解元……”崔兆全笑着打量:“果然一表人才。”
这话并不是虚言,崔兆全见过的人多了,但苏子籍这样风姿,可以说,几乎没有看过。
“当年太子入京,京城迎接,争先目睹,号历代太子难有此颜,此人除了身份,怕也不逊色了。”
“您过奖了。”苏子籍对视了一眼,没感觉到恶意。
“何必谦虚?邵思森、苏子籍……你们两个我都听说过,一个是太学生,一个是广陵省的解元,都是后起之秀啊。”
这位兵部尚书对着下官很威严,但对两个太学生却很和气。
“对了,别人都罢了,怎么你们这样要参加明年会试却在这次派差名单上?不过,幸我们走海路,一来一回,说不定来得及让你们赶上开春的会试。”
崔兆全说着,心里已经有所猜测,看来太学里也不是净土。
至于海路,前魏已经开了海禁,大开海路,运粮不仅仅在运河,还在沿海的海路,大郑开国未久,为了维护国内的稳定,有段时间是海禁,但官方运输,还是有不少走海路。
现在更有呼吁开海之声。
苏子籍见他说话很随意,也没有故意装出拘束,笑着:“既派了差,就身不由己,不过听闻大人是本朝第一个榜眼,学生要趁这段时间,多多请教。”
“好说,好说。”尚书哈哈一笑说着。
儒生的本分是传学授业,其实许多官员本心还是以读书人自许,对下官必须有威严,对学生,就自然流露出读书人的心态。
学生要请教,自己又有空,怎么会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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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作赋一篇
崔兆全刚上了船,见船上忙碌的嘈杂,不禁皱了皱眉,说:“这时太乱了,你们先回去,船上有的是时间!”
明白崔兆全要处理一些杂务,苏子籍也不失望,跟邵思森作了揖,重新回到了自己船上。
“苏贤弟,我有些身体不适,先去歇息一会,等好些了再与你闲聊。”邵思森有点不愿与苏子籍独处,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邵兄请!”苏子籍也没点破,此刻上午,难得的冬日高照,水波荡漾,不远处舰船衔尾相接,不时传来命令声,他听而不闻,只是沉思。
“龙宫传承这事,我已与水妖结怨,其中孙不寒疑是海妖,当时没能杀死,让他逃了,猜得不错,他应是海妖一个首领,因我失了龙宫传承,必定对我恨之入骨。”
“也不知道这次跟着钦差船队走海路,海妖是否会趁机作乱。”
“西南的事,除了两个军贼,或有齐、蜀两个成年皇子势力牵扯其中,妖族与齐王有勾结,在这件事上会不会也插上一脚?”
“真有此事,整个局面就复杂了,虽不太可能袭击钦差船,但不管怎么样,路上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或许敌人就是觉得,钦差舰队抱着这样想法,不会过多警惕,在路上就会攻击。”
“为今之计,就是先与钦差搞好关系,赵督监又跟上来了,身份可疑,怕是领了宫内的密旨,不能随意结交。”
“别的结交了,无论是路上,还是去了西南,都能有不少作用。”
这样想着的苏子籍,又将目光落在了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商船上。
既野道人能带着小狐狸混入其中,这里面不知道还有着多少势力耳目也跟了上来。
此番去西南,就算是有野道人与小狐狸帮忙,也要更小心才是。
“苏公子,眼见起了风,站在这里危险,不如进去了,等风平浪静了再观这风景?”
望了一会,因起了风,站在船尾能感觉到身体风兜得有些微摇,有个什长过来,低声劝着。
苏子籍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虽自己知道,以自己实力,大风都不能将自己卷入水中,就算入了水也不会出事,但还是笑着:“多谢提醒,我这就入舱。”
说着返回自己房间。
方才只是放包裹时短暂待了一会,此刻回到船舱,才感觉到官船与以前乘坐的私船的区别。
“空间更大,看着就敞亮了许多,与平时的卧房都没有多少区别。”
“门侧放着恭桶,夜里也不必出去。”
“有木榻,被子,还有小书桌,木榻直接当椅子了。”
“就是阳光暗了点,但这是船舱的通病。”
苏子籍若有所思的打开行李,里面只有换洗的衣服、一些银两跟几张金叶,以及洗漱之物,书籍一本没带,因全都记在了脑子里,此时无事可做,坐在木榻,默背着书。
到中午时,有士兵敲门,将饭食直接送到手中,不算精致的吃食,两个馒头,以及两菜一汤,苏子籍也不嫌弃“大锅饭”,清洗了手,就直接吃了。
半个时辰后,就有人过来收碗筷。
“朝廷对士子的优待,果然不错,或者这是随员的基本待遇?”
就在苏子籍觉得今天一天都会这样时,有人过来敲门。
“谁?”
“苏公子,钦差大人有请。”
苏子籍稍微打理下仪容,走出船舱,一抬眼,就看到隔壁住的邵思森也从船舱里出来,竟还换了一身衣裳。
“苏贤弟,你说,尚书大人叫我们过去,为了什么事?”路上二人的气氛有些尴尬,邵思森忍不住找着话题说。
苏子籍随口:“或是为了指导我们学问。”
没想到,还真让苏子籍猜中了。
他们的船与兵部尚书的钦差官船拉近,跳过去后,就有人领路,而崔兆全并没有在船舱中,而在船头。
钦差乘坐的这艘大船,船头甲板处面积宽敞,可以摆放着几张桌椅,在这里喝酒赏景。
此时行在河上,并没有入海,但半日行程,已让船队行到了开阔地段。
两岸风景,眺望才能看到,冬日河面,因滚滚流淌的河水,只有薄薄雾气弥漫,并无冰冻。
崔兆全见到了,招招手:“来,坐到这里。”
他说的一口漂亮的京话,单听口音,根本不知是外省人。
“谢大人。”在他左右各有一套桌椅,苏子籍与邵思森行礼入座。
“你们都是太学生,一国未来栋梁,老夫今日趁着风平浪静,正是空闲时,你二人作赋一篇,以江河湖海为题,我来点评,如何?”崔兆全虽是文官,但掌管兵部,似乎染了些军将直爽气息,手一挥说着。
“学生应命!”两人都是作揖应着,自然有人上前给了笔墨。
魏朝会试,要求作赋一篇、诗一首,策论考核,这种以诗赋取士,虽在郑朝被削弱了不少,可依旧是考核之一。
苏子籍的作赋水平,虽由于总体的四书五经水平甚高,诗词也有些悟性,作赋的水平自然而然水涨船高,但还是相对薄弱环节。
但曾是榜眼的尚书主动提出考核作赋,会在事后点评,这是难得的机会,苏子籍当然不会轻视,应了后,盛了些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下研了起来。
墨水渐浓,思索渐渐深入。
而邵思森则心中欢喜。
他的家中,兄长都参加过会试,对作赋自有心得,而自己在太学学习的时间长,也曾研究过作赋的课程,看一眼仍在思索的苏子籍,心中暗想:“作赋讲究天赋灵感,更有经验,苏子籍不到十七岁就成了一省解元,这说明平时刻苦,但人的精力终究有限,我就不信样样都精通!”
因着心情好,邵思森稍加思索,提笔就在草稿上写了起来。
这时,有亲兵在崔兆全的耳边嘀咕了一句,崔兆全顿时起身。
“你们且写着。”见邵思森似被惊动,朝他看来,崔兆全一摆手。
而苏子籍凝神仍在想着,并未察觉。
“赵公公怎么过来了?”崔兆全迎出几步,话说的客气,但脸色并不是那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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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日之师
钦差赵督监在隔壁船上过来,一挥手,让二个侍卫都退下,笑着:“看到崔大人这里热闹,咱家也来凑凑热闹,怎么,他们这是在做文章?”
“对,读书贵在勤勉,现在趁着这天色不错,风景尚好,请过来作赋一篇,不然,这一路上无事可做,倒是浪费了。”崔兆全淡淡说着,不觉得这太监能理解文人的情趣。
赵督监看了这情况,目光见苏子籍在凝神思考,也不打搅,点了点首:“读书人写文啊,那咱家就先不过去,免得影响了文思。”
说着,太监背着手,观赏着风景。
“这太监竟然也知道心慕文教?”
原本对太监既有忌惮又有轻视的崔兆全,虽位至三品,也算经常遇到太监,但那是宫内,大郑开国,外官和内官不得擅自交往,规矩还没有松弛,所以仅仅是泛泛相见。
这还是崔兆全第一次与太监出行,现在赵督监尊重文教的态度,让他心里舒服了一些,脸上神色也缓了一些。
一会,见苏子籍与邵思森都写好了,两人才渡步过去。
赵督监没直接去看,而是找了椅子坐了下去,自然有人奉茶,崔兆全先拿起邵思森的文章,细细看了,渐渐带着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这赋,对仗工整,声律铿锵,看来是下过苦功。”
“你既在太学入了上舍,那别的方面的学问定然也不差,以此火候,就算这次不中,三年后必中。”
这已是相当不低的评价了。
毕竟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一次的会试,苏子籍与邵思森多半难以及时赶回去,说三年后必中,就等于承认了邵思森的才学可中进士了。
邵思森心中满意,虽尚书话中留着小小余地,有点遗憾,但能得曾经榜眼的赞誉,这已是收获。
这时,崔兆全又拿起了苏子籍的文章细看。
看了没几行,就拈着胡子,一动不动了。
见他久久不说话,本就只等着点评文章的赵督监有些急了,要知道,能做首脑太监,基本都不会是急性子,忍耐不低。
能让一个首脑太监急了,可见这位尚书安静时间有点长了。
“崔大人,文章怎么样?”赵督监轻声问着。
崔兆全这才回过神来,没抬头,目光锁住文章,心中一叹:“哎,这次西南之行,耽搁了啊,此等文才,不中简直没有天理。”
这话一出,不仅赵督监一惊,就连本来带着笑意的邵思森,都表情一僵。
这般夸张?邵思森心情复杂至极。
崔兆全看着苏子籍,见少年得了这盛赞,也不见狂喜,只是恭敬谢过了,越发心中可惜。
生了惜才之心,语气就更是和气:“不过,汝尚有几处小错,因我朝作赋,讲究是奇偶必称、单复必齐,这几处需略加修改一番。”
“还有,你所作的赋,尽态极妍,虽是正宗,但能做到,丽而能朗,丽语能朴,或会更好一些。”
苏子籍听着,只听这话一出,“嗡”一声,就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崔兆全向你传授【诗赋】,是否学习?”
苏子籍收到传讯时,心中顿时一松,这说明崔兆全真心欣赏,诚恳传授,才能引发紫檀木钿,当下应着:“是!”
才应一晕,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而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诗赋】已习得,【经验+600】。”
“【四书五经】16级(71/16000)”
“【四书五经】竟直接升级到了16级!”
“是了,骈文的四言句是从《诗经》而来,这本就是四书五经的范畴,算作一类,并不奇怪。”
能让《四书五经》立刻升级、这是苏子籍也没想到的事,心中欢喜,立刻深深向崔兆全道谢。
“学生实在受益不浅。”
“可恨,这样奉承!”邵思森觉得苏子籍这样太过肉麻,这不过是说了几句,谈得上受益不浅?
而苏子籍却是真正诚恳,这怕是崔兆全【诗赋】的大半才学,一下全部得到了,岂能不感谢?
“老夫也不过是点拨几句,你能领悟,实是天赋聪慧。”崔兆全看苏子籍的眼神,连赵督监都觉得有点肉麻,他轻咳了一声,笑着:“不愧是太学,两位高才都是文采一流。”
崔兆全也一笑:“赵督监说的不错。”
又对着二人:“你二人可将文章修改一番再拿给我再看。”
“是。”
苏子籍与邵思森立刻应了,邵思森情绪有点不高,而苏子籍坐回去,就沉思着继续研墨。
墨水再次渐浓,铺开宣纸,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一字字写了下去。
写的认真,冬天竟然渗出了细汗,写完了,看着纸上的赋文,默默念读了一遍,一时之间就呆了。
前世时,与这四书五经,只算是识得字,连粗通文墨都说不上,但此时,有了刚才经验传授,这一次修改,苏子籍自己看完了,都觉得字字珠玑。
要说第一版是辞藻华丽,读起来让人惊艳,这修改过的就不仅是辞藻,更有读完细细回味的韵味。
一切完成,看了看,就见着邵思森正在向崔兆全单独请教,而一侧坐着赵督监,慢条斯理低头喝茶,竟然也没走。
“转眼,就快黄昏了。”
邵思森这点小心思,根本不被苏子籍在意,没去看投来的目光,走过去,将修改过的文章递给崔兆全,说:“尚书大人,学生已修改了一遍,请您点评。”
崔兆全眼睛一亮,接过来展开一看,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中。
喝茶的赵督监这次不再催问了,只是安静喝茶,仿佛这里风景独好,只有一人的悠闲。
邵思森站着,面上平静,袖中的双手已握紧了。
谁料,这次崔兆全没再夸奖苏子籍,沉默一会,开口:“今日就到这里吧,老夫已有些倦了,你们改的都很好,回去可以自己再以题目做做练习,王二!”
随着一声,这次进来不是亲兵,而是曾和苏子籍喝过酒的王二。
苏子籍与王二目光对视一下,都没有表情。
崔兆全吩咐:“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拿上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既生瑜何生亮
王二是尚书府跟过来的家仆,在船上主要管理的就是崔兆全带去的私库,不用亲兵,就是防止有人觉得公私不分。
这次随船运输过去的可还有八十万两饷银,都是九八色的官银,当日检查时,把绸布扯去,只见箱子里饺子一样密行排列,都是锃明噌亮的银元宝,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眩目。
崔兆全注意到,在场的人一下子都直了眼,自己能克制住,仆人未必能。
而且崔兆全对皇帝再派个太监跟着有些心里忐忑,自然更加谨慎,把公私划的很清楚,不肯给人抓到半点把柄,断不肯让自己仆人管理公库,以免出了事说不清楚。
王二听了,很快就端个木托盘进来。
这木托盘上面,放着两个巴掌大的锦袋,微微鼓着,明显都装着东西。
崔兆全看似随意的拿起一个,笑着递给邵思森。
长者赐,不可辞,邵思森忙双手接过,作揖道谢。
苏子籍也得到了赐给的一个袋子,拎在手里,觉得手感不轻,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想也知道,应该是砚台或好墨这些读书人能用的东西。
“都散了吧,学问无止境,你们不得自满,去吧!”崔兆全将东西赐给,就让两人出去了,一时间,甲板上只剩下了崔兆全跟张公公两人了。
两人相对无话,良久,赵督监将手里杯盏轻轻一放,轻笑:“崔大人,上次你沉默,是因苏子籍才学惊人,这次你沉默,又是为何?”
“这个阉货!”崔兆全面对赵督监好奇目光,知道不说出来,这位怕不会甘休。
事实上,在看过苏子籍修改过的文章,崔兆全本就有着一股倾诉欲。
只是当面说了,或对旁人说了,很容易传出去,就是对苏子籍的捧杀。
倒是赵督监,是首脑太监,嘴一定很严。
想到这里,崔兆全叹着:“第一次惊讶,老夫是感慨后生可畏,这水平其实已经是进士之才,与老夫相比,也不过是毫厘之差。”
“第二次时,老夫是震惊,虽在史书上读过,但现实里,从没有想过,真有指一反三,顿悟大道之人!”
“这第二篇的水平,老夫已不能当一日之师了,你说,我能不感慨,能不沉默么?”
苏子籍修改前的文章,虽让他吃惊,但尚能接受,可修改后,他看了几遍,逐字逐句检查,以他的水平,竟都无懈可击,寻不出纰漏。
就算是自己鼎盛时所做,也就是这样了。
赵督监微微惊讶,心中还有着一种难以与外人说自豪,轻笑一声,调侃:“难不成与榜眼一样?”
崔兆全苦笑道:“差不多,硬要挑剔,只能说,尚差一点年纪带来的阅历,哎,但这本就不是缺点,年轻人有着冲劲与朝气,反更合适。”
“苏子籍有此等才,这次被丢到队伍里去西南,误了考期,怕是太学里有人嫉贤妒能。”
这样的才华,想必碍了不少人的眼,本来这种误入名单的事就十分荒诞,看了苏子籍的文章,崔兆全立刻明白了,这是有人嫉妒苏子籍,害了误了三年。
作读书人,崔兆全对苏子籍很难不生出同情与怜惜。
赵督监听了,只是一笑,随口应着:“崔大人说的,倒有这个可能,人啊,总是这样,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心里暗想:“这可不是什么太学里的人使坏,而是齐王出手了。”
“不过,苏……苏举人的才学,竟能让崔兆全夸赞,倒让咱家惊讶,崔兆全可不知道苏举人身份,这样推崇,说明苏举人本身就极出色,风采过人。”
“这次西南之行,定要护住苏举人,赶上了科举,或真能一举成名天下知,到时,皇上也许会相认。”
这样想着,心中已有了想法。
再说苏子籍与邵思森二人离了船,回去自己的船,邵思森的目光,就忍不住往苏子籍提着的袋子上瞟。
“也不知尚书大人给了我们什么东西。”见苏子籍一点打开看的意思都没有,邵思森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苏子籍只是笑笑:“不管是什么,都是长辈的一番勉励。”
“苏贤弟说的是。”邵思森扯了扯嘴角,不得不说。
苏子籍都这样说了,他再提这么打开,互相看一看里面,就显得很刻意了。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邵思森关上门,才微微皱眉,将手中袋子打开了。
看清了里面,神色微变,有点惊喜。
“这是……山黄砚?”
山黄砚,是宜陵省端黄府的特产,其砚用山黄石所制,因上好山黄石不仅颜色微黄,上面偶有红色细点,还有一种幽香,近似梅香,也因此好的扇黄砚,又被唤山黄梅砚。
越是上好的山黄梅砚,上面的红点就越是酷似梅花,味道也更是清新、沁人心脾。
这袋子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淡淡幽香,让邵思森也惊喜了下。
虽说原采地的官购,价格比市价便宜不少,但用这个赐给随行的太学生,是很看得起了。
就算是正经的师长逢年过节所赐,也不过这样了,甚至可能还不会这样珍贵。
“就是不知,苏子籍的袋子里,是否也是山黄砚?”
将这块砚台取出,在手上把玩,邵思森欣喜余,忍不住惦记着苏子籍的袋子。
本以为,这种惦记过一会也就散了,没想到,因着心中这想法,接下来的时间里是坐卧不宁,连手里的书都看不下去了。
“不行,要是不能得知苏子籍袋子里是什么,怕我难以静下心来。”
“可看苏子籍的模样,似乎并不想让我知道。”
思来想去,邵思森做出了一件往常绝不会去做的事。
他就住在隔壁,当听到不远处苏子籍房间的门响了,慢慢侧耳听着,脚步声远了。
“应是去方便了。”邵思森想。
虽然每个房间里都有着恭桶,但这只是备用着,实际上能出去上,大家基本都是出去。
将门轻轻推开,走出来,发现通道已没了人,这也正常,因这条船住的就是随员,邵思森来到了苏子籍的房间门口,敲了几下门。
“苏贤弟?苏贤弟可在?”又轻唤了两声。
无人应答。
看来刚才的确是苏子籍出去了,这样想着,邵思森嘴里说着“苏贤弟,我进来找你了”,手已将门一推,走了进去。
舱房内空空,一览无余,果然无人。
他接下来的动作很快,只翻找了片刻,就在角落里翻出与他基本同色花纹的绸袋。
上面有着绳子,快速解开,只往里一看,邵思森原本提着的心,顿时犹掉进了河水里,湿漉漉,别提多难受了。
“竟不止是山黄砚,还有一块墨?”
“墨竹……竟是墨竹。”
一块看着犹一截墨色竹子的墨,同样是特产,与山黄梅砚一样,在读书人看来,是清贵风雅之物。
邵思森不是买不起这样的东西,而是尚书大人给的东西,数量不一样,这代表的态度不同。
苏子籍袋子里的东西比他多一件,这定是因在尚书大人眼里,苏子籍明显比他强,比他更有才。
“不好!”就在这时,已快到门口的脚步声,让邵思森骤然一惊。
他忙将袋子快速系好,又放回原处,只来得及直起身,苏子籍就已是从外面走进来,正不解地看着他。
“邵兄,你这是?”
“我是来找你的!”邵思森说,话一出口,感觉到自己说话声音似乎大了一些,忙收敛了,努力平静地说:“啊,刚才我进门前,还以为你在,结果推开门,才发现是听错了。”
这话有点敷衍,但也不能说什么。
苏子籍房间里本就没有机密,又恰好出去了,这理由说得过去。
苏子籍没有多计较,看了邵思森一眼,说:“原来是这样,邵兄找我,定然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要紧事倒是没有,就是想问问你,一会可要一起读书?”邵思森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主动邀请。
苏子籍想了想:“今日大家作了文章,都有些累了,不如改日?”
“可以,那就改日好了!”邵思森总觉得苏子籍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心想:难道苏子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这样一想,就越发难堪,忙不迭说:“既然你累了,那我就不久留了,你且歇息着!”
说完,就匆匆出去。
“……”苏子籍其实刚才没有多心,现在这神态才使他有点警觉,站着,目光下意识一扫,落在了锦袋的位置,他一向心细,自然注意到袋子摆放的位置,与自己走时变了一些。
“原来他竟是冲着这东西来。”摇摇头,对邵思森,苏子籍无语。
出了苏子籍房间的邵思森,脸色苍白回到了自己房间,一关上门,就背靠着喘起了粗气。
“斯文扫地,我竟做出这种事……”他心虚又难受地抹了一把脸:“可我苦读多年,竟真不如苏子籍么?”
“既有了苏子籍,又何必再有我?”
同在一届,有这样一座山压着,这对读书人,尤其想要扬名的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当头一棒。
生平第一次,邵思森感觉到了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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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追踪
随着航行,水面渐渐宽阔,浩浩渺渺两岸都模糊,新水与旧水激荡,掀起六七尺高的浪,远望去,天水混成一片。
一艘艘商船,不远不近跟着官船,犹天空之中的云,这是船帆的颜色,而在这些商船后面,也跟着一些私人船只,并不是商船,而是所谓的旅船。
包下这些船只,多半是一些散客,其中就有想从京城回家的外地乡绅或家资丰厚的读书人。
这些乡绅或读书人,虽比普通百姓有些身份与钱财,却够不上官船,可让他们与商人挤在一艘船上,因着种种原因而不愿。
于是,这种一个艄公几个水手加一艘不大不小旅船的组合,就成了这些人的首选。
眼下,大多的旅船就跟着商船,冷眼看去,并没有太大区别,无非就是不像官船挂着黄龙旗与官字灯笼,也不像商船挂着某家某姓的灯笼,让人一眼就能知道是谁家的船。
“公子,再往前走,可就要到入海口,到那时,我们这等小船,根本就行不远,随时可能被风浪打翻,您确定还要继续往前走么?”
一艘缀在末尾的旅船,艄公看起来五大三粗,却很心细,望着包下这艘船的孙公子,心里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要说,当初不过是看孙公子衣着华丽,出手也很大方,光定金就直接给了二十两,路上一应嚼用,也都是额外花钱采买,还并不要求入海,只说沿着大河行一段路即可,这才答应了这活计。
可现在看孙公子的架势,不像是打算停下,难道这位公子是打算乘坐着这船入海?
只怕一个大浪拍下来,船就要松散了啊。
“还不到入海口,你急什么?”一直背对着艄公的少年,这时回过头,黑沉沉的眸子,阴冷看了一眼。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艄公,一触碰到少年的目光,顿时下意识打个寒战,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一种被阴暗恶兽盯上的本能的恐惧,差点让他腿一软,当即瘫在那里。
好在孙公子只是呵斥了这么一句,就重新转回身去。
擦了擦额头的汗,艄公不敢再说什么,想想孙公子说的也对,现在还是沿着河岸走,并没有出海,还不到靠岸时。
“算了,继续往前走吧。”冲几个水手挥挥手,艄公自己叹气走了,一直远远望着前方船队的孙不寒,这才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暴戾。
差一点,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对艄公下手了。
但真当众暴露妖怪身份,接下来的计划就要泡汤,所以忍得也很艰辛。
在别人看来,他是望着跟着的商队,但实际上,他的眼中则越过商船与官船,直直地锁定了钦差船。
“钦差大臣、兵部尚书……呵呵……”
不愧是三品大员,在自己没有受重伤时,还不至于有这样强的威慑,可在眼下隔着这么远,扑面而来的气势,以及钦差船上滚动的力量,烈日一样烧灼着自己,而自己则像是离了水的鱼,根本就不能靠近,否则痛苦会骤然加剧。
甚至就算是离得这样远,也对自己这皮囊,也有着伤害。
“咳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嘴里突然咳出了一口血。
孙不寒掩口的手慢慢放下,目光落上去,发现手心的血,并不是鲜红,而是带着污色接近黑色的血,其中还有着细碎的血块。
这身体就要撑不住了么?
“可恨,一步差,步步差。”孙不寒垂眸看着黑血,森然一笑:“那就博一下吧。”
“那只狐狸精,屡次逃过我的搜索,我当时不觉,后来细想却极去蹊跷,难道青丘的那件魏世祖的宝贝,就在它身上?”
“就算不在,也必大有渊源。”
夺舍并不那样容易,必须恰是人生来的秉命,以及八字都吻合,并且还会消磨一部分元神。
要不,鬼神之道早就肆无忌惮——夺舍太子岂不最好?
就算不是太子,富贵人家岂不是最好?
几十上百只修炼鬼神之道的妖怪都投入富贵人家,等长大了,一联手,岂不立刻变了天?
就算到这时,孙不寒还是想尽量保全这躯体,当然,如果夺了那件魏世祖的宝贝,舍了这躯体也值。
本来按计划,是打算再跟着深入一些,但眼下身体撑不住了,这船上的人大概也是不愿了,孙不寒可惜想着,只能仓促在入海口发难了。
他袖子轻轻一挥,本就起了的风又大了一些。
还是顺风,直吹着这些船,速度更快朝着大海行去。
“船家!”孙不寒喊了一声。
艄公这时已是望着水面有些心惊肉跳,孙不寒这一喊,立刻就过来了。
“公子,可是要靠岸?”
“急什么?”孙不寒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又指着右面:“转向,朝那面去。”
“可是……”
“既没让你出海,只是在这河上转向,你也不愿?真以为这银子,是这么好拿的?”孙不寒眼眸黑沉沉望向艄公,直把艄公看得心下发寒。
“好、好,我这就按公子说的做!”忙不迭地应了,艄公立刻跑得飞快。
这艘船,因是挂在一溜船队的末尾,所以它的突然转向,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这一路上,只是顺路跟着的船只就不少,时不时就要到了地方靠岸,就算是注意到的,也只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眼见着在风中抵达了一处,风势越发大了,将这艘船船帆吹得直直鼓起来,快要破了的模样。
船只歪歪扭扭,随时都可能在这海河相接的区域侧翻。
在河上算是不小的船了,到了这里,显得弱小而无助。
“公子,真的不能再往前去了啊,再往前,船就要翻了!”艄公顶着对孙不寒的畏惧,一脸着急的说。
毕竟再往前,真可能船毁人亡,就算是这公子很恐怖,可反正都是死的话,畏惧自然也就少了。
“你看前面。”孙不寒示意艄公看向前方。
“那、那是……”
一座不大的小岛在薄雾被大风吹开,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大概是入海口由江河的淤泥形成,恰在入海口与真正海洋之间,虽是不大,但眼看着天色暗了,风也大了,靠岸停船,暂时避风,的确是安稳的做法。
第一百三十六章 海蛇
更重要的是,刚才感觉到,这位文弱公子身上不寻常的阴森气息。
艄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心就一沉,原本还以为这位公子是好相与,没想到这样危险。
“江湖客,还是水匪,又或是……”
为了自己及水手的安全,艄公心提着,不敢与孙公子对着干,但愿他不要继续行船了。
“真的要入海,就拼命吧!”
“就到小岛吧。”仿佛老天也听到艄公内心的呼唤,这位不怎么好说话的孙公子,接下来就说了这一句。
生怕孙公子反悔,艄公得了吩咐,立刻就号令水手,将船划向了小岛。
随着小岛慢慢靠近,船靠了岸,艄公看了一眼,见这岛只有一二百米方圆,以他本来是农民出身的眼光,最多不过一百亩地,一扫就能看清,除了低矮又枯萎的芦苇和野草,根本没有藏身之地,不由暗松口气。
“没有骗你们罢?”孙不寒冷笑一声:“这岛虽小,靠着它,风浪再大也翻不了船。”
“岛上说不定还有些野鸡这些,猎些当晚餐,我入舱休息会。”说着,孙不寒就入了船舱。
一切无事,艄公怀疑自己胡思乱想,指挥着“哗”一声放下铁锚,说声:“好了,你们听见没有?去岛上看看有没有野鸡野鸭,逮一二只回来给公子品点荤!”
“是!”见情况安全,水手也就放了心,看了看天色,就才登了岸,目光余角,突觉得一条似蟒似蛇的东西一闪,不由一惊,回去看,又什么都没有,暗骂了自己一句。
入海口水深处,一条盘踞在水底巨大海蛇,突然之间动了一下。
而水手当然不知道,鞋踩得草丛吱吱咯咯响,只听“唿”一声,扑棱棱惊起一群鸟,一个水手眼疾手快,一手擒了一个,看时是两只野鸡,笑嘻嘻说:“老大,我们有口福了,果然是野鸡。”
“嗯。”艄公大踏步上岸,吩咐:“冬天的芦苇是上好材料,铁架子上吊锅,就给煮野鸡汤。”
于是众人七手八脚,不一会火噼啪响,铁架子上吊锅中野鸡肉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香。
艄公还是有点心事,望着夕阳下的入海口,突然之间,站了起来。
“老大,是不是饿了,我给你撕野鸡肉。”
“胡扯,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起看去,只一看,就吓的心胆欲裂。
“啊!那是什么,老大,有妖怪!”只见小岛附近风浪大作,水面上不仅波浪翻滚,而且还有恐怖的漩涡在不断地移动。
刚刚上了小岛的人,几乎都看到一条巨大的长影在水中作怪。
“闭嘴!不要得罪水神!”艄公立刻呵斥了船员,安抚着众人不要惊慌,慢慢后退到安全地带,个个抓住树干,警惕看着水中的怪物。
“都不要出声!”见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叫声,艄公虽吓得要死,还是立刻警告着。
他命令水手戒备的同时,还忍不住看向跟着一起后退,却显得从容不迫的孙公子。
耳边响起的则是一个水手的低低祈祷:“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毁了船。”
这里距离固定水路已偏离了航线,船只被怪物拍碎,不仅他们没法回去,而且这岛上肉眼可见都是些无果的小树,又挨着入海口,水也是咸的,根本就没法饮用。
没了食物跟淡水,又能存活几日?
众人忧心忡忡,紧张万分。
这时长影狰狞抬首,露出了水面,众人看得瞠目结舌,竟是一条巨大的海蛇?!
之所以不觉得是龙或蛟,是因形态不对,虽长影身躯庞大,看着令人胆寒,可缩小数千倍,就是最寻常的海蛇,作在水上吃饭的人,自然认得。
海蛇居然也能这样大?
有人露出了三观尽碎的麻木表情。
这时,正紧紧盯着巨大海蛇,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艄公,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它走了……”呆呆望着巨蛇转了个弯,竟朝与小岛相反的方向,直接游走了,小岛周围骤起的风也慢慢恢复到众人能接受的程度。
艄公的声音不敢放大,生怕这走了的怪物听到声音,再折返回来。
直到它的影子彻底看不到了,真的游远了,他才松懈下来,噗通一声,腿一软,跪倒在地。
但这反应却并不丢人,因他闻到了附近有人尿了裤子,有尿骚味弥漫开来。
至于孙公子,原本是站在他身旁的,可此刻,却突然就不见了身影。
“艄公,孙公子不见了!”有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事,立刻四处寻找,没找到人,着急向艄公禀报。
艄公脸上神情复杂,摇摇头:“不必找了。”
果然,巨蛇与孙公子有关,是不是妖怪,艄公已经不敢想,只想着回去好好给神上支香。
入海口·官船
“邵公子!”邵思森闪眼见士兵出来,问:“你这是收拾碗筷么?苏解元在不在里面?”
“邵公子,苏解元用了晚饭,说去甲板上走走消消食。”
“哦!”邵思森也就无话,让开身让士兵过去,邵思森自怀疑自己偷看的事被苏子籍发现,就刻意躲着苏子籍,眼看入了夜,外面安静了许多,困意也终于渐渐地袭了上来。
可躺在床上,又辗转反侧。
“想不到我自觉养气养性,不想还是这样脆弱!”他忧心忡忡地想着。
船舱外,夜色中苏子籍站在船头,望着前方,黑压压一片,在别人眼中,代表着幽深与威胁,可在苏子籍的眼中,四周都是水,让他觉得分外舒适。
只见茫苍苍碧幽幽大河注入海洋,霾烟一样的水气笼罩,渡口、船舟都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晰,格外有意境。
事实上,修炼了蟠龙心法,哪怕是变异成人道之种,随着一步步提高,对水的亲和感,就在逐渐提高。
偶然下水游泳时,苏子籍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人类,而变成了水中的鱼,这种感觉,代表着蟠龙心法的提高,但也会给苏子籍敲响警钟。
“不可太过沉迷这种如鱼得水的快感。”他暗想,又吹了一会儿风,在周围都是水的地方,灵气虽稀薄,却慢慢融入身体,汇聚成了武功。
等苏子籍满意回船舱睡觉时,周围已越发安静,呼呼的风浪声,成了唯一的声响,等关上了门,连这声音也被隔绝在外。
苏子籍也不矫情,这环境也就别想天天洗澡了,直接脱了外衣与鞋子,倒头就睡。
朦胧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声:“出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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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风
苏子籍只翻了个身,就感觉到身体一坠,宛高空落到了深渊。
这种感觉,很像是夜梦中一脚踏空,但伴随的熟悉恍惚感,让苏子籍知道,这不是梦,而又入了龙宫。
只是和以前不同,苏子籍这次并不直接降落在殿内,而位于龙宫外面,落脚之处是石阶,周围是破败的石雕。
“龙宫似乎在恢复?”一眼看去,依旧是熟悉的水中世界,但石阶原本是一片废墟,现在恢复了,就连这破败的石雕,实际比上次又恢复了一小部分。
虽还有着大半宫室一眼望去仍是废墟,但在已然恢复的宫殿的遮掩下,也不那么明显了。
恍惚间,苏子籍竟听到有人从四面八方喊了起来:“起风了——海风来了——”
海风?
蟠龙湖龙宫,并不在海中,怎会起了海风?
回想到刚才半睡半醒间听到的“出海了”,很难不让苏子籍怀疑,自己其实并不是入了龙宫,而在梦里。
只是一道雀跃的龙吟,恰在此时从宫殿内传来。
苏子籍下意识将身体掩在了那半截石雕的后面,就见宫殿大门内,飞快窜出一道白影,直冲而上。
顺着这白影望过去,苏子籍微微挑眉。
“竟真起了风。”
都不用特意去嗅,一股海腥味,就直扑面门。
“还真是海风?”
龙宫上空的确是起了风,这海风的到来,竟像久旱之地迎来了甘霖,不仅幼龙欢乐无比,别的水中生物,但凡在龙宫所在结界内,都舒展着身体,显露出舒心与激动。
见幼龙在海风中穿来穿去,发出阵阵欢快龙吟,苏子籍渐渐也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兴奋。
本是人形,在他不知道时,化为了一尾鲤鱼,鲤鱼通体红色,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随着海风吹来,也跟着摆尾抬首。
海面上,刚刚入海的商船,水手连夜加班,并不敢停歇。
此时起了风,就更小心对待,毕竟夜里的大海神秘莫测,哪怕周围有很多船只同伴,但不小心出了事故,夜里救援,也只有看运气了。
商船队伍中有一艘船,船上水手和别的船上无异,艄公一张国字脸,厚厚的嘴唇,眼睛大而明亮,拿起鱼篓:“抓了几尾活鱼,除了红烧,给客人你弄个鱼羹怎么样?”
“可以,我就愧领了。”野道人笑着,顿了一顿,又望着前面:“你这船,能跟上前面的官船么?”
“能,我们就是干这活,官船也不敢向深处开,都是沿着海岸走,放心,我们的船翻不了,跟的上。”
唯一不同,就是在甲板一角阴影处,躲藏着一只小小狐狸,狐狸眼正百无聊赖看着周围的一切,听到这话,不由白了一眼。
突然,小狐狸抖了下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竟不怕被人看到,立起身就朝着前面看去。
在大多数人眼中并无异常的前方船队,浮现在小狐狸眼中,却别有异相。
在甲板上转了几下,小狐狸似乎下定了决心,竟噗通一声,跳入了海中。
此时已是出海,海面深邃,在夜色下神秘幽静,陆地小妖进入海里,也要提着小心,但小狐狸已顾不得了,四条腿划的飞快,飞鱼一样在海面上掠过,拼命向前面扑去。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正提着鱼从旁经过的一个水手,听到了噗通落水声,立刻问着同伴。
同伴犹豫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该不会是有人落水了吧?”
他们来到甲板处,朝着下面看去,海面平静,提着的油灯一照,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看错了,真是掉下了人,哪会这么安静?再说,我们刚才往这走,也不曾看到有人站在这里啊。”
“那可能就是听错了,算了,不管了。”两个水手摇摇头,走远了。
水中,小狐狸已游出了几十米,并继续朝着一条船游去。
这中间隔着挺远,需要穿过上百艘商船,船与船之间也有间隔,而这些商船距离官船更有着几里距离,若不是小狐狸速度极快,怕是游到一半就要精疲力竭了。
等终于游到了一艘官船前,属于苏子籍的气味也同时被小狐狸发现。
小狐狸趁着船上水手没注意,一窜而上同时,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金色的橄榄正在船上空悬空出现,但从橄榄的密集程度可以看出,在船舱中,必然有她可以轻易够到,并且数量更多的金色橄榄。
“唧唧唧”小狐狸并不慌乱,甚至带着优越感,看了一眼海中。
不知从何时起,狐狸已发觉,苏子籍的橄榄盛宴,只有自己能看见,别的小妖除非近在几尺,要不根本不会发觉。
因着这艘船是官船,戒备非寻常商船可比,小狐狸注意都放在了巡逻的士兵身上。
好几次,都明显感觉到有人朝着她藏身之处望来,幸好都是虚惊一场。
终于,小狐狸跑到明显是金色橄榄源头的船舱,在这里,属于苏子籍的气味,更浓了些。
“唧唧!”小狐狸扒着门缝,朝着里面轻轻叫了两声。
门内无人回应。
难道是苏子籍不在?
小狐狸欣喜于金色橄榄的出现,但也担心金色橄榄快速消失,于是门里没反应,还关着门,她不再迟疑,“啪”一声,和猫爪一样的利指伸出,在门缝里拨动着。
又是“啪”一下,门开了,它咻的一声钻了进去,看起来很有盗贼狐的样子。
随着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眼前的一幕,几乎闪瞎小狐狸的眼。
一颗颗的金色橄榄,足足几十颗,悬在房间半空,它几乎都没办法去想,身体已经在下一刻一跃而起,抓住了一颗金色橄榄,直接捧着吸取。
一股纯净的力量,直接流入身体各处,滋润着小狐狸,在她闭眼吸取时,狐狸身甚至有一瞬间变大一倍,身体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但这时间维持极短,很快就又恢复原有的模样。
“唧唧!”一颗金色橄榄很快就被小狐狸吸食完,她感觉到有点醺意,喝醉了酒一样,甚至追着自己的尾巴在房间里绕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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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袭击
但现在还不是尽情感受喜悦时,时间不等人,更不等狐,它再次一跃而起,将一只金色橄榄扑到爪中,继续美滋滋吸取。
而这一次,小狐狸身体,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本是一条尾巴,恍惚间,出现了第二条尾巴。
但与第一次一样,这样模样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就再次恢复了一条尾巴。
“唧唧!”对这一切都并不知情的小狐狸,只能感觉五脏六腑都舒服到了让她眯起眼睛,摇起尾巴的程度。
于是,在第二颗终于被吸取完,她再次扑向第三颗,官船上空,金色橄榄一颗接一颗消失不见,食到第六颗时,她终于忍不住醉意,“啪”一声跌在地上,尾巴一卷,盖住自己,呼噜的睡了起来。
远处海面上,夜幕下,神秘幽深之处,一条巨大海蛇,正在水下潜行。
一个并不算矮小,但坐在水蛇上显得几乎不会注意到的人影,随着水蛇一起潜行在水中。
小狐狸原本所在船,上面挂着几盏“姜”字灯笼,这是属于姜氏商队商船,这次跟着出海去往西南,姜氏商队也有七艘商船跟着。
船上装着京城的一些特产,这是打算运到西南赚上一笔,再将西南的特产运回京城,再赚一笔。
跟着的商队,大多都打着这样的算盘。
往日的时候,往返这么久,还会担心会遇到水盗,但跟着钦差的官船,自然也就不怕了。
在此时,船上的水手加班工作,为是预防着海面上出现的自然问题,而并不是担心海盗。
此时风势不大,周围也都是商船,大家自然也就相对放松。
只有船上的艄公有点昏昏沉沉,他也是姜家的人,这时看了船舱一眼,只是沉思。
野道人说的面相,使他胆战心惊,自己真的时犯太岁,今年处处不顺?
想想的确是,但又不肯相信,在幽幽火光里,反复想了想,还是叹口气,说着:“我去休息下,柱子,把刚才打的鲜鱼,弄一条给里面的路先生送去。”
柱子是祖传的渔户,水上有全套本事,整治着一手好鱼,听了吩咐,答应了一声:“好,老大,我这就去。”
说着就去取鱼,在此时,随“哗”一声巨响,一个大浪中,喷出了浪花,溅的柱子撒了一身,才要骂,只见月光下,钻出了一个巨大的蛇头。
柱子瞬间吓呆了,而正在甲板上走动一个水手,闻声抬头看去,这一眼就被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妖、妖怪——”不远处的几个正整理东西的水手,也看到了这巨蛇,吓得大叫起来。
海蛇双眼大如车轮,放着幽冷的光,不等这些水手反应逃走,就一个俯冲,张大了口,直接咬了上来。
一个水手被咬中,在空中惨叫连连,空气中很快就弥漫起血腥味,别的水手看到了这一幕,发出更惨烈叫声。
而附近几艘商船上的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顿时骚乱一片,人人惊恐,四散奔逃。
“老大,老大,有妖怪啊,老大——”柱子连滚带爬跑到了艄公住的船舱,啪啪啪地大力拍打着门。
艄公才躺下,恍惚间听到有人在门外惨叫,一个激灵就赶紧爬起来,打开了门。
还没等他询问,柱子就直接跌倒进来,然后抓着他的双腿,大叫:“老大,有妖怪!有妖怪在吃人啊!”
“妖怪?!”生活在这有着妖族,尤其是水妖肆虐的世界,艄公一听这话,虽脸色煞白,下意识想到了野道人的批语——路先生说的没有错,自己果然年犯太岁。
我刚才还怀疑路先生,这次我相信了,活下去必重重给酬金。
这样想着,当下立刻说着:“快,快放烟火向官船求救!”
当年大魏,开辟海路,就曾制定了烟花求援的制度,每个船上都有这种专门的烟花,虽还不知道外面出现了多少妖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只袭击商船,艄公还是第一时间发布了求援命令。
正巧,附近还有钦差船队,在关键时必能起作用。
“大、大副已经去拿、拿烟花了!”柱子哆嗦着说。
这时,已从仓库出来的大副,鼓足了勇气,才双腿发软重新回到了甲板上,这时,这海蛇在吞咽一个水手,这水手在喉咙位置还是在拼命挣扎,因此它没有再发动攻击,只是围着商船打转。
大副立刻点燃了手里的烟火,手抖的厉害,点了二次才成功,又立刻跳进了通道。
“轰、砰”
“救”这个字,随着璀璨的烟花在商船上空炸开,离着几里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声音?”野道人原本正在船舱内睡着,因太过疲惫,这一觉睡着就有些沉,且船舱门窗紧闭,外面声音遮掩了大半,可饶是如此,也被连着几声惨叫给惊醒了。
野道人骨碌碌从榻上直接翻下,伸手就摸到了匕首,因警惕,他本来就是和衣而睡,连鞋都没脱,所以一滚而下,他就直接持着匕首凑到了舱门处,侧耳听了听。
“不是有人针对我,声音是在甲板上传来,看来是出事了。”觉察门外并无危险,野道人心暗暗一松,轻轻打开门,悄无声息钻了出去。
船舱走道幽暗,根本没有人钻船舱,谁都知道,出事了躲在船舱里的死的最快,而别的几个舱房,有人却没有那样大胆,吓的在里面颤抖。
“这位兄台,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个稍大胆些,在门缝里颤抖的问着。
野道人不语,串了上去,并不立刻出去,他的身手,自然不是早就慌了神的水手可比,所以就算不远处有几个水手惨叫或格斗,根本就没发现角落处躲着个人。
天色昏暗,还是能看见不远的一个水手拼命逃,又不知道向哪里逃,毕竟船就这样大,慌乱之间,被杂物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接着,似乎某个圆圆的黑影一动,一声惨叫传出。
“不对,外面不对。”野道人闭住了呼吸,立刻推测出,在甲板上,一定出现了极恐怖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暴怒
躲在里面不出去?
可万一下一刻船沉了呢?
不摸清外面什么情况,野道人怎么可能安心躲在下面,感觉到船在摇晃,当下一咬牙,还是决定出去。
“嘶!”
当野道人悄悄爬到甲板上,朝着四周观望时,第一眼朦胧看到一片黑影,等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看清了这片黑影的真面目,立刻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居然是一条巨大无比的海蛇!
蛇头狰狞,蛇身高高抬着,随着蛇首,不断移动,哪怕不去刻意抬头看,也能感觉到被恶兽目光不断扫过的可怕感觉。
“这蛇是在寻找猎物!”
要是普通人,必吓的心胆欲裂,但野道人却立刻看到周围十几丈内,尚有三条船,这三条船也一片慌乱,有的逃,有的指挥取出弓箭,有的尚在混乱中。
“奇怪,周围明明那么多艘商船,它却没去理会,而专心围着这艘船,难道是船上有什么吸引它的东西或是……人?”
野道人身一伏,种种猜测在脑海中快速闪过,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本来,会上这艘船,就是因艄公的气运不错,晚年可能还有些官运,是这一批所遇的艄公中命最好一个。
结果上了船,出发了,却发现艄公有了变化,命运扑朔迷离不说,还隐隐带着煞气。
偏偏又推算不出具体是哪个人影响了整船人的命数,这担心始终在心里记挂着,在此时此刻突然就想了起来。
“难道这煞气,就应在了这海蛇怪物上?”
“但煞气袭来,分明又会被一道力量镇压,化凶为吉,与公子的命数有关,可见,就算是这海蛇恐怖,有所图而来,必不会得逞!”
不过,这个先往后推,眼下最要紧,先躲过这场劫难。
但躲在暗处,只是片刻,野道人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为什么煞气这样重?这完全超过了前面预料!”
“这煞气足使我们全船死光光还不止。”
才这样想着,只听一声惨叫,距离大概几米处,一个藏身在木桶里的水手,竟被海蛇直接叼扯出来,一口就咬掉了半边身子。
半个身子被吞下,还有半个身子落下,鲜血淋漓,内脏飞溅,伴随惨叫,实在是恐怖的画面。
眼见着蛇头一伸,将落下半个身子再咬住,野道人顿时打了个寒战,心中苦笑:小命休矣。
直到这时,他又恍然想到了一件事:小狐狸呢?
似乎从他醒来后,就没看到小狐狸的踪影,难道是它先察觉到了不对,逃离了这艘船?
但野道人随后又否定这个猜测,如果小狐狸真提前发现了这怪物,不可能不提醒自己就逃走。
在短暂的相处后,野道人就不再把小狐狸单纯当做一只宠物看待了,它聪明机敏,应该已是开了灵智,既是开了灵智,就不可能这样做。
“也可能是小狐狸出了事,或是因着别的事先离开了这船。”
野道人这样想着,越发小心地盯着海蛇。
发现海蛇行事还挺有章法,看似狂暴,实则,竟十分狡猾。
好在他藏身的地方,并不算是适合藏身之所,反倒被那海蛇给忽略了,眼瞅着它竟一一去搜寻那些或死角或极适合藏身的地方,甚至一头撞到通道口,向着船舱里喷着水跟毒液,眼见着是要逼出藏在最里面的人,野道人就觉得浑身发冷。
这情况,可不是没有智慧的普通海兽,这分明就是妖怪!
而且还是狡诈的那类妖怪!
就在这时,海蛇那长而巨大的身体上,突然有一道身影跃起,竟直接跳到了海蛇的头顶,并站在那里朝着下面扫视。
“人?!”野道人一看到这人影,就暗叫一声不好,立刻就闭息装死。
这一反应果然及时,因下一刻,就再次有几个人被一股无形之力直接卷起,到了半空中,似乎发现不是要找的人,又被无情扔下,闷哼声是还活着的人努力捂着嘴不发出。
“小狐狸不在这条船上,怎么可能?!”
“难道是逃到周围商船上了?”
海蛇上盘坐下来的孙不寒,脸色阴沉得几乎结了冰,眼眸中弥漫着暴怒,他和海蛇不一样,海蛇只要有食物就可以了,但自己找的是狐狸。
使用妖力驾御海蛇,人类的身体越发濒临崩溃,肉身上痛苦,虽然不被他看在眼里,可也并不是对魂体毫无影响。
这艘船已被他用神识搜了一遍,的确没有那只小畜生的踪迹。
“可恨,又给它逃了。”
“还蒙蔽了我的灵觉,使我注意还停留在这空壳上。”
这种力量,在小狐狸的逃亡过程里,多次出现,这种力量细细体会,颠倒天机、屏蔽灵觉,预测未来——使孙不寒的心越发火热。
“当年魏国不过是列国之一,魏世祖登基时才8岁,外有强敌,内有权臣,并且统治薄弱,地方和军队多有桀骜。”
“可不过5年,就铲除了权臣,使本形成大害的权臣家族,主力被贬到藩国,留着中原都失去官职并且打散,掌握了实权,以后更步步为营,统一天下,奠定盛世。”
“据说一对宝贝,起了大用。”
“别的不说,单是小狐狸表现的力量,就配得上传说,我要得了,必可成就大事。”
既是如此,耽搁下去也没意思了,他直接无声一挥袖子。
身下的海蛇,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就朝着一条,正朝前面逃去的商船扑去。
“噗”一口咬下,又一个水手没入蛇口,一时间,惨叫声连连。
这一片的商船,就算是努力逃走,这么短时间内,又能逃出多远?
海蛇几乎几瞬就扑到了,大浪一卷,就有几艘稍小一些商船直接歪倒,倾洒了一群人落海。
而别的船,则被海蛇直接挡住了去路。
“我们和妖怪拼了。”
无法逃去官船,在这海上就等于是被阻断了最后的生路,有人一咬牙,直接命令水手反击,朝海蛇放箭。
只听噗噗连声,箭落在海蛇身上,不能说没有伤害,但被坚韧的蛇鳞一挡,或弹飞出去,或只射入半寸,却像是挠痒痒一样。
第一百四十章 革职戴罪
不要慌,不要慌!”
看着这情况,商船的人都生出一丝绝望,有人看着不对,立刻鼓舞:“刚才有人已放了烟花,我们也放求援烟花,钦差大人,不会不管我们!”
听着这话,船上的人又打起精神,拼命逃避或反击,一片兵慌马乱的样子。
原本姜氏商队商船中,野道人却重重吐出一口气,放松的爬上了甲板,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躺下来,昂面看着天空。
夜空阴沉,偶有几颗星。
“路,路先生,劫,劫难过,过了么?”这时听见一个牙齿战战,又有点熟悉的声音。
侧目一看,却是有点熟悉姜氏艄公,他扒在了一处凹处,不仔细打量,看不出来,不由一笑:“是的,劫数过了,我说过,你是有后福的。”
姜氏艄公还是伏着,过了片刻,眼见海蛇的确越来越远了,才抬起身:“多谢神灵庇佑,祖先庇佑。”
“路先生,你说的真灵,真灵!”
“柱子,柱子!”连喊两声,却没有人答应,姜氏艄公喜色凝固了些,重重的叹了一声。
“苏公子,快醒醒!”有人激烈敲门。
“谁?”
苏子籍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再身处龙宫了,而是在自己的船舱里。
但奇怪的是,似乎有一层结界保护着自己,将自己隔离在一个空间,在自己醒来的瞬间,结界消失,自己也重回到了这个世界。
船舱内有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因他睁开眼的瞬间,金色橄榄就顿时消失,苏子籍并不知道,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船舱内发生了什么。
外面有着骚乱,似乎出了什么事,想到龙宫的变化,苏子籍有点担心与自己有关,匆忙登上甲板,却没有注意到一只狐狸醉醺醺的躺在地板上,尾巴盖在身上,爪子还捧着,呼噜连声。
这一上去,远处肚皮白的天色,就让苏子籍微微一怔。
“已是天将放亮了?”
“是商船那边出了事?”极远的地方,星星点点光,是距离一二里的商船,仔细去瞅,却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同样出现在那个方向。
正要仔细观看时,队正走过来。
“苏公子,尚书大人要让您跟邵公子过去。”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苏子籍点头,但路上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队正也是一同过去,他对苏子籍的印象不错,再说这事也没什么可隐瞒,就直接说了。
“商船那边遇到了麻烦,放了烟花求援。”
但这话,说了跟没说没什么不同,苏子籍看出这队正怕也知道的不多,就没再多问,才跳上了钦差的官船一会,邵思森也匆匆赶到了。
看得出是从沉睡中被叫醒的,也没来得及换衣裳整理仪容,头发都有些凌乱。
反是苏子籍,因着睡姿老实,又一夜都在修炼,显得从容了许多。
兵部尚书崔兆全已是与赵督监都聚集在他的官船上,见苏子籍与邵思森到了,也没说话,更没叫过去。
苏子籍就明白,这时将他们叫到这艘船上,怕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毕竟一旦真遇到了危险,并且波及到了官船队伍,钦差所在的船只,就是最安全。
“乙号舰,过去营救!”在队正以上的武官面前,兵部尚书崔兆全直接冷着脸下达了命令。
但望着距离几里都能隐隐看到的巨大蛇头,崔兆全的心里也有些没底。
就算是派去营救,其实更多的是救下人,如何干掉这海怪,却没有头绪。
商船不会一点武器都没有,弓箭是有,可还是不得不向官船这边求援,说明弓箭并不能给这海怪造成巨大伤害。
“你们可有什么对策能杀死这海怪?”见赵督监沉默不语,一副以他为首的模样,崔兆全就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对方是绝对不会插手。
他忍不住地看向了自己的人,也包括站在那里的苏子籍跟邵思森。
邵思森此刻整个脑海都是空白,已看到了可怕的海怪,这么远看着,都吓的人颤抖,此时不赶紧逃走,难道还要往前凑?
他心中十分不赞同这种送死,只觉得海蛇一摆尾,都能扫塌半条船,人力根本无法抵御。
“不,我不能这样想。”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邵思森努力的镇静自己,要想想出办法。
可不是说,战场初哥,有这表现已经不错。
身经多战,杀人也不少的苏子籍,就没有多少惊慌,他凝神看了看,这时往前走了两步,说:“尚书大人,学生登船时,看到有人抬着一批重弩上船,此物或可杀之。”
“你倒是给本官提了醒!”崔兆全一怔,顿时一喜。
他怎么就把那些宝贝给忘了?
这次去西南,为了震慑甚至打败外族,皇上特许带上了一批重弩,因着这些军械威力太大,且很昂贵,所以上了船就被装好,平时用不到,崔兆全也就没能立刻想起来。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钦差赞赏看着苏子籍,说:“重弩能在城上射敌,我们也可以以船为城,射杀海怪。”
邵思森顿时垂头,心中懊恼,这的确是好主意,为什么自己刚才没有想到呢?
随后听到崔兆全又问:“有谁领命,带着重弩,前去除妖?”
“看苏子籍这次是不是还要显摆自己的本事。”邵思森转而想,不料,立刻就有人朗声:“大人,标下愿往!”
这下,不仅是邵思森,就连表面上没插手此事的赵督监也闻声看过去。
就看到了一个年轻人上前,单膝跪倒:“这等海怪,人人得以诛之,我虽是革职戴罪之身,但还是武人,愿前去除妖,还请大人给这个机会!”
苏子籍看着这人,饶是看到海怪都不惊讶,此时也忍不住侧目,实是此人的身份,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原来秦茂也上了船,我都一直没有发觉!”
听着革职戴罪之身又有所悟:“不管怎么样说,秦茂是逃将,现实可不和戏文里一样,立刻就洗清了嫌疑,成为了座上宾。”
“就算所告是真,对违抗命令,逃离战区的行为,也得重罚。”
“怕是秦茂一直处于关禁闭的状态,现在才趁机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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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乙号舰
崔兆全盯着跪在面前的秦茂,犹豫不决。
秦茂是秦凤良之子,现在秦凤良跟钱之栋互相推卸责任,该怎么给事定案还不一定,此时用了秦茂,会不会让钱之栋觉得……
而且秦茂真能卖命,不带一点私心?
海妖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崔兆全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冲着官船来,只不过先朝着商队下了手。
这时,就听到有人说:“钦差大人,学生也愿往。”
“胡闹!”先反应过来的竟然不是崔兆全,而是一直老神在在的赵督监。
赵督监无语看着主动请战的苏子籍,恨不得将他脑袋打开,看看是不是有人给下了蛊。
“苏举人,咱家知道你不是胆小之人,但这事可不是你一个书生能解决,这里有着这么多武官,哪轮到你过去了?”
崔兆全听了也摆手:“这事不成,还有谁愿往?”
他环顾四周。
可让崔兆全失望的是,明明他这个兵部尚书带来一些武官,但这些武官在此刻,都有了片刻的犹豫。
无人主动请战。
这种情况下,他随便指了一个过去,对方也肯定不会抗命,但先有秦茂主动请命出战,又有着苏子籍站出来,这一对比,就让崔兆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虽知道打的是妖怪,谁都有顾忌,可这心就次之了。
秦茂有点着急,他身为人子,为了给自己爹增加政治筹码,更为了让人看看秦家的人不是孬种,连对付妖怪都不怕,何况对付外族,这才主动请战,但明显人家钦差大人不愿意让他过去,难道是不放心自己?
咻!砰!
说话间,远处商船再次放了烟花,同时船一摇晃,这里也能感觉到了海面的波动,显然巨蛇又在发动攻击。
“钦差大人,学生熟识水性,足以自保,还请大人允许学生与秦校尉一起出战!”
这时,苏子籍再次开口。
这句话,虽没有挑明,可也让崔兆全心里一动。
他对苏子籍这人颇是欣赏喜欢,也十分可惜苏子籍赶不上这次会试,现在苏子籍求战,大小也是功绩,真如其所言,水性极好,那这次出战,就算是有了危险,也大有可能逃脱。
而且,苏子籍说这话,莫非是看出了自己对秦茂有所犹豫,打算当监军过去,好让自己放心?
与苏子籍目光一碰,崔兆全一挑眉。
有意思,苏子籍不仅文采令人惊艳,没想到在这方面也能有所领悟,要是给他方便,让他立一些功劳,回了京,此子必有所作为。
这样一想,崔兆全就不打算做这“恶人”了。
请战一次,还能说是作秀,第二次请战,还将话点明,这就不是作秀了。
“既是这样,本官就允你二人,带上三十架重弩,一架车弩,率领乙号舰所属,立刻出发救援,不得有误!”
“学生遵命!”
“标下遵命!”
苏子籍心里就是一松,秦茂则心中一喜。
“崔大人……”赵督监拧眉就要开口阻止。
却被崔兆全直接止住话茬,崔兆全轻飘飘看着首脑太监一眼,说:“军令如山,既已派将,就不好更改了,赵公公。”
赵督监只能恨恨闭嘴,望向去了别的船,朝着商船行去的苏子籍的背影,也有些无奈。
“苏举人虽有才,可这性格,也实在是让咱家苦恼啊。”
但苦恼的同时,又隐隐觉得,身是太子血脉,就该这般勇敢无畏。
“不愧是太子的血脉,就是不一样。”
瞥向脸色发白一直缩在人群中不敢出声,生怕被派去的太学生邵思森,这位赵公公叹了口气。
只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一道白影在水中潜行,也尾随了上去。
“没有,不在!”随着孙不寒的暴怒,几里外有十几艘商船都遭了重创,海面上游着不少人,还飘着一些尸体,看着就触目惊心。
“啊!是官船!钦差派人来救我等了!”躲在幸存商船上的人,这时有看到了五艘战船行来,终于恢复了一点士气。
但海蛇给他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就算官船到了,躲着的人也不敢立刻出来。
在乙号舰的秦茂,离得近了,也看清了海怪模样。
远远望去时,只能看到隐隐的巨大蛇头,直到现在,才能看清海蛇的真身,饶是他,也倒吸一口冷气。
身侧的士兵,无不面色微白。
秦茂反应快,立刻就收敛了这一点畏惧之色,挥手:“重弩预备——”
五艘战船,每艘上面有六架重弩,不用苏子籍插手,随着秦茂指挥,就纷纷拉上弩箭,对准了还试图攻击商船的海蛇。
“射!”随着秦茂的手重重落下,站在高处几个旗号兵手里的小旗,也都同时重重落下。
这就是命令!
“噗噗”一时间,重矢雨一样射向海蛇,这可不是寻常弓箭,射在海蛇身上不疼不痒,重弩射出弩矢,可以穿透厚重城门。
可射矢的同时,孙不寒突然之间有所觉察。
“轰”庞大的妖力,在海蛇内汹涌奔腾,带来巨大的力量,海蛇的尾巴反身一抽,蓬的一声,掀起巨浪。
“噗噗噗”可以穿透铁甲的弩矢,在洞穿水浪后,几乎不比弓箭强多少,只浅浅的刺入。
就算这样,中了十余弩矢,海蛇还是嘶叫起来,本能感觉到了危险,就要转身逃避。
这种情况下,正常应该同意海蛇的本能,与舰上重弩对抗,实在不明智,更不要说天快亮了,天亮了,正面对抗官兵,这身份就保不住了。
只是在海蛇身上的孙不寒,这时将目光落在了攻击海蛇的战船中的一艘。
“这气息……”他眯起眼睛,本因着没发现小狐狸而有的怒气,竟一下子消了大半:“本以为找不到你了,没想到,你竟躲在了这里!”
“追了这样久,这身体也要撑不住了,既然这样,就索性舍了这躯体!”孙不寒咳嗽起来,捂着嘴的手,渗出黑血:“海蛇,上吧,拼命了你的性命,也要掀翻那条船,助我夺取至宝。”
“只要夺取了至宝,什么都值了。”
暴虐的妖力,再次传达而下,贯入了海蛇,这丝力量并不大,但海蛇两眸亮起了红光,不退反进,直扑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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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原来是你
不好,海蛇冲过来了,预备,射!”
秦茂本以为,这一波攻击让海蛇受伤,就算它是妖怪,也该有所忌惮,没想到又这么刚,竟然不仅不躲,疯狂朝着自己跟苏子籍所在的这艘船撞来。
“飕——”
一阵破空声,箭矢疾射而至,海蛇嘶叫着,奋力一扑水,“蓬”一声,第二波水浪冲出。
但这次离的近了,只听噗噗连声,重矢穿过水浪,射到了海蛇身上,这恐怖的力量,使贯入半尺。
海蛇发出了无声凄厉的叫声,继续直扑,沿途一条船被它侧撞了下,一声闷响,桅杆断裂的刺耳声响起,同时溅起满天的木屑。
一个逃避不及的水兵被它盯上了,蛇头扑下,可怜的水兵无法躲避,一口咬成两段。
但是就算这样,海蛇都不停,直扑向乙号舰。
“难道这蛇妖,还知道先攻击指挥舰?”
苏子籍面无表情站着,深深吸入一口气,逮住了灵光,睁开了眼。
“秦茂,用车弩!”苏子籍喝着,最珍贵的车弩,就在这艘指挥船上,因车弩极笨重,需要四五个人才能推动,所以刚才没有立刻就动用。
而现在,已到了必须用的时候了,再不用,船就要被撞翻了!
“三射,启用车弩!”
但这时,海蛇已经扑的太近,只听噗噗噗声中,海蛇“蓬”一声,第三波水浪冲出,很明显,海浪小了些。
“嘶”凄厉的嘶声响起,海蛇身中数支箭矢,这次穿过的箭矢,已深深扎入了它的躯体,甚至一支弩矢射中了海蛇的眼睛,明显刺穿了眼,它不断哀鸣,又狠狠的撞来。
“退开,立刻退开。”它瞎了一只眼,路线有点偏差,有人大声吼了起来。
“不!”
“轰”剧烈的呼啸声清晰入耳,这是撕破空气声音,海蛇重重撞在一条战舰上,接着是更大的断裂声。
“射!”有这一缓冲,已经来不及装重弩,但车弩可以发射了,只听噗一声,巨矢射中了海蛇的蛇身,这次对穿而过,在背后透出血淋淋的矢尖。
“嘶”海蛇连连受创,这次更是直接危急到了生命,虽被孙不寒控制,它也不由本能反抗,下意识退缩了下。
“快装矢!”秦茂咬牙扑上,亲自去操纵这车弩,这种临死的海蛇,只要撞上,整船就可能破个大洞,看它悍不畏死的模样,怕是下一波攻击更疯狂。
“角度不对!”苏子籍大步上前,见下意识施展了文心雕龙。
秦茂本来见苏子籍过来时,下意识有些紧张与排斥,这时突然之间消失,苏子籍眼见海蛇就再次一头撞来,当机立断:“矫正角度,朝右!”
这一声根本就来不及去分辨,秦茂根本没有迟疑,一听下,手上直接就跟着动了。
朝着右边偏了一些方向,不假思考,一声怒吼:“去死!”
巨矢就“咻”一下射了出去。
果然,海蛇稍一迟疑后,就以更疯狂的速度撞过来,与粗如手臂,长9尺的巨矢闪电一样对撞。
“噗”一声,血肉横飞,巨矢正好从它的七寸穿入,几乎没有任何阻挡,贯穿而出。
这是蛇身要害,哪怕是妖怪,也是命门之处。
“轰!”巨大海蛇轰然倒下,海面上弥漫着血腥,船只再次被激起波浪推的摇晃,周围响起的是欢呼声。
“妖怪死了!”
“海妖被杀了,我们得救了!”
苏子籍走到船舷,海蛇其实还没有死亡,它布满鳞片的头颅上,竖立的瞳孔仍然挣扎开合,强大的生命力还在挣扎,但它肯定死定了。
那些人的呼唤声,苏子籍听了没有多少感慨,此时已被一个熟悉唧唧声给惊醒了。
“小白,怎么来了?”
“小心!”秦茂本也正高兴,可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一道人影连同一条巨大的蛇影,朝着苏子籍扑去,下意识就喊了一声。
可下一刻,就发现什么都没有,顿时怔在那里。
苏子籍闻声回身,真切看到了两道虚影,凌空扑至。
随着那道人影的,还有一道巨大半虚的蛇影,苏子籍下意识一躲,就顺利躲开了,眼瞅这一人一蛇影,竟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小狐狸扑去。
“对方的目标竟是小白?!”
苏子籍此刻来不及阻止,只能是拔出匕首,想要掷过去,结果下一刻,就有毛茸茸的东西,落在自己的怀里。
“唧唧!”小狐狸看到孙不寒身影一刻,连毛都炸了,但它抵达,正冷笑着伸手去抓它,突然之间一股吸引,让它直接凌空扑进了苏子籍的怀里。
懵逼的抬头,看到的是同样懵逼的苏子籍。
“唧唧!”下一刻,抱住它的苏子籍,直接身体一软,靠在了桅杆和帆布上,惊得小狐狸焦急叫起来。
“轰!”对苏子籍来说,与小狐狸对视下一刻,眼前一黑,耳畔是几乎能震聋的恐怖轰雷声。
再次睁开眼,苏子籍却发现自己竟然再次入了水,而且这里明显不是海水中,而是十分熟悉的蟠龙湖水底。
身体不由自主下落,但落入龙宫,苏子籍这次十分清楚感觉到,来到这里的是自己的元神,并不是肉身。
“这里……怎么可能?”不远处有人惊讶出声。
苏子籍立刻看过去,正与孙不寒目光对上,只是这个孙不寒,虽然还是原来的面孔,但周身萦绕着黑幽幽的黑气,又有蛇的影子在身上盘旋,使人看了就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是你,原来是你。”想到小狐狸逃亡后怎么也找不到,孙不寒见了苏子籍,立刻灵光一闪,什么都明白了:“是你庇护了小狐狸,使我几次徒而无功——太子血脉,人道气数?”
事实上,刚才看到苏子籍,孙不寒就明白了。
如果不是小狐狸与这苏子籍有关,怎么可能会突然跑到他待的战船上?
如果不是太子血脉,又怎么会压制自己的灵觉?
环顾四周,认出这里就是龙宫的孙不寒,现在没有了停留的想法,因为它感觉到,与龙宫的缘分消失了,它现在心心念念,就是趁着还有余力,将小狐狸抓住,得到法宝!
“苏子籍,我给你个机会,让开并且交出小狐狸,否则……”
就在孙不寒阴沉着目光威胁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咦?”清脆的声音试探着问:“老师,是你又给我送来吃的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有点想吐
幼龙真的挺懵。
因海风的到来,让蟠龙湖龙宫灵气得到了补充不说,还多了海眼,可与大海相连。
曾经的蟠龙湖龙君,不仅仅是一河的龙君,因是这世界出现的第一条龙,这天下,凡是江河湖海,里面妖怪,都要听从号令。
龙君可以随时出现在各处,只不过蟠龙湖是龙君的发家地,类似人间皇帝登基前的潜龙邸。
意义非同寻常,有着各处水眼和海眼与各处相连。
所以,蟠龙湖才被刘湛重视,而幼龙的传承之地,也隐藏在蟠龙湖湖底的结界之中,这都是因上一代龙君最重视蟠龙湖。
幼龙先是得了传承,还没等彻底消化完,就又得了这利益,本就快乐。
结果转瞬间,老师的气息再次到来,同时出现在她面前,还有着近在咫尺的闻着就香一股味道,一低头,就看到了味道的来源。
正好她现在就很饿,难道是老师发现这一点,所以给她送食物来了?
幼龙怔怔看着入了龙宫就直接掉落在她面前的蛇影,虽蛇影巨大,幼龙看着很袖珍,但她一张嘴,这一条巨大的蛇影,几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发出了嘶嘶的惨叫声,由大化小,被她吞入腹中。
“不可能,啊……”因看到了幼龙而同样怔住了的孙不寒,此刻觉得元神一痛,这痛比撕扯下一块血肉的疼痛感更甚。
之所以他能操控海蛇,是因他施用了术法,有着小一部分魂体附身在海蛇上,虽不能完全地控制巨大海蛇,可无论是对方生前还是死后元神,都已成为了孙不寒的傀儡。
而幼龙吃掉蛇影,就等于同时吃掉孙不寒的小部分魂魄。
这痛苦,随着幼龙消化掉那部分魂魄会逐步加深。
孙不寒直接控制不住元神展现人形,变成了一条同样的蛇,但它这蛇已经是条巨蟒,盘着身子,头顶长出个小包来,已有了朝蛟龙变化的趋势,非是之前海蛇可比。
幼龙在吞掉了海蛇的蛇影,舔了舔嘴,发现自己还很饿,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好化为巨蟒的孙不寒,立刻眼睛就亮了。
原来还有!
而且这一条,明显味道更香!
来不及向老师道谢,见它就要跑,幼龙直接就窜出去,扑了上去。
“滚开——!”头部狰狞近似蛟的巨蟒,朝幼龙咆哮,虽不是人声,可被迫观战的苏子籍,却立刻就听懂了。
“吃了你!”幼龙则直白多了,朝着巨蟒也嫩生嫩气地咆哮了一声,翻译过来,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这是幼龙在觅食,同样也是接受了传承并且消化部分后的一场战斗,既她喊我一声老师,我还是在一旁观战吧。”苏子籍无奈想着。
“孙不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与之战斗,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反观幼龙,却游刃有余,还有些恶劣,像是猫戏老鼠一样,吃掉前,训练着捕食技巧。”
“这就是龙族的力量,天生就有着优势。”
“不过,我也不必妄自菲薄,虽身为人族,初时弱小,但只要努力,未必不能赶上,甚至是超越。”
可能有些人看到龙族天生的强大,会有着嫉妒,但苏子籍却想到了上一任龙君的事。
这个世界的龙,也不是一开始是龙,上一任龙君,从不是龙到化龙,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第一条龙,付出的努力,难道就比妖族或人类修士少么?
天赋是一回事,后天的努力,也同样重要。
当然了,可能最令人感到痛苦,就是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更勤奋了。
苏子籍努力开导着自己,自己起码已足够幸运,有着天赋跟运气,这样还不能赶上,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龙宫上空,狰狞巨蟒和幼龙不断搏杀,不断有着伤口出现,血肉模糊,苏子籍看得分明,幼龙与之在空中厮杀,虽也时不时受伤,并且也不轻,可在龙宫范畴内,她伤口几乎一出现,就立刻愈合。
而与之相反,巨蟒身上鲜血淋漓,鳞片不断掉下,不复之前神态,大有损伤。
一个受伤越来越重,一个却可以不断被治愈,还占据着主场,随着时间推移,巨蟒的尾巴,甩动抽打的频率,已慢慢降下来。
喷出的毒液和法术,威力也在逐渐减少。
终于,精疲力竭、血肉模糊的巨蟒,轰一下从高空坠落,随之飞下来幼龙,一下子就砸在了巨蟒的七寸处。
本就受了重伤的巨蟒,再次受到了一次重挫。
确定食物肯定跑不掉了,幼龙这才挪开,才吞掉一条海蛇的嘴,张了起来。
一刹那,地上已无力挣脱的巨蟒,浑浊了眼睛里,突然有东西一闪而过,瞬间清明了起来。
“我竟做了这些事……”孙不寒突然之间恢复些清醒,怀念看着周围龙宫,虽破败不堪,但依稀能看到昔日威加四海的场景:“今日才知我是我。”
而现在早就离去的同伴,竟然一个个都再次出现,他们笑着,说着。
喂,你们在说什么?是在笑我,还是在欢迎我的到来?
一滴眼泪没等落下,孙不寒元神就被幼龙直接一口吞了下去。
而尚有一点反抗之力的孙不寒,这一次连挣扎都没再挣扎一下,虽对于幼龙来说,就算它挣扎,也不过就是美味食物最后倔强罢了。
“嗝!”连吞两条巨蟒的元神,尤其第二条还是大妖元神,幼龙这下是完全没有饥饿的感觉,甚至稍微动一下,还会想吐。
为了不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食物再吐出来,幼龙鼓着小肚子,也不变成人形,就趴在那里,朝着不远处的苏子籍甩了甩尾巴。
“好撑,有点想吐!”
苏子籍:“……”
对此,他也爱莫能助,只能安抚了几句,但他的注意,很快就被不远处的一口泉眼给吸引住了。
泉眼不大,周围有着一圈围栏,但这显然只是起一个警示作用,苏子籍走过去时,也并无人阻拦,大概是因幼龙就在旁没有说话,龙宫的小妖,更没那个资格。
有泉水从泉眼里冒出,苏子籍伸手沾了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
“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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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万物伊始
难道,这是海风到来后出现?
上次来时,苏子籍来去匆匆,没注意是否已有泉眼,刚才若不是放松,环顾了下周围,大概也不会注意到海眼的出现。
想到龙宫内的变化,苏子籍的目光,又再次落回到幼龙身上。
幼龙这时似乎为了消食,慢吞吞窜到了半空,再次游着,苏子籍一抬首,就能看到她的全貌。
“幼龙的角长了一点点,下面也长了包包,这是要长爪了。”
只见天空中,幼前身出现了两个凸起,似乎要伸出,要知道,它虽是幼龙,可也只是形似,比蛇更像龙一些而已,在没有生角跟爪子,终还是没有真的成龙。
而长爪长几只,这也有着讲究,与力量有关。
长角与长爪,代表着幼龙力量大增。
苏子籍见幼龙慢吞吞消食,还忍不住甩着尾巴,明显开心得不得了。
“轰”
就在这时,似乎消化了孙不寒的元神,又有些变化,龙宫的天空,出现了浓重的黑云,接着,一个闪电照得雪亮,几乎同时爆出一声炸雷,雨水直泻而下。
“春雷震动,万物伊始。”
苏子籍看了下去,随着雨丝落下,眼前的龙宫在变化。
本来龙宫遇到大劫,碎砖碎石,沙砾满地,可以说是一片狼藉,淋浴在雨中,碎砖碎石却迅速融化了,融入了地下。
不仅仅这样,中间的道路,渐渐变的光滑,似乎是石块砌成,最重要是,本来仅仅一座宫殿恢复,现在邻近的一个宫殿废墟上,迅速恢复原样,以走廊与前面的宫殿相连。
“这又恢复了一座宫殿,看来龙宫也因幼龙的事,受益了。”
“不过,仅仅是一个大妖元神,有这样效应?”苏子籍蹙眉,就看见有点熟悉的贝女,换了一身女官服,指挥着水妖,不知不觉,整个龙宫有着上百只水妖了,看情况都是虾、蟹、鱼,还没有龟。
“说是龟相,都是猜测,真实的怎么可能?”
苏子籍本想着在幼龙下来后,询问几句,只是突然一恍惚,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还是靠在了桅杆和帆布上,肩上还窝着一只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醒来时摸了一把,惹来它唧唧叫了两声。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略动,但又没有任何提示,不由心中奇怪。
“我这是回来了?”苏子籍没有立刻起来,而听着周围的动静,见着秦茂还在指挥着收拾局面。
“苏公子?”苏子籍一动,就被一个亲兵发现了。
“乙号舰的人……”苏子籍问。
“苏公子放心,乙号舰基本平安,有二艘战舰被撞了,有些损坏,但并没有大伤亡,您就放心吧!”见苏子籍先问别人是否平安,亲兵的印象好不少,笑着说着:“您刚才被撞了一下,还要多休息。”
“我被撞了下?”苏子籍放了心,低头与正抬首望向小狐狸四目相对。
“哦,对了,小狐狸之前一直护着您,不让别人靠近,还是秦大人说,可能是您的宠物,让不必管……”
不过,看亲兵的意思,怕是在苏子籍“昏迷”时一直盯着,并没有听秦茂的话放任不管。
苏子籍领这份情,对这亲兵说:“这是我养的宠物,应是上船时,跟去码头,不小心混上了商船。”
“我想也是,对了,秦小将军看见商船有一些船只毁了,准备想钦差大人提议安排了一些人到官船,您住的那艘也可能安排了一些人,您觉得不清净,可以跟钦差大人提一下,或也可以留在这艘船上,安全一些。”亲兵又小小声提醒了一句。
苏子籍笑着谢过,没打算这么做,起身去了秦茂处,秦茂一见,就站起身来:“刚才海蛇撞船,公子是撞到些吧,有没有事?”
“没有,没有!”苏子籍看了看,就知道时间没有过多少,最多十分钟,远处的钦差船已经开过来,还有一小段距离,就问着:“情况怎么样?”
“大体上官船还好,伤亡不大,船有些损坏,但海上早有预料,有着备用的木材,有工匠边修边走,不碍事。”
“商船就惨了,死的人很多,船还得分些水手航行,可满是血肉和尸体,一些旅客实在不适宜继续住,会出瘟疫,我想提议迁移些到官船。”
“这我支持!”苏子籍立刻明白了厉害处,一口答应,秦茂就不再说什么,继续指挥着,苏子籍看在眼里,不由想:“到底是大将家的孩子,指挥起来有一套。”
才想着,钦差船靠了上来,两人连忙迎接。
崔兆全看去,见船上一片狼藉,附近一条战舰桅杆断裂,还一条干脆撞个洞,现在在排水,临时修补。
再看着浮在水面的巨大蛇尸,简直是倒抽一口凉气,就连赵督监也煞白了脸,暗悔自己许了苏子籍过去。
秦茂就立刻上去报告,这不适宜旁听,苏子籍就没有凑上去,不过没多久,苏子籍就被叫到了钦差面前。
两位钦差,一位兵部尚书,一位首脑太监,都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苏子籍。
杀死海蛇的情况,秦茂刚才一五一十说了,钦差就知道,最后一击能彻底杀死海蛇,是苏子籍临危不惧,给了提醒。
崔兆全原本会同意苏子籍同去,既是对秦茂不放心,也是想要看一看主动请战的苏子籍的本事,倒是没让他失望。
虽然后来苏子籍昏了过去,但本就是书生,在海蛇屡次撞击船只时受了冲撞也并不奇怪。
好在钦差船上就有着随行军医,还有着赵督监带着的医师,可以保证苏子籍并无大碍。
见苏子籍自己过来,并没有带着小狐狸,崔兆全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了,那只小狐狸一直待在你身边,可是你养的?”
赵督监显然早就知道叶不悔养着一只狐狸宠物,并没有表现出好奇,只是笑眯眯看着苏子籍,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苏子籍露出无奈表情:“小白是内人养的一只宠物,有些灵性,怕是那天登船时,它跟着来送别的内子一起过来,就跑到了商船上。”
叶不悔的确是去送别了,只是没跟着苏子籍一起,只远远看着。
这事并不奇怪,崔兆全没往别处想。
第一百四十五章 立功之人
身是兵部尚书,对这世界妖族还是有些了解,普通狐狸精是不可能待在钦差船上,真是妖怪,早就被镇压了。
既小狐狸没表现出异常,就说明仅仅只是一只有些灵性的普通狐狸。
哎,唯一意外,大概就是苏子籍竟然已经娶妻了?
原本还想着,这样出色的举子,这次不中,下次必中进士,是不是回去嫁个女儿给他,没想到竟已娶妻。
崔兆全掩去这点遗憾,点点头,又说:“你应是撞到头部,才昏迷了一会,这事不大不小,本官跟赵公公已请军医跟医师,等会就给你看看,不能掉以轻心,你还是要好好休息,这次你立了功,等回了京城,本官跟赵公公都会将你参与除妖一事上报。”
这虽不是大功,但对一个举人来说,谁还会嫌少不成?
苏子籍自然也是不嫌弃,立刻道谢,又说:“钦差大人,还是秦茂指挥得当,才能射杀此蛇。”
对秦茂这个武官,崔兆全就有点冷淡,点了点首:“秦茂,你能戴罪立功,不说行动,这心就不错,本钦差也看在眼里,你身上负了点伤?且去包扎一二再去说话。”
见这气氛,秦茂似乎不适宜提出建议,见他远去,苏子籍就把迁移些旅客的话说了,强调:“虽是冬日,但船上满是尸体和血肉,也怕有瘟疫发生,不是很适宜住下去,还是迁移为好。”
赵督监听着,颜色就变得霁和,微笑:“难得你有一片心,崔大人,我觉得可以答应。”
崔兆全听了,点了点首:“的确,现在既出现了妖迹,官船与商船合流势在必然,既死了那样多人,有些船是不适宜居住,除了钦差船,别的官船都可以安排些人。”
“你原本待的那一艘官船,也会安排了一些人,你若是不喜人多杂乱,可留在这里。”
“谢大人,学生已有独住的船舱,这已是厚待,学生平时也多在船舱内背书,不换船,对学生也没有影响。”
“你这性子倒是适合兵部。”这“粗糙”的生活态度,没那么矫情,让兵部尚书崔兆全更是点头微笑。
哎,如果不是已娶妻,这可是个好女婿人选啊。
但想想,自己的几个女儿,嫡女一个已经出嫁,一个还小,庶女的话,细想还未必匹配得上此子。
毕竟莫欺少年穷,自己少年时也不过是乡绅之子,后来靠着自己的能力跟运道,又拜了名师,还有了岳家提携,这才一步步走过来。
自己可以,苏子籍如果运道足够好,自然也可以……
赵督监在旁不得不轻咳一声,打断崔兆全看女婿的眼神。
崔兆全醒悟过来,继续看着蛇妖,越看,神色愈来愈严峻,叹着:“你看这蛇妖,身粗如桶,长有数丈,要不是我们带着重弩,怕是伤不了此妖,普通商船,能许携带弓箭已经极限,又怎能携带国之利器?”
“这等妖患日益激烈,先前你说过开海禁,朝廷何尝不想,要知前魏可是每年海税收入为一千五百二十三万缗,抵国朝三分之一,只是却不能而已。”
苏子籍若有所思,联想到现在实际,有些赞同崔兆全话了:“是啊,这是一个妖族存在的世界。”
“我原本的那个世界,过去朝廷开海禁,防备不过是外族,是海盗,可在这个世界,朝廷考虑的更多了。”
“这海上,是真的有海妖,不遇到则可,一旦遇到,就可能一支商队都跟着完了。”
“没了约束的海妖,随时都能对人类下手,而大海茫茫,不同于陆地,人家干完一票就走,上哪儿去追捕?”
“总不能放开了武装,让商船和战舰一样吧,这样私人武装必会造成更大的问题。”
才想着,就听见说话。
“苏子籍,这里暂时无事了,你先回去歇息吧,别忘记让军医看看。”赵督监说着。
崔兆全看看苏子籍脸色,虽看不出苍白无力,但也担心身体还没好利索,说:“赵公公说的是,你且回去,不要急着读书,反倒熬坏了身体,歇息两日再读也不迟。”
苏子籍再次谢过,就要离开这钦差船。
就在这时,看到秦茂从不远处走来,没走近,就有着金疮药等外敷药的味道传过来。
看这情况,应该是匆忙包扎伤口,包扎的很粗糙,苏子籍看了都觉得不太满意,并且只看秦茂负了伤,还跟着几个亲兵,一副押解的模样,就能看出待遇区别了。
“尚书大人。”苏子籍本都要走了,又停下来了,冲崔兆全行礼:“秦茂是立功之人,是不是让他住在我的船舱隔壁?”
见崔兆全犹豫中,他保证:“学生保证,必不会有逃脱之事。”
如果是换成另外一个人说,怕是不管是崔兆全,还是赵督监,都要反问一句:“你拿什么保证?”
但崔兆全因着对苏子籍欣赏,心早就偏了,而赵督监知道苏子籍“身份”,心也是偏的。
在两位钦差都偏心了的情况下,这一句让秦茂听了都替苏子籍捏了一把冷汗,生怕下一刻就会驳了面子呵斥,结果等来了崔兆全的同意。
“既是这样,就让秦茂跟你去住。”崔兆全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但活动范围,就只能是那条船,无特殊情况,不得离开。”
“标下一定不会辜负大人与公子的信任!”
秦茂听到苏子籍为自己求情,已暗暗感激,此刻发现苏子籍真为自己求来难得的自由以及脸面,就更是心头一热,也有点黯然神伤。
等跟着苏子籍离开钦差船,跳回到苏子籍原本待的官船,秦茂立刻就对苏子籍说:“苏公子,不,苏贤弟,你的恩情,我秦茂牢记在心,绝不会忘!”
苏子籍只是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除妖负伤,之前旧伤也没有痊愈,与我又曾经相识,我能帮你,自然会帮。说起来,也是尚书大人对你也有着信任,才会同意了我的请求。”
秦茂嘴上立刻说:“苏贤弟说的是。”
心里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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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秦茂之心
苏子籍也不在意,他回味着刚才,刚才其实自己也没抱有希望,在开口求情时,下意识施展了文心雕龙。
但在场的人里,唯有现在戴罪立功的秦茂被革职,没有品级,崔兆全可是三品大臣,赵督监更是首脑太监,这二人不可能会被文心雕龙影响,苏子籍施展了,也不过是下意识,施展了反吓一跳,怕是有着反噬。
结果,崔兆全还真答应了,并且没有反噬,苏子籍觉得,这不是文心雕龙的效果。
难道对方心存善意,自己反噬就可减少?
倒是秦茂对自己感激非常,这副可以豁出命去的模样,明显是受到了影响,不过文心雕龙有时效,一过又会清醒过来。
苏子籍这样想着,才打算提醒秦茂回去自己包扎一下那些小伤,就听到了身后传来惊喜之声。
“公子!”苏子籍一回头,就看到了野道人一副商人模样,正惊喜走过来。
野道人平安无事,苏子籍着实松了口气。
“原来是路兄。”苏子籍冲着野道人一拱手:“你竟被安排到了这艘船上?”
野道人见到苏子籍,也是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之前隐隐看到去除妖舰队上有着公子身影,哪怕知道公子有着手段,也依旧担心着。
现在到了这安全之地,看公子的模样,气势较之从前更胜一筹,果然天命在公子!
看一眼旁边的秦茂,更远处还有着士兵,野道人只能忍下激动,说:“公子,我也没想到,竟会被分到这里,哎,我待的那艘船,已被海蛇给直接毁了大半了……”
想到至今没有踪影的小狐狸,野道人更心中有愧,嘴上不能直说,只能半真半假地说:“公子,你家的那只小狐狸,竟跑到了我那艘船上,本想着回头见了公子,还给公子,没想到,海蛇作乱时,小狐狸不见了……”
正说着,就看到苏子籍身后白影一闪,刚才不知道跑去哪里的小狐狸,竟猛一甩身上的水,冲着野道人唧唧叫了两声。
“它竟在这里?”野道人惊喜的说着。
苏子籍回话:“这小东西是我跟着舰队去营救你们时出现的,想必是混乱中跑过去。”
说着,就俯身将小狐狸抱了起来,结果发现它看了他片刻,又头一偏,呼噜呼噜地睡了。
这小东西,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竟有了一种醉酒的憨态!
也难怪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行踪,还蹲守在他身边一副忠狐模样,应是这醉意还没彻底醒过来。
用手点了下小狐狸的鼻子,苏子籍对它也很是无奈。
抬头,他对野道人说:“秦兄还有伤口需要包扎,你也有些伤需要处理,等处理完了,你我再叙?”
这其实就是暗示野道人,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野道人闻音知意,点头:“好!”
苏子籍随后就抱着小狐狸,领着秦茂去了自己船舱隔壁。
过去时,已有士兵将隔壁船舱略加改造了一下,原本只有一张榻,现在给了一床被子,不算太好,就算是这样,空间也并不算狭小,起码比秦茂原本拘押的地方好多了。
这时,医师和军医过来。
前魏制度,设太医令,位正五品,太医丞正六品,下有奉御医、侍御医、司医、医佐、医师、助药等。
医师五十上下年纪,甚是老诚,仔细检查下,拈须缓缓说:“据脉象看,断然无大碍,只需修养就是。”
苏子籍又找了军医过来给秦茂重新包扎了一下。
之前在钦差船上,秦茂一些伤已被包扎,但还有一些小伤口没处理,这时拔了木刺,一起涂了药。
秦茂看着有点狼狈,实际上不是旧伤又撕裂的话,仅仅这次除妖的话,还真没受多少伤,仅仅被飞溅的木刺刺到了。
秦茂深深透了一口气,想到自遇到苏子籍,就一直被帮助,不止一次,哪怕情绪已平复冷静下来,望向苏子籍时,眼中仍有感激,沉声一字一顿说着:“苏相公,你的恩德我记在心中,以后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就尽管开口!”
“果然,文心雕龙的办法,其实就算有道法,凭空的话,往往事倍功半,过后冷静了,就消泯了。”
“而趁着道法有效时间内,或施恩,或送礼,投其所好,效果往往就事半功倍,一增一减,多了一倍。”
苏子籍能感觉到,在文心雕龙时效过了,秦茂对自己感激,其实并没有减少太多,虽少了热血,但冷静后的感激才更稳定。
这时,听远处有人喊:“下雪了,快把窗户关好!”
苏子籍一看,果见大半天被浓云遮住,几片雪落下来,连忙送着医生回去,返回才说着:“秦兄,我仅仅是看在你们在西南杀敌的份上,所以不忍流血又流泪罢了。”
这句话,不知道何处,触动了秦茂的心肠,他略有点哽咽:“苏相公说的话,我们很久没有听见了。”
“唉,自十年前开始,我父亲就不时忧愁,我小时不觉得,现在却遇到了不少,我们军将是粗人,不过也是人。”
秦茂想把心里话一并说出,但能怎么说,能说太祖驾崩后,今上继位,年号承寿,就渐渐打压军将?
如果说出口,这就是怨望,自己非死不可,只得硬是把到了喉咙里的话,再咽了下去。
苏子籍望了秦茂一眼,此刻离得极近,他留心到秦茂满手都是茧,刚才解衣时,就看见了身上有三条刀疤,还不是新伤,不由得心里一缩,说:“你别想那样多,朝廷有制度在,对有功之臣亏待不了。”
“现在更是用人之际,你看,西南出了你这样的事,朝廷也没有论罪,而是派尚书大人来视察,就地解决,这就是一片爱护之心。”
听了这话,秦茂低头思索半晌,重重是喘了口气,点了点首。
“小家伙,你最好也老实一点。”秦茂这话题不能继续说,苏子籍又看向小狐狸,再次用手指点了下它的鼻子。
小狐狸呼噜呼噜,睡得正香。
野道人是以着商人身份上来,作被救援的商人,都是几个人挤在一个船舱,并不像苏子籍这里住的这么舒服,只能将它带回来。
只盼着它醒来后,不要炸毛才好。
只是转念之间,心中一叹,朝廷已立,天下已平,仅仅是为了发展民生,削武崇文就是大势,论谁也难以改变,皇帝也不行。
在雪花之中,苏子籍突然之间有点迷茫——太子之事,秦茂之心,许多纠合在一起,分不出对错,只余叹息。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多亏了你
京城·山松坊
这时时辰虽早,京城有的人家已是早烟袅袅,而城郊七八里处山松坊却一片沉静,这是座高不过五十米的丘陵,是京城多数人埋葬亡者地点。
地方宗族往往都有一座山作一个姓氏所有族人未来的归宿,京城的人,很多都是后来迁来。
原本京城的大家族,早在当年战乱时,就已或逃难或被杀,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
而后来搬来的人,能带着祖宗牌位过来就算是不错了,有钱的可以买宅重修家祠,供奉祖先,但祖坟没有办法一起搬来。
于是,就有两种解决办法。
一种,就是家大业大不缺钱也有着家族根基,一旦京城死了人,就会扶灵回故里安葬。
一种则是普通百姓,这种去世,千山万水地将人送回老家?那可不光是需要财力,还需要不怕死在路上,这种事,百姓承担不起。
在新的地方扎根,往往普通人家也会在新地域开辟出新的“祖坟地”,而城郊七八里的山松坊,就有这一大片荒地。
土地并不肥沃,除有一些枝枝叉叉的野生树木组成的林子,也就只有几簇的野草可以疯长。
剩下大部分土地,变成耕田也只是下等田,这还是废了力气开垦的结果,因此郑朝刚建立时,这里就是一片乱坟岗。
随着郑朝趋于稳定,附近百姓安居乐业,这里也渐渐有了规模,很多百姓在这里安葬亡人。
也因此,只要一路走来,总能看到一些坟前有着刚烧完的纸钱灰,时不时就有送葬队伍过来。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给坟墓种下的松柏,经历了岁月,就算在冬天也郁郁沉沉碧碧森森。
凌晨,这里安静。
冬日里,小动物蛰伏,虫子也不会乱叫,灰蒙蒙天空,只有影影焯焯的月亮,洒下一些看着就可怜的微薄月光,勉强能将一高一矮两道走进这坟地的影子照出来。
“谢真人,这、这里阴气很重啊。”十一二岁的道童,环顾四周出声。
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道人,看都没看一眼,就径直朝此行的目标——埋葬着二十七具尸体的坟墓走去。
这座坟墓外表看,跟百姓的坟墓没有两样,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坟头,但里面,合葬邹家二十七口人的尸体。
坟前没有墓碑,但道人抵达此处,明显是胸有成竹,并不担心会找错了地方。
他拿出几样祭品,一一摆放在了坟前。
道童落后两步也站在了这坟墓前,盯着这坟头看了两眼,就听到谢真人开口淡淡说:“邹秋玉,我又来祭祀你了。”
“这些年,除了我,怕是无人敢来看你,更无人敢祭祀你吧?”
“不过几样点心与水果,你泉下有知,希望不要嫌弃。”
这时,月光似乎从灰蒙蒙的云雾后探了头出来,有一瞬间,周围光线较之前明亮了许多。
道人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手背上三道血痕也跟着被照得清清楚楚,光看着,就觉得满是血煞的感觉。
道童似乎听到了古怪声音,忍不住朝四周黑暗处看去。
恍惚间,不远处的林子里,似乎有阴影蛰伏。
道童也看不真切,但越是这样,就越是害怕,情不自禁朝着谢真人又靠近了一些。
偏偏这时谢真人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说:“对了,邹秋玉,我得感谢你,我仅仅是给了你第一笔资助,你就把事情办的有声有色。”
“要不是你,皇帝也不会废杀太子,还铲除了几个道门的大贤。”
“桐山观的萧真人,不是因为你,也不会暴毙而死,当然,这些只是外面人知道的事,我知道,就是因你,他才会被皇帝赐下了毒酒。就算他有修为,但毒酒本就是为了对付炼丹士酿制,只要喝下,发觉时,就晚了。”
“可叹,一个可以洞察天机的高人,就因你而死在阴谋算计下,实在可笑……不过,他不死,我岂能安?所以,我要感谢你的帮助,没有你当日所为,又岂会有我近日的安心?”
道童听到这里,早就面如苍白,吓得有点哆嗦了。
这位谢真人似乎也不在意,继续对着坟墓里的人说:“你当日,怕也心中有怨,想着就算是死了,也要化作怨灵报仇,对么?”
“其实,人的魂魄,很难形成怨灵,只有继承妖族之血的人,比如说邹秋玉你,才有这可能……”
道人正笑盈盈说,似乎有持无恐,只是突然间,有三道血痕的手就是一抖,下一刻,一道血痕凭空消失了。
而道人也像是受到了重创一样,脸色煞白,“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
阴气弥漫的坟地林中,立刻就有一道黑影迎着鲜血扑来,似乎根本不管是不是陷阱,而抓着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反噬。
道童被吓得大叫一声,身为道童,虽然修为不高,可他也有着天赋,就是天生能看到鬼魅之物,这双眼睛,比普通人的更敏锐一些。
但也因为这样,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他竟然对这扑来的黑影看得清清楚楚。
全身乌黑,有着浓郁的怨气缠绕,看不清面容,但只一眼,就能让人浑身发抖,本能感到恐惧。
这是怨魂!
绝不是普通魂魄!
普通魂魄大多浑浑噩噩,就算有着清醒,也是主动避人,像这个这样,直接扑来,那就已经有可以伤人的实体了!
“就等着你!”道童才惊恐突然受了伤的真人是否能消灭这怨魂,下一刻,就眼睁睁看着真人只轻描淡写的一扫袖子,扑来的怨魂惨叫一声,直接灰飞烟灭了。
“真人,你有没有事?”可看着真人嘴角还挂着鲜血,道童还是没能放心,担心地问。
“没有事,我很好。”道人笑着说,见道童仍不信,不得不叹气:“这不是假话,我的确好了很多。”
就像是在回应这句话一般,话音才落,肉眼可见,道人的面容有了细微的变化,皱纹减少,似乎年轻了十岁,一下子由五十左右,变成了四十。
“真人,你的脸……”道童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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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尸之一
想不到,竟有人解决了我的三尸之一?好,太好了!”同样感觉到身体正在快速变得年轻,顷刻间年轻十岁左右,道人立刻抬起有着血痕的那只手,看了一眼。
果然,手上三道血痕,只剩下两道了。
三尸去其一,这可是自己这些年都没解决好的事,谁这样“好心”,竟办成了此事?
道人沉思良久,哑然失笑:“派人立刻去查查,我要好生感谢!”
“是,谢真人!”道童看天色已放亮,真人既这样吩咐了,想必就要立刻去办才成,应声离开。
道童虽没有真人攻击的本事,但逃跑及传达消息,有着天赋。
显然,谢真人因着一些原因,并不想自己去联系人,道童起到了一个中间传达的作用。
京城·清园寺·居士院
凌晨,叶不悔正独自在只有一人的小院里收拾东西,烛光晃动,炭火盆正烧着,驱散了严寒,但屋内再暖和,依旧让叶不悔觉得心里空空。
她看看窗外雪花,久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这次不止是苏子籍不在她的身边,就连同样陪她度过了艰难日子的小狐狸,也跟着走了。
一人一狐的离开,让叶不悔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这样害怕孤独的人。
其实虽青梅竹马,但她对其只是有点朦胧的好感而已,在他父亲去世前一段时间,她还怒其不争,觉得他什么都手忙脚乱。
从何时起,两人之间关系就变了?
是从他爹去世后么?
她其实也说不清具体是从哪一日开始,但就是变了。
等到了爹爹去世,她的身边只有苏子籍跟小狐狸,依赖与感情,就渐渐搅合在一起,让她也分不清,她对苏子籍,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情感,才会这样密不可分。
她拿出一个挂卷,徐徐展开,里面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她看了看,这是爹的遗物,但爹从没有给她看过。
“爹,这是娘,还是您的红颜知己?”
“爹爹,你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苏子籍与小白,平平安安归来。”
跟每天一样,自己独处时,会偷偷在心里对故去父亲说上几句话,知道爹已经不在了,听不到了,那种浓烈到痛苦不已的悲伤也在慢慢淡去,更知道那个身材微胖的男人,再不会咳着血还要记挂她……但,每日这样念叨,就好像爹其实并没有走远,真望着她一样。
“爹爹,等天亮了,女儿就要去报名棋圣赛,您一直希望女儿在棋道上能走远,能成为棋圣,女儿不会让您失望。”
又这样暗暗念叨了几句,叶不悔有些困倦了,见时间还早,蜷缩在榻上,就这么昏沉着再次睡了过去。
方府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方真心中有事,突然惊醒了,朝外望了一眼,发现天还黑着,直接问了这一声。
宿在外间的小厮,立刻回着:“小侯爷,现在应是卯时。”
大魏时的早朝,魏世祖宣布寅卯时上朝毫无意义,徒是折腾,规定辰时一到宫门准点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一刻之后正式上朝。
当然,官员要提前起来,穿过整个京城,故卯时官员就要起身出发,三天一小朝,五天一大朝,京城五品以上官员最起码每三天就要早起一回。
但比起以前,他们其实很幸福了,睡得也早,也不是不能忍受。
到了大郑,延续了这个传统,也是这个时辰。
但今日并不是上朝日子,方真不必起这么早,小厮想到昨天小侯爷吩咐,立刻就猜到了方真因何惊醒。
“小侯爷,您是不是担心苏叶氏的事?”
方真“嗯”了一声,已经起身,淡淡说着:“苏举人将家眷托付给我,我当然要上心……今日是她去棋圣赛报名的日子,本来只是去城内的棋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可我突然做了一个噩梦……”
虽然噩梦跟苏叶氏,甚至苏子籍都一点不沾边,但在这个日子做了噩梦被惊醒,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方真素来谨小慎微,自然担心苏子籍的妻子在自己手上出事。
不过在城内保护一个妇孺,这件事实在是太简单,这要是真出了事,就算自己不会因此获罪,但无论是在苏子籍眼里,还是在龙椅上那位的眼里,怕自己都摆脱不掉一个无能废物的印象。
这可不是方真想看到的结果,想到这里,他吩咐:“派我侯府的护卫!”
顿了一顿,又说:“就别穿甲了。”
穿甲,实在太招摇,虽按照大郑制度,侯府护卫有权穿甲。
“请,请”
天刚放亮,叶不悔乘坐的牛车,已是离开了清园寺居士院。
前面驾车,两旁跟着的是四个剽悍的人,带着配刀,阴森森的警惕目光扫过四周,这是方府派来保护陪同她前去棋馆。
叶不悔掀开车帘一角朝着外面看去,见路上已有一些行人,不多,知道这是夫君临走前拜托了方小侯爷,才有这保护,并不推辞。
此时,偶尔有牛车经过,都对这辆有护卫的牛车避而远之。
只有一辆由两头白牛拉着的牛车,经过时,车内坐着的人竟也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着,恰与叶不悔的目光碰上,双方都是一怔。
“杜先生?”
“叶不悔?”
这对不是师徒胜似师徒的忘年交,在路上巧遇,为了不给别人带来麻烦、阻碍交通,就只打了声招呼,到了棋馆下了牛车,才交谈。
“杜先生,好久不见,您之前是去哪儿了?到了京城,我曾去您留过的地址找您,结果那里伙计说,已有段时间不曾有您的消息了。”叶不悔下了车,就询问着。
杜成林虽在京城有几处房子,可因性格中有着浪漫一面,平时并不总在一处居住,有时会住在一些有雅趣的园子里。
唯一可以联系到他的,反是一处杜成林产业中的铺子。
“还有您是不是生了病,看起来这般消瘦。”叶不悔打量着杜成林,问。
杜成林外面本披着棉斗篷,进了棋馆,才解开,递给仆从拿着。
他里面只穿着青衫,看着越发显得他消瘦了。
虽然因着爹爹的吩咐,叶不悔不能拜对方为师,但叶不悔对杜成林,的确有着敬重,此时看到杜成林这副仿佛大病初愈的模样,忍不住就担心起来。
杜成林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笑,安抚这丫头:“我不过是前段时日感染了风寒,现在已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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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影响
至于你找不到我……那是因前段时间,我看亲戚去了,亲戚家住外地,突然有了急事,我着急走,自然也就没来得及留下消息给你。”
“原来是这样。”叶不悔恍然,又问:“您这次探亲,可还顺利?”
“算是顺利吧。”杜成林以拳抵口,又咳嗽了几声,眼眸带上了笑意:“虽我生了病,有了些麻烦,但亲戚情况不错,幼童已明显有了依仗,轻易不会再被外人图谋,我颇感欣慰。”
“那就好。”听了杜成林的话,叶不悔立刻猜到,怕是杜先生去探亲的人家是幼主当家,杜先生不放心才去,现在既然回来,还觉得欣慰,必是幼主并不软弱,可以管理仆人,威慑外人。
而这显然是涉及到了别人家的私事,叶不悔自然不好再追问。
她跟杜成林的话题,就转到了棋道上。
“你且去报名,这里有下棋的地点,等你报了名,我与你下上几局,也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是否荒废了功课。”杜成林朝着报名处看了一眼,微笑说,并不上前。
他是棋圣,上前又是大**际,浪费了时间。
“好啊!”叶不悔眸子一亮,感觉到杜先生身上的一股锐气,这是有了战意的棋手才会散发的气势。
而叶不悔许久没与杜先生对弈,也有些兴奋,立刻就去报名,连负责记录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没有在意。
无非是因她与杜先生一同进来,且看着熟识,引起了别人的好奇。
叶不悔也有自己的骄傲,因着杜先生才能被人关注,并不能让叶不悔觉得荣幸,反激起了她的战意。
她这些日子,可自觉进步不小。
“杜先生,请。”棋馆内,自然有下棋的地点,听闻棋圣要求的棋馆,立刻派人领着去了梅阁。
梅阁外面有梅丛,清香萦绕,内里地板铺地,有着火炉,并不寒冷。
一方净室,两个座位,坐下,叶不悔朝着杜成林行礼,一双杏眼里,满满的都是战意。
杜成林见了,笑了下:“请。”
二人就投入进了战斗中。
“棋圣来了,还和一位小姐在下棋,这小姐是谁?”
“听资料说,她是双叶府的棋魁,入京来参加棋进士,不想遇到了棋圣的赏识。”
有人认出了杜成林,周围很快就聚拢了一些观战之人,不过这些人都有些素养,说话尽量低声。
而下棋的二人,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都不受影响,屏气凝神专心下棋。
陪同叶不悔过来的人,跟着保护的也懂一点棋,此时看着,竟也看得入了神。
直到二人下了几局,叶不悔两负两平,二人才收手。
“你的棋艺进步了。”杜成林看着叶不悔,很有些满意。
叶不悔笑着:“这是您指点的功劳。”
“指点算不上,共同切磋吧。”杜成林挥手让周围人都散去,这才对叶不悔轻声说:“我这次回京,新换了住所,就在棋馆附近,不算远的一条街,宅子对面就是张氏当铺,你无事,可以去找我,经常切磋。”
叶不悔怔了下,随后笑:“谢谢杜先生,改日我一定去叨扰,只要您不觉得我烦人就成。”
她表示感谢后,俏皮说了这一句。
杜成林被她逗得一笑,正要说什么,突然之间脸色一变,神色有些复杂,目光看向了一处,喃喃:“好熟悉的气机……”
这句话声音极低,要不是叶不悔已洗髓伐经,五感有了增强,怕也听不清。
可就算是听清了这句,她也没弄懂这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距离皇城十几里清虚观,只见窗外松柏森森,有点沉沉,十几个道士立着方位,一动不动。
而收紧了,却见房内一圈蜡烛,幽幽火焰一片。
郑应慈正盘坐着里面,不过并不是核心,核心是刘湛。
无论是刘湛,还是郑应慈,都与当日离开蟠龙湖时有了不小变化,二人面色明显转好,身上伤势明显减轻大半。
而本该是平安无事的一日,到了黎明,第一线阳光出现,就可收法,这时,盘坐在蜡烛中的刘湛,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好!”清醒瞬间,这位连受了重伤,都能想着提防曹易颜,没有乱了阵脚的真人,此刻大惊。
虽还没有竟全功,手一挥,随着一道风,自己连同着郑应慈周围的烛光,全都一瞬间熄灭。
术法中途打断,刘湛和郑应慈都闷哼一声,显是有一点反噬。
但现在刘湛也顾不得了,对刚刚清醒过来的郑应慈说:“快换衣裳,随我立刻入宫!”
又喊着:“小顺子!”
院外就有一个尖声嗓子声音传进来:“道爷,奴婢在!”
刘湛脸色有点苍白,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命令:“我有急事要见皇帝,你立刻按照紧急途径安排。”
“是!”太监惊异看了一眼,却一声不问,立刻俯身应着,转身就去办。
而两人起身,换衣。
按照朝廷规矩,就算是有敕封的道士,要进宫,是需要换上官服。
郑应慈倒是不必换官服,但他是举人,现在穿的衣服俗不俗道不道,自然也不成。
虽然不知道师父在急什么,但从没见师父这样急的郑应慈,心都提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举人服。
才一出屋,就看到师父在唤来了小型的信鹰,在这京城里除了他们,还有大师兄曹易颜。
难道师父是在通知师兄?
郑应慈走过去时,正听到师父匆忙写字,随口说着内容:“……你也快收拾,在宫门口等候,太子案里出现的神秘妖人又出现了!”
说完,就招呼郑应慈赶紧走。
俞府
俞谦之因不用上朝,又是闲散官员,没有实权,这时正在厅里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结果拿筷子的手,突然一抖,筷子直接就掉落在桌上,其中一根滚了几圈,更从桌上跌落在地。
站着的小厮,顿时吓了一跳,等看清老爷此刻模样,更心中发寒。
就见平时总是一副温和模样的俞谦之,脸色大变,眼睛都红了。
“大胆,此时还敢出现!”
抛下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早点也不吃了,直接吩咐:“快去取我的官服,我要立刻进宫!”
谁也不知道俞谦之究竟知道了什么。
京城因新年即将到来,到处都是喜庆,可突然一下,就有东西打破了这种平和。
出了大门的叶不悔微蹙眉尖,虽她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但她并没有渠道去了解真相,只能是忍着心底不安,在杜成林匆匆离开,就也出了棋馆。
远处,几道钟声,重重响起,声音传出很远去,并且余音难消,跟着她过来的几个方府的护卫,听到这钟声,脸色都变了。
“发生了什么事?”叶不悔还是第一次听见这声音。
“这是京城戒严了,一定出了大事,回去时,都提高警惕,不能有任何闪失!”侯府什长恶狠狠看了心神不宁的几人,低声叮嘱:“还有,沿途说不定有了临检,拿出侯府的令牌来。”
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位夫人在这京城里不出事,人在自己手上有了闪失,小侯爷绝对会让他们品尝下家法。
作与方府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人,无论是被小侯爷直接厌弃,还是执行家法,都是不能接受。
“夫人,请上车,京城戒严,街上人怕是很快就会被盘查,我们得快些回去,免得撞上了祸事。”交代完同伴,队又立刻对着望着钟声传来方向出神的叶不悔说。
叶不悔回过神来,点头:“有劳。”
就直接上了牛车。
牛车很快就离开棋馆,以比来时快了一倍速度,朝着清园寺居士院返回。
明明太阳升了起来,可路上的行人,比还没彻底放亮时还少,在这时,叶不悔心中更强烈想起了苏子籍。
“新年快到了,你在哪里?”
钦差船
“哎哟,拉上来!”
杀了蛇妖,当然不能丢下不管,别的不说,剥了皮献给皇帝,就是一件大功,当下一阵忙碌,诸船中修补的修补,分流的分流,还直接空出一条货(商)船,由士兵将蛇尸拉上去。
一条商船的整个船舱,装下了蛇尸,竟然才堪堪好,还有尾巴翘出来,那狰狞的样子,吓的人颤抖。
钦差连连严令,又许诺赏银二百两,才有大胆的艄公和水手愿意开船。
而在这时苏子籍却没有了心思,本来杀了蛇妖和孙不寒,当时半片紫檀木钿就有异动,却没有显形。
这时,只听“嗡”一声,就在船舷上飘起来。
“截杀孙不寒,影响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4850/6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这还是第一次,仅仅杀了个妖,就产生人道之种,苏子籍没有立刻点是,仔细看了看,目光盯在了“影响”二个字。
“难道孙不寒,还是影响人道的重要角色不成?”
沉吟了良久,才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3000,提升7级(1850/7000)”
“文心雕龙获得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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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君子剑
一场风雪,放晴的大海又恢复了平静。
蔚蓝色的海面上,几只海鸥飞过,发出清脆的叫声。
幸存下来的商船,跟着官船,经过二十天左右恢复,心理阴影已去了不少,此时就有一些人走出船舱,迎着清晨海风,感受着这难得的舒适天气。
虽然这舒适,也只是相对而言,在冬日里,再轻柔的风也带着寒意。
看着几个商人从自己身边走过,不停咳嗽,让邵思森嗓子眼都跟着痒痒了起来,努力压制嫌弃加快了脚步。
海蛇事件中被救下来的人,有不少都被安排到官船上,邵思森趁机换了一艘船,为的就是避开苏子籍,免得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尴尬。
可这换了船之后,才发现,跟在一艘船上的人,有一些是从海里捞救出来,虽然随行军医熬了药分给了大家,但大冬天掉海里泡了那么久,还受了惊吓,想什么事都没有,哪有那么容易?
这十多天,将近二十日,邵思森一到船上,就总能听到压抑咳嗽声,因此在住的船上待不住,总借口着去找苏子籍,好远离这群病了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钦差大人偏心,同样船上分了人,可苏子籍船上的人,就都身体恢复得很好,每次过去,都觉得郁闷。
今日也是如此,邵思森匆匆吃过早饭,就抵达苏子籍的船甲板。
远处是滔滔的海洋,甲板上,两个换了衣服的年轻人,分别持剑,不断凑过去,又分开,击剑声不断响起,这是在用剑格斗。
在甲板靠边有着桌椅,摆放着茶水点心,还有一张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些文稿。
几个士兵无事,斜靠在不远处,朝着说笑着,指指点点,显然对这二人的格斗很感兴趣。
场中占据着上风,是伤势已好大半的秦茂,他一身灰色短打,手里长剑平平无奇,可在出招时,能令长剑散发出凛冽剑意。
与之勉强过招的黑衣少年,正是苏子籍。
邵思森要不是认识苏子籍,都不敢相信这一身飒爽气质的少年,竟是在文采上压了自己一头的太学第一。
“苏贤弟,承让了。”就在这时,场中二人明显分出了胜负。
秦茂直接一个绝杀招数,剑尖抵在了苏子籍胸口,而苏子籍的剑也指向秦茂,但并不是要害。
秦茂随后收剑,因着心情好,还挽了个剑花,笑着对苏子籍说:“苏贤弟,你也不必气馁,你剑法已很不错了,但是这终是士人所用的武器与招数,不是真正战场搏杀的杀人术。”
没说的后半段话就是,你输给我不冤。
“【紫清自在赋】6级(35/6000)”
苏子籍笑笑,秦茂的武功不错,但与相比,还是差了不少,不过自己是读书人,既想要将剑法武功从暗转明,总要有个过程和来源,君子剑剑谱就是掩饰的道具,现在与秦茂格斗练习就是它。
而君子剑,的确不是杀人术。
正要说话,不料有人先插了话:“苏贤弟乃是太学生,以后也走科举路线,本就不需要亲自上阵。”
这话就让场中的二人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场面顿时冷了下。
邵思森这话一出口,发现气氛冷下来,也有些懊恼。
在船上二十日,邵思森虽换了船,反不得不经常过来,好处没落到,过的倒比苏子籍更不舒服。
反观苏子籍,与秦茂的关系迅速升温,而日日过来,秦茂对他依旧只有着表面礼貌,实际上视而不见。
这本没什么,可再想到,两位钦差,甚至船上士兵,都对苏子籍另眼相待,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同是太学介绍到兵部,有两种不同的待遇,邵思森就很难不生出点情绪来。
但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有些不对味,邵思森懊恼之余,就想着将这脱口而出的话给圆回来。
结果这时,钦差船与这艘船靠上,有亲兵跳过来,对苏子籍说:“苏公子,尚书大人要见你。”
又看到了邵思森,说:“原来邵公子也在,那就不必小的再跑一趟了,尚书大人也提到了你,请你这就一同过去吧。”
“请稍后,容我去换身衣服。”苏子籍因与秦茂格斗,一身衣服已被汗浸湿了,无论是衣服还是此时的仪容,都不适合去面见钦差。
亲兵点头,笑着:“公子速去,小的在这里等候就是。”
一看就很熟络。
苏子籍转身就进了船舱。
倒是邵思森,因刚换了衣裳,又在苏子籍的船上,就不往返折腾,等着的时间,干站有些尴尬,他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有着笔墨纸砚的桌前。
桌上满是稿子,拿着一张看了,只看了两行,就被吸引住了。
“这内容虽浅,但字字实在,是考秀才时的要点和经验,看字迹,莫非是苏子籍所写?”
这内容写的质朴又精干,说是字字珠玑都不为过。
放下这张,邵思森又拿起几张看了,结果这上面则是涉及到举人的考点和经验,同样简明扼要,非常精辟。
“这,是难得的心得呀!”
邵思森虽不曾考举人,但他是上舍生,本就有着相等的文采学识,可以直接参加会试。
家中更是有着不止一个进士,邵思森哪里会看不出,这经验总结的实际和巧妙来?
哪怕天赋一般,只要足够努力,不懈怠,照着这样经验去学,举人不敢说,秀才十拿九稳了。
“这难道是苏子籍为子孙编写?”邵思森放下稿子,没再继续看,既因这东西太珍贵,就算是自己也有不少益处,有豁然开朗的感觉,继续看下去,总有一种正在占便宜的感觉,同时也因此,心情已是颇为复杂。
素来这种经验总结,都是在中了进士做了官后,闲来无事才做,苏子籍才多大,现在还不满十七岁!
这样的人,竟开始为了后代操心了?
等苏子籍换了一身棉袍出来,就被邵思森当面问了:“苏贤弟,我刚刚读过了这些,觉得字字珠玑,实是巧妙,莫非你已开始为子孙做打算了?”
“有这原因,但也不是全部。”苏子籍笑笑:“我昔日的几个朋友,有的还需考秀才,有的则要备考举人,有一些内容,是给这几个朋友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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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安州港口
苏子籍说的这几个朋友,就是余律、张胜等人。
当年微末之时,他们对自己帮助颇多,现在自己虽依旧还在往上爬,依旧算是小人物,可是已能给予他们一些回馈了。
这对苏子籍来说,这不过是占用一些海上空闲时间,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这回答,让邵思森觉得不敢相信。
为了朋友?
“这种文章,是你读书以及科考心得,学了这些,只要有些天赋,考取进士不敢说,举人有过半把握,你居然就这么……这么交给外人?”
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邵思森简直有一种对方在暴殄天物的感觉。
要知道,在邵家,这样的读书心得,多半是嫡支传承,庶出孩子,除非很出色,得到了承认,否则想要看到这样的心得,也基本不可能。
就更不用说,将这样的珍贵心得,随便给一些朋友看了。
这可是能传承后人的东西,是极其珍贵的家族财富,难道苏子籍就一点都不觉得传出去,是让别人白白占了便宜,给别人的家族添砖加瓦?
后来者只需要读懂这些,就能轻松考取秀才,而苏子籍当初自己苦读时,可是需要一步步自己摸索过来,不知道耗费多少心血。
自己辛苦所得的经验,给无关人铺路,光替苏子籍想一想,邵思森都会生出一种不平。
苏子籍自己竟真的不介意?
就见苏子籍仰着脸怅望海面,回首笑着:“你说的,我都懂,双叶府其实有个姓孟的耕读世家,有1300亩地。”
“这地不多不少,前朝中过五个进士,本朝中过一个,举人就不得了,单是本朝三十年,就中了四个举人,数量居双叶府榜首。”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孟家前后数百年,名人辈出,文风鼎盛,原因许多人感兴趣。”
“有的人喊是官官相护,当然当官的人家很多,为什么人家就这样鼎盛,更有人归于风水祖德。”
苏子籍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这风水祖德,他还是不信的多。
“我其实知道,就是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读书方法。”
“懂得读什么,怎么样读,哪怕子弟平庸,也能中秀才不堕家风,稍有点出色,就能中举,至于中进士,就不仅仅天赋和方法,还得运气。”
“可岁月多了,子弟又努力,每隔二三十年,总能出一个,所以归到官官相护或风水祖德都有点虚妄。”
苏子籍平平淡淡说着历代家世真正不传之密,真的学霸都会明白,方法论在学习中至少占一半重要性。
“只是人不能忘本,当年我读书时,家境贫穷,靠朋友才有后来,现在我既有了些能力,怎能不回报?”
“论心不论迹是不对的,先论迹再论心才对。”
这是苏子籍的真心话。
虽在很多人看来,最先考取功名的那个,是摸着石头过河,十分艰难,而后面得到了经验,只需要按着经验走过去,就能轻松过去,这样的便宜让给外人来占,很多人会觉得不理解。
就邵思森,哪怕听了苏子籍的话,也觉得有点恍惚。
他有点惶恐,因他知道苏子籍说的对,为什么历届进士都有上百,但能延续的寥寥无几?
就是因为有没有总结这种方法论——并不是所有进士都有这觉悟,许多人想都没有想到,或者说,九十九个都想不到才是事实。
凡想到的,除非运气特别差,要不都能成为耕读世家。
邵思森结交过这么多朋友,可还真没有人敢将家族内部才能享受的“道法”,传授给外面的朋友,哪怕是换帖的“世兄弟”!
难道是因苏子籍是寒门出身,虽理论上理解它的珍贵,但由于现在还年轻,没有后代,所以不能真正体会到它的价值。
一定是这样!
邵思森忍不住这样想,跟着苏子籍前去见尚书大人,沿途有不少亲兵以及低阶武官与苏子籍打招呼,而看到他,或是敷衍也打了个招呼,或装作没看到,本就受到了冲击的邵思森,就更心情复杂至极了。
“难道人缘好,靠的就是真心来换?”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嫉妒苏子籍人缘远远好过自己这个官宦子弟,甚至觉得,是因苏子籍出身低,为人粗鄙,才能被那些同样粗鄙的武夫看重,但现在,邵思森就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是不是这段时日自己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导致变成了曾经最看不起只会腹诽别人的小人?
抵达尚书大人处时,崔兆全正眺望着远方的海面,海风吹过,卷起寒气的同时,也让崔兆全看上去冷硬了许多。
但听到二人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又恢复了苏子籍与邵思森惯常会见到的和善亲切的模样。
“你们来了,这里风寒,不易久待,进去说话。”崔兆全招呼苏子籍进船舱,边走边说:“本来预计着,年前能靠岸,结果到现在仍旧在海上,要是再不靠岸,就只能在船上过年了。到时你们都过来,我们一同吃个宴,也算是过年了。”
又拣了两本书,各递给苏子籍与邵思森一本,看起来不偏不倚。
“不过是本杂书,与西南的地理风情有关,是游记,我这里每一样有着几本,你们各一本,回去可以翻翻看,虽是多年前我一位友人所著,可能跟现在的西南有着不同,但也可以有些帮助。”
这种藏书,还真不是轻易能买到,苏子籍跟邵思森都道谢。
“这次去西南,圣上有很大期待,我们身是臣子,不能辜负圣恩,你们是太学生,但也是未来官员,提前些学点东西有好处。”
崔兆全与说着,就要让他们回去,在这时,外面甲板上,有人大喊了一声:“是港口,看见安州港口了!”
三人同时听到了,都精神一振。
邵思森这段时间,过得尤其艰辛,从来没吃过这种苦的公子,此刻听见要靠岸了,说句不夸张,真有一种眼眶湿的冲动。
苏子籍不经意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嗯”了一下,有点无语,转身看向了崔兆全。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恩德不及大势
崔兆全也满脸喜色,笑着:“这是好事,总算这年不必在海上过了,你们且先回去,收拾了东西准备着上岸,到时可莫要有所遗漏。”
“是!”苏子籍跟邵思森答应。
擦肩而过就是来报信的亲兵,苏子籍还没有离开钦差船,就看到一艘只能容纳几个人的快船从钦差船后面窜出去,先一步朝海岸冲去。
“苏贤弟,我就先回去收拾了。”离开前,邵思森主动过来,与苏子籍说了一声。
神色爽郎,仿佛又回到刚认识时的模样,比前段时间一直都有些不阴不阳强出许多。
苏子籍也不好奇邵思森是不是想通了些,对着点点头:“好,邵兄请自去就是。”
他没有立刻走,是因看到了过来的赵督监。
赵督监过来时,邵思森已回了自己的船,苏子籍原地等着,对着一礼:“赵督监。”
赵督监没敢受这一礼,中途就拦了,在外人看来,是首脑太监,一脸笑意拉住了苏子籍的手,场景让人看了牙酸。
实际上,赵督监拦下后,就只是虚扶了一下,就松开了。
除了跟的两个小太监,周围并无外人,赵督监直接低声问:“马上就要靠岸了,公子可有什么想说么?但凡有要求,咱家都可助你一臂之力。”
苏子籍心中一凛,有点惊讶赵公公会主动来找自己说这些,一时摸不准是何心思,问这话,有什么目的。
沉吟片刻,苏子籍说着:“人不可能无私,要强求无私,或者是假大空,或者就是刻薄寡恩。”
“但人也讲究个主次,西南的事,现在平定叛乱才是最要紧,我个人的事,在这方面都得让步。”
“当然,能赶得急回去科举,自然最佳了。”
赵督监点了点首,是听明白了苏子籍的话,不过还是有点疑惑,苏子籍真的这样先公后私?
要知道,两人都和太子案有关,以现在的记录,苏子籍正在为父报仇,一个个剪除对太子背叛或落井下石之敌,这些都已经汇报给皇上。
说不好听点,这对儿子来说,是春秋大义,皇上派自己来,其实是观望,必要时帮一把,毕竟二个臣子,与太子太孙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而且现在秦凤良跟钱之栋战败,互相推卸责任,还没有给这事定案,只要一句话,就能有所倾向。
可现在这话,明的说是回京科举,实际上是说暂时搁置仇怨,先解决了内贼外敌再说。
这顾全大局,许多人觉得很容易,可觉得容易的人,肯定都是身份低贱的小人,就如前贤所说:“士卒千万易赴死,权贵殉国难有一。”
身在高位,有着权柄,顾全大局实是千难万难,毕竟有力量有权柄,很自然只有“我就是大局”!
我为国家计,岂惜小民哉?
也许这是苏子籍还不是真正太孙的原因,但也难得可贵了,赵督监按捺住自己复杂心情,提醒:“公子可知,就算是西南的人都配合,想要很快解决这里的事,返回京城,时间上也十分困难?”
意思就是说,两人都是拥有重兵的大将,错过了这事,别说妾身未明的太子血脉,就算是真太子,也未必能轻易奈何。
苏子籍一蹙眉,笑着:“倒不是没有办法。”
这下赵督监顿时明了,这是人家早有办法了。
可这种情况下,又能有什么计谋可迅速了结西南局面和这个案子?
赵督监很惊讶,直接就问了出来:“公子可有什么计谋?”
苏子籍笑着:“公公,其实这些日子,我也看了兵部的仔细档案,要是二年前,任凭军神下凡,都没有办法。”
“可现在,无论秦凤良跟钱之栋有多大错,这二年在西南叛贼区反复厮杀,我军固是疲惫不堪,但敌夷号称一百七十寨,现在又损失多少?”
“敌酋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谁一推,就可胜利。”
这还是学的乾隆,乾隆的倾向性很强,在位的13次战役,都一个原则。
开始时打,必是汉将、汉军旗人,等到打到差不多了,就换成满将去,赵督监、兆惠、福康安等都因此功成名就,而张广泗、柴大纪等不识时务,不肯让功,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姑且不说,乾隆能屡次成功,就说明这强弩之末,大有文章可作。
“莫非你有这一推之力?”赵督监目光一闪,小人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原来是这样,太简单,谁都会!”
可说话前,谁都不会。
越是高明的人,层次越高的人,越会明白战略上的对错才是最重要的,战略对了,越打人越多,战略错了,越胜越势穷。
赵督监想到西南,就觉得举步艰难,现在听到了强弩之末这四个字,却立刻劈开了闪电,把整个局面照的雪亮。
他舔了舔唇,又问:“这个一推,到底怎么推?”
“这也不难。”苏子籍迟疑了下,其实说到这里,已经足了,再多就算自己是太子之血脉,祸福还是难说。
君王的猜忌,可是深不可测。
只是要是继续打下去,两方死个几万十几万还是小事,草原已经蠢蠢欲动,会不会趁机一击?
一旦局面转坏,亲王领军就变成了可能,蜀、齐两王,会不会趁机争夺,撕破面皮?
现在自己要的是相对和缓的环境来发育,无论为了国事还是自己,还是试探一下比较好。
罢了,要是真的不行,算我年轻不懂得冲动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再不迟疑,笑着:“学生就给公公说破了这窗纸,让公公搏个大功,只是跟你约个定,人办事就会有错,有一日我办事出了差错,公公也给我说情一次。”
“可以,咱家记在心里。”赵督监更是惊异:“你说说看!”
“敌酋平心而论,是西南土人之不世雄主,我看资料,此人精明强干,分衣分食,与士兵同甘共苦,据说上次围剿,还先让部下家属先退,而让自己儿女留下。”
“要是换了天时,或就是一条蛟龙。”
苏子籍的神气多少有点感慨,见赵督监听得专注,又说:“可这等人杰,到底是极少数。”
“无论是恩义,还是威慑,一次次失败,眼见着山穷水尽,手下各山各寨之主,岂会没有想法,可不是人人都觉得,黑夜过去就是黎明!”
“所谓的神通不及业力,这恩德也不及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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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强弩之末
现在敌酋和朝廷谈不拢,是要价太高,别说是独立,就算是封个西南王,也超出了朝廷的底线。”
“可是敌酋要价这样高,敌酋下面,已经损失惨重的一百七十寨呢?”
“而且不需要招降全部,有三分之一就可以,到时战后,不但要杀一儆百,死硬者就要株连,要不,怎么能儆后来者?”
“而且,不杀的人就要安抚,有叛徒和不叛,矛盾重重,官府可分而治之。”
“要是全降了,反不好处理。”
苏子籍的话没有说完,赵督监已犹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
打到现在,不知道死了多少山寨儿郎,敌酋是骑虎难下,要不能争个西南王的帽子,这口心气一散,手下山寨的反噬就会到来,到时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都是死,为什么不死撑着,说不定有转机。
但损失惨重的一百七十寨,就没有这必要了,打到现在这地步,大部分山寨都只想回到以前,要价已经低的不能再低。
要是绕过了敌酋,与各个寨主接触,只要许其平安,又或加一官半职,只怕许多已经抗不下去的山寨,立刻反水降了。
敌酋形容的好,就是这“强弩之末”四个字,手下山寨一散,他就死路一条,连想打都不能打了。
至于后面两句,全降和部分降之的处理,更是着眼于治平,不仅仅是军事了。
苏子籍这几句话,句句精辟入里,仿佛大势都在心中。
赵督监当年在军营,才初入宫(阉割),曾见过这神态一次,太祖在火把下,虽一时不利,被敌方大军重重包围,可镇定如恒,来回踱步,谈论大事,胸怀必胜,可所谓气吞山河如龙。
不肖今上,不肖太子,更肖太祖。
苏子籍见他怔得发呆,暗自懊悔把话说得太直太深,正思挽回,赵督监已回过神来,竟向苏子籍一揖,说:“真正受教了,有此阳略,敌酋再难有活路了,西南也可速平。”
“不想公子心怀韬略,擅长兵法。”欣喜过后,赵督监又沉思良久,才再次开了口。
他望向苏子籍,目光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虽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压下,可能让一个首脑太监当着面就这样失态,可见苏子籍的身份、才华以及行事糅合到一起,带来冲击有多大。
“公公,崔大人毕竟是正钦差,公公欲有作为,还宜与之沟通下才好。”苏子籍又作了揖。
“好,我就拿这策略与崔大人和军中大将说。”
因着心情激荡,连自称都由“咱家”不自觉变成了“我”,至于为什么不以苏子籍自己名义,这都不需要问,是官场基本的常识。
说完,所乘坐的大船已是快要到岸了。
望着已能看到一些黑点的人影,赵督监对苏子籍说:“快靠岸了,公子先回去收拾,这些事,咱家回头,若有后续,会再找你。”
苏子籍应了一声,转身走到船边,跳回自己的船,直到走进船舱,他都能感觉到被人一直注视着的感觉。
“赵公公是皇帝的亲信,可似乎对我又有着很复杂的观感,既像是忠于皇帝所以看待我这个所谓前太子血脉有着尊重跟忌惮,又有着更复杂……莫非,他曾经也与太子有过牵扯?”
“不,真是如此,皇帝不会容忍他活到现在,就算曾受过恩惠,大概也是些小恩小惠,算不上什么。或只是这时代的人,对正统的态度,自然而然的流露。”
越是这种所谓忠仆,在太子没倒台前,对太子,与对皇子,大概都会有着微妙不同。
“所以,是敌是友,眼下还不一定。但皇帝没打算对我下手前,起码他还算是友军,可以谨慎对待,恰当时利用一下。”
“哼,赵督监或以为我是大局为重,可是大事要办,私人恩怨也不可少,秦凤良和钱之栋,都得付出代价,一个不少。”
“不争十年,只争朝夕。”
“我回京之日,就是钱之栋死期,至于秦凤良,唉,再看罢!”想着,苏子籍已将自己的行礼收拾好了。
上船时本就只带了一个包裹,海上也不能买东西,除从崔兆全里借阅的书,再没什么别东西,所以,下船时,依旧只提着一个包裹。
小狐狸他没法带着,再次托给了野道人照顾,毕竟等下了船,要跟着钦差,周围会多上不少眼睛注视,带个小狐狸就不方便,而且野道人跟小狐狸重归暗处,想要时再见面,这样要方便许多。
“终于到岸了。”与野道人并肩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清晰了的岸上景色,苏子籍轻声说。
“公子,西南的人,已在迎接钦差,看着倒挺隆重,之后怕还会给你们接风,等我找地方安置好了,再去见公子。”野道人和苏子籍想的一样,抱起小狐狸说着。
小狐狸虽然有些排斥,但回想一下它吃金色橄榄醉了后干的事,顿时有点怂了忍了。
这种众目睽睽之下,闹腾了,不过是给苏子籍添麻烦而已。
苏子籍见小狐狸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手痒了又戳了下它的鼻子,在它怒视过来时,叮嘱:“上了岸,先不要急着去找你的狐朋狗友,等我的消息,知道吗?”
“唧唧。”小狐狸懒洋洋回应着。
苏子籍无奈摇头,这时所在的这艘官船,也终于靠了岸。
才上去,就听鼓乐吹打细细传来,便站正了身子,而在前面,钦差船上亲兵按刀侍立在两侧,这还不算,岸上更是士兵列队,旌旗帅旗,森肃威严。
一眼看去,是多个武将黑塔一样站在前列,全部是三四品的总兵大将,后面跟着的是一排文官,都是五六品的郡县命官。
须臾间三声炮响,崔兆全和赵督监不言声,一前一后下了船,才下船,所有武将和文官,齐跪在地,伏身叩头:“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崔兆全说着,这是代天(皇帝)受礼,接着本来神色稍随和了点,只是目光一扫,又冷了脸。
第一百五十四章 赌气
苏子籍在后面很远,听不清话,也见不清人,与野道人告别,在亲兵的带领下,跟着前面的队伍上了岸。
邵思森所在的船只上岸,也被领了过来,二人汇合,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小心。
无它,只看靠近时,崔兆全与赵督监的脸色,就知道,这岸上的人虽迎接的很隆重,但肯定是有什么惹怒了两位钦差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看仪仗和礼仪,并没有多少纰漏呀?”
苏子籍若有所思,他并不认识钱之栋和秦凤良,但对于大郑的武将什么品级会有什么穿戴,已有了一些认知,所以暗暗靠近了些,朝着前面的人一扫,就心中有数了。
别看岸上甲兵林立,还有大将迎接,看着十分尊重钦差,实际上,大帅钱之栋竟并不在场。
他竟敢不来迎接钦差!
一位三品大将,憨厚的脸上带着歉意的惶恐,正对两位钦差解释:“钦差大人,大帅因军情紧急,上次督战时受伤,这次卧榻不起,不能亲自过来迎接,还请两位钦差大人恕罪。”
这话说的很客气,又在赔罪,实际上,是相当桀骜嚣张,钦差都来了,就算卧床不起也得来,这算什么意思,赌气给钦差下马威?
崔兆全跟赵督监的脸色都微沉,崔兆全还没说话,赵督监现在得了计谋,要成就大功,就已轻笑了一声:“原来是督战时受伤,情有可谅。”
一侧隔着一段距离的一位大将,周围带着亲兵,皮肤微黑,身材魁梧,剑眉朗目,看着就很有些猛将雄姿,这时开口:“大帅既督战时受伤,不如让末将来招待两位钦差,钦差代表皇上,代表朝廷,末将敢不恭敬?”
这话一出,岸上的气氛顿时就僵住了。
苏子籍都不用猜,就知道此人身份,西南大将之一秦凤良。
秦凤良虽名义上受着钱之栋管辖,实际上,钱之栋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因秦凤良也是宿将,品级并不差多少,又独领一军,除非火拼,根本无法压制。
就看他带着亲兵,敢不甩几个大将脸色,并且虽然恭敬,但还语带嘲讽,而来迎接的这几个钱之栋营中的大将,虽面带怒容,没谁真站出来去怼,就知道这几人对秦凤良,也是有些发憷。
“难怪是能跟钱之栋较力这么久的人。”
“钱之栋打仗是打疯了?虽然我理解拥兵十万,生杀予夺,对人的思想的偏移是不可扭转,但现在面对的是钦差,是朝廷的威严,竟然倨傲至此?”
“难怪朝廷不肯撤换秦凤良,更不用说问罪了,不是说秦凤良没有问题,而是哪怕有问题也要用。”
“要没有秦凤良的牵制,钱之栋岂不是成了事实上的西南王?”
“并且更理解为什么朝廷上次督促决战了,打仗已经二年多了,消耗巨大朝廷还可忍受,甚至不是真正理由,而是作战时,将军的权力是号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钱之栋掌军已久,每过一天,对军队的掌控就深一分,再拖下去,这西南大军,怕是要变成钱家军了。”
“现在钱之栋是对案子迟迟不决,甚至袒护秦凤良不满,所以摆了架子?”
“本来杀一个二品,甚至战后可能挂衔从一品大将军的人,就算是太子也难行事,何况是我。”
“我也能理解钱之栋,说不定上次与秦凤良冲突,真不是钱之栋缺理,可他的赌气,使我的难度下降了一个等级。”
苏子籍把这一切看到眼里,忍不住想着。
钦差以及随行人员的帐篷,就扎在距离安州港口不足十里的地点。
地势虽只是一片坡地,但是进可攻退可守之处,既能洞察周围动静,真遇到无法抵御的敌袭,也能很快退回港口上船。
虽不是住在船上明晃晃表示不信任,算是披上了遮羞布,但这态度已是两位钦差对钱之栋的警告了。
钱之栋穿戴整齐来见两位钦差时,看到的就是这种明晃晃的不友好,环顾左右,见戒备森严,甲兵林立,心中既有一丝忐忑,也窝着火。
“可是都准备了?”借着咳嗽歇息,钱之栋问了亲兵队长,这明是亲兵队长,实际上是族人。
亲兵低声回:“大帅,您放心,都准备了,凡是跟着钦差来的人,我们都派了人盯着,崔尚书处是陆佰跟张河,二人都是做过细作,带着手下混入百姓中,在附近监视着,万无一失。”
“赵公公处,多少有些邪乎,但咱们也有能人,姜六是江龙帮出身,身上都是市井气不说,自有打探盯梢的手段,让他带人盯着太监,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就算真有问题,到时我们也可不认账。”
“我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里又是大帅你一亩三分地,别的不敢说,一举一动都在大帅您的掌控下。”
钱之栋摇头:“话虽这样,可到底来了两位钦差,赵太监是皇上的一条狗,逮谁咬谁,全看皇上的意思。”
“而崔兆全,则是硬骨头,软硬不吃,很难对付呀!”
不过,虽话是这么说,脸上并不带着多少不安。
正手下人所说,这西南大半的疆土都被他掌控,西南将领,更泰半听着号令行事,除非钦差能拿到实锤,否则,就算自己有着少许不恭敬,也不敢因此治罪自己,免得引起哗变。
“对了,我记得,你们回禀,说是崔尚书处,有二个年轻人,可是他带来的崔家子侄?”钱之栋继续前走,突然想起了些,又停下来问。
亲兵顿时笑了:“嗨,什么子侄,就是倒霉鬼罢了。”
钱之栋挑眉:“哦,怎么说?”
“大帅,您有所不知,这次随钦差来的人里,竟有两个太学生,还是马上就要去考会试的太学生。”
“据说是安排人手时出错,让他们加了进来。”
“您提到的人,名苏子籍,小户出身,是从广陵省这一届解元,可再有才,这明显得罪了人,被人借过年放假塞进来阻了前程,怕没什么了不起。”
“还有个邵思森,倒是官宦人家子弟。”
“只是太学生?”因没见过苏子籍,钱之栋没多想,还是说着:“就是太学生也不能懈怠,派人过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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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同情
亲兵忙收敛笑容:“派了,简先生说,他想要会一会这两个太学生,简先生学富五车,又是举人,他去与两位太学生接触,应该能博得好感。”
说是先生,似乎并无官职,但实际上这位简渠简先生,掌握机要,是钱之栋的幕僚之一。
不过三十余岁,依旧年轻,风度颇佳,对简先生出马是否妥当,就连钱之栋也没异议。
他满意的点首,不再多问。
这时,再过一箭之地,大帐就到了。
其实崔兆全和赵督监二人都不是直接住在大帐里,而是住在旁帐,为的就是二人的身份一样,换成谁来住主帐都不好,二人同住,也都并不愿意。
但这大帐,可以作办正事的地方。
已见亲兵站列两侧,个个按刀林立,钱之栋在帐口定了定神,大声报着:“西南抚讨将军钱之栋求见。”
帐内突然一片死寂,没有人答话,钱之栋的亲兵,虽面上带上一些不忿,但也忍住了。
钱之栋半点被冷落模样也没有,恭敬立在帐外,看着就很恭敬,不知情怕会觉得这浓眉大眼的伟岸男子是个忠臣良将。
论“卖相”,与秦凤良还真不分伯仲。
“钱大将军,两位钦差大人请您进去。”良久,崔兆全的亲兵出来,对着钱之栋说。
钱之栋没用别人撩起帐帘,而自己一掀,迈步进去。
这大帐支着木柱,足有大厅大小,一进去,就看到上首位置,一个带些文气,又夹杂少许冷硬,身着三品官服的人居中而坐,正看着他,态度冷淡。
右侧面白无须,中等身材,年纪不算小,保养得当,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身处高位,再细看又会发现,习惯了笑,似乎极和气。
这必是崔兆全和赵督监了。
钱之栋在这时,却丝毫不迟疑,恭敬拜下:“臣恭请圣安!”
两个钦差都不说话,底下座位上已是坐了一些人,都是将领,见钱之栋进来,立刻有些坐立不安,似是想起来迎接,又发现这大帐内气氛不对,只能忍住不动。
“圣躬安!”
终于,崔兆全开口了,钱之栋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后又行礼,歉然:“钱之栋没能及时迎接两位钦差,还请两位钦差大人治我怠慢之罪!”
崔兆全轻咳一声,并不说话,而赵督监端详了下,笑呵呵说:“钱大将军请起,我二年前看过你一面,现在看来,是清减了许多了,还面带憔悴。”
“虽勤于王事,但身子骨也要注意啊!”
赵督监对着左右说:“你们还不快扶钱大将军起来?还有你,小丁子,还快去请钱大将军落座?”
立刻就有人上前,扶的扶,搬了椅子请落座,钱之栋见状,能感觉到赵督监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微凛。
相比兵部尚书崔兆全,他其实更忌惮这脸上带着笑,但笑不抵眼的笑面虎,向来阉党都不好伺候,喜怒无常,且还深得皇帝信任,更难对付。
“既人到齐了!”崔兆全目光一扫,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不疾不徐说:“这次召集你们,就是为了询问西南的军情。”
“秦将军因着今日轮值,警戒边塞,我让他先回去了,但他走前,也提过一些西南的情况,我和赵公公,现在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西南之役,看似才二年半,但其实在本朝开国时就有乱子,或抚或剿,到现在还没有平息。”
“皇上虽高居九重,可在京屡次垂询军情,我此次带来了八十万两的军饷,一文不少,还有包括重弩在内的军械。”
“朝廷屡次加饷增甲,就是为了战局,这仗,到底还能不能打,要打到什么时候?朝廷可一直盼着你们捷报,投入这么多军需物资、后备补给,你们总要给朝廷,给皇上一个说法才是!”
将军不禁面面相觑,把目光看向钱之栋。
“钦差大人,还请允许抬上沙盘再议。”钱之栋起身拱手说着。
这沙盘前魏时就有了,崔兆全点点头:“准了。”
片刻就有几个亲兵,抬着一面颇大沙盘,小心翼翼安置在了一张大桌上,只见着沙盘上山丘林立,道路曲折狭窄,看起来山高水秀,层峦叠蟑,气象万千,那是游山玩景的观点,要是用兵,真的是步步艰难。
两位钦差连同将领,都围在沙盘处。
钱之栋指着沙盘:“两位大人请看,这就是西南地形,我军屡次兴军征伐,耗资二百余万两,没有寸步之功……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我身为大将、尸居素餐,扪心徘徊,真是愧惶不能自已,只是非我等敷衍朝廷,不肯出力。”
“实在是西南境内多山,而贼军多盘踞在深山各塞,不仅占据有利地形,易守难攻,而且春夏秋三季,多有毒蛇毒虫,至于到了冬日,大雪封山,连路都不好找,更不用说是进山剿敌。”
“之前的战事,伤亡都是拉锯战,我也曾诱引贼酋到平原地带,偶有所得,但贼酋不可能次次上当,吃了苦头,就不肯再出来了。”
“而一旦他们龟缩进了这些大山,想要将他们逼出来,谈何容易?西南军,本就不多啊。”
“现在伤亡已有三万,是我无能,愧对皇上,愧对朝廷,愧对在座的同僚。”
说罢钱之栋一揖,声气里竟然带点哽咽,整个大帐内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
“大将军说的是,两位钦差大人,我等驻军人数上优势并不大,贼军是全民皆兵,熟悉地形,个个狡猾,要尽快了结这仗,需要朝廷再派数万大军才行。”
“标下复议!”
“末将也有话说,非是我等无能,实在西南地方太大,遍地是山,山山相连,有些地方,甚至渺无人烟,贼酋能去,可我们派人进去,多半就要困死在里面了。”
“这个沙盘只是大要,实际并又无详细地图,除非用人海战术团团包围,困死贼酋,否则维持现状,已是大将军费尽心力成果,请两位钦差大人明鉴。”
崔兆全见诸将连连发言,几乎一个口气说话,不由脸色更冷。
赵督监冷眼旁观,越是理解了苏子籍的话,倒并非诸将都是站在钱之栋阵营,而是的确难打。
朝廷一味逼迫,只会使他们心有戚戚焉,反而同情熟悉军事,尽心尽力的钱之栋。
可还是这话,要是二年前,军神都难迅速解决,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赵督监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说着:“咱家和崔大人商议后,倒是有了个谋略。”
“虽说贼酋上下一百七十寨,实际上男女老少一共算起还不到八万人,这二年打下来,虽朝廷损失三万,可敌酋呢?”
“敌酋不过八万人,现在还有多少青壮,多少粮草?”
随着赵督监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帐内,渐渐深入,本来虽装着恭敬,实际上不以为然的诸将听了,渐渐神色凝重起来,不由面面相觑。
这虽是阉党,可说的好象很有道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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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简先生
简渠一身布衣,跟着二个亲兵,已到了苏子籍暂住的帐篷外。
此时太阳落下去了,天穹在袅袅炊烟中渐渐暗下来,能看见几只帐篷的中央有着篝火,吊锅里散发出肉香。
眼看要到了,看了看四周,一切正常,就是不远有四个亲兵巡查,俱是彪形大汉,腰牌佩刀威风凛凛,想必是巡查营帐的钦差侍卫。
只是才想进去,突然觉得心里一凉,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环顾四周,一切很正常。
因并不是潜入进来,而跟着钱之栋的亲兵一同过来,就算是被人看到,也不是什么罪名。
怎么想,也不觉得会有危险。
眼见已到了地方,因莫名的不安而离开,连自己也无法说服,于是,简渠按捺住不安,挑帐进去。
一炷香前
苏子籍环顾帐篷,发现两位钦差虽给了优待,但冬日住在帐篷中,还是不会很舒服。
幸亏给了简单的木板,以及桌几。
“苏贤弟。”才在木板上铺了毯子,就有人挑帐帘进来,是帐篷安在隔壁的邵思森。
自上次想通了,邵思森对苏子籍的态度就亲近了些,不管怎么样,都是同窗,甚至可能是同年,以后天然亲近,要是闹了生分,就是自找没趣。
“邵兄,你不收拾一下,整顿下帐篷吗?”苏子籍扫过邵思森手里拿着的东西,发现竟是笔墨纸砚。
邵思森笑着:“这个不急,我突然有些灵感,想与苏贤弟你探讨一下,不过你既然还在忙,我就在一旁写着文章,等你忙完了,再让苏贤弟你点评,如何?”
除了答应,还能如何?
苏子籍只能叹一口气,任由邵思森坐着写文章。
他则清理帐篷内壁灰尘,又捏着微凉的床褥,陷入是否再要些木炭的思索。
“还是算了,我又不畏寒,虽木炭勉强可用,但船上带着日常补给,估计也就是维持着基本生活。”
除非西南送了木炭过来,但就算有这样孝敬,基本是给两位钦差……
“唧唧!”有细细的狐狸叫声传来。
邵思森并没有听到,苏子籍耳朵动了动,借着扔东西出了帐篷。
一个小小的纸团,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轱辘过来,直滚到苏子籍的脚下。
周围无人,苏子籍低头整理鞋子时,将纸团捏起,藏在了袖中。
等回到帐篷,见邵思森正低头在奋笔疾书,背对着展开纸团,发现上面是野道人路逢云的笔迹,写几个钱之栋的简单资料。
“钱之栋本人以及部下的基本资料!”资料有多有少,但基本上很简略,苏子籍也不嫌弃,都一一记在心里。
这样短的时间,野道人能查出,实在很厉害了。
想着,手中一簇火苗冒出,将纸团烧干净。
苏子籍见邵思森还在写着文章,也将自己在船上写一篇文章取出来,先推敲下,打算一会拿来与邵思森探讨。
“可惜的是,邵思森的水平已经完全不能给我带来经验了,强迫性经验除外,只是我现在智力已有18,每次推敲文章,也有+4的经验值,很不错了。”
才想着,帐篷外突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让苏子籍手就是一顿。
原以为是巡逻的兵卒,可这脚步声明显虚浮,不像是当兵,且在帐篷前又停下,似有着犹豫。
“莫非还真让我说中了?有人上门拉拢?”苏子籍就一挑眉。
“你是何人?”苏子籍装作不知,背对着帐篷门继续收拾东西,片刻就听到了邵思森惊讶的询问。
苏子籍这时才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穿一身浆洗的雪白的衣袍的中年文士,虽是冬天,还执着纸扇,正站在靠近帐帘处,一抬头,正与四目相对,显的落落大方。
和中年文士望过来的目光一碰,苏子籍心下已猜测到了来人的大致身份。
身带书卷气,看着文弱,应该是个读书人。
“在下简渠,奉大帅的推爱,目前在帐下作事。”男人含笑说着,只是目光一扫,两人就落在眼中。
在邵思森身上只一扫,就又落在了苏子籍身上,顿时眼睛一亮,只见苏子籍一身青衫,脚下穿着一双半旧皂靴,这些都平常,但一眼看去,只有四个字“顾盼生辉”可形容,只是站着,气质更沉稳静气,令人一见忘俗。
男人心里不禁暗想:“这样的少年,难怪……要是有姐妹,必是女仙了。”
发怔之间,苏子籍看了一眼,简渠,这不是他刚刚从路逢云里得知的幕僚之一么?
倒是巧了。
对有用之人,苏子籍向来不介意给予春风一样的温暖。
邵思森面对着简渠,不由蹙眉,他是官家子弟,面对想结交的人,自然是态度爽朗,面对着看不起的人,自带着一种冷淡。
简渠的话,他能听懂,所谓的帐下办事,就是幕僚或文吏,无论哪种,哪怕是钱大帅的幕僚,还不入邵思森的眼。
最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是钦差队伍的人,与钱之栋的人不宜有私交。
邵思森落直接开口问了:“不知道这位简先生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又或者是钱大帅有什么事吩咐?”
简渠也不介意这冷淡态度,含笑说:“冬日天寒,各位又初来乍到,大帅派我来,就是想问问随行的各位大人可有什么需要,若有,尽管提出就是。”
又感慨:“西南运输不便,又打仗消耗厉害,多少物资都运到前线给拼命的将士去了,若有缺乏,还请体谅。”
一个大帅,竟越过钦差,跑来收买人心了?
邵思森一凛,就要微笑回给一句敷衍,打发了这人。
却不料,一旁苏子籍说:“先生既这么说了,那我不客气了。”
“哦?”没想到突破口这样轻松出现,简渠顿时精神一振,看向苏子籍。
不理会邵思森讶然看向自己的目光,苏子籍继续说:“我们初来乍到,有些畏惧此地寒冷,每日都需要炭火,先生能不能多送来一些木炭?”
“还有,毯子也有些薄,多给一条就差不多了。”
虽然是简渠先开了口,但苏子籍这样不客气,邵思森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忍不住想轻咳一声,提醒苏子籍注意一下。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互应合
谁料,简渠不但不觉得厌烦,哈哈一笑,对苏子籍说:“你这样直爽,很合了军中的脾胃,难怪会派到军中。”
说着,立刻冲着外面说了一声:“听到没有?立刻去给两位大人准备木炭和毯子。”
“是!”外面传来回应。
“对了,再去准备一些酒菜,我与两位大人一见如故,要请他们吃酒!”简渠又说着。
这吩咐下去,就不好再赶人了。
邵思森有些无奈看了苏子籍一眼,暗想,难道是苏子籍到底是小户出身,不懂得里面利害关系?
苏子籍只作不觉,邀请简渠入座。
帐篷内有着一张八仙桌,这既可以当书桌,也可以用来吃饭,还可以在议事时围坐,苏子籍就请这位来意不明的简先生落座。
而他也拉着邵思森坐下。
说话间,竟然很快就有人进来,端了一些菜肴及酒水,虽简单,无非是切牛肉和羊肉,但分量足。
邵思森看着这明显提前就准备好的酒菜,若有所思。
苏子籍该吃吃,该喝喝,与简渠聊开了。
简渠像刚刚才知道他们身份一般,听闻他们竟不是官员,而是随行的太学生,苏子籍还是一省解元,不由得惊讶说:“这从何谈起?”
“据我所知,太学的上舍生可以直接参加会试,而苏公子你乃是一省解元,若是参加会试必然得中,这样的高才,竟然在会试前被塞入随行队伍,到了我们这西南,这不是存心让你二人错过会试么?”
“是啊,兵部竟然出这样的差错,学生实在不敢相信!”苏子籍愤愤不平,借着喝酒,掩下了嘴角的笑意。
“这简渠倒有意思,不,应该说,是钱之栋有些意思,这打算拉拢对朝廷有怨怼的人,来做这钦差队伍的内线?”
“看来钱之栋、秦凤良之流,被朝廷忌惮,并不算冤枉,在西南盘踞久了,是真起了一丝野心。”
“未必敢公开反对朝廷,但借着朝廷之势,来壮大自己却是真的。”
“之所以打了败仗,是真的打不赢,还是不敢打赢?担心被卸磨杀驴,所以宁愿拖延?”
“现在大郑正鼎盛,立国已有三十年,并不是乱世了,不管是哪一种,都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想拥兵自立,也要看看手下的人是不是愿意跟着一起掉脑袋。”
“有着这心思,就算这些人有着一些忠心,可在足够利益下,也会背叛。”
“还有这简渠,看着三十多岁,实际上已四十岁出头,郑朝刚建国时,就考取了举人,可这都考了快三十年,竟然还只是一个举人。年龄上算不上是老举人,但资格上绝对算得上了。”
“其实举人也可以当官了,虽是从九品的小官,但明显嫌小,所以投奔了钱大帅想搏个前途?”
“对这样屡次不中举、怀才不遇的举人,我可以以同样的办法回敬。”苏子籍看破了简渠试探的想法,心略一动,眸子里异光一闪而光,就同时感慨:“小门小户就是这样,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这科举,又何尝不是如此?”
“多少有才华的人,或因挡了别人的路,或被小人嫉恨,就屡次落榜,甚至是被剥夺了考取功名的机会。”
“非是没有才华,而是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说的好!”简渠酒量颇好,才只喝了一杯酒,但不知道怎么,听到苏子籍这抱怨,竟顿生知己之感,只觉得这些年不如意,都有了一个发泄口。
他十五岁就中了秀才,那时何等风光,当时甚至被乡人认是奇才,是未来必定前途远大、必定可以做高官的读书种子,可随后二十年,眼瞅比他晚进学的人纷纷中了童生、中了秀才,甚至中了举,而他就像是被人嫉恨了一样,硬压着不准出头。
自己举人的功名,还是投靠了大帅,又获得了推荐,在西南考了一场,结果就中了举。
“此真不可忍。”
那时大帅才初抵达西南,断没有能量干预科举,简渠就认定,自己在原本省里无法出头,是受了迫害,是有人嫉妒自己才华出众,嫉妒自己少年就有才名,是为了排挤自己,好让那些有后台人脉或钱财的人占了自己的名额。
此时听见苏子籍也同样待遇,不由心有戚戚焉,目光一瞥,恰好看到榻上放着文稿,就问:“可是苏公子的手稿?”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起身,走过去,将这手稿拿起,仔细看了,顿时心生惊艳之感,对苏子籍被人陷害一事,已十足十的信了。
这样的才华,真参加了会试,就算不能中状元榜眼探花,至少二榜进士出身肯定有,再联想到自己的过往,更是心中酸楚,长长叹了一声:“有如此才,难怪……”
也不知是在叹苏子籍,还是叹自己的半生坎坷。
等重新落座后,简渠话就越发多了,说到朝廷科举不公,连连叹息。
苏子籍自然是应声,说得比简渠还悲愤一些,因他的才华与遭遇,不仅不显得虚假,还更让简渠认同,颇为感同身受。
一旁坐着的邵思森,听着他们左一嘴“官家子弟嫉贤妒能”,右一嘴“书香门第不过是欺世盗名”,再横批“官官相护舞弊取人”,嘴抿了起来,心中很是不服。
若不是他之前刚刚被苏子籍折服,此时怕早就已经开口反驳了,但就算是这样,他们说起来没完没了,邵思森也受不了了。
“就算真有欺世盗名之辈,哪有他们说得这般夸张?言过其实了啊!”
他这样想着,就冷淡说:“官家子弟都是嫉贤妒能之人,这话得未免过了些吧,不知道简先生见过几个官家子弟,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说,我大郑才开国,正是吏治清明之时,哪有这样多舞弊的空间?”邵思森自己是官宦之人,岂不清楚,在县试郡试时,或可以影响一二,要影响到省试,就算是三品以上的人家都难。
与其舞弊,还不如入太学培训,这更有效,更合法。
结果话一出口,小腿就突然被人踢了一下。
邵思森微微皱眉,顿时看向苏子籍,却见苏子籍微微摇了摇头,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好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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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杀鸡儆猴
简渠似乎没有注意到邵思森的神色变化,手里捏着酒杯,露出少许狂生姿态,继续叹着:“所以说,像苏贤弟你这样的才学,耽误这次科举,实在是令人心痛!这该死的世道!”
不过是一会的交谈,他与苏子籍之间的称呼,已亲近了不少。
随后他自斟自饮,又喝了几盏酒,抬头看一眼这苏子籍,突然就起了一念:“我在大帅帐中,并无盟友。”
“别的幕僚都有军中或官宦背景,算是大帅的支持者,只有我,是靠着自己打拼上来,又靠运气才辗转到了大帅这里。”
“要是苏子籍将来能被靠拢过来,无论是否明着到大帅这里共事,都是自己的一个盟友。”
“难得遇到这样的知己,若是别人,或不能理解我,可这苏子籍与我同病相怜,都是孤立无援,想必会很高兴多个后台。”
这样一想,看苏子籍的眼神就更热络。
“苏贤弟,若你不嫌弃,以后可多多来往,西南虽偏僻,也有好风景,等你闲着时,我带你四下转转!”
邵思森忍着气忍着,斜瞥一眼,发现苏子籍也似乎带上一点醉意,在简渠喊着以后多来往时,竟同意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在简渠终于走了,邵思森看着苏子籍问。
“这个简渠明显就是来者不善,你竟还这样配合,要是被两位钦差知道我们与之来往密切,岂不是要误会?”
苏子籍看他一眼:“不然该如何?”
“邵兄,你莫非还看不出现在形势?我二人虽是跟着钦差到了西南,是代表着皇上,他们不敢拿我们如何,但这里不是京城,得罪了地头蛇,他们总有办法令你我难受。”
“要是抓到了真辫子,钦差不敢杀,杀我们两个还不是官的随员,你当真不敢?”
“大将军掌四面杀伐,八面威风,你当这是说笑?”苏子籍推开了帐门,指着一看,只见稍远处甲兵林立,杀气凝聚不散。
“官官相争,先杀敌人的威风,要杀威风,先杀小卒,你当我们闭门不出就可自保?错了,在两大对峙时,你我这样的身份,最容易借人头一用,当成试探的牺牲品。”
“试探了,妥协了,合作了,你我就白死了,就算有一些抚恤,又和你我有什么干系?”
“我就不信,你身为官家子弟,会不知道这点。”
邵思森一噎,细想了下,竟然不但无话可驳,还冷汗直冒,一时间,自家大人偶然不经意说的东西,串连起来,真正是一字没错。
以前自家父亲到任知府,有个同知有点倨傲,父亲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这同知的一个文吏,同知立刻只得叩首谢罪。
杀鸡儆猴是常态,只是现在想来,这个莫名其妙被杀头的文吏何辜?
苏子籍见邵思森额上渗出了冷汗,知道吓唬住了他,拍肩笑着:“我这不过是与之虚与委蛇,免得被人看上,成了相互出招的牺牲品。”
“过程也必会禀告二位钦差,可并不会泄露什么机密,再说,你我二人也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机密。”
邵思森这才醒悟过来,回首深深一躬:“受教了,苏兄你的提点,实在使我受益非浅。”
钦差队伍中,就自己两人最好拿捏,要有争斗,说不定真的是第一牺牲对象。
就算有些嫌疑,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邵兄何必这样隆重,你我同舟共济,相互提醒本是理所当然。”苏子籍笑的说着,其实他说的话是真心,要不是自己有着太子血脉的名号,说不定真被彼此当成了试探品。
“邵思森似乎有点改变。”但通过这大礼,苏子籍看出邵思森现在对自己并无恶意了。
这人吧,要说心胸宽广,的确是不算宽广,不然之前也不会总是阴不阴阳不阳地与他说话,可这一旦被说服了,倒也算磊落。
“至于过程的话,我不过是敷衍,可不是真心话,你难道当真?这个简渠是钱大帅的幕僚,总不能得罪了。”
“他是酸溜溜的人,愤世嫉俗,我就给他倒醋。”
“再说,我虽不是官家子弟,焉知将来子孙不会成为官家子弟?看不起你,岂不是连我后代也一起骂了?”
邵思森脸色更是缓和,点头:“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那些说着酸话,若给机会,怕是恨不得做得比他们骂的人更过分,谁嫉贤妒能还不一定呢。”
这是信了苏子籍的话。
但等离开了苏子籍的帐篷,回转自己帐篷,邵思森坐在椅上才休息了一会,就忽然咦了一声,无语:“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刚才那番话,苏子籍这厮,占了我的大便宜……”
与此同时,简渠离开了钦差队伍安营扎寨所在,乘坐牛车,回转了大帅所在。
大帅府当然不在这里,这是本地的一处乡绅别苑,因看中了,就寻个罪名收了,改建成了大帅府。
虽是临时,可看着也很令人敬畏与羡慕。
简渠是幕僚经常过来,但许在苏子籍里发泄了一番心中怨气,此刻抬头看着这大帅府的牌匾,忍不住恍神:“以我的的才华,竟侍奉一个粗莽武夫,而不是货卖帝王家……”
心中的委屈,一时涌了上来。
但到底是历经了坎坷的人,转瞬就掩饰了这种情绪,笑对迎上来的甲兵说:“大帅现在可在府里?我来向大帅汇报事情。”
“大帅也刚回来,已吩咐了,若简先生您来了,不必通禀,直接进去就是,请随小人来。”一个亲兵回着。
因着经常过来,简渠早就被当做了自己人,大家都很熟络,也就没有那么多戒备。
钱之栋从钦差大帐回来也没多久,此刻正阴沉着脸坐在厅中,听到先到一步的亲兵说了简渠到了,很快,就看到了简渠进来。
对待自己相对信任的幕僚,钱之栋还算客气,哪怕并无品级,可他一见,还是直接请着落座上茶。
然后钱之栋才问:“简先生可有什么收获?”
简渠回话:“大帅,此次去接触两个太学生,的确有些收获。那个邵思森,是官家子弟,虽接人待物还算客气,却难掩倨傲,对朝廷也很忠诚,看着就很难拉拢。倒是那个苏子籍……”
此时情绪有点冷下来,简渠沉吟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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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擦干净了
“苏子籍的确是有才华的人,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可文章已不止花团锦簇,还言之有物,作平民之子,这样才华,足以名列二甲,可被人陷害,塞进随行来西南的队伍,这委屈是实打实,不太可能是有意为之。”
“目前看,不是两位钦差的人,这人倒可以拉拢。”
“哪怕得不到机密,但当个内线,知道钦差情况也是好的。”
其实当时在苏子籍处喝酒时,是真正有了惜才之心,希望钱之栋重视苏子籍,将其拉拢,不止是当内线,而是当自己人培养。
但现在,情绪冷下来了,简渠话一转,就仅仅是内线了。
只是这番话说完,不见钱之栋有反应。
坐在上首位置的钱之栋并没有说话,气氛就僵住了。
简渠抬头看过去,就发现此刻大帅反应不对!
他说的那番话,就算大帅不认同,也不该是现在这副阴晴不定的神情,简渠有些懊恼,看来在他进来前,大帅心里就不痛快,自己这个往日受重视的幕僚没能第一时间洞察到大帅的情绪不对,这可是失误!
“大帅,可是出了什么事?”斟酌着,简渠比刚才更小心了几分,柔声问着:“还是两个钦差对您不敬?”
钱之栋这才叹了口气,仿佛将胸口的郁气一股吐出来。
“你看看这个。”
说着,就将一卷纸递过去。
刚才这卷纸就在桌上放着,素来细心的简渠,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此刻就收敛了心神,展开仔细观看。
这一看,脸色大变,腾的站了起来:“这、这、这……”
他抬头看向钱之栋,钱之栋回给一抹苦笑。
简渠就沉下气,再细细的看了,看完,神色也同样阴晴不定,甚至更甚于大帅,关于苏子籍的小事,立刻丢在脑后了。
“大帅,这招简直就是阳谋,按照这个打,万无不胜的道理。”
顺利的话,甚至一两个月内,就能将战事彻底了结,但这与大帅打算显然背道而驰了。
真一两个月就能了结战事,彻底平息了西南的大患,还有钱之栋什么事?
真的就这么班师回朝?
这一二年,虽并无大错,但可挑剔的小辫子不少,到时等着钱之栋,将是什么样的处置?
就算只是想一想,就会让人冷汗直冒。
简渠心头发冷,沉默良久,才干巴巴地问:“大帅,诸将怎么说?”
如果诸将能支持,就算是钦差也不能一言堂。
钱之栋按着额,露出了疲倦之色,叹着:“诸将,支持者众。”
简渠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算是更多智的人,在面对这样阳谋时,大概也只能叹息一声,无可奈何。
毕竟,这并不是以一人或几人的命令来推行,而是以着诱人的利益来推行。
大郑立国三十年了,早就不是乱世时候,朝廷渐渐深入人心,就算大帅掌握着西南军,再有驾驭的能力,也很难私将化。
之前不过是利益驱使,加上少许忠诚,这才拧成了一股绳。
可有机会能打下胜仗,得了功劳,封官加爵,这些将领哪有反对的道理?
跟着钱之栋混,不过是在军中得到一些庇佑和晋升,可得了大功,回去升官发财,朝廷能给他们,是钱之栋的十倍、百倍。
跟朝廷比施恩,一百个钱之栋绑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更不要说底下的中下层军官,别看现在大帅雷厉风行,一道命令立刻决定千百人的生死,无人敢违抗,但是要是想谋反,能拉出几十个亲兵听从,就算是威望过人了。
怎么办?
简渠心中快速闪过一些念头,终于迟疑看向钱之栋。
钱之栋不等他开口,就突然一抬手,止住了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钱之栋再次吐出一口浊气,表情难看:“事已至此,就算我不打,拦住了诸将不打,可秦凤良以及他那一军,绝对不会听我命令。”
“两位钦差明显已跟秦凤良通过气,秦凤良已向他们靠拢,必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既然他必会去打,除非我明着对抗,有着此略,胜利不过是迟早的事——那就打吧,这仗打了两年,也应该结束了。”
“真胜了,结束这战事,回去后你我也能封妻荫子,倒比继续待在这西南边陲强得多。”
钱之栋仿佛认命了,这模样显得真诚。
可简渠对钱之栋何等熟悉,岂会不知钱之栋并不是这样容易妥协的人?
论起骄横傲慢来,钱之栋比秦凤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二人行事风格不同,钱之栋更阴狠内敛,秦凤良则给人的感觉更直接。
实际上,这两个老狐狸,都是披着一层假皮。
“好了,你刚才汇报的事,你自己处理就是,现在是准备开打更重要,你先回去吧。”
钱之栋看向简渠,挥挥手。
见简渠要退下了,又喊住,钱之栋在厅内徘徊了几下,说着:“先前二年,我或有不妥之处,你给我从头到尾想想,列个条陈。”
“然后或解释、或修补,或收拾,道歉也没有关系,总之先给我一一把屁股擦干净了。”
“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但屁股干净不干净,还是有很大区别。”
这话简渠懂,不干净,随便找个罪名就可处置,干净的,就必须额外花费资源和力量,他连忙应了声,静等下,见大帅没有再说话。
“那我就先告退。”简渠本来还想说什么,可看着这样钱之栋,心中发冷,竟有些张不开嘴了,顺势就告退离开。
一直到走出院落,朝着外面行去,简渠才下意识擦了额上的冷汗,面对着这样的钱之栋,他感觉到了一种令人心惊的阴寒。
“虽然大帅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时也手段狠辣了些,但这次让我都觉得阴寒畏惧,有些不对。”
“哎,可惜,我虽是幕僚,并无官阶,平时信任我时,自然可以听我意见,若是不愿意听了,我也无可奈何。”
“罢了,随他去吧。”心中也多了一丝沮丧的简渠,决定回去平复一下心情,再思索下一步怎么做。
只是就算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无关重要”的苏子籍,还在思考内又流了过去——此人,现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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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狐狸会钻地
万旭山
入口附近一处陡峭高坡上,特意换身灰绿色短打的野道人,正坐在唯一能落脚的石块上,拧开一个葫芦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在身上还有一个葫芦,里面同样是烈酒。
身上带的干粮只有肉干,并没带着清水,只有烈酒既解渴又驱寒。在这寒冬日子里,山里气温更是让人难以忍受,眼下是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怕气温会再次骤降。
这是要人命的事。
“小狐狸啊,你再不回来,咱们可就要在这里熬夜了。”野道人念叨,就在这时,下面突然在远处传来脚步声,听着似乎有三四个人,野道人一惊,忙将身形躲藏,这一身衣服躲在带一些积雪的杂草从里,并不容易被发现。
很快,几人就到了藏身高坡的下面。
有人忍不住说:“快些,这里附近有高坡,万一有埋伏……”
“你也忒小心了一些,别的相似地势,倒有可能有伏兵,但你也看看这坡,又陡又窄,最多也就是藏着一人,多了,怕要直接挤着滚下来了。”有人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不过我们这二年打仗,天天就是跟这些地形打,所以看见了这种地形就发毛——多少兄弟死在这情况下了。”
“这些寨子,贼的很,不肯和我们正面打,都使这些手段。”
“现在我们可不是打仗,是使者。”原本的一人说着。
“你说的对,不过我这心里始终没底,咱们去前面的寨子劝降,万一不仅不降,还把我们……”
“住口,富贵险中求,你小子要是怕了,就趁早滚回去!”这时,一直走在前面的队长,听到不吉利的话,终于不耐烦了,回头骂了一句。
后面的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路逢云看得分明,别看他们说得好像心中畏惧、不乐意,可此刻眼睛里冒着的,都是野心跟跃跃欲试,明显是乐意进山,好立功,搏一场富贵。
“这是开始进山劝降了?第一天就动作起来,钦差倒是果断。”野道人心里这样想着,望着他们进山的身影,猜测绝不止这一批人进山。
光是西南万旭山的东面,也就是他脚下的这座东旭山,就有着几个寨子,别的大小山头上就没有空着的,万旭山虽有个万字名号,其实是一个有着十几个山头的小小山脉。
而在万旭山的附近,更有着千秀山、百香山等山脉,山区各大小山脉,连绵在一起,整个西南百姓都填进去,怕也填不满。
要是趁秘密没泄露,当机立断,几日内就劝降大半山寨,这仗,还真就不用打了。
“唧唧!”就在野道人想着这计策是否是自家公子所出,之前跑了小狐狸,白影一跃,就再次出现在了野道人面前。
野道人见了,直接就将酒葫芦塞好背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任由小狐狸沾了墨水,在纸上点点画画。
等大大小小的点点都点缀好,野道人再拿起炭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小狐狸时不时发出唧唧声,用爪子指着,让野道人修改。
一人一狐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对方意思,在半个时辰,终于将整个万旭山的地图给画了出来。
而在野道人的怀里,早就有了两处山脉的地图。
这换成人类自己去实地踩过后再画,耗费时间绝对不止这么短,可对小狐狸来说,它只需到了一个地方,去联系本地的动物,从它们口中得到情报,再回来,让野道人绘成地图。
经此合作,野道人再看向小狐狸时,自然不会将它当是有些灵性的普通狐狸了,这样的智慧,已是与人无异,甚至超过了部分平庸之辈。
“没想到,我路逢云,竟有与狐狸精合作的一日。”野道人心中感慨。
“努,小狐狸,你带着这几卷地图,以及这封信,送去给公子,我还要去与附近的几个马队和帮派结交,打探下情报,就先不回去了。”
野道人将几份地图都包好,又将信也跟着一起密封好,交给小狐狸。
见它叼着,很快就跳下这坡,跑远了,野道人乐呵呵起身,拍了拍身上草屑,也跟着跃下去,朝山外行去。
虽现在辛苦些,但这都是苦劳和功劳,野道人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他若有所思:“我要办的漂亮。”
“这山寨利用地形,使官兵疲于奔命,这当然是极高明的事,但公子提点过,就算这样,也有弊端,就是困守在山里,许多物资短缺。”
“而通达山里的,运输物资的,就是这些马队了,要查个清楚。”
“富贵在于险是没有错,可如果被发觉了,就要有抄家灭族的准备。”
夜晚
钦差营帐一个接一个,都被附近的火光照耀着,时不时还有甲兵巡逻,不仅是钦差带着的人,大帅的士兵,也跟着一起巡查。
苏子籍坐在自己帐内翻看游记,这西南各山各寨,竟也有着一些与中原不同的习俗,有些在外人看来还很奇葩,苏子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对外面时不时巡逻经过的士兵,他也没怎么在意。
虽然大帅钱之栋未必安着好心,但也不会公然刺杀,两方面的甲兵又都巡逻着,明显别着苗头,反更安全一些。
“唧唧!”这时,一道细小又熟悉的叫声,竟从帐内一处地面传来。
苏子籍掩卷看过去,发现很平整地面上,竟在他的注视下,很快里面钻出来一个小脑袋。
细碎的土块落在四周,小脑袋一转,眼睛滴溜溜看到了苏子籍,顿时一跃而起,从地洞里跳了出来。
“小白?”苏子籍轻声叫着,有些意外。
虽然早就知道狐狸会打洞,但它这么快就打了个洞找自己,倒是很迅速。
“据说军营因煞气重,百邪不进,它来了两次,都不想见惧怕,莫非是没有完全成精?”
但就摇摇头,它这样还不算成精,成精了却脑子不聪明的妖怪,岂不是被比到了尘埃里?
见它这样警惕,晚上才进来,还是自己挖了地洞,在地下绕过弓手的区域,直接到了自己的帐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测算距离。
现在脑袋上还顶着一根杂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沾上去,苏子籍又觉得它这样聪明得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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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眼一红
“唧唧!”并不要知道自己脑袋上顶着一根杂草,小狐狸表情严肃蹲坐在苏子籍面前,将地图跟信放下,还用小爪子拍了拍。
噗!
苏子籍忙忍住笑,在它茫然的注视下,将两样东西拿了起来。
地图一看就是一人一狐合作完成的,苏子籍只看了一眼就先收起来,随后才拿起那封信,展开看了,上面是野道人收集的情报。
野道人在这方面的确有天赋,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就又打探到一些虽不算很重要可也不是轻易能获知的消息。
一个个情报看过去,苏子籍还没看完,耳朵动了下。
“有人来了。”他低声说道。
结果一看小狐狸,早就已不见踪影,挖出来的洞竟也填上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苏贤弟,大捷,大捷啊!”苏子籍才将书信放好,邵思森就已掀帐帘进来,神情飞扬,兴奋莫名,连这告之捷报的声音,都十分响亮,透着喜悦。
苏子籍问:“什么大捷?”
“哈哈!我刚刚去解手,路过钦差大帐,正好看到有人一路喊着大捷进去,就没立刻走远,你猜如何?竟有十七家山寨一起投降了!”
“不仅仅这样,钱大帅的几个大将,包括秦将军趁机发兵,又打垮一批,总有二十三个山寨,或降或攻破,整个敌人山区防御顿时塌了一大块,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功!”
“我原本觉得诸将有些畏缩怕死,不想还是能打仗!”
邵思森大概是想到这么快就能取得胜利,他们未尝不能提前返京,赶上会试,这次随行,还能分得一些功劳,简直就是什么都没拉下!
邵思森心中高兴,直接邀请苏子籍:“苏贤弟,现在大家可是都睡不着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那些降了的寨主,正接受钦差大人和钱大帅的安抚,肯定十分热闹!”
苏子籍苦笑道:“还是不了,我今日有些头疼,打算早些歇息,邵兄你去看了,明日再告诉我也是一样。”
“那成,明日我好好跟你说说!”邵思森说完,就匆匆走了。
苏子籍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大帐,笑了下。
他不去,可不是因头疼,或不喜热闹,纯粹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完全不出苏子籍所料。
既然早就料中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趣围观了。
再说,去围观,结果被公公看见了,就很尴尬——真功臣遇到假功臣了。
就单是为了这点情商,也不能去。
只是邵思森虽然走了,苏子籍却注定今晚不会清净,因很快就又来了一人。
“哈哈,苏贤弟,今晚你我是难得清净无事的人,不如一起喝一杯?”让人将酒菜摆进来,简渠笑着对苏子籍说。
苏子籍却敏锐察觉到,这笑着大帅幕僚,心情却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好,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股郁气。
“对了,这是我这些年的一些拙作,怕是难入贤弟你的眼,可我写了这些,总想找人探讨一番,好做修改,除了你,我也的确找不到其他人了,苏贤弟,你可莫要嫌弃。”
说着,简渠又将几卷书册递过来。
“简兄说得哪里话?你这样信任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苏子籍说着,就接过来拿起一卷,展开认真读了。
首先入眼的是字。
“咦,这字是下过苦功,不在我之下,可惜不是馆阁体。”
苏子籍的馆阁体,这些日子渐渐逼近了10级,完全能在会试、殿试中让人留个印象风。
简渠的字,却走的是个人风格的路子——这就是野生的读书人的弊端,重个性而不重共性。
书生风流是不错,可很难入考官的眼。
细想了,再去看文章,看了,不由蹙眉,抬首看了看这个年四十才中举的人,又低下首去。
苏子籍这次真的有点惊到了。
“之前就觉得简渠的确是有些才能,起码一个没后台没人脉的人,能在钱之栋的面前有些脸面,不简单。”
“况且此人怀才不遇,看着圆滑,实际上反倒有些清高自怜,还真不是什么阿谀奉承之辈。”
“这文集有灵气,只是看这文采,就算错过一次两次,也该早早中举,不知道为什么蹉跎那么久,难道真是被人陷害了?”
“我明白了,这是野路子,虽别开枢机,但越是精彩,就越与正统相违背,看的考官就越皱眉。”
“路子不对,知识越多越出格么!”
“听说是在本省一直不能出头,而在西南中的举,我还以为是大帅的关照,现在理解了,估计不是,而是西南偏远,读书人少,就算是考官,也不会太过执着于正统,见着文章精彩,就给低低中了。”
“野生的读书人就是事倍功半,十分力,三分成,哪像是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但汲取的全部是县学、府学、正规举人的路子和才学,并没有走弯,所以才事半功倍。”
“不过就因为这样,简渠走出了与别人不同的路子,就连我这个16级,也可以汲取到不少的思路和养分。”
“可以和此人真正交流下,说不定收获,比和崔尚书交流还大。”
“毕竟崔尚书所学,也是正统,对我现在高度来说,收获只能算是修修补补的程度了。”
苏子籍慢慢读着,一旁独自饮着酒的简渠,其实一直在注意着苏子籍的反应。
见他果然读得认真,时不时蹙眉,又时不时展眉、点头,带着赞赏之色,心中真是五味陈杂。
他还真没骗苏子籍,这些文集,他自写了,还真是很少给外人看,因他觉得身处这军队之中,根本不可能遇到知己。
直到苏子籍看完了一本文集,对简渠说:“此文集,实在是精妙,虽然辞藻并不华丽,但读起来,令人回味再三,不知简兄可否朗读文集,与小弟相互研读?”
简渠哪知道苏子籍的狼子野心,一颗心才终于落下,他果然没看错苏子籍,的确是自己知己。
“苏贤弟,这我……求之不得啊!”说到这里时,一时间,不知道哪来的委屈,使得简渠眼一红,连忙靠着喝酒掩盖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分功
“世儒谓读王风而知周之不再兴,非深于诗者之言也!”
“方是时上之政教,虽慎而下之,礼俗未改,其君子抱义而怀仁,其细民畏法而喘分,以道兴周尚未晚矣!”
古代读书人读书,是真的读,不是看,简渠的声音铿锵,顿挫之间,隐隐有金石之音,当然,苏子籍并不在意这点,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了起来。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简渠向你传授【简氏凿壁笔记】,是否学习?”
苏子籍应着:“是!”
一晕,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而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简氏凿壁笔记】已习得,经验+3500……”
“【四书五经】16级(10081/16000)”
虽经验并不太多,但随着提示,知识涌入,苏子籍的知识以新的方式,从新的一个角度进行组合。
“我抵达16级后,怕的是没有方向,有进无可进之感,现在这个别出心裁,别开枢机,最重要的不是经验,而是获得了一个新的思路。”
“我感觉晋升没有瓶径了。”
简渠开始时略有些失望,觉得苏子籍有点不用心,但一商讨,却觉得字字说在自己心上,仿佛是深交了十余年一样。
“今日才知,古人何说知己难得。”简渠忙掩去细微的表情,甚至怕说多了,失去了这灵犀的感觉,笑着:“来,我们饮一杯。”
苏子籍将文集放到一旁,再次入座,与简渠一起喝酒吃菜。
推杯换盏了几次后,苏子籍找到机会,装作没看出简渠心里有事,恭喜简渠:“说来,还不曾恭喜简兄,这样的大胜,大帅必可封侯,就算是简兄你,既是大帅幕僚,说不得也可因功而获得一个官身,弄个知县知府当当,这可是大好事,小弟我敬你一杯!”
简渠心情复杂,听到这话,摇头叹着:“未必如此。”
真是大帅立下这大功,当然可以封侯,可问题是这计谋是两位钦差所出,怎么看,主功也是这二位。
没有这定策之功,大帅就算在进攻敌军时有所积极,也只能说并无差错,薄有小功,却没有突出。
“简兄是说大帅未必封侯?”苏子籍故作不懂,笑给简渠又倒一杯酒,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大胜,朝廷必会嘉奖大帅。”
“你难道要说,这功劳不是军中大帅与诸将,而会落在钦差头上?”
苏子籍摇头而笑:“但就是再不懂军事的人,也会想,高坐朝堂的尚书大人,与深居宫中的赵公公,怎么会懂打仗?”
“这一切必是大帅的功劳,谁都不会否认这一点。而这等平定大功,封国公或稍差点,封侯是肯定了。”
“到时候,跟着大帅的简兄,又岂会没有前程?”
简渠听了,苦笑不已。
作知道内情的人,他现在还真是有苦说不出,因这等不世之功,的的确确就是两位钦差的主功。
协助的大帅与将领未必无功,可封侯就是白日梦了,或会晋一二级,赐下一些金银,免去之前的事不计较,也就是这样了。
他端起酒杯,狠狠闷了一口,心中越发郁闷。
两位钦差可是给自己,给大帅,出了个大难题。
大帅作一军统帅,两年都没攻下的敌人,现在钦差一到,敌酋就这样快降了,这哪算什么功劳,不给人耻笑就算不错了。
自己跟着的人混不出头,又离开西南这山高皇帝远的地点,他这个幕僚,又能有什么前程?
心中的苦涩,几乎与这辛辣的酒水混为一体。
却听苏子籍说:“莫非简兄怕上面不允你做官?这你不必担心,你是举人,本来就有当官的资格,这一场大仗,这样大功,还不是要由大帅写了捷报呈递上去?”
“只要大帅笔下倾斜一点,略提一提你,哪怕只是后勤小功,也足你前途光明了。说不定,你真能做一知府,这可是不少进士熬了多年才有的官位!”
“现在你唾手可得,难道不值得浮一大白?”
“这……”简渠虽又由着苏子籍给斟了一杯酒,并且举杯饮了,可心中郁闷,苦笑又不能说。
难道可以对外人说,这大功根本不是大帅所有?
灌了一杯,脸上泛起了血色,突然之间灵光一闪,举的杯停在半空,心像是被人用锤狠狠捶了一下,轰一下,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漏洞。
“苏子籍虽只是无心之语,可这话用在大帅身上,也同样可行!”
简渠突然之间有了这念。
“两位钦差的功劳当然不可抹杀,也不敢抹杀,但只要稍微倾斜下,凸出点大帅,大帅或能封伯封侯,而自己也少不了一个知县。”
知府什么,听着令人心热,但简渠却不抱什么希望,但知县却的的确确是唾手可得,只需稍微用上一点手段……
“想必,朝廷也不会在这等大胜之时去追究细节,再说,又没有什么证据,谁又能证明大帅所说的就不是真的呢?”
“大帅就算不颠倒黑白,可文字上可做文章的地方,可多着呢!”越想就越觉得可行,原本已失望至极,此刻突然就再次萌生了希望。
“苏贤弟,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处理,事关机密,怕大帅一会追问,我得立刻回去,料理了才安心。等改日,我再与你继续喝酒如何?”
既是起了这样的念头,简渠自然是一刻都不想耽搁,突然起身,对着苏子籍一礼说。
这表面上,是告罪,希望苏子籍体谅自己临时走人,实际上,却谢对方无意中的一句话,给自己提了醒。
苏子籍暗松有口气,不枉费自己文心雕龙全开,终于使这人领悟了自己要传递的话。
苏子籍装作不懂,怔了下,忙扶住简渠:“简兄,你我关系,何必如此?既是有事要去忙,就速回去,改日再聚就是!”
“多谢苏贤弟体谅,改日再聚!”简渠也不拖延,冲他一拱手,就快步走了出去。
苏子籍站在原地,听着外面跟着一起走还有几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钱卿之首级
终于使简渠入我计囊之中了。”
“我把大功交给了钦差,郑继魏制,非军功不封爵,这可是能封伯封侯的大功,就算是崔兆全和赵督监再大公无私,也断不会把此功让给别人。”
“只要大帅与钦差争功,两个钦差本就不满,这下必是暴怒,哼哼,一个代表兵部,一个代表大内,除非钱大帅立刻起兵谋反,要不,根本撑不住这两人的铁锤。”
“只要再有个导火索,就能见到钱卿之首级了。”
“要破此局,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不贪心就可,可钱帅您,能不贪么?”
“看你到底会使什么招数,我很期待!”
苏子籍重新落座,这好酒好菜,除酒被简渠喝了一些,菜都没怎么动,自己就慢慢斟酒,喝着,吃着。
原本的笑意,也收敛了,突然苏子籍在这只有自己一人帐篷内轻声说:“出来吧,你也饿了吧?”
一道白影,在角落轻盈出来。
跟之前刚在土里钻出来时不同,大约苏子籍与简渠说话这时间,小狐狸给自己整理了下,此刻迈着矜持步伐出来的小狐狸,又恢复了优雅与美丽。
一双透亮的眸子,正望着苏子籍。
苏子籍凝视着它,轻轻一笑,朝它勾勾手,小狐狸这才继续过来。
“跟你商量个事。”苏子籍递给它一个鸡腿,低声说。
小狐狸十分优雅捧爪几口就吃掉了鸡腿,歪头看着他。
苏子籍便继续说了:“钱之栋有了大帅府,只平日偶尔也会回营地,那简渠作幕僚,无家无业,一直住在营地……”
这只是苏子籍的感慨,但很快就话题一转,怂恿:“你不是擅长挖洞么,去他的帐篷打个洞,帮我监视下,好不好?”
“唧唧!”小狐狸先一呆,似乎没想到苏子籍竟会提出这样建议,随后就直接用爪子举着,连声谴责,转身走了。
苏子籍唤了几声,以鸡腿诱惑,它都没回头,还走得更快。
“气性倒是不小。”见它很快就钻进洞跑了,苏子籍笑了笑,不得不过去,将洞口自己掩上。
就想到了它走时,头上那根草居然还在,偏偏它一副优雅从容模样,完全没发现,就忍不住又笑出声。
接着,张眼望望外面,虽说天已麻苍苍,看不清楚,但还能看见帐篷外面,在邵思森告之捷报,就一直很热闹,苏子籍能感觉到,大家都很兴奋,不仅是钦差队伍里的人高兴,就连钱之栋的甲兵,也都很高兴。
许是战事结束,军中将士就能归家,离家两年,有几个不思念家人?
这就是军心了。
“苏贤弟可睡了?”就在这时,帐篷外隐约看到一道人影,邵思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苏子籍想了下:“还不曾,邵兄进来就是。”
邵思森立刻就掀帐帘进来,满脸兴奋:“苏贤弟,我就知道你也睡不着!你是没看到,那些寨主个个态度谦卑,歌功颂德,他们说的话肉麻极了,但不得不说,看着他们那姿态就很解气!”
作大郑士子,邵思森这样又是出生时就已是大郑人,自然对朝廷更有归属感,那些往日与朝廷为敌的寨主,现在一个个转而吹捧,怎能不让他这旁观者心生自豪?
但他同时也带来一个消息:“对了,我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有事告诉你。”
“大帅跟两位钦差大人决定趁机进攻,我已决定跟去了,你是否要同去?”
“这可是难得的大功,又能见证胜利,苏贤弟,你身体还撑得住,可不能错过啊!”
这算是良言了。
但苏子籍沉思良久,就摇了摇头:“我身体抱恙,跟去了也是拖累,还是不去了。”
见邵思森还想劝,就故意露出一丝疲惫神态,邵思森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是真的信了苏子籍身体抱恙,可惜地说:“既是这样,我就自己去找尚书大人,你且好好休息,到时大军起拔了,应该会有人一起留下,你在这里也算是安全。”
这么一想,留下也未必不好。
邵思森想了就去做,离开了苏子籍的帐篷,就去找了崔兆全,恰赵督监也在。
听了邵思森的请求,崔兆全迟疑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不过,你要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不可能有人专门护着你……”
“在来之前,学生就已想清楚了,请两位钦差放心,学生已做好了准备!”邵思森立刻说着。
都这样说了,崔兆全自然不好再拦着。
但只看见邵思森一人过来,却不见另一个太学生,崔兆全就忍不住问:“苏子籍可知道这事?”
难道是没有通知到?又或者眼前这人心怀嫉妒不通知?
邵思森回着:“来之前,学生去找过他,已说明了此事,他身体抱恙,怕拖累大家,所以这次便不去了。”
见崔兆全脸色就是一沉,忙解释:“苏子籍脸色苍白,的确带着病容,我之前去找他时,他就已头痛欲裂,这样的情况,的确不适宜跟去。”
崔兆全却仍有些不快,因他在邵思森来之前,刚刚得到了禀报,说是钱之栋的幕僚简渠去找了苏子籍,二人一起喝酒,这样的情况,也叫身体抱恙?
难道他之前看走了眼,原以为遇到个俊才,没想到,竟是贪生怕死之辈?甚至还巧舌如簧,借病避战?
“这苏子籍既身体抱恙,强行跟去,不仅不会多一个战力,反还需别人照顾,就准他留在后方吧!”赵督监突然说着。
他心中雪亮,明白彼此的尴尬,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苏子籍要避嫌,自然要帮一把,免得崔兆全不明真相,坏了事。
而崔兆全就算再不高兴,在这等小事上,也要给赵督监一个面子。
“就依赵公公所言吧,你下去准备。”挥手,就让邵思森出去,才出去,就听到了号角声响起。
“这是大军要起拔了。”邵思森深深的吸了口气:“大丈夫提三尺剑,建功立业,安能退居在后?”
就算为苏子籍说话,他也不由暗暗得意,自己已经在崔兆全面前,扳回了一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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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城司都指挥
夜色下,苏子籍此时让人收拾残宴,正坐在帐篷内,单手支着脸,随手翻着游记。
但实际上并没有真看进去,而在等着一个人。
“苏公子,公公到了。”
这一声,苏子籍就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到了。
“我正等公公过来。”赵督监,就看到挑开帐帘出来的苏子籍正站在前面,笑着望着自己。
果然如所料,苏子籍不仅不带病容,还很从容。
“咱家就知道,你必是有了自己打算,说吧,可有需要咱家帮忙?”赵督监先不说话,进了帐篷,而身后跟着两人,小太监就站在帐口,透过缝隙望着外面,查探着动静。
一人,不是个太监,而是一个身着戎装的武官。
苏子籍说话前,就下意识看这人一眼,见赵督监的神情,就知道,这人虽是个武官,却是赵督监可以信任的人。
而在这种情况下,赵督监可以信任的人,自然就是苏子籍可以信任的人了。
因目标一致,暂时不会有着利益纷争。
时间紧张,想必是赵督监借着巡查的名义,不能在一个帐篷久留,苏子籍就开门见山说:“我的人,发现了一个情报,西南这里有马队私下与山寨通商,甚至就在我们到了后,仍送了一批货进山。”
“这等嚣张贪利之辈,若不清除,怕会妨碍战事,我想向公公您借点人手,今晚就行动,去铲除这几支马队。”
赵督监心中一凛,苏子籍说的这情报,还真是不能小视。
战争中,商人为了重利,现在是送货入山,关键时刻,还可能成带路党。
能入山的马队,可不仅仅是对山中情况了解,因他们住在山外,也与别人经商,对西南可同样了解!
敌酋被逼急了,施以重利,对这些早就合作的商人威逼利诱,他们未必不敢捅西南军一刀。
为了西南的事,皇上白发都多了几根,就盼着能早日了结这里战事,身是皇家的人,赵督监对这种吃里扒外只顾利益的人,自然是恨之入骨。
别说本就打算帮苏子籍一把了,就算没有身份这一层,对这些马队,赵督监也不会放任不管,得知了消息,同样也会立刻铲除。
“好!这事就交给你,苏公子放心,成功的话,咱家必会向皇上禀明你的功劳!”赵督监说着,先取出一个令牌,不过当然不是“如朕亲临”,而是“皇城司都指挥”。
见苏子籍有些疑惑,就说:“这是大内亲军编制,五百人一都,建一指挥,你且拿着这令牌行事,自然可免去许多麻烦。”
又一指跟着进来,并沉默不语的武官。
“这是孙德虎孙百户,是跟着咱家出来的亲军百户,是自己人,你完全可以信任。”
“咱家来前,就知道你留下,必有着行动,就将他也带来了。”
“我让他配合你,听你调遣,必可助你一臂之力!”
大郑的皇城司百户,地位要高于普通军中百户,因算是天子亲兵,自然尊贵一些。
按照大郑军制,伍长、什长不算官身,而正副队正算官身,但不入品。
再上就是百户,正九品,如果转业到地方,往往就是巡检。
但亲军百户就要尊贵一些,这次来西南,赵督监是首脑太监,应该不止带着内监的人手,这种亲军,都指挥估计也会跟着一个,百户怕来了几个,但能在这种紧要情况下,给自己留下一个百户连同兵力,已是十分信任了。
苏子籍自然满意,立刻向赵督监道谢。
赵督监摆了摆手说:“你能因公废私,咱家当然信任你,去做你的事,不必担心这里面牵扯,只要你能立功,一切都不成问题。”
说完,赵督监就匆匆离开,继续巡查下。
大军起拔速度极快,赵督监离开不久,不一会,号角声中,原本戒备森严的营寨,就渐渐安静,戒备也跟着松懈下来。
只有留下的二百人,在这空空大营里留守。
“我是皇城司百户,这次来,只带了十个缇骑,但我早已通过公文,征了附近郡县一百郡兵,都是我挑选过的,可以作战,奉公公的命令,公子你可以随时命令。”百户严肃的介绍着自己。
“什么人?!”苏子籍正要交代孙百户事情,帐篷外突然有人断喝一声。
很快,就有一个人踉跄着被人推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用刀指着的甲兵。
“大人,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很可能是细作!”其中一个甲兵说。
被抓住带进来的野道人,苦笑下,冲着正冷冷看着自己武官一拱手,解释:“我可不是什么细作,我是苏公子的人。”
又对着苏子籍说:“苏公子,你命我探查几支马队的下落,我刚刚才得到情报,立刻就来禀报……这,这能不能先让他们把刀收起来?”
刀尖都戳到后背了,野道人可不想对方手一哆嗦,给自己来一下。
“苏公子,这是你的人?”孙百户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点头:“的确是我的人。”
“都先下去。”孙百户这才一挥手,两个甲兵退了出去。
“你说,你有那几支马队的情报?”想到之前苏子籍对赵督监说的话,孙百户立刻就明白,怕是之前的情报就是此人所送。
好个打探情报的能手。
皇城司最重要的责能,当然是掌宫城出入、宿卫、宫门启闭,但是其次,就刺探情报,特别是监视军队。
自然对情报重视,才刚到多久,就得了这样重要情况,这是探查情报的好手,孙百户自然起了惜才之心。
不过野道人这年纪不小了,又是这位来历神秘的苏公子的人,虽有些心痒,孙百户还是按捺了下去。
野道人松了口气,这时将新得的情报从怀里取出,递给苏子籍观看。
苏子籍看完,就转手递给了孙百户。
孙百户自然是识字的,看了,先一怒:“竟有六支马队勾连与敌酋走私?他们竟连武器都敢贩卖,简直胆大妄为!”
只贩卖食物、皮草或日用品,虽同样有罪,但可根据情况,或免死,或不株连,但贩卖武器给敌酋,就真已远远超过了可饶恕的范畴,这样的人必须死!
百户面上顿时浮出了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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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董府
公子,您下令吧!这样祸害必须尽快铲除!”递回文书,孙百户立刻就请战了。
苏子籍点点头:“孙百户,事不迟疑,你立刻点兵,现在就随我去围杀这六支马队!”
“是!”孙百户应着,就出去点兵。
等苏子籍也换了戎装出来,就看到火把下,五十骑连同五个一看就套着精良薄甲的骑兵,都已等候着了。
火光照在脸上,个个都很严肃,可望向苏子籍的眼神里透着一点好奇,大概是不知道这少年是谁,竟能让百户听命行事。
孙百户已命人牵来三匹好马,自己一匹,苏子籍与野道人各一匹。
三人也立刻翻身上马。
“公子,剩下的人,我让他们留守此地,跟着我们去共有五十骑,连同五个侍卫,足以对付民间马队了。”
“的确是足了,我们走!”苏子籍点头,二话不说,一马当先,催马朝外面的黑暗处奔去。
原本还对这少年是否有战斗力而疑惑的人,一看苏子籍催马奔驰模样,就略点了点首,这一看就知道,虽不算精通骑术,但至少不会拖后腿,而野道人差不多,虽马术一般,但也不是不会,催马跟着并不怯场。
对指挥来说,这就足够了,当下近六十人,很快骑马奔去了。
距离港口二十余里是座小镇,因西南并不算繁华地域,一个小镇也不过才一千多人,住的也并不很密集,一些大户人家周围挨着同样是大户人家,穷人与富人之间界限分明。
这倒便宜了苏子籍行事,起码在这夜里,包围目标宅院,引起的骚乱要小一些,就算是邻居人家听到声音,怕也不敢出声。
他们的目标,就是位于小镇东面的董宅。
虽是商贾,宅院规格有一些限制,可光占地面积就不算小了。想也想得出,里面定是楼阁花园,样样不少。
“是这家么?面积不小!”苏子籍和孙百户几乎同时勒住了马,后跟着的也都驻马,苏子籍抬头看了看天,又是入夜,又阴得很重,看来很适宜夜里作战不至于太惊扰镇民。
而孙百户只看了一眼天,看着住宅就表情阴冷。
苏子籍有些奇怪,但也是京城住过的人,一想就明白了。
他入了太学,就曾经遇到过上届进士陈升,二甲进士,入京后,陈升可所谓仕途得意,但很清贫。
京城房价昂贵,除个别享有皇帝的赐第,京官解决住房主要靠购买或租房,陈升租金竟然占一半薪水,月租八千文,为了维持体面,又不得不花钱置办官服,但乌纱帽上镶的玉是假玉,并且当了整整三年官,没有给家人寄过一文钱,不久前听到二舅贫病而死的消息,还大哭一场。
这是苏子籍亲眼目睹。
大郑的俸禄不算低,历代中等线,之所以这样,就是京城居住不大易。
就连王府的面积,以前魏看,一般仅仅15亩,唯现在大郑才开国,蜀、齐两王的府邸有30亩。
官员这样,皇城司百户,又何能超脱?
现在这董宅,看起来都超过王府面积了,虽是乡下,但也使百户心里不满。
这猜对了,孙百户对这样花着不义之财的商人,决不会手软,朝着一个侍卫看了一眼。
侍卫立刻催马上前一步,朝紧闭着的大门喊:“董家的人听着,我们是官家的人,要找你们当家的人董茂林,立刻开门!”
结果宅子内明显有一阵乱乱,有灯火熄灭,也有点起来的,但随后就又安静下来。
大门关闭着,无人开门。
要说里面的人不信他们的身份,完全可以通过喊话进一步确认,可听到了官家来人,就没了动静,情况明显就不对。
苏子籍骑在马上,说:“果然有隐情。”
转身就对着孙百户一拱手:“孙大人,打仗的事,就拜托你了。”
“公子放心,我已让人围了宅子,就是只鸟,也飞不出去!”
“他们不出来,我们可以攻进去!”
“既然对抗官府,就死罪难逃。”孙百户狞笑着,说话间,就有拐角处骑兵给这里的人打个手势。
孙百户给了回应,立刻就人直接踩在马背上,轻盈一跃,就扒住墙头。
“身手不错。”苏子籍暗想着。
但几人刚爬上去,就听着破空之声传来,一个侍卫警惕,急速一闪,箭从耳侧飞过,不过身侧的一个郡兵却被射中左肩,跌了下去。
还有一个郡兵,身上中了箭矢,大声惨叫从墙上跌落,看上去伤更重,怕是性命难保。
“竟然敢杀官?”孙百户眼眸中闪过杀意,面上不动声色,一挥手。
众人立刻提高警惕,当成正规战斗,就在这时,紧闭大门突然从里面轰打开,有人骑马奔出,弯弓齐齐放箭。
“噗噗”
外面的人早就有准备,盾牌举起,将人跟马都掩住了要害,箭射在上面,就发出了几声响,反弹出去,几乎同时,侍卫已投出了几根军中的标枪。
“噗噗”
才冲出来的马队,竟然还披着皮甲,但五跟标枪落下,立时就有三人惨叫被钉死在地。
投出标枪,身穿薄甲的侍卫拔刀冲了上去,同时郡兵也喊叫着冲杀上去。
两方面冲撞在一起,都搏命撕杀起来。
“开国三十年,武风尚存。”苏子籍观望,见侍卫勇武,郡兵也不怯场,不由暗暗点首。
才一交战,惨叫声不断响起,马队也许是知道无法幸免,都抱着死战的念头,只是这些人虽在厢兵中算技艺出众,但平日哪训练过战阵,个个只凭一股悍勇血气在搏斗。
而侍卫和郡兵,相互之间,列成战阵,只一对照,就又有三四个马队的人被杀,更有孙百户亲自拉弓搭箭,一箭就射杀了头领。
“董少爷中箭了。”
也许这董少爷是马队的核心,见他都中箭落马,马队的人顿时又潮水一样想退回去。
而这时,孙百户的人已有趁乱翻墙过去,但凡有一个突破防御,后面的人再过去,就简单了。
“杀,杀光反抗,一个不留!”
苏子籍骑马在外面等着,听到里面战斗声激烈,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斩获
苏子籍的神情算得上冷酷,这少年就这么安静骑在马上,静静听着。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从几个郡兵举着的火把上传来。
除此,天地间就只剩下杀戮声。
他的五感敏锐,自然能感觉到,附近几户人家的宅院里,有人曾偷偷朝外面窥探,但很快就缩了回去,此刻都安静蛰伏着。
渐渐的,靠着外墙的惨叫声弱了下去,更远则再次响起杀声与惨叫。
虽知道这些郡兵入宅,里面死的不会是一两个人,可董宅主人既与敌酋有了勾连,就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运输物资和武器走私给敌酋赚取钱财,造成的后果,百姓尚不计,三万西南军或死或伤,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一家全部抵命都远远不足,再有矫情就是圣母了。”
当然,董宅不这样想。
“随我杀出去,跟他们拼了!”
又过了片刻,大门内突传来马蹄声并几声暴喝,几乎就在下一刻,就有十几骑从里面冲出来。
不仅是骑士的身上穿着军队才有的轻甲,竟连马的身上也有,因着护住了要害,虽外面立刻放箭,但还是让他们逃出了七八人。
这七八人从门口一突围出去,虽喊着拼了,其实毫不恋战,催马朝着远方狂奔而去。
有了自己,妻子孩子总有,必可东山再起,向官兵复仇——大概是这样想。
孙百户就这么安静看着,只到这一刻,才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一踢马肚子,就追了过去,五骑跟了上去。
别的郡兵见了,竟也不跟上,似乎对孙百户十分信任。
黑暗中,细小的声音也能传出很远,苏子籍垂眸坐在马上,很快就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惨叫,一阵风吹来,淡淡的血腥味飘来,已是预示了那几人的下场。
对此,苏子籍并不意外。
马队的人虽可能通过渠道,得了军队的武器等装备,不仅卖给了敌酋,还武装了自己,但几个普通人,就算杀过人的悍匪,遇到孙百户这样的武官,也是毫无抵抗之力。
能在皇城司做百户的,岂是普通武夫?
果然,不一会儿,孙百户就自己骑马归来,不仅呼吸如常,身上连个血点子都没溅到,脸上原本因手下人受伤而带的戾气,也稍稍消减了一些。
看得出,刚才的追杀,对于他来说,大概只是一种发泄情绪的途径,顺带的才是正事。
“看来情报一点不错,董家的确是这六支马队中实力最弱的一个。”
孙百户有点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一下嘴:“一个董宅,竟只有三十余有一战之力的青壮,莫非别人都没在这里?”
苏子籍摇首:“三十人不少了,不过是一个家族而已,而且这几支马队平时也经商,应该送货的队伍有一部分不在。”
“倒是便宜了他们。”孙百户嗤笑一声,说着:“不过也逃不了多少时间,官府必会下公文通牒,不就地击杀,或擒拿归案,断不停止。”
苏子籍瞥他一眼,看出这位心里大概有些不爽。
也是,只是剿灭一个小小马队,就折损五六个人,这的确令人窝火。
等里面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孙百户请苏子籍跟着进府。
一股扑鼻的血腥味,在苏子籍踏进门,就浓烈到令人作呕,让他微微挑了下眉。
火把的照耀下一路走来,发现鲜血到处都是,几乎避无可避,浸湿整个院子的地面。
而那些身首分开的尸体,或散落在各处的残肢,更七横八落,无人去管,透着一种昏暗光线下的恐怖。
孙百户忍不住看了一眼身侧步履从容的少年,对方看到这样的场景还能面不改色,径直往前走,就连跟着随从也只是微微变色后就恢复了平静,不由暗暗佩服。
“这主仆二人倒有胆色。”以为野道人是苏子籍家仆的孙百户,这样想着。
实际上,野道人路逢云,在帮派混过,什么没见过?
已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了,虽然这董宅内现在死尸遍地,场景惨烈,但也不至于让他失态呕吐。
而苏子籍,早在刚刚恢复前世记忆时,就曾手刃毁苏家祖坟的地痞,后来更与妖怪厮杀,这样的场景,更不会畏惧。
虽心中有着唏嘘,但也不过是一种感慨罢了。
他们的靴子踩在一滩滩的血水上,绕过或跨过死尸,一直朝着里面走。
沿途还看到一些幸存下来的丫鬟仆人女眷,吓得抖如筛糠,别说是跑了,因怕被误杀,看到人就会跪下。
不等苏子籍说话,孙百户就说:“这些人既是反贼的家仆,虽不该死,却也不好就这么放过,左右都是仆,去哪里做仆不是做?”
这就是打算将他们充成了官奴。
看着这些人颤抖着跪下,瑟瑟发抖,而路过一些院落时,甚至能看到有一二个女眷惨死,估计是混乱时成了刀下冤魂。
董茂林的头颅,更被人割下装入匣中,等着回去作贼首之一表功,苏子籍环顾董宅,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说实际,本来觉得罪有应得,但看见毫无抵抗力量的丫鬟女眷的瑟瑟发抖,又产生了丝不忍。
但苏子籍能说什么话呢?她们也享受了走私带来的富贵,现在这下场也是劳动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人!发现了反贼库房!”这时有郡兵上前禀报。
孙百户脚步顿了下,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颌首说:“过去看看。”
人到时,库门已关着的,但锁早就卸了。
“开门!”孙百户直接命令。
厚重的铁门被两个士兵左右慢慢拉开,随着火光照耀,库房内景象,也被照得清晰起来。
除了一些物资,特别是绸绢,十几个依次排开的木箱子,首先就吸引住了苏子籍的视线。
“打开。”苏子籍令士兵打开其中一个木箱子。
箱子封得很严实,稍微用了些力才撬开,结果一打开,晃人眼睛的银光,就让周围的人发出了阵阵吸气声。
“是私铸的元宝,每个十两重,但成色不错,估计有九五。”有个侍卫上前,检查了下,咬了下,他是皇城司的人,是这方面专家。
“嘶!”看着饺子一样整齐排列的银元宝,每个人更发出吸气声。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丝不甘心
“公子,这木箱里怕都是银子,一箱差不多有千两,这……”这可至少一万多两银子!
孙百户也不禁动容,虽说他曾经在上官带领下抄过官员的家,但搜出来的银子都必须上报朝廷。
但这次却不同,地处偏远,没有监督,自己跟苏公子又是带队的人……
苏子籍随手拿起一个元宝掂了掂,只见银元宝耀人眼目,郡兵都都直了眼,目光跟着掂,冷笑:“这样多银子,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血。”
前魏在皇朝后期,算是贪腐了,一个宰相一年的收入,在潜规则允许下,也不过一年一万。
前朝平乱,官至从一品,受封弘毅侯的名臣江呈国,死后遗产清点,不过是18000两。
前朝宰相余子城,权倾朝野十一年,最后抄家也不过是金银折价13万两,地4500亩罢了。
郑继魏制,但尚在开国阶段,吏风清廉,半合法的灰色收入,所得只有前魏一半,不过是年五六千两银子罢了。
因此这一万两,的确非常多了,这就是走私获得的惊人财富。
苏子籍回过头,看向孙百户,挥手让郡兵下去,只剩皇城司的人,看着几个皇城司的人眼巴巴看着,不由一笑,平静伸出一根手指,说着:“你们皇城司有专门抄家的人,今晚行动,凡地产、住宅,全部移交给郡县。”
孙百户点首,就算自己行动,但也要分点油水给当地郡县,要不,许多事就不好干了。
“凡搜出的银子,一半登记入公单上交给朝廷。”
孙百户又颌首,不交,就是态度问题,一查一个准,交了,至于应该交多少,就是扯皮的事了。
“余下一半,五成必须献给赵公公,剩下的五成,你们拿三,我拿二,如何?”
“您不愧是厚道人,我替外面的兄弟们谢谢苏公子了!”孙百户心中一喜。
郡兵有一就不错了,换句话说,就是皇城司这几个人和苏子籍平分,看起来有点吃亏,但是这是上官应该拿的规矩。
而且,别看这么分,落到手里的没多少,但也要看总数有多少!
光是这财力最弱的一个马队,都至少抄出白银一万多两,就算只是一半的三成,几个马队搜罗下来,也十分可观了!
再说,哪个大户有了钱,就只存着现银了?
库银当然是大头,但浮财也不小,光是搜刮一下能带走的绢绸、女眷的首饰,这些就可以让每个人都再发一笔横财了。
这果然是个肥的冒油的差事!
孙百户现在不仅感谢愿意跟他们一起发财的苏公子,更感激留下自己的赵公公,一半中的五成送给赵公公,毫无异议,也是规矩!
而苏子籍才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以及情报提供者,拿一半的二成,他也并无不服。
看着孙百户的神色,苏子籍嘴唇一动,想说女眷的首饰,其实折银并不多,是她们傍身的最后资本,还是不要搜刮了,可一想获得这大罪,就算皇城司的人不搜刮,地方官府的公差也会搜刮,又把话咽了下去了。
“苏公子,请先容我出去,与兄弟们说说,好让他们高兴高兴。”孙百户面露微笑,冲着苏子籍一拱手。
今晚这首胜,肯定要有个收尾的时间,剩下几个马队,都不在这附近,等稍稍停留后再走,也来得及。
左右苏子籍也不是真为了全部剿灭马队,这只是目的之一而已。
所以苏子籍点了下头:“孙百户请便。”
“不过六个马队只去其一,这阵子怕是还要折腾。”苏子籍说:“我给你一个时辰,没有问题吧?”
说着,神色又变的冷酷:“还有,女眷的问题,你们询问我不管,但是不许出那档事,要不,我请公公的令,斩了你们。”
他在询问上重重加了语气,表示完全理解你们想干什么。
孙百户连连点首,立刻就表示:“放心,这方面,朝廷也有明确的规矩,断不会出这事,至于别的马队,这等勾结反贼的马队,打击是义无反顾,之后怎么做,公子尽管吩咐就是!”
孙百户出去,苏子籍留在这库房内都能听到片刻响起的欢呼声。
与此同时,一片连营已扎在了山外一处林地。
这里算是坡地,又有着稀疏的林子遮掩,就算发现这里有人扎营,想从山上探查情况也会受阻。
距离着狭道山还有五六里,穿过狭道山的山路,再往里深入,就是敌酋精锐盘踞的地界。
因为赶路到了这里,两位钦差都不打算让疲惫将士立刻去迎敌,原地扎营,下令暂时休息。
钱之栋的大军靠后扎营,与两位钦差的营地连接又界限分明。
但钱之栋为了让两位钦差安心,将自己的帐篷设在了距离钦差大帐不远。
刚刚去跟两位钦差议事,出来后,几个将领就跟过来,又在钱之栋的帐篷里开了个小会。
这时,幕僚简渠从外面掀帐帘进来。
钱之栋见简渠脸上表情淡定,可眼眸亮着,心里一动,又议了几句,吩咐了事,让诸将去办事,才问简渠:“可是有事?”
简渠问了钱之栋:“大帅可想过,这次战事结束,接连大胜,西南可还会让大帅留下镇守?”
钱之栋有些不悦,这种事,他们之前就有猜测,简渠此时无缘无故提起,难道是为了奚落自己?
不,简渠不敢。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能让我留下?”钱之栋问着,能留下当然好,这就是西南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有了想法,岂是我这样小小幕僚能阻止?而且恕我直言,此战无论胜负,怕朝廷都不会让您继续留在西难了。”
钱之栋站起来,在帐篷里转了转,虽神色不快,但没有说话。
“可您是西南军的大帅,可直达天听,只要皇上认为您建有大功,就算回去了,未必不会比现在风光。”
在西南再风光,也不过就是做个土皇帝,还要忍受朝廷催促战事,更要与敌酋作战,享受都享得不安生。
可能带着大胜归朝,封侯封伯,不仅是自己风光,后代都能沾光,一跃成为勋贵。
世袭的爵位,对于开始渐渐年老了的武将来说,是极有诱惑。
简渠虽没有挑明了说,只暗示性提了意见,但钱之栋听明白了简渠的话。
虽出于身份不同,这种意见,其实有偏差,钱之栋宁可当个西南王也不想去中枢,但既然不可能,那这意见其实不错了。
钱之栋神色一动,似乎有所启发,沉吟:“这事,我需要考虑一下。”
“你且回去,总要等再迎来几个胜利,才好向朝廷报功。”
“到时,还需要你这个幕僚起草文书。”
“这是属下的荣幸。”简渠笑着,看着简渠笑眯眯的离开,站在帐篷内的钱之栋笑容一敛,神色阴沉。
“哼,连你也想着后路了么?”
严格的说,简渠并没有背叛钱之栋,但是只要一想,手下的诸将以及谋士,个个只想着退路,想封赏,想养老,队伍不散也散了。
钱之栋心中浮现出一阵悲哀。
想当年,自己十几岁就打天下时,虽跟随的人少,可气势如虎,恍惚之间,有着天命加身之感。
可这时间太短暂了,转眼就是大郑建立,虽自己当时势力小,不过千人,又早早从龙,并不被大郑视为外人,以后步步提拔,可到了现在,不仅仅是谋士,许多跟了十几年二十年的将军,也仅仅只想封妻荫子,庇佑子孙。
这就是大势,叫钱之栋拿什么去和朝廷争?
“也罢,就最后捞一把,不过争功?文字上这点倾斜又算什么,能争得几分,简渠还是太小家子气!”
“要争,总得争个大的!”
钱之栋也随后踏步出去,望着远方夜幕下的连绵群山,神情阴冷又充满了落寞。
诸将光芒渐渐凋零,现在又到自己了么?
我并不是不认命,只是还有一丝不甘心。
赝太子
赝太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必追了
“杀!”
平原,惨叫声不绝,一场厮杀正在晨辉下进行。
双方加起来不过百人,互相杀红了眼,伴随战马嘶鸣,声音传出很远。
“噗噗噗!”
官兵人数其实没有超过马队,但第一次对战马队发觉敌人有点难缠,百户立刻回军营换了甲,个个都有军马、铁甲、长矛。
又配合默契,组成战阵,残酷的厮杀下来,只有几人阵亡,而几乎单打独斗的马队,一个接一个惨叫跌下。
“可恨!”这种残酷的交换比让杜家家主心寒,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多年的马队,竟然不是这些官兵的对手,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挑选的人,可一个个是好手,而官兵只是庄稼汉出身!
“老爷,一条路已被几棵倒了的树堵住,想要撤离不成,我们的人已折损了数十,快撑不住了,不如突围吧,老爷!”
“他们这是没打算留活口!陈家的人竟然全灭,连投降的也不放过!”杜家家主眺望着前方战场情况,大骂:“这样狠毒,也配骂我们是叛贼?”
“都给我继续冲!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
才说着,一个惨叫传来,一个马队,长刀斩在一个官兵的肩上,虽穿着甲,长刀还是斩开肩甲,官兵闷哼一声,手中长矛深深刺入敌人。
几乎同时,各个角度,三根长矛在各个角度刺入,深深捅入这个马队的身子。
这个江湖好手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惨叫着跌下。
眨眼间,十余马队就或死或伤。
苏子籍站在一处土坡上,平静看着残酷而血腥的战斗,一个侍卫静静站在身侧,十骑牵马肃立,等着下一步的命令。
这交换比正常。
“世界上最强的武功是什么?”
“明劲、暗劲、化劲?真气、丹气、罡气?”
“不,是乱刀砍死、乱枪捅死、乱箭射死!”
这话似乎是开玩笑,却是当年苏子籍的父亲,亲口说的,语气不胜感慨和落魄,这是打久了仗的世袭副百户家,子弟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家训。
两个同时刺矛,就等于速度快一倍,而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速度能比普通人快一倍么?
虽这世界有武功,有原本地球世界不存在的真气,无疑大大超出了副百户的家训,但也并不能顶破天。
随着这群马队发狠,战事越发白热,杜家马队装备远比三家精良,人数也最多,虽被杀了不少,剩下依旧有着数十人,都是最悍勇的武人,平日与杜家关系也最紧密,死命护着杜家家主想冲出去,大呼搏战。
但突然,三个马队破阵而出,拼命逃命。
苏子籍平静说了一声:“侍卫何在?”
侍卫应声:“卑职明白!”
喝了几声,立时预备役的骑兵,随着追击而去。
眼看大局已定,杜家家主只余二十余人,这时保护的杜家家主,喝着:“杀了上面狗官。”
说着,挥舞马刀,冲杀而去。
“还敢使计谋,杀了他们,给你们记功!”孙百户一窒,到这地步,竟然还敢引开预备役,想擒贼先擒王,心中愤怒,同样下达了命令。
马队和官兵的骑兵再次相互冲锋,苏子籍原本一直观战,没有亲自动手,但见己方又有兵力折损,孙百户自己上了,还是阻止不了浴血奋战,誓要杀死自己的杜家家主。
“杀!”又两声惨叫,杜家家主后面二个马队又被杀死,此时杜家家主披头散发,身被数创,鲜血淋漓,形如厉鬼,冲山坡嘶声:“狗官,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拉你同归于尽!”
苏子籍一催战马,冲了上去。
孙百户恰眼角余光扫到苏子籍冲锋身影,心脏都一滞,此时杜家家主举刀劈砍过去。
但一句“小心”还没喊出口,就见剑光一闪,擦身而过。
长剑根本不是对战之刃,但苏子籍只是一闪,杜家家主的肩、手二处,血痕一闪,冒出血来。
漂亮一招!
不需要苏子籍杀敌,一旦手腕等关节处受伤,三个骑兵举矛就刺,杜家家主虽平日多习技艺,武功厉害,可一声吼叫,只格开一矛,只听噗噗二声,两根长矛深深刺入。
杜家家主大声惨叫,不由自主跌下马去,他还想挣扎,“噗噗噗”三根长矛再次深深刺入体内,血块大口涌出,摔落在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
孙百户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这少年了,明明是太学生,是读书人,竟这样果断,毫不犹豫,根本不像是初次上战场的小子!
自己第一次上阵杀人,手和身都在抖,手脚无措,绝不和此子这样从容淡定,不慌乱,也不抢功。
这位吃自己这碗饭,怕到了自己的年纪,身居高位。
但又一想,这是广陵省的解元,注定是要当文官,不由得心中可惜。
不过眼下也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孙百户随即冷笑,一挥手:“杀光余孽一个不留。”
等苏子籍驾着马停住脚,发现周围已是安静下来,杜家马队的人这时已全部死光,就连战马都折损了一些,还剩下的战马被官兵抓住,栓到一旁。
见已有人开始清扫战场,苏子籍翻身下马,走到孙百户身侧。
在孙百户的面前,横卧着十几具死尸,其中竟还有一名缇骑,应该中了暗招,且运气不好,直接被人从后背捅了一刀,直插要害。
孙百户带着出来的,原本有着五十六骑,上次已调换了一批,还是折损了十几人,就算胜利,也算是惨胜了。
苏子籍看了看剩下这些人疲惫的神色,对沉默不语的孙百户说:“余下两个马队,既然已听闻消息逃了,就不必追了。”
“再往前,就是山区,不利于我们作战,追下去,容易中伏,左右已铲除了四支马队,又惊走两支,足以向赵公公交差了。”
听闻这话,孙百户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带来的五十骑郡兵并不算是亲信,是临时征调来,可既跟着自己出任务,就没打算只将他们当炮灰。
搜出来的银子,他也打算按照人数分,就算人没了,银子也要送回家。
二次轮换,折损近三十人,再想补充兵力怕是不能,孙百户也不会做令人心寒的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个机会
这些匪徒的首级都可以带回去,剿杀这么多人,必是大功,没想到跟出来的兄弟里,我是第一个单独立功。”
“不过大家也都累了,又是一夜奔波,着实辛苦。”孙百户抹了把脸,笑着说着。
苏子籍点头:“这是,大家辛苦了。”
“不如先清点尸体,收拾财货?埋锅造饭也不能耽误,吃完,我们就回去。”
苏子籍的话,立刻得到了孙百户的赞同。
“忙了这一夜,刚觉出饿来!你们几个去附近捡一些柴回来。”孙百户随手点了几人,让他们速去。
他自己直接一屁股坐到一块石头上,虽在冬天,这石头冰凉,可一坐下,仍让孙百户下意识眯了眯眼,觉得立刻舒服了。
别的将士硬撑着清点了尸体,归拢了财货,都没去清算数量,就已经东倒西歪,坐下了不少人。
“快来人帮忙!别让这羊跑了!”大概一盏茶时间,离开几人喊起来。
“居然拉回一头野羊?好运气!”孙百户转头一看,发现一头被硬拉回来的野羊,正与几人较劲,想要逃走。
与家养的羊不同,这种野羊一看就很凶猛,犄角也很尖锐,被戳到,怕是身上就要多个窟窿。
直到有人捧着罐跑过去,拉羊过来的一人才一刀,给野羊抹了脖子。
“快接!这野羊血可别浪费了!”应是有人喜欢这东西,拉羊回来的人,还不忘叮嘱用罐子接血的同袍。
孙百户则已给羊寻了个吃法:“直接烤了,到时均分!”
因在野外,除了干粮也没有食物,这野羊的确是解决了问题。
滋滋作响烤羊,苏子籍与孙百户继续“分赃”。
四支马队,还不算土地与住宅,一共抄了八万四千两,有现银,有银票,还有轻便的绢布,可见这两年,西南马队走私之富。
八万四千两雪花银,足以养活西南军一段时间了,要知道,这次朝廷给西南运来的军饷也不过八十万两,这二天三夜抄出的银子,就是大军饷银的十分之一。
如何不让人震惊?
当然,这也是由于六支马队,知道这钱满是血,所以多半换了银票,铸了私银,在土地和住宅上花的不多,以准备一旦有事,就迅速转移,才有这样多。
正常的大户是反过来,土地很多,现金很少。
也就是这八万四千两上交了一半四万二千两给朝廷,又有二万一千两交给赵公公,说不定赵公公也会献给皇上一部分。
剩余的二万一千两,又有5000两是给郡兵辛苦费和抚恤,每人少者30两,抚恤多者100两。
到孙百户手里只留一万六千两,让他还觉得能承受,否则这样大数额,以他的谨慎,怕都要觉得烧手,不敢去拿了。
“苏公子,你的是八千五百两,银子你怕是不好带回京,后面查抄有一些银票,是在京城也能兑换,我算了下,恰够给你。”
说着,就掏出一叠银票,大额小额都有,厚厚一叠递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连数都没数,就收了起来。
见此,孙百户自然更舒服一些,听着苏子籍问:“听说京师房价昂贵,是不是这样?”
“苏公子,您迟早要在京城定居,其实房子的话,便宜的150两的小院也有,可是您是当官的,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样,这有失朝廷体统,起码要买个四合院,或就要1000两!”
“京官的生活清闲,但工作就是聚宴,不赴席、不宴客、即不列于官场,因此清淡些,少说一年也一二百两的应酬。”
“京官经常需要出入宫廷和重要衙门,仪表讲究很多,总穿旧几套就会被人笑话,这至少又得几百两。”
“还有车马费、牛车,仆人,许多场合总不能徒步参加,一年加起来或又要七八百两。”
“因此一年没有一千五百两,算不上体面。”
“也亏您得了这笔钱,要不,中了进士,入了翰林,还得苦熬五六年。”孙百户得了不少银子,心情很好,介绍着,听得苏子籍若有所思。
等孙百户去亲信分钱,苏子籍也叫过野道人,又掏出银票,直接数出三十张,塞给野道人。
“这些银票,最大额是一百两,一共三十张,全都给你。”
“这次能剿灭四支马队,你有首功,不是你,也不能抄到这些多的银子。”
“我暂时无法明面为你邀功,但你也不能白辛苦一场,三千两,算是你的酒钱,且拿去!”
“公子,这……”三千两的酒也未免太贵了点,被数额晃花了眼的野道人,还有心情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银子我不能收,就是我的分内事,既是分内事,又如何能收这钱?”野道人将目光从银票上拔出来,推辞。
苏子籍再次推回来:“这点钱不算什么,你不收,赏罚如何分明?再说,京城住大不易,你怎么在京城生活?”
野道人看向苏子籍,在目光里看到了笑意以及严肃,一迟疑,就跟着笑了起来。
“谢公子,那我就收下了!”野道人这次接过来塞进怀里。
二人说着话,见野羊距离烤熟还需要等一段时间,野道人趁机对着苏子籍提醒:“对了,公子,这马队走私,要说钱之栋完全不知情,我觉得不太可能。”
“六支马队,都有过贩卖武器给敌酋的生意,这可不是小生意,是每次都上千两的大生意,那么多武器又从哪里来的?”
“沿途的关卡检查,这些马队又是如何通过?”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钱之栋或是拿了好处,或是想要跟敌酋做戏,好一直从朝廷里得好处。”
“还有着几封信,是之前搜到,信的内容我看过,看着似乎并无不妥,但应该是有暗语。”
野道人说着,就顺手将几封信递上。
苏子籍拆开了,一一看过,皱眉:“这信看着没有异常,可真只是日常寒暄,又何必写这么多封,而且都留着?”
“看着倒是留下的把柄,早知道就拦着不要斩杀了全部。”
但又一想,就算是留下活口,真看出了这些信的秘密,单靠这些信,也扳不倒钱之栋。
他等的其实是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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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前线出事
钱之栋这样心高气傲又养出野心的人,胆子必极大,怕不会甘心在文字上动一点小手段,估计会干一大票。
可机深祸也深,到时反噬必是猛烈。
“放心吧,他怕是没有这个撒威风找我们麻烦的机会了。”想到这里,苏子籍冷笑。
二人正低声交谈着,突住了口,看向远处,稍后,夜色中疾来一骑,速度极快,因远远看去,就能隐约看到官兵样式,虽戒备,没有出手,转眼疾行的战马就已到众人跟前。
马上的人没等马站稳,就翻身下马,踉跄了一下,但顾不上,急急对着孙百户说:“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孙百户见是自己命令留守在大营里的人,心里顿时沉了一下。
疾行而来的人急急说:“是两位钦差出事了,据说是因冒进,此刻大军被围在了饿狼岭!”
听了这话,两人顿时色变。
孙百户是跟着赵督监出来,钦差出事,就是后台要完,立刻急了,别看现在顶的住,威风的很,钦差一出事,钱之栋杀他们和杀一条狗一样容易——单是护卫钦差不利,就可直接杀头。
不过,孙百户面上却还绷得住,立刻看向苏子籍:“苏公子怎么看?”
却见苏子籍只微蹙眉,问报信的人:“钱大帅呢?”
“听人说,钱大帅当时发现埋伏,立刻后退,所以没有被围。”
“因着怕同样中了埋伏,钱大帅的大军已是向后撤退了十里,与敌军呈对峙姿态。”
果然是这钱之栋出手了。
或者说出手是冤枉了,但眼看着两个钦差,因连连大胜而起了骄躁之心,却不发一言,坐等失事,这肯定有。
苏子籍立刻到自己马前,顾不上吃烤野羊,直接翻身上马,对孙百户说:“事不迟疑,快走!”
孙百户动作利索,也跟着上马,还是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去哪?”
马上少年冷冷回答:“去秦凤良处!”
秦凤良算是钦差队伍到了,第一个主动向钦差靠拢的西南军大将,孙百户心下一转,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意思。
就看那钱之栋居然只是撤退,而没有一丝一毫营救钦差举动,虽说可以解释为谨慎,与冒进的钦差一比,还更显英明,但往深了想,那就容易想到一些不太妙的事了。
至于秦凤良,虽不一定真心靠拢钦差,但在这情况下,也的确是唯一能确定不会与钱之栋勾连的西南军大将了。
很快就将这些想清楚,孙百户自然也就没再多问。
他也想看一看,这位苏公子苏举人,打算带着他们去做什么。
野羊还没烤好,就被直接弃之不顾,几十骑以极快的速度朝秦凤良的军营奔驰而去。
“你说,此时秦凤良是否已得到了消息?”奔驰一路,苏子籍已能看到前方的军营,将马的速度稍稍放慢,问着孙百户。
孙百户迟疑的说着:“我们皇城司打探消息以及传递消息都比西南军强,此时我们才刚刚得知此事,秦凤良就算察觉到不对,若钱之栋有意拖延,未必就能立刻知道。”
毕竟,秦凤良与钱之栋之间有深仇大恨,钱之栋怎么可能第一时间将消息传给秦凤良?
压着的话,想要立刻得知山里的战事,就不那么容易了。
苏子籍点头,此时军营已近,再不多话,再次调高马速,疾奔过去。
“站住!什么人!”军营门口的营兵刚刚换岗,就看到晨辉中有几十骑疾驰而来,呵斥间,一骑就已近在眼前,立刻就要阻拦,而营兵同样大叫着,呼来同伴。
“你们在外面等着,切记不可跟入军营!”苏子籍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一踹马肚子,加快速度,战马一跃,竟从几个营兵头上飞过。
“皇城司办事,事关紧急军情,休得阻拦!”孙百户对苏公子一冲而过根本不解释的行为倒没有意见,反还觉得这很合自己口味。
毕竟皇城司平时也多是嚣张惯了,看不上畏畏缩缩的行事。
“皇城司?!”聚拢过来的营兵都一呆。
等看到孙百户已翻身下马,并且还掏出腰牌让给他们查看,顿时就没了主意。
皇城司可是个威名赫赫的机构,就算是营兵也早就如雷贯耳,听到了这样的名号,他们谁敢再阻拦?
就算真要拦人,那也得是武官,他们就只能缩着了。
见他们被自己直接吓住,孙百户闪过一丝不屑,就招呼部下下马休息,同时等着苏子籍出来。
心里沉思:“苏公子不让我们进营,是何用意?”
“难道……”想了良久,才想到一处,孙百户不由打了个寒战:“难道这些读书人,心思就转的这样快,想的这样深?”
此时苏子籍已纵马直接飞驰到大帐前。
一路上,有阻拦,都被他一声“军情紧急,让开”给吓住。
直到苏子籍在帐前翻身下马,才有人围过来,武官恰是见过苏子籍,只一分辨,就立刻认出了身份:“你是……钦差随员苏解元?”
这位可是跟着钦差队伍到来的太学生之一,因秦凤良靠拢两位钦差,特别吩咐过下属,见着钦差看重的人,都要客气一些。
而这苏子籍,是随队的两个太学生之一,似乎被两位钦差看重,自然都稍稍调查过,也知道对方相貌。
“我有紧急军务,耽误不得,快带我立刻去见秦将军!”苏子籍不等那人询问,立刻说。
见他神色中带着焦虑,那人不敢耽误,就说:“将军就在帐内,请随我来!”
看来这的确是个亲信,直接可以下结论,先一步进去喊了一声:“将军,苏举人有急事求见!”
后一步,苏子籍就已进去。
秦凤良此刻正围着一个沙盘端详着,听到声音抬头,等看到一个少年从外面进来,煞气与杀气混杂,立刻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过,对方还跟着自己的人,倒让秦凤良稍稍放心。
“莫非是前方出了事?”他作西南军的一支,被分配着留守在此地,好在恰当时进行总攻,此刻见一身杀气,就以为是才在前方下来。
难道是前线出事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对父子
“两位钦差出事了,据说是因冒进,此刻大军被围在了饿狼岭!”
“而因怕同样中了埋伏,钱大帅的大军已向后撤退了十里,与敌军对峙。”
苏子籍立刻不等询问,把事情直接说了,听到钦差被围,钱之栋后退,秦凤良顿时大惊失色。
“这事耽搁不得!我立刻就点兵,前去救援两位大人!”秦凤良说着就吩咐武官:“快去请诸将!”
“且慢!”苏子籍却突然叫停:“此事还得商议!”
“苏公子,你这是何意?”秦凤良望去还没说话,帐外走进一人,开口就问。
来人正是秦凤良之子秦茂。
秦茂已在外面听了片刻,此刻脸上带着焦急,问着苏子籍:“两位钦差被围,敌酋必定想要活捉钦差,好羞辱威胁朝廷,难道你此次过来,并不是让我父去救援?”
“秦将军!”苏子籍却没时间去跟秦茂解释,只冲着秦凤良说:“请你立刻带兵抵达金鸡口,营救之事交给我,只需给我一千兵,让他们听我调遣即可!”
秦茂很不理解,还要继续询问,秦凤良沉思了下,却露出恍然,也不问军情,就只问苏子籍:“你就是被两位钦差看重的太学生之一?”
他虽让下官调查过钦差的随行人员,但也只是交代注意,就如钱之栋也只是让简渠去接触而自己并不曾去见一样,秦凤良同样没真把随从人员放在眼里。
两个随行的太学生,他也只是听到过情报,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端详,一看下,暗想:“这样标致,真不像说出刚才的话。”
苏子籍就回答:“是,我是苏子籍。”
“苏子籍?广陵省解元?好!”眼中露出赞赏,秦凤良当机立刻说:“一千兵太少,让秦茂带两千人随你一起去!”
“这……我求之不得啊!”二人的目光稍稍对撞了一下,似乎明白秦凤良的意思,苏子籍立刻就答应了。
因着点兵需要一点时间,秦凤良请苏子籍去旁帐稍作休息。
等苏子籍出去了,外面开始了点兵,秦茂站在父亲的营帐内,不解问:“父亲,孩儿怎么有些糊涂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为什么钦差的事这样急,你们连讨论也不讨论?”
秦凤良有点无语的看了这个儿子一眼,可孩子再傻,也是自己的,总不能扔了不管。
他只能向儿子解释:“苏子籍此人,实在是不可小看,最重要的还这样年轻,你跟着他做事,可不能有所失礼。”
又解释:“两位钦差虽冒进,但率领的都是精兵,敌酋打到现在,已损失很大,虽围困,短时间内危险不大,这看似紧急,也只是看似而已。”
“反是断后的钱之栋,他当时退兵,必是有了自己的心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相比下,他反比敌酋更危险,也是我们首先要被提防的对象!”
“要是我跟进,贸然入局,钱之栋再翻了脸,把金鸡口一关,我们就困死在内,内无粮草,外无救援,整个西南忠于朝廷的队伍,必全军覆灭,钱之栋就可短时间内直接控制西南,形成割据。”
“虽这逆天命而行,必死无葬身之地,但西南之局,怕是要糜烂数年。”
秦茂怔怔的听着,想不到这里面这样多黑心肠,苦思良久,才眼睛一亮:“孩儿明白了,苏子籍让您带兵去金鸡口,是为了震慑钱之栋?”
好在还没蠢到家。
秦凤良点头:“我带兵去金鸡口,等于切断了钱之栋的后路和粮草,钱之栋就算要反,杀了钦差,也困死在山里。”
“哪怕钱之栋万一和敌酋联手,西南也不至于崩塌,至少半壁在朝廷手里。”
“并且我不亲自去救援,也算是给钱之栋一个机会。”
“有了我,钱之栋分析利弊,必会出兵解围。”
“可我带兵直接杀过去,哪怕钱之栋没有异心,逼反钱之栋可能性不大,也会激化矛盾,在这关键时刻,内部动乱,至少便宜了敌酋,想必,这不是钦差愿意见到,更不是朝廷愿意见到的事。”
苏子籍将这些事都考虑得明明白白,实在不可小觑。
“苏子籍能比我们先得到消息,手里必有力量,看来,钦差也留了后手。”
以为这是两位钦差留下的后手,秦凤良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最先靠拢了钦差。
有自己监督威慑,钱之栋又知道在时间尚短情况下,被围钦差不会出事,人不死,一旦出来,就会追究不肯救援的事。
他来不及进行下一步计划,必只能中途放弃,前去营救。
看似凶险的情况,实际上很快就能破解。
苏子籍请派一千兵卒,看似冒险解围,其实就是一点风险都没有的捞功,而自己让儿子秦茂跟着一起去,也是去分功。
秦凤良将这些也都掰碎了讲给秦茂听,听得秦茂目瞪口呆。
“竟这样多心肠,比起我,你们反倒像是一对父子了……”
都是一样奸诈,他一脸郁闷地看着自己的亲爹,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于是,前一刻还是慈父的秦凤良,下一刻就一巴掌扇到了秦茂的脑袋上。
“行了,你该滚了!”
秦茂带着一脸郁闷出去,秦凤良随后也跟出去,却站在这大帐门口,朝着营地外看去。
这时,有人来到跟前,小声禀报了一句。
“竟跟着个百户,还不肯入营……”秦凤良遥望孙百户的方向,心里叹着:“看来,这苏子籍连我都不放心,还留着人在外面,这是怕我也起了心思?”
要是全进了营,一股脑全杀了,也就杀了,说是闯入军营,坏了军纪,谁能为死人出头?
有了人在外面,除非把外面都杀了,要不得不偿失。
能在这么紧急时,还走一步想三步,真可谓算无遗策了。
再看看自己已翻身上马,准备跟着出去的儿子,秦凤良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多叮嘱。
自己这个儿子,虽有些傻,但在战斗却有天赋,也许,反能让心眼儿多的人更放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金鸡口
金鸡口
顾名思义,就是如鸡嘴一样的城关通道。
两侧不是深渊,就是山岗,只有中间一个不大城垒屹立,挡住了去路。
虽可以从小路绕过去,但耗费时间,绝不是此时苏子籍愿意承受。
而且,苏子籍此次过来,就是大大方方带着大军,威逼着金鸡口降服,当然同时给钱之栋传递消息,逼迫钱之栋去援救钦差。
秦凤良大军落后一步,苏子籍与秦茂骑马带着一群骑兵,已奔了过去,一步到了金鸡口城池下。
“我们乃是朝廷使者,有事见钦差,快放我们过去!”
城门禁闭,高楼上有人闻声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还有人高喊:“大帅有令,现在处于军法戒备,一概不许通行。”
“这帮混蛋!明明看见和认识我们,居然装不认识!”秦茂眼神也挺好,立刻发现了楼上动静,气得拧起了眉。
苏子籍不急不忙,安抚:“这城可不是他们想不开就不开。先等着,落大军一到,他们不敢不开。”
又指的说着:“金鸡口虽险,但这是对大山,对外面平原,就没有那样不可攻克,再说,金鸡口不过一二千,并且大部分都是朝廷的兵将,就算钱之栋有严令,遇到大军,谅也不敢不开。”
“再抵抗,就是明目张胆的叛逆了。”
“那我们为何不与大军一起,而要早一步过来?”秦茂不解的说着。
不这样试探一番,如何能显出不听命令,显出钱之栋的别有用心?要是一次就降了,才给钱之栋解释的机会。
苏子籍笑着:“能喊话通过,也就节省了时间,现在拯救钦差,争分夺秒,能快点就快些。”
见秦茂信了,就再次冲着楼上喊话:“我奉钦差之命,在钦差不在时,暂代监管之权,有钦差令牌,你们要是再不开门,就是谋逆抗拒天军,我立刻就上报朝廷!”
这一番话,立刻就让楼上的人出现了小小骚动。
“柳将军,怎么办?他说手里有着钦差令牌,这令牌在谁手里,只要是走了程序,有记录,那就代表钦命,将他拦在外面,我们会不会被朝廷治罪?”有个校尉害怕了,问着守将。
守将柳迁听见“钦差令牌”四个字,也不由浑身一颤,望着下面,心里也在犯嘀咕。
他是钱之栋帐下的参将,从四品,一手提拔,算得上亲信,对这次拦人一事,也多少有了一些猜测。
知道这可能是钱大帅要给两位钦差一点教训,他作为参将,自然也知道钦差被困一事没那么要命,传达大帅命令的人也给了他保证,这事不会闹大,只是让钦差脸上难看一些而已。
一旦钦差因自身失误而延误军机,还得大帅去救,又怎么在大帅面前抬得起头来?
这对整个西南军系统都有好处,可如果事情没有朝自己猜测方向走呢?
如果钦差真的出了事呢?
自己拦住了钦差的人,在事后,会不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
这柳参将心里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就此开门。
“将军,你快看!”这时,身侧的校尉突然之间惊呼一声,骇然看向远方。
就见路上尘土飞扬,虽看不出具体有多少人,但行军的经验,一看就知道上万人正行军,隐隐中,一面秦字军旗,迎风飘荡。
“居然是秦凤良的队伍?他带人来了?”柳参将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惊惧。
而到了秦部,见苏子籍被拦在城下,也跟着呐喊起来。
被这大军威慑着,本就心里不安的柳参将,立刻苍白着一张脸,冲人说:“派人立刻去报告大帅,还有,等马出了关,就去开城门!”
这种情况下,再不开,怕是就要被“自己人”攻城,偏偏之前已有了错,就算是被人直接攻下金鸡口,被人当叛逆直接砍了,也没处说理去。
“是……是!”城上的守军见将军都发话了,自然下去开门。
“他们竟还不开门?”下面,秦茂见秦部的官兵呐喊都喊不出里面的人,脸上的怒气更胜。
苏子籍则轻声说了句:“开了。”
随着苏子籍的这一声“开了”,吱呀一声,厚重城门在里面慢慢拉开。
秦军旗帜下,骑马望向的秦凤良见了,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狞笑,鞭梢一指吩咐:“进了城,就立刻拿下守将,接管此处。”
“是!”
果然,门“哗”的打开,几十个军校蜂拥而入,柳参将刚说了句“我是此城的守将”,就被人按住。
“你们怎么敢,我是参将,参将。”
话还没有说完,就劈脸挨了两耳光,打得眼冒金花,押了下去。
等苏子籍终于进城,秦凤良的人已全面接管此地,原本守军,凡是队正以上全都被解了甲押下去。
“两军积怨甚深呀!”苏子籍看见不少被押的人都脸打的肿的和猪一样,不由暗想,总算没有当场杀人,能交代过去。
心中一凛:“这秦凤良也不是善人,幸亏百户派人留在外面,谅秦凤良也不敢走极端。”
想到还有秦茂同行,稍稍安心。
“此地已被我部接管,苏解元,你这与茂儿率兵两千,速去救援钦差吧。”秦凤良现在态度却很和气,又对秦茂说道:“茂儿,一切都听苏解元的,不得擅作主张,知道了么?”
怕的就是这儿子擅作主张,不知道的情况下踩了雷池。
“儿子明白!”秦茂知道自己比弯弯绕绕,比不过这位苏贤弟,索性就打算着只充作“打手”,用武力帮忙就是了。
苏子籍临走前看了秦凤良一眼,掩下心底复杂情绪,一踹马肚,战马直接冲了出去。
有他带头,两千兵跟着出去。
走出大概两里,苏子籍就忽然放慢了速度,下令:“都放慢速度行军!”
“这里已进了山区,大家需提高警惕,防备中了贼军的埋伏!”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真正的用意,却不在此。
秦茂眼瞅着苏子籍唤来了军中斥候,命令斥候快马向前去探查情况。
斥候遵命离开。
“这里距离饿狼岭还有五十余里,想必钱大帅大军就驻扎在前面不到四十里之处,苏贤弟是打算等钱部接到消息自己行动?”
第一百七十三章 解围
虽然秦凤良给秦茂解释过,但看着曾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苏子籍,秦茂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苏子籍倒是没隐瞒,因着孙百户不在近处,低声:“金鸡口必派人通知了钱大帅,但钱帅的决断和反应,需要一定时间。”
“所以我部,要缓缓而行,要等钱帅出兵救援钦差,再赶上去就差不多。”
“否则,场面会很尴尬,甚至产生变数。”
“毕竟我们现在带人过去,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并不是真要用两千人去与敌酋正面作战。”
“靠我们这些人直接过去了,不但难以解围,还要折损更多的兵力,说不定被一锅端了。”
“这只是个态度,也是威慑。不过,如果钱大帅真胆大妄为到不肯救援,两千人也足以来次奇袭。”
“这附近必然有着小路,可以通向敌酋,到时也可从后方发动攻击,与钦差里应外合。”
但这已是下下策了,太过冒险,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苏子籍是不会用这种办法的。
这种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是鸡蛋很硬,石头也很酥,一个寸劲能敲碎,付出的代价,也必是非常惨痛,在场的二千人,没几个人能活下去。
秦茂听了,沉默了一会,看了看四周,叹着:“在船上时,我还觉得你剑法虽好、勇气可嘉,但仍不过是书生意气。”
“现在看来,你可比我强出许多,若你从军,也必然比我更有前程。”
“难怪父亲曾说我是个废物,我以为只要武艺高强,就能证明自己,现在……”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苏子籍淡淡一笑,意有所指:“你父亲虽是老将,有着谋略,可你不仅有着赤子之心,更有忠勇。”
“这当武将的,行军打仗只要有天赋,又给予机会,总能锻炼出来,但人心要是坏了,左右逢源,行事奸诈,虽能得意一时,却必不会有着好结果。”
秦茂以为苏子籍是在暗指钱之栋,点点头:“你说的是。”
苏子籍看他那副单纯的模样,很有一种锤子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也不好再嘲讽了。
他们这两千余人,除少数人是骑着马,别的都是步兵,苏子籍又下令缓慢行军,等抵达了饿狼岭时,远远就已经听到了喊杀之声。
“报——!”前面先走的斥候这时已回返,向苏子籍禀报:“钱大帅已经发兵救援,正在攻山!”
“好!”苏子籍在马上点头:“事不迟疑,我们立刻杀进去,救出钦差!”
这话是冲着秦茂说。
秦茂立刻点头,挥手发布命令:“将士们,随我们杀进去,去救钦差!”
他们两千多人,因人数少,走的路线,与钱之栋大军有着一些不同,从一条小路插入要更快。
所以,虽是后来,可最先抵达山寨外围。
“杀!”
在高处看,敌酋现在分兵两处,一处在抵抗钱之栋,一处宁知希望渺茫,还在拼命督战。
上千的酋兵不惜代价的拼命攻着一处山寨,刀枪剑盾冲撞,几番抵战下来,贼军再度退整复来。
横错交抵的敌尸在脚下堆成小坡,流动的血水流淌而下,山寨里烟火滚腾,显是投入了火石,又是一片的惨叫声。
短短又一波的交战,又倒下三百多具酋兵的尸体,横七竖八躺满地上。
敌酋默默看着山寨,见龙旗虽破,甚至带着血色,顽强张舞着,只得叹的说着:“钦差不降,你们也打不下么?”
已经死了这样多人了。
新退下来的大将,应着:“是,不过再让我们青龙营上阵,必可打下来。”
敌酋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皮质地图上的位置,神色有点落魄:“唉,不想钦差虽是文官,一个还割了蛋,竟然这样硬气……”
突然一声警号,敌酋眉皱了皱,随后警号连声,由绵长越发短促,有人报告:“左侧,出现一支敌军,人数是二千左右。”
敌酋一下站起来,只是看着,二千人,原本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也可以强行吃下去,但这就意味着速攻的计划正式破产了。
“事不可为了,撤吧,我们回大山!”敌酋看了会,立刻下令撤退。
“大哥,不能撤,有十几家寨子已经很不满了,再撤,怕又要出乱子。”有人立刻劝的说着。
“不能撤,等着被包围么?”敌酋挥了挥手,内部问题,还可以解决,要是再给郑军包围了,大势就去了。
敌酋当机立断,立刻下令撤退,听着命令,有军号声,前后调整变阵,徐徐而退,军容严整。
“此人,真是枭雄!”苏子籍暗想。
秦茂虽然早就料到,这次来救援钦差,大概不会真的正面迎敌,可这不战一兵就给钦差解了围,还是让他有些目瞪口呆。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后到的,却抢了头功,让钱之栋知道,岂不是要气炸?
一想到钱之栋不高兴,秦茂就高兴了。
苏子籍没去看这人,直接催马上前,发现前面被困在这座山寨内的己方将士,几乎人人身带刀伤箭孔,浑身满是血污,却半点不敢松懈,预备最后一搏,想必在救援前,敌酋是打算活捉钦差,数次冲锋的结果。
但钦差带的人也不算少,虽然远远不如敌酋的人数多,困在了山寨内,但也因此多了一层防御。
这才拖到了援军的到来。
“请帮我通禀一声,就说苏子籍救援来迟,要拜见两位钦差大人!”苏子籍翻身下马,说。
这些人大多都认识苏子籍,知道这是被留在营地的太学生,没想到,竟是来救援的第一批。
心中感激同时,自然立刻就帮苏子籍通报了,很快,就有人出来,请苏子籍入内。
苏子籍看了秦茂一眼:“秦兄稍候片刻。”
秦茂也不急于一时,这次能一起分了功,本就心情复杂,点点头。
苏子籍进入里面,见山寨里都有不少尸体,横七竖八,还有一些粮车,被外面的石块砸得稀烂,一包包粮食被浸在血污中。
再进去,见有个大厅,还有亲兵站列两侧,苏子籍定了定神,大声报:“太学生、举人苏子籍求见!”
大厅沉默了下,才听崔兆全略带嘶哑的声音:“进来!”
“是!”苏子籍答应,进了里面,崔兆全居中,赵督监左坐,苏子籍忙行礼,两人都抬手相迎。
“苏解元,你是带着秦部兵马来救援?秦凤良何在?”崔兆全也没废话,立刻问着。
苏子籍回答:“秦将军,现在在金鸡口。”
随后就将他们拿下金鸡口的事说给二人听了,至于用意,无需分析,这等人精,自己去脑补。
“哼!”两位钦差都面露一丝冷意,显然对钱之栋十分不满。
但却没有当着苏子籍的面说什么,赵监督对苏子籍说:“这次的事,你办的很不错,对了,与你一同随军的太学生邵思森中了一箭,正在不远的屋子里,你可要去看一看?”
苏子籍对邵思森负伤这事有些惊讶,知道这是二人要支开自己询问别人,就知趣地说:“邵兄受了伤?我这就去探望!”
“你带着苏举人过去。”赵督监指派一人带着过去,等苏子籍出去,崔兆全立刻冷冷吩咐:“去唤秦茂进来。”
“你也出去,让孙百户进来,咱家有事要问。”赵督监脸色又青又白,咬着嘴唇,亦对人吩咐。
第一百七十四章 脱甲谢罪
山寨除了大厅,就有些厢房,苏子籍随人走到一溜低矮厢房,里面都是呻吟的士兵,到最北一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叮嘱声,这应该是随军大夫。
“邵公子,你这伤不算重,可也要好好休养才成,西南可不比京城,就是普通的箭伤也轻率不得。”
“我这里还有一些内服药,金疮药我每日帮你换一次,内服药一日服三次,可不能拉下。”
带着苏子籍过来的亲兵,与苏子籍相对熟,低声解释:“邵公子当时说要杀敌,提剑就冲上了城墙,结果不知道躲闪,就当场中了一箭,伤在了肩上,不算很严重。”
说着,神色有点一言难尽,苏子籍立刻清楚,可能他冲上去,当时还得有人照顾,这不好多问,只得点头:“不算很严重就好,可吓了我一跳。”
说话间,二人就已到了门外,苏子籍停了一下,喊了一声:“邵兄,我来看你了。”
给留了一点准备时间,才推门进去。
果然,进去时正看到邵思森将衣服拢上。
苏子籍看了一眼正整理着医药箱打算离开的随军大夫,出于二人同是太学生的缘故,问了一下邵思森的情况。
随军大夫迟疑了一下:“邵公子只是一箭擦过,伤到了左肩,箭是一种勾肉的箭,按说伤势并不重,但此时天气可不利于养伤,还需多注意才是,且不能受了寒……”
后面似乎还想说什么,有些欲言又止,想了下又咽下去。
苏子籍心中升起一丝微微不安,暗想:“难道是军医担心邵思森这箭伤养不好,或会感染破伤风,但又觉得这话不吉利,不敢多言。”
“毕竟这时破伤风,感染了,几乎就得送命。”
“这也是很多兵卒受了伤,哪怕伤得不重,依旧会陆续死亡原因,皆是因伤口感染。”
“而是否会感染破伤风,在这时代,全看命数了。”
这也是随军大夫也无法预判的事,因此说了也没用,索性就不说。
苏子籍也没难为,点首:“成,那你先下去吧,邵兄换药的事,还需大夫你多费心。”
“不敢当,不敢当,那我就先告退了。”大夫连连说着,就提着医药箱就出去了。
苏子籍见领自己来的亲兵也走了,房间此刻就只剩下自己与邵思森二人,走过去,先为邵思森盛了一些热水,又侧坐在一侧简陋木墩凳子上。
“邵兄,在两位钦差里听说你中箭,我可是吓了一跳,幸你只是肩部受伤,只要好好将养,等我们回去时,必已痊愈了。”
邵思森虽脸色苍白,少了些血色,看上去很爽朗,一笑:“借苏贤弟你吉言!”
他看着苏子籍,眼睛里都带着骄傲与欢喜:“这次我随军到西南,本以为只是空走一趟,没想到还能跟着杀敌,苏贤弟,你是不知道,我亲手上阵,斩杀了两个敌兵!”
“我父兄知道我这般骁勇,一定会以我为豪!”
虽说读书人大多看不起武夫,但偏偏很多读书人又有“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力挽狂澜”的情结,邵思森显然也不例外。
在他看来,自己在乱军中提三尺剑杀敌,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而且,这世界是真有武功,力量就是真理,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的“射、御”,就是能开弓射箭,能骑马驾车,其实就是要求读书人也具备一定的武力。
大凡世家的读书人,都学过些,虽和君子剑一样,有着花俏的嫌疑,但也是能仗剑杀人。
只是想到亲兵的一言难尽,苏子籍就笑了笑,想着当时的手忙脚乱,口中笑着:“贵父兄必会以你为豪,邵兄的确很优秀。”
不管怎么样,这勇气可嘉。
邵思森忍不住也笑了下,但随后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比起你还是差了很多。刚才我听说,你带着两千人就敢杀进来救援,苏贤弟,我对你才是真的佩服。”
不想继续跟邵思森互相吹捧,苏子籍随意敷衍几句,见邵思森面露疲惫,正要告辞离开,就听到房门外有人喊:“苏公子,崔大人跟赵督监请您过去一趟。”
“邵兄,你且先休息着,我回头再来看你。”又叮嘱了邵思森两句,苏子籍这才推门出去。
“两位钦差大人要见我?”见还是刚才亲兵,苏子籍跟着问。
“可是钱大帅到了?”
亲兵带着佩服地说:“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正是钱大帅到了。您是救援的先锋,立了大功,两位钦差的意思是打算联合钱大帅,到时一同向朝廷递交文书,给您记一功。”
“不过,您倒不必跟钱大帅见面,到时我带着您在旁稍后,等他走了,再带您进去。”
苏子籍点头,知道这应该就是两位钦差的善意。
他这次作先锋,先一步救援了两位钦差,使得本来可以有着功劳的钱之栋直接落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若二人这时见面,怕钱之栋立刻就要对自己起杀心。
苏子籍虽然不在意,或者说,反等着钱之栋再多出几招,但崔兆全跟赵督监显然不想让他做这个诱饵。
等到了大厅,果然就听见里面传出说话,亲兵将苏子籍引到隔壁,这里算是死角,里面的人进出,并不会看到。
甲兵目不斜视,苏子籍也就安心站着,听着里面的说话。
因说话的主要有三人,其中两个声音苏子籍又很熟悉,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声音的主人。
就听赵督监细着嗓子,淡淡说:“钱大帅,你这一礼,咱家可受不得,先前你突然撤兵,可想过咱家与崔大人?”
接着就是陌生男子声音,应该就是钱之栋无疑,显的很是惶恐:“末将有愧,当时因担心中伏,到时腹背受敌,就先下令稳住阵脚。”
“非是末将贪生怕死,实是几万大军,关系西南命脉,要是有所折损,坏了大局,到时不但无人援救,还无颜面对朝廷和皇上。”
“不过让两位钦差受惊,末将心中愧疚,愿接受惩罚,绝无二话!”
说着,钱之栋就自己脱甲,当场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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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多疑
大厅内,崔兆全看着面前西南军大帅谢罪,表情冷淡,却不得不给亲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拦下钱之栋。
“钱帅,我与公公可说过不信你?”崔兆全叹着:“你能第二日就率军救援,就已能看出撤军乃是无奈之举,且这次的事,也是我与公公冒进,非你之罪,你不必多心。”
钱之栋顺坡而下:“两位钦差果然大度,钱某实在愧疚!”
这时,赵督监也似乎不情不愿地说:“罢了,那时情况,其实也怨不得钱帅,若你当时真的留下,反倒是中了敌酋的计,到时局面,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见连最不好说话的太监都松了口,接受了解释,钱之栋暗松了口气。
“虽然之前撤军的事,或让他们不满,但我立刻就率军救援,前后不过一夜加半日,应该不会让他们起太多疑心。”
“而且对朝廷也能交代。”
这样想着,又说了一些客套话,钱之栋主动提出,可由两位钦差来书写联合呈递给朝廷的文书,自己仅仅最后落印就是,算再次显出妥协姿态,随后气氛更好了一些。
一直听到钱之栋离开,苏子籍微微蹙眉:“没想到两位钦差这次很好说话,难道是真相信了钱之栋,愿意趁着这机会化敌为友,不介意之前的针对与见死不救?”
“不,崔兆全或会为了大局着想,能做到这一点,但论起小心眼来,这等生死之仇,赵督监必定做不到。”
“若是阴阳怪气损钱之栋一顿,不肯轻易罢休,说不定证明能化解,可这样轻飘飘放过,怕是有鬼了。”
这时,两位钦差请进去说话。
两方面都有点心不在焉,钦差不过是承诺,会在递交给朝廷的文书里,给苏子籍记功,而苏子籍在思考,不忘秦茂的功劳,随口提了一嘴。
“秦茂还算忠勇。”崔兆全点点头,对方虽是戴罪之身,但在到了西南,就被交还给了其父秦凤良,在秦茂又跟着苏子籍来救援,崔兆全对其印象好了不少,又想到在海上时,秦茂曾自告奋勇要诛杀海怪,就觉得这是一员可以培养的武将。
“这事我会记得,倒是你,听闻还剪除了些吃里扒外的马队,这几日着实辛苦了。”
“山寨被毁,很多房间已不能住人,现收拾已来不及,你就在秦部营地先休息着,有两千人在,便是住帐篷,应该也比在山寨内安全。”似乎又想到了之前的事,崔兆全自嘲一笑。
一旁的赵督监,已经收到了孙百户的报告,望着苏子籍的眼神透着欣赏,也笑着说:“苏举人,班师回朝的早,或你还能赶上会试,现在回去就可温习下功课,到时能金榜题名,必有你的好处。”
苏子籍与他目光一碰,心里一动,忙道谢。
直到离开了大厅,在亲兵护送下,回到秦部营地,入了帐篷,苏子籍才算松了口气。
“唧唧!”自到了西南就撒欢到处跑的小狐狸,竟恰在此时冒头,不知道从哪里钻入帐篷,还立起半身,仔细打量着苏子籍,似乎在检查是否负伤。
苏子籍立刻将其抱起来,摸了摸它的头,吩咐:“小白,我正要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唧唧!”
“对,我有事要你去办。你在这山里可算是无冕之王了,帮我去问问你那些朋友,钦差为什么会遇袭?”
“这敌人情报也未免太准,两位钦差可不是酒囊饭袋,不可能不提防埋伏,可依旧中招,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隐情。”
“唧唧!”小狐狸应了声,从苏子籍怀里跳下来,从钻出的洞里走了。
“还真有洞啊,这是怎么挖的?”苏子籍忙用椅子将这洞遮掩,恰在此时,外面又响起亲兵的声音:“苏公子,崔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不是刚回来,怎么又召唤,苏子籍顿时一怔。
与此同时,回到大帐的钱之栋皱眉,原本放松下来的他,在回来的路上,免不了又细想起来。
此时天色麻昏,却见别的幕僚已散去,只有简渠仍在灯下,钱之栋虽沉思,还是取笑:“你也四十多了,有年纪的人,跋涉了几十里,不休息,还在想什么呢?”
“大帅!”简渠没留神钱之栋进来,听见问话,忙站起身:“我在想,就算是寨民打仗,一样要粮草军械,以及情报,大山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什么至今敌酋还有粮草,还有军械可用?”
“要知道,刀还罢了,磨磨就能用,可箭的话,射几次箭头就可能弯曲,必须工坊修补,他们凭什么有新箭?”
“最重要的是,两位钦差是冒进了些,可这短暂的错漏,只要大军跟上就可弥补,前后不过一二个时辰的空档,为什么敌酋就能抓住机会,难不成还有千里眼?”
钱之栋听了前半段,面无表情,听了后半段,瞳仁里闪阴郁的光,咬着牙说着:“是呀,这本将也是不解,我屡次抓了机会,可敌酋总能料敌于事先,难道是有内奸?难道是秦凤良捣鬼?”
简渠皱眉:“大帅,可不对呀,我们几次行动,还是避着秦凤良,他不应该知道我们计划!”
钱之栋背着手踱了几步,见一人进来,吩咐:“你去传我的令,对秦凤良的监督加强些。”
等着出去,又说:“简先生,这事先不论,你说说钦差的反应,是不是在哄骗本帅?”
说着,就将刚才的对话和场景复述了一遍,问:“你觉得怎么样?”
简渠听了,惊得心一颤,冷汗蓦浸出,看了看大帅,感觉到了危险,想了想,口中却说:“大帅,真对您有芥蒂,他们为何不趁此刻?毕竟您已认罪,完全可以顺势而为。”
“既然没有这样做,反安慰大帅您,就说明您立刻救援,让他们消除了大半疑心。”
“他们应该也不想在战事紧要的关头,先起内讧。”
“可似乎有点太容易过关了,是我多疑了么?”这话合情合礼,可钱之栋还是拧眉,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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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可久留
“只有崔大人唤我过去?”走出帐篷,此时天色更晦暗,沙沙的雪撒落下来,打得簌簌作抖,苏子籍看了看天色,直接问了亲兵。
亲兵这次不敢多说,只回了一个字:“是。”
“好,我明白了。”看来,这是崔兆全有什么事想单独问自己,需要避开赵公公。
虽说两个钦差在对付钱之栋、秦凤良等西南军将帅时,属同一个阵营,但在私下里,崔兆全是兵部尚书,正经一甲进士及第,如何会看得起赵督监这样一个太监?
二人间,必定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过,对于这二人私下官司,苏子籍没有兴趣,但路过正在扎营的更靠近山寨一片帐篷时,目光微微一凝。
“这是谁的营地,刚才过来时,似乎还没有这么多帐篷。”苏子籍问。
亲兵对这个神态就坦然多了:“是钱大帅的先锋营在此驻扎,您过去时,先锋营才刚刚扎营,自然不会有这么多帐篷。”
“原来是钱之栋大军的先锋营……”苏子籍暗想:“将帐篷扎在山寨外,看似是为了弥补之前过错,对两位钦差加强保护,毕竟连着钱之栋大帐也设在了这里,但实际上,何尝不是一种隐隐的控制?”
“钱之栋看似恭谦,实则狠辣傲慢又多疑,就算一时相信两位钦差的话,事后也必会更加谨慎。”
“这样小心,可惜对文心雕龙来说,都是无用。”
心里盘算着,苏子籍正从大帐旁路过。
“他就是苏子籍?”只有以前匆匆见过这个太学生的钱之栋,此时踱了几步,刚掀开帐帘朝外看去,就这么巧,正看到了不远处随亲兵而过的少年。
军中多烦乱,苏子籍迈步不紧不慢闲适自若的神态非常显眼,一下就吸引了钱之栋的注意。
“应该是,虽换了装束,但读书人身上的酸儒,可不是换了身衣服,就能掩盖住。”
大帐内有诸将议事,有个参将也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后咧开嘴回答。
苏子籍带秦部两千人先抵达山寨,救了两位钦差,使钱之栋救援之功直接打了折扣,钱之栋的诸将,没有对苏子籍有好感。
也因此,哪怕是邵思森这样都很少有着酸儒迂腐,苏子籍更看起来出色,说话之人还是出言诋毁。
整个帐中,除简渠,就再没有一个读书人,本就文武容易起矛盾,与苏子籍又有着夺功之仇,自然不会因顾忌简渠这个“自己人”中的读书人,而放弃羞辱苏子籍。
说到根本,就是不服,我们拼了命才得的官身,为什么读书人念几本就有?
简渠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因大帅并不制止,只能低首退了一步。
钱之栋如鹰的眸子,死死锁住身影,等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放下帐帘,重新走回上首位置坐下来。
见他这样,就有将领压低声音,提议:“大帅,这苏子籍不过是个随员,连品级都无,是不是可以……”
随后做个抹脖子的手势。
钱之栋看了一眼,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越过几人,目光直直落在了曾与苏子籍有过接触的简渠身上。
“简先生,你怎么看?”钱之栋声音低沉:“之前你说,这苏子籍可以拉拢当一内线,大概也没想到,转眼立下这等大功吧?”
大功二字几乎是钱之栋牙缝里挤出来。
简渠心里一凛,忙垂眸,拱手说:“大帅,是我之过,没有早早察觉到此人狼子野心,但……”
他随后说:“苏子籍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出身寒门小户,也不曾上过战场,怎么可能和传言所言,降服秦部,吓退敌酋?”
“苏子籍虽是先锋,但秦凤良之子秦茂才是主将,只是兵部尚书是一甲进士及第,比起武将,当然更喜欢读书人。想必正是因为这样,才让苏子籍占了首功。”
“而秦凤良有所不满,就放出了这等风声。”
“要是我们因此针对这个苏子籍,就中了秦贼的计,大帅,哪怕冲着救援之功,两位钦差此刻也必在意苏子籍,若现在杀他,钦差很容易就会想到是大帅派人下手,这就更得罪钦差了。”
“您实在不喜此人,大可等上一段时间,等这件事平息了,再杀不迟。”
几个副将参将原本对苏子籍很敌视,但听了简渠的话,又觉得简渠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苏子籍不过是个随着两位钦差来西南的太学生,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读书人,既不曾见过大世面,也不曾上过战场,怎么可能在战场上抢了他们的功劳?
说是秦凤良在背后捣鬼,就立刻信了,这本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大帅跟秦凤良针锋相对,二人本是敌对的关系,秦凤良统帅一军,秦部在西南也有着势力,这样老奸巨猾心肠都黑了的家伙,才有可能,也有这实力,与大帅争功。
坐在上首位置的钱之栋,就将帐内几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点了点首。
“简先生,你说的很有道理。”他缓声说:“这次救援之事,应该就是秦凤良在背后捣鬼,想要坑我一把,又能让儿子立功,呵,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想到金鸡口就落到了秦凤良手里,他偏偏还没理由索要回来,脸上的神情就更显阴沉。
目光再次落回到简渠身上,钱之栋淡淡一挥手,说:“好了,我也累了,你们且都下去,简先生,你也先回去,有事我再让人去唤你。”
“是。”简渠一拱手,退了出来。
但他走出一段路,回头去看,却不见几个将领出来,不由本来渐渐干的一身冷汗又沁出,一团冷风挟着雪花袭了进来,吹得简渠打了个冷颤,遍体生寒。
“难道是大帅对我起疑了?令我出去,才继续谋事?”
“不,仅仅是我是读书人,我有功名,天生有些不对路。”
简渠收回目光,往自己帐篷而去,心中却想起了当日,自己考取了举人,欣喜若狂时,大帅的那一丝神色。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大帅的神色让人发寒。”
“也是,我没有中举前,大帅是亲而近之,我中了举,大帅是重而厚之,但无形中有了隔膜。”
“是呀,不怪大帅,刚才听见了大帅与钦差的对话,明明自己立刻想到了大帅当局者迷,这钦差的话,粗看去亲,细看去疏,推敲起来令人不寒而栗,读书人要杀人,多半这样先瓦解戒心。”
“但我却不敢说,说了,不但钦差要杀我,就连大帅也要杀我。”
“这略远了,钱之栋为人狠辣,若失去信任,哪怕只是心中存疑,怕都不会留下隐患。”
想到曾经也有过共事同僚,在失去了大帅信任不久就出了事,因为是幕僚,并不算台面上的人,就算毁了容,后来病逝了,也没有引起波澜,可有同样身份的简渠,此时心里越想越怕,已有了去意。
“看来此地不可久留了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重而厚之
苏子籍又进了山寨,没被领去大厅,而转去了大帐。
帐篷外面围一圈甲兵,见他过来,掀开帐篷的亲兵低声提醒:“大人一直在等着苏公子您。”
苏子籍点首,走了进去。
崔兆全此刻背着手,面朝里站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听到声音,这才转身。
“你来了,坐。”
跟着进来的亲兵,忙将圆凳搬过来一个,苏子籍道谢就坐了。
崔兆全这时也坐下来,看着苏子籍,直接问:“其实,有一件事,老夫一直都想问你,你与赵督监赵公公,是不是旧识?”
没想到崔兆全突然问起了这事,苏子籍心中一叹,知道崔兆全还是起了疑心,以此人的权势,真想查一些消息,回去自能查到,他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去隐瞒说谎。
“是,学生以前在省院时,曾见过赵公公。”
说着,就略过事关自己身份的细节,把一查便能查到的情况一一说了。
“广陵省……是了,那时是去过广陵省……”崔兆全回想了一下,恍然点了点头。
看这样子,似乎信了苏子籍所说,又简单说了一下清剿马队的事,对此也是持赞同态度。
“难得赵公公信任你,竟留了一个皇城司百户连带着郡兵听你差遣,马队的事,我都已听说了,这事你做的对,几支马队大胆妄为,没有及时铲除,恐怕现在就成了隐患。”
“学生也只恰好收到了百户的情报。”苏子籍说着。
“你对现在的情况有何看法?”崔兆全也不说信还是不信,问着。
苏子籍不假思索回答:“西南一百七十寨,学生读了资料,本来就觉得奇怪,虽说它们是一族,可这一族水分很多,彼此矛盾也很大,年年都有冲突和斗殴的事。”
“为什么就恰在这几年,联合起来,成为一体?”
“你是说,有人支持?”崔兆全皱眉盯着苏子籍:“你说详细一点,到底是何人支持?”
苏子籍摇头:“学生只是见习,哪知道内情,而且档案也有限,不能详细,只不过根据常情思量一下就知道,这有点不寻常。”
崔兆全微微仰脸想想,似乎确实是这样,又说:“或者就是西南这些山寨,恰逢了时运,有一族之主而出。”
苏子籍笑笑:“大人说的是,就算是普通人家,逢了运数,也能飞黄腾达,何况一族呢?”
“只是哪怕有气数,也得尽人事。”
崔兆全认可这话,儒家就是这个,听天命,尽人事。
苏子籍的话就渐渐冷峻:“历史上有二代而亡之天下者,能得天下,岂能没有天命,二代而亡,固是福薄,又何况不是人事不济呢?”
“敌酋就算应了些气数,二年半打下来,山寨没有得好处,只是死人,最近山寨更是降了二十余,打开了缺口。”
“这次袭击,要是得胜,还能挽回一二,现在中途溃退,打了败仗,折损不小,怕威信又是大大下跌,很难控制了。”
“依我看,这敌酋出路不多,学生觉得,他怕是会乞降。”
毕竟在来西南前就打了两年了,西南已有了议和的意思,这次想要活捉钦差,未必不是为了给议和增加筹码。
以敌酋的实力,总不可能杀入京城吧?
既打不过大郑,拿了足够好处回去,同样也不算白打了两年,对内部也有了交代。
崔兆全其实也这么想,看着面前少年,忍不住又问:“乞降的话,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学生不过是随员,并无这方面经验,不敢妄言。”苏子籍虽有想法,还是谦虚了一句。
崔兆全一挥手:“哎,你何必谦逊?我问你,你回答就是。”
苏子籍就说:“可以接受贼军的乞降,毕竟打了两年多了,朝廷也希望早日结束战事,皇上更是期盼捷报。”
“但不能全部接受。”
崔兆全嚯然起身悠了几步,半晌才说:“哦?说说看,这不能全部接受,是怎么不接受法,接受乞降,又是怎么接受法?”
苏子籍回答:“首先,就算敌军乞降,也不能任由敌酋主动,我军可接受和谈,与之扯皮,这理由很自然,我们不能自专,必须请示朝廷么,等于理直气壮的谅着敌酋。”
“同时继续派出使者,和真心归降山寨接触,接受它们的投降。”
“等所有愿意投降的山寨都降了,剩余的就是不肯降的山寨,这时可送信给敌酋,说听闻某个山寨是铁了心的反贼,又染了官兵的血,我们不能不给朝廷,给官兵一个交代。”
“和谈可以,只要敌酋杀了这山寨寨主,我军就可接受。”
“反之,不愿杀了反贼,就说明不是真心投降,就没有诚意,让我方怎么向朝廷交代?”
“相信到了那时,大势已去,敌酋必会妥协。”
崔兆全听了,心中吃一惊,思量着喟然一叹,说:“具体计策,我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随后让苏子籍退下。
苏子籍远去,行了几步,回首看了大帐一眼,不由一叹,连声:“可惜,实在可惜。”
先前崔兆全当自己是子侄看待,可所谓亲而近之,现在是重而厚之,别看重视增加了,却有无形的隔膜。
苏子籍虽然不知道,只隔了几百步,就有一个认识的人,和自己发出一模一样的感慨,但也摇了摇头,再行了几步,就听远处发来了喧闹,仔细看去,是一个个马队,驮着东西进来。
“噫,前面发生了什么?”随便抓了个人问。
这人就说着:“听说快过年了,是西南不少马队,自发运货给我军,货物很便宜,大家都很高兴。”
“哦,想不到杀了四支马帮,结果吓的别的马队都连忙讨好。”苏子籍目光一转,就在马队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正是野道人,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再行了一段时间,果然听见吆喝声,接着有人问:“公子,快过年节了,可曾要买些年货?”
“当然要了,去我帐内说说,你有什么货色?”苏子籍说着,心里一安,终于又汇合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此计甚妙
不说苏子籍感慨,此人告退之后,崔兆全在帐内转着,蹙眉喃喃:“这计策意在借刀杀人?不,是为了挑起反贼内乱……难道苏子籍真是这用意?”
虽然这计策这样想,已经算很好了,但鉴于苏子籍的表现,崔兆全疑心,这条计策必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可惜,虽是良才,却与赵公公太近,不是安分人……”苏子籍的话,虽打消了崔兆全一部分顾虑,可并没有让其完全去了疑心。
就凭苏子籍能得了赵公公的信任,让这个素来狡诈的首脑太监专门留下一个皇城司百户,只为了配合苏子籍的行动,就能看出二人的关系,应该不止是曾经见过一面这么简单。
“赵公公只忠于皇上,这一点,老夫应该不至于看错。”
“苏子籍能得他信任,应该也不会属于齐、蜀王的任何一派。难道,这是赵督监在为皇上栽培的夹袋,苏子籍就是相中的人才?”
“这样想,还算合理,苏子籍也当得赵公公这样费心拉拢。”
“只是这样的话,就失了正道,原本我还想拉拢培养一番,现在想来,论品性,还不如邵思森。”
“到底小门小户出身,太过急功近利了。”
心思百转下,崔兆全索性就让几个亲兵进来,吩咐去唤了一个幕僚及两个靠拢的偏将。
等这些人走了,想了下,崔兆全又唤来一个亲兵,说:“你去唤邵思森过来。”
“是!”亲兵也出去。
“既然同出自太学,一同被人陷害,或许邵思森除了读书,也有别的才华,倒可以试一试是不是可培养。”崔兆全暗暗想着。
而此时,邵思森因负伤,正与伤兵一同住在没有损坏的厢房里,虽然也有透风,但相比于帐篷已保暖了一些。
亲兵过来唤他时,邵思森正百无聊赖坐在榻上捧书看,因肩受伤,一只胳膊跟着疼痛,不好随意动弹,所以是单手拿书坐着翻阅。
“邵公子!”亲兵在门口唤着:“崔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钦差相请?
邵思森立刻就将书卷一掩,从榻上下来:“我这就过去。”
哪怕是伤口疼痛,他也没忘了礼仪,先换了身没沾染上药味的衣裳,这才过去。
等邵思森到了崔兆全大帐,早来的人已是等候一会了。
这些人都忍不住打量着这个年轻读书人,不明白为什么尚书大人议事,还叫了这一位。
就算是看重太学生,也该请苏子籍,起码苏子籍刚刚立下功劳,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而这位毛糙的冲上墙,说是斩了二个贼兵,实际上为了救援,反死了自己方面五个士卒。
“你伤还未好,不必多礼,先落座。”崔兆全见邵思森咳嗽着还要行礼,伸手制止了,并让人又搬了一把墩子过来。
人既已到齐了,崔兆全开口:“唤你们过来,是想说一件事。”
他拍了拍放在面前一封信,“刚才有人射了密信进来,虽没有抓到射箭之人,但这信倒有些意思。”
“贼酋想降了。”崔兆全这句话,就像是向湖中扔了一块石头,立刻让在场的人心情骚动起来。
他咳嗽一声,扫视着在场的人,问:“你们觉得,这事应该如何处理?”
跟来的幕僚叫陈和,这时迟疑的问:“如何能证明这不是陷阱?贼酋素来狡诈多端,投降未必是真心。”
一人赞同:“我也有此疑虑,恐这又是一计,只为了拖延时间!”
“但也可能是贼酋被打怕了,之前他们几乎是破釜沉舟设下陷阱,既没得逞,又损失了这些人,焉知不是真心想降?”有人持不同意见。
“打了两年多,大郑这样富强,朝廷也都疲了,贼酋不过尔尔,难道还会比我大郑有更多兵力与粮草?”亦有人跟着赞同。
崔兆全眼看着这讨论,竟朝偏题的方向疾驰而去,忙将话题重新拉回来。
“且不说真假,我只问你们,就当投降信的确是真,此事该如何处理?”
“咳咳!”邵思森的伤势不算重,哪怕肩仍痛着,还有些受寒,时不时咳嗽,但看起来面色还不错,他犹豫着,开了口:“大人,学生倒觉得,就这样接受了最好。”
“说说看。”崔兆全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邵思森便继续说:“朝廷早就盼着战事结束,之前议和,应是条件没谈妥,或者说是贼酋不肯以投降名义议和。可眼下,贼酋显然是服了软。再打下去,谁都熬不住了,不如趁此机会,了结了战事。”
“贼酋没什么眼界,所图的也不过就是官位或金银,若请朝廷施恩,给予恩典,哪怕只是给他封个国公,想必就已能安抚住,令他感恩戴德。”
“而有了这爵位,就势必会有所束缚,官府可徐徐治之,百姓归心,到时,自然就反不了。”
这话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可问题是,邵思森口中没什么眼界的贼酋,却是能拖了西南军两年多,一度让大郑皇帝都很头疼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真满足于一个爵位、少少恩典,就感恩戴德?
就算能令其安稳一两年,甚至三四年,只要贼酋养精蓄锐,缓过这口气来,必会再反。
崔兆全听完邵思森的话,不由得心中有些失望。
见在场的几人无人能说到点子上,他不再询问,而是将苏子籍之前给出的计策,用自己口吻说了出来。
“先继续和想降的山寨接触,接受投降,等没有人降了,我再告之贼酋,让他奉上一个铁了心与大郑为敌的寨主人头,才许贼酋投降,你们觉得如何?”
帐内的几人中,幕僚陈和,算是脑子转得快,被崔兆全的话一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他惊喜说:“大人,此计甚妙啊!”
见别的偏将,甚至邵思森都在思索,他立刻就当仁不让拍起了马屁。
事实上,也不算是在拍马屁,本人也的确心中赞叹这计,觉得虽狠辣,却十分有效,甚至可以永绝后患。
“大人,您这计策若是实施,或可令西南再无忧患!”
“只凭这一计策,论军略,您就已胜过钱帅和秦将军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收网
见周围人不懂,而崔兆全坐着并没有阻止解释的意思,陈和就有意卖弄,当然,更多的是为了显示崔大人的英明。
陈和清了清喉咙,说:“西南总有一百七十寨,现降了二十余个,剩下虽然看似数量颇多,但却跟着贼酋屡屡受挫,袭击不胜,可所谓士气低迷。”
“现在我军不仅仅有金鸡口,还扼守饿狼岭,现在甚至无需进攻,只这么围着山,露出不降就不撤军的意思,就使其困在山区,断了外援,现在天寒地洞,这如何受得了?必会有更多山寨乞降。”
“就算敌酋不妥协,一百七十寨中,至少还有三四十个山寨会降,到时总有七十寨站在我方,敌酋大势已去了。”
“而剩余的一百个寨子里,真正铁了心与大郑作对,大概不超过一掌之数,其中火炎寨的寨主昙阳,祖上曾与太祖敌对,一族都被斩杀大半,对大郑的仇恨,绝不是金银爵位能消除,更忠于贼酋,只要贼酋杀了他,必会使山寨进一步分化。”
“想想,敌酋自己杀了忠心耿耿之寨主,别的山寨怎么想,忠勇将士怎么想?只怕铁一样的石头都变成了散沙。”
“到时,降和不降的山寨彼此对立,贼酋又杀了忠臣,就算许降,贼酋得了封赏,有了爵位,有了喘息之机,再也难号令山寨,不仅如此,还会多上不少潜在敌人。”
“它们自己内乱不休,互相仇视,官府再拉一派打一派,西南可就太平了。”
说到这里,陈和真心诚意的朝崔兆全一拱手,语带钦佩:“只听大人一说,就足让属下茅塞顿开,您这一计,足以安邦!”
别人听了,都纷纷沉思、称赞。
邵思森心中惊叹:“不愧是兵部尚书,哪怕并不是将帅,之前更有冒进一事,但说到计策,依旧令人折服。”
崔兆全被陈和这通马屁拍得,脸上微微发热。
他其实没有想得这样深,更无意将这计策当做自己,但陈和已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当场再解释。
不然,不仅是自己尴尬,陈和尴尬,听到看到了这一幕,也会尴尬。
崔兆全装成全盘都是自己所想,轻咳了一声,问:“陈先生解释的,正是我的意思,你们觉得这个计策如何?”
“钦差大人英明,我等唯有俯首听令了。”这次,无论几个偏将,还是邵思森,都一起拜下,心悦诚服。
“……”这次议事对崔兆全来说,越发肯定了这计策,尤其陈和的解释,更让他觉得,苏子籍深思熟虑得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郎。
“难道这世上,果真存在天生将星?”
让这些人退下,看着邵思森时不时咳嗽一声走远,他忍不住感慨。
“同样都是太学生,邵思森在太学也算是有才名,跟同是太学生的苏子籍相比,差距竟那样大么?”
“可惜,心术却有些不正,反不如邵思森可培养!”
帐内静极了,外面落雪沙沙声,炉子上水壶咝咝声都清晰可辨,野道人才听完了这些日子的经历,不由蹙眉。
“你有话,就直接说罢,难不成你我现在还有顾忌不成?”苏子籍看了看不语的野道人说,还给斟了茶。
野道人谢了,品了品,才说:“虽说举大事不拘小节,可公子这二次行事,是不是……”
“是不是锋芒毕露了些,反惹得钦差猜忌?”苏子籍接口就说着。
野道人尴尬一笑,目视苏子籍不语,苏子籍喝着茶,说着:“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首先,我的确想给朝廷作点事,早日平息这西南之祸。”
“你不清楚,其实蜀、齐两王已经开始插手西南了。”
野道人听的一惊,还是没有说话。
“西南再打下去,怕不仅仅朝廷会拖累,还让蜀、齐两王插手兵权,这就不是朝廷之福。”
更不是自己的福气,蜀、齐两王现在都是党羽丰满,只是还不能大规模染指兵权,别的地方不知道,要是再染指西南兵权,自己就死无噍类了。
见野道人听的专注,苏子籍又说着:“而且,赵公公、崔尚书都不是完人,虽都会向皇上报告,但岂会一字不改,全数说是我的计谋?”
“这岂不是说自己无能么?”
“你觉得两位钦差,会这样纯臣?”苏子籍在纯字上重重咬了下。
“依我看,未必,赵公公是皇上家奴,太监也不可凭功封侯,因此可能说的多些,而崔尚书,能说三成就算不错了。”
这样一想,苏子籍的锋芒就没有那样显眼了,野道人莫名一松。
“不仅仅这用意。”苏子籍感慨:“我岂不知,文学胜、品德胜,才是王道,可我现在还没有入场,要是不显眼,怕泯于众人。”
“就得显些锋芒,才有资格当棋子。”苏子籍感慨,要不,自己说不定连牵制蜀、齐两王的资格也没有。
“现在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我交代你一个任务,就是在秦部和钱部,找些脾气爆炸,地位敏感,又品级不高的人。”
“找到了,汇报给我!”苏子籍眸子浮出杀气。
“是,公子!”野道人心一凛,立刻应着,公子这是要收网了么?
却见苏子籍说完这句,似乎不想说这些,转了话题:“新年快到了,听说不悔写了信给我,你带来了么?”
“是,带来了。”野道人取出一封信,给了苏子籍,苏子籍打开细细看了,烛光下,眼神渐渐温柔。
京城
又一场雪洋洋洒洒落下。
叶不悔自从京中戒严起就很少再出门,偶有出门,也必有方小侯爷的人跟着,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无事她就只待在居士院的独门小院里,从窗口向外望着天空,看着飘落的雪,发着呆。
“已是快过年了,夫君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有没有穿暖,是否适应西南的气候?”
“听说西南气候,冬日十分难熬,我让你带去的衣裳,可能御寒?”
“小白这只狐狸,在这冬日里跑去西南,又是否能适应气候?”
“夫君,昨夜我又梦到了你,却不是梦到你离开,而是梦到你归来,当时在梦里十分欢喜,可醒来发现只是一场梦,心情越发怅然。”
“不知道,写的信你可收到,怕战事频繁,你也无法带信回来……”想到这些,叶不悔再次叹了口气。
索性将做了一半的衣服拿过来,借着窗外的光,慢慢缝起来。
这是她每日会做的事,除了读棋谱,自己与自己对弈,就是在这雪天,于屋内给苏子籍跟小狐狸缝制衣服。
明知道他们新年时必不能归,可这新衣服,她却仍固执一件件做了。
就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尽快归来。
第一百八十章 家信
西南·帐篷·年初一凌晨
苏子籍铺开纸,就着烛光给叶不悔写了一封新年第一天的家信。
“可惜,因西南战事,驿站暂时关闭私人送信,来到西南已有段时日,一直都不能送信回去,也不知不悔怎么担心我。”
“还有,我写的科举心得,也抄录了几份,寄给了余律、张胜等人,不知道何时收到。”
自己虽人在西南,比不得京城的繁华舒适,但至少有路逢云这门客,还有小狐狸这只宠物陪伴。
倒算不得孤身一人了。
推开门出去,发现天虽放亮了,朝阳并不耀眼。
“又要下雪了?”
在西南已不止经历过一场雪的苏子籍,呼吸一下清冽寒冷的空气,觉得清爽了不少,走了几步,发觉野道人捂着手过来了。
苏子籍没有说话,在雪中度步,野道人就笑:“公子,贺新年——昨晚大年三十,大宴可曾酒足饭饱?”
“饭菜还可以,野味都有五六种,想必是用心了,可惜人不行,喝的一点都不痛快。”
苏子籍想起了昨天的事。
昨晚,两位钦差请了军中五品以上文武官,连同苏子籍、邵思森二人,在山寨大厅里吃了顿年夜饭。
饭菜虽丰盛,苏子籍吃得不爽,换谁敏锐察觉到席上有目光时不时阴冷盯着自己,怕不会觉得舒服。
散场时,眼睛的主人才找到机会,对苏子籍说:“苏举人文采风流,胆识过人,我对你之名可是如雷贯耳,不如苏举人到我的帐内小坐?”
苏子籍一笑,婉拒:“钱帅过誉,我不过是普通读书人,当不得钱帅夸奖。”
“至于去您大帐小坐……还请您恕罪,过年事太多,时间上实在抽不开……”
“那就算了。”钱之栋笑容淡了一些:“等改日有了时间,我再请你过去小坐,想必那时,苏举人必不会再推辞。”
说完,直接转身。
“公子,其实您昨天不必那样拒绝,这可得罪狠了……”军中消息传的很快,连野道人都听闻了。
“哦?”苏子籍如梦初醒,看了一眼野道人,说:“你知道么,就这过年这几天,又有七家山寨降了。”
“听新降的山寨说,柴火还可以砍,但米粮实在越来越短缺了,酋军还有粮,可不当兵男女老幼也得吃饭,实在撑不下去了。”
“我敢说,不出十天,敌酋也撑不下去了。”
“敌酋一降,钱之栋死期就到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活不了几天的武将纠合在一起?平白惹得腥气。”
“说到这里,这几天你借着商人的身份接近,可有成效?”
“有,两位钦差大人、钱、秦二部,都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都是亲兵,脾气暴躁,一点就炸。”
“唔。”苏子籍点点头,不再多说:“我已经约了邵思森去山坡赏雪,具体的情况,我们在山坡说。”
商人溜达在军营正常,可停留久了就不正常了,野道人就转身离开,苏子籍目送他去远了,才慢慢回去,就听着响起了一道声音:“苏公子可在?”
见苏子籍看过来,孙百户红光满面笑着一拱手:“苏公子,这是我跟赵公公送过来的年货,东西不多,你可别嫌弃!”
朝孙百户身后一看,六个士卒抬三个箱子,应该都是送给自己,苏子籍道谢,请着抬进去。
孙百户也没有进去,只笑对着苏子籍说:“昨天的年夜饭,喝的不痛快,不如你我二人改日一起喝酒,到时不醉不归?”
“一定,一定!”
“那我还有差事,就告辞了。”孙百户很满意的离开了,看起来,不仅仅发财,回去升官都可能。
才想看看,结果又有四个士卒抬两只箱子过来,见苏子籍站在帐外,走近了一人笑:“苏公子,这是我家大人差我们送来年货,有酒有腊肉还有水果,还有两身棉袍,一双靴子,一件貂皮大氅。”
苏子籍看着穿戴,就知是崔兆全的士卒,立刻道谢:“有劳几位了!”
等士卒将箱子搬进帐篷,苏子籍一人送了一个红包。
“过年了,大家都在西南无法回去,少不得喝喝酒,聚一聚,这算是我请几位喝酒的酒钱,你们不要嫌弃。”
每个红包都装了二两银子,红包是苏子籍让野道人在郡内铺子买来,红布所制,是当地人过年用来赏人,工艺一般,但看挺精致,还有百姓很喜欢的喜庆图案。
现在自己不缺钱,每个红包装些碎银,赏人很方便。
这几个士卒并不算亲兵,平时军饷虽不被克扣,可油水也不多,捏了捏红包,脸上笑意就更真切几分。
“公子太客气了!我叫王根,公子有什么事,可以去山寨东面营地找我,我们兄弟几个,但凡不在当差,肯定听从吩咐!”
大概对苏子籍印象颇好,王根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一事又折返,对苏子籍说:“对了,苏公子,不知你可有需要送回去的家书?”
“之前停了送信驿站,昨日已通了,我们几个兄弟就接了跑腿的活,将一些同袍书信送去驿站,一次只需要一两银子,不少人是一起凑了银子送一次,公子你要送,正好可以一起。”
这里的山寨距离驿站,起码走二十里路,又是这种天气,路也不好走,一两银子往返,实在算不上多。
苏子籍立刻说:“自然需要,你们何时送信?”
“大概半个时辰后出发。”王根说着,
“走前,去小坡上找我,到时我将信给你们。”苏子籍想了下,这信从西南送回京城一次怕是不容易,打算再多写一封。
王根应下了。
苏子籍回到帐篷,将两个木箱子打开,发现一个箱子有两身棉袍、一件大氅,摸了摸料子都不错,棉靴比现在穿更厚实一些,立刻就换上了。
一个箱子里有两坛酒,用几张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腌肉、腊肉,还有两只熏鸡,闻了闻,味道还不错。
还有一包果脯、果干,这大概就是王根说的水果了。
别的去翻看的心思也没有了,无非还是那些,反正因身份以及救援之功,这年肯定过得丰足。
当下写了一封信,连同着写的七封一同带着,又喊人提了酒和肉,转身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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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巨鹰
山坡
山坡离着军营并不远,在一处背风处搭了帐篷,门口还生了篝火,火噼啪作响,铁架上吊锅中煮的肉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香。
雪还在下,放眼四望,但见簌簌而降,远近山林笼罩在内,雪白一片,真令人万虑皆空。
见面,苏子籍端详邵思森,见他穿着一件貂皮大氅,正拢手望景,肉眼可见这一身比苏子籍此刻身上一身要华丽多,明显是家里自己带来。
“你伤好些了没有?”苏子籍觉得这人看起来精神挺好。
邵思森咳嗽两声,笑:“已好多了,毕竟只是肩上的箭伤。”
将酒放到帐篷门口的桌上,见邵思森脸色虽好,可时不时咳嗽,不由蹙眉,提醒:“你这伤还没好透,不如把篷门拉下再喝酒?”
不料,邵思森在这方面很固执,拒绝:“这里风景颇好,今日又无风,无妨,拉下了门,就是喝闷酒了。”
请苏子籍入座,二人赏雪喝酒。
先开始聊,无非是西南一些事,邵思森谈起之前战役,忍不住叹:“可惜我是第一次杀敌,再给我几次机会,必不会只杀了两个就负伤!”
苏子籍嘴角抽了下,用喝酒掩饰住了。
这时,山坡下就有着去驿站的人,苏子籍将家书交给,又给十两赏,喜得这几个赚些外快兵卒很欢喜离开了。
“倒忘了写家书回去。”邵思森按了按额,直到此刻才有些懊恼,又待说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苏子籍见他咳得脸色潮红,心里顿生出一丝隐隐不安,蹙眉:“你总是咳嗽,是不是受了寒?”
“已找大夫看过了,无事!”邵思森抹去咳出的眼泪,不以为然。
“我现在担心,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他叹着:“其实在这里过年,实在是没有滋味,而且会试一天天临近,虽知道可能赶不上,但这心里,还是……唉!”
苏子籍安抚:“敌军虽还有兵力,但粮草不多了,这年只会比我们更难,再说两位钦差又不断接触想降山寨,听说很有成效,敌酋坚持不下去,你我肯定能赶得及回京,你不必过于担心。”
邵思森点首:“你说的有理。”
抬头看了看星星点点的细雪,忍不住一呆,觉得西南山中的景色,比京中雪景,果然别有一番风情。
“雪又大了,此情此景,实在适合作诗,苏贤弟,你可有诗助兴?”
苏子籍也抬头看着,随后笑了下:“自是有的。”
见桌上还有笔墨,不由暗笑,就见邵思森振作了精神,取雪花而到砚台,拿着墨锭一下下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苏子籍一笑,铺开宣纸,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写了一首。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好诗,此诗果然应景!”
邵思森读了,连连喊好,结果没几声,又咳嗽起来。
见他这样,苏子籍这次不再纵容,直接强硬劝着:“邵兄,你伤还没好,我们又坐了一会,你不可再留在外面,必须回去了。”
邵思森也后知后觉有了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勉强点首:“就依苏贤弟。”
跟着邵思森来的兵卒,有几个拿了银子跟着服务,忙扶着邵思森离开。
苏子籍留在原地。
片刻,野道人就穿一件灰扑扑的大氅上来,对苏子籍说第一句话就是:“此子面带黑气,怕是伤得不轻。”
苏子籍就是一怔,邵思森伤并不重,这一点很清楚,可野道人在观相,也有着本事,虽算不上百相百中,但去街头摆摊算卦,也能被尊铁口直断,这样一个人,既是这么说了,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难道是伤口感染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邵思森似乎对箭伤不以为然,大概是看着伤口恢复,所以就懈怠了。”
待要追问时,野道人过来的方向,忽然有小兽尖锐叫声响起,声音凄厉,带着怒意与恐惧。
苏子籍又一怔,这声音有点熟悉,连忙停下来看去。
下一刻,一道白影就从几百米外的高坡窜下来。
“是小白!”苏子籍一眼就认出了白影。
就见小狐狸似负了伤,随着它狂奔而来,星星点点的红梅在雪中出现,虽距离不近,但到处都是白色,苏子籍眼神又好,自然看得清楚。
致使小狐狸狼狈逃亡的元凶,也被苏子籍发现了。
一只盘旋在高空的鹰,比普通的鹰大一些,通体灰色,毛色漂亮,看着就威风凛凛,不是凡物。
随着又一声鹰鸣,这鹰一个俯冲下来,犹离弦之箭,而它的目标,正是在雪中朝苏子籍奔逃而来的小狐狸。
此时此刻,苏子籍与小狐狸距离着起码一百米,虽距离正在快速拉近,但老鹰俯冲下来的速度更快。
就算苏子籍想帮忙,无论扔掷佩剑还是匕首,因距离都无法奏效。
但就这么放弃,任由小狐狸被老鹰所伤,苏子籍自然不肯。
他就要拔出佩剑冲过去,可是眼角余光一扫,就落在了一侧的帐篷角落,一张弓,一袋箭,就这样斜躺着。
“好!”苏子籍看它的眼神,犹看到了美人,突然记起,刚才邵思森曾提议,喝酒赏雪就去附近狩猎,这也算是这世界文人的传统了——御、射二道就是这个。
这弓箭想必就是邵思森让人带来,结果邵思森身体不适提前走了,就落在了这里。
弓是普通军弓,箭是普通铁箭,但在此时真是最有用的武器。
苏子籍一个箭步过去,伸手取过弓箭,对准一击未中,又飞起来继续扑向小狐狸的老鹰,都不用瞄准,满月弯弓手一松,“嗖”的一声,箭就直直地射了过去。
野道人在这短短时间内,先被这鹰追狐狸的场景给一惊,随后就看到苏子籍不知从哪里捞来弓箭,等他再反应过来时,箭已离了弦。
以上其实就发生在瞬间。
“噗”铁箭带着可怖的力量,贯穿空气,发出了破空声,直扑巨鹰的要害,眼见就要贯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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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有妖介入
巨鹰吓傻了一样,没有立刻躲闪,就在箭终于射到眼前时,它以一个极高难度的翻转,直接闪过箭,下一刻,就像是挑衅,更用爪子一伸,将这支箭腾空抓住,仰天发出了一声鸣叫。
接着目光,直接转到了苏子籍的身上。
苏子籍遥遥相对,见巨鹰抓箭飞到上空盘旋,似乎在观察自己,不由皱眉,又拾起一箭,对准了巨鹰。
大概觉得苏子籍有威胁,巨鹰没再靠近,而转了几圈,抓着箭直接飞走了。
野道人这时才从惊讶中醒过神来,忍不住嘿了一声:“这只畜生倒还有些眼力。”
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又看向已奔到跟前,狼狈的小狐狸,叹:“也不知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该说你运气差了。”
前两日都没进山,今天刚跟过来,就遇到了难得天敌,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唧唧!”小狐狸愤怒叫着,还时不时看向苏子籍,用爪子指着天空,这是在告状。
“我看看?”仔细看了看小狐狸,是抓伤了点,不过不严重。
“走,我们回去再说。”苏子籍觉得附近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说着。
二人往下走,因野道人伪装成商人,又跟着马队送货物到营地,跟别人也有交流,就算远远有人看到也不会惊讶。
而到营地附近时,就再次停下来。
这里背风,又挡住了别人视线,野道人将一份人名单,从怀中取出,递给苏子籍。
“公子,您让我在钦差处、秦部钱部中找些脾气爆炸、地位敏感,又品级不高的人,我已找了几个。”
“这份名单上的都是,不过要使他们火拼,怕是不容易。”野道人已猜出了计划:“他们虽品级不高,但大多是从小兵起步,有军纪约束,出格的事,怕再有脾气,也不敢去碰。”
苏子籍看了下名单,手指轻弹了一下,笑:“这事很容易,全部交给我好了。”
说完,就看了看天色,见雪有了要下大的趋势,让野道人回去。
“唧唧!”小狐狸不愿意跟着野道人走,焦急叫了起来。
苏子籍见了,立刻想到刚才的事,意识到小狐狸有情报要告诉自己。
这时,看到不远处有巡逻的队伍过来,虽与野道人见面,以买货的借口,但让小狐狸异样泄露,是个麻烦。
对小狐狸说:“我这就回去,你从地洞过去,到帐篷里找我。”
“唧唧。”小狐狸耳朵动了下,点了点首,就一步三回头跟着野道人走了。
等苏子籍回到帐篷,小狐狸已到了,只不过一直藏在地洞里,见苏子籍进来才冒头。
“过来。”苏子籍往椅子上一座,微微俯身,朝小狐狸勾勾。
它这才跳出来,不像往常迈着优雅步伐不紧不慢,而一窜就到,还焦急的划拉着。
“你想说什么?”见狐狸爪子根本划不出能让人看明白的字,苏子籍想了下起身,将不远处的游记取来,铺在膝盖上。
小狐狸一跃跳到了苏子籍怀里,蜷缩小身子,任由苏子籍翻着,看到某个字时,才会伸出爪子指一下。
将它所指的字一个个连贯起来,苏子籍轻轻念:“有、动、物、支、持、山、寨?”
“有动物支持山寨?”见小狐狸先点首,又直摇,苏子籍想了想,灵光一闪,却是懂了。
“妖字没翻到,你其实是想说,有妖支持山寨?”
一次,小狐狸连连点首。
“原来如此!”苏子籍始终没办法理解的结,一下子就解开了。
这下全部都想通了,为什么山寨屡次情报这样准,是因有妖支持山寨,别的不说,单是这鹰在天空巡查,一举一动就能看在眼中。
而小狐狸开始时小打小闹,就没有被注意,而大概这次山寨大败,怀疑了,小狐狸在山中就被注意,被猎杀了。
“难怪方才感觉不舒服,应该有妖眼遥遥锁住,试图窥探,有妖掺和,支持敌酋,剩下的山寨到底是降是战,就有变数了。”
山寨的困境,是人力难以摆脱,可有妖介入,情况或会不同,原本觉得此计必可平定西南的苏子籍,此时也有些不确定了。
“有妖参与,战争复杂了许多呀!”可苏子籍转眼一想:“哼,就算有妖,也变不出粮草,无非就是有着妖眼窥探——看情况是翼妖。”
“只要变不出粮食,就算有翼妖又怎么样,难不成还可以不吃饭?”
就在这时,帐篷外天空,有一黑点盘旋着,一个猛子扎下来,在苏子籍所在的帐篷附近上空盘旋,不断发出鹰鸣。
呼啸之声,尖锐刺耳,原本卧在苏子籍怀里的小狐狸,顿时瑟瑟发抖。
“别怕!”苏子籍阴沉着脸安抚,知道这是一种本能,来自食物链的压制。
鹰鸣让苏子籍听得厌烦,更重要的是,这种跟过来盘旋鸣叫不止的做法,显然是示威。
“没想到这畜生胆子大,竟跟到了军营,虽不敢落下,但被它盯着,始终是个麻烦。”
苏子籍手下丧命的妖怪不止一个,别说巨鹰可能并不是妖,就算是妖,苏子籍也真不惧。
而且这也不是怕就能躲过的事。
妖既支持山寨,而他是跟着钦差来的随员,迟早会对上。
想到这里,苏子籍对小狐狸说:“这几日,你就躲在军营下的地洞里,就算是妖,一般也不敢进入军营,这会遏制实力,对妖来说风险很大。”
“就算妖要杀你,甚至是杀我,也必引我出去,所以你只要躲在下面不出来,就不会有事,无需害怕。”
又说:“放心,不会亏待你,过会我就让人送来十只鸡腿,到时给你放进洞口,不会让你挨饿。”
“唧唧!”但显然,小狐狸对此很不满意,它指了指伤口,又用爪子指着天空,坚持要告状。
“行,我必想办法猎杀它,给你出口恶气,来,先把伤口包扎了再说。”苏子籍先用雪水给它洗净,又包扎起来,心中沉思。
“古代打仗,其实一半以上死于伤口感染,狐狸或不怕,也有些风险,所谓的旧创复发,其实就是有感染埋在了疤痕内,一旦爆发,就死路一条了。”
“我记得有种廉价的万能药,是可以杜绝外伤感染,就是医用酒精,可怎么制成的就忘记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秃了变强了
正月十一
苏子籍洗漱,拢手站在帐外望景,远处山脉在晨辉中颇有些梦幻之感,白雪皑皑的峰顶,更有圣洁之美。
一些大鸟从空中略过,在峰顶盘旋,发出清脆叫声。
以前的苏子籍,大概只会将这当是寻常事,但经历老鹰事件,对这些禽鸟,苏子籍已有了警惕。
可惜就是小狐狸,也无法判断,哪些鸟是探子,哪些鸟是寻常动物。
想到小狐狸,苏子籍忍不住微叹。
自小狐狸受伤,一直躲在洞中,因怕着中途感染,他就给它伤口附近清了毛。
大概让它斑秃了这事很伤自尊,小狐狸伤口是快好了,可一直闷闷不乐,害得他还要小心翼翼哄着。
“苏公子,这是你的早饭。”一个提食盒的兵卒这时过来,看到帐前的苏子籍,立刻加快速度,将食盒递上。
苏子籍上一次给了一个赏银红包,这次没给,只笑着颌首。
转身回帐篷打开食盒,自己没有先吃,而取了两个用油纸包着的鸡腿,扒开椅子,轻声:“小白,吃饭了。”
不一会,小狐狸就出来了,探头唧唧两声,又想缩回去。
“……不就是秃了一块么,为什么这样介意?”
“古贤说:秃了,也变强了。”
“唧唧!”小狐狸生气的叫了起来,什么古贤,谁说了这话?
才生气,苏子籍趁机顺手将它捞起,仔细查看一下:“你这伤好得快,已痊愈了。”
该说不愧是小狐狸吗?邵思森的箭伤还没彻底好,小狐狸的伤已是看不出什么来了。
“唧唧!”小狐狸再次叫了两声,随后耳朵动了下,从怀里窜下,又跳回了洞里。
苏子籍随手掩上洞口,起身时,外面已响起了熟悉声音:“苏贤弟,我是简渠,现在来找你喝酒。”
简渠这次,还真只带着酒。
苏子籍请他入内,见只提着一坛酒,拿出自己这里的腌肉熏鸡,与其共饮,心里猜测,简渠一大早过来喝酒,怕是有事。
简渠一杯酒喝下去,脸上泛着血色,将酒杯捏着,思量许久,才问:“对了,苏贤弟,你可知道山寨现在的情况?”
苏子籍心里闪过“果然”,也喝了杯,听着杯盘微响,说:“我无官无职,除非两位钦差召我过去说事,否则只知道一些军中人人皆知的事,不像简兄你,是钱帅的幕僚,必早早就得知了山寨的消息。”
喝了一口酒放下,笑着:“可否请简兄给小弟说一说山寨的情况,也好让小弟做到心里有数。”
这正合意思,简渠一笑:“这是自然!”
“我既来找你喝酒,这些事,除非是机密,否则,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略说了一些山寨情况。
这些,苏子籍早就通过野道人知道了,但也没拦着,而听着微微点头。
突然,听到简渠说,山寨因供奉神灵,一直都有祭祀。这不过是简渠随口一说,苏子籍心中一动。
“祭祀?”
简渠点头,有些不以为然:“对,峒山、法主、元母这些山民野神,这些不稀罕,只是最近听说是女祭司主持寨祀,倒有些让人惊讶。”
苏子籍原本或也是这样看,可现在心一凛,山寨与妖勾连,焉知不是这些神灵就是妖怪?
又换了女祭司?
苏子籍暗暗留神,想着有机会要探查一下情况。
简渠见苏子籍询问的事,与钱帅的机密无关,只问山寨的事,其实暗暗也松了口气,又心中苦涩。
他这次来找苏子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自从那日与钱帅离心,之后日子,虽钱帅偶尔也会召过去,每次对他的态度,越发亲厚,这不仅没有让简渠放心,反使他连觉都睡不好,光这十几日,头发就已是掉了一大把。
来找苏子籍,也是最后办法了。
苏子籍能答应,自己有机会活命,钱之栋再嚣张,晾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幕僚去官船上刺杀,而到了京城,就更是安全了。
但苏子籍能否答应,简渠心里没底。
谁都能看出这次大胜,钱之栋必会班师回朝,到时就算不封爵位,那也是大将军,苏子籍只是一个没有后台的举人,真会愿意为了救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得罪钱帅?
到时虽然在京城,不会被暗杀,但平白无故与勋贵结仇,也不是谁都愿意去做的。
简渠为此茶饭不思,犹豫了好几日。
最终选择过来,是因他想了下,苏子籍与钱之栋抢功,或并不怕得罪,毕竟之前苏子籍拒绝钱之栋邀请,简渠也听说了。
就是抱着这样的微弱期待,他才过来,看着能说说笑笑,实则心里犹如火烹一样焦灼。
因怕苏子籍拒绝,丢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甚至不敢贸然开口,而等苏子籍询问完了事情,自认为帮了忙,这才小心翼翼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苏贤弟,敌军已降了五十六寨,要是无意外,怕西南的战事很快能结束,这西南再好,到底也是偏僻之处,等战事结束,就更不需要我这样的人了。”
“我也是个举人,准备去京城,参加这一次会试,苏贤弟你离开时,就是不知……可愿与我同行?”
苏子籍一听懂了,这是简渠在隐晦请求庇佑。
按说,简渠不过是钱之栋的幕僚,并不是官吏,随时可走,但以钱之栋性情,简渠要走,怕路上要出事。
苏子籍本就打算在这次西南战事结束时,就让钱之栋丧命于此,简渠给自己的感觉还成,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笑着:“只要简兄不嫌弃,到时你可到我船上,与我相邻,海上还可探讨文章。”
“简兄?”说完没听到简渠说话,苏子籍看过去,被吓了一跳。
就见简渠似乎一下子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不仅仅,还眼圈泛红,隐有泪光闪烁。
“苏贤弟,你这恩情,我简渠实在是无以为报!”说着,简渠哽咽了一下:“我若能平安抵达京城,必会牢记苏贤弟大恩!”
“简兄何至于这样?”苏子籍装没听懂意思,诧异的说:“不过是顺路回京,省些路费,小事一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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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阉党
“是我失态了。”简渠刚才说完,就觉得自己孟浪了,忙抹了把眼睛:“我敬你一杯!”
二人继续喝酒,片刻,帐篷外有人喊:“苏公子可在里面?赵公公请你过去一趟!”
“既是这样,那改日再约贤弟。”简渠躬身站起,立刻告辞。
苏子籍换了身衣裳,去了大厅,才路过厢房时,突然有道门打开,邵思森从里面出来,还咳嗽着叫住。
苏子籍见他时不时咳嗽,不得不再次提醒:“邵兄,你可又请了军医看过?”
邵思森笑笑:“自是看过了,贤弟放心,只是些小伤,怕是冬日寒冷,我着了凉,才咳嗽不止。”
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我已请人熬了药,喝了两顿了,想必过几日,热就能退了。”
苏子籍还想再说,邵思森先严肃了表情,压低声音:“对了,你来山寨,可是去见赵公公?”
苏子籍点头:“是。”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
邵思森看了看四周无人,以拳掩口又咳嗽了两声,才说:“咳咳,贤弟,我有些话,可能你听了不会高兴,可你我毕竟相识一场,咳咳,有过误会,也有过患难,为了你的前途,我不得不讲。”
邵思森的神色变的隆重端正:“我们出自太学,是正经读书人,以后走是正规出身的路子,清清白白,不落人口实才好晋升。”
“你不能与公公过于密切,虽然赵督监是皇上身边侍奉的人,可与他来往密切,初时有帮助,但这不亚于是饮鸩止渴……而且,太监只能管着内监,在我大郑,并不能插手外朝的事,你要是扣个阉党之名,恶了文林,以后……咳咳……以后怕是就难过了……”
见他发热咳嗽,还要劝说,这番话很容易得罪人不落好,是肺腑之言,不是苏子籍身份特殊,换成任何一个读书人,与公公来往密切,都必自毁前程,被人不耻。
苏子籍不由有些感动,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丝隐隐不安。
自己与邵思森的交情,虽的确有所缓和,并有了交好迹象,但真的还不到说出这番话的份上,邵思森现在情况,加上野道人的断言,实在是让苏子籍心里觉得不祥。
他张了张嘴,最终说的不过是一句:“我明白,邵兄放心就是。”
邵思森见不远处引路的亲兵已望过来,又咳嗽着说:“那就好,你多多小心一些。”
苏子籍只能离开。
等抵达赵督监的大帐时,赵督监已急得在帐篷里连连走动,见他进来,立刻说:“苏举人,闲话就不说了,咱家问你,现在要是开打,能不能取胜?”
或是冒进的事,导致赵督监有些怯意,但心中更急迫,而苏子籍不仅仅身份不一样,还是上次救援的主将,赵督监下意识多了一份信任,这次就召了苏子籍来商量。
苏子籍摇头道:“不妥。”
“怎么说?”
“敌贼已降五十六寨,虽不及预想那样好,但也无损大局,只要继续等下去,敌寨必会撑不住而降。”
“可要是现在就打,未必能胜。”
赵督监嘴角都起了燎泡,显已十分急迫,此时就尖着声音说:“可继续等下去,又要等到何时?朝廷在等着,皇上在等着!哎!咱家是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苏子籍一凛,知道可能是皇帝又有暗旨催促了,只得劝着:“公公,现在不打,钱之栋使不出花招,可要开打,他是军中主将,能动的手脚太多了,到时再来一次饿狼岭之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就算要打,其实,也要等敌酋先出手,现在就比谁有耐心。”
赵督监还想说什么,可思索着苏子籍的话,又觉得有道理。
最终,他长长叹一口气:“看来,只能是继续等下去了。”
显然,对这样的结果颇失望。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口急急报告道:“公公,敌酋来了!”
赵督监顿时惊起,让人进来回话:“什么,敌酋又打了过来了,真是好大胆子……”
“公公,您误解了意思了!”这人跪下回话:“敌酋木桑,只带着两个人,就进了营地,此时已快到崔大人的大帐了!”
“他倒是有胆子,带着两个人就敢来?”赵督监立刻会过意了,心砰砰直跳,既是期待,又有些不安,朝外几步,突然又停下。
“苏举人,你与咱家一同过去看看。”
“是。”苏子籍也有些好奇,自然不会拒绝。
山寨大厅此时已用来堆积马队物资,现在议事都是去大帐,这次也不例外,跟着赵督监,苏子籍与赵督监二人很快到了大帐。
大帐已有一些人到了,秦凤良、秦茂、钱之栋等人都到了,周围是副将参将云集,甚至还有一些百户、商人在外面看热闹,苏子籍目光一转,甚至看见了野道人,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又连忙收敛了。
见苏子籍竟是同赵督监同来,钱之栋嘴角一勾,露出一丝不屑,秦凤良则垂眸,犹如入定老僧,不动声色。
只有秦茂,看着苏子籍,露出不赞同,但这个地方不好随便说话,只能看了苏子籍几眼,没说什么。
众人在大帐门口遇到,各自点头,寒暄入了内。
苏子籍虽是跟着赵督监来的,但无官无职,位置靠后在角落处,因着邵思森没过来,独自一人又有一种别样的明显。
起码一些人看来的目光,透着幸灾乐祸。
“原本我受崔兆全重视时,虽无官无职,常常被安排在前面,既无官无职,安排上就更自由。”
“现在被安排坐在角落,同样符合随员身份,但与之前受重视相比,就显得落魄了。”
“看来崔兆全对我屡屡亲近赵公公已是不满,而且,也能看出崔兆全已是觉得胜券在握,很快能回去,开始不收敛跟赵公公之间的矛盾了。”
苏子籍垂眸坐在那里,对上首的崔兆全对自己不闻不问一事,毫不在意,倒是老神在在,开始思索起山寨的神灵——是妖怪么?
直到秦茂竟换了位置,靠在了身侧,才让苏子籍抬首望过去。
秦茂低声问:“你怎么最近一直跟赵公公在一起?”
大概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冒失,又掩饰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战事结束,你要回京参加会试,平时还是多看看书比较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个要求
苏子籍没想到先遇到邵思森苦口婆心劝说,到了这里,还能得秦茂一句隐晦提醒。
虽秦茂远不如邵思森说得直白,但有这份心,苏子籍也领情,点头:“我明白了。”
至于明白了什么,以后会怎么做,没细说。
偏偏秦茂一听,就觉得苏子籍这是听劝了,立刻松一口气,笑:“那就好!我就知道苏贤弟你听劝,偏偏我爹还说你……”
见苏子籍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秦茂咽了咽口水:“说你性情坚韧,不会轻易被动摇……”
真是个傻子,说谎都不会说。
苏子籍微微摇头,想也知道,就算意思是这意思,秦凤良的话也必不会这好听,必是说自己心思狡诈云云。
二人低声交谈,被崔兆全看个正着。
崔兆全看了慢条斯理喝茶的赵督监一眼,暗暗冷笑,知道太监看着平静,怕是早就心急如焚,急不可耐了。
又遥遥看了一眼坐在角落处的少年,心下更是不得劲。
这里有着两位钦差,苏子籍偏偏选择去讨好一个太监,而放弃自己这兵部尚书,莫非真以为,跟太监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大郑立国,太祖与今上,都注意限制宦官干政,跟着阉人走,怕就失了分,才蹙眉时,门外亲兵禀报:“大人,木桑已到!”
“让他进来!”原本心情不算好的崔兆全,听到这话,立刻抛开别的思考,忍下涌出的激动,说。
很快,在帐内众人注视下,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从外面缓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
先说走在前面的男子,七尺身高,体型精悍彪壮,头发用一根黑金相间带子系着,梳了个低马尾,搭在肩头,额上发髻,戴着一圈金乌形状的发箍,只露出前面的一截,看颜色,应是纯金打造。
一张国字脸,五官平庸,只一双虎目,璀璨生辉,让人一看便觉得,此人的确不凡。
再看身上穿着,只是布衣棉服,若说出奇处,大概就是肩上斜斜搭着一块虎皮作外套,腰间用一根看不出材质带子系住,让人看着就觉得是勇士了。
别人还罢了,野道人当面看见,就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龙行虎步,看姿态就有大贵,更有一股王气隐含,实在让人震惊。”
“大徐定鼎三十年,为什么还出这等人?”
进来后,这男人昂首站着,连同着两个高大强壮的人也是这样,只微微朝着上面的人点头,拱了拱手:“木桑见过大郑的两位钦差。”
赵督监端着茶杯的手顿时一顿,崔兆全更脸色微变,但不等说话,已有人先爆发了。
坐在右第一位正是钱之栋。
都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钱之栋此刻就是眼睛都红了,腾地站起身,喝着:“大胆!木桑,你身为叛贼,见了钦差大人,竟然不跪?”
要不是这个敌酋,与自己交战,硬是废掉了自己三万人,自己何至于束手束脚,一步也不敢差错?
“两位钦差,这叛贼明显心有不服,竟敢藐视朝廷,该杀!”
听了这话,崔兆全眸光一闪,不禁沉吟,眼前的这男人就是率领一百七十寨的敌酋,这几年率军抵抗朝廷,西南军其实不弱,可也伤亡三万都没有能拿下,可所谓心腹之患。
现在自投罗网,只要一声号令,甲兵就可杀了这敌酋,或以后被山寨没降的人敌视,但这的确是个良机。
此时杀了,一了百了,不杀,以后可不一定能再遇到这样的机会。
正想着,下面站着的木桑已闻到了杀机,心一凛,却仰头大笑,这一笑,就几乎惹怒了帐内所有人。
“你笑什么?”一旁的赵督监状似好奇地问道,只是语气阴冷。
木桑也不在意是谁在问,被问了,就答了:“我是笑你们,你们要是打算,趁我前来,杀了我就可结束战事,这纯粹是痴心妄想!”
“我儿雄格早已成年,我死后,他直接就可继承我位,与诸位死战!”
“莫要以为封锁了山路,又杀了送货进山的马队,就能困死我们!我实话告诉你们,飞羽寨已许我通行飞崖山!”
“你们就算能在这里困住我,但整个山脉占据西南一半,你们还能封住所有路径不成,飞羽寨之前是不介入战事,可到底也是山里的人,它一开口,你们的计策,自然就不奏效了!”
原本还只是或冷笑或对木桑怒目而视的众人,听到“飞羽寨”三个字时,终于面上神情微变。
苏子籍在角落里,看到附近的人皆不由变色,将这名字细细咂摸了一下。
“飞羽寨……在连绵山脉的一边,距离此地有三四百里之遥,位于群山之中极为险峻之地,飞羽与飞崖都是因此得名。”
“这寨子的人,比跟着敌酋的寨子要闭塞,平时不与外人交往,想要从这飞崖山的关卡通过,就必须要经过飞羽寨的同意。”
“而一旦可以通行,也需要再走三四百里方能出山。”
“但再不好走,也的的确确正好绕过大郑的包围,等于说,这围山计划就会直接夭折,打开了缺口,能获得粮草。”
可这获得,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巨大。
见在场的众人似乎只知道通过飞羽寨的确可以从对面出山,并不知道其中的麻烦,苏子籍在角落里突然冷笑,踏前了一步:“学生有话要说!”
“你说!”崔兆全阴沉的说着。
苏子籍就朗声:“你这话,实在可笑,就算飞羽部落许之经过,转这条路也要走七百里,来回一趟,千里之遥,山路崎岖,又能运多少粮食?”
众人一听,先是一怔,可看向敌酋时,发现木桑居然也呆住了,并立刻看向苏子籍,面色涨红。
就明白,他们这是差点被这敌酋给忽悠住了。
上首的赵督监因此冷笑:“你倒是好算计,到了这步,还想诈得我们,这胆子真的很大,很大……”
说着,木桑已感觉到了太监的杀意,知道自己性命,就在对方一念之间,忙将对少年的愤恨收回来,沉吟片刻,说:“各位大人,是千里之遥,山路崎岖,可总比死了好。”
“朝廷要逼我们去死,哪怕是累死饿死,也要与朝廷周旋到底。”
这话说的清朗,眼见诸将红了眼,就要等话一落,就喊打喊杀,这汉子的话却一转:“再说,就算归降,我也是首领,统领着一百七十寨,总不能我降了,啥好处都没有吧?起码,你们要给我个王爷当当!”
眼见着这人还这样理直气壮,周围人都气笑了,这种粗鲁汉,那知道朝廷的规矩,一时间,狂妄、无知的呵斥顿起。
赵督监把手按了按,淡淡说着:“这不可能,非皇室不可封王,这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谁都不可破例。”
“好吧,王爷不成,封个国公也可。但是你们之前提的,要让我杀了昙阳,这事,我不能答应,他是我兄弟,我与他有过命交情,我和他有着誓言,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
赵督监眸子一缩,越发觉得对方是漫天要价。
“火炎寨铁了心与朝廷作对,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恨不得多杀几个大郑儿郎,谁都可以免死,这叛贼绝不可饶。”
“再说,若你不肯杀,就说明你对归降一事毫无诚意,那别的事,也就没必要再议了!”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说我们没有诚意,我看是你们毫无诚意,归降一事,不过就是在戏耍我等!”
木桑突然大叫了起来,似是被这接连否决给刺激到了。
他狠戾地说:“既是如此,那不如死战!你们索性就杀了我!到时大家就继续打!”
“左右我们烂命一条,想必你们的将士也是如此!”
这不逊的话一出,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说到底,便是对其有仇恨的那些将士,此时也早就已经打得疲惫了,并不想再战了。
木桑能直接投降,不必再战,大家也攒够功劳,可以回去繁华世界,享受太平日子,这样有什么不好?
也因此,本来憋着一口气,想给这敌酋好看,但一听到对方直接翻脸,又都有些焦急。
还有人不安看向上首位置的两位钦差,担心两位钦差真下令处死敌酋。
真是如此,就要不死不休了。
就在众人紧张之时,厅内静的和一根针一样,木桑微睨了众人一眼,又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手:“当然,这些也不是不能商量,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全部答应朝廷的要求,绝不反悔!”
上首的崔兆全先一怔,随即大喜,真能让敌酋全部答应朝廷要求,这次来西南的任务,就超额完成了。
他勉强平静问道:“什么要求?”
木桑目光一转,看了看在角落里的少年,狞笑一声:“我的条件,就在纸上,来人,给二位钦差、一位大帅呈上去。”
这等要求,要是公开提出,就算是为了朝廷颜面,也不太可能答应,但是上了纸条,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牺牲一个
木桑带的两个人,都是身材高大魁梧,不过都不说话,此时一人就闻声而出,先向木桑行个礼,在怀里掏出三张交叠着纸条,朝上面而去。
“站住,不许上前!”在拿纸条时,帐内校尉就按刀警惕,上前时更是呵斥,不许靠近,崔兆全向亲兵看了一眼,亲兵会意,走下去去接手里的纸条。
结果这人只将其中一张交给亲兵,转而朝着钱之栋而去。
钱之栋是武将,挑了下眉,没用亲兵,大咧咧夺过一张,展开观看,脸上的神情就变幻起来。
最后一张是要递给赵督监,赵督监的侍卫不用吩咐,就走过去接了,转交给赵督监。
木桑这一手,让帐内的将士连同帐外看着这一幕的人,都迷惑不解。
苏子籍心一跳,觉得木桑突然搞的这一手,肯定有阴谋,尤其木桑朝自己看来一眼,透着恶意。
“难道这敌酋所提的条件,与我有关?”
“可是我在大营,虽谈不上安分,也办了些事,但外人不知道,怎么会找到我身上?”
“难道是出了奸细,又受何人指使?”
而这时,看到纸条内内容的崔兆全一惊,立刻瞥了眼苏子籍,一腔热情,就似是被冷水泼下,变的有些凉。
事实上,在看到敌酋这样做派时,他的心就已冷却下来,木桑竟提前准备了纸条,这岂不是说明,之前的交涉已在木桑预料中?
有着被戏耍的不爽,更有着警惕。
“这敌酋漫天要价,先提出王爵,被拒绝又提出不杀昙阳,这两样都被拒,突然提出要求,这所图怕是不小。”
“可这要求就是终极目的?”
目光落在纸上,上面的内容,让崔兆全觉得自己眼花了。
他强忍揉眼的冲动,再次凝神看去,那一行字依旧躺在纸上,一字都没变。
怎么会?
崔兆全被这莫名其妙的要求给惊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莫非敌酋是在戏耍我们?提出这样要求,只为了羞辱我?”这念一起,他的脸就涨红,怒视木桑。
但二人目光隔着距离对碰,木桑神情坦然,并没有戏耍,反拱了拱手:“崔大人,可想好了?只要你们答应这要求,我立刻就投降,且绝不会再讨价还价!”
崔兆全死死盯,要说拒绝此事,心中一个声音响起,劝着:“这事虽荒唐,更是丢人,但与整支西南军将士的命相比,跟大局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再者,苏子籍虽有才,却心术不正,跟太监交往过密,这样的人,死了便死了。”
崔兆全表情阴沉,心中转念。
“给咱家看看。”赵督监此刻在侍卫手中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一只突然发现老鼠敢来扰须的猫,身子一震,用狐疑阴狠目光盯着木桑,第一反应就是。
“谁,谁在指使,蜀王、还是齐王?”
“这区区敌酋,敢搅合皇家的大事?”
赵督监冷笑出声,阴冷眸子闪过阴霾,目光在当场的人看了一眼,同样也没有立刻说话,却已打了手势。
一个侍卫,无声退了下去。
唯有钱之栋,看了纸条,先是一惊,觉得荒谬,接着就看向苏子籍,冷笑了一声。
苏子籍五感敏锐,自然察觉到了钱之栋目光对自己的恶意,以及恶意中裹着的幸灾乐祸。
“难道真的与我有关?”
而挤在看热闹人群中的野道人,突然似有所感,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苏子籍看去。
这一看,就悚然而惊,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为何公子身上竟笼罩一层死气?”
以他的视角,能清楚看到,一股死气,不知何时竟弥漫了苏子籍全身,死气之重,甚至到了立刻会毙命的程度!
唯有一点微小青光,顽强撑着,不至于摧灭。
“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何时出现的死气?”
“难道跟敌酋木桑递上去的纸条有关?”
“可就算是这样,在大郑的营地,公子是功臣,是太学生,也不该突然有这样的杀身之祸啊!”
野道人立刻遥遥朝上首看去。
这时,木桑似不满三个人都沉默,再次开口:“大郑的钦差,还有钱大帅,你们可看完了?若看完了,就给木桑一个结果,如何?还是说,这等小事,你们还要商量一番?”
上首位置的崔兆全,心情正烦躁,被一催,立刻呵斥:“你这要求,实在是胡闹!”
但话是这么说,真要拒绝,又有些迟疑。
这时,刚才还与木桑对峙钱之栋开了口:“我倒觉得,这建议可以考虑。”
崔兆全看过去,发现钱之栋坐着不动,嘴角勾着一抹冷笑。
这厮是在报复苏子籍抢功的仇?
只是念头一转,崔兆全就明白了。对这样公报私仇,自然看不惯,立刻就皱起了眉。
虽能成功招降木桑,这是大功,但需要诛杀自己的功臣来换,这事实在是算不得光荣,甚至丢人。
身兵部尚书,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但还是有一丝文人的矫情,而且此事敲定了,算是一个随时可能曝开的污点,有些放不开。
钱之栋看明白了目光,一笑:“钦差可是觉得这事荒唐,觉得答应了,没法交代?”
他冷下脸来,说:“西南开仗来,西南军已折了三万将士,其中一半阵亡,这三万将士,谁不是爹娘生的?继续打下去,再拖上几年,那才真无法交代!”
“现在牺牲一个,就能为朝廷平定大局,我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而且肯定不会是直接接受木桑的建议,完全可以过几天找个过错,把苏子籍斩首——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再说这里是军中,走步路都可以杀头!
“胡扯!”
一直没有表态的赵督监见一个侍卫回来,突然就呵斥,瞥向二人的目光,更是带着轻蔑。
“这等荒谬提议,你们还能同意?牺牲一个就能为朝廷平定大局?你们倒算得好!”
“可你们也不想想,敌酋真的这样好说话,可会一直拖着不降?”
赵督监指着下面站着的木桑,冷笑。
“会提这样要求,就绝不会吃亏,你们可知道,答应了,里面厉害关系不说,还使西南、朝廷名声扫地,成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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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自刎
“有啥厉害关系,不就是一个小人,死就死了!”钱之栋哼一声:“至于笑柄,两位钦差不说,我也不说,谁又能知道?”
“当着众将士,就算现在不说,你们就能掩耳盗铃了?”
“外朝总说咱家不择手段,阴狠小人,现在咱家倒觉得,论起不择手段来,你们也不多让!”
“赵公公,你注意一下措辞!”
崔兆全听到这里,已额上青筋蹦起,警告看了一眼钱之栋,又冷冷看向了赵督监。
赵督监亦冷冷迎着崔兆全的目光,二人目光对碰,互不相让。
崔兆全拧着眉:“赵公公,我也不愿答应此事,但继续拖延下去,朝廷方面,怕是你也不好交代吧?”
这是警告与提醒了。
在崔兆全看来,赵公公受到的压力,不会比自己小,甚至只是一个太监,命贱而一身荣辱都在皇上一念之间,更会焦虑。
之所以提出反对,无非是之前费力拉拢了苏子籍,二人交往密切,现在不想立刻放弃罢了。
但不过是一个心术不正的未来阉党,想必太监也不会真为了这一个人,放弃马上就到手的功劳,不过是趁着借口,在向自己发难罢了。
崔兆全觉得已是看透了赵督监这份假仁假义,不耐烦的说着:“我是正钦差,我有决断。”
说着,看了一眼苏子籍,有些可惜。
“文才不错,能一甲及第,就算运气不好,也必是二甲进士。”
“可惜的是心术不济,命数更不济。”
“只是你为太学生,受了皇恩,此时为大局而死,也是理所当然。”
“过个十余年,我再为你求皇上一道敕书,为你雪怨就是了。”
就在崔兆全与钱之栋对视一眼,就要开口答应木桑,却见赵督监手一挥,一个皇城司都指挥室官服男子进来。
后面,跟着的是上百甲兵,顷刻间将木桑围住。
“你这是何意?”崔兆全心里咯噔一下,瞪向赵督监,声音阴沉:“你这是要倒行逆施?”
赵督监冷笑,在都指挥使手里取过一面巴掌大令牌,手一抬,看向崔兆全。
“崔大人,见此令,如陛下亲临,你还不跪?”
崔兆全看了上去,黄金令牌,上面铸着四个字:“如朕亲临!”
崔兆全一凛,只能走下座,冲着举着牌子的赵督监叩拜下去,而帐内的人亦是这样。
“跪下!”就连木桑和两人,也被踢了一脚,按着跪下。
赵公公面无表情,南面而立,尖细着嗓子说:“这是咱家出京时,皇上所给令牌,让咱家可在关键时,全权代表皇上行事。”
“木桑,你的要求,咱家就回复了,不可!识相的就立刻投降,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木桑听了,肩一摇,猛一震,竟将几个按着甲兵给震开。
他慢慢起身,死死盯着赵督监,质问:“你就为了一个人,你就不惜再打三年?”
赵督监冷笑道:“对,就是为了这个人,再打三年又何妨?可惜,打不打,你也看不见了,来人——”
“在!”十几个皇城司的亲兵一拥而入,静听号令,刹间杀气弥漫了出来。
“敌酋既不肯归降,就无需再说,直接拖出去,斩了!”赵督监冷笑的说着,既身入我营,又不肯降,自然就斩了。
难不成学戏文里,还让敌人从容离营不成?
“上!”立刻有人上前,就要擒拿。
木桑的武器在进帐前就被卸了,以他战力,反抗的话,或能拉几个陪葬,但这样一来,深入大郑军营的自己,必死无疑了。
“大哥!”跟着进来的两个人中一个,这时突然喊了一声:“你我虽义结金兰,却不能让你为我拼命!”
说着,手一闪,直接士兵手里夺过一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脖上。
“都停下!我就是昙阳!”这一声,可是将在场的众人给惊到了,任谁都没有想到,火炎寨的昙阳,竟会伪装成随从,跟着木桑进了大郑军营。
这样的胆大妄为,实是罕见!
木桑脸色一变:“昙阳兄弟,你别冲动!”
“大哥,你这样为我,我已领情了,若能因我一死,就让你不再为难,我昙阳心甘情愿赴死!”
“今日一别,大概来世才能再见,大哥!永别了!”
说完,就直接狠狠一抹,随着血喷涌而出,身体也直接跌倒在地,虽还在抽搐,但就看脖子都抹掉了一半,不可能再活了。
崔兆全,脸色不变,暗骂了一句,转而看向赵督监。
结果赵督监并不看他,而是盯着木桑,颇有再不投降,自己还会继续下令的模样。
木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倒地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片刻抬头,沉声:“我降了。”
说完这话,木桑虎目含泪,直接单膝跪下,为死去昙阳整理仪容。
“大郑有话,叫人死为大。”
“昙阳既身死,能否让我好生安葬?”抚摸着脸颊,木桑突然抬头,问着崔兆全。
这话说的颇有些忍辱负重。
“君为了臣亲身赴营,臣为了君立刻自刎。”
“这可传一段佳话。”
刚刚起身,立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崔兆全,心中感慨万千,心中却连连思考。
本来敌酋降了是好事,但昙阳是自杀而死,是殉忠,这与原本挑拨山寨的设想就不同了。
可这计本就是苏子籍所献,被打乱了,他也想不到补救办法。
想想敌酋刚才的要求,虽没有成功,实实在在挑拨了自己与赵督监的关系,更使苏子籍与自己生了间隙,在这样的情况下,崔兆全也不好意思再向苏子籍询问了。
但木桑的请求,其实不算过分。
崔兆全本想直接准了,可一想到赵督监持着令牌,就忍住了,看向赵公公。
如朕亲临的令牌,被赵督监收起来,但因刚才转变有些吓人,众人起身后都不敢坐。
见不少人都看向自己,赵督监冷笑一声:“你倒是一片兄弟情深,罢了,咱家就做了主,让你把他好生安葬。”
“崔大人,您是正钦差,余下的事,就由你主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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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枭雄
崔兆全心里憋屈,不得不重新回到上首坐下,就见着死尸被人抬下去,片刻,有人上前报告。
这是昙阳寨主,之前是做仆人装束,大家的注意也不在两个随从身上,这才没认出来。
现在跳明了,自然有人认识。
崔兆全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昙阳死了,山中死忠于木桑的人就少了一个,对大郑总是有利,他也没有兴趣继续开会,俯视众人,又看了一眼仍站着的木桑,放缓语气:“木桑,你既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朝廷必有封赏。”
“现在,散了罢!”
虽尸体抬了下去,可自刎的血飞溅,帐内到处都是,弥漫着血腥,久久难以散去。
木桑与仆人被“请”到一处帐篷休息,其实这就等于软禁起来,等着朝廷的回复。
苏子籍跟着人群一同出了大帐,一摸下,自己背后都湿了,只遥遥与野道人目光对视了一下,没来得及碰头,就被孙百户拉住。
孙百户低声说:“公公在那面等你。”
朝着旁努了下嘴。
苏子籍点首,绕着走到隔了些距离的又一处大帐。
“苏公子,你之前给咱家的功劳,咱家今日可都还你了。”一进去,赵督监就尖声笑着,说着将一团纸塞到苏子籍的手里。
苏子籍接过来,将纸团展开,低头一看,第一眼看到,有些愕然。
“这……”他抬首看向赵督监。
赵督监轻轻摇摇头,叹着:“咱家初看时也十分惊讶,敌酋既提前准备这纸条,看来此次来营地,主要是撑不下去想降,但目的之一,就是杀了你。”
“你区区一个太学生,何至于此?”
“除非,你为咱家和崔大人献的计,被敌酋知道了,这必有奸细。”
“这事咱家自会禀明皇上,不过,你也要小心一些,这军营里想要你命,可不止一个钱之栋。”
是啊,想要自己命的,不止是一个钱之栋。
苏子籍面沉似水,这件事他刚才虽就隐隐有了猜测,但此刻真得知这样真相,还是不由遍体生寒。
细想三巨头的神色,要是没有这太监,自己这次就在死亡线上走一圈。
“钱之栋要趁机杀我,还有理由,毕竟我抢了他功劳,可崔尚书竟然也想默许?”
“原本以为只是不满,现在看来,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一个大臣对人命的轻贱。”
“是呀,死了一个,换取千万家幸福,谁能说不对?”
稍稍镇定了一下,苏子籍对赵督监深深一礼:“公公,这次的事,真是多亏了你,若非公公仗义执言、出手相救,我必死无疑。”
这一礼,可郑重得多。
不是赵督监关键时拿出令牌,令皇城司都指挥使震慑,崔兆全必会同意了敌酋的要求,过一二天寻个理由,将自己杀了。
就算自己有力量能反击,可之前种种计划,同样会付诸流水。
就连在京城的叶不悔,或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这一次,他是真领情。
赵督监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虽然不是苏子籍身份特殊,在这件事上赵督监也不会插手,但事情既发生了,就没有如果。
这一点,无论是赵督监,还是苏子籍,都心里明白。
见苏子籍脸色苍白,赵督监还有心情拍了拍肩,安慰:“行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也无需多想,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咱家盯着呢。”
“多谢公公!”苏子籍再次道谢,才转身离开。
看着苏子籍离开的背影,赵督监不禁感慨:“到底还是少年,终于知道怕了,咱家还以为,他没有怕的事。”
“公公,木桑送了书信回去,可要拦下查看?”这时孙百户绕过来,对赵督监禀报。
赵督监冷笑一声:“算了,由他去!”
“崔兆全既想要拿头功,想要主持这事,也由他去,木桑是他看管,送信出去,他肯定知情。”
“真是到时受降时出了事,就拿他是问!”
原本文臣与太监的默契,在即将摘取胜利果实时已荡然无存,剩下唯有本就存在的龌龊。
“对了,苏子籍处,你再多派两个人盯着,不必靠近,只防有人暗中下手,知道么?”赵督监转身要走,又停下对孙百户说。
到了西南,苏子籍没再跟着人,但这次的事,还是让赵督监不安,生怕这人就这么折在小事上,圣恩难测,有些事,皇上现在不介意,可事后难免不会后悔,能尽心时,还是要尽心一些才成。
孙百户咽了口唾沫,低头应:“是!”
心里将苏子籍这名字反复咀嚼了一遍,赵公公这样重视,这人是谁?
苏子籍冷着脸离开了大帐,热闹声渐渐远去,身后出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苏子籍回头,就看到野道人跟了上来。
左右看了看,苏子籍朝一个暗处走过去,野道人整了整衣服,过了片刻才走了过来。
“公子!”
走近了,见苏子籍立在黑暗处,表情阴沉,野道人忙低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竟看到您的身上,瞬间弥漫着死气!”
“你看的没错。”苏子籍冷冷说:“我的确差一点就死了。”
“莫非那敌酋纸上写的事,与公子你有关?”这回答不出所料,野道人就将自己的猜测问了出来。
苏子籍点首:“敌酋提出,以我的命,换山寨归降。”
这内容实在不可思议,野道人都怔住。
“这……实质说不通。”
“莫非是知道您献了计,使山寨走投无路,觉得你必须要除去,所以这次过来,既是为了归降,也是为了杀公子你而后快?”
“或许吧。”
苏子籍虽对崔兆全失望,但不得不说,面对木桑这样枭雄,崔兆全会被牵着鼻子走,也不奇怪。
良久,苏子籍深深吁了一口气,感慨:“敌酋还真是枭雄。”
“我此计,本想逼迫木桑杀了自己亲信,挑拨山寨内讧,不想,敌酋反击这这样狠准,同样差点诱钦差杀了我。”
“更能让昙阳心甘情愿自杀。”
说到这里,苏子籍冷笑:“帐内大郑将士都被他与昙阳情谊触动,何况山寨的人?”
“昙阳虽死,但就算死了,也是自甘情愿,反演得君臣同心一段佳话,不仅仅与威望无损,反而暗涨一波,要是放任下去,怕过几年又成大患。”
野道人皱眉:“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杀应该杀的人再说。”苏子籍冷笑说:“计划改了,先不去动秦部,你把大帅的人,和崔尚书的人,凑在一起吧。”
钱之栋赞同,崔兆全默许,既都不仁,就休怪自己不义!
第一百八十九章 桑女
凌晨
天飘下了雪花,营地内噼里啪啦火把声时不时响起,鼾声也此起彼伏,除了巡逻士兵,别人大多都睡熟了。
苏子籍帐篷内漆黑一片,但苏子籍并没有入睡,而在帐篷口呆了下,挑帘出了帐篷,双脚踩在新絮一样雪地上,慢慢踱步绕帐篷兜了一圈,伸手又接着雪花,若有所思,思索着白天的事。
“为什么木桑会这样针对我?”他思索着。
“难道说,真是有人泄露了我献计的事?”
“还是说,是我的所谓太子血脉的身份暴露,有齐、蜀二王的人插手了?”
“又或者,是龙宫的后续,妖怪知道有我参与?”
这些其实都有可能,到底是哪一条原因,苏子籍拿不准,不由叹了口气,撸着狐狸,低声:“小白,你说,究竟哪个原因?”
小狐狸正趴在身侧,听到问话后,只甩了甩尾巴,不过才在这时,就听得天空一声鹰鸣,小狐狸顿时愤怒的立起身,用小爪子指着天空:“唧唧,唧唧!”
这是在告状。
要是原来,苏子籍会取笑它,现在却沉了脸。
“有妖族参与,许多和原本世界不一样,别的不说,这鹰巡视,就可洞察大军的动向,甚至可以传递情报和信息。”
“我听说皇室都有专门的传讯鹰,只是公文是大事,怕人篡改,所以非紧急时不走这渠道。”
苏子籍抓住了小狐狸,撸了撸毛,沉思着,突然之间耳一动,有脚步声,接着帐外突然有人压低声音说:“苏公子可睡了?我有事求见!”
凌晨跑来求见,若换了个人,大概都会心生警惕,或喊人了,苏子籍沉默了下,看了一眼小狐狸。
小狐狸立刻机灵跳下去,躲进了洞里。
他这才回答:“进来。”
一个低眉顺眼的士兵从外面进来,但苏子籍一看,就知道这小兵是外人伪装,无它,衣服不合身,气质不相符。
“你是商人?谁派你来,山寨?”苏子籍挑眉问。
这人相貌生得和气,说话也很敞亮:“不错,我是商人,奉桑女大人的命令,与你会晤。”
“桑女?”苏子籍没想到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名字……或者说,是一群人的名字。
阅读的资料,曾经有一附篇上记载,西南一百七十寨,信奉多神,其中一个广泛的就是帝女桑。
传闻她是上古神人之女,能承阳光,掌风雨,因此她的大祭司,都是女子,都名曰桑女。
这是历代大祭司之名,不管之前是不是叫这名字,当她成为大祭司的一刻,就会被冠以桑女之名。
苏子籍盯着来人,淡淡:“我倒不知,桑女还认识我这样的小人物,甚至派了人过来。”
这么看来,之前被木桑算计,桑女怕也知情,或者就是背后操纵者。
商人忙说着:“您哪里算小人物?这次桑女派我来,是希望您能给木桑大人求情,只要您能帮这个忙,我们山寨,永远都将您当做最好的朋友!”
苏子籍差点气笑了,他是缺他们这样朋友的人?而且还是差点被木桑摆了一道的情况下?
莫非,这些人还认为,木桑要杀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
商人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又说:“之前可能有些误会,我们会给您补偿,只要您认真和我们的人谈下……”
“谈下,这事也不是不能。”苏子籍十分冷淡回绝,见他还想说什么,直接制止了:“你们桑女连人都不来,谈何诚意?”
商人一窒,就听着苏子籍意味深长的声音:“我不会出军营半步,要和我谈,就来军营吧!”
到时来了就擒下,木桑不能杀,就先杀了她。
商人听着声音,就立刻明白,苏子籍很警觉,他叹了口气:“苏公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并没有恶意。”
“以后您就会知道……唉,小人先告退了。”眼见有着巡查队伍要来,这人不得不先退下。
看着他远去,苏子籍若有所思:“军中,有山寨的人?”
要不,哪这样容易就混入。
“现在,就看圣旨了,有了圣旨,就可处置西南。”
这圣旨来的极快,第五天就到了西南,苏子籍得知这事时,正在投喂着小狐狸,听了,一丝冷风袭入,袭得微微打个寒颤。
这几日一出帐篷,就明显能感觉到有不止一批人盯着自己,这种感觉虽在过去早该习惯,可这一次能感觉到明显杀机,没必要在这节骨眼冒险,索性就减少了外出,大多在帐篷里待着。
小狐狸这几日偶尔外出,但很快就回来,从它这里,苏子籍也得知了,追杀它的老鹰,这几次短暂外出并未碰见。
但苏子籍仍觉得不放心。
“虽是如此,你也要小心些,先住在洞里,等离了西南再说。”
“唧唧!”小狐狸点首,表示明白。
见它这些日子很有些冬眠养膘的迹象,肉眼可见胖了一圈,苏子籍也不敢说,生怕又惹恼了这格外爱美的小家伙。
正看着它吃下最后一根鸡腿,外面就传来孙百户的声音。
“苏公子,公公要在前面宣读圣旨,请你也过去。”
“老实待着,今日不准乱跑。”用手点了小狐狸一下,苏子籍这才起身出去。
原本还会来找他的简渠,这几日也只偷偷来找过他,随后就躲了起来,想必是担心提前走近了,会惹来杀身大祸。
至于秦茂,有着秦凤良那个老狐狸按着,想与交往过密也不可能,苏子籍倒有些怀念总是被邵思森骚扰的日子了。
但这两日,邵思森明显发热严重,他之前出去,就是去探望邵思森。
“这样的热闹景象,可惜他不能出来观看。”苏子籍一路走来,发现不少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等他到了钦差大帐前时,崔兆全已率着有品级的官员,在香案前,跪着一群人则被甲兵监视,穿着都与到大营的木桑相仿,想也知道,应是投降了的山寨寨主。
苏子籍粗略算了下,大约有五十几人,想到之前归降的正是五十七家山寨,那应该都在这里了。
才想着,却见赵督监双手捧着黄绫盖着的诰谕庄重走到香案香案上首南面而立,一站定,就见崔兆全、钱之栋、秦凤良等一起伏地叩拜:“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赵督监朗声答:“有旨意!”
第一百九十章 龙虎将军
说罢赵督监展读圣旨,苏子籍在人群中听着,前面都是一些官面话,念到后面,才是到了正题。
“只封了木桑龙虎将军?”这结果有些出乎苏子籍的意料,原本还觉得,朝廷起码会封木桑一个西南侯,没想到只是个龙虎将军。
龙虎将军和公侯伯子男五爵有区别,子男不说,公侯伯在以前,都是国爵,有这些爵位,就隐隐有自治的名分,而现在这品级虽高,正二品,却只是散官,并无实权。
扫一眼,就能看到跪在山寨寨主前面的木桑,脸色阴沉下来,苏子籍则暗暗冷笑:“看来朝廷对木桑并不放心,这就好。”
随后就是封赏早早归降的寨主。
五十七家山寨,其中最早归降一批中,有三个寨子是实力最强,寨主竟然也被封了将军,虽是比龙虎将军稍次一些的奉国将军,同样是散官,可对于山寨的很多人来说,他们其实并不是很能区分两个将军的不同,只会觉得经过了这一番封赏,很多人与木桑在身份上几乎平起平坐了。
“这也算是事实上的分裂了。”苏子籍暗暗想着,看着木桑此刻涨红了的脸色,心里爽快。
“叫你继续装!”
“都请起吧。”赵督监宣读完圣旨,立刻将它供在了香案上,随后对着跪着的众人说。
大郑以崔兆全、钱之栋为首,山寨以木桑跟几个奉了将军的寨主为首,都同时起身。
“崔大人,下面的宴会,也由你来支持吧,毕竟你是正钦差不是?”大概是懒得去应付山寨的人,赵督监办完了自己的事,就不再管了。
崔兆全暗骂了一句,也只能忍了。
就凭这阉贼能手握圣旨,甚至这圣旨什么时到了,他都不知情,崔兆全就不敢再次撕破脸。
这说明赵公公有快速与京城通信的手段。
“诸位寨主,从今日起,你们就都是大郑子民,是我等同僚,里面已备了酒席,还请入内,一起庆祝!”
木桑此时脸色已是恢复过来,问:“投降的寨子,真能立刻发放粮食,不拖延?”
崔兆全看他一眼:“木桑寨主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本官?你且入内,本官代你去看着,放心,我大郑对诚意归降的人向来宽容大度,还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说话不算数。”
“那就好。”木桑点点头,迈步进去。
宴席上,钱之栋早已入内,他盯着入口,看到木桑跟寨主一一走进来,不由感慨万千。
“可惜,还是这结果。”
“木桑已降,西南即将了了,我怕也要回京了,多少布置都花成流水!”
等自己一调,西南军或整顿,或调防,没几年,怕经营多年的势力就消泯的无影无踪。
“唉,大势如此,奈何?只能看这次封赏了。”钱之栋想着帐内一封折子,这是和多个幕僚推敲多夜的心血。
既要夺得最大功劳,又不能和两个钦差完全撕破脸,分寸很难把握。
只是目光一转,却看见了一个人影,神色有些阴沉,思索:“苏子籍坏我大事,走前,必须找机会除了!”
要是在军中经营,或忍了,现在就要离军,何必再忍耐,找个机会杀了就是。
苏子籍因着身份,并没有进入宴会,而转而跟着看热闹的人,在外面,眼角余光看到崔兆全竟也带着几人出来,苏子籍微微冷笑,往后退了几步,并不上前见礼。
崔兆全此刻被陆续赶到营地里的山民吸引了注意,并没有对人群多看。
“大人,这第一批的山民武器都已收缴完,一共六千男子,三千妇孺,一千多孩童,是否立刻发下粮食?”有人上前禀报。
崔兆全紧紧锁住乌压压的一片,一挥手:“发!”
就有士兵以寨为单位,按人头发了大米下去。
“阿娘,我饿,我要吃!”原本安静的小孩,看到了发到母亲手里的大米,立刻哭叫了起来。
本转身离开的崔兆全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大人?”亲兵不解问了一句。
崔兆全一抬手,亲兵立刻止声,崔兆全则慢慢过去,仔细打量着那些带着孩子的山民女子。
这些女子的穿着打扮与大郑女子有着不同,耳朵上都带着大串的耳饰,看起来闪闪发光。
但身上穿外套是一些不值钱的兽皮,怀里抱着的孩子,倒照顾得不错,能看出,孩子穿的衣服,质地是最好最保暖也最柔软。
可这样被精心呵护着的孩子,很多都脸色蜡黄,哭起来猫叫一样。
崔兆全的目光落在一个正从米袋里抓了一把米的女子,在他的注视下,这个女子也不避着,直接就将生米塞入嘴里,快速咀嚼,几乎片刻,就嘴对嘴,喂给了她怀里的婴孩。
“木桑欺我!”看到这一幕,崔兆全哪还不知道,这些山寨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有些后悔,连这些山民最宝贵的财富——孩子,都被饿成这样,成年人就算能强撑着,又能撑几日?
当时木桑的底气,分明是伪装!
“当时我直接当机立断呵斥、拒绝,不仅不会有事,最多半个月,就能平定,哪像现在,虽收降了反贼,办得不温不火。”
“效果大打折扣,皇上得知这事,怕会觉得我办事不利。”崔兆全叹着气,转身离开,结果才走几步,这一次,终于看到人群中的苏子籍。
苏子籍与他目光对碰下一刻,就别开了,站在人群中,并不上前。
崔兆全目光一沉,其实原本自己很欣赏苏子籍,苏子籍也有意亲近,两人在海上还很亲近。
“可惜,可惜……”崔兆全其实还想着苏子籍主动上前问好,自己也趁机下台,给予些照顾,现在看来,两人关系不但已彻底完了,还算是结了仇怨。
“哼,年轻气盛。”
就算本官要杀你,也是为国为民,你还敢怨望,就是不当人子!
对面的苏子籍,不知道崔兆全的想法,也不怕崔兆全对自己态度有什么看法,都能默许杀自己,更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想让我碎牙和血吞?你还不配,等着吧,立刻就给你个报应!”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口角
苏子籍既与赵公公绑在一起,再换阵营,左右逢源,反容易翻船。
见山寨的人领了粮食,被大郑士兵指挥着去驻扎,等候着上官的命令,苏子籍随着人群回去,因参加酒宴的人不少,原本只在大帐内摆了几桌,现在都改在了空地上重新摆上。
这谈不上珍馐佳肴,但就是肉厚酒烈,苏子籍靠近时,就在一片说笑声中,看到了野道人之前指给自己两个人。
就是那么巧,一个是崔兆全手下的百户,一个是钱之栋手底下的百户,两个百户竟然正巧碰到一起,在一个桌上喝酒,都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野道人这时走过来,苏子籍低声:“这是你安排的?”
“嘿,一点小手段,花了些银子。”野道人低声说,本来座位是不可能这样,但一点小失误也是允许,只花了十两银子。
军中宴会,自然相对暴烈,不少军将拼起了酒,不一时就酒酣耳热,声音喧闹了起来,打赌的,猜拳的,起闹的。
“公子说的变故,又是何处?”野道人回到原来的位置,很外面的小宴上,酒菜只有六道,也不介意,几杯酒下肚,脸泛上血色,只是暗想。
才想着,变故就突然发生了。
“啪”二个百户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是晃悠着起身时撞到一起,竟突然同时打了起来。
一旁有喝多了的将士,更叫起好来。
本来,这在军中也不算稀罕事,都是当兵的,热血一上头,打上一架,回头也不一定会结仇。
不打不相识这句话,就应在这上面。
就连钱之栋似有所觉,朝着看了一眼后,也只是笑了下,并不上心。
“你竟敢骂老子,老子宰了你!”谁知道,连骂再打了几下,不知道哪句激怒了钱部百户,原本只醉意上头,此刻突然之间狂怒。
他的手侧就放着刀,唰一下抽出,直接捅了过去。
“唔!”胸口突然一痛的对面百户,一口血喷出,低下头看向胸前,刀已是将自己捅了个透心凉。
“你……”随着钱部百户拔刀,尸体噗一声倒在了地上。
之前还在叫好的人都直接呆住了。
顿时全场肃静,直到沉寂了大概几瞬,才有人醒过神来,大喊一声:“杀人了!”
原本弥漫着胜利喜悦的山寨空地上,不少人瞬间惊惶而起,碰掉了杯子碟子,左右环顾。
“怎么了,难道山寨又反了?”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看着死尸倒地,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杀人百户直接怔住了,像没想到自己竟然一怒下,真当众杀了对方。
杀人不算什么,杀的是自己人就不对了。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周围的人起身,朝外退去,将这个人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面对着惊慌不解又带着警惕的目光,百户这才像回过了神,忙慌张地看向人群中的熟人。
“我、我不是有意的!是他先侮辱先祖,是他先挑事!都是因为他,我这才动了手!跟我无关!不关我的事!”
“老六,你跟我最熟了,你快告诉,我不是故意!”惊慌失措的百户,忍不住想要抓住周围的人解释这事。
但他刚才捅了死者一下,着实又狠又准,崩了一身的血不说,脸上也被溅到了,双手更血红一片,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凶戾。
虽说在场的人都是上过战场,死人不知道见过了多少,但这样在自家营地里,因着口角,就拔刀杀了自己人的事,还真是很少遇到。
面对这样一个能毫不手软对着同袍下手的人,没人愿意去赌一个可能,去靠近他。
谁知道他会不会明知道要死了,临死前再拖几个下去,好混个本?
“庄康,别动,立刻放下刀!”
看见刚才还乐呵呵一起喝酒的同袍,此刻都拔出刀指着自己,脸色难看,呵斥不要再动,否则就不客气,庄百户心中涌上了绝望。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在军营里打架,这不算是什么,可伤及人命,还是同阶百户性命,怕是只能以命抵命了。
庄百户仓皇四顾,只觉得偌大军营,此刻已是一个困兽的牢笼,而他就是等着屠刀的孤兽。
这想法一浮现,就再也按捺不住,本就不清明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层血色。
“快去禀报大人!”人群中已有人转身朝着崔兆全的大帐跑去。
跟钱之栋他们不同,崔兆全在外面看了归降的事,知道自己上当了,心里不痛快,只陪着寨主喝了一些酒,就独自坐着,揉着眉心发呆。
结果才没坐多久,就听到外面亲兵急急禀报:“大人!大事不好了!齐百户被人给杀了!”
“你说什么?”崔兆全一下子就懵了。
“齐纳被杀了?被谁杀了?谁敢在大郑军营杀一个百户?”他起身,快步走到大帐外面,不可思议问着。
“大人,是、是钱帅手下的一个百户……他与齐百户一起喝酒,结果发生了口角,二人厮打起来,因着打不过,那百户就直接拔刀,杀了齐百户……”亲兵说到一半,就看到崔大人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忙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崔兆全险些没被这事给气死!
“混蛋,一群丘八!”崔兆全其实没想到,会有人指使什么,这完全不可能,只觉得这群军将,果然个个粗鄙不堪。
明明大胜了,喝庆功宴,都搅出大事来。
而且齐纳虽仅仅是个百户,可也是靠拢自己的亲将之一,不然也不会在这次来西南时,将他也带着。
他对齐纳的脾气也有些了解,知道这人的确暴躁了点,但同样,齐纳能小兵起步,大字不识一个,还能混到现在地位,还能让崔兆全信任,凭的是能力跟识相。
这样的一个人,就算会跟人斗殴打架,但绝不会到搏命地步,显而易见,这命案责任都在钱之栋的那百户身上!
“果然是将桀骜,兵也不驯,我要看看,哪个百户这样胆大包天!”
赝太子
赝太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抄帐
崔兆全就朝着汇集方向而去。
都不用特意找,走出不到二百米,就看到一群人围着困兽一样的男人。
“钦差大人!”这时,同样得到消息的钱之栋,本准备呵斥拿下庄百户,见崔兆全面带怒色,也只能硬着头皮先过来请罪:“都是我御下不严……”
“你何止是御下不严!”崔兆全无故折损了一个亲将,口气自然十分恶劣。
他指责道,“你手下的兵,竟然在军营当众行凶,还是在今天这日子,若无你的放纵,能有这样的结果?还是说,你这是借此事向本钦差表示不满?”
“末将不敢!”这帽子一扣下来,钱之栋也不禁头疼,忙再次低头认错。
“你不敢谁敢?你的兵到底是怎么管的,你心里有数!做出这样的事,你敢说,跟你平日纵容无关?”
崔兆全抬手,止住钱之栋的话:“你也不必跟与我解释,事实如何,等查清了这事,自有分晓!”
正呵斥着钱之栋,突然之间听到有人惊叫:“啊,大人小心,他是刺客!”
说话间,原本被人围着的百户,竟不知怎么,突然发了狂,不仅爆发突围,还持刀直奔向钦差,朝着背对自己的崔兆全就劈砍过来。
崔兆全一转头,就看到这人凶悍残暴的狞笑,饶是经历战场,又隔一段距离,也被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狗钦差,去死吧!”庄百户大叫,毫不留情劈砍试图拦截的将士。
崔兆全身侧只跟着几个侍卫,毕竟谁都不能料到,在这种到处都是自家人的大郑军营里,会有人胆敢公开行刺钦差。
说实际,军中规矩森严,对犯事的人斩首都不少,还不是乖乖去死?
因此大家都觉得庄百户只是喝醉了酒,等会就会把脖子伸长让砍,没人能料到,庄百户会悍然刺杀钦差!
几个侍卫被这突发事件弄得十分被动,慌忙拔刀去阻拦。
“啊!”一声惨叫,庄百户刀光一闪,一个侍卫的头颅顿时飞出,偌大头颅,咕噜噜滚出几米远,一直滚到了崔兆全的脚底下。
崔兆全恰好低头,正好与死不瞑目的侍卫目光对上,顿时打了个冷战。
“狗钦差,陪我一起死来!”下一刻,一道恶风就扑来,崔兆全也有一定身手,虽空着手,却利索一躲,刀几乎贴着身体劈下,差一点,就将他劈成了两截了!
而身后恰有人过来,正是赵督监,也被吓了一大跳。
“快拦下他!”
“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快杀了这刺客!”
赵督监的侍卫,个个武技精湛,拔刀对着几乎扑到崔兆全跟前的庄百户冲上去,只听“噗噗噗”数声,还带着“铮”声,原来是数刀自各个角度刺入,在他的体内碰撞,发出了一下闷哑金属声。
随着数刀拔出,血喷泉一样伤口喷出,很快就浸湿了地面,庄百户双眼睁得极大,面露不解之色,当场毙命。
“狗钦差?敢侮辱钦差,蔑视皇上!”受惊了的两位钦差,却不肯因刺客的死就罢休。
人在害怕时,第一反应就是愤怒。
崔兆全就是如此,这一次几乎是死里逃生。
当初冒进被围时,是钝刀子砍人,让人煎熬,但并不亲临危险,现在突然冲出一个刺客,众目睽睽下,让他不仅差点没了命,还险些出丑,这死亡的感觉,真的几乎擦身而过。
而崔兆全发泄这愤怒的直接表现,就是当机立断,喝令:“钱之栋,你莫非是想行刺我?来人,拿下!”
“两位钦差,我冤枉!这事我真毫不知情!”钱之栋此刻不敢有丝毫抵抗,只能拼命解释。
但崔兆全正在气头上,岂会听他解释?
直接手一挥,士兵就给钱之栋五花大绑,随后押了下去。
崔兆全心里犹不解气,结果一回首,就看见了不远处秦凤良,此刻神情,让他更是火大了。
就见这秦凤良口角带笑,目送着钱之栋被押下,知道他是幸灾乐祸,虽不是冲着自己来,可犹烈火上被浇了一勺油,让崔兆全差点没绷住表情。
好在秦凤良是个老狐狸,很快察觉到了崔兆全的注视,忙收敛了。
“哼!”崔兆全心中厌恶,一甩袖子,直接进了大帐。
赵督监阴森森看了一眼周围,吩咐孙百户:“咱家交给你一个任务,立刻去抄了钱之栋的大帐,但凡是带字,一个都不许漏下,都给我查一遍!”
“是!”孙百户立刻领命下去,对皇城司的人来说,抄家这是老本行!
而跟着赵督监的都指挥使再次出现,跟在赵督监身侧,既是震慑,也是在保护赵督监。
孙百户,得了令,气势汹汹带人去了钱之栋的大帐。
此时钱之栋被抓消息还没传过来,他们到了时,直接围了大帐,凡此刻在附近的,一个都没跑掉,全都被控制起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这几日一直低调行事,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尽量降低存在感的简渠,帐篷就在不远,这时听到了动静,探头往大帐一看,脸色却是一变,尤其想到了一件事,心里更咯噔一下。
“难道是两位钦差知道了大帅的打算?”简渠心中惶恐,
毕竟折子的事,他也有参与,虽只是参谋,最终敲定的人是大帅,但这事一旦被钦差发现,两位钦差哪个能忍得住?
而自己这个幕僚,无品无级,若被迁怒了,被弄死,还不像是捏死一个虫子一样简单?
见情况不对,简渠连东西都没拿,直接转身就走。
左右要紧东西,自那日与大帅离心,都贴身带着,连睡觉都不拿出来,就是防备着遇到突发事件好随时能逃。
眼下,倒是错有错着了。
苏子籍回到自己帐篷时,刚进去,就突然停住,直到看清了里面站着的人是谁,这才松开了眉:“简兄?”
“苏贤弟,叨扰了。”偷偷溜到苏子籍帐篷里躲着的简渠,此刻面对着苏子籍,不由得苦笑连连。
“刚才钦差的人派人抄了大帐,看起来气势汹汹,十分吓人,我也没敢靠近,怕被牵连,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跑到你这里来避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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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折子
炭火生起,小桌温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和切的蜡肉。
虽非常简单,简渠的心就安了下去。
苏子籍笑着:“简兄不必担忧,我这帐,没有人闯入,来,天寒,烫的酒,您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简渠烤了烤手,自斟了一杯饮了,不禁赞:“好酒!”
苏子籍用箸拈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焦香崩脆,满口浓香,还没有说话,就见着简渠又自斟了一杯饮了,突然之间拭眼叹着:“唉,大帅这次完了!”
“钱之栋犯了的事,真说起来,与本人其实无关。”苏子籍装作不知底细:“他手下的一个百户,杀了崔大人的一个百户,随后又狗急跳墙,行刺两位钦差,被当场格杀。”
“钱之栋有御下不严的罪过,论罪不小,但他也有战功,功过相抵,至少性命没有大碍。”
“西南才平,就杀功臣,让将士怎么想?”
“再说,西南还需要悍将坐镇,平稳局面,我想这道理,两位钦差不会不清楚。”
这说的都有道理,简渠却苦笑,用火烤着苍白没点血色的手:“不,大帅这次是真的难逃一劫了。”
再怎么样,简渠在钱之栋帐下三年,说一点情分也没有是假。
“仅仅只是这事就好了。”简渠叹了一声:“现在我既然到你这里避难,自然不会隐瞒。”
简渠目中满是忧郁:“是折子,大帅多夜,连同我等几个幕僚,反复推敲,写了一份折子,还没来得及递上去。”
“这折子的内容,本来只有皇帝能看见,而且回了京城,两人也不是钦差了,却也无有大碍。”
“偏偏钦差的人,刚才就抄了大帐,而折子此刻就在帐内,这折子上的内容被两位钦差看到,就不得了了!”
背后争功,上了密折,钦差事先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怎可能罢休?
简渠就怕折子落到了两位钦差手里,但想也知道,既抄了大帐,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只要两位钦差一看,就知道这看似与真正战果没有多少出入折子里,隐藏着怎样的投机取巧,又怎样巧妙措辞,抢了大功。
眼下钱之栋落在两位钦差手里,百户杀人与刺杀钦差这事,可轻可重,真是让两位钦差大怒,铁了心要杀钱之栋,都无需添油加醋,只需将各种罪名,一个不拉的如实禀报给皇上,等着钱之栋就可能是死路一条。
“钱之栋,你果然自寻死路,终于还是干了。”
“桀骜、久战不下、坐视袭击钦差、争夺功劳,除了谋反,应该有的大罪,一个都不落了。”
苏子籍暗暗想着,却“咦”了一声,似乎才刚明白过来,身一倾:“这样严重,难道是争功?”
简渠对苏子籍能立刻反应过来并不惊讶,毕竟能在这节骨眼闹出来的事,也就只有这个了。
他重重点首,随后再次叹了口气。
虽早就想好了离开,甚至对钱之栋有警惕,但对方大难临头了,简渠的心里生出的却不是喜悦,而是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难受。
苏子籍并不理解像简渠这样没了所投明主的文士的复杂心理,此刻想的是:“钱之栋这一次,或者死,或就是剥夺一切官职。”
“没了官职,五六十岁的人,还有什么依靠?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倒是秦凤良,说不定就便宜了此人,钱之栋一旦垮台,他就可能继而成为西南军大帅,正式进入全国顶尖大帅之一。”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我不是神,能不动声色,挽回西南大局,又灭了钱之栋,已经不错了。”
“现在为今之计,是赶快回京,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会试,还有那个桑女盯上了我,本来可调查一二,现在却来不及了。”
苏子籍重重吐出一口酒气,浮现出久违的惬意。
此时此刻,大帐内,崔兆全喝了一杯热茶,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惊慌失措的情绪慢慢被压下去,可这受了惊后的惊怒,却不是那么好压下去。
他看一眼坐在旁边,正冷着脸不说话,只摩挲着自己碧玉扳指的赵督监,没那个心情去暗骂这太监了。
“这次的事,倒是可以趁机给予惩戒。”太监既不开口,崔兆全就只能先开了口。
看到赵督监望过来,崔兆全冷笑:“钱帅治军不齐,正好惩罚,想必能让他灰头土脸,朝廷也必会乐意看到,你说对吧,赵公公?”
整治军头,是贯穿整个承寿朝的大策,赵督监岂是不知?
钱之栋要是无罪,尚可解除兵权回家养老,现在出了这事,却正好问罪,只是这话不能直白,赵督监抬了下眼皮,正要回话,就看到孙百户进来,并快步来到了身边。
附耳说了两句后,赵督监也不禁皱眉:“真的?”
“公公,这就是抄来的文书,请您过目。”孙百户低声,并将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
崔兆全见这二人这样神秘,心里更不痛快。
有心想说什么,但一想,现在两个人都有着火气,刚刚出了内讧,若钦差内部再闹起来,岂不是给山寨的人看笑话?
那些人可还在军营里软禁着,还没放走!
赵督监将文书打开,快速看了一遍,顿时呆住,再浏览一遍,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脸色顿时又青又白,煞是好看。
“崔大人啊,咱家觉得,你刚才说的,太轻了。”
“嗯?什么意思?”崔兆全初时不解赵督监这含糊不清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等赵督监将一份文书递给,他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立刻就懂了。
不仅懂了,还直接“啪”的一下,将文书狠狠地砸在了桌上,咆哮。
“怎么敢,他怎么敢?!”
原来,这份文书正是钱之栋与几个幕僚花费数夜反复推敲写出来的折子,只是还没来得及递上去,就被孙百户搜了并递了过来。
上面的内容,乍一看,与战事结果并无什么区别,可这文字落下,哪句在前,哪句在后,用词稍稍点一下,结果就差着许多了。
这份文书,就写得极巧妙,不仅点出了两位钦差冒进,差点坏了大局,而且通过顺序稍稍变换了下,就连钱之栋本人一些错误,都反倒让看的人觉得,是两位钦差的过失。
第一百九十四章 问罪
两位手握天宪的钦差冒进,不听劝说,身“姨娘”的钱之栋,又岂能阻止他们插手西南军务?
这样一来,大大小小的一些错事,在钦差到了西南,都要替钱之栋背锅了。
通篇读下来,便是两位钦差这样的当事人,也觉得大体上看不出毛病来,但这味道,可就全不对了。
“照着他这折子所写,咱家与崔大人,不仅是寸功没有,还有着失察与冒进之罪了!”
崔兆全冷笑:“何止?这山寨归降的功劳,怕也要被那匹夫所夺,毕竟这折子若由他这么递上去,朝廷先入为主,谁还会信这等大功,是你我所立?”
在大部分人眼里,自己是沾了一点武事的文臣,而赵督监则是太监,与钱之栋这样大将比起来,后者本就更有可信度,而这精心推敲过的折子,更是让人看了深信不疑!
想起在饿狼岭时,两人旦夕不保,唯恐城破就死,那是何等艰难,最后好不容易立下功劳,这可是拿命搏来的,谁争这功,那就是仇人!
“不过,这倒提醒了我。”崔兆全站起身,在帐内转着,冷笑:“现在西南山寨都已归降,虽还在收尾,可早一日递了折子回去,也早一日让皇上安心,我们该上折了!”
“是这个道理!”赵督监尖声说:“咱家有特快渠道,十天,十天保证就有皇爷的旨意答复!”
崔兆全此刻也不去计较赵督监隐藏着这一手了,毕竟对方手里掌握着特快通信渠道,这事早就有所猜测,不然,之前册封山寨寨主跟木桑的圣旨,又是怎么来的?
“那就立刻写折子!”
“来人!备笔墨纸砚!”
随着崔兆全的一声令下,立刻有亲兵整理了一张干净桌子,将上好的笔墨纸砚备上,崔兆全看向赵督监:“我先写了,赵公公觉得不妥的地方,再行修改?”
“就依崔大人。”赵督监这次毫不阻挡,痛快点首。
崔兆全好歹也是一榜进士出身,文采风流,铺就纸张,稍作思索,就直接挥毫,写就了一份折子。
这折子,先为二人表功,接着就写了钱之栋的罪状。
故意在进攻时怯战,导致两位钦差深陷包围,又不仅不救,反而退兵,并且阻碍别人来救。
帅嚣张、将跋扈,钱之栋将西南当做自家后花园,当众纵容将士杀死跟着钦差来到西南的一名百户,还试图刺杀钦差,好杀人灭口,掩饰这事。
又提到,钱之栋盘踞西南两年多,更纵容几支马队与山寨勾结,马队贩卖的不仅有着粮食,更有大郑军队的武器,而西南这里,只有钱之栋统帅西南军,再无别军,这事,就算不是钱之栋主观上叛国,起码也有着纵容之罪,说深了更就是养贼自重。
林林总总,凡能给钱之栋扣上的锅,崔兆全一个没落下。
不仅仅这样,写时,崔兆全想起了秦凤良刚才的幸灾乐祸,一阵厌恶,又顺笔给他也添了几处罪状,诚恳写着:“臣以为,西南既平,无论是钱之栋还是秦凤良,久居西南,盘踞日久,都不是朝廷之福,宜另派大将镇之。”
墨迹未干,就被赵督监拿起,看了一遍,再看崔兆全时,已是带着一种隐隐佩服。
“都说文人笔如刀,杀人不见血,今日咱家倒见识到了。”他暗想着。
但这通篇看下去,却不见苏子籍的名字,赵督监身为首脑太监,虽也贪功,却并不指着这军功升官发财,毕竟他已是首脑太监,再升,也升不到哪里去,像他这样的无根之人又不能封爵,自然就没那么贪功。
再加上苏子籍身份的缘故,他回去后必定要私下再向皇上仔细禀报,有些事,完全隐瞒了,到时反说不清了。
因此,赵督监似笑非笑看向崔兆全,提醒:“这收降山寨的功劳,不分给苏子籍也就罢了,营救咱家与崔大人的功劳,总不好全抹了去,你说是吧?”
“不然,到时候人家问起了,咱家与崔大人是如何突围,难道,要将功劳推给该死的老匹夫?”
“倒是我忘了,这就给他添上。”崔兆全神情一僵,随即淡淡说。
赵督监看他这做派,也不在意他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只在旁监督着。
崔兆全只能重新又写了一份,这一份折子,给苏子籍的功劳添上了,虽十分功劳,只写了三分,更隐去了苏子籍献计收服山寨的功劳,赵督监看了,也没再吭声。
说到底,圣意未明,能帮了上次,就还了大部分人情,这时再帮衬一句,赵督监觉得已经到了火候。
再多,要是给圣上觉得,自己私下倾向苏子籍,那自己就祸端来了。
看完,赵督监尖声吩咐:“孙百户,你立刻用渠道,把这份折子送回京城,我要看钱之栋怎么死!”
不远处军营,木桑连同仆人被软禁在一处大帐,虽不限制出入,但凡是出去,都会有着多人跟着,这样情况下,想要私下与人联系,几乎是不可能。
他出去几次后,便歇了这个心思,而是老实待在帐中。
这时天空传来一阵鹰鸣,有老鹰在军营上空盘旋了几圈,又飞远了。
仆人仔细倾停,才停下,就见木桑迫切的问:“鹰鸣,传递了什么话?”
木桑与仆人对视了一眼,都知道,这是桑女在通过老鹰传递消息,这种暗语,非常简单,可是有时足了。
“信息、京城、快传。”仆人立刻说了暗语。
“看来是有折子被送回了京城。”木桑有些可惜低声:“就是这渠道与炼丹士有关,虽可试着袭击,得知内容,但得不偿失。”
“大人,我看这次钦差送了折子回去,未必是为了山寨,之前钱之栋的人当众杀人,这可着实让我们看了一场笑话,怕是这折子,就是为了此事!”
说起酒宴上发生的事,仆人不禁面露幸灾乐祸。
让他们不得不归降又如何?
一个百户,没死在他们的手里,却死在了西南军自己人手里,钱之栋这厮,怕是要倒大霉了。
木桑却反倒摇了摇头,皱眉:“钱之栋这个人,有能力,有私心,更有执行私心的力量,他倒霉了,未必与我们有利。”
“下代西南提督,就是因没有执行私心的力量,怕与我们更不利。”
第一百九十五章 总督
西南·安州港口
又有兵船抵达,远远看见舰上甲胄林立,十分森肃。
在靠岸前,这次来的官员,就已派人来送信,提前了一天,西南大营内的人早就已做好了准备。
也因此,当十几艘兵船抵达时,岸上立刻响起了鼓乐吹打之声。
当初苏子籍抵达安州港口时,就曾听过这样鼓乐吹打,中间隔了一个新年,再听时,已是获胜准备离开的时间了。
苏子籍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身钦差的随员,无官无品,这种去迎接新钦差的事,苏子籍还不够资格,因此就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与一些兵卒及商人、百姓一同,朝前看去。
在一侧站着是野道人。
“这次来的其实不算钦差,是上任的官,一个是总督褚遂,而新来的提督焦慎,不知道来历。”
“不过,十七艘兵船,并没有运输多少粮草、军械,全部是人,每船400人,有6500人以上,来者有点不善。”
野道人压低声音说,就听到苏子籍嗯了一声。
“这事不急,能这么短时间,就得到这样的情报,你已做的很好了。”
想到曾经孙百户看向野道人时的眼神,苏子籍此时也不禁感慨,幸当初自己收下了野道人当门客。
因着混迹江湖多年,除去所谓的屠龙术,这野道人结交底层帮派并收集情报的能力,也同样出色。
野道人不太满意,叹:“只怕耽误了公子的正事。”
“这倒是不必担心。”苏子籍胸有成竹。
“对了,桑女又派人和我接钠,想和公子您见上一面,您见不见?”
“不见!”苏子籍冷冷的说着,这时西南已平,归心似箭,又是敌非友,见什么见?
这时官船靠岸,两拨人簇拥着两个四十岁左右男子上岸,港口岸鼓乐吹打之声已停了,被簇拥着的两位新官,笑盈盈看着迎接他们的人。
“崔尚书,赵公公,多日不见,你们清减了不少,可见西南一行,你们可是吃了不少苦。”总督褚遂跟崔兆全、赵公公都认识,寒暄着。
“这是焦提督。”
焦慎,崔兆全认识,算是新生一代,很能打仗的悍将,这时话未说完,焦慎已向两位钦差行礼。
“不敢,不敢!”
两人看去,见这四十刚出头的人,白皙面孔,看起来很文雅,唯一双眉笔直挑起,透着一股杀气。
“都是为朝廷办事,谈不上辛苦不辛苦。”崔兆全打了个哈哈,说。
心里暗暗想着,不过十天,圣旨居真到了。
从京城出来到这西南,他们可是花费了二十日左右,这第二波来得这样快,怕是朝廷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他作兵部尚书,这次西南之行的正钦差,竟直到接到褚遂将抵达的消息,才知道了这事,对隐瞒部分情报不说的赵督监,心里自然是不满。
赵督监笑呵呵,与这褚遂说:“褚大人到了,咱家这心也就放了下来。”
冲着京城拱了拱手:“能办好差事,让皇上安心,咱家莫说是清减了,就是殒命在此,也是应该。”
戴罪来迎接的钱之栋,这时过来向褚遂见礼。
“钱帅不必多礼,西南的事,也多亏钱帅主持、周旋,才能平定。”褚遂亦是客气了一句。
看着并不倨傲,态度自然,钱之栋先松了一口气。
这也算是官场的一种潜规则了,身钦差,手里旨意针对着谁,对那人往往态度冷淡,这是因宣读之前,就是代表着朝廷,代表着皇上。
“看来就算给我治罪,应该也只是御下不严的罪。”钱之栋暗暗想。
这二人到了,钱之栋直接恢复了自由,不仅不再被拘押着,还被允许自由活动了。
看着寒暄,苏子籍利用视力,遥遥望着,清楚看到了这二人与钱之栋说话的模样,心立刻就落下了。
“这二人很和气,对崔兆全和赵公公还正常,但对钱之栋更是态度客气,这就很不正常。”
毕竟,两位钦差既看到了折子,势必会报复,给钱之栋罗列的罪名,也绝对不会轻。
而朝廷大策,就是压制骄兵悍将,别说有罪,就是无罪,总督也难这样和气说话。
正常情况下,新来两位钦差对钱之栋不假颜色,说明会在旨意宣读上给予治罪,不必藏着掖着。
但现在这样,必定比明着治罪更严重。
“让上官必须花心思麻痹钱之栋,他死定了。”苏子籍冷冷说着。
二人低声交谈,由于涉及自己,褚遂遂把旨意交给赵督监:“赵公公,既然香案已经准备好了,朝廷十万火急,让本官携来圣旨,还请赵公公立刻宣旨就是。”
迎接前,就在岸上设下香案,可以宣读圣旨。
“褚大人说的是。”赵督监手捧黄绫盖着诰谕庄重走到香案上首,南面而立,一站定,包括崔兆全以及这次同到西南的焦慎、钱之栋、秦凤良等,都一起伏地叩拜:“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赵督监对这套非常熟悉,朗声:“有旨意!”
字字清晰的徐徐宣读着内容。
“褚遂成了西南总督,而让我与秦凤良那老匹夫一同进京,焦慎接替我驻扎西南?”
听到圣旨上对自己安排,钱之栋眼睛转了转,能理解。
他在西南已待了两年多,皇上必不会允许自己继续在此掌兵,姓焦过来就是来接自己的兵权。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起码皇上并无治罪,钱之栋的心,算是略微放了下来。
“钱帅,可以的话,请立刻交割兵权,你们也好早日回京。”总督褚遂恭敬叩谢了圣旨,对钱之栋说。
钱之栋只能应下:“这是自然,下官已准备好军中花名册,将士也都随时听令,只待大人一句话,立刻能交割。”
“赶晚不赶早,就现在吧!”褚遂点首:“正好交割完毕,可以立刻开宴,皇上可是等得急,交割宴就直接回京。”
“是!”钱之栋一眼看见附近的人,参将副将都在,心里知道这是两个钦差搞的鬼,不过这时只得应着,喊着:“参将以上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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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交割
“是!”钱之栋话音一落,秦凤良也只得同样喝令,顿时二十余个将军应声而出,叉手听令,这些人或高或矮,但个个剽悍,脸上横肉绽起。
“你们听着,从现在起,你们归焦提督指挥!”
“是!”
其实论官职,提督是从三品,只能称军门,西南伐逆大将军是正二品,可以称大帅。
因此这些人一齐拜下:“末将拜见焦军门。”
这一拜下,就是当众交割兵权,西南军当初也是数支军队调来合拢在一起,并非一开始就是钱之栋嫡系,现在兵权一交割,这些面露些茫然的将士,就转而成了新上任的焦军门的兵将。
一拜下,钱之栋突然之间觉得身上一空,一丝莫名恐怖骤然袭上心。
不仅仅是焦慎,总督褚遂也受了西南官员之礼,才受了礼,换了笑容,说:“诸位平定西南,极不容易,以后化兵为犁,还需要各位鼎力支持。”
赵督监见官员已跪拜,定了上下名分,就说:“褚大人一路风尘也是辛苦,请——咱家备了水酒,请一起赏光。”
“不敢,不敢!”褚遂现在是总督,可赵督监和崔兆全还是钦差,故立刻应了,一行人沿着道路转入一处酒楼。
这酒楼自然提前收拾过,不但扫的一点灰尘都没有,就连地板、隔扇、雕柱等,都光滑得似乎涂过一层油。
褚遂请钦差入了座,又坐到左首,右首却不是焦慎,还是钱之栋,只是虽然这样,可酒过三巡,就不一样了。
“人心易变,古人诚不欺我。”见诸将都向新将行礼劝酒,而自己冷冷清清,喝着闷酒的钱之栋,心里很不是滋味,不久就借酒意告退了。
等回到大帐,此刻帐内安静,钱之栋呆呆坐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目光四处搜寻,只觉得一人独坐,更觉得冷清非常。
钱之栋看着亲兵抱着一捆捆收拾,心里陡地一紧,望了望天色愈来愈重的天穹,问:“郯欣、栾铁树,来了么?”
“大帅,没有!”亲兵怯生生的回答,这两人都是跟随钱之栋许久的老人,都没有来。
钱之栋听了,瞟了一眼远处,隐隐还能听到庆乐声,虽知道新将抵达,郯欣、栾铁树仅仅为了不穿小鞋,这时都得认真伺候,还是叹了一口气,愤懑、焦虑、惆怅袭上心。
“往日这时候,早就有武将过来,可现在,他们眼里再没有我了。就是曾敢为我杀人又如何?换了大将,他们也可为了新帅,转而杀我。”
“经营两年,除了上百亲兵跟几个幕僚,竟再无可信之人!”
不过,想到幕僚,钱之栋眯起眼,立刻就想到了最近一直不往自己跟前凑的简渠了。
“这个简渠,怕是留不得了。”
“报!”有亲兵在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钱之栋恢复了大将军的威严。
“大将军,您让小的盯着苏子籍,小的发现他现在就登回官船,已在船舱住下了。”亲兵回答。
钱之栋心中一窒,良久才冷笑一声:“苏子籍这些天,一步不离太监左右,也算是谨慎了。”
“现在提前上了船,也不奇怪。”
钱之栋转了几圈,心火越是旺盛,不得排遣,咬牙说着:“来人,既要离开,就顺便去送简先生一程。他来西南之前,可是受了不少苦,想必,是愿意永远留在这里。”
“事后选个清幽之地,将他安葬了吧。”
“是!”亲兵应了声离开。
钱之栋这时也慢悠悠起身,掀开帐帘,看向外面。
太阳已是居中,并朝西面慢慢移动,大营内似乎因新帅的到来,到处都是喜悦之声,听到钱之栋耳朵里,就格外让他不舒服。
“钱将军,崔大人跟赵督监请您即可准备起拔,赶赴港口,最多还有半柱香时间,就要出发了。”有人过来提醒着。
钱之栋点点头,随手招来自己一个亲兵:“都听到了?该收拾的,都干净收拾了。”
“对了!”亲兵正要走,钱之栋又忍不住叫住,问:“之前崔大人搜我大帐,真的只是搜走了桌上的文书?”
亲兵回答:“是,小人后来去看时,床榻下面并无动过的痕迹。”
作钱之栋信任的亲兵,是知道钱之栋大帐的床榻下面挖了一段,埋着个小柜子,里面放着就是顶顶要紧的东西。
可见就算是自己的大帐,钱之栋也并不是完全放心的。
孙百户翻出来的折子,就是那里找出来,不过因习惯,只是让人抄录了一遍,又原样放了回去。
现在使一回到大帐,就检查了一下床榻下面的钱之栋略放了下心,点首:“我知道了,去备马,大家集合,准备跟着我回京。”
西南军的将士,他是一个都别想带走了,但这上百亲兵,不属于西南军,而是属于钱之栋个人所有,回京自然也要带着。
半柱香,回京的队伍正式赶赴安州港口。
因着两位前钦差,钱之栋以及秦凤良都要一同回去,这阵势可不小,省里的人,但凡有品级,能过来的都过来送别了。
往日比较冷清的港口,真算得上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钱之栋骑着马,带着人抵达这里,也需驱赶着路人,才顺利通行,抵达到了舰船前。
“大将军!”这时负责去料理简渠的亲兵,不得不带着难色来回复:“整个营地都找不到简先生,有人好像看到他上了官船。”
“上了官船,是新投靠了主子?”钱之栋重重吐出一口怒气,但这时当然不能发作:“算了,且由他去,总能算账。”
而在这时,在一艘挨着钦差官船不远的大船上,苏子籍、野道人,连同简渠都在甲板上。
“小心扶着!”两个甲士扶着邵思森过来,三人忙迎上去帮忙,将邵思森顺利带了上来。
见他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到吓人,甚至时刻需要人扶着才能站稳,苏子籍心里就一沉,有些难受。
“咳咳,连上个船板都难。”邵思森神色灰暗:“可见我的身子,怕是真撑不住了。”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苏子籍忙安慰:“邵兄你不要想这么多,现在登了船,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京,到时肯定能请名医给你医治。”
“再者,西南的气候,对你的伤势有着妨碍,到了船上,或反好些。”
“借你吉言吧。”邵思森眸子微亮。
“轰”就在这时,岸上突然响起了三声炮声,这是礼炮,代表着钦差即将登船离开。
第一百九十七章 锁拿
钦差要登舟了。”
苏子籍想着,不由瞟了一眼不远处,顿时“咦”了一声,只见十余亲兵抬着箱子,却直向自己船而来。
简渠也一眼看见了,不由心里一悸,正没有办法时,就听前面一阵骚动,有侍卫拦住了,坚决而客气的说:“请向别处去,这船已经有人了。”
“嗯?被拦下了?”
眼见钱之栋的亲兵本想朝着自己这条船过来,却被中途拦下,苏子籍顿时挑了下眉,呆着脸一笑。
要说钱之栋并不知道自己与简渠就在这艘船上,他是绝不会信。
在知道情况下,钱之栋还选择带十几个亲兵过来有意登船,其隐含恶意,真是想忽略都无法忽略。
简渠刚才不过看着亲兵朝着过来,就直接僵住了身体,此刻才稍松一口气,可想到钱之栋可能的打算,又忍不住心中惊惧。
“难道大帅是知道我在这艘船上,才本打算上这艘船?”
“好歹我也给他做过这样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苦如此相逼?”
“他这样明目张胆,我真能一路平安,抵达京城么?”
海上行船并不会一直风平浪静,但凡遇到风浪,钱之栋使人将自己扔下去,谎称自己夜里失足落水,别人还能为了一个已死的幕僚,去质问钱之栋这样的大将?
想也知道不可能!
“苏贤弟,此行钱之栋也会上船,之后就要同行,如果遇到了,我等该怎么应对?”简渠紧紧盯着亲兵,担忧的说着。
“哼,这等骄横,的确让人难以理解。”苏子籍看着,这才真正明白,掌握大权的大将,有时会桀骜到什么程度。
“我梦好杀人”都是家常了,相比下,赵公公的贴心,却细致入微,这还仅仅是对一个可疑的太子血脉,要是真太子,态度又会殷勤到什么程度?
就连自己都觉得赵公公可亲,难怪历史上历代皇帝信任宦官。
苏子籍笑了笑,安抚:“上船是要上船了,怕身份不一样,其实你无需担忧,他此行自身都难保,又怎会有时间对付你我?”
什么意思?
简渠有些不明白看向苏子籍,苏子籍并不解释,而仍目视着远处,看着局面的发展。
话说,辞行的亭内,钱之栋来到正副钦差面前,迟疑着说:“秦将军去了别船,只我一人上钦差船,岂不是让秦将军又心生不满?”
赵督监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心中则暗暗冷笑:“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给秦凤良上眼药,可真是条毒蛇。”
倒是总督褚遂,笑容不变,劝:“你是这次大胜的西南军大帅,而秦将军只是一军之将,你二人如何能比?”
这话可着实搔到了钱之栋的痒处,他原本起了疑心,但听了总督褚遂的话,仔细一想,又觉得的确是这道理,并没有说错。
自己是大帅,西南军也是在自己的统帅下,彻底将山寨收降了,而秦凤良又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率领着一部之将而已,而现在,自己卸了大帅之位回京,秦凤良不也同样成了光杆将军?
在功劳上,秦凤良与自己不一样。
钱之栋点头:“那之后海上航程,就要叨扰二位钦差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崔兆全,遂捋须而笑:“无妨,这是应该,请,请!”
可惜,钱之栋没看出笑容下的杀机,听话的移动,准备上钦差官船。
这上钦差官船,就不能带着太多亲兵,允许带四个去,这就已算是宽容了,毕竟钱之栋的部下有过当众刺杀钦差的恶行,钦差防备,钱之栋也能理解。
而且,就算自己只带几人上船,钦差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真在海上出事,也没有办法向皇上交代。
眼见着上百亲兵分流去了别舰,而钦差舰就在眼前,送别官员,已齐齐行礼,恭送。
走在最前赵督监突然之间回首,故意“咦”了一声,突然之间,尖声说着:“咱家倒忘了,还有一道旨意没有宣读!”
说时,一直跟着的都指挥使上前,真递过来一卷圣旨。
人已到了船前,身侧左右都是钦差侍卫的钱之栋,看到这一幕,本来沉稳着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但稍微一动,立刻就发现周围甲兵的眼神都不对了,个个手按刀柄虎视耽耽,钱之栋何等人,一起疑心,立刻发觉自己被十数道目光锁住,带来一种很危险的感觉,仿佛只要一动,立刻被弩箭穿透。
目光一扫,就见钦差船上寒光闪闪,居埋伏弓手,顿时钱之栋一颗心更直接坠落,落进了冰窟中。
而周围不明事理的官员还在纳闷,圣旨都能忘记宣读,这胆子太大了吧?
总督褚遂是听到些风声,而焦慎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目光一闪,露出了些惊讶和了然。
这次事权从急,赵督监也没让摆香案,而南面而立。
无论岸上的人,还是船上的人,都立刻伏地叩拜,就连心中惊骇的钱之栋只能同样伏地叩拜。
“臣等恭请圣安!”
“圣恭安!”
赵督监冷笑的看了一眼跪伏的钱之栋,宣旨:“钱之栋身受先帝及朕躬深恩,本应精白其志以图报效朝廷,不想累年耗饷七百万两无有捷报,如此虚应故事,朕虽欲安而不得安也,今终平定西南,朕本览奏感慨,又闻汝行为卑污,溺职于前,复欺君于后,坑陷钦差,夺其大功,这等无耻之尤,厥罪难逭,实出朕之意料,即着钦差就地摘其印信,革去职衔,锁拿进京交大理寺勘问!总兵秦凤良,也有嫌疑,一体进京待勘,钦此!”
钱之栋跪在船板上,顷刻间就已大汗淋漓,里衣都湿透了,这大罪扣在自己头上,回京这一路,怕就要被当死囚对待!
至于秦凤良,因罪名远比钱之栋的轻,钱之栋听了,简直恨到牙痒痒,原来这才是他被要求上钦差官船,而秦凤良去了别的官船原因?
想到刚才以为受到了优待的得意,钱之栋的眼都充了血。
“还不请钱大帅进去?”赵督监将圣旨交到都指挥使手里,俯视着下面跪伏的钱之栋,轻慢的一挥手。
瞬间之间,钱之栋就打落尘埃,几十年功劳苦劳付之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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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萧声
“拿下!”甲兵如狼似虎,拖起钱之栋就要往里去。
至于钱之栋带上船的几个亲兵,立刻被缴了械,押了下去。
岸上鸦雀无声。
除了浪花声,所有人都对这突然逆转,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眼看就要欢送离开,钱之栋跟秦凤良明明是回京受封赏去了,结果转眼间,随着一道圣旨,二人当众变成了囚徒。
这也过于刺激些!
有些上了年纪身体也有恙的官员,不得不按住胸,免得因呼吸不畅而直接晕倒在地。
而欢送着钦差船队离开的西南军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挣扎。
按说,被按住钱之栋,在一天前还是西南军大帅,而秦凤良也同样是秦部的主将,他们这些人原本是二人的下官,本该在此时出一把力,质问一声。
但问题是,在不久前,二人都已交割了兵权,现在掌握着西南兵权是焦慎。
大郑立国三十年,正统渐渐深入人心,数年时间还不够培养起将领的死忠,为了钱之栋与别的将领斗,这个可以,但为了钱之栋造反,这不可能,此时此刻,诸将虽心情复杂,可还是没动一点。
有一二个愣头青想冲出去质问,被关系好同僚一把扯了回来。
这可是圣旨!
而且,在交割了兵权,再将这二人以囚犯带走,并不会对西南军众将有妨碍,他们现在是焦军门的人了!
“我不服,我不服,我为大郑厮杀四十年,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有小人害我!”这时,被拖着走的钱之栋,大喊出声。
连官服都已被剥了,他现在看起来,已失去所有威风,十分狼狈。
远处的官船上,苏子籍等人看着这一幕,也同样沉默。
但同样是沉默,众人的心情各有不同。
简渠死死盯着,看着钱之栋挣扎着,却拖死狗一样拖进去,先是痛快,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对他赶尽杀绝的钱之栋再不能造成威胁了!
但接着又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钱之栋纵然用兵西南不利,但简渠是幕僚,知道这样多年,的确为大郑抛头颅洒热血,何至这样对待?
朝廷自承寿年来,就压制整治军头,这传闻,看来并不是假。
许多人兔死狐悲,但一直是太学生的邵思森却不能理解,咳嗽了下,说着:“哼,钱之栋虽过去薄有功绩,但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能一概而论,更不能功过相抵。”
“此人如此桀骜,有此下场,不足为奇。”
简渠却完全不赞同这观点。
“邵公子,此言差矣,是刻薄寡恩之言。”
“哦,怎么说?”邵思森不服了。
“功过不能相抵,这话看起来堂皇,实际上就是赖帐,我且问你,现在过是罚了,大帅赫赫之功,赏了没有?”简渠说着。
“要是杀其身罚其罪,爵其子赏其功,还算是功过不相抵,现在不过是寻小过而泯大功。”
简渠见邵思森不服,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合适,忙补了句:“故太祖赏免罪铁券,卿恕一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这就是为了酬功。”
说到太祖的免罪铁券,邵思森只得哑巴了。
“难怪简渠在原省不得中举,一肚子不合时宜。”苏子籍其实清楚,简渠说的有没有道理先不说,这话说了,就是怨望。
说话之间,至于秦凤良,大概是有钱之栋对比,虽同样被带进去当囚犯,却老实了许多,一声不吭,而看押也显然松了许多。
这情况,让秦凤良多少松了口气。
经过了这一番变故,再次欢送时,连放礼炮,都显得有气无力了几分。
船队终于离岸返京。
苏子籍就站在船尾,望着渐渐远去了的安州港口,心情也挺微妙。
这次来西南之行,可以说收获不小。
不仅仅是立功这事,卷入了太子血脉,立功毫无意义,而是亲身经历战场,对一个少年来说,意义非凡。
又摸了摸怀中,里面是用油布包的一叠银票,这是西南之行横财中的一半。
剩下的都托野道人投入到了商队中,之前野道人能混入商队,就是因也有着投入,身份算不上作假。
历来出海的海商,都收获颇丰,虽危险很大,但赚上一笔,就够许多人吃上一辈子了。
苏子籍手头留着的银票,兑成现银也是一笔财产,无论买宅子还是置地,以及日常花销,起码一两年都不必发愁。
而投入商队则由野道人运作,这是暗地里产业,钱生钱,总要比坐吃山空来得让人安心。
更重要的是,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定策平定西南,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2500/7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钱之栋死,秦凤良贬,化成复仇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2500/7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这还是第一次,产生了二次种子。
更特殊的是,竟然提前说明了结果,苏子籍没有立刻点是,仔细看了看,目光盯在了“钱之栋死,秦凤良贬”这八个字。
“法宝是明确说,现在没有意外,钱之栋进京,必会处死,而秦凤良是贬官的结果?”
就算是苏子籍,也不由一阵惆怅,沉吟了良久,才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5000,提升8级(500/8000),文心雕龙获得提升,获得惑心之语。”
“蟠龙心法汲取复仇之种,第9级关卡打开,【蟠龙心法】+3000(3500/8000),天命+1,天命5→6(1)”
“惑心之语?”苏子籍凝神看去,若有所悟。
“这是能在言行里,增加些说服力,算是魅力的一种,更能通过所信仰之物,巧妙种下心种,使能在远程都暗里说服?”
按照苏子籍的理解,很有点像寄舍在人心的心魔啊!
“天命+1就更奇了,是我为太子复仇,还是……夺了钱之栋的天命?”
这样想着的苏子籍,收回目光,正要与身侧的野道人说话,就在这时,一阵萧声突然响起。
萧声初听细如丝发,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又渐渐产生着哀伤,似是相遇,似是相知,似是离别,更看淡春秋之意,一时间,船队的人都不由倾听。
“这是哪来的萧声?”野道人抬头,试图寻找,却愕然发现,海面蔚蓝,周围别说是人了,连条外船都没有。
再看苏子籍,正抬头,目光锁住空中。
那里难道有什么东西?
野道人去看,却见着一只老鹰在天空飞翔,离地足有三十丈,弩弓不可及,而原本卧在脚下小狐狸炸了毛,用爪子愤怒指着天空,唧唧叫着。
苏子籍瞳孔这时一缩,一物飘飘悠悠坠落下来,并不被风吹,一直落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块白色的手帕。
难道吹箫之人是桑女?
苏子籍突然之间,有种明悟,自己一直推辞不见,却是错过了一段缘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阶下囚
“欧欧!”清脆的海鸥叫声,从头顶经过,天空碧蓝如洗,又是难得一个初春晴日。
穿着一身利索服饰的苏子籍,才刚在几艘船上巡查过来,此刻又向靠拢的一艘船走去。
跟在苏子籍身后是野道人跟简渠。
这二人打扮和往常没有不同,有士兵看到他们,见跟着苏子籍,没有阻拦,放着一同跨步到了船上。
“苏公子,请。”这艘船上的船长,见走在前面的是临时被赵督监委派为巡船使的苏子籍,忙拱手一礼。
苏子籍点首:“我来巡查船只,看一看是否有不妥,顺便也要看一看各处的船舱内的生活,必要时会抽查一二。”
跟着二人,在这时扮演沉默的角色。
船长说着:“苏公子请随我来。”
这艘船跟苏子籍住的官船有很大不同,苏子籍住的官船,虽也有士兵,但并不限制船上住客的自由,除有些危险区域不能去,别的地方都可以闲逛。
但这艘船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在即将抵达的一个船舱所在这一溜过道,更是有甲兵严密看守着。
“把船舱门打开吧。”抵达了此行真正目的地,苏子籍取出一个令牌:“这是今天检查的第六艘船,知道你们这里与别船不同,这是皇城司的令牌,我是专门来看一看里面囚犯。”
令牌是真的,看守见了,顿时退后一步,吩咐:“打开船舱!”
两个士兵将门直接拉开,一股臭味从里面直窜出来。
“这是什么味?”苏子籍蹙眉,忍住了要后退的欲望,掩口问。
野道人跟简渠也都面色不好了起来,实在这味道太窜鼻,让刚从外面呼吸着新鲜大海气息的人有些接受不了。
看守面露为难之色,解释:“这其实也不能怪我们,里面囚犯力气极大,就算是被链子锁着,也轻易近身不得,有些污物,就难免没法经常收拾了。”
托词!
苏子籍瞥了一眼,哪里会不知道这只是托词?
里面关着的人又不傻,在茫茫大海上,难道还能跳海逃走不成?
既然不想就这么死,也不能跳海逃脱,亲兵也不在身侧,整艘船上都是看押的人,如何会蠢到去激烈反抗?
分明是看里面的人失了势,所以懒得收拾罢了。
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而看了野道人跟简渠一眼:“进去看看。”
说着,就顶着难闻的臭味,先一步走进了这船舱,也没有走进多少,只站在入口附近,朝里面看着。
“是你?”阴暗角落里,被长长锁链锁着的男子,这时勉强睁开了眼睛,朝着门口看了一眼,看清是谁时,顿时面色阴沉:“你也来看我笑话?”
仅仅十天,钱之栋就消瘦了不少,胡子也长了,看着极憔悴。
但坐在船舱一角的他,那双眸子却和野火一样,阴森狠戾,让人看了就悚然一惊。
苏子籍就这么看着他,没答复,转身对那个看守说:“你去把每日的单子拿来。”
看守应声离开,片刻将每日的饮食需用等物品的单子取来,递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略看了一下,就还给看守,淡淡说着:“食物比照七品,不管怎么样,钱大帅曾是二品大帅,虽有旨意革除,但罪名尚未敲定,基本待遇必须有,你们不可再这般欺辱他,不然被钦差知道了,他们也会怪罪。”
“是,小的一会就让人清理船舱,午饭再添一道肉菜一碗羹汤。”看守立刻应着。
苏子籍点首,就不再废话,直接出去了。
看着他就这么离开,钱之栋立刻就要站起来,在后面喊:“你们别走!”
“简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白眼狼,果然投靠了别人!”
“苏子籍,你休要得意!木桑归降的条件,你知道什么?是让你去死!哈哈!你猜钦差当时是怎么想,你跟我一样,都是可牺牲的棋子,哈哈哈……”
苏子籍对后面的嘶吼声状若无闻,见简渠神情难看,带着怒容,摇头:“何必动怒?不过是一囚徒的胡言乱语罢了。”
是啊,钱之栋现在已是囚徒,落到了这样地步,何必再与他置气?
不值得!
简渠原本升腾而起的怒气,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因着这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不是说话的地方,之后没再交谈,苏子籍带着二人又继续巡查别的船只。
关押着秦凤良的船只,也被走了上去。
与钱之栋所在的船舱不同,当他们跟人来到门前,看守拉开了船舱门时,本已是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简渠,看到了一处还算整洁的船舱。
这时才发现,苏子籍跟野道人,这二人对此并不意外。
“也是,秦凤良不过是顺带押去京城,罪名并不严重,将来未必不能翻身,就冲着这一点,这船上看守不敢对他欺辱太甚。”
简渠暗想:“这就是所谓的看人下菜碟了。”
同样是被关着的两个大将,待遇相差可不是一点半点。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苏子籍已是走进船舱,与之前一样,也只是站在进了门两三步,就那么打量船舱里坐着的人。
这个船舱居然有着一张软榻,还有一把椅子,此刻秦凤良并无锁链,就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与人说话,直到苏子籍离开,他都没有睁开眸子看一眼。
“还是秦凤良更聪明一些。”苏子籍走时心中想着。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有死罪,没那么惶恐,自然就能有这样平静模样。”
对二人,从立场上来讲,苏子籍自然都不待见。
但因着与钱之栋结了死仇,衬托得秦凤良没那么让他讨厌了。苏子籍当然也不否认,这其中或也有着秦茂是秦凤良儿子的缘故。
那样一个老狐狸,为何就能生出秦茂那样儿子?啧!
“终于回来了,没想到巡船使看着威风,也不容易,也只有苏贤弟你能临危受命,还不被人刁难了。”
终于回到了住船只上,直到双脚都踏在甲板上,简渠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感慨着。
他们一路巡查,也不是一直都能遇到好说话的人,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利害关系,完全不给面子,让人哭笑不得,苏子籍却能三言两语就能压住气焰,让简渠看了,深感不凡。
第二百章 何以报德
这样的本事,或能成一个儒将也说不定。
又一想,本朝在承寿年,对军将就有着压制,当武将,哪怕当到了大帅,钱之栋那样,不也是一道圣旨就成为阶下囚?
可没有文臣来得舒服。
文臣虽没有兵权,但地位清贵,得罪了,杀人不见血,毕竟将在外,而枢纽文臣可守在皇上身侧,随时进言。
不过,简渠转又叹着:“唉,如果不去这一趟,我实在想不到,钱帅的变化竟这样大。”
“之前还高高在上,数万大军无不俯首听令,是何等八面威风,可现在连个九品官都敢欺辱……”
说着,简渠心情复杂的苦涩一笑。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求得别人回应,更是自己发泄,说完,就转身望着远处的大海,发起呆。
“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欺辱原本高位的人,现在还算好了,不说前朝,本朝牧德泽听说过么?”
“内阁大学士,宰相之一,下狱后,狱卒竟然敢按着逼他学狗叫。”
“当然,后来大家都知道,牧德泽起复了。”
“有人劝,宰相肚里能撑船,何不一笑泯恩仇,让皇上也知道大度。”
“牧德泽却说,以恩抱怨,何以报德?”
“不能直接诛杀,先寻错革职流放,再吩咐接收的人好好伺候,硬是逼的这狱卒家破人亡,当事人上吊才罢休。”
“以后,本朝狱卒,手段为之一松,不知多少犯官受其恩惠。”
苏子籍淡淡说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朝远而去,稍远一些,野道人跟过去,突然低声说:“钱之栋死定了。”
苏子籍看他一眼,野道人继续说:“我刚才观其面相,原本贵气已消失不见,反死气弥漫,这次回京死定了。”
苏子籍垂眸,却想到了刚才自己身上的变化:“我的天命增长,难道真跟钱之栋有关?”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船舱里出来,一眼看到了甲板上的苏子籍,就急匆匆走来。
“苏公子,邵公子快不行了。”走到苏子籍跟前,士兵压低声音说。
苏子籍骤然一惊:“这样快?”
虽然邵思森的身体明显撑不住了,可随着前几日钦差知道吩咐大夫给用好药,病情稍稍得到了控制,苏子籍一度认为邵思森起码能撑到回京。
没想到,才行船十日,就不成了?
因着之前的情谊,苏子籍立刻就快步朝邵思森住的船舱而去。
抵达时,舱门开着,一股刺鼻的药味,正从里面传出,一个四十余岁的大夫正在里面指挥着熬药,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正是邵思森。
自从上了船,初时还能跟苏子籍说说话,到了后来,昏睡时间就比清醒的时间多了。
而现在,一看那青白的脸色,苏子籍就心下一沉。
虽找知道邵思森生机渐去,死气弥漫,可真到了这时,还是有些难过。
明明行船十日,再过十日,甚至用不了十日就能抵达京城回家,邵思森却连亲人都见不了一面,就要命丧船上?
大夫见着来人,也不说话,接着又在药箱里取出一截人参,让跟班加入药中慢慢熬着。
见苏子籍进来,他起身出去,擦身而过时,低声:“等着过会醒了,抓紧时间说些话吧。”
苏子籍转身时,看大夫远去的背影,想问什么,又止住了。
“大夫既说了那番话,再问病情,也没必要了。”
这已提醒着,里面的人就算用人参吊命,也只能吊着片刻时间了。
“他昏睡了多久?之前可曾醒过?”走近榻前,看着躺着无知无觉的邵思森,苏子籍沉默了片刻,轻声问正看药的少年。
这十四五岁的少年是大夫的学徒,长相普通,看着有点腼腆,此刻听了苏子籍的问话,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回答:“从您早上看了邵公子后,邵公子就再没醒过。”
事实上,苏子籍过来时,邵思森也只能勉强起身,喝了一小碗羹汤,喝完就又躺下了。
与苏子籍也没说上几句,但就算是这样,也比现在看着好很多。
谁能想到,这么快,邵思森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你忙你的吧,不必管我。”
苏子籍没心情闲聊,就让少年自己看药,自己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不远处的角落,看着枯瘦昏迷的邵思森。
人命旦夕不保,谁能想到当时一时之勇,要上阵杀敌,结果就因中了一箭在肩上,就无药可救呢?
见旁放着一本书,恰是邵思森前几日曾经借阅给他,又再次怅然一叹。
空气中,人参味已是稍稍出来一些了,为了平静心情,苏子籍强迫自己拿起书,轻声读诵。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随着朗诵一篇完成,【经验+3】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
不断闪过的经验值提醒,让浮躁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换做别人,这样经验提醒,可能会影响了读书,但苏子籍从苏醒,就在这样的提醒下不断进步,看着它,反觉得亲切。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人参味已渐渐浓了,只轻轻一闻,就能闻到药中掺杂的这股味道。
苏子籍对医术并不是很在行,但也因阅读过一些书籍,略有涉猎,此时提鼻子一闻,就能闻出七七八八的草药是什么,而这些,无一不是没有多少效果的药物。
反是后加入人参,起着作用。
可见,这次熬的并不是药,是参汤,就是为了吊命,而不是为了治病。
苏子籍又读了一会,这时耳尖听到一直安静着的床榻上,有了轻微动静。
苏子籍立刻就朝着看去,正看到了正缓缓睁开眸,并试图挪动一下的邵思森。
“别动,我来。”苏子籍忙掩卷过去,动作轻缓将邵思森慢慢扶起,又用厚软的枕垫在身后。
“邵兄醒了?”这时,不知什么时过来,只是站在门外的简渠与野道人,都露出一丝惊喜,在外面进来。
三个人都围在邵思森的身侧,邵思森想说些,又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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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只是惋惜
恰在此时,参汤熬好了,少年一提醒,苏子籍忙让端过来,等少年将一碗参汤小心翼翼端过来,苏子籍不假他手,亲自用勺盛了一勺,小心翼翼递到了邵思森的嘴侧。
邵思森连坐着都费劲,手更无力,根本不可能自己喝参汤。
邵思森眼眶有些泛红,虚弱说:“我……我自己来就好。”
野道人突说:“我给病人喂药有经验,我来喂吧。”
说着,就从苏子籍手里接过药碗,给邵思森喂了下去。
在船上这段时间,邵思森已猜到路逢云是苏子籍的朋友,不,应该说是门客,在这样情况下,他也没办法再拒绝了。
他苦笑一声,将参汤全喝了。
等全部喝完了,肉眼可见的,邵思森的神色好了许多。
他沉默了良久,才惆然叹着:“想不到我竟是这样结局,我刚才有许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只能说,辜负了父母,以及有婚约的顾小姐……”
“请帮我准备笔墨纸砚,我、咳咳,我要写解约书,我已这样了,断不能拖累了她,她是个好女子……”
“咳咳,还请你们,再帮我、再帮我记录下一些话,有些话,我怕是……怕没办法与家人说了……就拜托你们……拜托你们到时将这家书,交给他们……”
“别急,慢慢说,我们都记着呢!”简渠其实进来时,就已带着这些东西了,此时正好用上,同时还不忘了安慰。
这一串动作十分娴熟,苏子籍看了一眼,想到了,简渠这幕僚怕是在军中时,就没少接触垂死的将士,为他们记录遗言,的确很是擅长。
再看向邵思森,苏子籍承诺:“放心吧,无论是解约书,还是你想对家人说的话,我们都会记录下来,必不会辜负你的嘱托。”
“我信你,苏贤弟,你、你是个凡真心答应了,就会去做的人,我信你……”
“请告诉我父,孩儿不孝,这次西南之行,不仅没能带回荣耀,还要身陨归途,要让他们……咳咳,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我不孝,若有来世,我必会再做他们儿子,在他们跟前尽孝。”
“请告诉我母,我……咳咳,我与顾小姐的婚事,就此作废,是我、咳咳,是我对不住她,请我母必退亲,不要拖累了顾小姐……”
“请告诉我兄、我弟,我去了,就只剩下他们,孝顺父母重担,只能让他们扛着,让他们务必保重自己,待百年后,再与我在地下相聚……”
“现在,就请、请帮我写一份解约书吧,顾、顾小姐是顾学士之女,闺名慧瑶……就说,我对不住她,与她并不匹配,愿她、咳咳,愿她能再觅良缘……白首、白首不相离……”
“好,我这就写。”简渠见他又咳嗽起来,跟着有些心揪,忙说着。
有着女子的身份、闺名,这解约书十分轻松就写出来了,都无需苏子籍动笔,以简渠才学来写这个,都有些大材小用了。
而且,作幕僚,显然简渠对于说话记录十分在行,解约书写完,记录内容虽经过修饰,文才不小,但核心几乎一字不差。
拿着给邵思森看了,邵思森的心,慢慢松了下来。
这心一松,野道人一眼看去,就能清楚看到邵思森脸上的死气更浓了几分。
让人将纸张拿开,邵思森又喘着气,慢慢说:“我就要死了,才想明白一件事,苏贤弟,你,咳咳,你是不是恨着尚书大人?”
“这些天,就是我,也偶尔被扶着去拜见尚书大人,可你可一次都没有去过,咳咳……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对尚书大人有着恨意?”
“可尚书大人也是不得已,你去拜见下,必能关系重新融洽,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仇敌好……”
“尚书大人毕竟是国家重臣。”
这可真是人之将死,其言尤善,但喘着气说完,见苏子籍沉默不语。
邵思森就知道,苏子籍必有了自己主意,不会听自己规劝了。
他苦笑一声:“罢了,不提这个了。苏贤弟,你……咳咳,你能不能写首诗?跟着信一起,也算、咳咳,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场一个、一个缅怀了。”
“写红颜诗不妥,要是反使顾小姐动容,一时冲动不肯解约,反苦了她一辈子,就写一首别离诗吧。”苏子籍叹着。
提笔,在信上添了一首诗。
“随君千日终有别,留得清梦与君随。朝朝夕红日,潺潺兮流水。醉人兮红尘,侃侃兮君随。”
见邵思森已面露昏沉之相,苏子籍就让他按了手印,又画了押,接着就朗读了这一首诗。
等读完时,屋内已寂静一片,而邵思森则半靠在软枕上,手早就垂下,面露一丝淡淡笑容。
竟就这么直接去了。
“已没了气息。”简渠轻轻伸手试探了一下,叹着。
“这家书封好,等回到京城,直接送到邵府就是。”苏子籍对野道人说着。
此刻,他心情很糟糕,不愿意在这满是药味的船舱内继续停留,快步出去。
片刻,野道人也跟了出来。
此刻二月,虽还寒冷,但已立春,苏子籍站在船头,望海面不语,野道人在身后,许久才问:“公子可是心里难受?”
苏子籍转过脸来,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其实算不上难受,只是可惜。”
“我与邵兄之前有过误会、疏远,但后来渐渐融洽,本来以为能多一个朋友,多一个知己,渐渐交心忘年,不想却没有这机会。”
“交友尚未交心,难得他临死时还劝我和解,这是为了我好,我虽不接受,却不是不识人心。”
“我只是惋惜,再行不到十天,就能抵达京城见到家人,他却就这么撑不住去了。”
“而且,丧命西南,还能安葬,但在海上,对钦差如何处置尸体,我却没有什么把握了。”
按照海上行船规矩,有人中途病逝,尸体不能就这么带着继续,怕污了船,让疫病传开。
可就这么抛入海中,也不合适,更不合自己的感情。
野道人劝着:“这些不是公子你能做主,多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说的对。”苏子籍点首,沉吟难决,这时离开的大夫,已带着几个兵卒过来,还抬着块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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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我也无错
见苏子籍站在外面,大夫就停顿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现在我们可是能进去了?”
苏子籍沉默点首。
大夫就指挥士卒,去将邵思森尸体从船舱里抬出。
苏子籍微蹙眉,在岸上,其实人亡故了,讲究些人家,都不能立刻去触碰,而要停尸一段时间,免得造成亡人痛苦。
但在船上,一切从简,很多事情都只能按照行船规矩来,苏子籍也没有办法阻拦。
但还是抬盖着被子,遮住了脸邵思森往别处时,问了一句:“钦差大人,打算如何安置尸身?”
大夫回头看了看,说着:“已开春了,钦差怕有瘟疫,吩咐停灵半日,举行祭祀,就葬入海中。”
预料之中的回答,但还满是惆怅,见着大夫命人前进几步,苏子籍突然之间举手:“且慢!”
见大夫惊看过来,苏子籍心情平静下来,就为了你死前这一言,我就退一步又如何?
当下就说:“你们且放下,容我见了钦差再说。”
大夫明显犹豫一下,顾及苏子籍与赵督监关系密切,不能轻易得罪,且这事就算从私人角度,苏子籍这明显不想朋友尸骨无存,也打动了他,沉思良久,慨然叹着:“我只能帮忙拖一会,要是钦差大人不发话,最多半个时辰,尸体就得抬走。”
半个时辰?足了。
苏子籍作了揖:“多谢,回去请你跟几位喝酒!”
这次西南之行,总获得九千两银子,三千两是赏给野道人,剩余六千两一半又当投资,尚有一半在怀中,这一拱手说的爽气。
大夫只笑笑,没再说话,但在苏子籍借口回去换衣裳时,指挥着几个士卒将放着邵思森尸体木板抬到了角落,免冲撞了人。
苏子籍回了自己船舱,随便取了一件文袍换上,就铺开纸张,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点,拿墨锭一下下磨起来。
待心神稍定,墨水渐浓,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
“崔兆全有着文人秉性,真想投其所好,其实不难。”
“本不想与他和解,毕竟已结了仇,但邵思森死前一言,实是为了我好。”
“他既这般,临死还要为我着想,我如何就不能为保全他的尸身,去低一低头?”
“而且,又不是不给报应,只是暂时搁浅罢了。”
“眼下是初春,实际上仍十分寒冷,距离京城最多十日路程,其实并不是不能将邵思森的尸身运回去,但这需要钦差同意。”
想到这里,苏子籍抿着唇,挥毫写了一篇悼友文。
等墨迹干了,略读了一遍,就连同着家书一起装好,从船舱里走出去。
野道人就在外面,显然知道苏子籍要去做什么,正要跟上,苏子籍微摇首:“我自己去见钦差,你留下。”
他这是去低头,又不是去示威,去见友好师长,带着野道人又算怎么回事。
说完,去找船长,要求靠近钦差船。
片刻,这艘船便靠近钦差船,得到允许,两船相连,苏子籍一撩袍,一个跨跃上了对面甲板,对甲兵一拱手:“我要求见钦差大人,麻烦哪位替我通禀一声。”
此时钦差船上,最大船舱中,崔兆全靠坐在垫了软垫榻上,表情冷淡听着下官的报告。
他并不习惯在海上这样行船,风平浪静还好,一旦遇到了些风浪,就会让他晕船,也因这样,有气无力的他,神色显的更冷硬一些,让禀告的官员有些心惊,更是谨慎了。
“钦差大人,本舰船回京,已无军械粮草,预计还有八日,就可抵京,不过可以在海东港、泸容港停息。”
崔兆全睁开眼,一挥手:“不必了,早日回京,向皇上缴旨,皇上等的已经心急了——还有什么事?”
“是——”官员无可奈何应着:“还有件事,苏子籍受命巡船……”
听到报告,细说了苏子籍去巡查了船只,要求以七品待遇给钱之栋,崔兆全这时倒精神了,不由冷笑一声:“倒会卖人情。”
官员闻音知雅意,迟疑了一下问:“要不要下官去阻止这事?毕竟只是巡船使,按说没有这权对钱之栋的事干涉,对他斥责,也是可以的。”
崔兆全没有趁势应下,而沉吟不语,只是望着木窗出神,半晌不说话,对苏子籍,他心情很复杂。
其实原本是极欣赏苏子籍,不然也不会曾想过招他为婿。
想到二人相处颇好时,苏子籍对自己也十分尊敬,现在闹成这样,崔兆全心里其实也明白,这确是自己欠妥了。
“苏子籍必是知道了那日内情,所以才会对我生出怨恨,十日也不肯拜见,换成是我,立了功,差点被自己人杀死,怕也难心平气和,回到从前。”
“只是,我也无错。”
崔兆全脸上毫无表情,儒家讲究慎独,意思指在独处无人监督时,自己根本心意是怎么样,这一自问,哪怕再来一次,自己或还会做出这样决定。
毕竟当日,并不知道山寨底细,在那样情况下,为了尽早结束战事,减少西南伤亡,只舍去苏子籍一人的性命,实在是划算的买卖。
“他身在我的位置,未必不会做出与我一样的决定。”
“再者,此事终没有成,只是当时有这倾向,苏子籍十日不见,这脾气也是大得很。”
“难道苏子籍享受着太学资源,受着皇恩,竟连这点委屈也不肯受?”原本还觉得愧疚,一想到苏子籍的态度,崔兆全又不满起来。
但不满归不满,想到这样的人才竟与自己结怨,等以后,怕朝廷上要多一个敌人,又很是惋惜。
当日,苏子籍真死在西南,再有才的死人也不过是死人而已,对他并无影响,最多日后想起来,感慨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竟从了阉党?”
问题就是苏子籍没死,而此人的才学,是路上切磋时亲自领教过,只要参加了会试,必会高中,这都是没有悬念,而由着此人与阉党勾搭,快速成长起来,走了歪路的可能性会极大。
到时可就是个麻烦了。
第二百零三章 一分才功
“我应该拿苏子籍怎么办?现在是二月上旬,离三月十五日尚有一个月,用路程拖延苏子籍参加会试,有赵公公盯着,此事必不可。”
“寻个罪名更是无法通过赵公公。”
“可他现在连面都不露的态度,这是恨上我了啊,不能不处理!”
“还是说,我到时冒险,与人暗示,在会试时故意压一压?”
这风险就太大了,干预朝廷会试,一旦发觉,就是杀头之罪,前朝元亨八年的科场舞弊案,主考官等十七人被处死,连大学士肖从波都被押赴刑场,当场斩首,这可是前车之鉴。
科举是国家大典,是最要紧的事,前朝这样处置,本朝也轻不了。
就在一时无可奈何时,突有士卒进来,禀报:“大人,苏子籍求见。”
崔兆全顿时眼睛一亮,下意识就站起身:“快请进!”
才举了一步,却回过了神,立刻去看正向自己做报告的下官,见其果然面露诧异之色,顿时惊觉自己失态了,又缓缓坐了回来。
捋着胡须,装作一副刚才并无事情发生的模样。
官员见了,思索着,向崔兆全告退。
崔兆全点首,同意了。
这官员出去时,恰与士卒带进来的少年迎面相遇,少年一身青衫,墨发木冠,点漆一样的眸眼,只一照面,就让人心折。
“这就是苏子籍,之前只远远见过几次,没想到近看,完全不似是小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
官员是崔兆全的随员,自然知道苏子籍之前与太监来往密切的事。
身文官,往往对阉党很不屑,也因此,虽对崔尚书方才反应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与苏子籍说话,只是淡淡看一眼,就擦肩而过。
苏子籍则连眼神都没给一个,跟士卒就过去。
走了几步,到了船舱外,士卒站在门外,他一进去,就对着坐着的崔兆全拜下:“学生苏子籍,拜见大人。”
“你来找我,可是有事?”崔兆全虽心里有波动,面上不显,只淡淡问。
“莫非,是有事求我?”这本是心中有着一丝不满,此刻带了出来,算是些嘲讽了。
不料,苏子籍立刻抬头,看向他,眼神明澈,神色恳切:“大人,学生的确有一事相求。”
不远的一艘钦差船,赵督监大刺刺坐在椅上,手里捧一杯茶,正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这次回京收获不小,既通过孙百户得了一笔横财,这钱还并不烫手,拿着十分安心。
又报复了坑了自己的钱之栋,以他对皇上的理解,这老匹夫到了京城,十有八九就得死。
顺便还立了军功,虽对太监来说,军功远没有横财有用,但能加重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自己这样的首脑太监,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这辈子也不会有了,既能得财,又讨得皇上欢心,这才是最重要。
唯一让他心中不爽,大概就是崔兆全这老匹夫。
此人与他在西南冲突,虽没有闹大,但在赵督监这里,也牢牢记住了。
就是现在没有什么致命把柄,文官与武将不同,不能一击必杀,这种级别大臣,起复很容易。
“唉,只能先忍着了,谁让咱家只是个太监。”
“至于苏子籍。”赵督监出神,望着海水,半晌方喃喃:“我猜不透,不过总觉得有一种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性情。”
“这种性情,是英雄性情,要是臣子,我会劝皇上疏远,不,也不必我去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此子在西南屡次出策,已招致人忌惮,无需我出言,十之八九会被诽谤和诋毁淹没……”
“只有十之一二脱颖而出,而且还不得善终。”
“虽我是公公,也清楚,自古宰相从无立功者能得之。”
历代宰相,除了立国时,没有人建过功劳,这其实就说明了朝廷的原则。
“苏子籍果然年轻,或还以为自己是韬光隐晦,其实当官就是作人,三分才功,七分人事都锋芒毕露。”
“依咱家看,一分才功才差不多。”
“不过苏子籍是太子血脉,或皇上有别的想法,不过也难说。”
赵督监突然之间想起了太子当年的往事,不由怔怔出神,一口茶含在嘴里,良久才咽了咽,又觉得凉了,就吐了,还没有吐干净,匆匆一人来了,躬身禀报:“公公,苏举人刚刚去了崔兆全的钦差船。”
“什么?苏子籍去求见崔兆全?快去打听是什么事!”
打发人出去,这茶终于喝不下去了,将茶杯哐当一声放在了桌上,脸色有些难看:“难道你竟要左右逢源,想与咱家交好同时,还讨好崔兆全老匹夫?”
真是这样,自己可就要好好想想,苏子籍的政治智慧了,这仕途可走不长!
连他这样太监都鄙视反复无常的小人,就算利用,也不会真心对待,崔兆全难道就能容忍?
片刻,这人再次折返,向赵督监汇报情况。
这消息来源不是从钦差船上得来,而从苏子籍住的船上得来。
邵思森死了这事,没人瞒着,一查就知。
而苏子籍叫停抬走邵思森尸体的人,转而去求见了崔兆全,这事一问,自然也都知晓。
想过苏子籍是为了前途,想过苏子籍是为了讨教学问,想过苏子籍此去求见崔兆全的种种理由,赵督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他惊讶得直接站起了身:“你是说,他是为了邵思森,去赔小心去了?”
这话问出来,就知道是多问了。
除了这个原因,在这个节骨眼,苏子籍去求见崔兆全,还能为什么?
真想与崔兆全缓和关系,之前十天时间,哪一天去不得?
有好几次,崔兆全甚至隐隐有递梯子的意思,也全被苏子籍无视了,这事自己也是知道。
赵督监不说话了,在宽大船舱内走了几步:“原本以为你是钢铁颈椎,不肯低首,现在还是低头了?”
说话有点是讥讽,可来人惊讶发现,督监这样叹着,似是不满,嘴角却明显含着笑。
第二百零二章 答应
钦差船
窗格倾入些光,照亮了一片,在崔兆全面前放着一封家书,没有落款,外面封皮空白一片,但因苏子籍刚才已讲明了,知道这是邵思森留给家人的书信。
崔兆全此时有些怔怔,脸上毫无表情,只低头取出的信,展开了,结果发现除了书信,还有一篇悼友文。
漫不经心地浏览着,书信倒罢了,匆匆看过,不过是邵思森对家人一些嘱托,这只是遗言,言辞恳切,能看得出,邵思森临死前必对家人有很多不舍。
“家书的确看着令人唏嘘,邵思森也值得同情,但哪个丧命在海上的人,不值得同情了?
“在大郑百姓的心中,死后入土为安,才能魂安。”
“但海上行船,往往旅途长,又时刻有着危险,稍不留神,就可能染了疫病,为了已死之人而额外开例,需冒着风险。”
“只凭这家书,不足以打动。”
“但不得不说,苏子籍能为友人低头,我也不是不能额外通融。”
说苏子籍指用这信来打动自己,好让自己额外通融,将邵思森尸身运回去,以崔兆全对苏子籍的了解,觉得不太可能。
而苏子籍因此向崔兆全低头,比家书更让崔兆全触动。
高官谁没几个朋友?
可往往官场上的朋友,不到关键时,你根本不知是会在自己落难时拉自己一把,还是插一刀。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能拉一把自己,绝对是至交了,可苏子籍与这个邵思森的关系,有到这个程度么?
而苏子籍其人,经过西南之旅,崔兆全也算略有了解。
就这脾气,在十日能梗着脖子不肯接自己递去的梯子,不肯与自己缓和关系,之前还觉得,这或是仗着背后有赵督监,才会这样。
可有了现在的举动,种种猜测,以及苏子籍的印象,一下就模糊了。
“难道我真错怪了苏子籍,其实他并不是讨好太监,交往有些过密,仅仅只是因为感谢?”
别看结果是一样的,可原因不同,给人的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能不怕人非议,因赵督监帮忙,就毫不介意交往,这样的人,遇到朋友落难,焉有不拉一把道理?
现在为邵思森尸体求情,与这就一脉相承了。
崔兆全心中翻腾,已将书信粗略看完,放到一旁,又将悼友文读了。
这一出手,就明显不同,情感深切,简略得当,全文无一处气不足,等读到“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这句时,更不由惊叹,绷不住表情,神色复杂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此子文采风流,当是一绝。”
崔兆全没有立刻说话,再读了一遍,良久才说:“你有如此才,既有此求,我岂能拒绝,断了一段风流?”
有这样的才能,这样的佳话,足以传世,被人津津乐道!
苏子籍低眉看了一眼。
“【四书五经】16级(13566/16000)”
这些日子,自己颂经不断,现在自己智力高达18,每一章朗读,或3点,或4点强迫经验,离突破到17级,按照每天颂百章的进度,不过十天!
这样的水平,已隐隐超过了崔兆全,连自己也觉得,字字珠玑,几有删一字者不达意,增一字者太繁琐的意境。
若不能惊动崔兆全,就是崔兆全已经没有文心了。
崔兆全虽眯着眼,看不出神色,心的确动了,他本想再对苏子籍解释一下,那一日面对木桑的提议,自己会动摇,一方面是为大局考虑,一方面,则错怪了苏子籍,觉得杀了一个有才小人,并不是错事。
而现在,误会解除了。
可话到口中,又说不出了,毕竟,这事既已发生,不管是因什么,终是个死结,扣心自问,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怕也不能甘心。
苏子籍能为友人低头,给彼此一个台阶,已经可以了。
但好在这个结虽未必能解开,只要关系缓和,随着时间推移,当苏子籍渐渐明白为官不易时,大概就明白了自己当日无奈。
“你能为朋友出头写了这文,我心里很有感触,这样,你去寻船长,让他靠上与最近有着贸易往来的商船。”
“商队商船有多艘,除住人与运货,应该还有空余,可以整理出来,暂时存放邵思森的尸身。”
“你直接告诉他们,说是这是本官的吩咐,他们必不会拒绝。”
苏子籍闻言,立刻向他行礼:“多谢大人!”
崔兆全望着他,看了片刻,叹:“你且回去,却不能因哀悼过深,伤了心神,会试还赶得及,等回了京城,你还要去考会试,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朝着前面看才成。”
这话说的温情,苏子籍也一叹,再次道谢。
等退了出去,走到甲板处,苏子籍找了钦差官船船长,说了崔兆全的吩咐。
“大人指的应是严家的商船,他们去西南时有八艘船,遇到海怪时也没有损失,回来时还多了两艘新船,这两艘新船应该空着,我这就让船靠过去。”
说到这里,又提醒道:“对了,他们船上也运有木料。”
苏子籍心想:这连棺材都有了。
朝着船长一揖:“多谢提点!”
有着钦差的命令,挥舞着令旗,很快官船与严家商船靠拢,苏子籍跳过去,对着闻讯过来的严家商队主事人说了托运邵思森尸体回京的事。
严家主事人穿着绸缎衣裳,身材中等,微微有些小肚子,五官看着很和气,但此刻听了苏子籍的话,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毕竟用商船运尸体这事,实在是晦气。
但一听,这是钦差的吩咐,已获得钦差的同意,虽是严家商队的主事人,可一介商人,哪里敢反抗钦差的命令?
就连面前这人,据说是太学里的高才,一省解元,等到会试结束,没准就是新出炉的进士,他们也不愿意结怨。
于是,只得苦着脸答应了:“既是钦差吩咐,小人哪敢不从?”
“船上有空着船舱,想必只要过程不开门,也传不了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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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娶你为后
“你说的没有错,其实现在仅仅是初春,去京用不了七八日,尸体腐烂程度还不至于太大。”
“只要你们不开棺,想必无事。”
“对了,说到棺材,听说你们运的恰是木材,就取一些造棺材,有棺材隔绝,想必更安全。”
“苏公子,造棺材不难,我们有人手,我们这里也的确有木料,可都不是极好的木料……”
“西南是产木,可战争才平息,采不到上等品质。”
见苏子籍提出让他们立刻就制出一具棺材来,这位主事人有些郁闷,试探着说着。
苏子籍看着:“这事可是钦差吩咐,钦差大人既相信你们能做好,那我自然也就相信你们。”
得,这事不干也得干了。
本想用杉木含糊了过去,现在只得寻更好了,主事人拱拱手,陪着笑脸:“请公子放心,这事交给我们就好。”
虽觉得这事有点晦气,但又一想,能讨好了钦差和这个苏解元,倒也不算是吃亏。
再一想,邵公子似乎也听过一耳朵,出身不错,家里有做官,严家商队给了这个方便,或也能结个善缘。
这样一想,那股子不情愿,立刻就消除了。
苏子籍见了,又给了主事人一张百两银票:“这是制棺材的银子,就请诸位多费心了。”
“为钦差做事,哪需银子?”主事人财大气粗,立刻婉拒。
苏子籍也没收回来:“这银子就给帮忙抬邵兄尸身以及装殓的人吧。”
办好了此事,苏子籍没回钦差官船,而让严家商船靠近了自己的船,直接就回去。
回来时,甲板上站着几个人,都在等着结果。
苏子籍对大夫说:“钦差已答应了我的请求,一会将邵兄尸身抬去严家船队的一艘船上,自有严家商船的人准备棺材,护送抵达京城。”
“不过装殓尸身,还请费心了。”
说着,取出三十两的银票:“这是装殓衣服之用。”
大夫微微松了口气,对这样结果,也感到了欣慰。
“既是这样,就交给我了。”对苏子籍揖了手,大夫吩咐学徒派人抬着尸体去商船,又指挥着船舱里清理。
“按照规矩,这等病疾而终,杂物都要清理。”
“当然,金银贵重之物不在其内。”大夫得了好处,请苏子籍坐了,说:“你们是好友,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落在舱内……”
其实钦差随员,有着免费供应的的待遇,拆开有些银子,不过是五十两银票,以及五六两碎银。
“把书都拿出去晒晒,晒完了还可以收起来。”苏子籍看了看吩咐:“碎银大家分分,算辛苦钱,这整银等靠岸了,请大家吃一宴,去去霉气。”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大夫虽有点失望,还是大声应了,别人更是欢喜,手脚都快了些。
倒是野道人,从苏子籍回来,就一直跟着,也不说话,此刻苏子籍转身看,他仍不说话。
苏子籍不得不笑了,对野道人说:“你跟着又不说话,想什么呢?”
野道人这才开口:“公子文韬武略不凡,小人极是佩服,而现在这事,路逢云更是感慨不己。”
说着,他前去,拣出一件:“主公说,没有什么掉在此处,我看不然,这一条手帕,却是主公的。”
说着,深深作了揖。
苏子籍见了,也不由动容,这不是为了手帕,而是路逢云为了求生,为了前途,当了苏子籍的客卿,并且以后也是尽心尽力。
但更多的是东家的关系,可能比简渠与钱之栋多一些情谊,但也不会发生什么质变。
这本无可厚非,苏子籍对野道人,已是相对满意了。
但现在,路逢云当着外人,称了“主公”,却完全发生了质变,一侧目睹的人,都不清楚这话的意思,而简渠不由变色。
苏子籍也不由不动容,他借故接过手帕掩饰,看了一眼:“咦,这手帕我有点眼熟。”
“主公忘记了?这是当日出海,空中吹萧,落下的手帕。”
“您捡了没有细看,不想给邵公子留意收藏了。”
苏子籍看了一眼野道人,想了起来,展开一看,这是锈的某种植物,带着刺,却是不识。
“是山茄子吧?有毒性,能麻醉,能见幻境。”野道人也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梵教把它称曼陀罗,有多种含义,据说本来代表恐怖、不可预知的暗,要能转白,其恶自去,因此或称殊胜法。”
“哦?”苏子籍却不在意,随手一放,笑着:“那不应该称桑女,应该叫曼陀罗女才对。”
西南·帝女山
木桑带着几个寨兵沿着山路而上,雨雪中,溪流直泻而下,不时有石块滚落,在暗得黄昏一样天穹下,显得异常令人恐怖。
寨兵算是熟悉山道了,还是疲惫不堪又簌簌发抖,只是却无人敢说话。
抵达一处,木桑凝神望去,是个石塔一样的神庙,只有一箭之遥了,才想上去,石塔红光一闪,有个侍女迎了出来。
“桑女呢?”木桑沉着脸问:“她还是不肯见我?”
“我是木桑,她亲口承认的王,为什么不肯见我?难道是这次败了?”
“再等几年,再等几年,等中原的老皇帝死了,他几个儿子争夺,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一定会完成誓愿称王,并且高举帝女,娶你为后。”
“你快去传话,传话!”
雨雪里,传出了声嘶力竭的话,侍女只是听着,并不说话,等他喊累了,才一躬身退了回去。
非常简陋的石道,点着火把,通向一处祭坛,而在祭坛上,躺的是一个少女,她双手合拢在胸前,对外面的嚎叫听而不闻。
“桑女!”侍女这才表露出些情绪。
“他失败了,他其实已经不配称桑这个字了。”少女静静说着:“我告诫过他,他的天命只有一次,要忍耐,抓住最好的机会。”
“可惜他忍耐不住,失败了。”
“桑女,那是他爱你,想早日迎娶你。”侍女大胆的说着。
“为了我,还是为了帝女之心?”少女说着:“而且,我也不是为了他的霸业,帝女需要的,仅仅是为王之道。”
“现在,或有了更好的人选,虽然有点冷淡。”
第二百零四章 我信你
西南有雨,海上还算氢,半个时辰,严家商船再次有船只靠过来,两船相碰,微微晃动了下,就平稳下来。
主事人在商船上小心翼翼过来,亲自找苏子籍。
恰苏子籍已经收拾了局面,就在船头望着海面发呆,两船靠拢时,已有所觉,只是没回头,直到听到了喊了一声“苏公子”,才回身看去。
“苏公子,我找你有事商量!”
主事人大概是习惯了说话前先带笑,下意识咧开了嘴,但笑到一半,想起此情此景,实在不该露出笑脸,于是忙又敛住了。
“可是为了木料的事?”苏子籍懒得看他是哭又是笑的表情,问。
就在刚才,严家一只空着商船靠过来,几个船员将邵思森的尸体搬去了。
这次主事人过来,自然是有别的事。
主事人点头,微微侧身,指着商船,对苏子籍说:“这次运回京城的木料,质量最好的是楠木,我已取了一些,足以制成棺椁。”
说完,又略带不安地解释:“按说,这棺椁用金丝楠木自然最好,可这次去西南,实在是没寻着多少金丝楠木,不足制作棺材,只有这普通楠木了。”
苏子籍见他有些诚惶诚恐,知道并不是怕他怪罪,而怕办不好这事,得罪了钦差。
“楠木很好了。”苏子籍说着:“按照朝廷规矩,有勋爵者或三品以上,才可用金丝楠木,没有就没有,这本不能用。”
金丝楠木的木板有纹理,坚如铁石,据说制成棺材,放入尸体,经数宿而启之,色且不变,甚至能葬入地内千年不腐,这明显是夸张了,几十年不腐却很容易,因此帝王使用的木棺都是金丝楠木。
不仅仅棺材,宝座、屏风、寝榻多用此木,而前朝嘉昌四年,诏“分遣大臣采木于五省,亲督运京,赐赦宝谕”,这是有明确的记载。
虽在民间富户,甚至有些官绅之家,有钱且胆大,亡者没达到级别,也敢用金丝楠木棺材装殓亡人,但这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有人要抓把柄,是一抓一个准。
主事人刚才那么说,显然平时遇到的这种不少。
而到了这位皇帝,不仅仅要抓军头整治,官员中这种僭越的事,怕也会跟着抓一抓。
见苏子籍似是提醒,主事人心中一凛,似有所悟,拱手:“多谢苏公子指点!”
二人根据制度,商量了一下棺椁该如何打造,有什么要求,又该如何满足。
邵家既没人在这里,自然是苏子籍这朋友做主。
而在故人眼里,装殓再换棺材,对亡人不好,对活人亦不好。
一旦打造装殓了,轻易不会换,苏子籍也不想九十九步都走了,偏在最后一步上省事,自然仔细询问,并不敷衍。
正说着,苏子籍感觉脚下的船微摇了下。
远处有人喊了名字,苏子籍回头看去,不由微微惊讶。
“钱之栋?”
喊他名字的人竟是钱之栋。
与上次见面相比,钱之栋现在虽带着枷锁,衣裳看着干净了些,应是按照七品给了待遇。
身后跟着的几个甲兵,也没有喝止钱之栋与苏子籍打招呼的事。
苏子籍暗想:“钱之栋与我之间有仇,论性格也并不是一个小恩小惠就化干戈为玉帛的人,他突然出现,并叫住了,必然有事。”
但要不要过去,苏子籍有些犹豫。
见苏子籍回首看过来,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钱之栋不由有些心焦,正当想着是不是主动过去时,苏子籍终于动了,朝着过来。
走近了,二人有些相对无语。
甲兵见似乎有话要说,稍退了一些,只远远看着。
钱之栋犹豫再三,凝视苏子籍,脸上带上了几分颓然,又转身而去,望着远处海面。
有海鸥飞过,声音与钱之栋的声音交叉在一起。
“我听了你的事,为友能办到这一点,不容易。”
苏子籍挑眉,没吭声,就听到钱之栋继续说:“我想委托你办件事。”
“竟是有求于我。”苏子籍听了,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可思议。
钱之栋并不知道太子血脉的事,可还是结下了生死之仇,不说别的,在木桑要求杀他时,崔兆全尚能说是为了大局,且还有犹豫,可这钱之栋明显只为了出口恶气。
都撕破了脸,这种情况下,还想求帮忙?
有这样厚的脸皮,难怪曾是西南军大帅,非一般的人,非一般的脸皮。
钱之栋见苏子籍不说话,就知道这是还记着自己的仇。
这一点,钱之栋倒早在预料之中,不过他这次来,既是张了这个口,也是有备而来。
“放心。”他说:“会有你的好处。”
“我在京有十三处房,主宅不必说了,必会抄入宫中,余下按照朝廷规矩,是要变卖入官库,你去买桃花巷的那一处小院,它不起眼。”
“想必你也要在京买宅,这一举多得。”
“那你要我干什么?”苏子籍闻音知雅意,立刻明白,这宅应该有玄机。
但自己不答应,钱之栋怕是不会说。
果然,苏子籍这一问,钱之栋浮现出苦笑,他凝看着海面,口气平淡:“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只是我初到西南时,地方官送了个女人,不久前有了身孕,我已秘密令人将其送回京了,现在差不多生产了吧,你到时给她送些银子,不用多,只分出少少一部分,够母子过下半辈子就可。”
苏子籍没想到钱之栋还藏着这一手。
这不是为难的事。
因这女人既没有名分,也就不在官眷之内,问罪也问不到。
他的确是想要报仇,但妇孺婴孩并无罪过,他还没到非要斩草除根的地步。
况且,明面上钱之栋是被两位钦差使了手段拉下来,与自己并无关系。
二人充其量就是在西南时有些仇怨,大概在钱之栋眼里,苏子籍是与自己一样的可怜虫,到了成了阶下囚时,自然烟消云散了。
这时没有人可托付,就赌上了一把。
苏子籍点首:“从你那里得了,至少分三成给你女人和孩子,必不食言。”
钱之栋见苏子籍答应了,肉眼可见松了口气,肌肉松弛下去,似乎瞬间老了十岁:“那就好,我信你。”
赝太子
赝太子
第二百零五章 恨给大郑出力
钱之栋这话,让苏子籍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能让仇人对自己一诺放心,这事也没谁了。
“东西就在井口十步远老杨树下。”钱之栋又将女人暂住的地点,也说给了苏子籍。
钱之栋尚想多说时,苏子籍看到远处甲兵已有不耐之色,并不想与钱之栋过多接触,毕竟说几句是正常,多说就不对了。
苏子籍转身要走,走了几步,突然回首,问:“事到现在,对你的处境,你也应该理解,你现在是怎么想?”
“怎么想?”钱之栋突然之间冷笑:“别人会说,欲在乡下当个富家翁,依我在想,假如从没有出仕就好了。”
苏子籍深深的看了一眼,这话听起来平常,其实隐含着最深的含义,呼吸一口清冽海风,再不说话,抬起脚径直走了。
“这话的意思是,死到临头,却只是恨——恨自己为什么给大郑出力。”
“到了这步,丝毫不悔,只悔自己为朝廷出力,心气还很顽强。”
“在乱世,必是枭雄。”
“可惜,生错时代了。”
苏子籍并不知道,一开始结怨的桐山观的当代观主,有过这念:“宁可把天机秘术断绝,也不使后世弟子,有机会报效朝廷。”
因没有天机秘术,想当奴才而不可得。
或许,世上所有有才能之人,临得这关头,最大的怨望都是一样,就痛恨当年,为什么给朝廷(老板)效力。
之后几日,苏子籍再没见过钱之栋,仿佛那天相遇,只是钱之栋难得的一次放风。
但野道人从别人得了情报,告诉苏子籍,钱之栋其实现在也没有被拒在船舱里,每天都有一些时间可以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
可自从钱之栋那天见到了苏子籍,仿佛一下子就心如止水了,连出去吹风,都懒得动,脾气也好了很多。
见钱之栋那样,看守的士兵,就随他去了。
“公子,大约再过一两日,就能抵达京城,就是看这天色,似乎不是很好,要下雪。”
野道人与苏子籍同站在甲板上,看了看天色,对苏子籍说。
苏子籍望着前方,虽现在还看不到岸,但只要一想到,一两日就能登陆,与叶不悔见面,不必被拘在船上,心情就多少有些舒敞。
京城·清园寺·居士院
青灯黄卷,钟声颂经
叶不悔整日独坐在院,偶然出去也是会见棋圣杜成林,在香客眼里,她被迫在青灯古卷中度日。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一个人住在此处?”私底谈起,不免会叹息一番,这样少女,竟然落得这一个凄苦的境地。
尚有几个地痞,想打些主意,不知道为什么,过几天就没了。
“怕是贵眷,惹不得。”
对她的种种身份,随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也就慢慢消弭了,只是更敬而远之。
叶不悔对这些猜测,略有耳闻,她只能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凝神下棋,有空就抄写着棋谱,说来也怪,抄录一分,往往多了一分领悟,日子一天天过去,文稿一张一张,层层相叠,渐叠渐高。
棋艺也一分分涨,惹得了杜成林连连惊叹。
等累了,叶不悔皓腕轻移,搁下棋子,凝眸看着棋盘,却有些意犹未尽,又转身拿出了前几日才收到的厚厚一摞家书,看了这封又看那封,明明已翻看了无数遍,可她仍看不够,仿佛能透过熟悉的笔迹,看出一朵花来。
直到脚步声响起,听到外面敲门声,她才将书信放下,披个斗篷出去。
隔着门,叶不悔问:“谁?”
“夫人,小侯爷命我来给您送口信,说是苏公子已在归途,不日即将抵达京城,请您不必担心,静候佳音就是。”
“真的?苏子……我夫君要回来了?”叶不悔忙将门打开,追问。
对面是常来的李婶,手里还有个竹篮,她福了一礼:“是这样,我家小侯爷也是听到了消息,说钦差船快则一日,慢则两天,就能抵达京城。”
“特派我来送信。”
“多谢你来报信,这些你拿去。”这是喜事,幸叶不悔身上有些银豆子,抓出几粒给了她。
李婶笑着收下了。
“谢夫人的赏,钦差船到了,提前必有快船通知,我要是得了消息,就来告诉夫人。”
“那就有劳了。”
“还有,这些吃食,都是府内的东厨的,夫人派我来送些。”
其实就是些点心果脯蜜饯,叶不悔又道了谢,接了竹篮,等她离开,心情颇好的回转屋里,将斗篷脱了扔到一旁,轻轻捧起一封家书,对着书信说:“你总算是要回来了。”
“消息送过去了就好。”侯府,方小侯爷听到报告点了点头,挥手让她退下,坐到了炭火盆前,用火筷子漫不经心拨着炭,火光照在了脸,忍不住自言自语:“没想到,竟让苏子籍立下军功,甚至还这么快就回来,也不耽误会试,动手脚的人,此刻怕已怒了。”
不仅没能让苏子籍吃了大亏,还反“送”了功劳,更没能成功阻了参加考试,还在皇上落下了不好的印象,堪称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想到齐、蜀二王此刻心情怕不好,方小侯爷就忍不住有些想乐:“就是不知,同去的太学生是不是也立了功。”
听说两位钦差送回来的战报里,并没提到邵思森,怕就算是立了功也有限。
此刻还不知道邵思森已在海上殒命,方小侯爷便就此抛开,不去多想了。
只是笑过了,小侯爷仍心事重重,皱眉不语,刚才这是苦中作乐,现在却只是想着:“今春,皇上又有微恙。”
说是微恙,为了不震动朝廷,真正的微恙,都是不传到外面,能传到外面的微恙,其实就不轻了。
“今上年纪并不算太大,不过是知天命的年纪,尚未到耳顺,但屡次报恙,却是不妙。”
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本不应该臣子去想,但方小侯爷不得不想。
“要是尚有五六年,苏子籍或有些机会,要是五年不到,就算皇上扶持,怕也斗不过齐、蜀二王。”
“可我侯府,已经介入了苏子籍之事,虽自己清楚,是奉了上命插手,可外人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把我们归成一党,到时齐、蜀二王谁登了基,想到了这处,发作起来,又怎么挡?”
“除非我反戈一击,但必恶了皇上,皇上只要一息尚存,雷霆之怒更是难当。”
想到这处,方小侯爷不由忧心,这被迫上了贼船的滋味,可不好受。
第二百零六章 回京
一场小雪,在夜晚悄然而至。
苏子籍醒来时,天还蒙蒙亮,推开舱门出去,还没到甲板上,就有一股冷风直吹过来,夹裹的是一些细碎雪沫。
多亏了苏子籍身体极好,这种突然降温天气,对他影响微乎其微。
但想了下,还是折返回去,又取前几日就不穿了的貂皮大氅重新穿上,拿出一把油纸伞出去。
果然,到了甲板上,发现船板上湿漉漉,天空中虽斜斜飘着细雪,可落地就成了雪水。
他撑开油纸伞举在头顶,又伸出一只手接了一些,冰冷刺骨。
“虽下的已不是雪花,而是雨雪,也不大,可却十分寒冷。”
“所谓倒春寒,便是这样。这里比家乡倒春寒时还要冷些,希望叶不悔不要早早就到码头等着。”
大河岸,随着船只行驶而过,一些小动物或是鸟儿,或被惊起,搅动繁密树枝,随风摇曳。
不久前,这些出海的船,就已从入海口归来。
跟大海上的风云变幻相比,现在这条运河,已温柔了许多。
也因此,船员们也不像是在海上时那么紧张了,只留了一些人在行船,别的都在休息,这时还没醒。
苏子籍站在外面这么久,船上安静,无人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来脚步声,苏子籍没回头,片刻野道人声音在身侧响起:“主公,今日下了雨雪,天气寒冷,可不适合迎风望景,免得着凉。”
苏子籍这才转头,看向:“你今日也起的早。”
“马上就要抵达京城了,如何还能睡的踏实?也不光是我,简先生也是一夜没睡,刚才才安静下来。”野道人无奈一笑:“这个吱呀呀的声音,就算本有着睡意,也要跑光了。”
野道人就住在简渠的隔壁,船舱木板也不都是隔音,夜深人静时,隔壁如果辗转反侧,再加上床榻不结实,会有声音,对面或隔壁的人再有睡意,时时惊醒,是一件悲催的事。
“简先生是担忧会试罢。”苏子籍不由一笑,这心情他理解,临考的差生已经无所谓,好生胸有成竹,就是不上不下的特忧心。
简渠家境不算好,跟着钱之栋二三年,才算得了些银子,又中了举,可现在钱之栋垮台是定局了,简渠又回到以前孤苦无援的境地。
现在只寄希望会试了。
只是,苏子籍并不是诅咒,简渠才华是有,但也未必中得进士,这些天也切磋文才,总觉得其格调意境,或向隅而泣,或满怀牢骚,大郑现在是盛世清明,写这些句子,太不合时宜了。
想中得进士太难了。
这话且不说。
“估计再过一个时辰才能抵达,不如你去我那里歇息一会。”周围都还昏暗,放在平时也没到太阳升起时,除了行船的声音与河上的声音,就只有他们二人的说话声。
又有斜斜的寒风,一张嘴就可能吸进冷气的情况,并不适合在此闲聊。
野道人点首,二人折返回去。
苏子籍突然顿了下,问:“对了,快船已通知了邵家了么?”
“提前一天通知了,连信也过去了。”野道人回话。
他们从入海口那里出来,送信这事就便捷了许多,快船一艘艘离开大船,不止是他们,两位钦差还有一些随员,凡是花得起钱,都差了快船回去送信。
到时,抵达京城时,礼部、亲朋、家人等才能早早就得了信去接。
邵思森之死,本就是让其亲人肝肠寸断的事,若临时通知,对方准备不及,只怕非要闹得邵家人仰马翻不可,所以,野道人得了吩咐,第一时间就派了快船。
苏子籍点首:“那就好。”
随后又是一叹。
“回去吧。”
知道苏子籍这是又想到了数日前去世的人,野道人也跟着暗叹一声。
命运之事,就是这么玄之又玄,人命也就是这么脆弱,悲喜转换,甚至可能只在一瞬,怎能不让人感慨?
但回了苏子籍的船舱,这虽安静,野道人却早就没了睡意,既二人都无心入睡,聚在苏子籍的船舱里对弈了几局。
“主公的棋风很是奇特,进可攻,退可守,我不如多矣。”
连输了五局,便是野道人这样比较好脾气的也有些纠结了,忙推开不肯再下。
苏子籍没办法,只能将棋子收了,笑:“我的棋艺其实只是一般,你与叶不悔下的话,这时怕输了不止五局了。”
“夫人能参加棋赛,目标乃是棋圣,我当然更不如。”野道人忙说。
却见苏子籍收起棋子的速度放慢了,猜到这是睹物思人,他侧耳听了听,发现外面这时已有了动静,主动说:“估计已经快抵达了,我出去看看。”
得到同意后,就走了出去。
苏子籍一个人,收起了棋盘,又将随身带几个包裹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遗漏了,再次披着貂毛大氅出去。
包裹到时自有野道人帮忙带去,有一些在西南买的土特产,有一些则带去西南的随身物。
明面上只多了几倍,并不算显眼。
“已能看到京城了!”当苏子籍来到甲板上时,就听到有船员惊喜喊了一声。
他远远望着,果然依稀能看到京城码头的影子了。
等这些大船上的人渐渐能看清码头上等着的那些人时,岸上也响起一阵喧闹声。
“回来了!是钦差的官船!”
“回来了,回来了,快去通知夫人!”
“有迎接的官员队伍,是礼部的人?”苏子籍站在船头,看不远处岸上最前面等着的官员,暗想。
这时,野道人过来:“主公,行礼已送下去了,夫人牛车已到,却没靠近码头,我已让人去告诉夫人,您可能稍晚一些才会过去,让她不必着急。”
苏子籍点首:“你做的好。”
又问:“可看到邵家的人了?”
“已经到了,在礼部迎接钦差的队伍后面,也已派人去安抚,让他们等上一会,等钦差离去了再接灵不迟。”野道人说着。
苏子籍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而转而看着前面钦差官船靠岸的景象。
第二百零七章 痴儿
许多牛车将官道挤得水泄不通,回京不放礼炮,顿时爆竹齐鸣,雨一样的响成一片。
此时甲兵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按刀而下,须臾细乐声中,二个钦差缓缓下船,礼部派去的人跪叩下去:“卑职恭迎二位钦差,恭贺凯旋回京!”
崔兆全忙伸手去扶:“不敢,不敢!”
赵督监稍冷淡,也与礼部人寒暄,因这次西南之行,两位钦差都立了大功,礼部官员个个带着笑脸,丝毫不敢怠慢。
不久,随赵督监一挥手,从不同船上下来的钱之栋跟秦凤良也都上了岸,都戴着枷锁,与身着官服一脸官威的人相比,显得很落魄。
大概是因怕这两个要犯在外面停留太久,出了变故,两位钦差没在岸上停留多久,很快离开。
在他们之后靠岸下船则是随行一些官员,自然是没有资格让礼部的人迎接,都是各自的家人来接,也陆续走了。
这些有品级的官员都下去了,才轮到苏子籍这艘船靠岸。
但靠岸时,苏子籍并不这艘船上,而早就到了停着邵思森棺材的商船。
野道人先下去见了邵家的人,引领着到了商船前,还又赶了过来,低声对苏子籍说着:“这是邵思森的父母和兄弟。”
“邵父邵英现在是太常寺少卿,从四品,长子邵茂德,据说科举不太行,勉强中了个秀才,蒙父荫当了正九品的小官。”
“弟弟邵柳还行,不过读书上也不及邵思森当年。”
短暂一会,竟然把邵家的底摸了个干净,看样子邵思森其实是邵家寄以希望的继承人,不想就这样死了。
苏子籍感慨一声,命着推起棺材。
这时一对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的夫妻,在众人搀扶簇拥下,走到了商船前,眼巴巴望着,可真等苏子籍和商队船员推着棺材出来,本就就只是妄想的期待,顿时被现实彻底击垮。
一声凄惨的哭声,随之响起。
“我的儿啊——”
“夫人!”
“娘!”
见邵母哭喊了一声直接后仰闭上了眼睛,她身侧的邵父,连同身后已成年的长子,跟十二三岁小儿都急急围拢过来。
仆妇丫鬟更急得团团转,掐人中、又呼唤着,片刻妇人才醒转,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起来,扑向已经被十几个人从船上推下来的楠木棺材,痛哭了起来。
“森儿,你怎么就……怎么就能这么狠心,丢下我与你父!”
“你这个狠心孩子,狠心的孩子啊!你让我怎么活,怎么活啊!你这不是要生生的疼死我么?”
一下下拍打着棺材,妇人撕心裂肺哭喊,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同样身形不稳,需被长子扶着才能站住的邵父眼圈泛红,眼泪也默默流淌下来,悲怆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按在棺材上,身体颤抖着。
苏子籍站在一旁,因着这一下,下意识发现了落在棺材上的雪。
虽推下来后,立刻就有邵家仆人举伞将棺材遮住了,可往下推时,还是有雨雪落在上面。
有些没有融化,与水渍摊在上面,让他看着不太舒服。
苏子籍有心想擦,摸了摸袖,一块手帕就这么掉了下去。
野道人接住,递了回来。
“我有着手帕吗?”因着受这悲伤情绪感染,苏子籍心里也沉甸甸,接过来时,觉得这手帕既陌生,又有点眼熟,展开一看,因只是一瞬,只来得及看清是一句关于情的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自己何时有了这帕子,翻过来,又看见了曼陀罗花,立刻想起来了,这是桑女的手帕。
“咦,它怎么又在我怀里了?”这样想着的时候,手已用这帕子擦去了棺材上的雪。
“你就是苏贤侄吧?”这时,勉强保持着仪态的邵父叫住了苏子籍。
苏子籍手里捏着手帕,有些不像样子,就先放在棺材上,冲着邵父行了一个晚辈礼:“邵伯父请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哎!”邵父痛苦闭眼叹了口,再睁开时,已将悲伤压下。
“你帮我儿的事,我已听说了。苏贤侄,我邵家不会忘记你大恩,以后凡是我邵家能帮的,你尽管提,我绝无二话!”
说着,又对着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说:“柳儿,跪下,替我,替我们邵家,拜谢苏贤侄!”
“使不得!”见这孩子竟然噗通一声就真跪下了,苏子籍忙避开推辞。
“这其实是我第四子,森儿是我第三子,当年老二夭折了,离我们而去,现在老三也是这样。”
“不是你帮忙,老三怕永无归家之时,他娘就能直接疼死。”
“这是活命之恩,他这做小儿子,应该叩谢你,你不要推辞了。”
苏子籍怎可能接受?
正要再推辞时,突见不远处人群匆忙左右散开,一辆疾行而来牛车,在邵家队伍前停下。
还没停稳,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少女就跌跌撞撞从牛车上跳下,踉跄奔到了跟前。
“森郎!”
见棺材不远,邵母哭得两眼和烂桃一样,哪还不明白,眼前棺材里装的就是邵思森?
她只是一看,就扑了上去,可才刚碰到棺材,没等哭出声,就先一口血喷了出来。
周围一瞬间鸦雀无声。
苏子籍也是震惊。
“这莫非就是邵兄的未婚妻?”他暗暗想着。
满场的人,哪怕远处没走的看热闹的人也都惊呆了,任谁都没能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少女,扑到棺材前,还这么吐了血。
鲜血落在地上,与没有消融干净薄雪落在一起,煞是刺眼。
这呆滞也只是片刻,牛车上几步下来的丫鬟,稍慢一些踉跄追上了,喊:“小姐!”
就这一声惊醒了众人。
人群中有人猜测着少女身份,邵家人,无论老爷夫人、两位公子,还是下面的仆人,都认得这少女是谁。
方才哭得几乎无法自持邵母,此刻被人搀扶,看着同样悲痛少女,不由呜咽一声,声音中悲切遗憾,令人听了心酸。
“哎,痴儿,痴儿!”她叹着:“你何苦至此?”
少女听而不闻,仿佛天地间此刻只剩下眼前棺材里的人,连轻摇她的丫鬟,也摒弃在自己的世界外。
嘴角的血迹,被她胡乱抹去,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而下,她跪行两步,轻轻靠在棺上,无声痛哭着。
第二百零八章 遗物
地上这样湿寒,你们还怔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周小姐去车里!”反是邵母最先反应过来,随着她的吩咐,立刻有丫鬟仆妇上前。
少女,也就是周小姐,也不喊叫,初时被人向后拖着,只眼睛直直盯着棺材,可在远离了棺材的瞬间,却突然有了力量,挣开几人,不肯离开。
见她这样,生怕硬拖伤了她,几个丫鬟仆妇为难地看向邵母,而周小姐,则感觉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物。
将手微微摊开,是一块手帕。
周小姐眼睛动了动,目光落在手帕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手帕抓在手中,眼泪流淌,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位小姐怕是有不足之症。”
苏子籍早在此女刚才扑过来时,就下意识退了几步,但就算是离稍远一些,就这么看着,也能看出这位周小姐年纪不大,身子骨很弱。
所谓的弱不禁风,大概形容的就是这种了。
腰身细的仿佛风一吹就断了,脸色苍白,再加上悲痛,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让人悲伤的气息。
苏子籍微蹙眉,这似乎是夭折之相,野道人虽此刻在这里,能观相一下,可惜这场合并不适宜说话。
反是邵父因苏子籍为自己儿子尽心,并不避讳,叹着与苏子籍低声解释:“这是周瑶,原本还有个慧字,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商量着故把这个字取消掉了,贤侄你之前帮忙送回的家书中,解约书就是为她而写。”
“邵家和周家是世交,当初结亲就是为了能更亲近些,她也是我与老妻看着长大,就算做不成我邵家的媳妇,在我与老妻眼里,也是半个女儿。”
“我与老妻并无让她守活寡的意思,看了书信,当天就通知了周家,彼此换了信物,解了婚约,可这孩子她……哎,自己想不开!”
“因着她身子骨弱,这次得了消息来码头,就没有告之,于情于理,我们都不愿让这孩子露面,再伤心一场。”
“可她还是来了。”
“她身子这样弱,跟森儿是青梅竹马,可怎么受得了?”
说着,再次一叹。
而不远处,周瑶哭了一阵,因有昏厥的迹象,不得已,邵母忍着悲痛,令着:“汝等不要依她,带回车内去。”
就被几个丫鬟硬搀扶起来。她身子弱,又哭了这么久,这时无力挣扎,不得不被拖开搀扶到了远处,将她塞入了牛车。
她也清醒了些,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这样,只是死死抓住了手里手帕,这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迫不及待将手帕展开。
先入目是一句。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痴痴看着,这情诗隐含意思,一根针直直刺入她的心里。
“曾为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森郎,既让我遇到了你,又让我如何能再看得进别人?”
下一刻,手帕牢牢攥紧的她,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周小姐!”
“小姐!”
“这孩子身子弱,快护送她回去,快!”邵母赶紧吩咐。
因周瑶的事,她倒勉强打起了精神。
邵父更是派了仆妇和护卫跟着,务必要将这明显是偷跑出来的周小姐平安送回去。
等周小姐被人小心翼翼抬上了牛车,车帘放下,一群人护送着其离开码头,邵父才勉强一笑:“苏贤侄,让你看笑话了。”
因着刚才事一打岔,他也不好再勉强苏子籍接受小儿子的拜谢了。
苏子籍刚才很有感慨,见一叶而知秋,见邵父行为,就知道其人温润如玉,虽这个时代,风气近唐,但能主动为未过年的儿媳妇作到这点,也是难得,不禁有了敬佩之心,见邵家人个个悲痛难掩,苏子籍也已将棺材护送到了目的地,就不再打扰,对邵家人告辞。
等走远些,看着邵家人将棺材运走,野道人叹着:“邵家的家风是极好的,邵英先不过是一个长史、后来升任同知、知府,因此人善于治理,很有政绩,深受百姓的爱戴,话说他在担任同知时,知府因故缺任,于是当地百姓数千人写联名书,请邵英代任。”
“邵英知府期,政绩斐然,很得人心,特别是有一次,邻郡遇到了大旱,邵英上书,愿开本府仓储,为邻郡灾民发放粮食,遭到了同知的强烈反对,邵英说,《春秋》之义,理所救灾恤邻,彼民犹吾民也。”
“虽获得了上级许可,开仓放粮,使饥民度过了难关,可这坏了规矩,明升暗降。”
“而且虽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可邵思森的身死,邵家未来怕是折了一半,至于这个周小姐,也是夭折之相,本来难以活到二十岁,现在吐了心血,怕是一二年也难撑过。”
“造化弄人,使我越发自疑了,或是我看错了,气数不应该这样啊!”
苏子籍有点心虚,邵思森的身死,归根到底是自己影响,如果没有自己,他肯定不会去兵部,更不会去西南,他无语了片刻,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侧的野道人,突然想起一件事。
“糟了,那个手帕。”他不由得有点懊恼:“之前昏了头,竟忘了手帕是桑女落下的那一个。”
怕是周小姐以为是邵思森的遗物,又见到了那诗,更产生了误会。
有心想追过去,喊停了,索要回来,又一想,不过是一块手帕,实在是不值当的。
“况且邵兄与周小姐,本是一对佳偶,却阴阳两隔,实在是可惜,这诗不是邵兄所写,这手帕不是他的,但对周小姐的心意却是真的。”
“算了,就当是个美丽的误会吧,也留着当个想念,假作真时真也假,何必那样计较。”
“走了,回家。”
想到在远处正等着自己的叶不悔,苏子籍不再犹豫,招呼一声野道人,转身离开。
“对了,小白呢?”走出几步又记起,自己自从昨日就没看见小东西,苏子籍不得不脚步一顿,问着野道人。
野道人笑:“我还以为它与主公你提过了,原来竟是自己偷跑了?”
“昨日快船送信回来,小白就跟着一同回来了,怕许久没见到夫人,想夫人了吧。”
“倒是有良心的。”苏子籍松一口气同时,摇头而笑,知道这小东西没丢在了半路上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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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我心难安
一里外,正在奔行牛车上,周瑶微微睁开了眼,只是因刚才的悲痛,让她仍脸色惨白,看着就让人心疼。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跟着她的丫鬟低声哭泣,后面跟着的牛车里,是以备不急之需跟着的邵府仆妇。
而在牛车前后,有一个骑马护送的护卫。
就算是个丫鬟,也不得不说,无论自家小姐对已逝邵公子的情谊,还是邵公子对小姐的情谊,以及邵家上上下下的厚道,都极难得。
邵公子没有亡故,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
自小青梅竹马,两家是感情好的世交,未来夫婿有才有貌还有情,既无婆媳问题,也无姑嫂矛盾,上上下下的邵家都与小姐早熟悉了,只要嫁过去,显而易见的,必能顺遂快活。
偏偏,这世上悲剧,泰半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给人看。
昨日得到了消息,老爷夫人也如中雷殛,闻着邵家退亲,更是感慨:“吾家与之世交三十年,不枉。”
虽不好意思,为了女儿,还是接受了退婚,本想隐瞒,只是恰被小姐听见,老爷夫人害怕小姐想不开,派了自己严防死守。
是她实在不忍,在小姐差点跪下求时,终于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带着小姐去见邵公子最后一面。
只是,小姐也太痴了,竟然当众哭棺,还吐了血,回去怎么交代?
丫鬟这个旁观者,都跟着难过,此刻她劝着,又何尝不知道,遇到这样的事,如何能劝得动?
如何能想得开?
只是看到小姐这样,丫鬟后悔了。
“早知小姐您这样难过,奴婢就不该带着您偷跑出来。”
吐血不好,哭棺更不好,这样就打上了深刻的烙印,以后怕对嫁人有妨碍。
“这不关你的事。”周瑶睫毛微动,神色素淡,说:“是我自己执意要来,森郎归来,我不来迎,我心难安。”
“我本没有想着哭棺。”
“森郎之心,邵家伯父伯母之心,连我家父母之心,我岂有不懂,都是为我一心一意考虑。”周瑶惨然一笑,惆怅说着:“我本拿定了主意,只看一眼,只看一眼。”
“不想实在情不自禁,给邵家周家都带来了麻烦。”
“小姐,呸呸呸!不要说这样的话!”丫鬟急眼说着,见着她低垂螓首,给窗外雪光一映,素若春梅绽雪,洁似秋菊有霜,又急又悔,说不出话来。
“而且,母亲也知你带了我出来,不然只凭你我二人,又如何能使得动府里的牛车,如何能顺利到了码头?只靠你我面子,如何能让府里的人冒险?”
父母疼她,初时怕她寻短见,可见她痛苦不已,终还是松了手。
丫鬟有些不信,但就在这时,牛车忽然就放慢了速度。
“是周府的管家,带着大夫在路边等着。”牛车外的护卫惊讶。
丫鬟这才信了:“之前竟真是老爷夫人放行。”
不然不会在距离码头这么近的地方就守着人,随时待命,连大夫都备好了。
而周瑶则半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我有何幸,生在此家,可我生来秉性不足,怕又是白首送青丝,我该拿什么来报答呢?
她再也撑不住,渐渐半昏半睡,无人看到,她紧紧握着的手帕,因染了血,有一缕东西渐渐顺着她的掌心,渗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等周瑶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闺房的拔步床上,轻纱帐帘高高挑起,身上盖着的是柔软的被子,屋内有着暖香沁人心脾,而不远处隐隐有人影晃动。
“小姐,你醒了?”随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盯着她动静的丫鬟,立刻就惊喜叫了一声。
屋内的人惊喜围上来。
接着,外面的人也跟着知道了。
闺房的外厅,容貌俏丽,与周瑶有三四分相像的妇人,正听着大夫捋着胡须说着大论,都说久病成医,这病人的家人久了,也能多少懂了一些了。
“夫人,小姐醒了!”就在这时,里面跑出一个丫鬟,冲着周母急急说着。
周母立刻站了起来。
“夫人,小姐的病,是先天不足,又是心病引发,老夫写个方子,多少可以纾解郁气,但治标不治本,心病还须心药医啊。”大夫说完,就将方子留下,知趣的告退。
周母目送他离开,叹:“我又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可谈何容易?”
“对了,小姐既醒了,你去前面告诉老爷一声。”
“是,夫人。”
此时的周父,正在前面正院厅中喝茶,明明是君山银针,这是贡茶,皇上所赐,可喝入口中与往常截然不同,愣是没有滋味。
这时看到一个婆子从厅外快步过来,立刻就下意识站起了身。
“可是你家小姐醒了?”
婆子立刻一礼:“回老爷,小姐刚刚已醒了,夫人让老奴来告诉您一声,免得担忧。”
还要再说时,这位在朝中乃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兼集贤院学士的大人,就已一阵风一样,从她身侧“刮”过,朝后院疾行而去。
一路上,周父脑海中,不断回放刚刚女儿被送回来时画面。
本就体弱的女儿,半昏半迷被送回来,原本路上曾醒来过,到了家又昏迷了过去。
这样的情况,如何令他心安?
但做爹的,有老妻在女儿院子守着,不好时刻待着,免得被人说长道短,毕竟女儿大了,又是卧房,待着也别扭。
可一个人干坐在前面等着,滋味也没好到哪里去,听到了女儿醒来消息,自然一刻都不想耽搁了。
心里已恨不得踩着风火轮过去,可终得保持老爷的威严,到了后面院落,更是故意又放慢了脚步。
“你先进去看看。”老妻见他过来,立刻说着,周父听了,直接揭了布帘进了里面。
“老爷。”几个丫鬟见老爷进来,齐齐行礼。
周大人此时也没心情理会她们,一摆手,她们就退到了一侧。
周瑶此刻躺在拔步床上,不过也能看到苏醒,因他走近几步时,看到了女儿眼角默默流淌的眼泪。
当爹的心,真十分不是滋味。
可女儿大了,不是出了这意外,今年本该出嫁,周大人再心中焦急,也不敢对女儿说重话,看了一眼,又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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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章 黑色曼陀罗
到了外面,看着神色憔悴的妻子,周父叹着:“你进去劝劝吧。”
“哎!”周母叹口气进去。
“你们先退下。”她进去,母女就无需避讳了,直接让丫鬟退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她与女儿二人了,才小心翼翼坐到床榻旁,轻声说:“瑶儿,娘跟你说几句话。”
周瑶躺着,明显睫毛颤了颤。
周母见了,知道她虽不想说话,但却听着。
原本以为女儿去见了一趟,回来死了这心,发现情况比她想的要糟一些,女儿比她想的还要痴情。
但也难怪,两家可是世交,青梅竹马,十余年的感情了,再说邵思森的确是万中无一,再难觅的良缘。
心中叹了一声,周母带着小心,轻声继续说:“娘知道你难过,说实在,娘也难过,娘也懂你的心。”
“但人生聚散本无常,有些事,既已经发生了,活着的人,总要朝前看,你说对吧?”
“你的身子本就弱,该放宽心,别乱想,免得又生了病。”
见周瑶还是不说话,柔声继续劝:“你真想念了,身子好了,才能亲自去邵墓前看看,给他逢年过节也上柱香,送些吃食。”
“虽邵家不会忘了这些,可你做了,就是你的心意。而做这些,则都需有个好身子,病歪歪连床都下不了,岂不是想念了,去都无法去?”
“你且放心,邵家早答应了这事,只要你好起来,随时可去。”
周瑶慢慢睁开眼睛,转向了说话的母亲。
母亲当年是名震京城的美人,保养得当,此时看上去仅仅是少妇,只是担忧自己,苍白的脸上带着一股倦容,还有细细皱纹爬上。
周瑶心中一痛。
见周瑶忍不住咳嗽,周母忙伸手将她慢慢扶起,给她垫上软枕,却没看到沉默着的少女眉心,隐隐有白色曼陀罗花瓣,骤然浮现。
等她抬头时,花瓣已消失不见了。
“瑶儿,要不要喝水?饿不饿?娘让人给你煮了些羹汤,现在就送进来喂你喝,好不好?”周母小心翼翼问。
周瑶却只是怔怔地看向她,问:“娘,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周母心里就是一惊。
“这孩子,莫非是寄希望于鬼神,想要再见思森那孩子?”
周母望着女儿,担心女儿魔怔,有心说没有,直接断了女儿的念想。
但一是周母也深信有鬼神,下意识不敢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二是又怕这样直接断了女儿的念想,反会刺激女儿,当下左右为难。
最终还是小心翼翼说着:“鬼神肯定是有,不过,纵是人死后有鬼魂,也不能在这世上久留,还是得投胎才是。”
本想再说什么,却没想到周瑶竟听了,点了点螓首。
“我明白的,娘,您和邵伯母的担心,我都明白,我会好好活着,不让你们伤心。”
说着,为了表示自己不骗人:“我有些饿了,您可叫人送羹汤过来。”
周母见她这样说,放心了些,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面庞:“对,你活的好,才是我们期盼的,我这就她们进来服侍你。”
正要出去,又听到周瑶说:“对了,娘,我还想继续学琴。”
“好好好!娘答应你,这就给你准备琴,连同着教琴的女师傅。”周母这次是真松了一口气,连声答应下来。
出去时,原本脸上带上了一丝喜气。
对于周母来说,邵思森去了,虽是打击,可终只是没与女儿成亲的准女婿,而不是真女婿。
伤心也是有限,更多的其实是遗憾,对女儿的担心罢了。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亲疏有别。
“你们几个,去将小厨房上熬着的羹汤端来,服侍小姐喝了。”
“你们几个,去我的私库,看看梧桐琴是否还在,在就拿出来修一修弦音……”
“你们几个去……”
依次吩咐了个遍,整个院落都忙碌了起来。
周母才终于呼了口气,坐了下来。
周父别看是从三品大员,刚才愣是没找到时机问话,此刻找了空档,问老妻:“瑶儿如何了?”
“已好多了,我就说,让瑶儿亲眼去看一看,定能解开一些心结,执意拦着,怕是一直都觉得遗憾,过不去这个坎。”周母低声说:“现在还想弹琴,这是好事,能有点寄托,哀思就淡了。”
周父也跟着松了口气:“你出来时,我见你面带一丝喜色,就知道瑶儿应该是想开了些。”
“虽是仍悲痛,但只要寻些事,让她忙起来,过个半年一年,总能过去。”
人嘛,不就是这样?
很多人遇到丧子之痛,过个几年,虽仍想起来痛入心扉,整个人衰老下去,但只要还有别的盼头,总能熬过去。
就怕是再没了盼头,没了斗志,了无生趣,才是真完了。
周母将刚才答应女儿的事,与周父说了,周父连连点首。
“这事容易,只要瑶儿能结开心结,莫说请教琴的女师傅,就是将皇上的琴待诏找来几个过来,我都能舍下这张老脸去。”
周母又说:“既是这样,不如就去请了两位到家里来?我倒陪嫁了一把梧桐琴,怕女儿不喜欢,她之前琴,还是几年前用的,现在再用不好。”
“这也好办,立刻去寻琴,也不拘着一定是古琴,有制琴大师可请为瑶儿做一把。”周父立刻说着。
几代的官宦人家,现在在本朝又是光禄寺卿,周家并不缺钱。
光是周母自己的嫁妆,这些年不断赚钱盈利,想要买几把好琴,都是不痛不痒的事。
但他们不知是,丫鬟忙碌着闺房内,虽周瑶被小心翼翼喂了半碗羹汤,又被扶着躺下了,一切都正常,没有异样。
但当轻纱帐帘被落下,遮住了里面景象,少女眉心再次浮现了曼陀罗花瓣。
而第一次出现时是白色的曼陀罗花瓣,此刻已变成墨汁一样的黑色。
黑得妖异,黑得令人望之生畏。
而苍白冷淡的脸上,此刻勾起了唇,露出了一丝笑意。
“放心,我答应你,必在黄泉照顾你的邵郎。”唇微启,低低声音带着淡定:“你这身子本来不行,又吐了心血,活不了一二年了。”
“我也可以答应延寿,至少让你活到你弟弟结婚成年,你爹娘有了寄托的时间点上。”
“不过你也得听我的话,多看,多接触人。”
“放心,我不干涉你,不要求你嫁给他,只要看看他在干什么,把他的记录下来即可。”
“这是一条幼龙,我要完整看着它长大。”
“所以你也得努力,我听闻他的妻子想当棋圣,那我们就当京城第一琴圣好了,这样才能亲近幼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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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一章 新门客
早春雨雪落,高门迎客来。
因京城已连成两个皇朝的帝都,东贵西富的讲究,也随着权贵的聚集而居,以及皇宫的位置,而自然而然形成了。
这与风水没有关系,无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与蜀王府其实不过是隔着几条街齐王府,就位于京城西面一处,附近都是宗亲皇室,权贵云集。
此时雪雨,访客不多,齐王府大门虽紧闭,但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中年的管事站在台阶处,见一辆牛车驶来,端起了矜持的笑容,就见穿从五品官服的男子在牛车上下来。
“邵大人,请。”管事这才迎过去,笑着说。
态度恭敬,但这恭敬中却透着一种自傲,可惜官员第一次到王府来,此时已被这王府大门气派给震住,两侧站着一动不动甲兵,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管事的态度,适时安抚了紧张的心情。
“有劳。”喉咙吞咽了一下,官员努力平静的说着,并没有发现管事隐藏的轻视。
二人从侧门而入。
从大路走,走出不到百米,转入一条石子铺成小路,又走了一段,上了走廊,走廊接着走廊,令人仿若置身迷宫。
路上仆人个个衣着光鲜,丫鬟个个明眸皓齿眉目,虽谈不上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官员不敢多看一眼,每次遇到就立刻移开目光,端是君子风范。
管事见了,先暗暗摇头。
自家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再没有比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更清楚了,这位邵大人的脾气禀性,怕是难入王爷的眼。
齐王府占地面积虽不大,毕竟京城大小有限,可相比普通官员住宅,已是大了不少,加上巧妙修建、雕琢,院子套院子,园中有园,光精致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美轮美奂从不重复走廊雕画,就令人目不暇接。
邵覃乃是二甲进士出身,也曾进过宫,但此刻觉得,这王府虽不如皇宫恢弘,但论细节享受,也没输到哪里去了。
他进翰林院已有数年,因曾是二甲进士,虽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却在文采方面又过人之处,进了翰林院,也算是踏实做事,还参与过编书,算有成绩,这才从进翰林院时的庶吉士,升到了现在从五品侍读学士。
在去年,自己曾拜会过齐王一次,不过当时自己位份太低,只混了个面,不想今日,突然之间齐王召见,暗示可接纳,这真的喜出望外。
“齐王有贤名,这是我亲眼所见,更亲耳听别人提过,能礼贤下士,这岂不正是明主之相?”
“我饱读诗书,不正是为了辅佐一明主,好一展抱负?”
“不立太子,人心不稳,而太子除齐王,又有谁适合?”
“就是为了国之稳定,人心安定,我亦应辅佐未来贤主。”
所谓的书生意气,正是这般。
邵覃虽已三十余岁,可一直在翰林院就职,性情中自然有着文人一面。
今日,正是邵覃正式来拜见主公时。
齐王府正院大书房里,齐王正与幕僚文寻鹏在说话,听到外面侍从禀报,知道是邵覃来见自己了,便看一眼文寻鹏,文寻鹏立刻就走到了一旁的屏风后暂时避开。
“请邵大人进来?”齐王独坐在椅上朗声笑着。
邵覃这才恭敬进入。
“臣邵覃,见过王爷。”
齐王就是一挑眉:“怎么,敬之你还称呼本王为王爷?”
邵覃忙又恭敬一礼:“臣邵覃,拜见主公!”
态度极郑重。
“好,好,好!”齐王起身,走了几步来到邵覃面前,亲手搀扶起来。
“敬之的诗词,本王可闻名已久,更知你有实干为民的志向,你且放心,本王不会亏待了跟着本王的人。”
“你既有才,又有志向,来日本王便举荐你去六部历练。”
“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哦。”
“臣一定尽心尽力,必不辜负王爷的信任!”
齐王与其闲聊一会,又勉励几句,就让其退下了。
就算如此,邵覃也心中火热。
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齐王可是呼声最高的皇子,对方何等尊贵,不仅亲自接待自己,勉励自己,还知道自己的字,语气亲近,让他恨不得立刻以国士报之。
邵覃走后,引其进来的管事又进来,向齐王禀报了邵覃进来的言行,才静悄悄的退下。
“恭喜王爷,又多了一个得用的门客!”这时避在屏风后的文寻鹏才转出来,出本心,他实在不知道齐王看中了这人啥,但不妨碍对齐王道喜。
齐王漫不经心的一笑:“文先生,与你相比,他自然是万万不如,甚至低到令我有点失望的程度。”
走回到座椅处坐下,齐王有点不太满意评价:“邵覃还算有点文才,可过于端正庄重,有些放不开,这是克己的功夫,不算上等人。”
“虽二甲出身不错,未来必也能一步步稳妥升迁,可还是派不上多大用处,无非是帮忙吆喝罢了。”
对齐王来说,投靠者或是位高权重,或是精明能干,又或敢打敢杀,再或治理一方也可。
要是和文寻鹏一样,懂得屠龙术来辅佐自己也行。
可惜的是邵覃一个都靠不上。
而且太过端着的人,必有着许多顾忌,不会真成为自己的心腹,做不出指哪打哪的事。
也不是真没有令他满意,但那些官员,多半聪明滑不留手,并不愿意在此时站队,而又有底气,齐、蜀二王都只能争取,不敢针对,生怕将他们推到了对方。
想想,就让齐王郁闷。
文寻鹏已在齐王面前很有些脸面,将那位庆先生挤得几乎让齐王一时半刻都想不起来,此时自然是不吝啬于拍一番马屁了。
他笑着:“王爷,您这可是为难人了,就是最上等人,见了您,又岂能不庄重恭敬呢?”
又正容说着:“邵覃虽谈不上大才,但毕竟是二甲进士,这些年稳当升迁,还有个兄长邵英是是太常寺少卿,人脉不错,就这点也有可取之处。”
“再说这侍读学士,虽职司仅仅是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但实是皇帝的顾问,能参与政事、典礼,就这点就值得拉拢。”
“别的不说,关键时传个消息,就值了。”
齐王听了,果郁气消去大半,合上了折扇,指着文寻鹏笑:“你说的对,要不是这样,我何必接见一个五品官。”
“再说,也不是我看中了,是有人引荐,与他当个中间人。”说着,齐王又打开了折扇,折扇上是淋漓尽致的泼墨画,画的是一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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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二章 知见障
“似乎是曼陀罗花。”文寻鹏看了一眼,却没有留意,只是寻思:“引荐,谁给王爷引荐,听口气还是中间人,谁能和王爷分庭抗礼?”
仔细搜刮肠子,最近王爷接见的人,却一无所获。
“对了,今日礼部是去迎接钦差船了?”齐王想起一事,问。
正沉思的文寻鹏心咯噔一下。
“是,昨日已有多艘快船抵京,说今日便到。眼下怕都已从码头散了。”文寻鹏说着,见齐王脸上的笑容收敛,又忙说:“小人已让人去盯着码头。”
“光盯着码头又有何用?”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说翻脸就翻脸,齐王哼一声:“本王已令人盯着宫内。”
“本王等着你们去盯着,黄瓜菜都凉了。”
正说着,书房外有人禀报:“禀王爷,丙字号丑牛求见。”
“进来。”齐王面沉似水坐着淡淡说。
一个看起来穿着普通走路轻盈的青年,从外面进来,向齐王跪下,双手递上了一份情报。
这是齐王手下情报人员中的一个,齐王之前吩咐丙字号情报人员去探查关于苏子籍的消息。
此时,这份情报被齐王估接过来,展开只看了几眼,就有些扫兴将其丢到了一旁桌上。
“你先退下。”他对情报人员说,“继续盯着。”
“是。”
等书房内重新只剩下了二人,齐王冷哼一声:“我这侄子还是有点运气,不但活着从西南回来,立了功,还没误了会试。”
文寻鹏已是将那情报捡起看了一遍,心里敲起了鼓。
当初提议让苏子籍去西南可是自己。
现在一切都落了空,西南解决了,钱之栋、秦凤良锁拿进京,王爷想插手的暗棋也就废了。
最重要的是,苏子籍不但立的功巧妙,并不犯多少忌讳,还及时回来了。
心知齐王的秉性,有刺必须速拔,要不迟早有朝一日对景发作,就是万万难以承当的事,遂恭敬把情报奉还到了桌上,说:“小人觉得,王爷,此人可未必就是您的侄子。”
齐王何等清明,一听就摇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一直都觉得,可以拿苏子籍流落民间查无实据这点做文章,对吧?”
“可是父皇的血脉检测,不是儿戏。”
能通过了,就必然不会有假。
文寻鹏见齐王不像是迁怒自己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笑着接话:“的确,可小人也知道,虽通过了,但龙气却有些弱……”
“有些弱也正常,毕竟是养在民间,没有居移气,养移体,有这已经算不错了。”齐王不以为然说着。
文寻鹏突然之间醒悟,闭上了口。
太子是齐王的心病,总要证明太子不堪为储君,现在他的儿子苏子籍龙气细如发丝,根基孱弱,这就大大符合齐王的期待。
这样孱弱,就证明太子也不堪,万万不可在这点上反对。
“对了,看看,那苏子籍现在在干什么。”后面情报齐王没看完,索性也懒得再看,直接问刚才细看过的文寻鹏。
文寻鹏忙回:“这上面说,苏子籍一回来,就直接去了太学,每日奔波于各个讲堂,王爷,要不要……”
“不要。”齐王立刻一抬手,示意不要再提这事:“已经有过一次了,本王再出手就不好了,我那兄弟巴不得我冲动,好惹怒父皇,到时蜀王一派就可落井下石。”
“苏子籍虽立了功,可这对天璜贵胄是没有用,或许多上了几年,未必不能成点气候,可现在……这样的一个无根无萍的人不足为惧。”
“只重要的是,整天在太学跑,还去求学问,到底是在民间养大,本末倒置,就算有些小聪明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想到父皇身体微恙的事,齐王冷冷一笑,将苏子籍抛在了脑后。
又扫了文寻鹏一眼,暗想:“若非父皇身体微恙,苏子籍已不足为惧,否则岂能放过你犯下的错?”
到底是用人之际,合心意门客幕僚,实在不好找,关键时只能略敲打一番,就先轻轻放过了。
“是,小人明白了。”文寻鹏听明白了,无论是立功,还是求学,都是人臣的活,对天璜贵胄竞争大位不能说没有半点用处,但是都是使了十分力气,只有一分效果。
思路都错了,任凭多少聪明才干,只是无用。
想到这里,文寻鹏心里一寒,背上冷汗渗出,自己虽自负有才,是不是也有这知见障?
“还有,今年王府也太冷清了点,本王是愧对王妃呀,这样吧,过一阵,让王妃也办几场私宴,热热闹闹。”齐王突然之间说着,这思路实在远超文寻鹏预料,文寻鹏不由目瞪口呆,不理解为什么王爷的思路,突然跳到这方面。
王上之心,果然高深莫测。
太学
“梆梆梆……”提醒下课铁钟声响起,这是间大讲堂,可坐一百个学生,这时施讲师住了口,他头发有点白,也有些清癯,扫了一眼,就说着:“本是讲课,就到此结束。”
所有太学生起身,一起作了揖:“谢先生教诲。”
等施讲师出了门去,太学生才渐渐散去,话说太学楼与楼之间由小径相连,青砖铺路,左右栽绿树培花,沿道设有石凳石椅。
要是在夏日,小径两侧大树绿荫如盖,金色阳光透过了密密枝叶,零零散散地落到路上,就算是现在,上百太学生三三两两出去,使苏子籍又不由产生了在大学的感觉。
“【四书五经】16级(14675/16000)”
“我的四书五经,快要17级了,现在智力18,每次推敲文章,一整篇+3或+4的经验值,很不错了。”
“但还是及不上听讲,往往一句二句就有+2+3,整堂课下来,总有二三百经验可汲取。”
“这是宝库呀!”
“最重要的是,智力高了,理解武学、道法就事半功倍,进展也是神速。”
“【紫清自在赋】6级(2335/6000)”
“【绛宫真篆丹法】3级,1308/3000”
“不知不觉,也没有多锻炼,两个都进步了,可见伟力归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
走到最后的苏子籍,因下一个要去的讲堂并不是立刻开讲,隔小半个时辰,并不着急,慢悠悠收拾着东西,享受着难得的忙里偷闲。
收拾时,脑海中正快速消化着刚才吸取的知识,注意都在刚才所讲内容上。
等出来时,外面已是空荡荡的,冷风拂过,让有些发涨的脑袋放松了许多。
苏子籍故意放慢脚步,仿若闲庭漫步,趁着现在无事,欣赏一下附近初春景致,这也是平时课间闲暇时的一种放松方式。
正要拐过前面的路时,忽听几人走过,正在窃窃私语。
这本没什么,可偏偏他们议论着的人,正是苏子籍。
苏子籍脚步一顿。
第二百十三章 天下无敌了
一回来就去各个讲堂,看上去多勤奋,我就不信,他真能同时学不同的经义,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正是这个道理,每门经义都得深入持续的学习,曾经得过几次第一的邵思森,也并不是堂堂课皆去听,人家还是学了多年,本就有基础,可比在文风不盛之地侥幸得了解元的人要谦逊,就是可惜了,丧命于海上……”
“邵兄与苏子籍同去了西南,同是钦差随员,邵兄杀敌负伤,伤情恶化去了,可苏子籍却偏偏毫发无损,可见是贪生怕死之辈!”
有三个人,低声冷语不断,对邵思森惋惜是假,借机贬低苏子籍是真。
话说自古空降最惹人厌恶,自插班进入太学,总体上说,太学生就感觉就不太好了,更不要说还夺了太学生的名额。
“换成我,说不定也讥讽几句。”
“最重要的是,太学和府学不一样,太学其实是朝廷各个高官势力,就算是我四书五经能盖绝太学,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服气。”
“看来,太学布武悬了,怕是我天真了。”苏子籍自嘲一笑,却不料,有人沉声说:“这般背后说人,怕有失公允吧?”
“苏子籍平安归来,不是好事?你们莫非希望去西南的人都丢了命,才觉得这是大丈夫所为?”
“再者,苏子籍能护着邵兄尸身回来,这也算是尽了情谊,换成你我,能保证做成这事?其中难度,你们难道真不知,还是装傻,故作不知?”
“又或者,等到了推荐去六部时,你们都愿意选择兵部?不必去西南,可敢跟着出海?”
“不能,就少说两句吧!”
“苏子籍再不好,起码人家这次回来,已在述功的名单上!这说明人家并不是贪生怕死,而实实在在地立了功!”
来人一开口,就对着三人一顿说,只将他们说得好一会都说不出来话。
“你……白墨阳,你究竟是哪一边?”片刻,有人怒着:“就算你是尚书家的,也不能这样放肆。”
那人是白墨阳?
苏子籍还真记得这个人,当初他刚到太学,因直接进了上舍,周时意、项修平几个人闹事,最终让学丞周明达不得不请他过去商量了退一步的事。
也因此,苏子籍后来没有住进太学,而又辗转去了清园寺居士房住下。
而在其间,他与白墨阳曾匆匆见过一面,那时白墨阳还有些敌意。
苏子籍真没想到,白墨阳会在别处,帮自己说了几句公道话。
“诸位,年考的卷子是真实的,是不是,行不行,只要看卷子就行,苏子籍是不是我们的敌人,进了仕途才可认真,在太学,我们就得以卷子论输赢,出去,还是同窗同年。”
“谁和他是同窗同年?”
苏子籍沉思时,几人已不欢而散,都走远了。
苏子籍迈步过去,转过拐角,果然看到远处分道扬镳的四人背影。
其中一个,就是冷笑走远的白墨阳。
因着经历过邵思森从敌意到和平相处再到敌意,最后又临死前一番忠言相劝的事,对这些心思有些敏感复杂,且还很喜欢惹出一些乱子的拔尖太学生,苏子籍暂时并不想再结交一个。
所以,他很快就抛开了这件事:“会试后,进太学就麻烦了,努力趁会试前的这段时间,榨干太学这座宝库才是。”
太学·讲经堂
“没想到一回来又等到了李主薄讲《礼记》。”因上次听了李腾的讲述,不断增长着经验,这次听说李腾又要讲述一些经验,苏子籍自然早早就到了,占了个不错的位子。
与上次一样,可容纳二百人左右的讲经堂内,在他到了不久,就已挤得满满,作大儒,而且是很少讲经的大儒,想听课的人,自然是不少。
苏子籍目送着李主薄走到前面高台,开始讲经,果然只片刻,随着“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来。
“获得李腾传授“礼记”,经验+5,经验+3,经验+5,经验+3……”
“这次加的经验,比上次少了一些,也慢了,但同样不少,倒是可以再听一两次。”
苏子籍认真听着,因着不必做笔记,记忆速度快,让他思路随时得到扩展,那种感觉,美妙至极。
这堂课讲的实在是精彩,眼见着数值不断累积,突然,又嗡地一声,苏子籍眼前顿时一黑。
这种感觉,他十分熟悉,没想到是,这次黑得时间格外长一些。
等到眼前重新恢复了视觉,半片紫檀的变化,立刻就吸引了苏子籍注意,让他一时连高台上的授课声,都暂时顾不上了。
“【四书五经】提升至17级(109/17000)”
“终于升到了17级,这下想要考取进士,应该手到擒来了。”
“但这只代表着才能够了,能否夺取头名却不一定。甚至能否中进士,其实也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只看才华,足以折服任何考官,再有私怨,想要拦下,以他现在才学,写出来的文章纯正博雅,任谁拦下,都会承担着翻车的代价,做到那份上的官员,没人敢这样做。
所以,最终还要看龙椅上人的意思。
而对皇帝,苏子籍猜不透,想不明白。
在西南时,敢算计两个钦差,不过是借力打力,利用了朝廷对西南高层的忌惮,利用几个官员之间的矛盾。
但回到了京城,很多事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不再多看,继续收拢了精神,专注继续听课。
听着听着,苏子籍就蹙眉,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
“汲取经验都仅仅是+1,最多是+2,偶然有+3,却是极少,且产生经验的时间变长了许多,难道是这《礼记》已不能带来经验汲取了?”
“可能是升到17级,再汲取经验比之前困难了。”
“更可能是我此时造诣,已超过了李腾。”
“李腾已败,太学何人能胜过我?”
苏子籍有了这猜测,望着台上白发苍苍的李腾,心情不由极复杂,还是认真将后面的内容听完,只是等上完课,太学生走完,不由伸手握拳。
“我已经天下无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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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四章 与子偕老
苏子籍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猜测,恭送李主薄离开,匆匆赶赴下一个讲堂。
果然这一课,缓慢的经验让他不由一叹,还不死心,又转了去一个,也是差不多。
“汲取的经验一下锐减,和自己读书的强迫性经验差不多,看来到了17级,太学也难汲取经验。”
“按照我对现在水平的评价,15级就可中进士。”
“所谓的大家,也仅仅是16或17级。”
“18级的话,或就能挤身于儒家列贤之列了。”
苏子籍沉着心思暗想:“想要在会试前抵达18级,不,哪怕殿试前也不太可能了。”
“会试殿试,其实17级就能保证中进士,至于夺取头名,这是有多种因素的事,并不仅仅看学问。”
“虽然中进士就已是很好,但既要做,自然要做到极致,方能高调亮相。”
既是没有根基,就索性剑走偏锋。
苏子籍一面在心里想着,是不是趁这段时间,私下搜集一些珍贵的手写书籍,可转念一想,自己虽有三千两银子的家当,可要买这等古本珍本,怕是没有买几本就消耗完了。
苏子籍沉思的出了太学,寒风一激,神志清醒了些,见太学门口牛车云集,都是租的,当下喊了一辆,说:“到清园寺——居士院!”
这地方没有人不知道,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回来没有几天,就到了三月之中,古人说二月春风似剪刀,其实以京城看,三月才是春风似剪刀,雪不见了,风也柔和些。
路上,看到几个贵女乘坐装饰华丽牛车迎面而过,听着她们清脆笑声,苏子籍想起来一个人。
“新平公主没再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教训。”
“这京城的贵女,有活得和新平这样任性肆意,也有周瑶那样悲情,细细想来,都不如不悔,虽是长于小城,却通透聪慧。”
但思及不悔偶尔也会钻牛角尖,苏子籍觉得,自己要找个机会,好好提醒一下不悔那丫头。
可千万不要在京城待久了,就也跟着学起了本不适合她的举止言行。
看着别人悲情也好,欢喜也罢,也不过是感慨一声,与自己无关。
可自己的娇妻也学着这样,自己就舍不得了。
牛车到了居士院,就径直进去,直达小夫妻住的院落,还没下车,就看到野道人正从不远处折身回来,看到他下车,顿时一喜。
“你等了一会儿了?”
野道人别看在别处十分随意,可对主公的女眷,却丝毫不敢造次,宁愿在这里来回溜达,也不愿自己就这么进去。
苏子籍直接招呼:“进来说话。”
敲了几下门,就听到一人一狐快走过来的声音,随着门被打开,先是一只狐狸一跃而起,窜到了苏子籍的怀里,然后是在闻着什么。
发现没找到想要的东西,顿时就唧唧叫了两声,又闹着要下去。
接着就是叶不悔惊喜的小脸:“夫君,你回来了!”
哪怕苏子籍已回来多日,可每次归家,叶不悔都会十分高兴。
苏子籍其实也喜欢看到自己的女人这样笑呵呵模样,乐得她这样,自是随她去了。
撸了几把小狐狸,就将它送还给不悔,带着野道人进了屋。
野道人喝了一口热茶,只觉得身上暖了起来,这才对苏子籍正色说着:“主公,我得到消息,刑部刚刚审过钱之栋,已押入了死牢。”
“听闻,其实也不是没有人说情,期希望恩出于上,又拖延到秋季,或有转机,结果被驳回了。”
“虽尚无正式旨意,但处决或在旦夕了。”
言谈之间,野道人有些唏嘘,转眼之间,一个二品大将,就落到了这个份上。
“看来,他的确是在劫难逃了。”苏子籍呆呆的捂着茶杯,吩咐:“一旦拍卖了,你留心桃花巷的那一处小院,把它买下来。”
“中了进士,就得留京,我们也得有一处房子,不能总住在这里。”
这话是对,但特意指着桃花巷的那一处,就有问题了,不过野道人虽以前算的上老奸巨滑,但传统教育也不是吃素,认了主,定了名分,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俯身应着:“是,主公。”
“罪官的房子有霉气,又不是巨宅,上面看不上,下面又不愿意买,搞定它没有多少难处。”
“还有邵家和周家的事……”野道人其实也只是顺手查一下,邵思森的事说到底,与苏子籍有着关系,也怕这里再出什么事,影响了苏子籍。
结果这一查,查到的竟都是些儿女情长之事,让野道人也有些尴尬,但还是认真将调查的结果说了。
“周小姐真是痴人……”野道人把情况一一说了,不由摇头而叹:“据说为了使父母开心,还去学了琴,可谁不知道她的心思?”
“邵家原本想探望,可邵母说,别又钩起了她的心思,故仅仅送了些补药——邵家也不愧君子之风。”
虽大郑继大魏,风气相对开放,但也有人希望儿媳妇守节,邵家这样处理,是不想耽搁她的婚姻。
这些,苏子籍还真不知道。
“夫君,路先生,尝尝我新学着做的枣子糕。”
正说着,叶不悔已是端着热腾腾新蒸的精致糕点进来,看她微红眼圈,竟是听到了刚才讨论的事。
苏子籍不禁叹了口气,在她放下点心,突然对她说:“不悔,我可不愿你和周瑶那样。”
叶不悔一怔,看着苏子籍。
苏子籍起身,在厅内转了转,缓缓说:“邵家宽宏,周瑶情深,都可以传出一段佳话,可我宁可你从来没有它。”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每段佳话,其中悲欢离合,都是拿贵瓷打碎给人看。”
“不悔,我只希望你我平平淡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就好。”
叶不悔听了这话,一下子抬起螓首来,二人瞬间四目相对,刹那间,野道人觉得她光彩夺目,又有些尴尬。
“啪啪啪!”恰在这时,有人敲门,野道人忙起身,朝屋外走去。
第二百十五章 三大贤
门一开,一个看清秀的少年,就冲着野道人一笑。
“这里住的可是苏子籍苏公子?”
野道人见身后无人,只有不远处停着一辆牛车,点头:“是,小兄弟找我家主人有何事?”
这个十三四岁少年听了,松口气:“我是谢府派来,听说苏公子在西南立了功,让我奉上薄礼一份,向苏公子道贺,请您务必转达一声。”
“逢云,来的是谁?”就在野道人打算再追问,身后传来脚步,苏子籍出来问着。
“是谢府来给您道贺送礼。”野道人说着。
苏子籍迟疑:“谢府?”
野道人就明白了:“您不认识?”
苏子籍摇头。
野道人转身看向少年。
少年不慌不忙解释:“虽不认识,但我家主人素来倾慕少年英才,更佩服苏公子这样去了西南,还立下军功的读书人。”
西南?谢?
野道人想了下,脑海中一闪而过,打量着这少年,试探问:“难道小兄弟你是镇南伯的人?”
少年含笑回答:“是,我家主人正是镇南府的人。”
见苏子籍要拒绝,少先解释:“真仅仅只是一份薄礼,您先别忙着拒绝,等我取来,您一看便知。”
说着直接转身,朝着牛车而去。
苏子籍与野道人对视一眼,因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没有拦着。
提起谢府,苏子籍还真没反应过来,这京城里姓谢人家不少,光朝堂上,就不止一位谢大人,但提到镇安伯府,苏子籍立刻想通了其中的联系。
也不奇怪野道人立刻猜到了是这一家,说起来,镇南伯府与西南,的确有不少渊源。
当年谢家家主是西南人出身,跟随太祖起兵,曾经在年轻时平定西南,后来得了伯爵,对西南的局势,镇南伯府未必就毫无触动,不过却这代家主,没有能获得资格去领军平乱。
而苏子籍以随员身份去了西南,还立了功,现在镇南伯听闻西南已平,差人送礼过来,不算是毫无缘由。
但苏子籍就是觉得这里面未必没有别的原因,正想着时,少年已捧着一个不大的木匣子重新走过来。
“苏公子,里面是几本书册,我家主人说,并不算是值钱的东西,只是觉得,苏公子你文武兼备,这样书册送与公子,就如宝剑赠英雄,也不算是辜负了它们,请您务必不要推辞。”
说着,就将木匣子双手递上。
野道人想先接过来,被苏子籍下意识一个眼神阻止了。
苏子籍自己双手接过,并轻轻一按金属机关,啪,木匣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匣子里面是几本书册,看上去很旧,哪怕能看出拥有者已尽力保存,可那种古旧书籍的味道,还随着匣子一开,从里面散溢出来。
只看了一眼,苏子籍心下一动,这是可汲取的手册——实在是有些瞌睡了就遇到了枕头,正盘算着收集一些古册,竟就有人将古册送来?
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一册靛青色封皮上,更一下子就怔住了。
“簪花文集?”
苏子籍忙将这一册小心翼翼翻开,果然入眼的是极熟悉的前朝大贤孟忠青的字。
作为前朝三大贤之一,就算到本朝,县学府学里,也常常有着孟忠青的仿写字帖,让学生练习。
苏子籍对这位大贤的字迹,算得上是一见就识了。
而这书册的古旧,莫非竟是真迹?
苏子籍震惊不已,忙又小心翼翼翻了下面四册,除了两册是《簪花文集》的中下册,还有三大贤中两位文集。
徐少良的《听海集》以及张仲庸的《柏溪文集》上册。
前朝三大贤,竟一个没落下,就仅仅缺了张仲庸的《柏溪文集》的下册,不过这没有多少关系。
汲取文思,其实就是当事人在写作时的才学,以一观十,一册就可得张仲庸的精髓,缺了下册有损失,但也不大。
少年就这么看着,直到苏子籍小心翼翼合上匣子,看向他时,才带着歉意解释:“对了,苏公子,我家主人说,这三套文集,少了张仲庸大贤的《柏溪文集》的一册,因年代久远,又经过乱世,一时找不到,等以后找到了,会再奉上。”
“这礼物归于贵重了。”苏子籍叹的说着。
虽心中十分喜欢,且这五册对于不识货的人来说,的确不贵,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可谓是价值连城,哪怕少了一册,让读书人知道,怕也有人愿意捧上千金来求。
他与谢府的人素不相识,就算自己去过西南,在那里立了功,可能得了镇南伯府这样的重礼,还是拿着烫手。
但是这对自己价值的确非常高,一时又舍不得。
少年笑着:“对于您来说,自然是贵重的,可我家主人说,谢府都是一群粗汉,这样对读书人来说珍贵的书籍,留下可就是埋没了。”
“您呀,就收下吧,若我带回去,怕是又要被堆放在库里,不知道什么时才能被翻出来!”
看着是仆从,可这人说话实在是爽利,苏子籍不禁多看了两眼。
垂眸略想了想:“既是这样,我就却之不恭了,请替我谢过你家主人,若有时间,我会登门拜谢。不知,他可是伯爷?”
少年笑着道:“这个,倒是不好告诉公子你了,登门拜谢却不必,我家主人并不会久留在京。”
野道人听了,忽然说:“小兄弟,有劳你跑了这一趟,可要进去坐坐,喝一杯热茶?”
少年笑着婉拒:“不了,我家主人急着等我回去回复,既是苏公子这里差事完成了,我就先告退了。”
说着,就直接转身而去。
苏子籍一直目送着上了马车,这才与野道人回身进了院落,门被关上。
“这谢府也要麻烦你去查一查了。”苏子籍表情收敛了,对野道人吩咐说着,神色有些深沉。
突然送这样大礼,哪怕少年表现得爽利无害,苏子籍也保持着警惕。
毕竟自己的身份,无论是真的那个,还是假的那个,一旦暴露,都是个晴天炸雷。
镇南伯府虽算是武将起家的勋贵,可族里未必没有读书人,少年的说法,并不可信。
而且其主人始终不肯露出真身,到底是不是谢府的人,还不一定。
第二百十六章 镇南伯
是,主公!”野道人立刻应了下来。
“等下,简渠现在住客栈,你去送些薄礼,生活用具就可。”说到了礼物,苏子籍突然想起了这事:“顺便把钱之栋的消息告之。”
简渠平安抵达到了京城,由于苏子籍自己住在出租房,又是夫妻住,自然不好打搅,于是就住了客栈。
并且这时举人云集,好的客栈都住满了,只得去了一家差的,苏子籍看过一次,觉得连被子都是潮湿,于是吩咐带上生活用具。
野道人满口答应了,又商量了几件事,野道人随后告辞。
苏子籍这才找了机会,倚窗而坐,再次打开木匣,取出五册,快速读了起来,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浮现。
“发现孟忠青的‘簪花文集’,是否汲取?”
“发现徐少良的‘听海集’,是否汲取?”
“发现张仲庸的‘柏溪文集’,是否汲取?”
随着苏子籍答“是”,每读一位文集,会有一股清凉直灌下来。
“【四书五经】17级,12626/17000”
上次升到17级时,升级之后,只有109的经验,而后面听课,陆陆续续,才只涨了50点经验,称得上是缓慢了。
而这一次,几册下去,一下就获得了1万2千多点经验,饶苏子籍早有心理准备,仍忍不住又高兴,又有点遗憾。
“果然,前朝三大贤这级别,估计也在17级左右——怕是以后再也没有这种经验了。”
前朝三大贤那样的人,一个皇朝才出三个,哪里就能再遇到这样的机会?
就是有,也多半被当做家族镇族之宝,轻易碰不到了。
而且,就算是三大贤,也不能使自己升一级,别的圣贤之书,经验也不会很多了。
“这时,智力18,带来的强迫经验+3或+4,就更可观了。”
“虽现在读完一篇才有一次经验,可贵在源源不断,升18级,甚至20级,就全靠它了。”
苏子籍这里叹着,之前少年上了牛车,一个四十多岁男人,刚刚睁开眸子,从静坐中醒来。
牛车这时已在行出一小段路,重新停下。
“你回来了。”他淡淡看少年一眼,“看到苏子籍了?”
“回您的话,看到了,的确传闻所说,是个翩翩佳公子。”少年此时十分乖巧,与方才爽利活泼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嗯。”男人点首。
少年恭敬地捧着又一个木匣子,双手递到男人面前,并小心翼翼打开。
这男人从匣子里取出薄薄一册,不是别的,正是刚才少年对苏子籍说,久寻不到的,张仲庸的《柏溪文集》下册。
男人只用手在书册上轻轻一抚,靛青色的封皮上,竟就这样出现一个光影,可隐约辨出是一个人。
而随着光影渐渐清晰,苏子籍在里面倚窗而坐的模样,就这样出现在了男人的眼前。
男人看着,轻叹:“京城施法不易,连我都得用着媒介。”
第一眼见了,也忍不住叹着:“此子姿态之佳,连我都得赞叹,当年太子仪表不凡,宛是玉树,此子不在太子之下。”
又凝神观察,蹙眉沉吟:“此子气数的确有些,只是和他的身份比较,却还稍嫌薄了些。”
“咦,似乎又有些眼熟。”
男人捋着胡须,回想:“我以前看见钱之栋时,给我的感觉就差不多,虽属龙种,却还未成气候,最多算是一蟒。”
“而欲要成龙,蟒蛇到蛟,蛟化为龙,看着简单,实则隔着天堑一般,极难变化。”
“可仔细分辨,又不是,这已经是一条幼龙!”
“只是这幼龙又好生眼熟。”
还要细看,苏子籍身上骤起一处白光,遮掩了所有的异相,让这个男人一惊,惊叹:“此子文气,何以如此之盛,简直差一点就可入圣!”
整个皇朝才出来的前朝三大贤,若论文气,也就是这样了吧?
或浓一些,但也是真正老年桃李满天下时文气凝聚,而无关本质,这个苏子籍才多大,过了年也才十七岁而已!
心中的惊讶,简直令他的心,都有些乱了。
中年人忍不住掀开车帘,朝皇城方向看了下,轻声:“五六年,怕此子来不及成为太孙,可惜了。”
又冷冷一笑:“皇城里那位,夺了儿子的天命,还想夺儿子的寿命,这哪可能?要是早早把天命还给太孙,自己当太上皇,或能延寿几年……”
现在就看是要命,还是要权了,才想着,木匣子里的书就无火自燃,一下烧了起来。
中年人闷哼一声,取出了手帕咳嗽下,手帕上就一点血。
少年惊讶看着,捂嘴才没出声。
“反噬这样快,看来是上次受了教训了,走吧。”男人可惜说着,一挥手,快速燃烧完的纸灰,就被风卷一样,直接飘起窗外,随风而去。
前面驾车的人应声,牛车随即离开,眼见着那点纸灰直接飘到一里外落下。
“……真人,你去哪?”少年又问着。
“去镇南伯府。”中年人无所谓的说着:“我原本不得不分化三尸,才避过了天谴,但也不得不隐藏身份,十几年不能见天日。”
“现在一尸已遇劫,消了罪孽,我就可以活动下了。”
“镇南伯本是我的同族血裔,现在第三子似乎叫谢曜文?”
“是,二子是庶出,谢曜文是嫡次子。”少年立刻应着,说到了这里,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竟浑身打了个寒颤,低眉说着。
“就选他了。”中年人冷冰冰说:“若不是我的支持,当年一个潦倒之人,哪能逆天改命,当上镇南伯?”
说到这里又有点可惜,不过也没有办法,让人当到伯已经是极限,再上就太显眼了。
“现在就是镇南伯府还债之时了。”
“你去准备下,先下了暗手,现在年纪不符合,要是能消了三尸,我的年纪就和他差不多了。”
“太子之事我参与,太孙,我也总得参赞一二,不能让太孙唱了独角戏。”中年人带着笑:“这也是我对你帮我消了三尸之一的回报。”
第二百十七章 主考官
下午时分
这处是望鲁坊,坊不大,只有六七十户,但多是院落,更有铺店肆栉比鳞次,煞是繁华,显这里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家。
只是虽没有雪,但细雨连绵,等闲人谁也不敢在雨中跋涉,这时代染了风寒,就是无可救药,更不用说,街上尚有数骑奔驰,在两侧本来少的行人,纷纷躲避到檐下。
能在京城奔驰,非是勋贵就是有司,一个都冲撞不起。
郑应慈是第一个,二个月不见,似乎经过了培训,原本苍白消失了,闪着健康的神采,这时紧抿着的嘴,凸出下颔,显出了坚毅。
“师傅!”
后面的是刘湛,翻身落地,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一位四十岁,气质极佳,修眉凤目的中年人。
“烟霞真人,又见面了。”刘湛见中年人正在闭目站在树下,似乎对自己到来毫无所觉,便自己过去,笑呵呵说着。
俞谦之本来追查妖人气机到此,只看到点点纸灰,一方面让人去调查附近人家都是谁,一方面在这里查探着气息。
刘湛的到来,其实早就察觉到了。
但俞谦之的性格,给人一种不急不躁的假象,此时睁开眼睛,温和一笑:“真人这次倒来的慢了一些。”
“不比烟霞真人你,一直居于京城,能时不时见到宫中那位,可借龙气修行,老道我可是到处游荡,又才受些伤,自然在洞察方面,远远不如了。”
刘湛看似好脾气的回答,让俞谦之笑了笑,不再暗藏机锋。
“你既来了,倒证明我的判断没错,这里的确有人施法。依你看,可是他?”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一国枢纽,自然有炼丹士在这里时刻监查,免得让妖魔鬼怪或不服管的炼丹士进来作乱。
地界上更可压制妖力与灵力。
当然,这只是针对暗处之人,手持皇令,奉诏干活,顺应人皇所指,自然还有着一定助益。
刘湛与俞谦之,就是两个不同派系人,一个几乎时时刻刻驻扎在京城,一个则在外省巡查。
相比下,俞谦之的学问更受皇帝信任。
刘湛也不好不给面子,况且,自从十七年前搅动风云又消失不见的人再次出现,刘湛这心里始终隐隐不安。
他有心与俞谦之合作,态度比前些年已好许多,听到俞谦之这样说,就也不掩盖,说着:“我怀疑,就是那个妖人。”
“我也是这样的感觉,那气息分明就是他。”俞谦之沉吟:“但也可能只是障眼法。”
当年,那人暗中借邹秋玉之口搅动风云,使今上登基,又借邹秋玉陷了太子,直到今上杀了邹秋玉调查,才抓到了蛛丝马迹。
皇帝震怒,派有司巡找,可就算偶尔有了进展发现,都被发现只是那人设下的迷阵。
那人就像是一只恶劣的猫,戏耍着他们。
偏偏自己这一边也是各怀心思……看一眼刘湛,对此人,俞谦之始终带着警惕。相信刘湛对自己,亦是如此。
本就在实力上不如那妖人,己方又并不团结,也难怪十七年过去,连那人的影子也没抓住。
久了,对此人的忌惮,以及知情的人,都越发多了。
刘湛皱眉:“不管是不是他,在京城施法,先抓到了再说。”
就在二人低声交谈的时,一人从远处疾行而来,对俞谦之行了一礼,报告:“俞大人,已查过了,附近房子是几位朝中大人,分别吏部周大人、贺大人,以及刑部的蒋大人。”
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淮丰侯府也在这一带。”
俞谦之微微蹙了下眉,随后舒展开了。
“盯着他们,看看他们最近有什么异常。”
“是!”
等那人退下了,俞谦之沉声对刘湛说:“这事皇上或已知晓了,宫中也有着炼丹士,你我没有抓到这妖人,需先进宫请罪,同去?”
“同去。”刘湛点头。
俞谦之朝远处打了个手势,一辆牛车很快行来。
赶车的车夫沉默不语,俞谦之自己走过去,掀开车帘,微笑对刘湛说:“真人,请。”
“真人,请。”刘湛也笑呵呵一让。
二人俱是摇头而笑,轻盈步上,同时上了牛车。
相对而坐后,俞谦之说着:“走吧。”
车夫顿时一扬鞭子,牛车缓缓行了起来,此地距离皇宫不算很远,二人坐在车内,皆是不语,闭目养神,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多少。
一个是尹观派掌教,尹观派是最早的道派之一,历史源长,可以说隐隐在诸道派中执牛耳。
一个继承了玉灵阳的道统,强调三教合一,主张儒、梵、道三教平等,提出“三教一祖风”的论点,获封烟霞真人,但论到合乎皇家,却是第一。
两人辩经都辩腻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自然宁可养神入定。
等牛车停下,两双眼睛几乎同时睁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论俞谦之,还是刘湛,都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皇帝身体微恙,又想到十七年前的那场事由来,二人对视一眼,越发沉默走了进去。
因着二人是皇宫常客,守门侍卫验过了令牌就放行,一路算是畅通无阻,有太监一直领着到了殿外等候。
两人到这里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几重明黄重幔垂下,地上方砖光可鉴人,回廊过道上,一重重门前都站着宫女。
门口站了八个侍卫,都是目不斜视,向里看,屏风两侧躬身侍立着五个太监。
此刻,大殿内隐隐有说话声。
二人都不是普通人,耳力过人,自然立刻就听清了。
会试?
俞谦之垂眸,看似在看着不远处的瓷瓶,端详着花纹,实际上正听着里面皇帝的说话。
皇帝神色疲倦,说话的声音很平淡。
“会试乃是朝廷抡才重典,事关取士选才,卿等既是这次的主考官,不可有半点疏忽。”
“这是考题,朕已亲自封好,你们带回去。”
“既负责这会试,你们三人就要担负起这重任。”
“办得好了,就是有功,要是有舞弊,不要忘了前朝大学士肖从波。”
说到最后一句时,殿内老者,虽声音平静,令下面站着三个主考官都瞬间后背湿了。
第二百十八章 问寿
前朝元亨八年,出了科场舞弊案,主考官等十七人被处死,大学士肖从波是什么人物?
不仅出身大家,更与皇帝有半师之恩,结果因被牵扯其中,也被押赴刑场,当场就斩首。
与肖从波相比,他们三人,虽也算是重臣,但论起权利、影响来说,都远远不如。
那样的人被牵扯到舞弊案,都死的不能再死了,这事被他们赶上,怕一家老小都千里流放罢?
三人都在心里泛上一阵寒意,连忙叩拜:“国家抡才重典,臣等岂敢见利忘义,以身家性命儿戏?”
“必不负皇上信任,让这次会试顺利,不会任何舞弊之事。”
皇帝听了,也就点了点首:“朕之叮嘱,是为了全君臣之义,休得白刃无情时,谓言之不预也!”
一挥手,太监银盘上有一个书简,由封皮封了,封口可以看见钤上玉玺,看着这个,主考官双手高捧接过,等退出了,才敢擦一擦额上的冷汗,不由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虽说能主持会试,代表自己的学识威望都达到了一定程度,也能证明自己是清贵文官,结束时更能与一科进士都结下善缘。
可这所担的风险,也同样不小。
“到我们了。”俞谦之与三人都认识,在殿外互相点了个头,谁都没说话,等他们过去,又有太监进去通禀,俞谦之才轻叹一声,对刘湛说。
刘潭也叹一声,能怎么办,进去认错罢,恰好小太监出来,请他们入内。
二人心中都有些微微苦恼,进去后,立刻谢罪。
“陛下,臣有罪。”
“臣有罪。”
“汝等何罪之有啊?”皇帝此时坐在案后,不喜不怒的淡淡问着。
俞谦之一听这语气,就知道皇帝怕是刚才忙于会试的事,并不知道妖人出现的事。
只是之前他们就失利过一次,那次后,皇帝对他们就有些不满。
但这一次,仍不敢隐瞒,他只能低着头,将妖人再次出现,并借助媒介施法的事,与皇帝说了。
“……虽牢记了妖人的气机,几次追查,但始终没有抓到……”
“无能!”
皇帝脸上一阵红青,突然暴怒,一袖扫落面前案上的折子,提高了嗓门:“妖人销声匿迹,查不到也就罢了,现在屡屡在京城现身,你们竟还没抓到!”
折子散落一地,皇帝霍地站起身来,气急败坏来回徘徊,又怒视二人,气得甚至有些失态,咆哮着:“平时个个都是高人,我看你们竟被一个妖人耍得团团转!”
“你们身负皇恩,又怎么报答朕?”
“别的事都可以放放,这事必须抓,这是陷害太子的罪魁!”
说完,皇帝自己喘着气,又狠狠拍了一下案几:“绝不能轻饶!”
可见是恨得狠了。
皇帝怒吼时,下面二人虽都是有道之士,还是不由脸色雪白,心神震颤,都低头垂眸,不说话。
待皇帝在暴怒中清醒过来,突然之间觉得身上发软,向椅上颓然坐下,呻吟:“朕的头好疼。”
“皇上!”惊得众太监“唿”围了上去,唯有赵公公见机快,立刻遂将怀里水晶瓶取出,抿了一口药酒,才喂给了皇帝。
皇帝喝了一口,大约过了一刻,渐渐回过颜色,粗重喘了一口气,显得憔悴怠倦,仿佛一下老了十年,说:“朕是老了……老了……”
又看着二人,问:“刚才这事姑且不管,你们都可以看相,来,都抬起头,看看朕还有多少日子。”
“你们要说实话,朕不怪罪。”
刘湛跟俞谦之都奉命抬头,目光落在皇帝的脸上,刘湛认真严肃:“陛下受命于天,哪是臣等能窥探?”
俞谦之亦是赞同:“刘真人所言不假,陛下您是天子,并非凡夫,焉能以凡夫之相术来观陛下的命格?这真龙之气,不仅可以震慑妖邪,亦是能扰乱相术推算,非是臣等不敢,而是臣等不能。”
“你们……胆小怕事……”皇帝失望挥挥手:“罢了,既是看不出,那就算了,你们且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二人齐声说着。
见二人退下了,大殿内静悄悄,虽有宫女太监,都仿佛不存在一样,一声不吭静立在暗处。
皇帝忍不住叹了一口:“要是怀慧在,必不会敷衍我。”
所以他死了,被您亲自赐死了。
耳力过人的刘湛与俞谦之在大殿外,听到了这一声,二人对看一眼,皆在眼中看到了讥讽,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怀慧,叫着这般亲,还不是被一杯毒酒给赐死了?
而这位萧怀慧萧真人,明知赐给自己的酒是毒酒,竟也不得不喝了。
这实在可悲!
就算是平时忠贞一片的刘湛,也不想做第二个萧怀慧,萧怀慧出身桐山观,其实跟刘湛还有些渊源。
论起洞察天机的天赋,刘湛远远不如这位道兄。
也因萧怀慧的暴毙,让桐山观一脉受到了严厉打击,十七年过去,到现在桐山观还没缓过这口气,逼的这代的观主惠道,下令永毁天机术,使得后辈求当奴才而不可得。
现在皇帝却这样感叹!
一直到出了宫门,二人才松了口气,回看着宫门,目光一碰。
俞谦之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晃。
刘湛则朝比了个六。
得了,不是五年,就是六年,这也就是最后时间了。
二人就像是学生考试后对过答案,发现与自己推算的差不太多,各自心事重重了。
“唉,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对你我来说,有些不适宜,只是这一入宫门深似海,却恰到好处。”
“你说,在里面,要是皇上下令拿下你我,要几个侍卫?”
“侍卫?哼,在里面的话,我看在场的太监,说不定就可能拿下你我。”
两人相视而笑,转身各自离开,而在大殿内,赵公公悄无声息又出来,并不出声,只垂首站在一侧。
龙椅上的皇帝,此刻看着只是面沉似水,并无暴怒狰狞,甚至隐隐还有了一丝颓态,可赵公公熟悉皇帝,哪里能看不出,此刻皇上,心情可没比刚才暴怒时好多少。
第二百十九章 际天所覆
一个小太监见地上散落着折子,跪爬过去就要收拾,突然被不知何时起身走过来的皇帝一脚踹倒。
“朕没有叫你收拾,你敢如此放肆?”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就要磕头求饶,赵公公瞪了一眼,做了个让他滚去一旁的无声提示。
小太监忙将即将脱口的求饶声又咽了回去,悄无声息跪爬退到一侧。
正陷入某种回忆中的皇帝,果然没有多去理会。
与其说,刚才话是在呵斥小太监,倒不如说是在说给自己听。
早就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皇帝的内心深处,却并不服,瞰着殿内,自己夺得大位,也并不轻松,可以说是呕心沥血,机关算尽,甚至博上了性命才获得。
初尝了大位,朱笔一摇,生死贵贱都在手中,更有一纸诏书颁下,天下风云变色,实在让新登基的自己,夜不能寝。
皇帝的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那个曾伴着自己多年的清隽身影,逆着光,对自己说:“陛下,既您问了,那臣就不再隐瞒,您……只有三年帝命。”
三年帝命……不是寿命只剩三年,而是做皇帝的时间,只有三年了。
若及时退位,让位给太子,那他还能作太上皇,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继续活下去。
可依旧要占着龙椅,三年一到,不是突降大病让他不得不退,就是有事发生,让他不得不松开紧握着权利的手。
那时的皇帝,听到这话,顿时怒不可遏,但随之升起则是难以抑制的恐惧。
是的,恐惧。
那种滋味,他从不曾想过,会在成为帝王后再次出现,且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太祖固是英雄,可平天下时日太少,仅仅在位十一年。
这是非常的危险的数字。
边疆尚未清平,国内诸将未尚剪除,如果自己仅仅三年,朝野怎么看大郑?
历代皇朝,开国之初,都必须有二三十年有为之君才算稳固,自己如果仅仅三年,向来贤德,或者说太过贤德的太子,能不能坐稳皇位,会不会大权旁落?
而且,朕并不是庸碌之君!
皇帝自认是太祖儿子中最有才干的,权利一旦掌了,再让放下,比得不到还要让人痛苦。
因此,成年且有着贤名的太子谋逆了。
接着,赐死萧怀慧。
再者,多年恩爱夫妻一朝离心,让他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
再给皇帝一次重来的机会,是否还会这么做?
皇帝一动不动,其实仔细看,发觉人瘦得可怜,满脸皱纹一动不动,诉说这位皇帝一生的忧患和功业。
承寿元年十二月,慕容靖谋反,被平定,灭族。
承寿二年三月,灭昌国、其王被抓到太庙献俘,皇帝命其在朝堂献舞。
承寿三年十二月,赐死卫国公罗顺,其族男女数百人流放。
承寿五年正月,大郑节度使张仲武出兵大破西域,烧帐十万,杀其汗,传首京城,枭之四方馆门,又取羊牛三万,辎贮五百乘,献捷京师
承寿七年三月,西域十姓来降
承寿十一年七月,灭徐国
到这时,除草原尚有方、鲜二部,而西南部尚有林国,可所谓际天所覆,悉臣而属之,薄海内外,无不州县,其中看似顺当,不知道有多少布局,多少筹谋,多少杀伐果断。
“万岁!”赵公公轻声叫着,见皇帝毫无反应,又近前一步,小心翼翼:“万岁,您站的久了,还请休息下,保重龙体。”
皇帝的喉结动了一下,睁开的眼扫看着四周,忍不住再次暗叹一声。
“怀慧,不要怪朕。”
“朕也是受到了蛊惑,被妖人给蒙蔽了。”
“而且,朕对不起福儿,却对的起大郑,周疆已清,列将剪除,大郑帝业已稳如泰山,不会三世而亡。”
怀着这样心情,皇帝却心中浮现出悲哀,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不理会赵公公的话,地上散落着的折子,被他随手拣起一份,打开看着。
赵公公虽沉默着,但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皇帝身上,此刻眼皮就是一跳。
这些折子在被送到皇帝手里之前,就先经过了这个首脑太监的手。
没有比他更清楚这几份折子里内容了,无它,都是关于苏子籍的折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齐、蜀二王这次终于学精了,还是鲁王又跟着蹦跶了起来,潜伏着的人,反其道而行之,除少数折子是怀疑苏子籍立功一事,觉得别有真相。
别的皆是先对皇帝歌功颂德一番,又将苏子籍夸成了一朵花。
少年英才、文武全才、智勇无双都用上了,更提议给苏子籍实权,让其能早日进入官场,好一展抱负才华。
赵公公暗暗冷笑,这虽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捧杀,可还是不小心,皇帝当政十八年,什么没有见过?
真为苏子籍,怎会说这样的话?
希望他能早日进入官场,一展抱负?
会试在即,以苏子籍之才,一个进士跑不掉,还用得着直接封官,绝了科举入仕的正途?
不过是一些不入流小官,被人当成棋子,什么都不知,就以为可凭借这样讨好了主子。
却不知,皇帝最忌讳,其实就是这种试图挑战自己权威的事。
但不得不说,就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的确有着一点效果。
见皇帝的脸上浮现出冷意,赵公公心里一叹。
皇帝连看了几份,将几份折子俱往地上一扔,冷冷一笑。
“科举的事,你给我盯着,朕不允许有人,包括几个逆子,插手此事。”
“还有苏子籍,他的卷子,到时递上来,朕要亲自批阅。”
“对了,殿试完,再测试一下他的血脉,明白么?”皇帝沉沉的说着。
“是,老奴一定办好这差事。”赵公公弯腰,只是口中应是,心里想:“到现在了,测了已不止一次,陛下仍有一丝怀疑?”
但不管测几次,只要皇帝吩咐,他自然只能照办。
看着他退下,渐渐远去,皇帝一挥手,令人将地上折子收拾了。
又过了一会,才又说着:“来人。”
“奴婢在。”有人从暗处走出,跪下。
“朕要见辩玄,请他入宫。”皇帝徐徐说着,似乎半月前大怒,呵斥辩玄闭庙思过的并是自己。
“遵旨。”
赝太子
赝太子
第二百二十章 祭祀
三月·临化县
此时的临化县,虽算不上春暖花开,可也冰消雪融,一路行来,树枝已有了嫩绿,有风拂过,也在微寒同时,略带暖意。
这正是一个乱穿衣的时间,有些人畏寒,仍穿冬服,有些人则已换上稍薄些的春服,行走间自有一派风采。
牛车往来不断,临化县虽和京城相比,自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也是县城,在去年广陵省部分府县闹水患时,这里太平无事,被一些人认为是宜居,比去年还要热闹几分。
“干爹,这里是临化县了。”
跟着于韩出宫一路来到临化县,是两个小太监,已拜了干爹,三人一路行来,乔装打扮,并不敢声张。
齐王、蜀王两王势力最强,而鲁王虽势力单薄,母妃仅仅是个昭仪,但既已封王,却不可小看,就算是尚未成年的皇子皇孙,也未必就真无害,只是按照大郑的规矩,十五岁出宫,一般是赐蕃宅封国公,待得年长些,看身份和宠爱再封王。
作娘娘的亲信,于韩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幸娘娘这十七年来都是守着宫殿,除了必须皇后出面的事,几乎从不与外人接触,娘娘又早就没了家族支持,宫中的妃嫔虽对她占着后位不满,可是没了儿子,也无孙子,只是一个皇帝可能打算遮丑的傀儡罢了,不值得多关注。
这才能带着人轻易离宫。
掀开车帘,带了些老态的白净面皮上,露出些许感慨。
“这就是临化县啊。”于韩轻叹着:“过去可不是这个样子。”
“干爹曾来过?”
这次说话的,并不是前面赶车的于穗,而是陪着于韩坐在牛车内的于果。
于韩略带一点怀念笑笑:“多年前事了,曾打这里路过。”
随后就不肯再多说了,只是看着这普通的小小县城,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虽说这里不是真正的乡野之地,可太孙何等尊贵身份,若不是当年的祸事,现在正是顶尖尊贵,出入都需要宫女太监簇拥,很可能一生都不会到这里。
但又想到当年事里死去的三岁皇孙,又随后带上了庆幸。
若非这里远离京城,是极普通的小县,又焉能顺利藏了太孙近十七年?
这么一想,对这地油然而生了一丝好感。
“干爹,眼看着天黑了,我们先找家客栈住着,我去打探一下叶先生坟地所在,等明日一早再去祭祀。”
这天黑去祭祀,也有些不合适。
于韩点首:“就这样吧,明早过去。”
有这两个伶俐的干儿子跟着,这些小事,于韩并不操心。
等牛车到了,稍停了片刻,入住临化县客栈的事,就都被办得妥妥当当了。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带两个小厮路过县城的略有薄财的普通老爷,看上去就平平无奇,丝毫引不起别人的好奇与注意。
等吃过晚饭时,于穗跟于果两个小太监就已将事情打听得明明白白了。
“干爹,已问清楚了,叶先生就葬在城外一处坟地,附近是山岗,不远处有座庙宇,等我们到时出了城,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庙宇,再拐过去找,能找见叶先生的坟了。”
于韩听了,点点头:“先休息,明早出城。”
当夜无话,次日一早,城门刚开,就赶着牛车出了城。
果然行出不算太远路程,就看到远处有山岗,再走就看到了一座梵庙。
因并不难找叶维翰的坟,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就驾车过去了。
到了时,太阳也就才刚刚升起,清晨微风吹拂,郁郁青青环境,令人觉得心情不错。
“是个吉地。”哪怕对风水并不怎么了解,于韩也有一些眼力,起码这地给人的感觉颇好,寻常人见了,怕也会艳羡能在百年后葬于此地的人。
太孙身是女婿,为叶维翰选了这样一处地方,看得出,这是用心了,及到不远,就看见了墓碑。
这是用砖石垒砌而成一个坟包,有石碑,简单写着叶维翰之墓,下面有着叶不悔跟苏子籍之名。
叶维翰就埋在这里,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上了前,都是不语。
“叶维翰原名叶度,出身官宦之家,是正四品礼部侍郎叶敦诚之次子,投入了太子门下,太子出事,树倒猢狲散,有的还反戈一击。”
“只有叶度消失不见,朝廷也曾追查过,只是以为是畏罪逃离,又清点没有少了重要人,也就算了。”
“怎么想着,是改了名字,还携太子一个外室而逃,她怀孕,谁也不知道。”
“现在终于给太子留了后。”
于韩默默想着,感慨万千,现在有了反推,自然查明这女叫沈宜媛,原本也是官宦之女,因父罪充入官妓,开馆前被人送给太子,因身份低微,也没有入得太子府,不想却逃出了视线。
有了她,就有了苏子籍,皇后,终于有了盼头,透了一口气,缓缓说:“取出来罢!”
三人是秘密而来,虽没有通知地方官府,可随身带着皇后懿旨。
三人在坟前站住,于韩将提前买好的糕点、酒肉、水果都一一摆好,于韩收敛了表情,正色展开皇后的懿旨,轻声读诵。
说是懿旨,其实就是盖了凤印的宣纸,还有着皇后亲笔感谢。
读完,冥冥中,似乎有什么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于韩又接过酒杯,斟酒,朝坟前空地上一撒。
“叶先生,你应该清楚,太孙虽给你隐名埋姓,给保全了下来,但这也意味着,太孙尚没有名列宗谱,还不是皇家的人。”
“故太孙第一步就是复姬姓,列玉谍。”
“只要皇上承认了这点,他是太子唯一的儿子,太子太孙,名正言顺,自然有人投靠。”
“第一步最难,望你在天有灵,请庇佑太孙此次顺利考取进士,这样才能进行下一步。”
“这是皇后之愿,亦是我之愿,更是太子之愿。”
“这里不能久留,我就只好用三杯酒,来敬你忠义了!”
说着,又斟酒,再撒,连撒了三杯,于韩对两个小太监说着:“我们走吧,心意已经到了,现在就看太孙是不是争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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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汤圆
京城
三月十五这一日,整个京城气氛都一肃。
科举取士,对大郑朝廷来说是重中之重的事,对于百姓来说,也不可谓不关心,这可是百姓能青云直上的独木桥,谁不寄以希望?
尤其京城的百姓,或做着小买卖,或开着旅店,都随着政令而受影响。
举子齐聚京城,不说别的,光数月的花费,就足以让这些本地人赚个盆满钵满了。
更不用说,天子脚下的人,能在放榜后看到进士游街这一热闹。
普通百姓平时娱乐少,提前这么久,很多家里有着孩童妇孺,就都暗暗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但对家中有要去考试的举子人家,就又是一番情景了。
清园寺·居士园
钟声响了,由于太近,少了些悠扬沉浑,多了些洪亮,就有一道纤细身影偷偷爬起,临着一看,大殿灯火亮起,接着听钟声木鱼声,又有沙弥齐声诵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邻众等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
听声音有上百人,叶不悔知道,这是僧人每日早课,与寅卯(凌晨3点到6点间)齐集大殿,诵经礼拜。
原本是很讨厌,因每天打搅清梦,但今天却很高兴,因不需要担心自己睡沉了,又看了一眼外面,只见外面街道一带黑鸦鸦乌沉沉,还没有多少灯火,连忙去灶上忙碌。
“唧唧!”因怕吵到了还在熟睡的人,叶不悔动作极轻,脚上同样早起了的小狐狸,正眼巴巴抬头看着。
“小白,别闹,等一会做好了汤圆再给你吃,乖。”叶不悔随口安抚,像只小陀螺一样忙碌着。
苏子籍醒来时,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已弥漫开来。
叶不悔这时正好看过来,见他撑着身子醒了,立刻招呼:“夫君,快洗漱,好一起吃汤圆!”
“今天吃汤圆么?”苏子籍因这几日睡的都很好,今日起来,心情也不错,穿衣服穿鞋下地,随口应了一句。
外面传来叶不悔的声音:“对,且有两种馅,芝麻跟豆沙,你喜欢哪一种?”
“各来一些吧。”无论哪一种,其实苏子籍都不算喜欢,但也不讨厌,偶尔吃吃还是可以,特别是今天。
等出来,才看到堂屋已摆了满满一桌,原本以为只是做了汤圆,结果这么一看,十几道菜,汤、羮皆有,汤圆只是其中一样,也不知道叶不悔忙碌了几个时辰,才弄好了这些。
苏子籍忙去洗漱,等回来,招呼叶不悔一起坐下。
他先从煮好了的一小汤盆汤圆里,用汤勺舀了几个,又盛了汤递给叶不悔,接着是自己动手,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
“好吃。”咬破一口,香甜口感瞬间在口腔里弥漫,苏子籍见叶不悔都顾不上自己吃,只看着自己,心中好笑,嘴上不吝啬夸奖说:“不悔的手艺就是好,这汤圆比我过去吃过的都好吃!”
“那就再尝尝芝麻的。”看见苏子籍第一个吃了是豆沙馅的,叶不悔又笑盈盈催着。
其实但从外表看,隐约也能辨出里面的馅儿来,苏子籍又吃了个芝麻馅,再次点头称好。
“汤圆代表着吉祥如意,但早饭不能吃太多,我也没煮多少,你再吃些别的。”叶不悔满意地看着他一连吃掉了两个汤圆,连忙说。
苏子籍看出她今天心情很不错,明明前几日时,这丫头还一副心中紧张却努力压着的感觉,怎么一觉醒来,反轻松了许多?
苏子籍边夹起一个春卷,慢慢吃着,观察着她。
片刻,吃完最后一口春卷,问:“你今日怎么心情这么好?”
叶不悔想了下,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就是心里高兴,觉得说不出的轻松,想必是你就要金榜题名了,我这里就先有了预感!”
苏子籍顿时笑了,赞同:“的确,天下英雄谁第一?今天可见分晓了。”
临走前,小狐狸还唧唧叫了两声,朝他点点头,亦是一副等着凯旋而归的模样。
苏子籍笑着朝它与叶不悔挥手,登上了牛车。
大郑会试考场位于贡院,历是朝廷抡才大典最要之地,为了防止私下内外勾结,还建有高墙,沿正道而入,左中右三座牌坊,顺着三层牌楼再进去,一条路直通集合的空地。
而在牌楼前,苏子籍和别的到了举子,都纷纷下了牛车,任由贡院门前士兵检查全身是否有着夹带。
凌晨还是有点气寒,仰天能望到满天星斗,因能来参加会试,基本都已熟悉了考试的流程,从苏子籍被检查到进去,都没有发生发现问题被拦截的举子。
举人穿着厚厚的几件单衣,提着的篮子里,也只有笔墨,从大郑太祖开始,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就有一些优待。
跟之前考试一样,无需自备食物与清水,并且只考一场,一场三天,只要不是臭号,身体强健,熬完会试,并不是太难的事。
不过苏子籍目光搜过人群中一些头发花白的半百举子,以这些人身体情况,考完一场,能顺利走出来,怕有半数就不少了。
“苏贤侄!”刚进贡院,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唤声。
苏子籍回身,就看到许久没见的方文韶快步走来。
“方伯父。”苏子籍等他走近了,才一起并肩而走。
“此次会试,你可有把握?”方文韶不知为何,突然问了这一句。
苏子籍自然不会说一定有把握,只是说着:“谁能有把握,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是啊,尽人事,听天命。”方文韶叹着点了点头,他看上去,头发带了白丝,虽保养得好,可到底上了年纪。
看一眼走在身侧的少年,正是风华正茂,没记错过年了才十七岁,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年纪,却与自己一同进入贡院。
要是自己侥幸得中,而苏子籍也得中,往后就只能称呼同年,而不能以伯侄相称了。
要是不中,少年中了,自己还得打揖行礼,方文韶油然而生一股复杂心情,之前从不认命的他,此刻也多出了一丝颓然。
“要是此次还不中,就回去不考了,安心当个县绅!”
“好在惜儿已知用功,寄希望于惜儿也是一样。”
带着这样复杂心情,二人与数不清的举子,一同朝着可以鱼跃龙门之处聚集。
天下英雄,谁能文中夺魁,只看这会试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求告无门
几乎同时,临化县城外小路上,一辆牛车正朝前行去,坐在车内年轻人打了个喷嚏,给自己唬了一跳。
“可别是受了寒吧!”他忙将车帘放下,不去看外面风景了,擦了擦鼻子,暗暗想着:“等到了余律家,可要让他先备上一些姜汤喝了,真是受了寒,这罪可是不轻。”
“公子,余府到了。”随着微微晃动的牛车,方惜差点睡着了,刚要入睡,牛车就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车夫的声音。
“喂!醒醒!”方惜自己要下车时,才发现跟自己过来的小厮居然比自己睡的还香,没好气推了推。
“啊!公子!到了?!”小厮一下子就惊醒了,差点跳起来磕到脑袋。
“是啊,你个懒货,竟还要本公子叫你。”方惜没好气地说。
不过小厮也不怎么怕,毕竟一直服侍着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对待下人严苛的人。
“公子,小的扶你下车!”小厮嘿嘿笑,手脚上利索起来,先一步下车,替方惜掀了车帘,小意奉承着。
方惜果然那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看见余府管事笑着迎出来,就更是将刚才的郁闷抛于脑后了。
“我又来了,张贤弟是不是也到了?正在我表弟的院内读书?不必通禀了,我自己直接过去即可。”
这里可是自己姨母姨夫的家,余律又是自己表弟,方惜来过不知道多少回,将自己当成另一个家一样,自然是毫不客气。
管事的自然是点头应是,虽是如此,还是吩咐了一个仆人跟着,好随时能听着差遣。
方惜带着小厮,径直就奔了余律的院落,但见院落内花树随风而动,淡淡清香,沁人心脾,倒是十分符合余律的喜好。
方惜虽对这文人风雅之事没那么乐衷,也停脚欣赏片刻,这才进了正屋。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听到了朗朗读书声,一进去,果然看到余律、张胜正在捧卷读诵。
此时正轮到张胜读着,余律倾听。
这方法,还是因苏子籍而起,当时他们就觉得这读书方法颇为有效,后来苏子籍一路顺利,竟成了本省的解元,不少人打听到了这读书方法,也跟着学起来。
而最早的两人,余律、张胜,自然更坚持。
“你可算是到了,快坐下。”余律这时抬头,看到了方惜,立刻就是招手唤其坐下。
张胜也停下,终如愿戴上童生头巾的他,此刻再不复当初一听读书就隐隐头痛的姿态,现在捧着书卷若读上瘾了,甚至连吃饭都能偶尔忘了时。
方惜之前就听说了张胜成了童生的事,这次见了就是拱手道喜。
张胜本就心中高兴,被这一夸,忍不住就夸下海口:“是吧,我也觉得学习大进,明年四月也要中秀才,后年要和你们一起考举人,再进京!”
这志向,被还拿老眼光看待张胜的人听了,怕是要笑痴心妄想。
毕竟这童生,张胜就考了不止一次了。
余律听了之后,点头鼓励:“你这想法甚好,有子籍托人送回来的读书心得,肯定能行。”
就连方惜,也连连点首:“表弟说的没错。”
之所以二人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是只因对张胜有着信心,更多的是对苏子籍托人送回的读书心得有信心。
方惜有着一个举人父亲,家里也有着一些底蕴,自然更有这个底气来评价这些心得。
“子籍够朋友,这三套心得给了我们三个,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我将我得的那份与自己家学比较下,发现他给的要胜出不少,哎,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学的,竟这般厉害!”
说着,又遥望京城方向:“现在京城已到了会试之时吧,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定是已在考场之中,希望子籍能顺利高中!”三人遥想主人公现在,不由神往。
作为读书人,谁不想金榜题名,谁不想打马御街前?
“定是能中。”余律说着,看向二人:“我们也不能落后,都别闲聊了,继续读书,张胜,你继续从刚才的地方往下读。”
不久,屋内便再次响起了郎朗读书之声。
皇宫·永安宫
其实是规格最大,就算是太后居住的宫殿,也略小了些,只是冷冷清清,一眼望去,都能看出一种萧索气息。
今天凌晨,皇后的女官朝霞很早就起身,看了看卧室果然空空,就立刻转入了佛堂。
说是佛堂,其实里面仅仅就是一尊白玉菩萨,就听着皇后喃喃祈祷:“菩萨,佑我孙儿中得进士,我好拼了命,将他复归宗谱。”
“皇后娘娘……”朝霞跟着叩拜,见皇后面带泪痕,默默添香,也不作声,待着她有起来意思,才连忙扶着。
大概是跪久了,皇后到了墩子上安坐了,脸色有点苍白,良久才苦笑:“当年萧怀慧萧真人有天眼异术,能洞穿九幽,说到了梵教,曾经说过。”
“皇帝受命于天,一朝受命,就为天子,龙御归天之时,神阶尚在梵祖之上,更勿论诸菩萨。”
“就连我等皇后,论位阶也在大半菩萨之上。”
“他是在劝我,天下岂有上拜下之理。”
“更不要贪图梵土转生这等外道,我们内宫与龙气相连,纵是天天念菩萨,又岂能转生梵土。”
“自有上天所赐龙气福田是我等归属。”
说着,皇后苦涩一笑:“我原本也信了,想着百年后,我与夫君、福儿同在一处,心里就欢喜,可是现在,我不拜菩萨,又能去拜谁?”
“上天,皇帝是它的儿子,它能帮衬我?”皇后喃喃的说着:“大郑的列祖列宗,它们能为我说公道话?”
“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哪个不是天子兄弟或臣属?”
“思来思去,只能求着菩萨。”说到这里,皇后不由哽咽,眼泪蜂拥而下:“我只恨自己无能,什么事都办不了,只能求菩萨庇护,佑我孙儿中得进士,我好拼了命,将他复归宗谱。”
“这样,我死了,见我儿时,也没有惭愧了。”
“娘娘!”这话听得撕心裂肺,朝霞不由泪流满面,也对着菩萨重重拜下:“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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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二三分足矣
县考难,府考难,省考尤难,会试易,殿试尤易。”坐在考号内,苏子籍看着环境,不禁发此感慨。
前朝时或不是这样,但本朝从太祖起,能走到会试这一场的举子,数量就不是很多,也因此对待这些举人,往往要宽松一些。
这并不是指在纪律上宽松,而是在环境待遇上要强出许多。
不同于地方考试,能参加贡院会试,但凡考取了,无一不是朝中官员的未来同僚。
而文人虽彼此相轻,可在某些事情上又容易物伤其类,会试取士改革,在一开始没有遇到阻碍。
虽然随着时间推移,读书人渐渐多了,朝中出现一些声音,希望会试重新回归前朝,但也都被皇帝无视了。
当今皇帝,随着年龄增长,圣断之势越强,会试原本定在二月,但是思及登基以来,每每二月都会遇到落雪,实是春寒料峭,便下旨改成了三月。
现在这天气就好多了,起码坐在只有三面隔板,头顶遮阳遮雨,前面一览无余的号房里,苏子籍并不觉得寒冷。
而目光所及之处,坐下了的考生也大多表情如常,并不见瑟瑟发抖之态。
今日天气也好,此时太阳还不曾升起,但贡院内,抬头向前方半空看去,依稀能看到清澈的天空。
“看着似乎是个好天气,是个好兆头。”舌尖还有着汤圆微甜的味道,苏子籍心情颇好,坐着等发卷,以及考牌的出现。
但随后出现的士兵,手里捧着的东西,出乎了苏子籍的意料。
“竟然不是考牌?”
见有人挨个号房发桑皮卷袋,苏子籍接过卷袋,打开一看,明白过来。
“一人发一套考卷,考题直接已经印在了上面。”
“数千人的考卷,墨印尚新,这是临时印刷的卷子,这可是大工程,还要防备着有人在过程中泄题。”
“也就是会试的主考官,能有着这样魄力了。”
“不过,也可能只是皇帝的要求。”苏子籍不过随便想了下,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考题上。
到了会试,已经没有任何小题,一共七张卷子,七道题。
这一卷袋里放着,除了答题的卷子,剩下的就是草稿纸。
草稿纸倒管够,足足十几张,不过这都是不能带出去,收卷时,要一起收走,封存。
所以一般在会试答题时,便是草稿纸上,考生们也不敢随意落笔,都要深思过后,才后落笔再写。
“后面四道题,相对来说是小题。”
苏子籍浏览了一遍后,已做到了心中有数:“前三题相对重要,而最重要的是首题了。”
“天步唯艰矣”
凝神一看,苏子籍不由变了色,这首题让人一看,胆小的人怕是会直接冷汗落下来。
这题目,简直大到没有边。
“什么是天,天就是上天,但朝廷不可能让考生揣摩天意,这是大忌讳,谁审题到这个份上,肯定完了。”
“所以天只能是皇帝又或朝廷。”
“天步唯艰矣,可以说是朝廷经太祖到今上,三十余年,民生恢复,渐渐鼎盛,不出意外就是一朝盛世,而生业繁衍,渐渐也到了顶点。”
“这已经中了主题,可是私下一想,真正盛世怕还在下一代,这天步艰难,是不是指皇帝本人老朽了?”
苏子籍沉默了。
这事就算有人想到了,又有几个敢这样答?
再鲁莽怕也不敢。
号房内一时安静,隔壁考生翻着卷子声音,以及不远处考生叹气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谁都知道,这题不好答。
“天是指朝廷或皇帝,但加个步字,就不仅仅是皇帝个人,而是整个朝廷的发展。”
“朝廷治理就是爬山,起步爬,无论朝哪走都是上坡道,最多就是过程多了曲折,而一旦到了山顶,再走,无论多呕心沥血,多厉精求治,都是走下坡道,这是古今历朝都明证了。”
“或者说,这就是兴衰律。”
“只是古人称之气数天命,周而复始,其实是一回事。”
“盛极而衰,天步就跨不过去。”
“所以这天步唯艰矣,其实是皇帝感悟兴衰,还没有真正抵达极盛之世,却担忧着盛极而衰,月圆而蚀、器盈而亏了么?”
“这真的是很有远见,只是实话实说,每一朝,明君名臣总觉得自己能超脱兴衰律,可历史证明,这是自古谁也没有办到过的事。”
“其心可叹,其志可痴,只是作当事人,就得尽人事,多延一分国祚,就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审题已清,可直到太阳高高升起,一阵风吹来,将卷子吹得哗啦啦响。
苏子籍才有了动作。
他举手到最高,缓缓落下,到了头处,就暗暗摇首,哪怕压抑些,这样写,还是非死不可。
手压倒胸,再次摇首,问着自己:“太子太孙何以为德?大抵太子之职,在于日奉朝请、问安视膳而已!”
这是前朝名臣的话,意思是,太子的责任不是治政,而在于向父皇早晚问安,问问膳事(吃饭)罢了。
又压到了腰处,想了想:“压到这样的程度,或才气不那么锋芒了吧?毕竟我还不是真太孙,必须有所表现。”
“自古猜忌之深,莫如父子,文可十二分,才只可二三分足矣!”
只是这样想,苏子籍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过于世故。
就算事实是这样,也不能随便说呀,会惊着不少阿草阿花可爱的心灵。
苏子籍笑了笑,这才收手,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一挥而就。
这一题,写完了,太阳已高高升起,腹内咕噜噜响,不远处有梆子的声响,这是要送饭送水来了。
苏子籍才恍神,竟已到了中午。
将卷子好好放进卷袋,挂到一旁,免得一会被污了,又起身,在号房内慢慢走动着,活动着四肢关节,免得酸痛不适。
不到一会,就有吃食送到了他这里。
两个士兵一个将煮过的清水用木壶装着,尚冒着热气,放到木板横着桌上,又有一篮子熟食,都是易存放的饼子,有着五种,含着五谷,这是个吉祥寓意。
之所以在地方,还能在号房里自己煮饭,到了会试这里,却全都由着贡院按顿统一发放,一是体恤考生,二则是怕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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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难道只能有一分
庆武三年,曾有前朝复辟党,混入贡院,试图引火,酿造惨案。
虽没成功,但从此以后,在会试时,不仅仅多了好几个水缸,随时可以灭火,还直接掐灭了个人失误造成火灾的可能——不再让考生自己做饭。
苏子籍对此是十分赞同,数千个考生,但凡有一个不小心引火,贡院古色古香,木料建筑到处都是,一旦着起大火,比地方考场还难救援。
他可不想考一次试,还要受一番惊吓。
况且,这由着贡院统一发放食物与水,但凡在这方面出问题,无论是舞弊还是中毒,都能直接找到负责人。
相关人员,为了自己活命,也会加倍小心。
苏子籍借着一点放凉了些的清水略洗了洗手,就捏起一块饼,吃了起来。
吃完了,中午又睡了一小觉,下午醒来,先在自己这号房内解决生理问题,随后捏着鼻子,将前三道题的两道都写了。
落笔时,发现天已经黑了下来。
贡院这里给每人都发了蜡烛,共三根,苏子籍将卷子收起,借蜡烛的光,吃了晚饭就睡了。
不过是蜷缩在狭窄的木板床上。
但比之以前还需拆了“桌椅”来拼床,这次好了许多,直接备了一张毯子给考生。
因着身上穿的还算厚实,夜晚时,号房无遮挡一面,并不是风吹过来的方向,勉强睡着了。
但这滋味,也的确不算多好受。
尤其是第一天下来,各个号房内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尿骚味,虽是三月,不是热时,可这味道也有些冲鼻。
苏子籍暗暗庆幸自己第一天就将最难写的三道题写好了,后面四道题,想必今日就能写完,明日再检查一下,就可交卷。
不像有些人,第一天状态最好时先写简单,可第二天休息不好状态略差时,再去写前三题,哪里还有第一天的灵感?
听着附近传来的叹气声,苏子籍再次净了手,吃完了士兵送来的饼,又喝了一些热水,这才收拾干净了,将昨天写在草稿上三道题,检查一遍,润色过,仔细抄录在了卷子上。
又检查了两遍,发现一点错污都没有后,待墨迹干了,小心翼翼收到卷袋。
接着就是准备写下面的四道题。
这四道题,无非就是策论、作赋之类,不到一日,就在草稿上匆匆写完了三道题。
虽错估了时间,第二天没有写完全部的题,但相比别人,苏子籍的时间也依旧是充沛。
这还是十分悠闲状态下所写,并不紧着时间。
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吃饼子、睡觉。
第三天,苏子籍早上吃过了饭,又净了手,才慢慢抄录三道题。
但不知是不是受了寒,这一天,不仅是他,附近号子里的考生,不少都咳嗽着,状态不佳。
苏子籍虽没到生病的程度,可听着附近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也觉得嗓子有些发痒。
有些考生前两日没有写出多少,这一日有些急火攻心,在中午时,午睡了片刻,就是被一阵哭嚎声惊醒。
接着就是脚步声,监试衙役毫不留情把他拖出去,他还想嚎,结果被塞住了嘴,呜咽的拖了出去,吓的周围的号房考生瑟瑟发抖。
“又一个崩溃了。”
苏子籍侧耳听了听,叹一口气,继续写最后一道题,写完,直接将已写好了的内容抄录到卷子上。
接着,对全部卷子看了看。
“唉,现在才知17级的可怖。”
科举有许多诀窍,首先是朝廷法度相对稳定,学此可得主流,违时之文难合时代之辙,写的再好也没有用,这点上,野路子就吃亏太多了,而太学生,本身就是主流,占了许多便宜。
说实际,简渠虽参与了考试,可以他的思想和文风,十之八九还是不中。
当然,一味合于时风,就泯于众人,吸引不了考官的目光,方文韶不仅仅是在微妙大义上尚缺一点工夫,更在这处也是,他的水平,就得靠运气了,运气好,说不定就给低低中了,运气不好,自然一切休谈。
因此考文,必须出新出奇,是故法度正大、和平、雅澹,不落时风,而必有二三分出新,以吸引考官的目光。
而17级的水平,虽仅仅是二三分的新奇,但“文”方面,却淋漓尽致,使人有着多一字臃肿,少一字太瘦的感觉。
就算是苏子籍自己,也有着墨无有修删的感觉,只是看完,唯一的疑惑:“二三分新意,是不是太多了?”
苏子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感觉,但转眼一想:“要是二三分都嫌多,难道只能有一分?”
想着就哑然失笑,昨夜没睡好,抄录完,苏子籍就蜷缩在后面睡着了。
这次醒来,不知道沉沉地睡了多久,又听到了清脆的梆子声。
苏子籍惊醒,下意识就去捞卷子,却摸了个空。
不远处再次传来哭声,苏子籍揉了揉眉心,爬坐起来。
“到时间了?”他抬头看向外面,发现外面的天有点灰蒙蒙。
虽是考三天,实际上,是三昼两夜,第三天夜晚,随着梆子声响起,会试的时间就结束了。
“这便是考完了。”苏子籍忍不住发了会呆,听着不远处走来脚步声,将之前收起来的卷子,摆好,连同草稿,都放在了桌子上。
不一会,就有考官带着士兵,依次号房收卷,不过,如果还没有答完,允许蜡烛点完。
点完了,黑幽幽,也看不出字,考官也不会再给时间。
走到苏子籍这里时,有人眼睛一亮,却不作声。
苏子籍和前面的考生一样,将卷子递过去,眼见放好了,离开了,他这才整理了一下已皱巴巴带着一点味道的衣服,收拾笔墨,朝着外面走去。
贡院外不到半里处,有着一座等候亭,其实这里更有一片空地,此时停着不少牛车、轿子,都是来接考生。
苏子籍走过去时,雨蒙蒙而下,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望着远处正举伞朝着走来的野道人,不由一笑。
“主公,考场怎么样?”
“【四书五经】17级,14588/17000”苏子籍垂眸看了一眼,不想这三天考下,增长了500经验,笑了笑。
“要是我再不中,我就信简渠所说,朝廷科举黑暗,无寒门立椎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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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将来恐犯天怒
至公堂
此时一片灯笼,十八房考官,还有礼部以及内宫派来的文吏,弥封、受卷、供给、对读、誊录吏员,总有二百人都鹄立在堂侧,个个鸦雀无声,一派紧张肃穆。
一个上了年纪太监,这时神色平淡的带着带刀侍卫,静悄悄进来,虽未发出声音,存在感极强,有考官没忍住,看一眼,结果立刻被侍卫发现,冷冷扫来,让考官忙避了过去。
就听着“进香盟誓”一声高呼,三位主考官率十八房考官,排队至铜盆里盥洗了手,又向“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龙牌,以及“大成至圣先师”牌位恭行三跪九叩大礼,共声进香盟誓:“我等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徇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神明共殛”
这是几百年一成不变的规矩,人人耳熟能详,但人人都严肃,无它,这世界可真有鬼神。
盟誓完,考生卷子则由着有品级的文吏不断运来。
当所有卷子都一一摆在宽敞的大厅内,这二十一人各自肃然端坐,参加会试的考生,是鱼,是龙,命运基本就决定在这些人手里了。
两扇大门呀呀关闭,等待着主考官发话,主考官钟凡之略点了点首,目光一扫,沉声说着。
“诸位,虽是老生常谈,我还是要说下,皇上对这次科举非常重视,派来的人,是赵公公,我相信大家都认识。”
文吏不敢稍动,而众人颌首,来的是谁,三位正副主考官,以及十八房考官,没有一个不认识。
赵公公,在皇帝面前有些颜面的首脑太监。
他过来,这明显就是巡查监督。
虽说以往会试,皇帝也都重视,可这次连赵公公都派来,率侍卫巡查监督,明显较之往常更重视。
怎能不让他们不加倍小心?
“义理大家都是宗师,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说一句——各位有幸成为考官,无论点了谁,以后见了你们,都得施半师之礼。”
“因此,你们再想构私舞弊,值么?不仅仅个人功名和身家性命付之东流,还祸及家族。”
“阅卷还没有开始,想想汝妻汝子。”
主考官话说完了,转身对着赵公公:“公公有话说么?”
赵公公收敛了惊讶,说着:“钟大人这话说的透彻了,咱家其实一直奇怪,为什么有考官舞弊?”
赵公公的话在厅内响着,带着丝丝金石之音,众人面面相觑,又听着说:“虽朝廷有规矩,主考官只取一任,万无连任之理。”
“可哪怕一任,取士三百人,以后都是朝廷命官,见你们都得行礼,这里面有多少好处,不用我多说,为什么还有人想着为了点银子舞弊呢?”
太监口气很惊讶,的确是想不通。
是,大郑很讨厌师生结党,取的榜生也不可能终身不得违逆师命,但师生情分总避免不了,三百个未来命官的香火情,哪怕每人出一丝,汇集起来是多大的运数?
已经得了最大的好处,还要点银子?
副主考官盖景胜听了颌首,肃然一揖,庄容说:“所以我等,何敢辜负圣上谆谆厚望?必克己谨慎,为国选拔真才!”
赵公公听了尖笑:“好好,咱家等着看你们选出来的真才!”
说着,退了出去,就见主考官钟凡之沉声:“阅卷罢!”
三千五百份卷子,从中要择出三百份,这就是贡士的人选了。
按照大郑会试的规矩,三位正副主考官与十八房考官,有半数以上画圈通过了,且无人认为不可,便算是通过初审。
这些卷子的考生就是贡士,无意外的话,起码能在殿试落得一个三甲同进士之名。
而二十一位考官全部通过,这便是可以进入下一轮,去竞争会元,这样卷子,每次会试往往都只有二三十份。
但今年,却似乎较往年更多一些。
“妙,妙啊!”本已被前面全票通过了几份卷子晃花了眼,一位房考官惊讶出声,拍手称好。
他的反应,立刻引来别的考官的注意。
今日不同往日,有首脑太监在场监督,还能忍不住失态,这卷子得好到什么程度?
一位考官遂将卷子取来,只看了几行,就难以抑制露出赞赏,待看完,居然亦是称赞。
“纯正博雅到不带丝毫烟火气,没想到,会试竟能遇到这等文章,我这个做这考官,惭愧,惭愧啊!”
三位正副主考官都被吸引,也纷纷来看这份卷子。
“这……”钟凡之虽看过内容,觉得几乎无懈可击,连这样沉浸文海多年的人,竟都难改一字,但又觉得考生所写内容,颇有些过分,谈不上哪里不对,就是觉得过分。
钟凡之犹豫了一下,问着副考官张绣:“你觉得如何?”
张绣蹙眉:“这文章才华十足,但锐气太重,看来是个年轻人,将来恐犯天怒,如果没有,恐怕是良相。”
盖景胜也点评着:“的确这样,你们看他的文章,总觉得锋芒太露了,这是才气太足的原因,得挫磨一下性子……”
说着,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由苦笑。
而有几个考官,已经给这卷子上画了圈。
有人试图看出这是何人的文章,但因都是抄录了送到手里,并不能从字迹上辨出是谁。
这十八房考官中,亦有三王的人,但因着对这次会试,三王都没有下达必要达成的任务,里面的几人,也都并不一定非要揪出所谓举子苏子籍来。
“王爷只是说,顺其自然,能发现苏子籍的卷子,看情况可令其不中。”
“发现不了,也不必在意。”
“这卷子这样出色,真是苏子籍,怕也难以令其不中,倒不如装聋作哑,只做不知。”
不得不说,刚才警告,还是有点效果。
见众人面色各异,却都没有反对,主考官钟凡之亦是暗想:“我与众人意见不同,本是一片爱才,可这文章实在太佳了,要是阻挡,怕反要落得一个嫉贤妒能的恶名,罢了,都同意,我何不也顺水推舟?只是这文章,还是才气锋芒太露呀!”
“不过就算是陛下,也不会因肺腑之言,就直接无视了才学。”
想到这里,钟凡之也提笔,在卷子上面画了个圈,不由一叹:“也不知道是提拔了他,还是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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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扣心自问
初审完,一同通过二百三十三份考卷。”二天二夜奋战,仔细筛选,最终被纳入贡士之列,共有二百三十三人。
“休息二个时辰,再进行二审。”随着吃食、热水送进,被圈在里面不得最终结果不得外出的考官们,进入了临时的卧铺,呼噜睡觉起来。
赵公公令人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门口闭目养神。
二个时辰,考官们净水洗面又净了手,再次投入到二审。
这次,就要比初审时轻松许多了。
但压力,却丝毫不小。
毕竟,数千份考卷中,择取二百多份,这关系许多人的命运,同样二百三十三份考卷中,择取名次,也令人左右为难。
甚至有考官因意见不同,哪怕有太监在场,最后也吵出肝火,差一点就要撸袖子上了。
“公公,二审已审完了,一同是三十三份考卷。”赵公公初时还有些兴致看着文臣争执吵架,看久了就困了,直到昏昏欲睡时,被人忽然附耳说了一声,这才清醒过来。
“审完了?”赵公公看了一眼,果然,虽有几位考官脸色不算好,但的确已是不再吵了。
这些文官啊,可真是……呱躁。
“您吩咐盯着的那位,也在这三十三份里面。”小太监低声说着。
“好!”这次就可以去交差了,赵公公直接起身,尖声笑着:“既已出来了,那咱家就和三位大人进宫了。”
“走吧,三位大人。”
正带着卷子欲去见皇帝的三位正副主考官,虽不喜太监,敢怒不敢言,点点头,就一步迈步出去。
赵公公则直接带着人跟了上去。
就仿佛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督促审核,有了结果就可以去交差一样。
剩下的十八房考官,彼此看了看,心里是怎么想的且不说,面上都尽量保持着平静。
赵公公与三位正副主考官,贡院本就离着皇宫不远,这一路又有着侍卫开路陪同,安静下,给人感觉,转眼即到。
“赵公公,皇上正在小憩,且待我去通禀一声?”一个太监见赵公公回来,忙小声说着。
赵公公点头:“你且去,咱家在这里陪着三位大人。”
太监立刻就走了。
因着今天并不是上朝的日子,过来时皇上还没办公,这并不奇怪。
要不是因在自己临走前,皇帝交代,有了结果立刻汇报,以赵公公的忠心,怕是并不介意在外面等几个时辰,只为让皇帝好好睡上一觉。
总体来说,大郑对臣子还算优待,在侧厅处,三位大人喝小太监奉上热茶,与赵公公随便说话,而不是跪侯。
“皇上驾到——”喝到第二轮了,随一道太监的声音,在场四人都忙起身。
“臣等叩见陛下。”
“奴婢拜见陛下。”
“都平身吧。”皇帝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他坐在了椅上,赵公公径直都到了皇上身侧,微微弯腰,站着伺候,这是家奴的本分。
钟凡之上前一步,将这次会试的情况与皇帝说了:“臣等初审共择取二百三十三份考卷,由皇上定夺。”
这是大郑历的规矩,点了会元,包括会元在内二百三十三名贡士都将参加之后的殿试,从中再分出一甲、二甲、三甲。
“呈上来。”皇帝开口说着。
都不用太监过来,张绣亲自捧卷,送到了皇帝面前,总共三十三份。
皇帝从第一份看起,前两份并没有让他露出特别表情,但当他看到第三卷时,赵公公突然咳嗽了一下。
皇帝的手一顿,将这第三卷展开,看了看字,还微微点头,对皇帝来说,11级的馆体字不算很差,尚过的去。
“看来,尚算用功。”野生书法有这个不错了。
看到破题时,顿时怔住了。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再观下去,大意是天步虽艰难,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只要子承父志,励精图治,必能跨步前进。
这其实是苏子籍在忽悠,兴衰律的可怕之处,并不是有着明君名臣就可以抵御,而是到一定程度,就算是每代都是明君名臣。国家也要衰退死亡。
就拿人体来说,假如有一个人,处处按照科学保养锻炼,人就不老了么?
肯定不是,朝廷也一样。
但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这理由就充分了,的确,有着只要子承父志,励精图治,必能天步无穷——义理很充分。
这也是考官打高分的原因。
“可恨!”皇帝看完了,突然之间一阵烦躁,再取了两份继续看,这两份看完,越是不快,直接摆手不看,也不说话,只是起身踱步沉吟。
见三位主考官面露茫然,皇帝心中更郁着阴火,这些不长眼的臣子,既将这卷子择取出来,并还放在择取会元三十三份考卷里,莫非也认同这观点,也觉得朕老了?
只能等着子孙后代去完成朕做不完的事,而朕可以直接让位了?
“你们主考官收了多少钱啊,竟将这样考卷也择取出来!”皇帝忍了忍,心中还是直冒火,直接冷冷说着。
这一开口,三位正副主考官直接吓得跪下,两位副主考官还没反应过来,主考官钟凡之已经连连叩首,说:“臣等都久受皇恩,更蒙信宠,主持这次会试,岂敢为了点铜臭而枉法?”
说着连连叩拜。
皇帝一说话,就知道自己失态了,其实看的五篇文章,有的说只要亲君子远小人就可大治,有的说要整顿吏治就可延缓天命,都有点道理,都说不通,苏子籍还算是最中的一个。
春来了,殿阶虽清理,还是隐隐见得苔藓,只是远处枯草和新苗并长,在风中瑟瑟作抖,心中越是难受,许久才粗重地透了一口气,倏地回身,回到了座位上,再拿出了第三卷细看。
“文真理老,字字精当,连抄袭都抄袭不来。”
皇帝本身文学素养不说,但每天的全部是进士之文,可以说,就算是眼高手低,审美也培养出来,这种文字,当世第一流,不可能靠舞弊获得。
天步这标题,本来就没有一定答案,这答的也非常不错,为什么自己看了,油然而生怒火?
“是我嫉妒了么?”皇帝扣心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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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十七年来一羹汤
虽是难得的文字,可也不是绝无所有,身是皇帝,谁会嫉妒臣子的文学?
文章写的再好,还能打仗不成?
皇帝坐在墩上沉思,一时死一样寂静,这卷子是三位正副主考官所折叠,目光只是稍抬,都知道这是哪卷,就听着皇帝问:“这卷怎么名列第三?”
这是说好,还是说坏?
主考官钟凡之目光稍抬,就被皇帝寒凛凛的目光吓的一缩,连连叩拜:“第三卷文章虽佳,可以说纯正博雅,一字不易,论文典,不但考生,就连我等也似乎逊色一筹,但……”
他不确定自己应该赞美还是诋毁,可皇帝不能等,就出口说着:“但似乎过于文雅,不食烟火,非为官所宜!”
这话说完,其实这位正主考官的内心,也是十分忐忑。
好在,皇帝就点了点首,哪怕沉默不语,但这大殿内的紧张气氛,却还是稍稍松了一下。
二人见了,立刻就懂了,这是皇上不喜第三卷!
正要跟着诋毁时,赵公公眼尖,看到外殿有着女官过来。
在场的太监都露出诧异之色,毕竟在这等重要场合,皇上正与大臣在内殿议事,外面的人居然没拦住这陌生女官,也没禀报,直接让人进来了?
有年轻的太监不认识这女官,立刻就想阻拦,赵公公却已小跑着从内殿出来了,将那人直接拦住,面露笑容,冲着女官说:“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
之前要阻拦的年轻太监,后背冒出了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按照道理,皇后是三宫六院之主,与皇帝是敌体,不应该阻挡,可是十几年来,年轻一些的太监,虽听说当年皇帝与皇后娘娘恩爱,可没有经历过,甚至几乎感受不到皇后的存在。
就连吴妃、梅妃也比皇后有存在感。
可要说皇后摇摇欲坠,十几年来,凡是窥探皇后大位的妃子,都或贬或冷宫去了。
这是拦,还不拦,又以什么态度?
幸亏赵公公先上去了,得,看看态度,他是大太监,更清楚皇帝心意。
只见赵公公面露笑容,女官朝霞福了一礼,笑着:“皇上操劳国事,实在辛苦了,皇后娘娘着实心疼,让奴婢送来了羹汤。”
赵公公看去,跟在朝霞身后的一个宫女,手中端着一只大盘,还带着丝丝白气,并且宫女左右,还有两个小太监,都是外面守着,在他看过去时,两个人点了下头。
赵公公便知,这已验过毒了。
“让老奴端进去即可。”赵公公想着内殿正在议事,不方便女官进去,就笑眯眯说着。
“那有劳公公了。”朝霞只要将东西送到了即可,又福了福,赵公公便亲自将羹汤端了进去。
“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羹汤,说是您操劳国事,辛苦了。”小心翼翼捧着羹汤进去,赵公公径直来到了皇帝身侧,柔声说着。
“皇后派人送来羹汤?”皇帝听了,顿时一怔,转念的快,说着:“还是我的皇后想得周到,正想传膳用点!”
说着,就打开一开,原来是鸡汤,在宫内是很平常,他也不说话,只用调羹舀着汤喝,喝着,也许是烫,额上有汗,赵公公忙取了手帕过去。
皇帝不动声色,把眼角擦了。
“十七年了,朕又一次喝到了皇后的羹汤。”
十七年了,他仍记得这味道,这不仅是皇后差人送来,更是皇后亲手所做,可这是为了谁?
一时之间,再看第三卷时,心情复杂至极。
“传闻皇后因太子之事,与皇上闹了生分,现在看来,却未必那样。”就在三个主考官寻思时,皇帝喝完,又取出了第三卷细看。
渐渐,皇帝体出味道了。
“纯正博雅是不用说了,最贵的是,文字里有一种气度,一种轻王侯慢公卿的气度,似乎是王气。”
“虽是淡淡,却非人臣所宜。”
“福儿之子流落民间,据情报,一度过的清苦,甚至去年没有科举前,还借贷葬棺,却还没有去掉天璜贵胄的天性么?”
这是穿越者天不怕地不怕的特性,就算尽力压制,还是流露出来。
皇帝隐隐明白,或是年轻,或是这王气,一下触了自己逆鳞。
“罢了,要是一点王气也没有,也不是朕的子孙。”皇帝舌上,似乎还有着那熟悉亲切的味道,终于叹了口气,改口道:“不通时务,多观政即可,此卷甚佳,就点为会元吧。”
“皇上圣明!”三位正副主考官都有些发懵,不明白这是打的什么哑谜,怎么之前还看第三卷不喜,转眼间就换了个态度。
但身为臣子的,这次能全身而退,本就是庆幸了,自然不敢多言,还要称颂一番。
等三位大人退去,赵公公也暗松一口气。
却见没有了外人,皇帝脸上浮现兴奋的血色,在殿内转了几下,突然问:“今年贡品,已经上来了么?”
“上来了,您昨日吩咐按照旧例,还没有处置呢!”
“快取来给朕看看,给朕看看。”
“啊……遵旨!”
皇帝多年不看这些所谓贡品了,这时一声令下,没有一刻时间,两个太监督着一群小太监抬着几个箱笼到了殿下打了开来。
里面物品一色都用明黄软缎包着,有胭脂口红、犀牛木梳、镜子、玉如意,还有着钗簪环珮……
皇帝走近了,细细看,连连吩咐:“这东珠不错,取十颗赏给皇后。”
“还有虽春了,还有寒,貂衣朝衣也得多修一套。”
“缎绸更不能少,赏一百匹。”
“上次朕去皇后处,见得黑漆矮桌都旧了,宫内奴才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皇后清寒至此,朕看得认真扫肃下。”
想了想,又说:“皇后最喜春茶,连带玉泉水给她送过去——这里怎么不见春茶?”
“万岁,您忘了,现在才三月,春茶还没有贡上来呢!”赵公公连忙赔笑的说着。
皇帝若有所失,说着:“那贡上了,立刻通知朕,先把这些给皇后送去。”
“奴婢……遵旨!”看见皇帝这个样子,赵公公眼一热,差点泪都直接掉了下去,连忙吩咐小太监,才掩盖了,看着扛的小太监远去,一时惆怅,不由暗想:“苏子籍,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会不管
清晨
微风拂绿柳,朝露润春花,位于京城近郊贫民区,早在天刚蒙蒙亮,就有不少人起来为一天生计忙碌了。
一辆牛车停在路边,有人往正下车两个人身上看,在看到少年时,不少人下意识呆滞,暗想:“哪里来的公子,竟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
公子本不该出现在充斥着垃圾与污水的贫民区,但再好奇,被中年人扫一眼,也不得不收敛了目光,匆匆走过。
这样明显带着家仆来,可招惹不起。
“主公,穿过前面那条小巷,最里面一处就是了。”野道人低声对苏子籍说。
目光落到前面左一个水坑,右一处洼地的泥土路,饶是曾经落魄多年不得不跟着县中帮派混过的野道人,也不禁微微蹙了下眉。
=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其实在接到消息来这里前,也不敢相信,钱之栋的女人跟孩子,竟流落到了这地方。
但事实就是这样,在钱之栋出事后,虽谈不上奴婢成群也曾有人照料的女人,只能带个小丫鬟,与一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婴孩,流落至此。
甚至不是野道人先找到了她们,怕附近骚扰过她们的地痞,此时已得逞了。
偷偷看一眼面沉似水的主公,野道人有点担心主公心里不好受。
苏子籍虽沉默了片刻,只是淡淡:“走,过去看看。”
“是。”
等到了野道人所说的院落门口时,这里环境的恶劣,仍有些出乎苏子籍的预料。
当初苏子籍未曾走出临化县,未曾恢复前世记忆时,所生活的区域,邻居也多贫寒,但跟这种位于天子脚下却更落魄脏兮兮的环境比起来,仍要好上不少。
地面上甚至有着小孩与犬类的粪便,无人收拾。
苏子籍看一眼就移开目光,从那扇破旧根本挡不住人的木门,向里面看去。
就是这么巧,恰好看到一个背着婴孩的年轻妇人,正坐在一个水盆前,吭哧吭哧洗着小孩衣服。
此时虽已是三月份,但到底不是暖春,这妇人最多也就是出月子没多久,可却仍要自己来洗衣服,可见处境艰难。
她身上的穿着虽尚算厚实,却是半旧衣裳,只是荆钗布裙,难掩秀美,但沦落到这种处境,越是容貌出众,就越可能过不安生。
一旁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正举着粗笨的铁斧头,一下又一下劈砍着柴木。
除了这三人,破败院落内,就再无身影了。
野道人在一旁低声解释:“原本还好,钱之栋将她送回来,安排了管事,光是丫鬟婆子就五六个,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无忧。可自从钱之栋被押送回京,消息传开了,管事就卷了银子走了。”
“剩下的丫鬟婆子,有的被管事趁机卖了,有的则跟着逃了,最有意思的是,一个婆子,还想把主母连着才出生的小姐,都卖到青楼去。”
“只剩下一个贴身伺候这女人的小丫鬟,被发现不对的这个女人一同带着躲起来,没被祸害了。”
“现在,她们主仆二人一同带着钱之栋刚出生的女儿过活,我找到她时,她刚刚又搬了家,首饰基本变卖干净了,只能流落到这里。”
至于地痞看她貌美,想做什么,差点就成功了的事,野道人想了下,到底是没提。
苏子籍静静听着,想到还没有拍卖的桃花巷院子,心下微叹。
显赫时,光是京城就有多处产业,可遭难了,却连曾经可以被信任的忠仆,都落井下石,也难怪钱之栋最终只能求到自己这个仇人的头上。
他至少是没打算失言,甚至提前来见这女人。
此刻见到了,苏子籍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沉默片刻,就对野道人:“去叫门吧。”
野道人哎了一声,就去敲门,结果这门大概是被那些来骚扰的地痞给弄坏了,不轻不重敲了没两下,随手一推,“轰”一响,开了,不仅开了,门还歪歪烈烈直接倒靠在了墙上,好不凄惨。
野道人:“……”
“你们是何人?”门口动静,直接惊到了院内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她们一个背着孩子匆忙起身,去抓木棍,又一个双手握着铁斧,颤颤巍巍看着大门口,小脸苍白,怕再吓一下,就要哭出声来了。
质问出声的,就是年轻女子。
苏子籍无语地看一眼野道人,冲着这个疲惫警惕的年轻女人一拱手:“我因钱之栋而来。”
肉眼可见,随着这话出口,这个容貌俏丽此刻却不施粉黛满脸疲惫的女人,眼就是一亮。
“是他,是他派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不管我和女儿……”
这些日子并不长,可恶劣的消息一个个传来,许多人说,钱之栋入了死囚,有人还说,钱家的人都抓起来,抄家一起砍头,也有人说没有那样严重,可流放少不了。
女人总不信,总觉得堂堂一个大将军,到了难处,难道一个故友亲朋都没有帮衬?
现在终于等到了,她将木棍往地上一扔,捂脸呜咽起来。
而她这一哭,仿佛是个开关,她背着的婴孩,连同着小丫鬟,竟也跟着哭起来。
一个猫叫一样哭着,一个眼圈泛红,喜极而涕。
苏子籍在这不同哭声环绕下,表情有些发僵。
不用去看野道人,就知道这位现在比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大男人,就算是野道人这样曾经为了利益能干出哄骗人卖祖坟的人,面对着与自己毫无利害关系的两个弱女子,连同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的哭声,也忍不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到底是年长一些,见过的凄惨事更多,野道人很快就从这种微微感慨中醒过神来。
他看向苏子籍,发现主公这时已到了那女人面前。
“不想钱帅身后落魄到此。”
“这两张银票共二百两,还有这些碎银,你且收着。”苏子籍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早准备的银票,看一眼她与小丫鬟朴素单薄的穿着,又拿了五六两碎银一同递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想见大帅一面
“拿着,至少先改善下生活,余下的事,我们会安排。”担心她不敢收,苏子籍轻声劝着。
却不料,这女人虽吃了不少苦,疲惫而充满警惕,可对苏子籍的话,却立刻信了,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好,我听你们,我与宝儿,就在这里等着。”女人让小丫鬟接过银票跟银子,朝苏子籍盈盈一拜。
苏子籍受了,看一眼野道人,直接出了院落,出去了,就重重叹了口气,野道人同样叹了口气。
“主公,您后悔了吗?”野道人沉默了会,就问。
官场和战场都不能有妇人之仁。
“不,这是钱之栋应该付出的代价,只是妇女孩子尚属无辜。”苏子籍说了这句时,突然之间想起了太子府当年。
那时,也必有女人抱着自己年幼的孩子瑟瑟发抖,幻想生命终会有条出路。
她们没有等到。
“也只有主公这样想了。”野道人笑着:“成王败寇,自古如是,何况钱之栋也的确有可杀之罪。”
说着,野道人也感慨:“越是见多了,才知道或者就一开始没有卷入,要卷入了,就没有退路。”
“金盆洗手,急流勇退,看似是高风亮节,实是迂腐之论。”
“一退,不知道要死多少亲朋好友。”
这就是劝谏了,苏子籍转过脸,默默盯视着野道人,说:“你放心,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
苏子籍想说些话,又没有说,回看一眼门,对野道人吩咐:“先找人将这门修一下,她们搬离前,保证她们不被滋扰。”
野道人应是,心中知道,虽自己没提,但自家主公已猜到了,这样美貌年轻又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样一个地方居住,怎么可能不遇到这种麻烦?
二人才说了没几句,没走出这条小巷,迎面竟然就来了一人,还是二人都认识的熟人。
简渠?
苏子籍见简渠正刚刚告别一个附近农妇,想必是问完了话,朝这里去,苏子籍与野道人看见他时,简渠也看到了两人,一下都呆了。
会试前,苏子籍就没再见过简渠,会试时也只偶遇方文韶这一个熟人,同样没看到简渠,但过去文风以及所写文章来看,怕是不进行根本的改变,这次会试很难考取。
而此刻,简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有些惊讶于在这里看到苏子籍与野道人,但转瞬间就收敛了神情,过来问:“里面住的可是孙氏和大帅的千金?”
苏子籍其实也对简渠的消息灵通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有钱之栋亲自提示的线索,尚且有野道人这样的帮手,可以撒下网去找人,可简渠不过独自一人,又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竟也能找到这里来?
但是转念一想,这简渠原本就是钱之栋的幕僚,有些本事,知道些私事,也是自然。
苏子籍点头:“正是。”
“两位且稍等片刻,我进去说上几句话,很快就出来。”简渠会过意来,用恳求目光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此时无事,也想知道简渠葫芦里卖什么药,没有拒绝:“可以,我与逢云在外面等你。”
“多谢!”朝二人拱了拱手,简渠快步走进了小院。
苏子籍与野道人就站在不远处等着,也没去偷听说的是什么,左右不过是安慰几句,又或送一些银子——只是简渠也没有多少银子。
简渠虽对钱之栋有怨,但无论苏子籍还是野道人,都能看出,此人偏激是偏激了些,但为人尚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一种情结。
果然,过了一会,简渠表情凝重再次出来。
只是一出来,就冲着苏子籍与野道人拱手道谢:“没想到苏贤弟你这般大义,竟能以德报怨,在她们落到这处境时,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伸出援手,我代大帅,谢过你们!”
苏子籍不想领这人情,只说着:“你不必如此,我与钱之栋有过约定,这事是我应做的。”
简渠却说着:“纵是有约定,但能在一方彻底落难,仍履行约定,亦是非常难得——苏贤弟有古君子之风。”
说到这里,迟疑了下,又恳求:“对了,虽非常冒昧,我还是硬的头皮提了——我想去见大帅一面,不知道苏贤弟有没有这个门路?”
苏子籍并不意外简渠的这要求,他本想拒绝,毕竟,钱之栋现在已墙倒众人推,怕很快就会被问斩,想要见其一面,谈何容易?
但对简渠,苏子籍倒另有着想法,略一沉吟,问着:“钱之栋对你,不是并不算好么?”
“特别是临分离时,还派兵追索你,为何你还想见他一面,为他妻儿感到担忧呢?”
这话一问,简渠似乎没有认真想过,也呆住了,良久才苦笑。
“苏贤弟,你还年轻,不清楚。”
“当年我八岁进学,十四岁中了童生,十五岁中了秀才,本是春风得意,而以后怕是用光了福份,二十年都没有中举。”
“熬死了满怀希望的父母,熬死了族里支持,眼瞅比我晚进学的人纷纷中了童生、中了秀才,甚至中了举,这人情冷暖的滋味,你没有尝过。”
“是大帅在我最艰难时拉了我一把,称我先生,给我礼遇。”
“就是现在我有的举人功名,还是投靠了大帅,又获得了推荐,在西南考中了举。”
“临别前,我是满怀怨恨,只是看见大帅落得这下场,我与心不忍,不过尽当年主客一场情分而已。”
听了这话,苏子籍越来越想收他为府中之人了。
只是现在自己还没有中进士,就算中了进士,也难把一个举人收为客卿,更不要说家臣。
这话姑且不提,笑着:“钱之栋入的是刑部大狱,此事不易,还需再议,而且这里不是谈及此事的地方,回去再说。”
简渠点头,又忍不住回看了一眼。
苏子籍就说着:“我已让逢云找人修缮这大门,保护她们母女,你不必为她们的安危担心。”
简渠再次冲着苏子籍深深一揖,起身不再多问。
第二百三十章 礼梵
三人上了牛车,苏子籍就问简渠:“会试已过三日,不曾见到简兄,不知你考的如何?”
简渠叹了一声:“虽认真答了,但出来后,就觉得考中无望。”
想着当日的情形,简渠心情都有些低落。
“我当时写的倒畅快,可交卷出来,被冷风一吹,有些后悔了。”说着,将自己所答的内容,拣着前三道与苏子籍跟野道人说了:“苏贤弟劝过我,文章贵在堂正。”
“可我当时写着写就,就觉得心意难平,现在想来,又是错了。”说着,简渠抬眼看了看苏子籍,苦笑了下。
野道人倒也罢了,他不是正统的读书人,没有参加这次会试,苏子籍却不由得暗暗摇头。
“我曾想着,第一道题,就是有人能看出题意,可绝不敢按着题意而答,毕竟天威难测。”
“就是我,只敢表露二三分,弄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来迂回答卷,也有些拿不准,会被怎样对待。”
“简渠倒好,竟比我还大胆一些,这郁气是趁机去了不少,可看到卷子的考官,谁敢录取他的卷子?”
“简渠也不傻,为何就偏偏在科举时,总是争一时意气?”
苏子籍对此,也有些搞不明白。
难道是男人到死仍中二?
苏子籍是明白的,所谓的中二,就是人在成长时,迫切需要别人的认可,怎么样获得别人认可?
就得表现与众不同。
因此就得处处与主流背着干,到了偏激处,就是众人说吃饭,中二必说屎香,天天去厕所用餐。
简渠这股中二也真是要命。
苏子籍有些无奈,说:“简兄,这里有二条。”
“一就是稻麦普及于天下,人人都食,谁也绕不过去,可见不是主流就是错,您去山谷寻着树果藤根,就算能填饱肚子,也不能恩泽于万民,何况说不定有毒——神农食百草,还中了断肠草!”
“二就是治世说白了,就是调和大众,这大众就是阴阳,您违背时运,就算能拣到珍珠,世人也以为鱼珠,岂能显著于世呢?”
“简兄,人千万不要佯狂,久而久之,就怕成了真性情。”
“人说慎独,就是此因。”
这话说了,简渠听了一怔,深深触动,凝视苏子籍良久,说:“苏贤弟果是金玉良言,当年我自许有些天资,就连曾经翰林学士廖泽都曾说我有神童之才,可我久久不中举,胸中块垒无法消除,还真是佯狂故作潇洒,时间长了,就真成了我的根骨,再难剥离。”
“现在改,总来得及。”苏子籍笑的温雅,凝视着简渠,徐徐说:“脱胎换骨,不过三年。”
“简兄只要有心,三年后就是新人,以你文才,哪有不中道理?”
其实这话说的夸张了,简渠之才,也不能保证中进士,但是方向的确是这样,而自己故意露出少许锋芒,仅仅是为了刺激一下老皇帝,博一下存在感。
真的刺激略大了些,让他恼羞成怒,也不过是阻碍一下考取的事,以老皇帝的行事,怕事后还会找台阶下来,再将事情圆回来。
当然,真有那万一,他这次落第了,也未必全是坏事。
自己这个借来的身份,不过是借着科举来实行自己的计划,考取进士甚至头名,是过程,而不是最终目的。
但简渠却不同,明明很想科举晋升,很想成士大夫的一员,偏偏却仍头铁的在写文章时,全凭自己一时心情,与平时偶尔圆滑做派完全不同。
苏子籍有心再想说什么,可见简渠低沉的表情,又将话咽了回去。
朋友劝一次就可以了,多了就是说教了,但愿这次简渠能遇到大胆一些的考官,哪怕是低低而过,也总比后悔强。
因着二人都不说话了,牛车的气氛沉寂下来。
一路上,三人都有些沉默,才一回到居士园这里,还没靠近,从前方传来的喧哗声,就直接打破了这气氛,让三人都是一怔。
“这就是清园寺居士园?”简渠之前虽有路过此地,可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一挑车帘向外看去,就微微皱眉。
这样的喧闹,可不是传说中适合举子暂居的幽静之所啊。
“主公,你且在车上等候片刻,容我下去问一问。”野道人见了,生怕里面有什么事,不肯让苏子籍立刻下车,而自己从车上下来,去了外面询问。
过了一会,车帘一掀,野道人从外面归来,面上已没了凝重之色。
“主公,前方之所以人声鼎沸、甲兵林立,乃是因皇后娘娘要来清园寺礼梵,所以不光是清园寺,能直通清园寺的居士园,暂时封闭了门,不能随意进出了。”野道人解释说着。
皇后娘娘过来礼梵?
苏子籍心里就是一跳,想到皇后与前太子的关系,暗想:“她突然出来礼梵,又来的清园寺,可是冲着我而来?”
虽这样想,有些自作多情了,毕竟他身份的事,后宫未必就能得知,但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这次,他从牛车上下来,野道人倒没拦着,而跟着苏子籍同样下来的简渠,望着前方的人群,不禁摇了摇头。
“哎,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才能放行。”
苏子籍就说着:“若连住在里面的人也不准进,我们去找处酒肆待上几个时辰。”
说着,就先一步过去。
简渠哎了一声,没拦下,也忙跟了上去。
倒是野道人,因着之前就有怀疑,见苏子籍这反应,心下同样微动,跟了上去。
果然,到了人群围着的地方,发现前面多了一些甲兵,个个面带肃杀,将居士园的入口牢牢把着。
苏子籍看了看,与挤到自己身边的野道人对视一眼,就要后退。
这时,人群中有人看到苏子籍,立刻跑了进去。
苏子籍他们转身走出不到十几步,就听到身后突然安静下来。
“诸位施主,皇后娘娘今日前来礼梵,进出就受拘束,还请诸位施主不要随意走动。”
清朗的声音,小溪流淌而过,极是悦耳,本来或激动或是焦躁的人群,立刻被安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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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愿克福减寿
苏子籍却隐隐感觉到了些,回首望去,就见一个和尚,正从分开人群走出,合掌一礼。
“倒是苏公子,你本就住在居士园的一省解元,倒不必避开,若你愿意,到时可陪从迎驾。”
苏子籍有点诧异辩玄突然邀请自己,不知他在这事上扮演着什么角色,但想了下,还是答应了:“恭敬不如从命。”
这样能够一见皇后的机会实在难得,他也有些好奇,前太子之母,究竟是什么模样。
又指着野道人与简渠:“这二人是我朋友,到我住处做客,不知可否一同放行?”
“自是可以,一炷香后,还请苏公子到殿前等候。”辩玄微笑的说着。
说完转身走了。
顶着旁人好奇的目光,这里不是说话之所,苏子籍给了赶车人车费,让其离开,带着野道人、简渠二人步行入内。
到了居士园的入口,有士兵检查了一下,就直放行。
直到远离了入口,苏子籍才问野道人:“你知不知道皇后的消息?”
野道人摇头:“曾有心查过,但没能得知一点情报。”
这事简渠竟知道一点,迟疑说着:“我昔日在西南时,倒从大帅闲聊时得知了一些消息。”
“传闻太子死后,帝后失和,但奇怪的是,虽失和,几次有妃子想当皇后,皇帝都大怒,就是宠妃,也或贬或冷落,从不心软。”
“平时怕很难听到皇后的消息,这次皇后娘娘出宫礼梵,却是难得。”
苏子籍若有所思,点了点首:“原来如此。”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了苏子籍与叶不悔在居士园的住所,院门关着,苏子籍叩打门扉,片刻,叶不悔开门。
“不悔,你且不要忙,去换身衣裳,准备一下,一会陪我去见贵人。”其实自己还罢了,皇后可是她的奶奶,不能不见。
叶不悔才一开门,就听到了这吩咐,不由有些奇怪,就在这时,外面突传来了声音,像是鼓乐齐鸣。
“这是前面的仪仗到了。”野道人侧耳听了听。
皇后出宫,可不是小事。
就是妃子省亲,也不是立刻就直接带人出宫,而是一趟趟仪仗先到,这是给人迎驾的准备时间,何况一国之母?
等一切就绪,贵人所行的路线,已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附近都已戒严,万不会出现冲撞了凤驾的事,贵人才会在宫娥太监,以及侍卫、甲兵的保护下,出宫,前往目的地。
叶不悔没有多问究竟是要去见谁,知道时间紧迫,十分听话立刻回去准备。
就是苏子籍自己,也找出一身尚未上身的新袍换上,不求出彩但求无过。
清园寺的外面,虽不能进寺,可附近闻讯而来百姓,并没有散去,而聚拢在街道两侧,等着凤驾到来。
这样的热闹,可比状元游街难得多了,他们自然不想错过。
大郑开国后,对皇后出行仪仗,有着规定。
丹陛仪仗三十六人,丹墀仪仗五十八人,內使八人,宫女十二人。
这其中,捧着各色绣幡、扇子、伞盖的都不必说,连金交椅、金脚踏、金水盆、金水罐,都有专人抬着、捧着。
更不必说,随行的甲兵,甲胄在阳光下寒光森森。
这是除皇后仪仗外额外跟着的人——这等事情,规矩森严,但凡有增加,必是皇上的意思。
路边,所有看到仪仗而过都要跪倒,有识货的人看一眼,就倒吸一口气,低声说着:“外人说皇后娘娘受冷遇,现在看起来可不像,这般隆重,可比前朝的宠妃出行都要超过了。”
“嘘,噤声!”身旁的人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立刻低声喝止,拿本朝的皇后与前朝的后宫相比,这可是不敬。
但心里也不是不震惊,正这友人所言,从皇后出行隆重仪仗队伍就能看出,这可不像是受到冷落的皇后应有的待遇。
难道传闻有误?
苏子籍带着叶不悔来到清园寺门时,辩玄已带上百和尚在这里等候。
见他过来,还带着一个女眷,辩玄也没有说什么。
叶不悔有些紧张,见夫君表情从容,又在自己身边,紧张的心,才慢慢落回到原处。
“皇后驾到!”
一个穿着凤服,在一众宫女太监簇拥下的美妇出来时,她的心,突然不明所以地剧烈跳起来,单手按在心口,叶不悔暗向:“我也忒胆小了些,一会万不可出丑,连累了夫君。”
这样想着,努力撑起了表情,与别人一同拜下,迎接皇后到来。
“都平身吧。”皇后开口淡淡说着,在女官陪同下进了大殿,大殿中,丈八高的梵神巍然屹立,左手下垂,结“施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结“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
苏子籍此时已被安排,与辩玄一左一右,在旁伺候。
别人也罢了,跟随的礼部官员不知道底细,暗暗蹙眉,辩玄是和尚,又早知道风姿过人,也就罢了。
这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戴着木冠,身穿士子衫,偏偏风姿更在其上,让人一见忘俗。
心里立刻准备弹劾。
皇后似是不觉,向银盆中盥了手,神情变得异常庄重,在公开场合,却是不能礼拜,只是福了一礼,站着静静看着梵神,喃喃祈祷:“大慈大悲之梵祖,我之一生,福寿已满,不求多增,今日上香,愿克福减寿只求一事,佑我孙儿回归宗籍,复归原位”
因离得很近,苏子籍听得清清楚楚,皇后已成女人最高位份,居然情愿减寿折福以求庇佑其孙,不禁痴了,正沉思间,皇后已默祈完,辩玄奉上檀香,苏子籍立刻醒悟过来,按照吩咐,点了火折。
皇后也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双手插进炉里,只一颌首,又后退一步,已算是礼成。
因不能在宫外停留太久,皇后上香完就转身,缓步出去,对辩玄说:“对于庙产,朝廷自有规矩,本宫也不能许你免赋,不过可赐你水火棍一对,若有无赖地痞闹事,只管打了就是。”
水火棍是衙门里面警戒杀威的用品,长约齐眉,底端有一胫之长为红色,其他为黑色,取不容私情之意。
说完这个,下得台阶,看似随意又问着苏子籍:“你是何人?看模样,是在居士园暂住的举子?”
“是!”苏子籍忙回了。
走到大殿台阶时,皇后又问叶不悔,苏子籍抬头看一眼皇后,又回:“这是我妻叶不悔。”
皇后又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上了辇,直接离开。
望着凤驾离开,苏子籍耳目聪惠于众人数倍,突听得御舆里面压抑不住的哽咽,似有人忍不住痛哭,又不能放出声,还有着女官惊慌又细不可闻的声音:“娘娘……”
苏子籍心下一叹,怔怔无语以对。
第二百三十二章 会元
随凤驾离开,清园寺大殿前的人也都陆续散了。
叶不悔从大殿台阶下,因心神不宁,差点一脚踩空,幸苏子籍就在旁,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避免她滚落下去。
“没事吧?”苏子籍有点担心的问。
叶不悔摇摇头,有些心情恍惚,直到又走了一段路,没了外人,已快出了清园寺,要到居士园的地界,她才停下脚步。
“夫君。”她有些怔怔看着凤驾离去方向,问:“你有没有觉得,皇后娘娘看起来有点眼熟?”
苏子籍也停下,心下明白,叶不悔与皇后娘娘细看有一些相似,虽没到乍一看就觉得像的地步,可叶不悔是女子,常常照着镜子,这冷不丁看到了皇后娘娘,自然会觉得有点眼熟了。
但又因人对自己的相貌往往有着一些熟悉的陌生感,不点醒,怕叶不悔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更可能是跟血脉感应有关。
苏子籍是有心想让皇后与叶不悔相见,但皇后也许是时间非常仓促,只盯着自己看了,并不曾认真看一眼不悔,没看出端倪来。
“既错过了,就算了。”
此刻理智隐隐有些后怕,苏子籍只是对叶不悔说:“皇后娘娘乃母仪天下,自是有着世上最贵之相,是女子表率,天下女子见了,或生出一二亲近,也是正常。”
“可……”叶不悔没那么好糊弄,觉得这事这么解释有些不通。
但就在这时,不远处有朗朗声传来。
“会试捷报——捷报到——”马蹄声连同响亮的喊声,直直传到了这里。
叶不悔一惊,随即欢喜,刚才怔忪的事,就被她抛在了九霄云外,眼熟不眼熟,哪有苏子籍的科举重要!
“夫君,是会试捷报,一定是来给你报喜!”
对苏子籍充满信心的叶不悔,甚至丁点担心都没有,就认为这是为自己身边的人来报捷。
身侧恰好有读书人走过,侧目而视。
虽没嘲讽出声,但眼神也透露出了“这口气可真大”的意思。
苏子籍直接无视,笑着对叶不悔:“那我们这就回去。”
考试时会填写住址,因此每个捷报都会报到住址去,有信心的人,在家乖乖等着是最好的选择。
相反去看皇榜,就是信心不足了。
才走到院落,就看见两个穿得喜庆的人骑马到了,勒住缰绳,冲着苏子籍拱手问:“您可是苏子籍,苏公子?”
苏子籍一点首,这人其实是衙役,也不知道哪个衙门,翻身下马,面带喜色和恭敬,迎了上来,朝苏子籍磕头:“恭喜苏老爷讳子籍,高中承寿十八年会试第一名会元!”
“恭喜苏老爷高中,贺喜苏老爷高中,小人向您讨套彩头了。”磕完头,还有一人双手奉上一份报帖。
不同于进士登第时会送来的榜帖,这会试得中亦有报帖,要简单许多,并不是用着涂金纸,但也写着姓名、乡贯等,免弄错了人。
这二人明显是专门靠着报捷营生的人,一得到消息,就找人印了帖子提前来送,好得喜钱,可也正是因这样,往往更不会出错,免得白跑一趟。
“啊,会元?”苏子籍还没有发怔,叶不悔念了几遍,眼里全是泪水,擦也擦不干的流淌下去。
报子的都不是第一年报喜,见多了这些新科会元的失态,苏子籍这镇静可以说非常克制,据说上届,还有个年纪大的新贡士听了好消息直接中风,乐极生悲了事。
不远处那个路人读书人听到这话,又看到递过去的报帖,呆住。
随后就猜出前面少年的身份,难道他就是刚被寺里和尚安排陪从凤驾的苏解元?
因着苏子籍到了居士园,没过多久,就去了西南,哪怕大名早就在这园子里传开了,但能将人与名字对上没有几个。
路人只知其名,不识其人,此时了然,顿觉羞愧,又因担心自己会试的成绩,掩面而走。
不过,苏子籍跟叶不悔二人,谁都没时间去搭理一个路人甲的心路历程。
叶不悔拉着苏子籍的衣袖,不是在外面,有外人在,怕要又哭又笑还学习下小狐狸在地打个滚:“我就知道,你肯定能高中!”
苏子籍站在那里,欢喜之余,被再次砸下的一个馅饼给震下。
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会试第一名,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7500/8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蟠龙心法上次在西南升级,一路仅仅二十天不到,到京时间也不多,因此哪怕天天研究,强迫经验,还是没有升级。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3000,提升9级(2500/9000),第10级关卡打开。”
“文心雕龙获得提升!”
“得了一个会元,收益不小!”
“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蟠龙心法】,都初时升级容易,获取经验也容易,可越往上获取就越难。”
苏子籍很快清醒过来,冲着报喜的二人说:“有劳两位前来道喜,同喜,同喜!”
野道人正快步迎过来,见状不用主公跟主母开口,就掏出几个鼓囊囊的红包朝着二人递去。
“有劳两位跑这一趟,还请拿了,沾沾喜气!”
一个红包里是放个五两的银锭,现在每人双份,就是二十两赏下去了。
“谢苏老爷赏!”
对于富贵人家,都算是出手阔绰,这抢了先机到来二人欢喜接下,又说几句凑趣的吉祥话,就忙匆匆离开,估计是去下一个报捷。
“恭喜主公得中会元!”打发了外人,野道人喜气满面,看起来比苏子籍还要激动,行了大礼拜下。
又说:“案首、解元、会元,您已中三元,要是到时殿试再中状元,就是连中四元了!”
能连中四元,已是十分难得。
要知道,几千年里能连中三元的人屈指而数,而能连中四元者,更是寥寥无几了。
会元的话,在殿试成绩再差,除非犯了大忌讳,都得中个传胪(二甲第一名),就算没有特殊身份,也可以入官就授个编修,至不济也可以授庶吉士,官身正七品起步。
这是名正言顺的大老爷,多少人辛苦一辈子不可得,一榜就得。
第二百三十三章 蒙上了些阴影
苏子籍听到野道人提议:“正好简先生也在,不如一会摆上一桌,一起热闹热闹。”
当然同意了。
但苏子籍又想,简渠的住处并不是居士园,虽中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作人不能这样——有了捷报过去,他在这里,岂不是错过了?
野道人似乎看出了犹豫:“简先生已留人在客栈,就算不在,也断不会错过,报捷自可改道来居士园。”
有道理,那些报捷的人为了拿到赏钱,可不会介意多走一段路。
苏子籍点头同意,接下来摆宴的事,甚至不用吩咐,野道人就已办得妥当,直接联系了周围的酒楼,吩咐送一桌过来。
一般居士园,虽可用荤,但总不能大张旗鼓,可现在却连和尚也视而不见,连连恭喜。
还在忙碌,又陆续送走几波报捷的人,光是银子就撒出去几十两,见还有附近的百姓过来,叶不悔将提前准备好一笸箩铜钱搬出,谁来就抓一把,人人欢喜,道贺不断。
“恭喜苏贤侄得中会元!”方文韶同样留人在宅,得了消息就坐车过来,亦朝着苏子籍道贺。
虽是摆宴,其实不过就是相熟几人围着吃一顿罢了,方文韶的到来,让桌上热闹了几分。
一面交谈,一面也等着最后几拨捷报。
捷报可不会先差后好,名次好,赏金就多,因此是先好后差,现在一波波过去,光居士园就又来几拨,都是给住在居士园里的几个举子送捷,可再无人朝着这个院落来。
显是最后几拨捷报也没有在场两人的份。
“哎!”
等一切恢复平静,简渠先叹了口气,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嘴里满是苦涩,脸色苍白和纸一样,叶不悔甚至看见,他的手都在颤抖。
方文韶亦脸色苍白,苦笑:“我这样年纪,实在没有精力跋涉到京赶考,这次不中,以后只能将希望寄于惜儿,他再过两年,一切顺利,也到了进京考会试的时候了。”
又强行打起精神问简渠:“简先生可要回乡?若愿意,到时可坐方家的船,一同出京。”
简渠也勉强笑着:“眼下还不知什么时回去,先处理完事再说。”
方文韶再次叹气,观简渠年纪也不小了,想着岔开这与科举有关的话题,随口问:“京城久居不易,像你我等这样的人,早些回去,也好安一安家人的心,让他们不必记挂着。”
谁知这话,又触碰到了简渠的伤心事,让他听来句句都在剜心,再次一饮而尽的酒意也压不住,眼中不知不觉已噙了泪,忙用袖擦了,移时方透出一口气,苦笑一声:“是啊,方兄有家人挂念,自然得早早回乡,像我,家中曾有一妻,因我久久不中举,已病去了,就是想着有人记挂我,也是不能了!”
方文韶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苏子籍见了,忙捡着一些别的事与二人说着,也让二人心情稍好了一些。
酒过三巡,门外有人扣门。
“谁呀,这时打搅?”野道人出去开门,过一会领个人进来,虽穿着便服,可形态一看不对,让野道人和苏子籍都认了出来,这是个太监。
见太监站在屋门朝自己一礼,不说话,就知道,怕不是一个人来。
“我先出去一下。”苏子籍冲已微微有些醉了二人一拱手,就先出去了,到了大门外,才看到等在牛车中,同样一身便服的赵公公。
连忙上前施礼,但立刻被赵公公伸手扶住,连声:“使不得,使不得。”
“苏子籍,你今日得中会元,咱家特意来向你道喜!”赵公公笑着说:“你有这等才华,殿试也必高中,只是……”
话音一转,“夸官游街之后,还请到淮丰侯府处一述,检查下血脉。”
最后几个字已是凑近了,压低声音说的。
“还要检查血脉?”苏子籍心里一凛,清楚这必有用意,可这事自己也拒绝不了,只得答应了。
见赵公公说完就要走,请其进去喝一杯也被婉拒,苏子籍猛想起简渠的事,就又叫住赵公公。
“赵公公,有一事,还需您帮个忙。”简单解释了一下,不过是有人想见一见钱之栋。
去见朝廷重犯,赵公公竟没有丝毫犹豫,笑着:“这简单,拿着这个令牌,到时你可带着人去看望。”
从怀里一掏,就随手掏出一个令牌递给了苏子籍。
很熟悉的皇城司百户令牌。
这样容易,这当然有自己身份的原因,同时显然在钱之栋彻底无法翻身,这案子已成了铁案,并不如之前那样严防死守了。
等他与小太监上了牛车,苏子籍收回目光,脸上已没了笑容,而心底更蒙上了些阴影。
“皇帝还要检查,莫非察觉到了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手段?”
苏子籍转身回去,发现就这么一会工夫,简渠和方文韶已都醉了,菜没有动几口,酒却喝了不少,趴在桌上,说着醉话,虽没撒酒疯,但这么送他们回去,苏子籍也有些不放心。
野道人说着:“主公,我在居士园附近有住处,房间空着几间,可送他们到我那里暂时休息,等醒了,再送他们回去。”
苏子籍点首,见野道人喊了牛车,准备把两人送去,又叫住了。
“主公,您是有什么心事么?”
苏子籍目光一跳,没有言声,站起身在院里慢慢踱步,而野道人目不转睛盯着苏子籍。
这些时日,主公一向胸有成竹,果断命令,现在今日踱步思索良久,可见心里有着大事,野道人正思量,苏子籍已站定,望着层层叠叠的云不语。
赵公公说这话是很轻松,显是觉得仅仅是过个场,可自己作贼心虚,却不能不担忧。
这个出了错,别说中了会元,就是中了状元,也是个千刀万剐的下场,想起不久前皇后凝看的眼神,苏子籍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蟠龙心法】到了十级,或有一个质变,也许能对这个有利。”前几次能过关的原因,苏子籍也隐隐有所悟。
“关卡其实已经破了,本来需要的经验可慢慢积累,但现在时间来不及了。”
“要获得巨额经验,殿试必须中状元,这还不够,还得寻找别的来源,太学布武看来不可行了,但为太子复仇,却证明可行。”
苏子籍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转身说着:“名单上余下二人,情况怎么样?”
不等野道人回答:“你去再调查仔细,与我分说。”
“是!”野道人不假思考,立刻应着。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狱
次日一早,简渠醒来,觉头痛欲裂,低头一闻,就有一股酒臭味扑来,让他皱了眉。
这不是衣服沾染上,明显已有人给换了干净衣裳,只是能做也只有这个,由内而发的酒味,只能是自己清醒后洗漱。
揉着额,从榻上下来,虽身处陌生处,但简渠已想起,昨日是心情郁郁,在苏子籍处醉倒,他对苏子籍人品很信任,微微惊讶,就只剩下一些给别人添了麻烦的羞愧了。
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少年提一篮热腾腾食物从门口进来,见他晃悠出来,招呼去已放了水的地方洗漱。
“在这里夜宿的方先生刚走,您不如等路先生回来?”自称被路先生临时雇来的少年叮嘱,放下东西就走了。
简渠苦笑了下,虽心情仍不算好,还强撑着净了面,又洗漱一番,逼着自己吃了些东西,就坐在院中,望着远处天空,一动不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有人进来,简渠这才抬头看去:“苏贤弟?”
“简兄醒了?”苏子籍缓步走来,问:“你现在可有别的事?”
见简渠还有些没有清醒,提醒:“没有,就随我去一趟刑部监狱,去见你想见的人。”
简渠原本还有些疼的脑袋立刻清醒了,直接站了起来:“我立刻就可以走!”
等出了这院子,跟苏子籍上了一辆牛车,再次向苏子籍道谢:“这次的事,多谢苏贤弟为我奔波!”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苏子籍淡淡一笑。
简渠知道,就算这事对苏子籍不难,可也绝对动了人情,自己现在无以为报,只能是以后找机会报答了。
抵达刑部监狱,这是有着一个连绵的围墙,还有人按刀巡查,才下了牛车,就看到几个路人正围着一张榜,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苏子籍若有所感,朝着过去,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榜上所画的像,正是钱之栋。
下面写着姓名、籍贯、所犯罪名,以及处斩的日期,问斩日子就在三日后。
见简渠在身侧看了,脸色苍白,苏子籍低声:“正巧这次过来,算是送别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些酒肉。”
拍拍肩,就独去了几百米外一家酒肆。
这酒肆规模不大,酒烈,只有着几样招牌菜,都是酱肉,苏子籍要了一坛酒,又指着几样酱肉各要了两斤,双手提着回去。
简渠走过来,将东西全接到自己手上,苏子籍也没客气,空手就朝着刑部监狱的大门而去。
“谁,刑部大狱,不得擅闯。”
这时是上午,有狱官带着几个狱卒巡查看守,见有人过来,就上下打量着。
苏子籍也不废话,直接掏出赵公公给的令牌。
皇城司百户,狱官顿时打了个激灵,直接站起了身,仔细看了看:“哟,您就是苏会元?公公吩咐小人在这里等您,可算是等到了,快请进!”
又招呼一个狱官,耳语了几句,让其在这里待着,自己则亲自带着苏子籍与简渠向里去。
这时,又一个狱官晃晃悠悠过来,满脸横肉,油光满面,正远远看见背影,站住了脚,问留守的同事:“这样早,就有人来探监了?”
留守的狱官说着:“是啊,来探钱之栋。”
“钱之栋?”
满脸横肉的狱官像一只突然发现老鼠的猫,身子一倾,目光专注起来,听得同事还在说:“怕你都想不到谁探监,今年新出笼的会元,哎呀,不是亲眼见了,我都不信,有人这样年少有为。”
“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就已是会元。”
“会元,怕是手头宽裕,也顾着名声。”满脸横肉的狱官跃跃欲试,盘算着一会是不是敲诈一番。
毕竟这跟钱之栋扯上了关系,一个会元不想名声受损,也只能乖乖掏银子堵上这些人的嘴了。
原本的留守的同事一转身见了,哪还不知道想法,无语:“你可别瞎折腾,这个会元来头可不小,奉了大内皇城司百户的令牌来探监,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谁也救不了你。”
“皇城司百户的令牌?那就算了,有命拿钱,没命花。”摇摇头,本已起了贪心的狱官就熄了心思。
再说苏子籍与简渠,跟一个狱官入得大狱,牢房很暗,地上全用青石砌成,是防止有人挖洞。
墙是青砖很厚,中间有一条通道,两侧用木栅隔成大小不等的号间,一进门,第一个感觉就是臭,这是各个号间的马桶散发的味道。
不仅仅这样,还有血腥味,是犯人用过刑,从普通犯人的牢房,又到重刑犯的牢房,一路走来,就像走过了人间地狱,惨叫声不断响起,最后才到了钱之栋的单人房。
“苏会元,这就是钱之栋的牢房了,小人给您打开牢门?”看一眼简渠手里提着的酒肉,知道这不是奚落人来的,而来送行,狱官十分体贴说。
苏子籍点头,狱官就掏出钥匙,将这间牢房大锁给开了,给三人空间,他则去了外面。
苏子籍目光落在栅栏里正坐在草席上的人,见钱之栋一身落魄,头发胡子都有些乱糟糟,神色如常,就是目光阴郁,脸在弱光下显得青黯,就知道,这人怕是已知命不久矣,反不急了。
“进去吧。”见简渠有些犹豫,苏子籍提醒一句,表情从容进来。
“没想到,临了,竟是你二人来给我送行。”钱之栋目光从简渠脸上划过,又落到手里提着的酒肉上,哈哈一笑:“有酒有肉?不错!不错!知我者,苏子籍与简渠也!”
“把酒肉摆上。”苏子籍再次提醒呆呆的简渠。
简渠这次终于醒悟过来,咽了下口水,过去将酒菜就在地面上摆上,一坛烈酒,几包几层油纸包包着的酱肉。
钱之栋也不客气,直接打开了酒坛,拎起对着嘴,畅快喝了几大口,才放下又大笑一声。
“痛快!”
苏子籍一撩袍子,席地而坐,看着钱之栋:“你交代的事,我已办了,你可安心去了。”
钱之栋满不在乎吃着酒肉,可身上的气息,因着苏子籍的话一黯。
第二百三十五章 林国公子
钱之栋吞下嘴里的酱肉,一抹嘴,直接叹一口气:“是可安心去了,不过事到现在,虽说已看开了,到底有些不甘。”
“到现在,才知道即将被处斩的滋味,纵马沙场,万人拜见的威风,仿佛只是一个梦,令我唏嘘!”
这话说的坦然,钱之栋又对简渠:“你也是有心了,之前那般对你,你还能看我一遭!”
简渠只是低头不语。
知他心中仍对当初的事有芥蒂,钱之栋似乎也不在意,又提酒坛喝了大半,喝的要醉时,才说着:“我一生杀人无数,要是以我本性,早就操刀了,可现在杀我头,还得叩恩,何等可笑?”
“但又能如何?钱家虽抄了,人也被流放,路上怕要死去不少,可还有着点希望。”
“不求东山再起,只盼着钱家不要在我手里灭了根。那样,我就是钱家的罪人了!”
又望向苏子籍,醉眼朦胧,里面却鬼火一样灼然生光,似哭似笑:“你说,我能怎么办?血口喷个淋漓尽致,祸及家人么?”
“要真的是痛快,就得无情无义,无家无友才行。”
“你醉了。”苏子籍与他目光对视片刻,叹了口气,起身对简渠:“你在这里说话吧,我出去等等。”
说着,就直接走出去。
带进来的狱官很懂规矩,离得挺远,靠一角昏昏欲睡,苏子籍也没过去,而也找了个地方,袖手而立,闭目养神。
心里却暗叹,刚才在钱之栋眼中,看到了几乎压制不住的戾气,几乎要将那句“我操你朝廷和狗皇帝”的话喊出来,但还是忍了。
“就如你所说,要死前痛快的骂这句,不但得自己不怕死,还得拉上亲友一起死的决心。”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简渠从牢房里出来,眼睛红红,一走到苏子籍跟前,就对着苏子籍一揖:“公子大恩难报,不知道府内,是不是缺个幕僚。”
苏子籍一怔,钱之栋很有本事啊,不知道怎么说的,竟然让简渠这样感动,不过心里早有此意,不然也不会帮对方这个忙,自然欣然去扶:“简先生请起,你愿意,我自然欢迎至极!”
这时,不远处狱官就像有着感应似,原本一副睡了的模样,直接睁眼,走了过来。
“苏会元,您二位可是与里面说完了?”
苏子籍看一眼简渠,见点头,说着:“有劳了,请去锁门就是。”
又要拿出十两的银票打赏。
狱官忙推辞:“您不必如此,虽我们这地方,来了多多少少都要给些银子,是个规矩,可您是那边……”
他隐晦朝着皇宫努了努嘴:“……的人,小人哪敢收您的银子?能给您帮个忙,已是小的福分了。”
说着,就忙走向里面去锁门了。
见他真心不敢收,苏子籍想到大内对这些人很有震慑,便也不勉强了,与简渠一同出去。
阳光照下来,苏子籍看了看又沉默下来的简渠,忍不住问:“钱帅可有什么遗言?”
简渠看了看外面变绿的柳条,低声说着:“只恨从军,只恨立功。”
这极符合钱之栋的性情,所谓不在意,其实也不过是无可奈何下的不得不,但怎么可能释然?
心中的恨意,不过是为了族人、家人,强行压下罢了。
“公子,那是逢云兄吧?”自从被苏子籍接纳成幕僚,简渠直接就改了口,此时看到不远处急匆匆走来的身影,提醒正陷入沉思的苏子籍。
苏子籍顺着他所指看去,正走来可不正是野道人?
“主公,简先生!”野道人到了跟前,冲着二人打了招呼。
苏子籍再次介绍道:“逢云,以后你可与简先生一同共事了。”
“恭喜主公,得一大才!”野道人脑袋转得快,明白过来,面带喜色,朝着苏子籍道贺。
又对简渠说:“以后可要简先生多多指点了。”
这话又带着一点竞争的意味了。
简渠此刻心情低沉,也被野道人这一礼,给激出了一点好胜心。
这做幕僚的,就没有不想做第一幕僚,当初路逢云在船上拜了苏子籍,彼时,简渠只有感慨,而此时则又是一种心情。
“路兄过谦了,我初到公子门下,要向你请教才是!”
二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野道人对苏子籍说了自己来意:“主公,你让我盯着的钱之栋的地产,即将拍卖了。”
苏子籍转脸看向简渠:“简先生,桃花巷那处宅子,是我与钱帅约定之处,定要拿下才成,你对钱帅的事更了解,不如这事就交由你去办?”
“而且你也回去,收拾下情怀。”
“公子放心,等我的好消息就是!”简渠应了,又从苏子籍里得了银票,作了揖急匆匆离开。
苏子籍目光随着他离开,心中暗想:“必是钱之栋还有叮嘱和赠给。”
不过这不关自己的事,跟野道人上了牛车,又看了看名单上尚有的二人,陷入了沉思。
“剩下二人,一个是林国来的公子,据说是琴棋双绝,在京城很有盛名,还有一个在外地做官,又是一方郡守,这二人都有些不好办。”
“林国公子听说是林国的宗室,在京二十年,颇具盛名,虽没有权力,但人脉几乎是遍及上层。”
“郡守的听闻甚有清名,只是几次不得升迁,就在府道里流转。”
怎么样惩罚这两个人,有点棘手,只能对付钱之栋这样,迂回着来了。
苏子籍才沉吟,就听到外面牛车铃铛脆响,从自己牛车旁过去,由于不单单是一辆,因此索性停靠到路侧。
听到了和铃铛一样的笑声,野道人掀开车帘,朝着看了一眼,低声:“这么早,京城的贵女公子们,就呼朋唤友,赏花踏青了?”
只看那些牛车上的标识,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能有。
苏子籍上街也遇过不止一次,对此不感兴趣,只问:“对了,这个林玉清,你有什么看法?”
说到正事,野道人放下车帘,沉吟着,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林玉清,在京城名声颇好,琴棋双绝是一个因素,据说相貌俊美,年过三十,因着思念亡妻,就没再续娶,在贵女中人缘颇佳。”
第二百三十六章 琴声
野道人一顿,很快又补充:“但院内其实有几个通房,其中还有个自己赎身跟了的清倌人,并非真丧妻不近女色。”
可能装十几年,还能让很多人深信不疑,觉得有通房,收了青楼女子,也是至情至性深情之人,在贵女圈子依旧混得开,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
非至情至性,那就是虚伪了。
苏子籍笑了一声:“有意思,有机会倒要会一会这位林公子。”
二人低声说话,牛车一路慢行,很快回到居士园,还没有下车,大门没进,就又有一辆牛车急匆匆赶至,停在了面前。
“苏公子!”来人一下车,就向着苏子籍一礼:“小人奉小侯爷之命,来给您送请帖!”
这人,苏子籍见过,是方小侯爷的人,接过了请帖打开一看,沉吟不语。
“竟是请我去赴宴?”
“往往请人,都是提前递了帖子,给人准备时间,像这种就要出发,多半是高位者不怕显露倨傲姿态,这可不像是方小侯爷的做派。”
方小侯爷谨小慎微,虽是权贵,但很识时务,也很会收买人心,这从在自己离京这段日子,对叶不悔的照顾就能看出来。
“怕是有人替他做了主,该不会是她吧?”脑海中突跃出一道身影,苏子籍暗暗蹙眉,看似随意地问:“不知道这赏花宴,还有谁参加?”
仆人笑着:“除了请了您,还有名满京城的几位公子千金,尚书家白公子,琴棋双绝林公子……”
说了几个名字,其中之一,恰有着林国公子。
本就没打算生硬拒绝,这次赏花宴又恰能见一见林公子,还真有一种瞌睡了有人递枕头的巧合,苏子籍点了点首:“既小侯爷相请,岂敢不从?还请稍后片刻,容我进去换身衣裳。”
这不过是借口,跟野道人进去,苏子籍让叶不悔帮自己选一件外袍,站在屋内,对着野道人叮嘱:“你再去调查下名单上这二人,尤其是林玉清。”
“林国与本朝敌对,林玉清还能在京城混的这样开,实在不可小看,要查下他的底。”
“是!”野道人应着。
见着野道人要走,不知道为什么,苏子籍忍不住又唤住,多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野道人点头,转身离去。
苏子籍挥手告别叶不悔跟躲在院内探头的小狐狸,上了牛车。
车内虽是宽敞舒适,还有着茶点,苏子籍闭着眼,只思索着今天发生的这些事。
“钱之栋三日后问斩,这个仇人算彻底解决了。”
“秦凤良也受了教训,这人倒识相,暂时不去动,待我再看看他儿子值不值得我对他网开一面。”
“林玉清此人,乍一看,似乎只是个摆弄琴棋,空有着才子的人,但实则不然,此人怕不会这么简单。”
“能牵连到太子,还能在当年以少年之龄全身而退,靠的可未必只是出身,皇帝一怒,连皇孙都除了,何况只是林国的一个宗室?”
“这反像是最难对付的一个了,因不知道其底细深浅,明面上那些,越是看着简单,就越可能暗藏底牌。”
这样想着,转眼就到了地点。
方小侯爷这次举办的赏花宴,位于城中一处方家园子,三月哪有百花盛开,无非就是有些初春开了花树,园子里栽了几棵,洋洋洒洒落了些花瓣,铺在地上,也算是个景。
真正的重头戏,还是在临时搭在这花树十几米远的木楼上。
两层高,上好木料搭成,第一层是悬空,只有台阶,一阶阶转着上去,并不陡峭。
二楼似乎是个开阔的空间,四面无窗,只有一层层的上好轻薄的布幔,遮挡着外人的视线,随着风一吹,露出里面数道身影,伴随着美妙的琴音,飘渺如仙人聚会。
苏子籍距离尚远时,一时听脚步,方小侯爷飘然迎接,苏子籍看他一眼,觉得他此刻称得上是满面春风了。
“苏公子,你可算是来了,快请!”
“见过小侯爷,数月不见,您是越活越自在了,真叫人羡煞!”
“我们勋贵,家有祖传的富贵,想和你们这样喧闹也不可得,不清静也难!”方小侯爷笑着,亲自在前面带路。
“小侯爷,你突然唤我过来参加赏花宴,莫非有贵人在此?”路上苏子籍似笑非笑问。
方小侯爷脚步微顿:“这个嘛,等苏公子进去了,自然知晓。”
苏子籍摇头而笑,这虽不是回答,可也算是回答了。
看来之前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踅过几道回廊,隐隐传来琴声,琴声哀而不伤,水银泻地一样,仿佛透穿了人心,连苏子籍也不禁入了迷,突然就想起了钱之栋。
“只恨从军,只恨立功。”
“是不是最恨就是为朝廷出了力,流了汗流了血?”
苏子籍怔怔的,又不自觉想:“太子被父皇诛杀,府内被屠,鸡犬都不留,如果真有魂魄,会怎么办?”
“龙子龙孙,想得仙业也不可得,想转生梵之六道也不可得。”
“要是去龙气福地,魂魄还受父皇管束,到时,是选择灰飞烟灭,形神都灭,还是和阳世一样,不得不忍了,含泪叩谢天恩?”
“活着时,斗不过,死了,就算成了鬼神,也要受龙气管束,想要报仇,亦万万不能。”
“这何等可悲,可叹!”
儒家生死大事,许多人觉得子不言怪力神,其实有专门的学问,到了现在的造诣,苏子籍当然清清楚楚。
“难怪古人说,愿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家。”突然间,苏子籍油然而生一种难以控制的惆怅,想吟诗,想长啸,把心情抒发出去。
诗以言志,他还有理智,知道不能在这种场合作诗言志,这是狂生所为,对自己的计划毫无助益。
随即又想,既作诗不成,不如学个音乐。
若能如这弹琴之人,弹出美妙琴声,抒发心意,到时只有懂琴人才能知晓自己心情,而且琴声一灭,了无痕迹,不留把柄。
“不对,这琴声,有惑人之力!”苏子籍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些,抬头看去,眼神清明,已对这宴提高了警惕。
第二百三十七章 咬牙切齿
苏子籍本来以为,这次是新平公主借方小侯爷的手让自己过来,可这琴声让他觉得,这里面怕别有文章。
“新平公主虽有些情执,任性妄为,但不是心机深沉之辈,更不是身具术法的人。”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看走了眼,但堂堂公主,自有着她的骄傲,以及皇家的规矩。”
“皇家的人,可以读书练武,但别说学术法,就是亲近也有大麻烦。”
历代皇家,以魇镇之法害人,结果被查出来,因此杀废的人不计其数,这罪比随意打死路人,鱼肉百姓严重多了。
“公主与玄门之人结交过甚,到了能驱使施术程度,以皇帝十几年前能诛杀太子的手段,哪还能容得了她?”
“就是不知,这是何人了。”
丝幔随着春风而起,露出二楼的身影,只隐让苏子籍感觉到,弹琴的似乎是个女子。
思索间,与小侯爷已上了木阶。
临进去前,他看了一眼方小侯爷,到了此刻,哪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也被琴声迷惑了!
但看得出,这迷惑不过是对情绪上一点挑拨,并没有到迷人心智的程度,只是放大了情绪。
“不,不对,古人说,声成文,谓之音,律吕者,变化之情可见矣——这是琴声本身的节奏引起。”
音乐是影响人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因能改变人的性情,历受重视,现在这琴声就是利用这点,里面并无法术,但达成了于法术差不多的效果。
摇摇头,苏子籍顶着方小侯爷望过来的不解的目光,撩开布幔进去。
放眼看去,最先入目的是两个人。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公子,容貌俊美,正坐在一软垫上,闭着眼,用手轻轻敲着膝盖,似沉浸在美妙又哀伤的琴声中无法自拔。
而坐在不远处抚琴的少女,苏子籍竟然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码头哭棺的少女!
“竟是她?她有这样的造诣?”苏子籍真没想到,会是此女在抚琴,突然一见,就怔了。
而抚琴的周瑶,发现有人上来,抬头看一眼,琴音一滞。
这一下,虽还能继续,可到底坏了整首曲子,索性直接停了下来。
这一停,木楼二楼玄而又玄的氛围消散大半。
安静的环境里,一道女声从不远处响起:“本宫还道为什么停了,原来是来了贵客。”
这声音骄纵中又透着一丝欢喜,苏子籍看去,果然看到了预料之中的人——新平公主。
不仅是新平公主,还有小厮提过的白墨阳,更还坐个同样眼熟的和尚。
“辩玄竟也在此。”
几人虽然都是才子佳人,颜值颇高,可一眼扫去,都不是林玉清的样子,目光再次回到那个坐在周瑶不远处的年轻公子身上。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这个看起来是二十余岁的年轻公子,最有可能是真实年纪已三十余岁的林国公子了。
“苏子籍,见过公主。”转瞬间收神,苏子籍向这里明显地位最尊贵的新平公主行礼。
人群稍动,这被方小侯爷引来的人,因琴声停了,一下子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新平公主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坐着,此刻苏子籍稍近一些,她看过去,一下子就怔住了。
“数月不见,苏子籍竟风采依旧,甚至……更加气度不凡了。”
“原本还有人与我说,他去西南,行武夫之事,必会晒得黑了,破坏了文人雅气。”
“我原本也可惜,可现在看来,不过是庸人所见,西南之行,还让他多了英武之气,与别人越发不同。”
顺着她目光看去的几位贵女,连着端容县主在内,都忍不住目光闪烁,俏脸微红。
实在是这被引上来的少年容貌清俊,身形挺拔,气质出色,丝毫没有文弱之气,又是这圈子里难得的新人,新鲜之余,自然更好奇。
周瑶此刻也在看着苏子籍,她也不知苏子籍是否认出了自己,想到他从海上带回了森郎的尸身,使森郎能葬入邵家祖坟,享受香火供奉,不至于流落海上,成为孤魂野鬼,就内心感激。
因着这一份感激,哪怕不得不答应鬼神做一些事,来换取她在黄泉对森郎的庇佑,也不曾迁怒于苏子籍。
这事,实实在在与苏子籍无关,甚至是自己不对,有些恩将仇报了。
想到这里,看着苏子籍,她就有些闪躲。
但就算只匆匆几眼,也能看清苏子籍的风姿。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这几日与京城贵女来往,会听到她们暗里流传着苏子籍之名了。
“当日在码头,因心中悲痛,不曾正眼看苏公子,现在看来,不奇怪会引来贵女议论,以及……神秘人的好奇了。”
实是少见的风华。
“既已见过公主,我就再与你引见一下别人,这是苏子籍,今年会元,苏公子,我想,这位你定认识的,清园寺的辩玄大师,与你可算邻居。”
“这位,你虽不认识,但你们应是有着共同语言,他可是琴棋双绝,实在是才华出众……”
方小侯爷做事体贴,虽看起来有点过于高兴,可还没忘给苏子籍引见在场的这些人。
苏子籍随着方小侯爷一一引荐,作揖一圈,微笑以对。
“公主,原来这就是苏会元,果然一表人才,闻名不如见面。”有贵女坐在新平公主身侧,与苏子籍见过礼,低声对新平公主耳语。
这等小女儿家的悄悄话,新平公主自然不会见怪,还因说着的人恰是自己也欣赏,尚觉得有趣。
现在伴在她身侧是几个新面孔,除了端容县主,年前遗憾不曾见过苏子籍一面的贵女,有不少都已定了亲,此刻待嫁闺中,不好再随意外出。
新平公主看她一眼,再看向已与林国公子交谈起来苏子籍,眼睛微眯,就是这家伙,害得自己坐了一个月的牢!
到过年时,才给父皇放出来,哼,必给这家伙一个颜色看看。
“是啊,此人是有才!”
她瞥眼,调笑中带着一种咬牙切齿:“你还说,苏子籍既有才华,定不可能再有俊秀,现在可认输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灵光一闪
“臣女自然认输!”贵女凑趣:“都说上天不可能将所有好处都降在一人身上,原本以为这样的完人,能有一个林国公子,就令人震惊了,却不料咱这里也出了位!”
这少女所说,七分讨好新平公主,也真三分是真心这样想。
以前也就罢了,苏子籍再出色俊秀,不过是个举人,每到会试,几乎走在街上,随处都能碰到一二个,并不稀罕。
可十六七岁立下军功,平安从西南归来,还得了会元,堪称文武都有,这可就与去西南前身份不同了。
而且小侯爷热情周到,亲自引见,在场贵女贵公子,个个是人精,焉能看不出这其中必有玄妙?
“没想到大师也在这里。”苏子籍与表现出善意的林国公子交谈了几句,转而看向了辩玄。
辩玄微笑:“因公主相召,不得不来。苏公子,还没恭喜你得中会元,站着说话不雅,不如大家入座了再聊?”
说着,主动邀请苏子籍坐到自己附近。
二楼的座位,大致分主位跟男女分坐,主位坐的自然是新平公主,男方有着几人,以小侯爷、林国公子、白墨阳、辩玄等人为主,还有几人,虽是客人,明显离得新平公主远了些。
而女子中,除了端容县主,有一二人挨着主位,跟新平公主看起来亲昵,应是宗室贵女或高官之女。再往下就是周瑶,以及几个明显也出身不俗的贵女了。
苏子籍见辩玄请自己坐在旁,更靠近主位上首,而且并不是第一第二明显捧杀,倒能看出,辩玄不管在这京城与权贵来往是有什么目的,此时应该的确是对自己抱着善意。
“只要不来惹我,不必理会所图是甚。”苏子籍暗想,各自落座。
来时虽听琴,实际上在周瑶抚琴前也讨论着一件事,苏子籍到来打断了抚琴,索性方小侯爷就再次说起了这事。
苏子籍只一听,就道了一声巧,这事虽与自己没关系,与叶不悔有关。
是说的不久要在京城举办的棋赛。
“地方上的棋赛,大体上是在科举前,而京城是在会试后殿试前。”方小侯爷目光看着林国公子:“这次京城棋赛,在决赛以下,女棋和男棋是分开,林国公子还是上上届的棋圣,要是能得指点,必有进益,你们可不能脸皮太薄,放跑了这老师!”
别人有的看向林国公子,带着跃跃欲试,有的则只是笑笑。
方小侯爷又对苏子籍:“你初来京城不久,不知他一向好为人师,对棋道喜欢的话,可与之切磋,不必客气!”
从这说话,能看出与这林国公子很熟络了。
“难道这次是方小侯爷讨好,给我拉线是假,想给不悔介绍个棋师?”
这很可能,叶不悔是女人,又是苏子籍的妻子,而林国公子以俊美多才著称,方小侯爷哪怕是结善缘,也不能不通过苏子籍——要是弄巧成拙,弄出了丑事,岂不是反变成了仇敌?
苏子籍暗暗领情,不过自觉得自己心没有那样大,让这样混在贵女里的公子当妻子的老师,正想回绝,突然之间起了一念,当下就想试下,起身对林国公子作了揖:“择日不如撞日,早就闻公子大名,不知公子可否指点下在下的棋艺?”
苏子籍这样隆重请教,倒让林国公子有些诧异,但不管心中是否愿意,在这情况下,以自己的人设,却不好拒绝了。
林国公子微笑:“既是这样,就下一局。”
他才一答应,苏子籍目光一沉,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
“林玉清愿意传授棋艺,是否接受?”
“是。”
在场的人都很高兴,唯有新平公主脸一沉,上次因苏子籍的事被父皇呵斥,还关了禁闭,她很是不快,虽明知不关苏子籍的事,但也有迁怒。
这次集会,其实是她提议,本想着使苏子籍下不台,只是一见苏子籍,她的怒气就不由消了大半。
“这长的太俊了。”
本想着在他们聊完,罚苏子籍一下,不想棋还没聊完,苏子籍跟林国公子竟中途要下起棋来,这是何等扫兴!
不快地闷哼了下,看了看林国公子和苏子籍都是大小二只俊哥,她又发不出火,索性赌气不去看男人,而招手让周瑶上前来。
周瑶坐的位置本来并不算靠前,因新平公主要与她说话,便与旁人换了位置。
“周瑶,你的琴是与谁学的?琴艺大进,竟已不输宫内的琴艺大家,实在是令人惊艳。”新平公主称赞,她是真心实意,还是这话,皇家的人,也许本身没有多少才能,但品鉴是一流。
这和天赋无关,吃多了美食,看多了美文,听多了美乐,自然就培养出来了。
周瑶语气温柔恭顺:“许年岁长了,有所感,更能寄情于这琴道,这算不上什么。”
但实际上抚琴时,她的身体与鬼神有玄妙感应,严格说,基本功并没有大改,可是仅仅微妙的调整,使整个琴艺,连上几个台阶,连她也暗暗惊讶,更有些恍然之感,觉得自己真实琴艺大有进步。
这等于是最好的老师,亲自手把手传授。
“你实是谦虚了,这样还算不得什么,那我往日听的宫廷琴师,又算是什么?”新平公主说,眼睛却时不时看向不远处支起棋盘,对面而坐的两个人,心里暗恨自己没有骨气。
周瑶陪着她说着话,其实也一心二用。
心底声音已在催促道:“与这公主在这里说话,有什么意思?已在下棋,你且过去观棋。”
周瑶不敢反抗,只得对新平公主告罪:“公主,棋圣与会元对弈,这机会难得,还请公主恕罪,允臣女过去观棋。”
新平公主虽对苏子籍有着好感,可她实不喜欢棋道,因这活动,不是看多了就会,还需要脑子,只能摆摆手:“不必这样,喜欢过去就是。”
又对几个贵女说:“你们喜欢下棋的也尽管过去,左右还有人陪我。”
等周瑶连同着两位贵女好奇凑过去时,苏子籍与林国公子棋道厮杀,竟趋于白热化。
小侯爷看得目不转睛,笑着苏子籍说着:“不想你连棋道都精通。”
语气中,带着佩服与惊叹。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京城三公子
周瑶也不说话,走过去,只是静静看着。
她本身虽懂下棋,只是平平,算不上精通,看不出奥秘,只是心里鬼神愿看,她也无可奈何。
这时,听得心里声音“咦”了一声,而坐在苏子籍对面的林国公子也同时一蹙眉,又放了开。
“难道林公子尚竟觉得棘手?”
再仔细观棋,可实在看不出奥秘。
“面对棋圣,还这样从容不迫,气定神闲,此人的确不凡!”周瑶目光一扫,睫毛垂下,虽看起来聚精会神,但实际上仅仅是走神。
只要自己的眼在看,就完成了任务。
此时的苏子籍,心里也在微微叹气:“我已作弊,处于传授的状态,林玉清的下棋思路,其实一清二楚,对我是透明。”
“不说与林玉清同一水平的棋手,就是逊色一二分,也可凭此获胜。”
“而我,知道了对手的意图,还处于下风,这差距太大了,想赢棋圣,果现在还不成。”
“不过,我刚才想法是对,只要口头上讨教,而对方答应,却也能获得部分传授的心得。”
“我怎么现在才想到这方法?”
别说是和平场合,就算是江湖仇杀,也有人说着“讨教某某几招”的话,而只要对方一答应,立刻就了窃得对方部分奥妙,想到这里,苏子籍的心,都热了起来。
“至于这林国公子,身份敏感,不过当年未必参与太子案多少,把他的棋琴双绝的名号削了,或也算报仇了。”
“啪”一下,一子落下,苏子籍在琢磨中醒过来,睁眼一看,就知道大势已去,也不纠缠,低首道谢:“多谢林公子指点。”
话才落,“【围棋】11级(1815/11000)”浮出,仅仅这一盘棋,围棋的等级由10级直接升到11级。
“可总算是下完了。”新平公主看着,见观棋的人散开,抚着胸口,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端容县主垂着眼裣,暗暗伤感,自己已许了人家,一旦完成聘礼,就不能随意外出了,这样的日子,没有几天,也就只有公主,可以肆无忌惮,过着想过的日子。
虽心里黯然,但她最熟悉公主,但是出话:“可不是?他们惯是自由散漫,得逼一逼,才能写出好诗,弹出好琴,可不能轻饶了!”
一直围着她的几个贵女,有人笑着起哄:“正是这个道理,难得抓到了,就这么放过了,着实可惜!”
新平公主笑着指着她们:“淘气!”
端容县主的话说到她心里去了,她扫视二人时,心里亦是起了促狭。
“你们可让我好等。”掩口打了个哈欠,新平公主眸子里,似能滴出水来,看得两个男人都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上面立刻传来清脆笑声,显被这反应都逗到了。
“这是理亏了?”嗔了一眼,新平公主哼声:“不是我说你们,下棋虽雅,可这赏花宴,主要还是赏花为主,你们这是喧宾夺主,扰了大家的雅兴了!”
林国公子忙笑着告罪:“这事是我不对,还要请公主莫怪,不如,我罚酒三杯,如何?”
“苏子籍,你呢?”新平公主的主要“针对”对象可不是他,说实际,林国公子颜值不错,可有点老了,审美也疲劳了,苏子籍才是新鲜货,在林国公子这么说了后,新平公主没回答,看向苏子籍,问。
苏子籍拱手:“这事全赖我,若公主要罚,还请罚我一人……不如,我罚酒六杯?”
“听闻你酒量甚好,若就这么轻轻放过,我依了,她们也不依,不如……”新平公主眼睛一转,狡黠看着苏子籍:“就让你赔我一首诗,如何?”
“苏子籍,苏会元,你认不认罚?”贵女除了周瑶和端容县主只是微笑,别人也跟着凑趣,七嘴八舌帮腔。
“这惩罚好!公主,不如就让他以这下棋作诗一首好了!”
“一首哪里够?会元文采风流,公主,不如罚三首?”
新平公主也不生气,故意摆手:“本宫说话算话,既让他赔一首,他就只需做一首即可。”
“苏子籍,你既这么喜欢下棋,不如,就依她们说的,以这棋作诗一首好了。”
“做得好了,今日你扰了雅事,就算了,做不好……”新平公主叹了口气,“怕是你呀,想走出这个门,都难了!”
这当然是故意吓唬人,苏子籍也没生气,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对这样养在深闺的女子,只要不太过分,苏子籍都能做到有些风度。
他拱手,微微行礼:“我认罚就是。”
这姿态,虽算不上谦顺,新平公主却仍觉满意。
她指着两个宫女,吩咐:“你们去取了我带来梅香纸,还有带来的墨,可是父皇赏赐下来,一同取来。”
公主出来参加赏花宴,都是免不了要动动笔,哪怕偶尔主办的不是她,可她也并不介意自己反客为主。
就像现在,明明是在方小侯爷的园子里,新平公主却完全不介意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园子。
方小侯爷也不恼,同样笑着。
苏子籍只能笑着摇摇头,见宫女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拿墨锭一下下研磨起来,他也在几案上铺开梅香纸,拈起柔毫,待了片刻,就舔墨,蘸得笔饱,直接在珍贵还有淡淡香气的纸上,写了一首诗。
新平公主出题,以棋作诗,这明显就是在罚苏子籍。
苏子籍才思敏捷,这点小小刁难,对于他来说,甚至还不如饮酒三杯来得麻烦。
“万事翛然只有棋,小轩高净簟凉时。”
“阑珊半局和微醉,花落中庭树影移。”
停笔,苏子籍看了一遍,就让开,请新平公主过目。
新平公主一句句读了,顿觉喜欢,看向苏子籍的眼神,都带着亮光。
林国公子神色一动,首先赞着:“不想苏公子有此急才,这样的好诗,随手便得,我不如也!”
辩玄亦点头:“实是妙句。”
小侯爷的脸上带上了真诚的笑容,苏子籍是自己的贵客,由自己引见着进入这圈子,接二连三出彩,也觉得脸上有光。
哪怕对方诗句一般,因着敏感的身份,他也会圆场,何况本来出色?
当下凑趣:“林公子是琴棋双绝,辩玄大师是梵书双绝,苏会元则当之无愧的诗文双绝,可谓京城三公子也!”
“咱这一场赏花宴,能请到三公子到场,我之大幸也!”
第二百四十章 试探
苏子籍摆手谦虚:“不过是偶有灵感,写上几首诗,我才学尚浅,哪里当得起这样的夸奖?”
新平公主这时却较真:“怎么就当不得了?我倒觉得,以你之才,这完全当得!”
“说的是,京城三公子之名,别人当不得,苏公子却当得。”
别人亦是凑趣,到了现在,谁还看不出,这提供场地的小侯爷,以及虽做客却比主家还像主家的新平公主,都很看重这苏子籍?
这二人看重,别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自然都是称赞。
就在这时,有人从远处疾行而来,到了楼下,蹬蹬蹬上楼,没敢直闯入内,而是在二楼布幔外说:“小侯爷,苏公子可在?小人有急事与苏公子报告!”
方小侯爷就是一怔,外面说话的是自己的人,在这种宴上,若无急事,是断不会过来打扰。
事关苏子籍的事,对方小侯爷来说就不是小事,立刻让这小厮进来回话。
小厮当即行礼,对他,连同着苏子籍说着:“见过侯爷,见过苏公子!”
“苏公子,您的仆人,在半路上受到袭击,受了伤,已送入长平街的妙仁医馆救治!”
路逢云出事了?!
苏子籍顿时一凛:“可有性命之忧?”
“这……这不好说。”小厮犹豫了一下,回答。
苏子籍目光一闪,对方小侯爷以及公主告罪一声,作了揖:“各位,路先生并非是我的仆人,而是我的客卿,他出了事,我就得去看看,还望各位谅解。”
虽不明白,不过是一个客卿遇袭,就算要回去看一看,何至于让苏子籍这样在意。
但在场的人,在对不轻视的人时,总是体贴。
“也罢,你写了这诗,我就原谅你了,去吧!”新平公主说着。
“苏公子,我也正要回去,长平街恰是途径之地,不如你与我一起?”辩玄这时也起身对苏子籍说着。
“可!”苏子籍朝一点头,就作了揖告辞。
“辩玄告辞。”冲着在场众人歉意一笑,辩玄亦干脆利索地跟着苏子籍下了楼。
来这里的客人,都是侯府派牛车来接,要走,自然也是侯府的牛车相送。
二人上了车,苏子籍就对赶车的人说:“请快些!”
“苏公子放心就是!”刚才就得了吩咐的车夫,朗声应着,牛车一动,果然速度极快朝着回去的路行去。
在车上,苏子籍坐着,也不说话,心里其实焦急,因不知道路逢云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心有些不安。
辩玄见他这样,温声安慰:“事已发生,苏公子还是放宽心,你那客卿既是及时送去了医馆,想必无事。”
“道经有云,静胜躁,寒胜热。清净为天下正。可见,遇事莫慌,静下心来,更易找到解决之法。”
苏子籍虽有点心焦,但听到对方这安慰,也忍不住笑了。
这辩玄和尚,倒有些意思,懂梵经这正常,竟连道经也有了解?
而且,表面上并不排斥,一副皆是道论的样子。
苏子籍笑了笑:“不想辩玄大师,对道经还有研究。”
“我其实对道教所知不多,但道德经,却也读过几遍,道德经固是博大精深,但本质来说,更倾于个人清净,不是放之世间的学问,用道德经的话来安慰世人,有点不太合宜。”
“原来公子是这样看道德经。”辩玄目光一闪,他似乎非常熟悉侯府牛车的机构,在套桌下一拿,就拿出个银瓶,倾一杯热茶给了过去:“那公子对梵经,又怎么看呢?”
苏子籍一听就笑了,这是试探我对梵教的态度?
苏子籍稳稳靠在垫子上,举起茶品了口,说:“至于梵经,我倾向认为,入家破家,入国破国。”
这话可算是重了,辩玄脸色一变,问:“为何这么说?”
苏子籍看辩玄一眼,对这和尚,其实他并无恶感,哪怕知道此人留在京城,应是有着任务,但二人并未交恶过,况且此人也的确是颇有才华,博览群书,又颜值很高,只要不是敌人,任谁见了,怕都难生厌恶。
之所以说那番话,只是因问到了自己面前,他对桐山观那样的道派炼丹士可也从不手软,自然也不会对和尚嘴软。
“不是我看不起梵经,它自有着玄妙之处,不然,也不可能被你们奉成了经典。”
“但它不仅仅是个人清净,还想出世,就这点不好。”
辩玄听了解释,脸色稍缓。
他能感觉到,苏子籍并不是故意针对,的确是在说着自己的见解,就心平气和理论:“梵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出世能逃得诸苦,有什么不好?”
苏子籍摇首,再喝了一口:“你看,你用了一个逃字。”
“我说这个破,不是从法术命数上说,而是极简单的道理,一个人的时间有限,每天花时间经商,琢磨学问,都可以赚钱或科举,但如果把时间用在念梵颂经上去,过几年,会怎么样?”
“又或乱世,有两人各得一县,一人普颂梵法,一人整军备战,来年,第三年,问,谁输谁赢?”
“种俗得俗,种梵得梵,我不知道种梵能不能得天人道果,但世俗上,你不肯花时间,肯定是潦倒不堪,每况愈下。”
“国家也是一样。”
说完,恰外面的车夫说了一句:“苏公子,医馆到了!”
苏子籍朝着辩玄拱了拱手,下了车去。
苏子籍的话其实非常简单,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在世俗,获得世俗,种在修行,收在修行。
同样时间,花在了梵法上,自然远比不上竞争者,自然在世俗上就潦倒不堪,破家灭国。
辩玄在车上怔了许久,他满腹经纶,博览群书,要辩当然有无数理由,但他是真和尚,也不愿意得罪苏子籍死纠胡缠。
“原来他是这样看梵法。”辩玄掀开车帘,看着远去的少年背影,叹了口气:“难怪他在儒经上这样精进。”
不管怎么样说,儒经现在是最入世的学问。
第二百四十一章 自己也老了
妙仁医馆
一股药味,在进门时就闻到了,苏子籍蹙眉,冷肃的表情让过来的叶不悔都一时有些心里发毛。
直到苏子籍看到叶不悔的小脸,意识到自己一下没控制住,释放出了心里的情绪,忙收敛了。
他缓和了一下眉眼,对叶不悔说:“麻烦你去叫点粥,或适合病人的羹汤,等他饿了,可以喝一些。”
叶不悔颌首,离开前说了声:“有事叫我。”
苏子籍进了屋,进来后,药味就更浓了。
由于有钱,这是最上等的房舍,野道人正平躺着在榻上,头枕着柔软枕头,身上盖着被子,但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可不是睡在这种舒适榻上,更是躺在令人痛苦的石堆上。
脸更是被人打得看不清五官了,肿得猪头一般,虽没到鲜血淋漓的程度,可看着更可怜。
都说打人莫打脸,这手段实在是一种折辱了。
要不是熟悉野道人的气息与身形,怕乍一看,都不认不出是谁。
好在看着虽严重,但在苏子籍进来时,野道人还能微转动脖子,朝门看来,苏子籍略觉安慰。
只要人无大碍就好。
哪怕在路上就猜到,野道人应该只是受伤,可能没有性命之忧,但不亲眼看到,总是不安。
“主公……”见苏子籍进来,野道人就要起身行礼,连忙被按住。
“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询问,野道人更面带羞愧,恨不得掩面,不让主公看到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模样,但怕耽误了大事,勉强忍着羞愤,说清了自己的遭遇。
“你是说,与地痞意外冲突,因此打了你?”苏子籍已得知野道人左手被打断了,是否有着内伤还要看情况,就算只有外伤,也得养上一二个月,地痞冲突,何至于此?
而且这样巧?
野道人不觉得是地痞冲突,虽衙役给的结论是这个,他却微微摇头:“怕不是地痞!”
苏子籍皱眉:“你觉得不是?”
“不是……”慢慢重新找回了说话感觉,野道人眼眸闪过冷意,回忆着说:“我至少有点武功,寻常地痞制不住我,而且……对方人群里还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动手,但很不简单。”
“我会看相,能看出这人命数不是普通人,我觉得这是警告。”
苏子籍点首,暗暗想:“分别时就隐隐有一种预感,没想到真应验了,还应验在了路逢云的身上。”
“路逢云相面之术了得,他说不曾出手的人不简单,就应该不简单。”
野道人想到自己要调查的二人,神色一动,牵扯了伤口,疼的越像只猪了:“主公,是不是林国公子……”
调查的二人里,唯林国公子人在京城,不像还有一个人是在外为官,就算有着势力,也多半在为官的郡县,而不是京城。
苏子籍沉吟:“亲自下令不可能,他也参加了方小侯爷的赏花宴,当时我正和他在一起,并无异动。”
“但此人在京二十年,真有问题,怕势力早就渗透到各处,可能是你的调查,被他的人发现了,激起了本能反应,给予警告,毕竟你受的伤不是很重。”
野道人也点首,理解这点。
“不过,才一查就有这反应,这林国公子的水很深啊。”
野道人虽不是好面子的人,被人突然打了,也只能怪自己暴露了痕迹,是自己技不如人,但心里也恨上了这林国公子,眼眸中闪过寒芒,但很快,又捂着脸,露出了一丝隐忍的痛苦。
没办法,脸被打肿的同时,嘴里也出了血,偶尔牙齿碰到伤口,就会针扎一样的疼。
更不用说,左手被打断了,只能卧床休养了。
“你也莫要上火,真是他的人所做,我到时给你出气。”苏子籍见他明明难受还要装出没事的模样,偏偏肿了的脸怎么装也装不出云淡风轻,心中又气又觉得好笑。
知道这野道人平时即便野惯了,不怎么注意仪容,但简渠成自己第二个幕僚,就似乎有了攀比之心,不想输给对方了。
苏子籍只能温声安抚着。
但这虽是安抚之语,可对林国公子,苏子籍也没打算放过,再说,殿试后隐隐的危机,还得从这人身上“打怪”索得了。
林玉清突然之间,被凉风一激,打了个寒颤,车夫迎上扶他上车:“老爷,风寒,又有点下春雨的样子,您快入座。”
林玉清上车坐了,揭开车窗:“到万桑坊——东宅去!”
牛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春雨天气,街衙巷陌行人很少,只听牛蹄踏在泥水中扑喳扑喳的声音,细雨打着油布,林玉清看着外面,有些懊恼,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来。
“一入京城误终身。”
林玉清眼神有点迷离,当年大郑建立,诸国震怖,自己也作林国的王族,朝贡皇帝,实际上就是入质于京。
当个质子,既要体面,又要结交,多少辛苦,只有自己才知道。
总算父王还有点良心,不久前因自己功劳,许了东遂君的君位,修成了正果,可以回去,只是望着京城,又有些不舍。
这里,自己活了二十年,几乎才是自己家乡。
而且,二十年经营,官府、勋贵、店铺、船运,甚至黑道,去年结帐时,单是赢利的银子,数目就有三万五千两,这基业难道就交给别人?
还有既要回去了,上面还发了指令,要查查苏子籍,本想故技重施,通过方小侯爷的介绍,用指点棋艺的名义,与苏子籍的妻子结上了线,到时……
不想苏子籍似乎很有些警惕。
也对,自己虽尽力洗的清白,但也有几家女子的不好风声传出去,而且,自己也老了……
想起公主对自己的冷淡,林玉清不由心一缩,这几年,再也不能十年前那样顺风顺水了。
才想着,牛车一顿,停住了,濛濛细雨中,林玉清下车,打发了车夫,已见有人在门口迎接。
这宅子,是林玉清在京城的产业之一,不算经常居住的住宅,偶尔会留宿这里,外人知道些内情,也只知道,有位美貌的清倌人,自赎身后跟了林国公子,就被安置在了这里。
但进了这处宅子的林国公子,却并没有去见后院被金屋藏娇的“娇”,而直接去了书房见人。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事化小
丫鬟进来,态度恭敬奉茶。
茶香味诱人,林玉清只喝了一口就放下,倒坐在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喝着,好像坐在对面的并不是林国宗室公子,只是一个寻常友人。
林玉清也不怒,而与之说话:“这次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曹公子,你的来意,我已知晓,这事我个人觉得不错,您的许诺我也相信,只是事情重大,必须父王才能决定……”
“林公子,西南已平,大郑就又能腾出手来了。”
“这里没有外人,别跟我说虚话,西南既平了,官府追查下,你们插手的痕迹是洗不干净。”
“再说,朝廷需要证据么?”曹易颜慢条斯理的说着,他真的不急:“到时,你和林国,如何面对雷霆之怒?”
“今上登基时,除了草原,尚存五国,到现在,只剩你林国了。”
“你觉得,以今上的脾气,会放过林国?”
“在这种大事上,你再有百种人脉,千种关系,吹口气,也就灰灰了。”曹易颜冷冷一笑:“所以我求购军械,并不是仅仅是我求你们林国,也是你们林国求我。”
见林玉清沉吟不语,曹易颜也就闭口不说,再说就有些哀求的意思了,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凑到林玉清耳侧嘀咕了几句。
林玉清顿时皱眉,淡然消失不见,眼眸中更是闪过一抹戾气。
看这表情,曹易颜冷笑一声,将茶杯轻轻放下,已生了去意。
他这次来找林玉清,本就不仅仅为了联合,在外以刘湛弟子身份行事的“曹真人”,谁能想得到,竟是大魏遗留下来的子孙?
而现在,自己已经获得认可,已不再当初那样,只能小心翼翼,借着道派真人的庇佑跟名声来行事了。
来找林玉清,不过是感觉到了林玉清的一些异动,觉得这人或近期会有举动,来探个深浅。
能合作当然好,不能,也就算了,毕竟林玉清的确作不了主,现在既有事,他自然是顺势告辞了。
林玉清见曹易颜告辞,因心里有事,也没有挽留,只说了句:“曹公子,你说的事,我很认可,只是事情大,必须等国内有了说法,我才能答复你。”
就笑着将曹易颜一直送出了门,才折身回来,等重新回到书房时,书房已多出了几人。
林玉清冷着脸,在椅子上重新坐下,问刚才汇报的人:“你说,你打的是苏子籍的人?”
“是,臣只是按照你的定的规矩,给予了小小的警告。”
“原来他的客卿受伤,竟真是因为我。”这还真是让林玉清有些意外,不过虽这仅仅是小事,可背后不简单,他站起来沉吟,转身问:“现在局面,你们怎么看?”
林国是更西南的一个国家,有外邦的血统,在大魏时,因国名为“林”,皇室子弟赐姓“林”,自那以后,林国的皇室,都有着以林为姓氏的中原名字,汉化很深。
特别是林玉清,入了京,成了颇有美誉的琴棋双绝林公子,二十年经营,别的不说,在名声上经营的不错。
而现在,蛰伏多年,林玉清也有些心烦气躁,尤其同龄的林国皇室宗亲,很多都已在林国有了建树,更有成年皇子,开始夺嫡。
反是自己,在大郑待了近二十年,就算经营再多,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裳,他心里也是不愿。
“这苏子籍,他调查我做什么?”林玉清皱眉,立刻就觉得,是不是自己的事,被发现了。
之前可听说,苏子籍与首脑太监有来往,难道苏子籍是为太监做事?
可一个堂堂会元,未来说不定能得状元,真这样软骨头?
因是宗室出身,同样对太监视为家奴的林玉清,回想了一下与自己对弈过的苏子籍,下意识就觉得这少年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不理智行为的人。
自断前程的事,苏子籍除非傻了,才会去做。
那么,苏子籍,一个从广陵省而来的会元,跟自己并无关系,突然派人来调查自己,又是为什么?
还是说,那个打伤的客卿,虽表面上是苏子籍的人,实际上有别的主子?
林玉清有些想不通,索性问着一个人:“高先生,你觉得这事有什么蹊跷?”
高先生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他拿着折扇,皱眉:“公子,我觉得,不管有多少蹊跷,这事都可以放一放。”
“公子,回国才是最要紧,您在大郑快二十年了,在大郑,就算再怎么经营,您也永远只是一个客人,纵有才名,大郑皇帝也不会用您。”
“林国才是您的根,您回国成了东遂君,就可攻可守,进或可成为王储,就算退,也有封地,又有大郑的银线,因此回国才能真正发展。”
“所以臣觉得,此事不管是什么背景,什么用心,都不宜纠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最适宜。”
这话有些道理。
林玉清已快四十,纵然看着年轻,仿若二十出头的公子,可已不再有着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其实也觉得,继续在大郑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能搅合的事,自己已经搅合过了,近二十年来,他也的确没有白白耗着,光是这京城,就有着自己不少势力。
纵然自己回国了,若是这有着异动,自己也可以在林国遥控指挥,没必要人还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林玉清点了点首:“你说的有些道理。”
听到他这话,这书房内的人,几乎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止是高先生一心盼着公子回林国,别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郑朝,纵过的还算舒服,也不如衣锦还乡,在母国平步青云来得令人激动,更有着窥探大位的机会。
别看在大郑,称的是林王,实际上在自己国家内部,称的是林皇。
高先生一挥扇:“至于曹易颜的话,那是危言耸听,我大林有一个好处,就是太远了,还多是丛林,多有疫气。”
“大郑真的敢远征,我大林也敢把它拖垮,吃掉。”
“不过卖出一批军械给曹易颜,我觉得可以,虽臣并不看好,但大郑多几年内乱,也是好事。”
林玉清又点了点首,心中已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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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前魏龙子
曹易颜上了牛车,就闭目养神,想到刚才听到的话,心中若有所思。
“苏子籍的客卿,被林玉清的人打了?”
“虽说这二者一个是郑朝的太孙,一个是林国的宗室公子,都是皇亲国戚,两国也有着敌视,但连齐、蜀、鲁三王都试图拉拢过林玉清,苏子籍难道不拉拢,反要结仇?”
“哦,又或是为了给太子报仇,被林玉清的人察觉到了?”
“我得到的情报无错的话,郑朝太子还在时,不仅有贤名,也有才名,与林玉清关系不错,甚至庇护过林玉清,出入甚密。”
“只是郑朝太子出事,林玉清沉寂一段时间,再出来就是与贵女贵公子多多来往密切了。”
“这些年,几乎没有人记得京城当年的故事。”
“难道这二人,在我不知道时,已经有了暗斗?”
曹易颜出去时,就已交代了人探查此事,自获得了诸脉的认可,自己的人手和势力,就一下大增,才行出一段路,那人就得了消息来回禀,曹易颜让牛车停下,令其上车回话。
“可查到了什么?”曹易颜问。
结果这人给了一个没有想到的答案,令曹易颜也难得错愕了。
“你是说,苏子籍的人,只是试图查一查林玉清的事,就被林玉清的人借地痞教训了一顿?并没有出人命,彼此之间,目前只是摩擦?”
曹易颜垂眸听着,想到了虽对二人来说只是摩擦,但对自己来说,是个机会,眼睛一亮。
“有些意思。”
问不出情况,令这人下去,牛车前行,曹易颜独坐车内,不禁陷入了沉思。
“苏子籍并不是为了寻仇,仆人被这样打了,以他的性格,怕也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
“但苏子籍也并非是冲动之辈,一旦他发现林玉清在京城的势力之大,怕是会徐徐图之。”
“这对于他来说无所谓,可我等不得了,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下次再得可就难了。”
这样想着,立刻对车夫说着:“暂不要回去,直接去城外。”
坐回,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了几下。
“以大郑皇帝的手段,林玉清必还不知道苏子籍乃是郑朝太孙,二人斗起来,那才叫有趣。”
但自己不推波助澜一把,这期望怕是会落空。
毕竟林玉清即便不知情,但以其能在京城蛰伏二十年而没被皇帝杀了,就说明为人很谨慎。
此时林国内部也不算太平,到了新一代夺嫡时了,林玉清此时怕很想回国,而苏子籍明面上又已是这一届会元,林玉清怕不愿节外生枝。
“既是开始了,哪容得你们不争、不斗?”
出了城,离开了压制且有着炼丹士警惕的地界,曹易颜伸出手,手上出现了一只小小纸鹤。
这个纸鹤一跃出车窗,就飞了出去。
而牛车继续前行,一直到距城三十余里一处郊区别院才停下。
“你且在外面等着。”
没让人跟进去,曹易颜自己入了门,这宅院内静悄悄,虽打扫得很干净,显得空寂,只有一二个仆人,曹易颜径直到了书房,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书房极大,显得空旷,唯有书架上放着几本常见的杂书,可见这里虽是曹易颜的一处产业,并不怎么过来,就连椅上都有着一些浮尘。
曹易颜也不介意,只轻轻一拂,就坐下了。
过了会,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将门吹得开开关关,曹易颜只安静翻看一本书,直到有脚步进来,才抬起了头。
“你来了。”他冲着来人微笑道。
“啊,你既找我有急事,本座自然要来。”来人虽穿着斗篷,看身形很高大,但压制着仍溢出的妖气,曹易颜都不必去细闻,就能感觉到。
仔细端详,就会发现是当年的天机妖。
天机妖急匆匆而来,本以为对方突然有了急事,结果到了,见曹易颜不紧不慢地悠闲姿态,顿时有些不悦。
尤其曹易颜说完,就又自顾自低头看书,更觉得无名之火窜起。
它嘶哑着声音催促:“到底你有什么事?这里是京师,哪怕只是郊区,对妖族的压制也很严重,有话赶紧说,这里我可呆不惯。”
曹易颜再次抬头看一眼,示意先坐下,莫要着急。
但这一眼,立刻就让天机妖发现了什么,见曹易颜神态自在,只坐着,就有着说不出的味道,脸色一下变得怪异起来。
“难怪,你还是成功了,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称呼你是大魏龙子,或者大魏太子?”
它也拉了把椅子大刺刺坐下,但望向曹易颜眼神里,出现了忌惮。
大魏国祚484年,影响非常大,现在虽灭,可只要皇室宗亲还有龙气,血脉也还没有彻底淡化,仍有希望复国。
但同样,残余龙气分散得越多、越广,就越难再聚拢。
而现在,看曹易颜身上,已隐隐有龙气缠绕,这可不是一二个人气运能做到,非要彻底集合差不多所有残余大魏龙气才能做到。
有这表现,大致可以看出,当年逃脱的大魏皇室血脉后人,基本都已被曹易颜诛杀殆尽了。
这实在是足够狠,足够有耐心才能做到。
“你这可是高看我了。”曹易颜这时才抬眸,看着这天机妖,微笑:“我如果能复大魏,才是太子,甚至皇帝,现在无一郡之地,算什么太子?”
将手里的书卷放到一侧,慢悠悠说:“放心,我答应你们妖族的事,不管到了何时,都绝不悔。”
“必和当年一样,封王封君。”
“若你不信,我可以大魏龙子之名对天盟誓,待我有那一日,必会取消你们妖族一部分压制。”
天机妖原本有些莫测的神情,听到这话终于缓和了下来。
曹易颜似笑非笑看它:“但不成功,我虽得不了好,可你们妖族,以后只会越发艰难,这一点,你也应该清楚。现在,就到了你们帮我干活的时间了。”
“你想怎么样?”天机妖说。
对曹易颜,此人现在有着遮掩天机的前魏龙气,这对妖类来说,有着不小的克制,天机妖现在也有些摸不准。
虽然以龙子的名义发誓,的确是个约束,可焉知过程里,不会拿自己一方的妖族当炮灰?
若自己这一方的妖怪,死在成功前,那纵是到时真承诺了兑现,能享受到这些的也是别妖,与自己无关了。
因此,天机妖虽因曹易颜的话神情缓和了,但此刻仍是要问个清楚。
第二百四十四章 送信
曹易颜心里冷哼一声:“谁说妖物就直爽了?分明同样有鲁直,但更有狡诈之辈。”
只是淡淡看天机妖一眼:“你不必担心我拿你们充炮灰。”
“我来找你,是听说了一件事,我刚才听见,郑朝太孙在调查林国公子,此事可以做些文章。”
天机妖知道曹易颜对郑朝的憎恨,乍一听,没反应过来郑朝太孙是谁,随后就想起了。
“你是说,那个苏举人?”
“他可不是举人了,刚刚得了这一届郑朝的会元。”曹易颜回想着少年身影,只是一笑。
“他竟真在走科举晋身的路子,这是怎么想的?”摸了摸下巴,天机妖好奇的问着:“科举再好,也是臣路,他在这方面不是白忙么?”
“这就不是你我能猜到了。”曹易颜对这个话题不想多谈,只说:“他与林玉清对上这事,倒给了我一个机会。”
“怎么,你要帮林玉清?”天机妖问。
“不,我只想都帮个忙。”曹易颜笑着摇头:“让郑朝的太孙出口气,让林玉清被驱逐回国,这样不好么?”
“反正,林玉清本身也想回国,我既与他结交一番,自然要助朋友一臂之力了。”
“至于我,林玉清在郑朝二十年建立的基业,就当给我的报酬了。”
这无非两方面结盟,实际两方面都下套罢了。
“但涉及两国宗亲,又并不是蠢人,如何能让二人都能如你所愿?我可要先说明,我只管做事,还要让我想办法,我可没这样的办法。”天机妖丑话说到了前头。
“你看看,这计行不行?”曹易颜毫无正坑刚刚结盟的盟友愧疚,只笑问天机妖。
天机妖翻了个白眼,“这事搅合着龙气,我怎么算得出?不过,你师傅可能是你的障碍。”
“师傅?”想到刘湛,曹易颜眼底闪过冷意,淡淡地说:“你说的不错,我师傅要在郑朝和魏朝选择,必选郑朝。”
“选我还是选郑应慈,必选郑应慈。”
“并且痛恨妖族。”
“我既是大魏余孽,又与你等妖族勾结,自然对他来说,死不足惜。”
“不过既知道这点,又关系着社稷归还原主的大事,讲不得私情,我早有未雨绸缪,他还不配当我的阻碍。”
任何合格的政治家都不会在这上面犯错,曹易颜不愿多说,转了话题:“我恰知道一点,当年太子内幕,林公子在这方面,可参与些,无论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那个路客卿,苏子籍必愿意冒些险,毕竟,他可是个能为普通朋友都低头的人。”
君子可欺其方,天机妖思索,觉得这事或没陷阱,点头:“既这样,那就这么办吧,但你就能保证,苏子籍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曹易颜说着,也不拖延,当即就写了一封信,又唤来一个仆人。
“去给住在清园寺居士园的苏子籍苏会元送这封信,务必要交到手里。”
妙仁医馆
野道人的伤虽不轻,并不愿在医馆久留,挣扎就要回去。
苏子籍原本想劝,可见野道人因受伤本就心里憋火,让其静养,怕也闲不住,就再叫了一辆牛车,扶着野道人回去。
车内空间不大,药味就自然更浓烈了。
看一眼正沉默坐着的野道人,苏子籍想了下,问:“你一个人住,可以么?”
野道人说着:“主公不用担心,我仅仅是断了左手,并不严重,并且我雇了个人,到时多给一些银钱,让他除送饭,再给我熬药就是。”
因苏子籍暂住的地方住不下更多的人,此时越发觉得,换个宽敞些房子,迫在眉睫了。
“也不知道桃花巷的院落有没有被拍下来。”想到离开去办此事的简渠,苏子籍暗暗想着。
以他现在的银钱,自然可以在京城置办处产业,但一时想寻到合心意,并不容易。
还要防备着有人在暗中插手做手脚。
倒这桃花巷的宅子,是官府拍卖,程序就不怕有人做什么。
而这宅子曾是钱之栋的私下产业之一,也不怕有额外陷阱。
当然最重要的是,就算宅子不合心意,为了藏在里面金银,苏子籍也会将其拿下。
既必要拿下,到时只需宅子不错,就可搬家了。
路上,读书人数量明显比会试前少了大半,这因落榜了的人,除了准备留京继续攻读,很多为了不浪费钱财,直接收拾东西回乡了。
而会试得中,准备殿试的人,都怕遇到了人祸或意外,大多老老实实呆在住处,不敢随意出去,打算熬到殿试再溜达。
“像我这样四处溜达的竟是少数了。”忍不住自嘲了一下,苏子籍就放下车帘,收回了目光。
野道人因着左手疼痛,心中更有恨意,为了分散注意,有些话多。
苏子籍也听着,偶尔回上几句,直到回到了居士园附近,野道人才有些不好意思停了下来。
对主公的包容,心下也有些感动。
“主公,耽误了你这么久,实是我的错,在这里停车,我自己回去就是。”
“怕是你暂时想回去也不成了。”苏子籍目光落在不远行来的牛车上,恰看到了简渠正掀开车帘,说。
野道人顺着目光看去,也随即看到了简渠,笑:“看来简先生是得胜归来。”
“先去我那里,院子真买下了,就带着不悔,你我几个一同过去看一看。”苏子籍拍板。
牛车没停,径直行到居士园内院门前。
苏子籍要扶着野道人下车,这次野道人拒绝了。
“主公,我就留在车上。”
当着简渠,他不想做一个不好示范。
这次自己办事不利,还受了伤,就得更低调一些。
心思细腻转得快的野道人,还在简渠下了牛车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可惜,他现在模样实在是称得上惨烈了,简渠见一个脸肿着的人冲自己惨烈一笑,先吓了一跳,才勉强认出这是谁来。
“这……路先生,你这脸……”
“无事,只是遇了地痞,与其打了一架。”因不知道主公是否要深究此事,野道人没往深了说,只说了表面。
简渠又是同情,又是愤怒:“京城是天子脚下,竟有人这般大胆!可将那些行凶之人抓了起来?”
“已丢进了牢里。”
只可惜,那不过就是炮灰罢了,背后人毫无损伤,野道人掩住冷意,一副不记仇的样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金条
不想和简渠继续这个话题,野道人直接开口问:“简先生,可是桃花巷的宅子买下了?”
“正要与公子汇报。”简渠脸上重新露出笑意,作了揖:“公子,幸不辱命,已将桃花巷的宅子成功买下来,并已过户,耗银八百五十两,要是着急,现在入住亦可以!”
“好!”苏子籍点首,赞:“就知道简先生出马,不会失手。”
这也是他让简渠去办这事的原因。
固有让简渠能立刻融入其中,很快进入角色的意思,更多的也是因简渠是钱之栋倚重的幕僚,在这些事上更容易办理。
莫要以为,这种罪臣产业拍卖,拿银子就一定成功,里面水也颇深,稍不留神,看中产业就可能被人截胡了。
进了院落,与叶不悔说起了此事,她顿时惊喜。
苏子籍并不曾与叶不悔说起在西南时的内部斗争,回来就只捡了一些对外,譬如救援钦差,譬如围剿马队之类说了。
尔虞我诈,以及命悬一线,都已过去了,与叶不悔说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难过而已。
而在海上与钱之栋的约定,苏子籍同样未提。
也因此,夫君突然买下来一个院落的事,对于叶不悔来说,就是真真正正的惊喜。
没有几个人不想有一处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家,这里虽不是广陵省,更不是临化县,来京城的时间也尚短,但苏子籍到时在京城为官,这里就必然会成生活很长时间的第二故乡。
有一处自己的宅院,就要省心许多。
“夫君,这事你竟一直瞒着我,到现在买下了才与我说?”叶不悔看似娇嗔,实际上反兴奋极了。
看出这丫头怕是正在盘算着到时怎么布置房子,苏子籍就笑了:“瞒着你,是我之错!我这也是怕买不下这院落,提前与你说了,若是不成,反令你难过。”
说着,就将这宅子乃钱之栋这位昔日西南大帅的产业之一的事说了。
“这宅子位置还好,虽不在繁华地段,但也在城中,而且周围是大户、中低品官员的住宅,往来并不算权贵,可也不嘈杂,很适合我们现在居住。”
“到时,还有客房,给你也单门辟出一间棋房,你那些棋谱,都可以好好保存,免得随意堆在箱子里受了潮。”
“尤其是等搬了家,你就可以结交一些朋友。在这里住着,你一直都是闭门不出,平时我不在时,甚至没有多少能说话谈心的人,这样久了可不好。”
苏子籍说着自己对房子的想法,突被一个软软身躯直接扑了个满怀。
片刻,她才松开搂着的手,后退两步,抬起头来,秀丽小脸上,眼圈微微泛红,鼻尖也有些发红。
她有些不好意思移开了目光,但很快又将目光回到他脸上。
“其实,能与你当夫妻,我已经很幸运了……”她有些别扭说:“你对我这样好,我……我却不够好……”
论美丽,她最多就是俏丽,论才艺,只有在棋道上有点成就,眼看着苏子籍越来越有天人之姿,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她有些黯然。
苏子籍见她低垂螓首,竟露出了一丝自卑,用手扶起她的小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认真说:“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话?”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我不愿你我之间有多少波折来显示深情,只愿执你之手,与你偕老。”
“你已足够好了,继续做你自己就可以。”
“真爱我,就理所当然的霸占我。”
“嗯!”苏子籍越来越优秀,而有的不安,在他认真凝视下,虽谈不上烟消云散,叶不悔还是认真点了下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唧唧唧!”小狐狸扑至两人之间,用两只爪子拼命推着抗议。
“小白,你也吃醋了?你要是成了精,我就让你当二房。”叶不悔本来有点不好意思,这时趁机取笑,抱着小狐狸就钻到了牛车里去。
“哎,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苏子籍才说了一半,就见着她们已经上了牛车,只得住了口,转身吩咐:“现在就去桃花巷!”
牛车去了桃花巷,大概花了一刻时间就到了,这时已是接近黄昏,一眼看去,夕阳下,酒店楼阁林立,星星点点已渐燃起一盏盏灯,布满街衢,而且这里连着一处道观,靠北是花市。
“不错,闹中取静,好住所。”
取了钥匙开了门,这宅子院落并不大,正房尚挂着灯笼,并且走廊连着两排厢屋,虽只有两进,但房间算起来,住十几个人绰绰有余。
叶不悔转了一圈,见窗纸都没有破,楹柱上朱红漆皮也没有剥落,只是微旧而已,就非常开心,见她喜欢,苏子籍就说:“这地方不错,今天就可以搬家了。”
“不悔,你回去把我们东西运过来。”
“简先生,你帮着拙内处理一下居士园的事,沿途再买些家具过来。”
因要雇人收拾并搬东西过来,还要与那面的人说这事,苏子籍就找了借口,支开了简渠。
“放心,离天黑还有段时间,这些交给我,一个时辰,就能住人!”简渠跨口说着,跟着叶不悔离开。
“走,轮到我们干活了。”苏子籍让野道人寻了工具,也不用外人,主仆二人关了门,就来到水井十步远老杨树下。
只用眼睛看,看不出杨树有特别,附近泥土也很正常,苏子籍没让野道人这伤员动手,而自己用锄头挖了一会,就有了叮当声,碰到了东西。
随后小心挖掘,不深的一口大缸,露了出来。
“主公,缸内是金条!”虽左手受伤,可不妨碍野道人第一个过去查看,结果一翻,就立刻惊喜发现里面所藏的东西。
夕阳余光下,一眼看去,缸内全是私铸的金条,每一根都用桑皮纸仔细包着,一旦撕开,就闪烁着金光。
两人将里面金条搬上来,放到了桌上,只粗略计算一下,就知道,这些金条起码有着一千两。
一千两黄金,差不多万两雪花银,可是一大笔钱。
苏子籍想了下,将缸重新用土填上。
看着摆在院内木桌上金条,苏子籍对野道人说着:“这些,都立刻换成银票,还有,不要存在一个钱庄里。”
第二百四十六章 金蛇会
银票,其实就是钱庄(古代私人银行)存入时开的票据,自古从没有超过百两一张,并且存多了,是逼着钱庄卷款而逃么?
野道人对这种事驾轻就熟,笑:“放心吧,主公,我晓得。”
又说着:“现在一千两黄金,按照金价,大概可换一万一千两银子。”
苏子籍听了,眼中闪过一丝笑容,随即又敛了:“五千两继续投入到你的生意里,余下六千两,二千五百两换成一百两的龙头银票,而三千五百两换成十两一张的银票。”
“这事交给我,必能办好!”野道人虽负了伤,还兴奋接了这活:“主公只要把金条分装几个箱子就可。”
箱子带了,就在车内,分装了,没一会,野道人就去处理了。
这事处理速度极快,几乎一转手,就换了银票。
“主公,总共四个钱庄,都是京内有信誉的,分存了,要是对白身来说,就算一家存几千两,还太显眼,不过我报上了您的大名——对会元来说,就一点也不起眼了。”
“我看相,挑了三个丫鬟,都是不错,您看中不中?”
说着话,又引着一个牙婆过来,这牙婆虽年过四十,不过会梳妆,髻黑,连眼角的鱼鳞纹也不甚清晰,笑靥可人,拍手笑:“我这眼皮子直跳,还有喜雀跳在枝头,心想肯定有好事,果然是会元公的生意。”
“这几个丫鬟,都是年十二三间,都已会作家务,懂得规矩。”
“你要挑人,只管挑,都是好样。”
说着,三个丫鬟怯生生行了万福。
“唔。”苏子籍目光扫视了一下,其实都算是俏丽乖巧,又不至于太显眼,点了点首:“那就都留下吧!”
见牙婆作成了生意,喜不自胜,又吩咐:“带些人,给我大扫除,我给工钱,还有,给我叫桌宴席,以及几桌散宴。”
“哎呀,放心,我立刻去办。”这明显是涝军了,牙婆连连答应。
等叶不悔跟简渠处理了居士园的事坐车回来,看到的就是大扫除的人群。
这其中,除了三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小心翼翼上前,拜倒喊夫人,这是买来的死契,别人都是临时雇佣来。
简渠见到处都是在忙碌着的人,想去帮忙,却被苏子籍叫住了。
“这些事让他们办理。”苏子籍站起身来,说:“你跟我过来。”
正房有个小房间,窗外有着梅树,显的幽静,里面清扫过,可以说是一尘不染,还有新的书架放了进去。
苏子籍在书架前站住了脚,注目看着堆在上面,还没有排列的书,问:“简先生,钱帅,与你说了不少话吧?”
“这房子的事,怕你也知道了,又或者还有反制?”
“时到今日,你说钱帅的反制,还有没有用?”
听了这话,简渠心一凛,脸色一下变的异常苍白了,的确,钱之栋有着反制的方法,可太糊涂了。
现在钱之栋已经不是大帅,而是死囚,谁为他说话?
苏子籍不仅仅是会元,还和赵公公交情不浅,又能奈何了多少?
苏子籍拿起了书,解开了绳子,把一本本书放入,又一笑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因我没有想悔约。”
说着,苏子籍直接拿出一个小匣子,递了过去。
简渠有些不明所以,等接过来一打开,顿时吓了一跳,竟是厚厚一叠银票。
“这……”
苏子籍笑了笑:“一万一千两银子的三成,是三千三百两,这里是三千五百两,全部是孙氏和小姐的份。”
“百两的银票太显眼,怕给人惹祸,全部是十两的银票。”
“就算这样,她现在的情况,若都给她,怕是保不住,你来帮她打理吧。”苏子籍淡淡说着。
简渠听到这话,突几步过来,双膝跪地,就磕了三个头:“公子素有贤名,我原本却是小心之心,尚有怀疑。”
“现在却是信了。”
“不要这样,你快起来。”苏子籍扶起,正要在说话,外面传来野道人的声音:“主公,有人给您送信!”
两人连忙收拾了情怀,到了檐下,就看见了两拨人,取过信,展开一看,苏子籍的表情就阴晴不定了。
这两封书信,是由不同的人送来。
其中一封书信并没有落款,只是带着淡淡香气的白皮封皮,送来的人也只是将信交到了苏子籍的手里就直接离开,并不肯说明是替何人所送。
而一封书信,送信的人则同样很是神秘,同时送来不止是信,还有一个匣子,只说看了信便知是谁所送。
苏子籍先看是第一封书信。
信展开,上面的字写的还算漂亮,但仔细去辨别,却又会觉得,这只是普通工整的字迹,若不是写信之人本身书法平庸,并无特色,那就是对方故意不愿表露出自己的身份了。
上面的内容,比字迹更吸引人。
“居然在这一封随意送来的信上写了这些秘密,写信人是什么心思?”苏子籍微微蹙眉。
“林国公子是林国派来的人质?”
“这事虽不是秘密,大概官员权贵圈子里知道人不少,但也不是广而告之的事,将这事告诉我,难道是知道我的人被林国公子的人所伤,所以希望我不必顾忌林国公子的身份?”
“咦,当年林国公子进京,满是狼狈,只有一个老仆跟随,是太子拉了一把,但临到事,却是此人举报?”
苏子籍不太相信,要是林玉清举报,皇帝容得他逍遥十七年?
“还将这些年来,林国公子在京城势力写了出来?”
“应该只捡了部分与我知道吧?官面上有云丰商会,暗地里与京城附近的金蛇会有联系?”
“金蛇会……特别指出路逢云就是被这金蛇会给打了,这是看准了我会必会出头?”
苏子籍看到这里时,忍不住怀疑起这是比较了解自己的人所写的信了。
对自己不了解,怕是不会认为自己会为了一个客卿与金蛇会对上。
虽以蛇为名,但这帮会在京城,甚至是京城附近都颇有势力,多年前曾是多个帮会,后来被人拢到一起,合起来就是金蛇会。
当然,这或也是暗指“地头蛇”之意。
不是有句话,到了人家的地头上,是条龙也得盘着,地头蛇一向是指着这种极不好惹沾上就很难轻易脱身的小人物。
他们个人实力不高,凝聚起来,可一个不小的底层势力。
苏子籍又继续看下去,在这信后面,写信之人还特意点出,林国这位宗室公子,近期就要离开大郑,要是过段时间,去了林国,就再难索敌了。
“这人可真是……”挑拨的意思其实非常明显,并且只要还有脑子,就知道这信在这种时送来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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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树妖的味道
苏子籍将这封信暂时放下,又去看了又一封信。
这封信的内容就简短了,只说是镇南伯府谢家贺礼,贺苏子籍得中会元,匣子和上次一样,打开是几本书。
苏子籍目光一闪,随便翻下发现,都是手抄书,只是有几本对自己无用,但也有二本自己能汲取的书。
“发现忆江上书,是否汲取?”
“是。”
“【四书五经】17级,+300,15830/17000”
“发觉布衣囊,是否汲取?”
“是!”
“【四书五经】17级,+400,16230/17000”
“【绛宫真篆丹法】3级,+500,1988/3000”
“两本都是一时名家,特别是布衣囊,是号称布衣宰相的徐代,不居官职、不着官服,以山人的身份輔佐皇帝,留下了‘著黄者圣人,著白者山人’的佳话。”
“不想此人水平,仅仅对经义只多了400经验,可见我的四书五经的水平,已快到人类的极限了——不过也没有关系,离18级仅仅几百点,每天获得的强迫性经验就可冲破。”
“相反,此人爱好道术,一本儒书,仅仅是参杂的思想,就使我道法上升了500点。”
“不过,又是镇南伯府谢家?”
苏子籍沉思着,上次时他就想着是不是去一趟镇南伯府,但送了古籍,却不肯说出是谢家谁送,这次又送了一份不厚不薄却对他有用的贺礼。
“也许不久之后,就能一睹此人真容了。”
他是不信,会有人不求回报,还做好事不留名,接二连三将这样千金难求书籍送到自己手里。
怕只是见面的时机还不到而已。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将东西收好,对简渠说着方才没说完的事:“孙氏,她愿意,可以让她暂住到这院子里,由你照顾,你跟逢云到时也住进来,前后三个院落,能住人房间就只有十几间,也住的开。”
简渠点头:“公子说的是,虽说已让人盯着,保护着她,但一个弱女子,带着一大一小三个人,到底是不适合独居。”
他对苏子籍的人品极为信任,能让孙氏跟钱之栋女儿住进这院落来,到时也好就近照应。
况且,夫人性格温和,为人也善,年纪更是比孙氏小,到时住进来,也不必担心苛待,说不定还能让孙氏陪着夫人叶不悔,平时说说话,真能得夫人几分喜欢,以后公子飞黄腾达,孙氏母女靠这一点与夫人相处过的情谊,也能有个靠山。
很快就捋清了这其中的关系,简渠自然是愿意。
对简渠,苏子籍虽也在用,但因彼此之间并没有经历过患难,相处时间也不长,目前为止,不可能将机密的事告之,与之商量。
但简渠对苏子籍眼下就能对自己这样信任,已是感激,拿苏子籍让其收着的银票出去了。
苏子籍闭目消化刚才所得,睁眼时已心情舒畅,又是一个提升。
“这些书,虽汲取了,也可以抄录,变成我的藏书,成为家族的底涵。”
站在窗前望去,能看到那些人忙碌的模样。
这里是收拾好的房间,外人不会再进来,也窗明几亮,坐在书桌前,发现他的笔墨已经都被仔细放好,一看这摆放习惯都按着他一直以来弄的,就知道这是出自叶不悔的手笔。
苏子籍看着外面娇俏的身影,眸光柔软下来。
“你想成为棋圣,我岂不会帮你?”
“林国公子就算是敌人,可二十年在京城号称琴棋双绝,当然有不凡之处,我虽不耐心在棋道发展,可指教间汲取的思路,却可以转述给你。”
“你自然能悟出他的思路。”
想着,就转身回到书桌前,铺开了纸,画起了棋谱,才专心致志,一道白影悄无声息地从拱开了书房门外钻进来。
它似乎有些无聊,好奇抬头看着练字,还想要找椅子一跃上来。
苏子籍不得不分神看向最近又来无影去无踪的小狐狸,无奈放下笔,说:“你最近逍遥,总偷偷溜出去,小心被人捉了去。”
“唧唧!”小狐狸不满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反驳。
苏子籍便蹲下,将它一把抱了起来,还故意掂了下:“倒又重了,都说马无夜草不肥,你这小狐狸,该不会是在京城又找了个主人,一狐吃两家吧?”
“唧唧!”这次,可着实惹恼了小狐狸,小狐狸唧唧叫着,就气呼呼他怀里挣扎着跳了下去。
看着小狐狸如来时一样,又嗖一下钻了出去,苏子籍将手指,轻轻放到了鼻间,闻了一下。
“一股树妖的味道。”
“路先生,你回来了?”野道人重新回来时,见到就是已整理好的院子,以及跟自己说话的简渠。
其实简渠也是刚出去了一趟回来,此刻正抱着一摞新被子往侧房去,见了路逢云,还有兴致说笑。
“你我可是又要做邻居了,努,那三个侧房,你我各一间,虽并不是相邻,可住到一个院里,以后就能彼此照应了。”
野道人其实也料到了,主公有了自己的院落,势必会让两位幕僚入住。
在这个时代,供养客卿吃住,是所有养着客卿的人最基本的操作,真说起来,苏子籍之前一直寄居在外面,还能得二个客卿,这才是令人惊奇的事。
野道人自然而然地认可了这事,笑着对简渠:“这是自然,以后做事,也能更好与简先生商量着来。”
等他去拜见了已入住主院的苏子籍时,苏子籍已从书房里走到正厅,正与叶不悔在下棋,见他进来,立刻招手令其坐下,又有丫鬟十分机灵的奉茶。
苏子籍指着野道人,对三个小丫鬟说:“路先生受了伤,这段时间,熬药的事,倒不必你们去做,我已请了附近医馆的人按顿送来,端茶倒水,你们需帮着一些。”
三个丫鬟立刻就应了声。
“等会有人奉来搬迁宴,我们再用饭。”苏子籍说完,让三个丫鬟直接去前院,帮简渠与路逢云收拾一下屋子,听着差遣。
等人都走了,厅内一下子就清净了下来,苏子籍见叶不悔正聚精会神盯着眼前的棋盘,就把一份棋谱给了她。
第二百四十八章 总有一日能忘了你
叶不悔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
片刻,她欢快抬头:“你是怎么想得出这样棋路,实是出乎意料,让我觉得很有启发,和杜伯伯给我启发又不同。”
苏子籍顿时笑了,暗想:“这可是林玉清的棋道,也是有棋圣称号的人,并且这金矿还没有挖完,倒可以再深挖一下。”
“对了,一会我可以让简渠代我去向谢府道谢,一是探一下情况,二是问一下,是不是还有着武谱。”
这两方都未必对自己有真善意,但哪怕是假的,趁这机会,多探查一下,挖下金矿,也不算自己白白虚与委蛇了。
下完棋,酒楼送来的酒席已在前院摆上,叶不悔已去换衣服,苏子籍摆了摆手,将第一封信取出,给野道人看。
野道人看完,就微微蹙眉:“不想林玉清竟有这样大背景和势力,这还只是这写信之人告诉我们的,私下或还有不少。”
“而这信看似提醒,但在这节骨眼送来,又挑拨离间,这背后的人可未必是存着好意。”
苏子籍点首:“我也是这般想。”
将信重新收起,苏子籍继续说:“所以不能按照别人步骤走——你用不悔的名义,去给周瑶写信,就说是要请教琴艺。”
想了下,又道:“再以我的名义,给林玉清送去拜帖,就说要请教棋艺。”
“还有,小狐狸很肥了,可以让它干活了,让它联系下全城的狐朋狗友,查些情报。”
野道人点了下头,虽不明白主公要向周小姐学琴是为了什么,但既是苏子籍吩咐了,就照此办理。
过了三月,春温花开,一日上午一辆牛车在车夫的驾驭下,从一处官府聚集而居的区域行出,走过六七条长街,前面有了喧闹声。
与周瑶同坐在牛车一个小丫鬟并一个婆子,都有些好奇,但她们谨记自己的本分,并不敢乱掀车帘去看。
婆子以前就是服侍周瑶,现在也安静坐着,神态恭敬。
原本性情温和的小姐,在未婚夫逝去,渐渐变得有些威势。
以前,被周母吩咐跟小姐外出的管事婆子,还能说几句“逆耳忠言”,规劝一下小姐的言行,可现在光是同坐在一辆车内,这么看着垂眸端坐的小姐,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寒意,就在心头弥漫。
周瑶似察觉到了婆子的目光注视,只装作不知,邵思森已去,她心中萦绕久久难以释然的哀伤。
周瑶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现在她对一些喜欢的事,仿佛已丧失大半的兴趣,哪怕继续学琴,也不过是因心底那个时不时出现神秘声音的要求。
这可不行。
要是心如死水,行尸走肉,怎么对的起父母?
“邵郎啊,要是有一天,我再也想不起你,只是偶然对景,会有些怔怔出神,你也莫要怪我薄情。”
“我岂能让父母伤心,我总有一日能忘了你。”
但路过前面乱哄哄,坐在车内就能听到兴奋的喊声和议论时,真切的厌恶,突然就从心底涌出来。
“今日有人杀头?”原本沉默着的婆子,这次不得不掀开车帘一角,小心翼翼朝外面瞥了一眼,随后就立刻放下了。
“早知就不走这条路了,前面已挤满了人,怕是要等一会才能过去了。”
外面那些人,人挤人地看杀头,牛车本就粗笨,在这种乱哄哄的情况下,别说走不过去,便是能勉强行路,车夫为了车内小姐的安全,也不敢直接过去,免得惊到了拉车的牛,再出什么事。
感觉到牛车停了下来,周瑶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不耐。
她不想去理会外面的动静,可外面声音,却不断地传进来。
听到有人喊着杀的是西南大帅钱之栋,周瑶更蹙起了那双好看的眉,自古英雄与美人,不许见白首,她油然而生一种兔死狐悲。
“还不能继续走吗?”见状,婆子忙问了一声前面的车夫。
车夫无奈:“还不能走,前路已经阻塞了。”
“且等着吧,莫要催了,催也是无用。”周瑶淡淡说。
“哎,就是行路恰好遇到了这事,有些晦气,等一下倒无妨,时间还早。”婆子叹的说着。
周瑶却说:“死人倒是不晦气,真正恐怖的是人心。”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厌世的味道,婆子听了,心里暗暗叫苦。
虽小姐自从得了新平公主的喜欢,最近总是外出赴宴,但在家里,却仍是一副沉默不愿说话的模样,夫人让她这个服侍小姐有几年的人多多劝慰,但这样看不出悲容又毫无生机的模样,想劝也无从下手。
恰在这时,前面的道路突然通了,牛车再次行了起来。
见小姐再次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婆子瞪了一眼同样没用的小丫鬟,也只能无声叹气。
自从小姐在码头吐血的事出了,跟在小姐身边丫鬟就被换了个遍,之前那些虽不曾被处罚,却也别想再陪着小姐了。
而这新换过来的自然更是小心谨慎,生怕也遭了夫人呵斥。
在这婆子看来,倒不如还用着之前,起码一起长大,想劝,也有些情分。
但这些,又岂是她这样下人能做主?唯有心中祈祷,小姐能跟她们即将要见的那位苏夫人说得来,多个手帕交,也能尽快走出阴霾来。
“前面便是桃花巷了。”当牛车慢慢停到一个巷子前时,车夫在前面开口:“巷子狭窄,牛车怕是不好进去……”
“在这里下车便好。”周瑶听了,直接说,就在婆子跟丫鬟的服侍下,从牛车上下来。
抬头一看,这附近环境不错,虽不如周府周围都是高官云集,车水马龙,可这里也树木葱绿,道路整洁,周围房屋也多半都是青砖绿瓦。
“小姐,苏夫人住的院落,就在这巷子里面,要不要老奴先进去打听一下?也免得遇到了什么事,冲撞了小姐。”婆子问着。
周瑶摇头:“不必,这里住的都是清白人家,苏夫人又是苏公子的妻子,倒不必这样小心。”
说着带着人而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宝藏
巷子内,就只有寥寥几户,基本都是关门闭户,十分安静。
她们抵达一处院落时,就见门口站着几人,一个中年男子正对一个怀抱婴孩的年轻女子低声叮嘱着。
周瑶路过时,恰好听到:“……苏公子人很好,苏夫人更性情温和,为人良善,住在这里才安全……”
有个小丫鬟,比周瑶带着的丫鬟还要小着两三岁,怯生生只敢站在一旁安静听着。
女子则脸色苍白,俏丽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涩,低声说:“大帅今日遭难,夫妻一场,我总不能装作不知,简先生,我想去刑场,好歹也能替他收个尸……”
中年男子却不同意,只说着:“夫人,这事我已安排好了,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就是……”
周瑶路过时只听到了这几句,已感到诧异了。
“这家跟苏子籍有什么关系?”
但她只是被叶不悔邀请来做客,这些不是她该管该问,虽心中有着疑惑,周瑶还是脚步没停,径直进了院落。
“您可是周小姐?”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裳的丫鬟见有人进来,立刻放下洒扫院落的工具,笑盈盈过来问。
周瑶点头,她立刻热情说道:“我家夫人已等候多时了,还请里面请!”
又有一个丫鬟进去报信。
周瑶径直走到了主院的花厅前时,远远就听到了清脆棋子落盘声,还有年轻男子念棋谱的清朗声。
引路的丫鬟低声解释:“我家老爷刚刚才从方侯处归来,许是不知您要来。”
周瑶这才收起了那丝惊讶,毕竟,她这次过来,只是应叶不悔的邀请,结果到来了,见到了此间的男主人,未免有些奇怪。
但她才这样想着,心底神秘声音就突然轻笑了一下。
周瑶有些不明所以,这时,朗读声暂停,里面年轻夫妻,在听了丫鬟的禀报后,一同起身,出来迎接。
“我与内人有失远迎,还望周小姐莫怪。”苏子籍率先朝着她一礼,又面带一丝惭愧说:“周小姐,实不相瞒,这次借内人之名请你过来,实际上,却是我想自己想要学琴。”
叶不悔在一旁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事的确是诓骗了,亦跟着赔罪。
跟着周瑶进来的婆子,先是有些不悦,要说什么,被周瑶一个眼神给阻止了。
等她闷闷移开目光,落在叶不悔这位苏夫人身上,婆子脸色顿时变得有点奇怪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叶不悔,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大郑的男女大防其实并不严,又有妻子在场,还有丫鬟婆子跟着,周瑶虽初闻时有些诧异,还是欣然同意。
就在这花厅内,周瑶当着众人的面,向苏子籍传授了琴艺:“苏公子,琴艺的基础,容我先弹一曲示范。”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窜起:“是否接受周瑶传授琴艺?”
“是。”
“琴艺已习得,【琴艺】3级,158/3000”
半片紫檀木钿微微放光,一股琴艺的知识与经验,直接浮现在心,原本还有些生涩的手指,在触碰到琴弦上时,已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厉害,周瑶的琴艺不差,一瞬间就使我入了门。”
这样的学琴天赋在别人看来或惊人,周瑶却并不感到奇怪,读书人棋琴书画都要涉及点,要不会被人笑话。
她觉得苏子籍是广陵省解元,现在又是这一届的会元,懂一些琴艺基础十分正常。
“苏公子琴艺,仅仅只是入了门,以后尚要多练。”
苏子籍亦是对这教学很满意,询问:“这是周小姐教导的不错,是否能再教授六课,总共七课,一天一次,一次一个时辰。”
按照他自己的估计,七课就可以把周瑶的技法完全学会,当然这不意味着抵达到周瑶的高度,一半等级都未必,余下的就要自己练习,或者从别处再汲取经验。
周瑶尚有些犹豫,心底声音就已是催促:“答应他。”
于是,周瑶点头:“可。”
待她要走时,苏子籍将她径直送出了桃花巷,见她离开,才又坐上了一辆牛车:“去镇南伯府!”
牛车上,路口渐渐远去,跟在周瑶的婆子才开口:“小姐,苏夫人有些奇怪。”
周瑶不解地看过去。
婆子犹豫着说道:“那苏夫人还是元壁之身,不是说成婚已一年多了?为何还……”
周瑶淡淡说:“听说苏夫人的父亲死了才仅仅一年,或是为了守丧。”
见婆子还想说什么,收敛神情,冷冷看她一眼:“再者,这事又与你我有何相干?休要再提,若从你这里传出不好的话去,你就且回家去罢,周府容不得多嘴八卦之人。”
婆子顿时一凛,忙说着:“小姐莫生气,老奴不提就是了。”
心中更暗暗寻思:“莫非小姐对这个苏公子有意?要不怎么答应授琴,这本是不错,可是苏公子有夫人了。”
“不行,得报告下夫人老爷才是。”
这时,苏子籍上了牛车,已先一步出了这条街,朝镇南伯府外院行去。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地方。
这伯府的外院,并不是位于权贵云集的地点,而在桃花巷几里外的一处街道,附近多半都是权贵的别院,并不繁华,可治安明显很好,牛车停下时,就恰赶上一队城内巡逻的兵卒过去。
等苏子籍亲自上前扣门,随着门打开,一个看着眼熟的少年,从里面出来。
“苏会元,请。”
少年明显知道苏子籍要来,特意等候着。
苏子籍朝对方点头,走进别院,才发现这里十分安静。
“苏会元,我家主人今日不在,因知道您来借阅书籍,让小的在这里等着您。”
少年笑说:“这别院里别的不多,但藏书却颇多,您问的武谱,这边书房里就有。”
说着,就在前面引路,将苏子籍迎到了一处书房。
等书房的门被打开,苏子籍被让进去,目光一扫,就震惊了。
这书房数丈见方,极是清幽雅致,南首悬着玉箫,西首一张小几,上面雨过天青的花瓶插着数株花,很是淡雅宜人。
这些还罢了,一架紫檀书橱,磊的满满的书籍,只是看去,就知道是手写的书籍。
苏子籍也不禁为这“阔绰”震惊!
只要不是印刷,而是手写,主人又同意借阅,这里任何一册,苏子籍都有资格去汲取。
这哪是一书房的书,分明是一书房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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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大洞内丹经
苏子籍仿若置身宝库中,目光所及皆是宝物。
忍下心中激荡情绪,面上虽带着震惊,但这表现反符合他的反应,苏子籍没有故意抑住。
“没想到你家主人,竟有这样多的武谱。”苏子籍出声而叹。
少年也忍不住现出一丝得意来,微笑:“我家主人平生最喜搜寻书籍,这些武谱收集虽也花费了一些力气,但对我家主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又说着:“这里的所有武谱,苏会元您皆可翻看、借阅,我在这里伺候,有别的吩咐,也请尽管告诉。”
“就有劳你了。”苏子籍回之一笑,转头扫视了一圈,就抬腿,走到了一面书架前。
这书房,紫檀书橱不算是富贵,但也做工精巧之余,又颇大气,一本本册子,类别不同做分类,密密麻麻的册子,起码有几百册。
而所走向的一面,大半都是刀术与拳法的武谱。
苏子籍随手抽出一本,见靛蓝色书皮上有着《雷氏刀法》的名字,虽没听说过,但能被此间主人收集,就定然不是无名之辈的武谱。
翻开看了看,里面都手绘的小人,做着一个个的动作,并无文字,而每一个动作,虽画得详细,可普通人要靠着这武谱直接练习,也极大概率不成功。
苏子籍看了几页,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浮现。
“发现《雷氏刀法》,是否汲取?”
随着苏子籍答“是”,一股微弱清凉感立刻灌下来。
“【紫清自在赋】6级,+200,2555/6000)”
“经验仅仅加了仅仅二百?”苏子籍感觉着经验增加,有点不满意。
他再抽出一本,就见同是靛蓝色的书皮上,几个堪称龙飞凤舞的字,《南风拳法》。
“这名字倒比雷氏刀法大气一些。”苏子籍依旧随手翻了页。
“发现《南风拳法》,是否汲取?”半片紫檀木钿再次闪了下。
苏子籍答:“是。”
又有一股清凉直灌而下,这一次,获得经验三百。
苏子籍若有所思,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本拳法上,抽了出来。
因着已《南山拳法》的经验,只随手一翻,苏子籍就已看出,这本拳法与前者大同小异,拳法路数接近。
“发现《刘氏拳法》,是否汲取?”
当苏子籍这次答了“是”,获得的经验就只有区区一百。
“我明白了。”苏子籍原本不解,一下子就有了答案,全都明白了:“原来我自己有过,哪怕并不相同,只是部分招式近似,也不加多少经验,只吸取了新招才能增加经验。”
这也是为什么三本都经验不高的原因。
毕竟武功进化到了“紫清自在赋”,已汲取过不少精华,虽说这是不同的人所创,精髓不同,可也经验很少。
苏子籍既已知道原因,接下来自是不打算先看这些“拳法”“刀法”。
他转而看向了一面的书架,这一整面都是一个系列《大魏武经》,苏子籍只抽出一本,翻了几页,就惊喜发现了这个事实。
“发现《大魏武经》十三册,是否汲取?”
苏子籍答了声“是”,一股足以令人战栗的清凉,一涌而下直灌下来,哪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苏子籍还下意识身体微微颤了下。
“【紫清自在赋】+12000”
“【紫清自在赋】8级(1955/8000)”
等勉强从庞大武经招式中清醒过来,一查经验增长,顿时一喜。
“不愧是《大魏武经》,要说全面,果然还是朝廷编写最佳,一接触,竟然就经验狂增了一万二千,抵达到了8级。”
就是一下子吸取太多,犹美味的一桌上等宴席,一下子吞了,实在是有些撑得慌。
这虽不是实际上的“撑了”,也的确反应到了身体上。
以拳抵口,苏子籍觉得,不是自己意志力好,怕是要因这点恶心上涌,而干呕几声了。
他没有立刻再汲取其他的书籍手册,而勉强“消化”了一会,作势看着已汲取过的《大魏武经》里抽出手册。
因已经汲取过,他这不走心的翻阅,并不会再引来经验值的增加,也算是一种休息了。
等片刻过,恶心感被压了下去,苏子籍这才走到一面整面墙的书架前,抽出一本,翻阅起来。
没读多少,就再次引得半片紫檀木钿再次有了反应。
“发现《大郑武经》一十七册,是否汲取?”
“是。”
“【紫清自在赋】+4000”
“【紫清自在赋】8级(5955/8000)”
苏子籍发现,这一次汲取的经验少了很多。
“只增长了4000多经验,看来是因《大郑武经》与《大魏武经》之间有很大的重叠,这部分就不怎么涨经验了,可惜了。”
不过,因早有心理准备,苏子籍也只是微微可惜,并不失落。
这两套武经既已汲取了,苏子籍才有闲心,本着蚊子腿也是肉的心理,去一一翻阅别的武谱。
“得了二套武经,别的武谱都和萤火虫一样了。”
拳法、刀法、棍法、枪法、飞刀等一些武谱抽出翻阅,即便是尽量选择没汲取过类别,随一本本看过来,经验获得,依旧在锐减。
最多也不过一册汲取一百经验,而少的则才能汲取几十。
“看来剩下的武谱,能增加的不过是一些零头。”苏子籍暗暗想着。
随手又抽出了一册,这一册一入手,就让苏子籍微微一怔,无它,只这书皮颜色,就与别的武谱颇不同。
因这时代对纸张染色的颜色,只有少量可选,大多数书籍书皮,多半是靛蓝色或深色。
而这本,外皮并不是纸张,一片黑色。用手轻轻抚摸,苏子籍就微微一惊。
但仔细辨别,却发现并不是第一反应的“人皮书”,而更是牛皮或兽皮,细看就能发现并不似人皮细腻。
苏子籍都不必汲取,只一扫,就敏锐意识到,这一本很可能并不是普通武谱,甚至不是武谱!
但就算心生了警惕,苏子籍还是继续翻阅。
“发现《大洞内丹经》上册,是否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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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发动
大洞内丹经上册?苏子籍犹豫了一下,答了“是”,随这一声,获得的经验让苏子籍微微挑眉。
“【紫清自在赋】8级(6755/8000)”
“【绛宫真篆丹法】4级(2300/4000)”
“武功增了300点?”
这还不是最大收获,最大的收获是发现,随这本汲取,绛宫真篆丹法一下获得了3000经验,接入第4级。
且不说这本明显是炼丹士才会有秘籍,而且还是相当杰出的秘籍,是如何混到了这些武谱中来,就说这东西只有上册,并不全,是否有别的陷阱,就更是不好说了。
苏子籍装作若无其事,又将其放回去,抽别的手册翻阅,心中思潮翻滚。
“镇南伯府,是太祖册封的世袭勋贵,门第不错。”
“但也仅仅这样了,别说是镇南伯府,就是淮丰侯府,也没有这样多的藏书,更不可能有这丹经。”
“这丹经能使已经变异的绛宫真篆丹法获得3000点经验,就说明它的本质,不比刘湛秘传的道法来的简单。”
“这可是尹观派的不传之秘,与之抗衡,到底是谁,用这等宝贝结交于我?细想实是可怖。”
一直明着是服侍,实际上监视的少年,此刻坐在门旁小凳上。
在他眼里,这被真人请来苏会元,只是一一翻看下武谱,就都随手放回去,这么一会,竟也没有看到中意的留下来,倒让他心里有些犯嘀咕。
“真人接二连三对苏子籍另眼相看,莫非是觉得这苏子籍非同一般?甚至借着镇南伯府的名义,屡次厚赠……真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身为跟随的道童,少年实在是有些窥不透真人的想法。
但又一想,真人是何等神仙人物,自己不过是个道童,若能窥得透,那反奇怪了。
“我已选好了。”就在道童思索着这些时,苏子籍过来说着。
道童见他手里拿着的手册,是一本《有凤来仪》剑谱,忍不住多嘴问一句:“只借这一本?”
“贪多嚼不烂,我不过想要学上一二招,健体防身罢了,以前就学过剑法,再学这剑谱,倒能有增益。”苏子籍微笑说着。
道童不再多说:“小人知道了,外院的书,过些日子会搬回本家,公子有需要,请尽快与我联系。”
说着,恭敬领着苏子籍出去,一直看苏子籍出门上了牛车,这才折返回来,去了院落的又一个房间。
四十岁左右的一个道人正端坐在这一处书房内,只翻看一卷书,见他进来,就抬眸看过来。
道童行礼:“真人,苏子籍已离开,却只借了一本《有凤来仪》的剑谱。”
想了下,又补充道:“在此之前,倒翻阅了一些武谱,连您事先放进去的《大洞内丹经》上册也抽出来翻阅过,但只是翻阅二三页,连书都没有看完,就又放了回去。”
“有凤来仪?”
谢真人不经意地瞥一眼,想了下,摇首:“这剑术也属君子剑一种,不能说中看不中用,但说实际,也不是绝顶,他只选了这一本借阅?”
苏子籍这举动,也让谢真人有些看不透。
剑谱,实在算不上多好,而故意放进去的丹经,苏子籍也就是随意翻看了下,连看都没有看全。
“难道苏子籍真对此不感兴趣?”
“嘿,别说是你的祖父,就是你的父亲,其实对修行也很感兴趣。”
“再向天借五百年么!”
谢真人沉思良久,随即又微微一笑:“算了,且不去想这些,就算真只是做样子给我看,但凡是修炼了这丹经,我就能立刻有感应,想蒙混过去,绝无可能。”
“本座化了这样多心思,付出了这样多的牺牲,连子嗣的天缘都舍了,上了饵的鱼,却再也不容逃脱掉。”
“可惜,上次施法,已经引起了警惕,除非想丢下这身份,要不却不能再窥探苏子籍的虚实。”
二人却不知,苏子籍看似一切如常,上了牛车,就突然脸色微变,将袖中手帕取出,掩住了口鼻。
一股血从鼻中喷出,胸口更翻涌起来,不是苏子籍意志惊人,怕立刻就要干呕出声了。
“这是一下涌入的技能太多,一时难以消化了。”
对自己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苏子籍心知肚明,但就算早知道会这样“撑得慌”,苏子籍依旧会选择囫囵吞枣一样将技能全部汲取。
敌我尚不分明,他虽不知谢家别院主人对自己抱什么心思,这次又在试探什么,但错过了这次,以后未必还能有这样尽情汲取的机会。
脑袋涨得像是几夜未睡连番读书一般,微微疼痛,让苏子籍不得不闭上眸,靠在车厢内,等这波过去。
但他又想起一事,对前面赶车的车夫说:“改道去淮丰侯府。”
淮丰侯府距离清园寺居士园其实并不算远,乃位于望鲁坊,现在苏子籍带人搬到了桃花巷,反距离拉长了。
中途时,还顺便去接了野道人上车。
“主公,这些就是。”野道人上来,压低声音说,将一叠名单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细致看,还问:“都是查实了?”
“按照您的吩咐,通过人查,也通过狐朋狗友查,都查实了,这上面的女人,都是与林公子有染。”野道人低声回答,心中不胜感慨,要不是小狐狸,谁能查的那样细。
可小狐狸竟然能使指那些小动物,野道人很诧异——先前还不觉,后来才知道,这可是正经妖族都难有的本事。
小狐狸靠什么有这本事?
难道是介于成精和不成精之间才有的本事?
苏子籍看了看,抽出几页,直接撕碎,恰行到了偏僻处,掀开车帘,将碎纸屑抛出车窗,迎风散去。
等放下车帘,见野道人面带诧异,似不解自己为何这样做,苏子籍叹:“一旦计划开始,怕是当事人都难活下去,这几户官声不错,都不是坏人,何必弄的家破人亡,就放过吧,也不差这些。”
又将剩下的这些又仔细看了一遍,冷笑:“这些人做官都不是好官,民脂民膏都算了,还有人命,可以下手——等了这些天,你可以发动了。”
野道人心悦诚服,点头:“那我这就去办。”
“且等一下。”苏子籍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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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请指教
因着野道人被打的事,苏子籍对这位幕僚的安危,已有些不放心了。
京城虽天子脚下,轻易不会发生命案,但也正因是天子脚下,鱼龙混杂,野道人的人脉在这地方没法跟盘踞多年势力相比。
为了不再发生意外,苏子籍提前准备好了一物。
他将自己还没有上交的皇城司百户令牌,以及一张黄纸递了过去,吩咐:“遇到了危险,立刻出示令牌,或用令牌召集公人。”
“还有,这符咒,抵达到目标的人,就立刻撕开,但效果只有一天。”
文心雕龙的这次进化,不仅仅上限提高些,最重要的是,不需要自己亲自在场就可发动。
这是极有效的效果,要是次次在场,迟早会被人发觉。
野道人看着被苏子籍托在手心的符咒,略一躬身,没有多问,就小心翼翼接了过去,藏在了怀里。
“主公放心,一定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又走了一段路,不到望鲁坊,野道人又找了地方下车了。
牛车送下了一人,继续前行,随着一条繁华街道远远望见,望鲁坊就到了。
这地方不大,整个望鲁坊也不过六七十户人家,但每户都是几进院落,兼着花园,有时在花墙透过缝隙看去,能看见花木茂盛,真有“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感觉。
临街的铺店不少,差不多都是老字号,在京城各处亦是有分店。
这里住的都是勋贵官宦,能在这开铺子,不仅是为了赚钱,更是商贾中显示身份的一种方式。
淮丰侯府的门前,苏子籍在牛车上一下,就有守在外面随从看到了,立刻笑着迎上来。
“哟,苏会元,我家小侯爷刚才还念叨着,说您必是要到了,差小的在这里等着,这不就等到了您?还请随我进来,小侯爷正在院落里会客。”
苏子籍都不必问,就知道,这客人八九不离十就是林玉清了。
他之前与方小侯爷提过,自己最近对棋艺也有兴趣,若能帮着多联络着棋圣林国公子,自己感激不尽。
今日本就约好了在淮丰侯府见面,方小侯爷肯用心,自会想办法将林玉清请过来。
以苏子籍现在表面上身份,还不足以当主家来邀请林玉清。
但方小侯爷邀请了,二人都是来做客,到时趁机请教,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而且以方小侯爷的消息灵通,应该能得知,自己客卿被林国公子的人所伤,就足以让方小侯爷出面,做个和事老了。
果然,到了方小侯爷院落,一到会客的花厅,就看到了林国公子与方小侯爷正在说笑。
见苏子籍进来,应前面已有人通禀过,林国公子也不惊讶,还随着方小侯爷一起起身,对苏子籍作揖:“苏会元,又见面了。”
不得不说,林国公子这眉目带笑的样子,煞是雅致,实是看不出,二人门客之间不久前还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苏子籍也笑着作揖:“有能在这里再见林公子,我之幸也。”
又对方小侯爷说:“早知林公子在小侯爷处做客,我说什么也要早些到了,这样,还能多向林公子请教一下棋艺。”
方小侯爷立刻点着:“好啊,我就说,平时你不好请,今日竟到的这样快,果然是为林公子而来!”
苏子籍亦笑:“既已被识破,那我可就厚着脸皮,直接再邀棋了。”
转身就对林玉清说:“林公子,不如再来一局?”
林玉清虽心中对苏子籍突然到来有着种种猜测,但二人明面上并没有撕破脸,真说起来,就算真被人得知二人手下有了冲突,其实对很多人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
谁家家大业大,不与别家发生摩擦?
林玉清沉默一下,抬起头,面带微笑:“既是苏公子相邀,敢不从命?”
伺候的人个个人精一样,都不必方小侯吩咐,见状,就已利索备了棋盘。
苏子籍与林玉清分别坐下,苏子籍又开口:“还请林国公子指教。”
林玉清谦虚说着:“应是你我二人切磋而已,谈不上指教。”
苏子籍却不肯罢休,笑着:“林公子乃棋圣,我不过略学过一些棋,要说切磋,您太过谦了,也显的我太自大了,还请公子指教一二。”
话说到这份上,林玉清不得不应着:“好,既是这样,我就托大指教一二。”
应完,见着苏子籍含着笑,似乎赚了一千两银子的表情,心里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苏子籍可不似是这样拘束表礼的人,莫非是做此姿态,好让我不再追究他的客卿查我之事?”
“不过这种查询,本是常事,相反是我这方面过火了些。”
心里猜测,林玉清与苏子籍慢慢下棋。
才下了几着,林玉清就一惊:“咦,苏子籍的棋艺,又有进步,而且还隐隐渗着我的棋风。”
“要不是我自己清楚,我还以为是我手把手培养的棋手。”
“最使我惊讶的是,苏子籍的棋艺,其实不算高,但偏偏似乎对我的棋路非常熟悉!”
“我看过此人的文章,端是厉害之极,几乎是炉火纯青。”
“难不成他对围棋,也有这种天赋?”
林玉清在京号称棋琴双绝,固然是为了传播名声,但要不是心中真喜欢,也不可能到这境界,顿时笑容真挚许多,正色问:“苏公子,没有正式拜过师,学过棋罢?”
“我本是县里寒门出身,却没有正式学过。”
“难怪,难怪,不过以公子的天赋,真潜心学个几年,必能成国手。”林玉清说着,心中感慨。
这个少年已是会元,以后必是朝廷大臣,怎么可能在棋道上行走。
而且,自己也要回国,怕是不能深入结交了。
城外·别院
曹易颜等着心急,这天正要出门,就一人忙忙进来,问:“什么事?”
“主公!”这人其实是一家酒楼的掌柜,三十多岁,颀长身材,看去精明利落,一丝不苟报告,将手中文书递给曹易颜:“这是您要的消息。”
“你说,他就转借了本书,还有每天学棋学琴?”曹易颜看完了,有些不信。
掌柜点首:“是这样,我让人盯着,发现除借妻之名,请一位小姐来家中教琴,只是去淮丰侯府,去跟林玉清学棋。”
“听消息,两人还相谈甚欢,并无冲突的意思。”
第二百五十三章 揭穿
淮丰侯府……林玉清……”曹易颜再也坐不住,在书房内蹙眉徘徊。
“苏子籍到底在想什么?”
“本以为,此人是太子血脉,又有着客卿被打的引子,与林玉清必有冲突,不想不仅没有冲突,反与林玉清更亲近了?”
“难道我的信,不仅仅没能让苏子籍动心,相反竟使其产生了警惕?”
这事让曹易颜有些意外,索性坐了,只是沉思:“看着林玉清归国在即,难道苏子籍竟真的无动于衷?”
皇宫
赵公公刚刚轮值下来,正让两个小太监替自己脱了靴泡脚,并且低声禀告。
滚烫的热水将脚浸入,微微疼痛发麻,伴随舒服的感觉袭了上来,冲淡了身上的疲惫,赵公公半眯的眼也重新睁开了。
殿试的日子不断靠近,苏子籍的血脉还没有再次验证,赵公公就得一直盯着苏子籍,要是出了差错,没法向皇上交代。
“你说,苏子籍的门客,被林玉清的人所伤,而苏子籍不但不怒,还与之相谈甚欢?”
“是,皇城司的报告是这样。”
赵公公眯着眼,没有说话,而小太监也不敢多说,只是看着水温,不断小心翼翼的添些热水。
“林玉清这厮……”
对林玉清,赵公公很有些看不上。
不过是蛮夷的小国宗室公子,而且这人忒无能软弱,只知结交权贵讨好,快四十了还是混在衙内帮中,没有出息。
要不是因盯着苏子籍,他还真不知道,什么时林玉清,私下也有了不小的势力了。
明面上的云丰商会,原以为林玉清只在其中有干股而已,结果因盯着苏子籍,进而发现林玉清的手竟伸向了京城本地的帮会金蛇会,又细细调查一番才发现,整个云丰商会虽也有别人投资,但占着大头都是与林玉清有关的人。
不仅仅这样,还有船队、商铺、米铺等一连串的产业。
当然,这些再多,也是小打小闹,赵公公只一查,就知道:“原来,林玉清还和太子出事有关。”
“苏子籍可谓孝顺了,太子的仇敌,一个都没有放过。”
有着多个先例,赵公公也好奇,这人,苏子籍会怎么样对待,结果等来等去,等到的是苏子籍与林玉清和气交往起来了。
“这不可能。”要是别人,甚至皇帝,说不定就隐瞒过了,可赵公公盯着苏子籍很久,深明苏子籍秉性,立刻就摇首:“你们再盯紧点,林玉清就要回国了,苏子籍必会在近期就有动作。”
“小的明白!”小太监立刻应着。
赵公公眯眼享受下,又看向不远处还躬身候着的小太监。
“怎么,还有什么事?”小太监往常报告完就退下了,今天这模样,有些犹犹豫豫,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不该说,这模样,实在是让赵公公看不惯。
这语气就带出了不满。
小太监忙低头,不敢去看他,只恭敬说着:“小的没事,就是刚才……吏部张侍郎府里出了件丑事,说是续弦的夫人背他偷了人,这事被直接喊破了,矛头指向了林国的林玉清。”
“小的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汇报。”
“什么?”赵公公被这消息弄得一惊,立刻要站起来,忘了自己正在泡脚,这一下,木盆就踹翻,水流了一地。
他也顾不上,直接让人给自己擦脚,穿上鞋就向外去。
一边走,一边追问着小太监:“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边走边说。”
“是。”
街衙巷陌满是行人,牛蹄踏在路上一起一落悠然而行,在京城素有美誉的林公子林玉清,此刻脸沉如水,正在牛车里张望。
虽然他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行在路上,听到有人提到了自己名字,心中突升起一阵恶寒,随后外面的喧闹声更是闹哄哄,让他心中烦闷。
修长手指挑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就见街道上有兵卒匆匆跑过。
“前面是什么地方,怎么这样乱,可是出了什么事?”林玉清问着前面车夫。
车夫回着:“公子,前面似乎到了吏部张侍郎府邸,似乎正有一群衙役,从府门出来,估计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吧。”
林玉清觉得吏部张侍郎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张侍郎娶了个续弦,自己曾与她相好过,难道就是这一家?
因着他生性风流,露水姻缘结得颇多,虽想起这事,没能立刻将这事与此时的情况联系到一起。
只是觉得,自己最近有些走背字。
被苏子籍缠上,不得不耐着性子教棋艺,这也就罢了,云丰商会最近几天,也似乎被人盯上,想查,又查不到是谁的人在盯着,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实在是称不上好。
“在我回国之前,这里势力,可不能被郑朝官府发现并且盯上了。”林玉清这样想着,牛车已是缓慢到了张侍郎府邸附近,透着车帘一角看去,只见大门口,几个衙役正表情古怪站着,听一个武官在咆哮。
这个武官八品服色,也不清楚是哪个衙门,正口水乱喷。
“必须抓到,立刻!”
“天子脚下,京城之地,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逃奴都抓不到,让本官怎么向张侍郎交代?”
“在天黑前还抓不到,你们就都别干了,统统脱了这身皮!”
吏部侍郎,虽仅仅是正四品,可吏部除了尚书,就只有左右侍郎权利最大,可以说,手里掐着全国大小官员晋升命脉,哪怕在京城这样权贵云集处,也绝不是可以随意能得罪。
但林玉清也有些不解,纵是这样,不过是一个逃奴,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抓人吗?
这事按说不该惊动官府去抓人,林玉清心中惊疑,立刻吩咐随从:“你去偷偷去询问一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林玉清总有一种不祥预感,但愿预感不要应验。
随从离开,追着几个衙役去了。
而林玉清则让牛车暂时靠着,过了一会,就看到从张侍郎的府门里气冲冲走出一个官员,看官服,是正四品,林玉清略一辨认,的确是见过的张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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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彻骨生寒
此人年纪不小了,五十岁左右,面白有须,本是一副端正文雅模样,但此刻似乎因愤怒,而脸色涨红。
武官连忙上前行礼,他可能是本地负责治安的官员,不过八品,见了吏部侍郎,那只是能点头哈腰。
张侍郎似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导致抓逃奴的事,被这样宣扬开来,小官过来,殷勤说着一定抓到逃奴,这姿态,不仅没拍到马屁,反倒是拍到了马蹄上。
张侍郎用手指点了点这官,呵斥了几句,脸色极难看上了牛车,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怕是不止逃奴这么简单。”看到这一幕,林玉清暗想。
不一会随从归来,脸色也很有些古怪,林玉清见了,心里就咯噔一下。
“可是打听清楚了?”
“是,小的已是打听清楚了,是张侍郎府里一个小管事张忠,贪污了府里东西偷偷变卖,这本平常的事,一直没被发现。”
“结果恰张侍郎十分喜欢的一块墨砚也被偷着卖了,张侍郎要拿去送人时,发现没了,结果查来查去,查到了这管事身上,揪出了这只硕鼠。”
“当时张侍郎就下令,将管事拖下去打,结果大概打急了,管事就索性说……”
“说什么?”见自己的随从表情古怪,说不下去了,林玉清心里不安更胜,立刻催着。
随从一咬牙:“说你的妻子给林公子给绿了,连儿子都不是你的,这般刻薄寡恩,活该让人蒙在鼓里做只活王八……然后,然后张侍郎就大怒,直接掀翻了桌,把碗筷摔了一地,一面让人直接打死这管事,一面去内院找妻子……然后趁着这工夫,管事竟逃了……”
“东窗事发了!”林玉清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像被锤子给狠狠锤了一下,随从说的林公子,哪还会有别人,不正是自己?
这事态发展,甚至给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因他的确与张侍郎的续弦有过那么一段,可孩子?
“张侍郎的儿子多大?”
随从垂头,偷偷看着:“应、应有两岁左右……”
时间倒是对上了,可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难说。
想到自己与她的事,竟被那个管事这样直接喊破,且还将孩子的事扣在自己头上,林玉清也是震怒。
“这厮,应该打死,打死,喂给野狗!”
他是真怒了,在京城蛰伏近二十年,才经营了这样的好名声,要因一个侍郎府的仆人而毁了,如何能忍?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这人还知道多少事,按说,他与张夫人只有过几次,本不该被张侍郎府里的下人知道,难道张夫人的孩子真是自己的……不,不管是不是,这事都不能认下!
“一定要先一步找到逃奴,找到……立刻打死!”林玉清对随从命令,由于急迫,声音都有些尖锐。
“是!”随从立刻应声离开,但命令才发出一会,就又听到牛车外响起了又一阵喧哗。
这一次,比先前还要轰动。
“不好啦,不好啦!”林玉清将车帘掀开,听到的就是几个人到处奔走,喊着这话。
可令人不解的是,这群人嘴里喊着不好了,可脸上又带着有热闹看了的兴奋神情。
因着刚才的事自己已被牵扯其中,林玉清一看到这变化,就再次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而这时,本离开的随从,竟面带惊慌重新上车,甚至不敢在车外说话。
“又出了何事,这样惊慌?”林玉清压下不安,蹙眉问道。
随从恨恨说着:“还不是因着那逃奴,他实在是胆大,更是该死!竟把公子与别的小姐夫人的事,写成状纸,贴到墙上了,光是这附近,就贴十几份,已是很多人去围观了!”
说着,将自己刚才匆匆撕下的一张,递给林玉清。
林玉清接过来一看,就是一阵眼晕,好卑鄙,自己何时和兵部侍郎廖贝氏发生关系了?
林玉清强忍着怒气又看了看,愕然发现敌人真可怖,虽第一项是错的,但下面与记忆对照,竟然出入不大,这一张状纸上,写着十几个名字,后面有出身(娘家)、婆家、身份,以及何时与自己约会,又有怎样交往过程,写得虽不算颇详细,可也足引人乱想了。
而上面的人,有三分之一是错的,自己交往过的小姐夫人,就算一时想不起来,也没有不记得的道理。
而剩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对的,连相识契机,以及在一起的过程,都写了,竟无错误。
其中有些细节,不是看到了才想起来,怕是平时自己都不记得了,这些,张侍郎家的逃奴又如何得知?
这必是有人想害自己,还是绝户计。
是谁?
是谁这样狠毒?
林玉清心里乱作一团,耳朵嗡嗡响,恰在这时,牛车行到了一处贴着状纸的地方。
他饶是知道,此情此景,必然不会让自己好过,还是忍不住掀开车帘,去看,去听。
果然就见一片墙上,一群人围观,议论着上面的人,其中被提到次数最多的就是林玉清这个名字了。
因先出了张侍郎府邸的事,周围的人都已隐隐猜到了什么,此时再看到这状纸上的内容,信者已有了半数。
就算对此并不是如何信,难得遇到这么多尊贵人物齐齐落到泥塘里的事,也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哎哟,这林公子厉害呀,这样多夫人小姐,可谓艳福不浅了。”
“你知道啥,这林玉清是林国的人,林国满是瘴气,盛行巫术,这林公子会迷魂大法,只要让他照了面,一施展,任凭你是三贞五烈,都立刻迷了心,乖乖就从了。”有人口水乱喷说着。
“哎哟,还有这法术?”这是羡慕嫉妒恨的人。
林玉清听了几句,不由头脑嗡一声,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随从见了,大惊:“公子!”
“我没事。”林玉清嘴里这样说着,用手帕擦了擦唇畔的血,脸上已透着蜡黄,很有些狼狈。
“这里用不到你们,都给我撒出去,立刻找到逃奴,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他轻声吩咐,眸子已盛满了狠戾。
“公子放心,那逃奴绝看不到明早的太阳!”随从保证着,说着召集人手,去撒网找人。
“我们回去!”林玉清有气无力的说着,心中燃烧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这样多官员家眷被戴了帽子,他们会怎么样反应?
只要一想,他就彻骨生寒。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及万一
张忠此时正躲在桥洞下,其实距离林玉清并不远。
附近人都喜欢将这里当倾倒垃圾的地点,只躲了一会,原本只是有些血污的身上,就已沾染上了令人皱眉的味道。
但往日时很有些穷讲究的张忠,此刻却根本不顾上这些,他满是惶恐,因欺上瞒下而有些肥胖的脸上还有着一丝茫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失心疯了么?”
“当时挨打,明明咬着牙扛过去就好,老爷也并不想要我的命,为何就突然之间那样愤怒,口不择言,将夫人的事给说出来了?”
那可是他一次去找夫人回禀事时,偷听了夫人跟嬷嬷的对话,才得知的隐私。
张忠原本只想将这事给烂在肚子里,毕竟这事若从他嘴里说出去,不仅得不到好处,还会惹来祸端,谁家府上没有一点这种烂泥一样的隐私,谁家会待见揭穿真相的家奴?
这样的道理,他早就明白,怎么就突然管不住自己这张臭嘴了呢?
张忠越想越是懊恼,作张家的家仆,他算是自小就跟在老爷身边,是一众小厮之一,虽后来没混到重要的位置,可也是被信任的,不然也不能有着管理库房的差事。
“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竟说了那样的话!”
并不觉得自己偷卖东西有什么不对,可他实实在在为自己喊破了小公子是别人的种这件事懊恼,一旦涉及到这种丑闻了,无论最后被查出是真还是假,他都没有好果子吃了。
“哎!希望老爷消了气后,能饶我一命啊!”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中了蛊?”仔细想想这几天,也没有啥特殊,就是和以前一样,见一些人,喝一些酒。
“就算是有二个陌生人,也就是套个近乎,连酒也没有喝。”
“难道是……”
突然之间,两张血淋淋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张忠不由打了寒颤:“阿胜,不关我的事呀,我只是想更博得老爷的信任,才举报了。”
“谁想到老爷大怒,把你和海珠都打死了?”
“别来找我,别来找吧,我出去就给你们烧纸念经。”
在桥洞下正唉声叹气,胡思乱想,突然一张纸飘飘悠悠从桥上飞了下来,正飘落到了张忠的面前。
张忠见了,就伸手接了,放到眼前看了看。
原本只是蹲在这里太久,实在是烦闷无聊,结果这一看,直接唬得几乎魂飞魄散了。
突然之间,他犹被火燎了屁股,蹭一下就窜了出去,跳出桥洞,还大喊:“不是我,不是我贴的,我冤啊!”
这个冤拉长了声气,和唱戏一样,吓的周围的行人一哆嗦,看见是个乞丐,不由呸一声:“神经病啊,不想活了就跳桥啊,嚎什么嚎?”
张忠却顾不得行人的目光了,上面的字迹,他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自己的字,而落款更是张忠的名字,表示是因叫破张侍郎的丑闻被追杀,心中不忿,为报复,将所有知道的事一一写出来,满城贴了,以清这风气。
这是何等可怕的事!
张忠不傻,这等事若就这么任由扣到了自己头上,怕是不止是老爷想要杀自己,这满京城这么多的权贵人家,所有人都要将他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
不远处,正有二人,前后脚找到这里来。
一人正低声说:“这一片相对偏僻,住的都是寻常百姓,若恶奴真的逃往这里,或就在这附近暂时落脚也说不定,城门已有人盯着,暂时还未有他出去的消息,这恶奴必然还在城中。”
“就怕他躲到了那些人家里去,一一搜找,更麻烦。”另一人皱眉。
“他怕是没这个胆子,若只是逃奴也就罢了,他竟胆大妄为,做出四处贴了状纸的事,现在这城中谁不知道有逃奴正被人追找?但凡敢闯进民宅里去,就能被人拿了。”
“至于大户豪门,他更不敢,谁家不痛恨这种奴才?抓到了就是死路一条!”
二人说着,就被一声“冤”吓了一跳,谁家在这时唱戏,先前说话的人一抬头,恰这么巧,正好看到从桥洞跳出来的张忠,这一下就脸色一变:“老虞,我们运气不错啊,这不就被咱们撞到了?”
话音落下,已经扑过去,不出两下,就将张忠制住。
见张忠手里那攥着一卷纸,心中已猜到了什么,扯到手里展开一看,破口就是大骂:“你这个叛主的恶奴,竟还想继续贴?”
老虞见了,神色阴沉,不顾张忠口中喊冤,直接说:“这人不能留了,不能去公堂,让他说出不该说的话。”
偏不远处又有衙役看到这一幕,跑了过来,还有附近人发现这动静,朝这边探头,似是好奇。
老虞立刻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故意将制住张忠的手一松,趁着张忠作势爬起,口呼:“你竟还敢行凶!”
“啪”一下,一掌拍到了张忠的脑门上。
只听一声闷哼,顷刻间,张忠七窍流血,身体软了下去,直接倒地,没有了气息。
“老虞,你这一手阴沙掌越来越厉害了。”同伴把手中的一卷纸趁着手还没有失去活力,又塞了回去。
才说说,衙役已赶到了,一个捕头嚷着:“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这人是个中年黑汉,领口微敞,露出一排黑扣子,脚下穿一双快靴,等着近前,一看就是已死的张忠,不由吓一跳,对这两人竟然都是认识:“老虞、老吴,你们这是干什么?”
就算是金蛇帮的骨干,平时也有不少孝敬,也不能当众打死人啊,这让自己很难作的!
“这人是张忠。”老虞仅仅是一句话,就立刻使捕头明白了,眼见着尸体手里还攥着一卷纸,拿起来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这张忠还真是天下第一号叛奴,真的有种,有种!”
说真的,捕头是真的佩服,上千年了,谁听说有这种奴才,敢捅破天,不但叛了主,还敢一口气得罪十几家五品以上的权贵!
这胆气,捕头是自问不及其中万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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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反转
“这厮死的好,不死,大家都麻烦了。”
捕头只要拿到了人,无论死活都不要紧,而拿住张忠时,还看到了没贴的状纸,可谓人赃并获,此人又死了,更将此事定成铁案。
不管怎么说,这事已可以了结,给上面的人交差了。
石桥对面,一家酒肆,恰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多,特意临窗喝酒,就等着一对主仆,却半点都没落下,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此时天色不知何时阴下来了,细雨纷纷,远处还有一阵琴声随风飘来,眼见着事情了了,人都走干净了,主仆才从酒肆出来。
野道人撑起了伞,就问:“主公,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苏子籍没有说话。
二人看着不远处的河,风吹皱了水面,有几只白鸭从河上游过,良久,苏子籍才开了口:“这等秽艳之事,最是受百姓八卦,我倒不怕它不传播。”
“不过这内情,勾藤扯蔓闹起来,什么话说不出来?不但牵连太大,而且也种祸不小,所以你可以按照计划反转了。”
野道人立刻应了一声“是”:“主公放心,由于计划里早有准备,开始三条故意是假的,现在就已在反转了,您可以下去听听。”
苏子籍点了点首,朝着繁华地段走去。
到街上,发现就是街上走卒,竟也在议论今天这第一轰动的艳闻。
与人命无关,都是一些内宅丑事,女方不是千金小姐,就是官员夫人,而男方则是连京城走卒都能听说一些事迹的贵公子,双方搅合在一起,实在是令人闻之兴奋,忍不住就想着八卦。
这里面也有着女子娘家或婆家的仇家,跟着落井下石,推波助澜,将这事推得越演越烈有关。
“我就说嘛,当初为何秦家会与赵家退婚,敢情是赵家的女子素来放浪,秦家的公子不想当活王八,这才退了啊!”
“赵家竟还有脸说是秦家公子有错在先,哈!能做出这等丑事,竟还敢倒打一耙!大家都看看,已定了亲,还要与人约会,就是没有苟合,也已是给未婚夫家戴了帽子,这种女子,该不该退婚?”
几个闲汉立刻哄笑着喊:“该!”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这状纸上写的赵家千金,乃是又一家,与秦家订过婚事则是她的堂妹,如何能算到一起去?你这红口白牙,就将脏水泼到无辜者身上,实在是可恶至极!”
“嘿!我如何算污蔑人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当堂姐的能做出这等放浪的事,可见这堂妹也不是什么好女子,如何就说不得了?我不仅要说她,还要说一说这赵家一族的女子,一一点评了来,好让大家不至于被人蒙骗了,好做这活王八,你们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苏子籍顺声音望去,就见正笑着说这话的,是个精瘦男子,看着就像是地痞无赖,而与之理论则是个看起来是仆人的男子,脸色涨红,明显斗不过。
只听这精瘦男子,时不时提到赵家如何如何,又趁势将这秦家给抬高了,就能看出,怕是这个秦家曾经做过什么,趁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踩赵家女一脚,好洗白自己的名声。
这等事,苏子籍早就有预料了,可此时看到了发生,还是心里一沉。
又往前走,就听到不远处继续有人在议论这事,但这次,却有人在为兵部侍郎廖贝氏辩解。
“……这明明都是胡说,是污蔑!”
“这上面说,在上月二十五日上午,林公子与廖贝氏在翠名居私会,可谁不知道,这是皇后娘娘圣寿,在那一日,不说廖贝氏,就是五品以上的夫人,都得天刚亮就入宫拜见皇后娘娘,还被赐了午膳,下午才出宫门,这都是有记录,难道廖贝氏还能一方面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一方面还飞出去与人私会?”
“还有这姜家的二房夫人,你们忘记了,当时还举行庙会,姜二夫人不但看了戏,还依例捐了银子给青黄不接的人,这也是众目睽睽的事,难道大家还能为了姜二夫人开脱,说谎不成?”
“你们这些猪油蒙了心的人,不知真假,不辨是非,就跟着一起胡诌,满嘴喷粪,再这样胡说八道,污蔑人家清白女子名声,可是缺大德了!”
这人的话一说出来,但还真有效果,原本一面倒的讨伐、看热闹的,也都怀疑起来。
难道这事真是胡说,这状纸上的都当不得真?
但亦有人冷笑:“这上面这么多人,就算有一二搞错了,难道就全是假?真是假的,那张侍郎的继夫人,又怎么哭着被送回娘家去?”
听着这些议论,苏子籍缓步而过。
野道人这时跟了上来,在附近没了别人,不由问着:“这就是主公计划里的反转,只是古人说,慈不掌兵,主公故意留下错误,使人怀疑这纸贴的真实,这又是何意?”
苏子籍叹的说:“这计过于毒了。”
“就算选的人都是贪污不法之家,女人也有不检点之处,但这事传开了,就算本朝风气开放些,当事女子都怕难有活路,甚至她们的娘家的女子,怕也跟着倒霉。”
“这其中,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现在这反转,其实就是给当事人一个台阶下。”
“官宦权贵人家,其实这种事不少,但都不揭穿,现在给了一个掩盖机会,算是遮羞布,情况就不一样了。”
“只要女子一口咬定是污蔑,无论到时合离与否,或内部了断,起码不至于家破人亡,让当事的女人去死,更不会牵连到全族的少女清誉。”
“其实前朝就有过葫芦庵的事,与这大体相近,就是绅宦女子与尼姑来往过密,又与贼秃有染,当时官府审案,持的原则就是所有尼姑和尚平素与绅宦内眷往来一概删除。”
“而以杀人罪处决。”
“现在我给了反转的借口,你看吧,官府必异口同声,把这榜单视为谎言。”
野道人听了,沉默了一下:“主公仁心可谓细矣,贴状纸时就有了伏笔,只是这就对林玉清的杀伤就低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棋谱
“杀伤低了?”苏子籍不由耻笑,淡淡说着:“不会,疑心一起,活人也是鬼,何况原本就有鬼?”
“要是公布了,说不定许多人为了表示,我家是清白,不能明里对林玉清下手,现在反转了,逃过一劫,内心却只怕更是耻辱。”
“我这计也不敢多说,三品以上女眷,提也不敢提,但难道没有三品以上女眷与此人来往?”
“三品大员一旦起了疑问,又不能追究,怒火自然发泄在林玉清头上。”
“林玉清这二十年,与绅宦权贵家的女眷来往太多了,数也数不清,谁家不怕戴个帽子,你说这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啥?”
野道人毛骨悚然,这种情况,自然是把当事人抹杀,然后等风声过去。
总不能活着给自己心里添堵罢。
举朝滔天之力,别说是林玉清,就是换了王爷,怕也只能闭门思过,黯然出局了。
当然,王爷也不可能接见这样多女眷。
野道人这样想着,心中不由掠过一丝寒意。
苏子籍说罢,朝自己家而去,野道人忙跟上,发觉突然之间下起了细雨,雨不大,落在脸上,凉丝丝很舒服,不需要撑伞。
“路先生!”苏子籍转了话题问:“这次京城棋赛,不悔要参加,你已经确定了时间么?”
“主公,我已经去棋院查过了!”野道人立刻回答:“往常都是在会试和殿试之间,今年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恰与殿试一起。”
“原本贡士们,有的也小试身手,在棋赛中比试下,今年不成了。”
苏子籍仰天,感受着凉意的雨点,笑:“棋道当然有益处,只是近年士林太看重了——贡士又不是棋手,还得在文章和政事上下功夫,也许是这个想法,所以稍调整了下。”
“【四书五经】17级(16730/17000)”说到文章,苏子籍看了下这个,尚有270点就晋升,他无声一笑:“我离殿试,也只有几天了,你继续办事,这几天,我要在家读书。”
“是!”
桃花巷·苏府
数日后,苏子籍对丫鬟的行礼略点首,就看见明亮安静花厅里,女主人叶不悔,目光里盛满了认真,正在全神贯注地打棋谱,从中揣摩着奥妙之处。
在她面前摆放着的茶杯,热气都已消散干净了,剩下半盏凉茶,颜色微深,微微泛着茶香。
一只小狐狸这时跑来,似口渴了,犹豫朝里面探了下头,就被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给捞了过去。
“唧唧唧”小狐狸抗议,自己可是功臣,连杯茶都喝不得么?
“噗”苏子籍不知道为什么,理解了它的意思,给小狐狸重新倒了一杯温茶,让其喝,就将它放下,拿出一份棋谱。
这是从林玉清里得来的经验,转述给叶不悔,倒让叶不悔很有些受益,索性这几次都是请教后,回来写了棋谱交给不悔。
这次也是,写完就交给叶不悔。
叶不悔恰刚刚打完棋谱,接过来一看,立刻连连点首:“这棋谱写的妙,夫君,我只是一看,就大有收获!”
因苏子籍这几次所写棋谱,事后都告诉她,好奇问:“你这是哪来的这些棋谱,个个都很是精妙,与杜伯虽不是一路,却也是一方堂堂?”
这样的精妙绝伦,论其中奥秘,可不比杜成林差多少,而且,大多数棋圣,其实也不会轻易将所有感悟都写进棋谱,给外人看。
就凭苏子籍给她的这些棋谱,就能看出是出自一人了,何人这样大方,能这样倾囊相授?
这样想了,叶不悔这样说了。
苏子籍忍着笑,点首:“是个慷慨之人。”
林玉清教授,虽仅仅是下了指导棋,并不认真教授,但并不知苏子籍的手段,只要对方教了且表明自愿,苏子籍就可以获得技艺,若知道,怕是要被活活气死。
毕竟,虽不能立刻消化,甚至也只是现在这样,书写棋谱转教他人,自己要提高,也需要慢慢学习,但能这样一次性将经验收集过来,已等于挖空了那个人的内涵了。
这是多少拜入门内的内室弟子都无法享受的待遇?
苏子籍敛住眸中的情绪,对叶不悔叹:“其实,也就这张棋谱了,再多就没了,以后也没有了。”
心里则暗想:“每次获得林公子的‘传授’,也需要拼一拼演技,就这样挖空了这座金矿,真的不好意思。”
叶不悔却不知苏子籍心中所想,有些遗憾地说:“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贪了,笑:“但能得这些棋谱,已是万幸,贪多嚼不烂,这些已够我学上一段时间了。”
苏子籍连连点首:“的确够学上一段时间,这可是挖光了一个棋圣经验,才写出的棋谱。”
“不得不说,不悔在这方面真有天赋,两大棋圣的传授,能不能使她在棋赛上显露风采?”
“怕是可以了,上次遇到杜成林,就满口称赞。”
小狐狸这时喝完了茶水,嘴边一圈水渍,被苏子籍揽过来擦了擦,又捏了捏它的耳朵,惹得小狐狸伸爪去挠他。
一人一狐正斗的不休,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简渠兴冲冲走到了花厅门口,才想起来停下,咳嗽了一声:“主公!”
“这里并无外人,进来就是。”苏子籍抬头见他,含笑招手。
叶不悔见了,就抱着小狐狸,去了别处。
简渠这才走过来,笑着:“主公,您让我盯着与林公子有染人家,现在他们可是闹成了一锅粥。”
因着并不蠢笨,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很敏锐,哪怕苏子籍没说为什么让他盯着这事,但简渠还是意识到,林公子怕是跟自家主公不对付。
而这事闹得越大,自然就会让林玉清越倒霉,也难怪简渠现在面带笑容,兴冲冲来报告情况了。
“现在诸家都吵得厉害,那些女子一个个发誓都没有这事,有的还哭着要上吊,官员现在都焦头烂额,一个个苦不堪言。”
因为这些人家都是为官不怎么好的人家,简渠略一了解后,就心生痛快。
但他又有着一些遗憾说:“但因有着廖贝氏和姜二夫人确实清白的例子,也不能说她们真有这事,现在她们就抓着这例在为自己辩解。”
第二百五十八章 蜘蛛网
简渠这人,是恨不得那些女人个个去死,说完,又叹:“林玉清那方面,损失惨重,不仅望鲁坊有一家糕点铺子被封了,靠港口停着的几艘商船,连夜要走,竟也没走成,听说也是林公子的产业,现在都已被查封了,那些没办法出气的官员,怕是要拿林公子出气。”
苏子籍听了,并不惊讶会。
官员自家出了丑事,就算是真的,又有几个像张侍郎那样冲动,一下子就掀开了?就算要处置,事后有的是时间处置,想怎么出气都可以,但凡有着台阶下,有着遮羞布挡一挡,也不会愿意自家的事,就这么被全京城的人当做茶余饭后的事来八卦。
谁能高兴自己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还被所有人都知道,并当趣事说?
必会找办法遮掩。
而他送上的台阶,就正好。
但这事遮掩了,可心火还在,而林玉清在这件事上是一点都不冤,但凡是有些手段,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再去查,哪里会相信林玉清在男女之事上是真清白?
这给林玉清的产业使绊子下黑手,不但是理所当然的事,苏子籍含笑暗想:“这还只是开始,历来这辱妻之仇,都是不共戴天,是将男人脸面扯下来,放在地上踩。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还都是些惯用手段的官,这下面会越来越精彩。”
“这程度还不算是给前太子报了仇,但给路逢云出气却是够了。”
恰在这时,野道人也来了,一进来,先冲着简渠拱手一笑,明显心情极好。
随后才对苏子籍行礼:“主公,周小姐传了消息,说是她不来教琴了。”
“【琴艺】4级,3580/4000”
苏子籍看了一眼,点首:“这情况不来也正常。”
现在女眷人人自危,都不敢出门了。
野道人笑着应是,只等简渠走了,又偷偷问苏子籍:“主公,下面该怎么办?”
苏子籍一摆手:“不需要怎么办,该做的我们已做了,现在我们只需上岸,远观即可。”
“再入场,就惹的一身骚了。”
因为断骨之仇得报,现在野道人也淡然了许多,听了,若有所思的赞着:“主公说的极是!”
野道人最佩服的就是这点,苏子籍从不拖泥带水,抽身极快。
郊区·曹家别院
天机妖和曹易颜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给弄得很懵。
一人一妖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会,曹易颜才叹:“不仅仅几家铺子,仁春堂的人也都被抓了,听说涉及了唆使某一家姨娘下毒谋害夫人。”
“金蛇会的几个堂口也被挑了,抓了不少人进大牢。赵家、张家,还有魏国公府,都默契围殴。”
想来也是令人震惊,这位林公子猎艳范围可是够广,小姐、夫人,下到十五六岁,上到三十余岁,都是他的猎艳范畴。
而且,他还不喜欢出身不好,钟爱的多半都是条件好,起码是宦官人家出身的良家女。
莫说是睡了吏部张侍郎的继夫人,竟连魏国公府五房的一位庶出小姐,也被招惹了,魏国公现在可还活着,得知了这消息,被气得直接拍碎了桌子,要不是有人拦着,怕直接就要冲上门去,要了林玉清的小命。
“虽然这魏国公府因献女入宫,又纵奴在外地敛财,名声并不算好,可在皇帝面前也是有着面子,更在军中有着一些人脉,这林玉清竟连这一家也一同招惹了,还弄得人家名声扫地,怕想平安回林国,都难了。”
“如果这就是苏子籍的手段,那可实在是太厉害了,令人畏惧。”
曹易颜感慨万分,无声透了一口气,不过想了下,还是吩咐:“来人,把太子案最关键证据给苏子籍送去……让他知道林玉清死了不冤。”
“等等!”
曹易颜微笑又补充:“还有,把轰动京城丑闻一事的嫌疑人乃是苏子籍的事,给林公子送去。”
“我倒要看看,双方都结了死仇,这次会不会撕破脸皮!”
“这样狠辣的对手,倒让我也有些毛骨悚然,不得不再添一把火了。”
天机妖见送信的人出去了,又现身,对曹易颜啧啧两声:“殿下倒还好意思说人家狠辣,依我看,你这手段,也是如出一辙的杀人不见血,令妖也畏惧啊。”
曹易颜连忙摇手:“真不及,真不及,林玉清这人其实很有过人之处,二十年关系网盘根错节,平时有许多贵人维护。”
“要是我,还真一时动不了他,可现在一来,关系网就转变成蜘蛛网,谁都想要他的命。”
“这计太毒了,我这个挑拨离间,不过是平常手段,可万万不及。”
京城·内城
公主的一处别院里,新平公主正托着腮,脸上仿佛大写“无聊”二字。
“凭什么她们做错了事,要让本宫也跟着遭殃啊?本宫是公主,莫说没做过这种事,便是做了,又能如何?”
“不就是平时宴请的人里总有林玉清嘛,这算什么?哪次不是一群人一起,本宫可没跟他单独相处过,母妃也是,竟勒令我不准再与林玉清联系,当我稀罕见他么?”
越说,新平公主就觉得无语。
她本就因着地位尊贵,又有皇帝跟母妃宠着,很有些无所畏惧,此时才不管这些,无聊了,就要让人去请那些相熟的人过来,继续与她玩耍。
端容县主心中叹气,就知道她被安排过来,就是充当着规劝的角色,忙拦下新平公主,说:“现在各家夫人小姐都在避嫌,谁也不想出门,公主,过段时间就好了,您啊,就算是现在去请人,她们也不敢来,到时您又要生气,何苦来哉?”
又说着:“不如我跟您说说话,一会再请戏班子表演一下新排的戏,总归自有着乐趣,何必去惹那些闲气?”
“啊啊啊,讨厌!”新平公主仍气得不成,起身走几圈,又气呼呼坐下。
指着一个仆人,命令:“你去,让苏子籍给我写一首诗送来,让他务必写得好一些,要是我不满意,定要重重罚他!”
第二百五十九章 纸条
林府其实离望鲁坊并不远,虽面积也不算太大,但走廊、假山、池塘、松林组成的园林也格外雅致。
一处书房,两侧书架图书字画琅玡插架,两侧是屏风,俱用空心砖,冬日可散着热气,夏天临着池塘,一眼看去,风景独秀。
但此刻气氛沉重,明明坐着十几个人,无一人开口。
这些人都穿着便服,可一齐聚后,就能看出颐指气使的影子,个个怕都掌握着不小权柄,而现在脸色难看,连侍女送上来的茶点也都不碰一下。
心焦如焚的,又何止坐在上首位置的主子,他们这些陆续跟着到大郑,打拼近二十年的人,哪个现在心里好受?
偌大会议厅内,谁也没有出声,但不出声也是一种态度,让坐在上首的林玉清更显难堪,一时间书房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是呀,这些年奋斗多年,结果因林玉清的事,一下全坏了,岂能没有想法?
好歹林玉清也是在大郑做事十几年,还是培养出了些亲信,有人看不过,艰难的开了首:“现在是十数家,不,隐藏在暗处,还有着更多权贵,这样默契打击,我们根本抵抗不住,大家说说,该怎么应对才好?”
有了一个开口的,终于又有人叹气开了口。
“难啊,此事哪有什么解决之法。”
“别的事,还能想着办法,可这事难啊!”
一个看起来颇健硕的男子,此刻皱着眉,左右环顾一圈,刻意避开了坐在上首的人,问:“我们的关系网呢?好歹经营近二十年,前后至少花了二十万银子,卖了无数人情,事到临头,竟无一人肯帮忙么?”
旁一个文士苦笑:“要说是几天前,哪怕不小心获罪了皇帝,凭我们的关系人脉,也能找几个人给我们说情。”
“这些年,我们通达大郑各地,没有遇到多少为难,就是明证。”
“可这事一出,这些人避都来不及,谁还敢出头?”
谁家没有女眷,一方面是疑心自己家女眷被染指,一方面帮了忙,很容易群起而攻之,到时泥巴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都不肯帮忙?”
“是啊,派了人去求,都避而不见。莫说是见到主人了,以往恭谦的管事,都个个变了个人,个个不恭起来。”文士摇头苦笑:“这可真真是喂出了一群白眼狼啊。”
往日的时候,撒了多少的银子出去?
公子刚到大郑时,并不被林国的皇室看重,也不被大王在意,觉得不过是舍去了一个儿子充作质子罢了。
是公子渐渐站稳了脚跟,林国才开始有了支持。
而他们跟着公子,开局艰难,慢慢才有了现在势力,原本以为,就算是喂,也该喂出一群有用的人了,结果现在真遇到事了,一个个的避而不见!
“你也说了,遇到这等事,避都来不及,谁敢出头?”
“这又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能帮着说项,这等事从嘴里说出去都显丢人!”这时,竟有人不屑哼了一声,同时低声骂了句:“要我说,就是咎由自取!现在这样,也怨不得人家躲着!”
这话就说得以下犯上了。
但因着说这话,是之前曾跟着大王的人,是大王派来渗沙子,对待林玉清自有着这样的底气。
而林玉清这次的事,也让人觉得丢人现眼。
被整个大郑京城的人当小丑一样调侃说笑,这不仅是在侮辱林玉清,更连带着侮辱了林国的所有皇室宗亲,也难怪林玉清被人责怪。
在场的人中,被林玉清笼络的几人,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叹了口气。
没办法,就连他们几人,此刻也是无言,觉得太丢人了,没法去呵斥这人注意言辞。
不怪刚才诸人沉默或怨言,这个人情网,或者说情报网,虽一开始由林玉清创建,可不仅仅是林玉清私人所有,而是林国陆续投入人手和资源,才得以真正建成。
不但能每年赚到银子,获得许多林国需要的物资,还因此掌握了大郑许多关键情报。
西南之事,也是因情报,才能给予支持。
现在,就因林玉清的私事,一下就瘫痪崩溃了。
会议厅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玉清坐在上首,从开始起就犹一尊泥塑,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坐着,心中浮现出悲哀。
当年自己只有个老奴跟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还背了大黑锅,挣扎着活了下去,等自己作出了成绩,国内就一个个塞人手,渗沙子,到了现在,遇到了事,第一反应就是指责。
“果然唯名与器,不可予人。”
这时,一个随从突然从厅外进来,他的出现,才让林玉清有了一点动静。
林玉清微微掀起眼皮,看过去,这随从神色凝重,走到林玉清身侧,递上一张纸条,同时耳语了几句。
只看了一眼,林玉清脸色一变,手上顿起起了青筋。
等这人出去了,林玉清已是将那纸条看了不止一遍,并紧紧地捏在了手里。
“都再说说,现在该怎么样处理,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你们看看,可还有别的办法,能止住此事恶化?”林玉清声音干涩开了口。
说过话的文士,叹:“公子,难,现在这情况,不可能再有反转了,哪怕是拼了人情,让齐王蜀王说话,都不可能代我们顶住这种压力。”
“事实上,我们虽二十年努力,但这里终是大郑,不是林国,纵然发展了势力,可终大多是在暗处,也没法影响太多。”
“说的是,听说还有人酝酿,对我们继续下手,再这样下去,莫说阻止事态继续蔓延,我们可能回国都艰难了。那些人恨不得我们都死在这里,好一了百了。”
无论是辱妻之仇,还是辱女之恨,都不可能轻易消除,这可不是花了银子就能解决。
而且这位公子,也许是母亲出身低些,特别喜欢出身好的贵女,这样人家哪里会缺那点银子?
越是这样的人家,就越看重名声,偏偏公子将人家最在意东西给踩在了脚下,还是当众踩了又踩,现在不被恨之入骨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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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一剑春寒
但也有人为林玉清辩护,这人圆脸,矮小的身材,站起来说着:“这事说起来,其实也不怪公子。”
“当年公子来大郑,一无所有,凭什么打开局面?”
“别说是权贵,就是普通官员,谁看得起公子?一月郑朝只发16两银子,而国内一分不拨。”
“16两看似不少,可这是京城,吃食住行都贵,这点银子,冬天都买不起炭,差点冻死!”
“要不是公子琴棋双绝,获得了贵女的欣赏,渐渐打响了名气,被纳入衙内圈子,凭什么有今天的基业?”
“这种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公子也不曾强迫,不是有人将这事给公开,就算偶有人说什么,只要没有证据,也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罢了。”
偏偏就是有人当众揭穿,让那些人家丢了面子的同时,深恨了林玉清。
“是啊,做出这事的人,实在是可恶,这人到底是谁?”说到这个,大家都有些尴尬,是呀,要不是林玉清当上了一等鸭,他们凭什么在大郑立足,就靠本事么?
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一个个横尸在街。
于是话题一转,有人猜测起这敌人来。
这样狠毒的手段,继续盯着,难保不会再有毒计施展。
他们本就已经很难过了,再遇打击,怕真的难回林国了。
二十年来,哪怕林玉清在郑朝一直和气,不与人轻易结怨,但实际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要经营出还不错的名声,总会踩着一些人上位,这些人里,未必就没有记恨着林玉清。
在场的十几人,就顺着这个思路,猜测起了幕后黑手。
有的说,是不是之前曾在棋圣比赛上输给公子的几人。
又有人说,是不是情敌?毕竟林玉清可是有着不少爱慕者,这些千金闺秀也难免有着相关的人,他们看不惯公子,也是有可能。
但个个猜了个遍,无人猜到苏子籍的头上。
林玉清手里捏着纸条,心里几乎滴血,不是这纸条提醒,他怕是也想不到苏子籍。
毕竟此人就算在最近崭露头角,可扔到整个京城里,实在是算不上有分量,充其量不过是个连政治大门都不曾跨入的新手罢了。
但偏偏,自己这个跟头,很可能就是这人绊了。
有些事,就怕有人提醒,无人提醒是怎么都想不到,可一旦有人提醒,种种违和感就一下有了解释。
“难怪苏子籍对我的人打伤客卿一事并不介意,甚至提都不提,原来是早就酝酿着这样报复。”
“可叹我虚长十几岁,竟被一个十几岁少年耍得团团转,何其可笑。”
至于纸条上的话是不是真的,虽有怀疑,但一想苏子籍没有回来,自己没事,一来自己就有事,这嫌疑的确很大。
林玉清闭上眼,将喉咙处腥甜狠狠压了回去,说:“诸位,立刻抛售明里的产业,然后,我们准备撤退。”
这话一出,立刻惊住了在场的众人。
一人急急说:“公子,一定要如此?”
这些产业,可是经营了近二十年啊,就算他们一直觉得,事态已严重到可能影响回国,可此刻真要全部放弃,还是十分不舍。
也有人指出最大的问题:“公子,您想要回国,可郑朝皇帝还没有许我们离开,就这么抛售产业,万一现在不能走,岂不是……”
愚蠢!
林玉清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说话人,又扫视了一圈。
这些人中,有一些是有才被自己笼络,也有一些是林国不放心自己的父王派来协助自己,或者说,是监视自己。
在他看来,很多都是蠢货,平时可以委派一些事,但关键时只会拖后腿。
不是这次的事,出在自己身上,他实在是难辞其咎,没办法去呵斥,此刻怕已忍不住了。
但正因出在自己身上,他不得不努力压下心中的各种激烈情绪:“听着,是明里的产业。”
“明里的产业不切断,等着人寻藤摸瓜,把我们暗里的势力都一网打尽么?”
“既然明里产业无论怎么样都会损失,不卖也会被抄,那何不廉价卖掉,并且切断与暗里联系?”
“我们二十年经营,非同小可,只要切断了联系,至少还能保留一半在大郑,这就可徐徐修复。”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实在在理。
“至于皇帝,不必等允许了,我们要果断撤退,要不,我们就走不了,给你们五天时间准备,五天后,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立刻撤离!”
说完,林玉清就挥手,示意散会。
等只剩下几个自己人,林玉清揉了揉眉心,对文士冷笑:“岑先生,别看我说的全部在理,一句都驳不了,可他们肯定有人不服。”
“我信不过他们,岑先生,听闻您认识江湖客——我指的是一剑春寒曾念真,希望你和他联系下,只要护我回林国,我给他三千两银子!”
林玉清神色恢复了安详,口气却一反平日温和,显得咄咄逼人。
岑先生这时还沉的住气,说着:“公子放心,我必能找到他,只是他愿意不愿意,就不能保证了。”
一剑春寒曾念真,是有名的剑客,不少江湖人跟随,有不小的潜势力,为什么说潜势力,就是此人并没有正式建立帮会。
“能找到,传了我的话就是一功。”林玉清仿佛不介意一笑:“余下就看天意了。”
看着岑先生出去,圆脸和健硕男子没有动,片刻,圆脸问:“岑先生难道也有可疑处?”
“岑如柏并无多少可疑,可他是郑人,不是林国的人,并且一直来,虽我多加礼遇,可只称公子,不称主公。”
“我不能不防一手——鲁玉,你盯着,让暗里的人脱离原本联系和指挥。”
圆脸鲁玉听了,大声应着。
“迟英锐,你直接联系我大林的船队,我记得它们已有船靠过来,令它们不要进京,就在沿河郊区等着。”
“是!”健硕男子迟英锐也应着。
两道命令下达,林玉清终于把压力松了松,不由把目光转向外面,但见一片昏暗,天上浓云遮布得不见光,微啸的风带着雨丝,袭得人打噤。
“你们去办事吧!”林玉清当下深吸一口气,对侍从说:“去备牛车,我要去桃花巷,去拜访下苏子籍。”
最后几个字,被他慢慢说出,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味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腰斩之刑
淮丰侯府
方小侯爷的院落此时亦气氛压抑,连走路都轻手轻脚,仆人最初不知小侯爷到底为什么事情在生气,但想到前段时间跟小侯爷来往密切的林公子,就又觉得自己明白了——怕是因误交了这样朋友而生气吧。
不知,方小侯爷此时在自己书房内,正坐在椅上,看着刚刚递上的情报,浑身微微颤抖,心中惊骇,让他几乎坐不住了。
这情报,是在他得知了林玉清的事,立刻让人去调查。
最初递到他手里的,只是关于林玉清有云丰商会控制权的情报,虽只是小事,但这件事,就直接让方小侯爷推翻以往对林玉清的认知,继续命人对林玉清调查。
他原本以为,林玉清不过是一个风雅公子,并不怎么热衷于政治,所以才会在当年,成为了林国推给大郑的质子。
作大郑的权贵一员,又身负一些暗地里的工作,从接手盯林玉清的活,到后来觉得此人还不错,可以结交一下,也不过是几年的光景。
毕竟零星的店铺船队谁也不当回事——京城居住不易,谁没有点油水?
现在,这摆在他面前的几份情报,将许多不起眼据点串连起来,就似是一记记的耳光,抡圆了抽在了脸上。
他的额都渗出了冷汗。
“我怎么就没想到,林玉清跟前太子的事也有关系。”
说到底,还是林玉清太会伪装了。
想到这次的事之所以曝出来,已查明是源于苏子籍动手。
方小侯爷是真觉得自己是手里捧了一个烫手山芋,怎么做都不好了。
可就这样置之不理,事后,怕是不仅在皇上处讨不到好处,自己与林玉清的结交,也要让苏子籍误会。
在书房内徘徊了一会,他也吩咐:“备车,去桃花巷!”
清园寺
古树翠绿,屋檐滴水连连,因最近京城中的事愈演愈烈,已是到了宦官女眷人人畏惧的程度,来进香女眷都少了许多。
原本就显得清幽的古寺,此刻更是在春雨的洗礼下,安静得只能听得风声、雨声跟偶尔响起的钟声。
都说是下雨天,留客天,在辩玄这里亦是如此。
辩玄作清园寺的门面,一向交友颇广。
虽然因为林玉清的事,最近怕没有官宦女眷带着人来寺了,可男客却主动登门了一个,还正是辩玄的朋友。
一到,就被辩玄让进了茶房,二人低声交谈,也不知谈的是什么,一直谈到了雨声由大转小。
茶香仍在,谈话余,又下了两局棋,屋外雨就变得淅淅沥沥起来。
来人笑着告辞,辩玄送他出去。
二人各举着一把油纸伞,在安静的气氛中,从清园寺寺内,缓步走到了寺门口,期间谁都没有再开口。
该说的话,已在方才说尽了。
蒙蒙细雨之下,伞下的人冲着辩玄微微一笑,随即飘然远去。
辩玄却站在寺门口,久久不动。
微风斜吹,细雨拂面,他也只是将伞稍稍抬高一些,望着空中春雨丝丝,有些出神。
俊逸非凡的脸上,表情淡淡,较之往日春风和煦,像换了个人,但这清冷孤寂姿态,却更令人觉得遥远,仿佛只是一个错眼不见,就要随风而去了。
身后啪嗒啪嗒有脚步声传来,他亦不动,直到一声怯怯“师叔”响起。
辩玄这才转身,看向来人——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一个小和尚。
“师叔,原来您在这里,有一事,要向您禀报。”小和尚先朝辩玄行了一礼,随后开了口:“温将军府刚才派了人来,说是……说是,原本邀请您前去消除亡灵戾气的法会,临时取消了。”
说着,还偷偷看着辩玄。
毕竟,这借口下雨天而临时取消法会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在名满京城的辩玄身上,谁都看得出,这不过是借口而已。
作炙手可热的雅僧,要请辩玄参加法会,一向都要提前多日邀请才成,否则很可能临时有事。
温家是将军府,因想要附庸风雅,一向喜欢追着京城潮流走,这户刚刚在一年前回到京城的人家,很多时想要融入京城权贵圈子,却总是惹出笑话来。
这不,为了面子好看,两个月就请了辩玄参加温家为老人举办的积福法会。
现在不过是下着小雨,开始的日子又是明日,并不是今天,却突然派人说取消了,实在算得上是直接打脸了。
这借口,实在是不走心。
辩玄却并不生气,只陷入了沉思。
就在刚才,他送走友人,在茶房说的一番话,可谓是如惊雷响彻耳畔。
此刻,而在回荡。
“辩玄,你的想法,其实我也有所理解,为弘梵法,虽死不悔。”
“只是,现在出了林玉清的事,对少年风流之辈,各家都敬而远之,你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但,这对你未必是坏事。”
“原本我看你相,虽有弘梵功德,却免不了腰斩之刑,现在此相却褪了大半,无性命之忧了。”
此时想起,辩玄不知道自己心里翻腾着的是什么滋味。
论看相,他远不如这位友人,也信此人的话。
友人既是这么说了,就说明此言不虚,不是出了林玉清的事,自己最终结果,可能就是免不了腰斩之刑。
同时,友人既说此路走不通了,那也必不是空劝,而的确走不通了。
“先以欲利勾牵,后以令入梵智!”辩玄苦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皮囊的确俊杰不凡。
“唉……让人去备牛车,我要去拜访一下苏会元。”想到友人的暗示,辩玄收回思绪,抬眸正对上正偷看自己的小和尚,把小和尚吓了一跳同时,辩玄淡淡说着。
“是!”小和尚立刻应声,跑开了。
这样憨态可掬,倒让原本心情称不上好的辩玄微微摇头,又慢慢露出一抹笑来。
因着辩玄时常外出,牛车几乎没花费时间,从清园寺到桃花巷,也并不算很远,辩玄坐着牛车,没等雨停,就已抵达了目的地。
“且在外面等我就是。”因巷子狭窄,牛车无法入内,辩玄从巷口下车,对赶车的人吩咐了一句,就迈步朝里面而去。
地面上已聚了一些水洼,辩玄不低头,也能每每准确避开,一身粗布梵衣,从雨雾中走来,竟犹画中人一样,自带一股脱尘之气。
但这脱尘气息,在突闻巷子深处传来的琴声时,就有了一丝变化。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丝后悔
这琴声,悠悠而洒,琴音之美,既有些熟悉,又前所未有。
“是林公子的琴?”辩玄微微一怔,不知不觉中就放慢了脚步,渐渐似泥雕木塑的人一样动也不动。
其实,他曾听过林玉清弹过几次琴,以往也不过是觉得,不愧是京城闻名的琴棋双绝,的确有独到之处。
可这一次,琴声难得撩动了心弦,只听着,就仿佛能看到林玉清的前半生坎坷。
入京时的惶恐不安,面对繁荣之景的羡慕,遇到贵人时的感激,甚至是一场场欢快的深情与薄情,以及现在的结果和悲哀……再次睁眼时,周围仍淅淅沥沥的落雨,仿佛刚才所见所闻,不过是一场朦胧的梦。
辩玄望着传出琴声的院落,突然之间想:“如果没有苏子籍的改变,或者这也是自己的人生?”
突然之间,辩玄宛在梦中挣扎醒来,回复过来,就见到苏宅的外院,内墙不远,站着个年轻女子,眼望着主院,已满脸是泪,泣不成声。
听到一声叹息,她这才反应过来,匆匆看一眼正望着自己的和尚,胡乱将脸上的泪水雨水抹去,朝侧屋走去。
辩玄听到了屋内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夫人,您怎么了?”
夫人?这不是苏子籍的夫人,难道是借住在此的客人?
想到苏子籍的夫人似乎是一个少女的辩玄,也只是朝方向看了一眼,就朝着主院继续走去。
琴声此时已停了,主院的花厅内鸦雀无声。
身着白衣的公子,修长手指按在琴弦上,已是收势。
坐着三人,表情各异,明显被琴声带入到了一种情绪中。
叶不悔是陷入了亲情的回忆与痛苦。
原本只是因贵客上门,与苏子籍一同招待,可一曲琴音,却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曾几何时,她跟着父亲,在临化县的书肆里生活,父亲虽只是普通书肆老板,并不能带给她更好生活,从她记事起,就不曾见过母亲。
但跟着父亲生活的这些年,是她记忆中最美好最无忧的岁月。
父亲的身体不好,总是咳,后来更咳血,她那时,恨不得以身相替。
直到苏子籍开始变了,与她的来往变得密切,她多了一个家人。
可父亲的死,还是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包容与养育之恩,难以报答,也无处可报了。
哪怕她现在已不再面带哀容,心底痛苦也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少,渐渐成了一个被刻在心底的伤疤,而现在,在琴声中,她仿佛再次看到了临化县的叶氏书肆,看到了在春光中,嬉笑怒骂一脸娇憨的自己,看到了被自己催着只能无奈摇头而笑的苏子籍,看到了站在书肆门口,正倚门而立的微胖的父亲的身影……
等终于睁开眼睛时,叶不悔杏眼里,已是水光弥漫,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悄悄淌下,她看了一眼同样面带怅然之色的苏子籍与方小侯爷,偷偷扭过脸,擦拭去了泪水。
现在的她,已为人妻,当着客人,再不好做出这样的失态。
而苏子籍因着琴音,陷入到了前生今世的回忆中。
有多少人有这样境遇,能带着记忆,跨越两世,在不同时空生活?
前世的他,生活着的世界,曾经象牙塔中的自己,夹着书本,走在树影斑斓的林荫小路上,远处是三三两两的男女,近处可能有的是好奇探头的大尾巴松鼠,时不时还能碰到一二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样的时光,一去不返,再不会出现了。
现在的他,只能在这刀光剑影中,从各种阴谋里博一条活路,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要让他评价,哪一种生活才是他所喜的,这已无法去评说。
因为身在局中,他本就没有选择。
说到底,到底是前世是黄粱梦一场,还是今生是犹是梦中人,还真不好说。
苏子籍想:“我唯一能确定,大概就是,无论前生今世,我,就是我。”
在这琴声中清醒时,半片紫檀木钿在闪烁。
“获得林玉清倾情传授,【琴艺】+3000,5级(2600/5000),魅力过早,无法提升。”
“【四书五经】+500,18级(400/18000),领悟至诚之道。”
“【蟠龙心法】+500,9级(6000/9000)”
“竟因林玉清的一曲,获得多项提升,还在我保持警惕,并没有完全沉津其中的前提下,实在不可思议。”
苏子籍睁开了眼,第一次认真看面前的这位年过三十仍显得年轻俊雅的公子。
“虽耽于阴谋,但林玉清刚才一曲的境界,却几乎抵达神乎其神的境界,若是让其专心琴道,也真能走出以琴入道的路子。”
“实在是可惜,这样的天赋奇才,活生生浪费了。”
第一次,苏子籍有了一丝后悔。
虽知道这曲是各种各样巧合,就算是林玉清,也不能再弹出,可这就说明这样的天赋,莫说万中无一了,或一个时代都难出一个,这般惊才绝艳,就这样成了敌人。
可惜,又可叹。
而方小侯爷醒的还要迟些,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幅画卷。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在湖边。
走在前面的身影,在这时逆着阳光回身,灿烂笑着,挥着手。
少年时的他跑过去,与她嬉笑成一对。
湖水被风吹得微微皱起,说笑声低低,仿佛怕稍微提声,就惊起了湖畔翠绿树丛中偷偷看着的鸟儿。
在午后时光里,枯燥的读书闲暇,少女明媚笑容与脸颊浅浅梨涡,成了他最欢喜见到的景色。
与初春的风一样,带着淡淡香气。
这是自己的初恋,少年时曾喜欢过的少女。
不过是侍女,照顾饮食起居,更年长一岁,偶尔像妹妹,又像姐姐,可在少年情开的岁月里,他眼里,除了她,就再容不下别的倩影。
但那时他还只是十几岁,不曾拥有着自己势力,喜欢,又哪护得住?
被母亲一朝发现,结果就是她强迫嫁给了外人,她被嫁出去时,他拘在院落里,连门都出不去。
后来她即将随着商人的丈夫远离京城,去外地,他偷偷跑出来,躲在角落,目送着她恭顺伺候着丈夫跟婆母上了船,在老妇人的呵斥下,几次回顾,似乎是在人群中找着谁。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根头发
那是方小侯爷最后一次见到她,不到一年,就在一次闲暇,听到有下人议论,说那户商人又回了京城,还新纳个美娇娘,只是她永远病逝在了归途,香消玉殒了。
这深藏在心底的隐痛,在步入官场,戴着一张面具以笑示人,就再不曾浮起过,此时给琴声勾起,回过神时,已泪流满面。
方小侯爷擦了擦眼泪,勉强笑着对林玉清说:“林公子之琴,可谓出神入化矣!”
又问苏子籍:“不知苏会元可有诗配之?”
他此次到来,是因知道了林玉清的底细,更知道林玉清与苏子籍暗中斗法,心中惊怒之余,也有着对林玉清这位多年朋友的担心。
可事已至此,已不好再周旋,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二人关系,最好只限于国仇家恨,而不要私人也带着怨恨。
毕竟都是这般出色的人,彼此真的彻底交恶,也实在是令人可惜。
方小侯爷当然知道自己这样想,很天真,但立刻就扭转了对多年朋友态度,他也自问做不到。
因为内心纠结,所以他此刻向苏子籍邀诗的语气,也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恳求。
苏子籍看了一眼,笑了:“这又有何难?”
立刻就有丫鬟在叶不悔的指挥下,给铺好桌面,放了纸张,叶不悔挽了袖,亲自给苏子籍研墨。
苏子籍稍稍一想,便沾了墨,提笔写了一首诗。
“举杯畅饮笑阎罗,不慕功名唱晚歌。半辈青春知百味,满怀壮志折三波。痴迷权贵终虚职,浪漫江湖也挂戈。采菊东篱还得意,何须悔恨叹蹉跎。”
林玉清与方小侯爷都看着,等这一首诗写完,且不说方小侯爷心中百味丛生,三十几岁,也算是半辈青春都蹉跎在了这大郑京城的林玉清,亦感慨万千。
只觉得这诗,就是苏子籍写给自己了。
可惜,他这般,已再不可能去奢望什么浪漫江湖,更不可能再过采菊东篱的日子,半辈青春都已蹉跎,便也只能咬着牙,硬走下去了。
这样一想,种种委屈,前半生艰难,都让他胸口憋了一口气。
将这诗念了几遍后,又忍不住大笑。
没想到,最懂自己,竟是最终坑了自己的人!
明明有着十几岁的鸿沟,对方能道出他没办法与人说的种种心酸。
自己当年不曾被林国推到大郑做质子,只做为不受器重的宗室公子,起码在林国,温饱也能解决,还能每日弹弹琴,下下棋,那样日子,不必过于委屈自己,倒也逍遥自在。
可惜,他的命运,从不曾掌握在自己手里,唯有一往直前,虽死亦不能悔才成了!
一时,屋里变得一片死寂,只听得细细如点的雨声,却见苏子籍笔下不停,又着了一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刚才上首诗还有感慨,待看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句,林玉清突然不知道触动了哪处情肠,眼突然之间红了,勉强忍着泪感叹:“有此诗,我之一生不枉也!”
说着,向苏子籍就是一躬,就出门而去。
林玉清出了门,细雨凉风一激,就有着本守在厅口的二人扶着上了牛车,其中一人就问:“主公,您神色不对,是不是已确定是苏子籍陷害的您?”
“先回去!”林玉清没立刻回答,只是挥了挥手,只听一声吆喝,牛车动了,这种天气,巷口几乎没有行人,很顺利的出去,只有牛蹄踏在泥水一起一落的声音。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听着细雨时紧时慢,林玉清再次将苏子籍写的诗念了一遍,叹:“要是以前,或能真成知己……”
可惜了。
苏子籍可惜林玉清有琴棋天赋,空有才华与抱负,但最终也只是林国设在大郑的一个傀儡,一个眼线,一枚可能还算重要的棋子,终不能成下棋人。
而林玉清,也可惜苏子籍,十几岁的会元,年少俊秀,在棋艺虽不曾专注,也有着天赋,更能随随便便就写出好诗,而且这诗,还合自己心意。
不是结了死仇,早一日结交,没有阴差阳错,成知己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说实话,虽与大郑的方小侯爷关系不错,但主要还是靠着接触时间长,以及自己的刻意迎合,论投契,换是苏子籍在方小侯爷位子上,或二人早就不会止步于友人,而是莫逆之交了。
话一转,林玉清浮现出一丝冷笑,说:“不管是不是苏子籍陷害,按照纸条上所写,此人乃大郑前太子后裔,因十几年前那场事,我已与太子一脉结下血海深仇,这上面写的是真的,此事怕无法善了。”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暗战。
他的指缝间,夹着一根头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这是他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在俯身去看苏子籍所写那首诗时,从苏子籍的肩上拈走。
本来,他到桃花巷,就不是为了与苏子籍和好,更不是为看方小侯爷赶来那张表情复杂的脸。
既然已经决定回国,在临走前,如果不回敬一二,可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
况且,以他结交衙内圈子得出的结论,大郑老皇帝,似乎已对太子的那件事生出了悔恨,并且会随着时间推移,由于儿子们夺嫡越发激烈,而越发怀念太子。
作太子的后裔,苏子籍活着,以后说不定真的能攀到高处。
以大郑与林国如今的国力来看,真有那一天,他便逃回了林国,也不可能有安生日子过。
林玉清将这根头发交到了随从手里:“这是苏子籍的头发,待得我们撤离,就请延大人立刻施术。”
“主公,在京施术,代价非常高。”这个随从有点吞吞吐吐:“而且苏子籍……”
“此人现在仅仅只是会元,却还不是贵人,可以施术,而且我也仅仅只想影响一二,而不是要了他的命。”林玉清淡淡说着:“所以仅仅是干扰下他的殿试罢了,要是能君前失仪就更好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十八年了
在大郑站稳脚跟有了林国支持的公子,林玉清自然也有术士辅佐,只不过,这术士平时其实也起着一个监督作用,主要还是听命大王。
但对这种报复,术士是很难推辞,有了这根头发,也基本不会找不到定位。
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延术士,由于种种异法,知道的太多了,要是原来,自然无忧,现在却非常棘手。
“哼,太子血脉,郑朝的天璜贵胄,哪怕没有被承认,也不是术法能冒犯,必有反噬。”
“苏子籍可能受些影响,而延术士非死就伤,断不可能把我的秘密报告给大王知道。”
“我保住了暗线,才能在林国生存下去,甚至东山再起。”
但就这么放过苏子籍,林玉清心中口恶气还没法发出来,想到刚才所见在花厅内的少女,他眸光一寒,吩咐又一人:“管觅虎,至于你,我也有任务交与你办。”
“苏子籍的妻叶不悔,平日就在这桃花巷,但偶尔也有外出,尤其棋赛时,更会出来。”
“最妙的是,棋赛与殿试几乎重叠。”
“到时,你半路袭击叶不悔,是死是活都由你,但要记得办得漂亮点,让我出了这口恶气,也要让苏子籍无暇再顾及别的,明白么?”
“微臣明白!”管觅虎看上去满面虬髯,只是目光和鸷鹰一样锐利,并且带着丝丝残忍阴毒,但看向林玉清时,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似乎是一条恶犬在望着主人。
这时咧嘴一笑,大声应着。
先前那人听了,不由暗惊。
别看大家都是同僚,可这一起在林玉清手底下做事,自然有干净一些的活,也有专门做“脏活”。
被林玉清吩咐去袭击叶不悔的管觅虎,就是专门做这脏活的人。
此人一身横练,几乎刀枪不入,身披重甲更是所向披靡,本来是一员虎将,可是向来狠毒,更喜欢虐杀女子,光是自己为其擦屁股,掩盖的事就有好几件,因此不得重用。
现在被林玉清特别交代去办此事,苏子籍妻子焉能完好?想起刚才在厅内,三人惺惺相惜,都动了真感情,这人不由一寒。
而留在厅内两人也嗟讶不已,方小侯爷擦了擦泪,笑着:“以前说琴诗映衬,不过是虚言,今日却是真实不虚,端成一段佳话。”
辩玄却说着:“不然,这琴声留不下来,没有别人听见,这诗却可以流传,怕映衬不了。”
方小侯爷一怔,也回过味来,的确,林玉清有了此事,必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和名誉”,哪会再给他留名?
这琴诗映衬,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才想着,东侧一响,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恭敬行礼说着:“苏公子,奴婢给您请安了!”
“小人刚才奉新平公主之命,本是求苏公子写诗一首带回去,不想却有着二首诗,还请苏公子赐下笔墨,小人好给公主交差。”
苏子籍听了,心中有些不悦。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新平公主三番五次盯着自己,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么?
才想着,突然之间心里一寒,油然产生不安。
“咦?这是何故?”
苏子籍沉吟良久,只是默谋,片刻皱眉说着:“既是公主要诗,刚才写的急了点,我再抄录一遍就是。”
说着,又让叶不悔取来宣纸,重新写了一份。
小太监跟在新平公主身侧,因公主喜好诗词,自然也是通文墨,懂一些诗词,看着又念了一遍,立刻连连称好。
苏子籍又卷好封了,递给小太监:“这你就拿去。”
“不过……”话一转,又说:“我只有一个小小要求,你也需带给公主。”
说着,就让小太监附耳过来,在耳畔低声说了。
“这……”小太监顿时面露惊讶,但想到新平公主性格,此事在别人可能不会应允,在公主倒也不算是什么,又点头答应了。
但没说死,只说:“苏会元,您的这番话,我自会禀报给公主,但公主是否答应,不是我这奴婢能承诺您了。”
“只需带话过去即可。”苏子籍淡淡说着。
见小太监去了,苏子籍对方小侯爷说:“小侯爷,你为了他惆怅,不知,别人未必要你担心呢。”
说着,抽出墙上的剑,在手上细看,只见寒光一闪。
这时已天色麻黑,不一会细雨满城,而岑如柏匆忙抵达一处店,门面不大,摆了五张桌子,这时天阴,都点着油灯,稀稀落落只有五六位客人。
岑如柏一眼看去,就看见了角落中一个人,一个中年人,穿着衣服还不错,就是有点不整洁,闷着喝酒,不时咳嗽着。
伙计一见岑如柏,连忙迎去,说:“哎呀,岑爷,您可是有些日子不来了……”
“上壶酒,照老例上菜就是。”岑如柏打断了伙计的话,坐到了中年人的身侧去,伙计笑着答应,转眼端过托盘,三菜一酒上去。
“念真,你只喝闷酒可不行,我记得去年,你还不咳嗽,今年冬春之间就有了,你还得注意身体。”
“别的不说,你虽没有开帮立派,可下面一帮兄弟都指望着你,你要是出了事,他们怎么办?”
两人是熟人,曾念真听岑如柏娓娓而说,默默喝酒,见着曾念真始终不回话,岑如柏又叹着:“我知道你怪我别投它主,第一,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第二,我就算帮人作事,也没有认主,只是给人帮忙作事。”
“我称的是公子、东家!”
或这句话打动了曾念真,他放下酒碗:“称东家,那你今天来此,又是找我干什么?”
岑如柏叹着:“林公子突然之间落了难,他的事,你也听说了,公子出三千两白银,让你护送着回国。”
“我知道兄弟们都不好过,怎么,这生意可作得?”
曾念真转过身,灯下看得分明,看上去很是英俊,只是现在有不少皱纹,他盯了看岑如柏,目光锐利如刀,沉声:“岑如柏,当年事变后,我就曾折剑宣誓,我这剑,杀得贪官,救得百姓,就是不为朝廷和权贵挥一下。”
“你今日眼巴巴上前,是不是想让我破誓?”
岑如柏听了,沉默了,眼看着油灯里的火焰,想说啥,又无话可说,只是重重一叹。
“十八年了,你还是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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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丧家之犬
岑如柏见曾念真态度坚决,就叹着:“既然这样,那你有没有住处,有的话,住的离你近些就可以。”
“你在林公子处,当了多年幕僚,他还不给你住处?”曾念真嗤笑,却也起身给他找住所。
“有啊,有住所,还有丫鬟伺候。”岑如柏无所谓的笑笑:“但是平时我能坦然受得,现在这时节,又不能带你回去,我却不敢住了。”
“怎么,怕走狗烹?”
“走狗烹算不上,只是越是困难时节,越是要求忠诚,我不肯称主公,去了怕很难得善果。”
“而且这关,公子怕是很难渡过了。”
两人都不说话,但见一钩新月将光洒下来,幽幽发亮,尚带着一点清寒,曾念真沉默了会,随口说:“你不是说林玉清有王者之相么?”
“相只是说有这可能,不是说一定能抵达,而且我对相术了解不过是皮毛,但我懂权谋。”
“在林国,公子原本就失爱于大王,当年就把他推出去送死,要不是皇帝知道他是替罪羊,一时起了逆反心理,反而不杀,公子早就死了。”
“至于许诺的东遂君,是公子20年奋斗,给林国在大郑扎下关系网的报酬,现在这网崩了大半,功业不存,怕是没有了。”
“而且,林国储君、几个弟弟,都想要公子的命,现在就算能回去,岂有好果子?”
“在大郑,得罪的十数家,甚至更多权贵,又在虎视耽耽,要公子的命。”
“这劫,怕公子很难过的去。”
“听说他和齐王关系不错?”曾念真随口说着:“或者可以恳求齐王。”
“哼哼,没用,你不觉得,今年,齐、蜀两王,安分了许多么?就连鲁王新封,想招揽人手,也小心翼翼?”
曾念真一怔,就听着岑如柏冷笑:“皇帝今年已有二次微疾,真龙垂暮,不甘心之余,越发红着眼要噬人,这时节,谁跳出来,谁就被打。”
“三王都按着不动,不过这时节很短暂,等皇帝真正垂老了,就不一样了,虽说皇帝一息尚存,就可生杀予夺,可杀容易,收拾局面就不容易了——皇帝自许是明君,不会留这个烂摊子。”
“君子可欺其方,皇帝也可欺其明。”说到这里,岑如柏不胜感慨。
曾念真没有说话,住所是个客栈,离着不远,几句话就到了,店主连忙迎接,看情况是认识,汤水毛巾侍候不停,曾念真打发了出去,才又问:“你今天话不少,是醉了么?”
“我只是心里有点难受……想当年,青宫重重,酒宴繁荣,对答从容,本以为人生有了明主,可一展抱负,封妻荫子,可不想……”
“唉,这些不说了,这次也算辛苦了多年,本以为有点回报,不想还是孤身一人出来,此景何其相似……”
“我都五十了,转眼尘满面,鬓如霜,还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人生真的是一场梦。”
岑如柏望着寥落的寒星,突然之间声音有点哽咽:“其实你我,二十年来,只是丧家之犬、苟延残喘罢了。”
三月十五·凌晨
苏子籍随着礼部引路官员,安静走在皇城外,巍峨皇宫已近在眼前,只要此时抬头去看,还能看到满天星辰。
“没想到,第一次来到这皇城,竟在这时间,又因为殿试。”
曾在前世以游客去过自己世界皇宫的苏子籍,此时心情很有些微妙。
这数天的时间,苏子籍也不读书,四书五经已18级,却再难进步,就不断朗诵龙宫棋谱,只是听了林玉清那曲琴音的些许后遗症,让自己偶尔仍会想起一些前世的事。
但要说触景伤情也没有,不仅仅隔着时空,更隔着世界,此处毕竟不是彼处。
周围安静极了,唯有二百多人的脚步声,松松散散持续响起,作这一届的会元,苏子籍自然排在前列,心中哪怕想着事,脚下也不急不缓,跟着前面引路的礼部官员,直到抵达皇门外。
从这时走来一个小太监,与礼部官员耳语了几句,礼部官员就点了点头,带着他们在外面安静站着,等候入内。
因这时到了四月,哪怕此刻天还黑着,能考取贡士的人也基本不缺几件厚暖的单衣,所以,站着等候在皇门外的贡士们,都不会觉得寒冷。
但内心的忐忑不安与难以抑制的激动亢奋,使得一些人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
因脚步声停了,周围的细碎声音,尤其显得清晰。
苏子籍就听到了身后站着第四名,虽隔了远些,还有呼吸粗重,牙齿微微磕碰的声音。
想到刚刚汇聚时,这第四名虽看起来穿着不俗,身形也还算板正,但举动中,仍能看出小心谨慎,似乎并不像是出身权贵或是官宦家庭,而像是地方乡绅子弟。
这样出身普通,哪怕是乡绅之子,在这时,也基本做不到坦然。
苏子籍却因种种原因,站在队伍前面,神色平静。
恰走过来的赵公公,看到这一幕,不禁暗暗点头,向着礼部官员说了几句,礼部官员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时间已到,皇门即开,恭祝诸位贡士都能鱼跃龙门,成我大郑栋梁之才——入内,开皇门!”
贡士都沉默着拱手,行了半礼,算谢了这句吉言。
随后,紧闭着皇门,在面前吱呀呀慢慢拉开,对很多人来说,神秘的皇城,终于在面前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望之令人震撼的几乎望不到边的长路,以及红墙金瓦,都在这尚显昏暗的早晨,给这些贡士带来了一种心灵上的压力与冲击。
大多数人读书、科举,为的,不就是,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么?
能否光宗耀祖,就在今日了。
就在原本不怎么紧张的京城子弟,也在此时,心跳加速,心神荡漾。
苏子籍此时还算淡然,与这些贡生不同,虽在仅仅一年多,几经生死,神鬼妖怪甚至水府龙君都一一见过,更跨越时光,看到百年前的大妖,自然也算是见过了世面了。
但随一步步走入皇门,走在皇宫的青石路上,还算平静如水情绪,却也不由波动了起来。
“天家威严,果名不虚传。”
所谓的威严,说穿了,就是自己生命和前途,全部在别人掌握之中产生的敬畏,苏子籍不由深吸口气。
第二百六十五章 闷雷
又或者这次殿试,会遇到什么波折?”眼皮微微跳了几下,让苏子籍不得不考虑起这次殿试可能发生的意外。
但殿试之处,何等森严,除非是皇帝发难,否则以苏子籍的才学,还真不惧怕任何考题。
苏子籍心中警惕,在礼部官员带领下,跟着二百三十二人,进了巍峨宏伟的大殿。
一路走来,太监、侍卫,几乎随处可见,甲兵一队队巡逻,步履整齐,戒备森严,但这些都不如面前这座即将面圣的大殿来得令人敬畏。
巍峨,高大,光是台阶,最高一阶,站在上面,就能俯视众人了。
殿门口各有几十个侍卫,个个都是有官身,身材挺拔、气质凛然,手扶着刀柄,目光锐利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被他们目光一扫,饶是苏子籍,也微微眯了下眼,才忍下身体的本能反应。
“不愧是皇上的侍卫,论武技,怕每一个要斩杀,我都要费一番力气。如果不施展蟠龙秘法,估计只需几个,就能将我拖住……”
原本还觉得自己已汲取了两个王朝的武经,在武学已可以满足了,但只这些侍卫,就让苏子籍意识到,自己虽单兵作战,可斩杀一二个侍卫,但被围攻,怕是很难幸免。
不是骄傲自满时,前路漫漫,仍需进取。
赵公公一直沉默在队伍前,这时进去,片刻出来宣布:“贡士入殿,觐见圣颜!”
苏子籍是会元,入殿自然也走在最前面,收敛了因种种原因有些焦躁的情绪,表情肃穆,躬身跟着引路的礼部官员,趋步鱼贯而入进了大殿。
目光一闪,就看见了一排排桌椅,才站了妥当,听殿上静鞭三声,接着鼓乐声细细而起,赵公公尖声:“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一起跪下,黑鸦鸦一片,整个大殿静得一声咳痰不闻,只有一个脚步橐橐而入,这就是皇帝。
皇帝在乐声中进来,在上台阶时略停一下步,扫视一眼贡士,上了殿中的御座,只有拂袖和衣衫摩擦声。
在极静处,皇帝随后的声音格外清晰:“汝等是读书人,由童生而秀才,由秀才而举人,由举人而贡士,现在是考进士,凭的是文章和学识。”
“而国家取士,三年一比,给你们当官,为的是协理政务,抚绥地方,治理民事,那凭什么作官?”
“凭的是公而忠,私而廉。”
所有的人都伏了一下,大殿中静极了,充满压迫的气氛把人心也压得直沉入海底去,透不过气来,只有皇帝淡淡的声音。
“朕之取士,取的就是心田,能秉着忠廉之心,就算办差了事,朕也能给机会,要是心田坏了,任凭有才有功,朕也断不轻饶。”
“殿试,既是你们为学的最后一考,也是你们仕途的第一考,汝等好自为之。”
这些话本也平常,只是在苏子籍眼中,突然之间“轰”一声炸雷一样的轰鸣,让他一下眼前一黑,要不是本跪伏在地,怕是立刻就要失态。
桃花巷·苏宅
小狐狸趴在一张暖烘烘的软榻上酣睡,还有一点点口水,孙氏这时出现在院子,与她自己的丫鬟一起扫地。
“夫人,苏公子和夫人也太宠爱这只狐狸了,不但吃的好,与主家无异,还能睡在软榻上。”丫鬟叽叽的说着,半个月,她的神色活泼了许多。
“别胡说。”孙氏连忙阻止:“公子和夫人的事,也是你能评论的,去,把这些垃圾都倒了。”
丫鬟才应一声,突听得一声闷雷,只见原本天晴,可随着一声雷,远远天空一线浓云迅速蔓延,当下连忙搬运晾晒的被褥衣物,却听着丫鬟又笑:“看,才一声雷,狐狸就吓昏了。”
原来刚才一声炸雷骤起,小狐狸甚至来不及炸毛,就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而它本就趴在软榻边上,这一失力,直接就“啪”跌到了地上。
青丘
一处幽深的山地,连绵上千里,里面深林幽谷不计其数,又很少有能开垦的沃土,这等人所鄙视的穷山恶水,却便宜了某些种族,省去了许多尘扰,独享清福。
一处山谷远远看去,更是纤丽奇峭,此时正值晚春,浮香氤氲,大小狐狸上百条,正叽叽喳喳玩耍,不停的串进奔出,好不快活。
突然间,“轰”一声闷雷,这声音在人类听过去,就是车轮在桥上碾过,并不怎么吓人,但下面上百条狐狸,却全部一僵,只听“啪啪”之声,一半的幼小狐狸,已禁不住,昏了过去。
大小狐狸顷刻间只剩下了几十条,眼见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电走金蛇,似有更猛烈的雷霆要落下,剩下狐狸急的“唧唧”大叫,都是咬着别的狐狸的皮,拼命拖到地下去。
不仅仅这样,还有十余条狐狸窜出,身形原地变大数倍,仰着头,数条尾巴迎风挥舞,红了眼眸里闪过凶性,竟要拼命抵抗。
蟠龙湖·水府
自上次钦差祭祀,虽朝廷册封还在争议,没有发下,但蟠龙湖附近的水祠,已经修整,由官府祭祀,带动了百姓也上香,香火渐渐旺盛。
受益于此,加上海眼出现,海风时时吹拂,丝丝水雾在龙宫的淡金色的天穹垂下,水波一样荡漾。
只见大道两侧的灯渐渐亮起,每隔几步有一个,远望高低错落,灿如锦星,显是残破宫殿在慢慢恢复中,并且走廊不时有水妖劳作,一片欣欣向荣。
虽跟几百年前无法相比,但跟刚开启时已变得繁荣了许多,令水妖望之欣慰。
这时幼龙,正在贝女的注视下,化成了原型,在天空游着,周身已有淡淡的云气,偶然噼啪一声,有丝丝雷电闪过。
“风从虎,云从龙。”
贝女满是欣慰,这情况的出现,意味着幼龙重新尝试着掌握着龙君的权柄,一日千里,实在可喜可贺。
才想着,突然幼龙停止了游玩,抬头叫了一声。
贝女顿时听懂,顿时一惊,呼唤:“众妖何在?”
话还没有落,一大团雷云突然出现在龙宫的淡金色的天穹上空,接着,一道闪电,不由分说落下。
“轰”幼龙虽有警觉,却仍被劈到,只见着雷火一闪,云气顿时粉碎。
见状,贝女惊怒,也顾不上去追究这是什么情况,立刻大叫:“快,启动龙宫大阵,妖兵立刻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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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机变
皇城·殿试
皇帝微微蹙眉,虽天才刚亮,但不久前尚有漫天星辰,能看出是晴天,这时突然有雷声传来,这实在是有些突然。
晴空打雷,还是在这时,实在算不上是好兆头。
当下令人赵公公出去查看情况。
赵公公见皇帝面上有些阴沉,心里打了个突,忙小跑出去,站在殿门口,抬头望天。
就见原本晴空万里,此刻已乌云抵达,随雷霆大作,雨点噼啪而下,竟突然来了一场雨。
赵公公折返回去禀报,发现听完禀报的皇帝,并没有立刻回应,而目光沉沉看着下方。
已经在殿内站好,都微微低头,目光不敢向上看二百三十三名贡生,全都等着皇帝开口,宣布殿试开始。
外面的雷声雨声,虽然有着干扰,但不得不说,这动静突然来了,倒让部分心里打鼓有些紧张的贡生微微松了口气。
若外面里面都静极了,反让他们更不安,这有雷声雨声,倒显不出如雷一样的心跳及粗重的呼吸声。
皇帝的目光在别人身上只粗粗略过,却深深看了站在最前面少年一眼。
少年大约是为了殿试,昨夜没有睡好,脸色有点苍白,眼圈有点发暗,但精神看去还好,这些还罢了,只是一入眼,就似乎和一人的影子相合。
“福儿!”这一声几乎出口,硬是惊觉了。
这不仅仅是容貌,而是这种处事不惊,看起来从容不迫的模样,真像极了。
当年,自己也曾这样深深看过太子,看着他有贤名,有从容,有自己所渐渐失去的青春。
而现在,自己比十几年前时更老迈,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才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少,有着无限可能之时。
如此意气风发,像啊,真像!
“殿试开始——”赵公公在小心等候着,见皇帝突然面露一丝倦色,看了自己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开口宣布。
随后就发现,皇帝没有留在这里,而转身离开。
事实上,虽殿试时,皇帝只需走个过场,并不需要等着殿试结束,但有些皇帝在需要人才时,往往会下去走走,看一看贡士现场答题情况。
但显然,这位皇帝身体年迈,也早就过了迫切求才之时,所以只走了个过场,就退场了。
现场交由大学士跟礼部官员主持,随一个个贡士入了桌椅,笔墨纸砚备上,大学士待所有人都坐定,朗声:“诸位,本次殿试以一天为限,中午有人送来膳食,但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
“此次殿试,开始!”
“殿试的题目是治大国如烹小鲜?”苏子籍记住了这题目,可随之就忍不住以拳抵口,咳嗽了一声,觉得喉咙一甜。
“方才雷声,来得太蹊跷,难道是有人暗算我!”苏子籍暗暗想着,但眼下,必须要先将殿试顺利完成。
强行将涌上来的腥甜给咽了,苏子籍强迫自己收拢心神,去思考题目。
京城·周府
周瑶身处闺房,这房间不大,却极清雅,不远有个小书橱,还悬著玉箫,而南首一架琴,她本人坐在琴前,细细挑音,不时若有所思。
这时“轰”一声闷雷,不由变色,琴声立刻乱了。
一旁侍女见了,以为自家小姐是受了惊,忙说着:“小姐,您已弹了几首了,眼见起了风雨,继续弹,也只会被雷声扰了琴音,不如趁这时,去内室小睡片刻?”
周瑶本想拒绝,但心中有声音响起,改了主意,去内室榻上躺了下来,帐帘被轻轻放下,周瑶躺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心里神秘声音的惊色:“咦,这是什么?天机在变化?”
同样发出这样疑问,还有两拨人,在城中坐镇的俞谦之和刘湛,都在雷声一起时,惊愕抬头。
他们的修为,自然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变化。
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一场突然出现的春雨,骤起春雷,可在他们这里,看到的,却是龙气翻腾,天机陷入了混乱。
天机会如何变,已不是他们能插手了,他们唯一能做的是静等结果。
城外,一处山岗,带着道童,迎风站在高处谢真人,袖手而立,抬头望天,表情虽没有惊愕,却已面色深沉,眼眸满是凝重。
“天机……要变了吗?”
这样的天机变化,来得如此突然,让本来想去看一看林玉清结果的他,也懒得再动,只站在这里,静静看着天。
“难道,这就是林玉清的反击手段?不,区区凡夫,大概只是碰巧罢了。”
城门口
刚刚开启的城门,迎来了第一波外出的队伍,除牛蹄声以及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听不到别的动静。
几辆牛车内都仿佛空无一人,但实际上,只是人人心事重重,无人交谈罢了。
有随从给守城门的人递了银子,没检查,直接放行。
毕竟向来都是进城的时查的严,出去时查的松。
除非是哪一日有了临时要抓捕的罪犯,这才会注意检查,免得让人混入人群出城逃了,平时可不会这么严格。
林玉清的车队,就这样低调离开。
直到远离了城门,林玉清就令人暂停了队伍,下车去了后面一辆牛车。
这辆牛车内,一个穿着看起来与普通人没两样的男子,瘦小枯干,在他上来后,才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十分不走心拱了下手:“公子。”
林玉清也不恼,只微笑:“延师可准备好了?现在已经离京,在登船之前,还请延师作法。有了那根头发,延师你应该不会失手的吧?”
被称作延师的男子,嘿嘿一笑,只说:“公子放心就是,我延楝青好歹也是延氏一族巫师,数百年的传承,岂会在我手上蒙羞?”
“哼,只要有这根头发,别说仅仅是贡士,三品以下官员,要他死,也不是问题!”延楝青夸口说着。
虽因着这时苏子籍可能正在皇宫内参加殿试,对施法有很大的阻碍,毕竟这是皇城,向来有龙气的庇佑。
但就算有着反噬,也是反噬在这根头发的主人身上,巫师并不畏惧。
再说,自己只要敷衍下就可以,还真当自己要拼命?延楝青冷笑一声:“只要公子别忘记了你许的诺言。”
林玉清见激将法生效,微笑:“我一诺千金,以后回国,还要多依靠延师,怎敢违诺?”
第二百六十七章 管觅虎
林玉清说着,施施然下车,重新回了自己的牛车,令车队继续前行,心中却冷笑:“哼,难道我不知道你想糊弄我?”
“可是你只知道他是贡士,却不知道他是大郑龙种,天璜贵胄。”
“在殿试场合,又施法魇镇龙种,哪怕仅仅是试探,龙气也必不死不休,还能容你全身而退?”
“我许的很丰厚,可你也得有命拿才是。”
这样想着,延楝青却全数不知,在自己的牛车内,用干枯的手拈起了之前被交来的头发,塞到了稻草人中。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罐,拔开塞子,里面似乎有着活物,在嘶嘶作响,他直接咬破手指,滴血进去三滴,对着这瓷罐,念起了咒语。
随着咒语越念越快,一缕黑烟,顺着小口慢慢溢出,在牛车半空,化为一根黑针,接着渐渐转向草人,向着心处刺了下去。
不久,巫术触动的感应传来,不等巫师露出自得笑容,天空中骤起惊雷,雷雨轰然而下。
“奇怪。”延楝青皱眉暗想,继续念咒。
而几乎同时,桃花巷处,一处酒店,似乎因没有人而关了门,但里面几摊血渐渐流出,而一个看上去满面虬髯的人在窗口观看,身后幽暗的灯下,十几个穿蓑衣的汉子正静静侯命。
管觅虎抬头看了看突然降下的雷雨,笑:“这天气适合截杀,天助我也。”
又问人:“一剑春寒来了没有?”
“他拒绝了,不肯出手。”这人应着:“就连岑先生也没有回来。”
管觅虎顿时冷笑,吐了口唾沫:“我呸,还岑先生,是岑狗,这家伙果然不可靠,吃了多少公子的俸禄,现在见情况不妙,就逃之夭夭了。”
“啧!不过,就算是只有我们,也能袭击,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留下她,轻松得很!”
话是这么说,可锁住必经胡同口的目光,却阴冷又深沉,透着凝重。
桃花巷门口停的牛车,迎来了客人。
叶不悔里面穿着翠色衣裳,外面套浅灰色绣着小花的斗篷,一步上牛车,就被里面已坐好的少女上下打量着。
见叶不悔不过是虽秀丽,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心中下意识一松。
有心趁着这时,给她一个下马威,也好让苏子籍知道,自己这个公主可不是这么好支使,但奇怪的是,当叶不悔抬头望来时,四目相对,想说的话,被新平公主生生给咽了下去。
她不禁在心中咦了一声:“奇怪,这女子倒有些面善,虽苏子籍那家伙狡猾又无礼,可他的这妻子却看着挺顺眼。算了,苏子籍惹了我,何苦针对这无辜女子?”
倒跟着公主出来的一个嬷嬷,见了叶不悔,上下打量一番:“苏叶氏,你还不快拜见公主?”
叶不悔心中一惊,立刻行礼:“叶不悔见过公主。”
新平公主应了一声,莫名其妙觉得有些没滋味,让她起身,就让嬷嬷吩咐车夫可以走了。
牛车动了起来,听到有马蹄声不远处行来,伴在前后,似在保护着这辆牛车里的人,叶不悔知道,这大概是暗中保护这位公主的人。
只是,这位公主又是哪里来的,为何是她来接自己?
略一回忆,顿生惊愕。
看着有些眼熟,莫非……曾在清园寺居士园出现过的新平公主?
哪怕苏子籍是她的夫君,这让新平公主来接自己去棋赛的事,还是叶不悔有些无语了。
不过,她倒误会了苏子籍。
苏子籍隐隐觉得不安,并且虽在不同时辰,但同一天外出,一个去参加棋赛,一个去参加殿试,自己这夫君,没办法陪叶不悔去棋赛,正好新平公主又撞到了手里,索性向新平公主要求,让新平公主在棋赛这天,派人来护送叶不悔出行。
连苏子籍也没想到,新平公主竟自己来了,只为看一看能被苏子籍这样记挂的妻子是何等佳人。
“哼,殿试都不忘记让我派人护送,难道是狐狸精?”
只是二女彼此见过面,并无恶语,叶不悔态度恭敬,向新平公主行过礼后,就在一旁端坐,而新平公主也仿佛嘴里上了锁,竟也不言不语。
牛车的气氛,算不上多好,随着时间推移,甚至有点尴尬。
想到新平公主当初与苏子籍第一次见面,苏子籍就送了她一首诗词,后来她更是几次邀请去赴宴,叶不悔垂眸坐着,心里就微微有些发酸。
近距离看了,越发能看出新平公主丽色惊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幸好之前彼此交心,让叶不悔对苏子籍有了些信心,所以,她现在微酸,也只是新平公主这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来意,而不是与苏子籍的关系。
但就这么一点酸意,就足让人觉得尴尬了。
窗外这时忽然下起了雨,雨声的出现,让这安静的气氛多少有了一丝缓解。
牛车在雨中继续朝着棋馆而去,转过一处胡同时,突然间,一声闷雷,这闷雷并不大,叶不悔突然一声:“头好疼。”
还没有待众人反应过来,就见她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喂!苏叶氏!”
新平公主本是心里莫名酸溜溜,一见这情况,顿时一呆,下意识反应是:她不会是被我给吓晕了吧?
才打算要让嬷嬷看一看情况,就变故突生。
“噗噗”雷雨中,十数个黑衣人在胡同转弯处一间酒店内窜出,直扑而至。
牛车跟着的护卫,穿着普通,反应极快,只听几声轻响,已拔刀而出,让埋伏着的人也微微一惊。
但都是死士,谁也没有迟疑,两方面的人一冲而至,在雨夜中就以极快速度挥刀,现实里的搏杀,可没有那样多花样,只一交错,只听“噗噗”连声,就溅起几股血柱。
“啊……”惨叫声传出,黑影闪掠,刀光锐啸声,令人心胆俱寒,并且有人厉喝:“大胆,谁敢袭击公主?”
雨中,死士沉默着交战,可指挥的人就是一惊,难道自己竟埋伏错了人?
有人就问:“管大人,咱们这是拦错了人,要不要退?”
“没有错,人在里面,不想却还有公主?”管觅虎先是不语,有人凑近说了几句,他凝神想了想,在雨中抹了把脸,咧嘴狰狞一笑:“也罢,公主的滋味我还没有尝过,不许退,杀,杀上去!”
“主公交代的任务,我管觅虎死也要完成!”
第二百六十八章 祸水东引
牛车内,听着外面惨叫声,格斗声,刀身刺入人体的声音,同行的嬷嬷已经吓得浑身颤抖,见公主竟胆大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更哆嗦着嘴唇,想要阻拦。
在雨夜偶然的电光中,新平公主看去,就见人影一闪即逝,侍卫的刀光劈了一个袭击的黑衣人的头颅,顿时整个头颅上半部不见了,一股又白又红的东西喷出,让她也不由尖叫。
而一个满面虬髯的巨汉出现,他没有说话,接着也是一个刀光。
刀光突入、掠出。
“呃……啊……”这个侍卫身形一震,长刀脱手,右胸被剖开,惨号用手掩压尺长的创口,内腑外迸,向前一栽。
“杀!”刀光与杀声已齐至,两个侍卫交叉斩下,虬髯巨汉却一只手一挡,只见火光飞溅,手上竟然戴着铁套,接着刀光一闪,两个侍卫闷哼跌下,一个侍卫的血和内脏碎片,直接飞溅过来,重重打在了车帘上。
“杀!”两方面的人,更激烈的搏杀着。
几乎同时,雷雨中,出城的几辆牛车在泥水里奔着,延楝青正脸色铁青盯着稻草人,一缕黑烟化成的黑针,向心刺入一分,就刺不下去。
“怎么会?难道,苏子籍不过是个贡士,连这魇术都不能奈何?”
不!就算真是这样,也要继续施法,延家数百年的威名,不能毁在自己的手里!
在林国,自己这样出身的巫师个个都是皇室子弟宗室贵胄的座上客,凭的是什么?还不是赫赫凶名,使其魇术名震丛林。
不出手则以,出手就必要成功,一旦失败,就堕了威名!
林国可不止延家有着巫师,被别人抓住机会,爬到了延家头上,那他就真成了延家的罪人了。
这样想着,延楝青竟直接将手伸入瓷罐中,不知道什么咬住了他的手,只听嗤嗤冒烟,一股腥味传出,手上萦绕着黑气。
低头看了看,又从脑后的发髻处又一摸,再摊开时,一根细长微微泛着黑色的针,已出现在了掌中。
这针可不是黑气所化,而是实体,黑气萦绕而上,融入黑针,在车内闪着幽暗的光。
“我倒要看看,你的命再硬,是否再能承受这一下!”说着,延楝青狠狠将针朝着草人的心脏刺去。
“噗”这次刺入顺利,只是眼见着这根针就要刺入草人心脏,延楝青突觉心脏一疼,惨叫一声,手里的草人脱落,滚在了脚下。
不等延楝青再有什么别的动作,一道似龙非龙的长吟在响起,只听“轰”一声,延楝青再次惨叫一声,两行血泪自双目中流出,不仅仅如此,余下六窍都有血丝。
“不,林玉清害我!”一片金光当空罩住,本来金光应该是柔和尊贵,但这时,满带凶煞,不时有兵刃交击声,所有法力顿时烟消云灭,一口血喷出,甚至带着内脏的碎片。
“可恨!”延楝青拼命挣扎,取出一个木偶娃娃,这可以替死。
“轰”一道闪电已重重落下。
在远处一群人惊愕注视下,这辆牛车在天雷击中,直接轰一声炸开了,延楝青的木偶娃娃毫无用处,黑漆漆的残肢飞溅在外,让停下来的人,都吓的连连后退,面露畏惧,忍不住抬头望天,生怕再有天雷轰下。
“怎么可能?”
就连早就知道延楝青必有反噬的林玉清,也是大惊:“反噬这样大,这不可能!”
“苏子籍不过是大郑太子后裔,就算有反噬,何至于此,还引得天雷下降,不,不可能,太子都说有帝命,他死时也没有这异相。”
“还有,延楝青真死了,我怎么向大王交代?”
林玉清正要下车查看,突然之间,“轰”一声,不远处一道闪电落下,而与此同时,雷声骤起。
闪电中,隐隐看见大批黑衣人扑了过来,有人见露了形迹,也不掩饰,厉声喝着:“杀,杀光林国狗贼,一个不留!”
这时,林国方面才有人后知后觉的尖叫:“主公(公子),我们遇袭了!”
林玉清顿时心一沉,不想自己派管觅虎袭击叶不悔,而自己也落入了袭击,眼见分成数块围击,虽都穿了黑衣,却分属不同,更是悔恨:“可恶,这是诸家联合要杀我。”
“我不应该把管觅虎派出,也不应让延楝青死了。”
才想着,两队已交叉,厮杀了起来。
青丘
此时浮现出了无形的圆环,圆环中心是一支看似平常的朱笔,只见着一道电光落下,临着圆环,就被分解成许多份,又被朱笔引到地下。
就算这样,一只只组成节点的狐狸都形容狼狈,身上皮毛就没有完好无损,都是焦黑一片。
中间一只大狐狸这时已非常狼狈,因它是中枢,哪怕修为最高,也快要撑不住了。
但受了这击,它就忽然有所悟抬头,尖叫:“天劫减弱了!”
原本已是眸中黯淡下来的狐狸们顿时精神一振,咬牙,继续坚持,一旦退缩,身后的幼狐就会毁灭,这些狐狸,宁愿死在当下,也不能后退。
蟠龙湖·水府
“轰轰轰”连声,仔细看去,只见原本淡金色的天穹竟然下降,这时才发觉它是水波,只是原本过大,变成了天穹,现在雷光不断落在水波上,风雷大作,底下龙宫变的黑暗。
再仔细看,水波中,一条幼龙和许多水妖奋力游中,维持着抵抗。
“原来龙宫天穹,就是抵抗的最**阵。”贝女目光扫过,心中焦急,大阵虽是开启了,但需要妖兵合力传入灵力维持,毕竟龙宫开启不长,连宫殿都有一些还没有恢复,并没有充沛的力量来维持大阵的开启。
但妖兵的修为,根本坚持不了多久,随着轰又一道雷光落下,不少弱小妖兵直接化成原型,焦黑一片落在下面龙宫处。
有的直接死了,有的还有一口气,不管怎么样,随着这部分弱小妖兵的崩溃,防御大阵越来越转弱。
“轰”又一道雷光,照亮了水层,电蛇一样的火光,直接落在幼龙的身上,这一下,幼龙本来洁白光滑的鳞片直接破损,龙血也跟着流出。
贝女见了,奋起余力,扑在一股电蛇前:“少主!”
“噗噗噗喉”,焦黑了一片的贝女,却明显一怔:“咦,天劫减弱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又有何兆
这次雷光的威力,相比之前,直接减弱了三分之一,别看只是三分之一,立刻让龙宫的防御压力骤减。
“天劫已在减弱,撑住,都撑住!”贝女惊喜交加,尖叫着。
听到她这一声的妖兵,齐齐怒吼出声,不顾身体极限已到,疯狂朝着大阵内输入力量。
如果不能撑到天劫结束,任由天雷不断轰下,不仅龙君可能身陨,龙宫毁了,它们也要重新丧失力量,成为没有力量和智慧的虾蟹,已经尝过了苏醒之后重新为妖的滋味,怎么能任由龙宫被毁?
唯有拼了,才有一线生机!
京城·永安宫
永安宫这段日子,明显变化不小,皇帝近期屡次赏赐,并且还屡次到皇后处坐坐,哪怕有时并不说话,只是各作各事,偶然看了一眼。
可今日,殿里依旧是静悄悄,侍女太监行走都悄无声息,因皇后娘娘今天明显心情不好,在净室内独自待着,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也因主子的心情而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皇后娘娘这样,自然不敢欢笑嬉闹。
“请保佑我孙苏子籍,让他能考取状元,更能回归姬姓,名列玉堞……”在唯有一个蒲团的净室内,皇后正面对小窗,朝着窗外昏暗的天空祈祷。
仿佛是为了回应,原本一声高过一声的雷声,在慢慢弱下来。
但风,却越发大了,种的青竹在风中瑟瑟抖动,黑沉沉的天穹,依旧尚未完全消散。
大殿·殿试
“咳咳!”苏子籍再次感觉到一股腥甜涌上来,勉强又咽了,又突然觉得心口一疼,闷哼了一声,这次再没忍住,以拳抵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虽声音不大,可在这安静得能清楚听到写字声的大殿上,立刻就引起了礼部官员们跟附近考生的注目。
殿试是由大学士跟礼部负责,一个是主持者,一方则监管考试的人。
虽到了这种地方,敢于作弊的人已万中无一,但为了避免有人铤而走险,这些礼部官员时不时就会在下面转上几圈。
苏子籍发出的声音,自然就引起了一个官员的注意,他缓步走来,就停在苏子籍的身后默默看着。
见别人都已在草稿纸上书写了许多,苏子籍却只写了寥寥几行,就在心中咦了一声。
“难道苏子籍是徒有虚名?或身体欠佳,暂时并无灵感?”
若真是因身体原因而没有灵感,写不出好文章,那这会元,怕最后得一个二甲的进士都是运气好了。
官员正诧异着,突见暗暗觉得可惜的苏子籍神色一松,喘息了下,笔就动了起来,甚至都不必思考一样,用笔如神,所写内容,字字珠玑。
官员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又因身为礼部官员,见识过几场殿试,苏子籍这一奋起,立刻就让他也松了口气。
“看来,是我多虑了,刚才只是这苏子籍在思考,并无异常。”
既无异常,哪怕对这苏子籍所写文章看得入神,也不好一直站在这里,不一会,就只能离开,去别的地方转了。
“咦,难受消解了不少。”苏子籍惊讶的感受着:“刚才似乎有针刺我的心一样,本以为难受加倍。”
“不想反而难受立刻消减了不少。”
“这是何故?”
不过这时来不及多思考,现在比刚才好受了许多,脑海也重归清明,不敢耽误时间,立刻快速书写。
到了现在的水平,但凡是身体无事,没有突发事件,不过是殿试的题目,自然不会让他有任何为难。
甚至都不必思考,文章就能信手拈来。
整个殿试,只剩下二百余考生,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只听沙沙的书写声,但方才春雷骤响时就惊动了的俞谦之和刘湛,已在京城一处聚头。
二人平时在外人看来,都自有气度,不说仙风道骨,也是从容不迫,但此刻都微沉着脸,同时立于屋檐下,抬头看着天空之云,如走蛇,如盘龙,变化中透着诡秘与玄机。
这时,一丝黑气,混入搅动云中,令本就风云变色的天空之景,更是诡秘。
刘湛微微变了色:“有人竟然敢在这种天机变化时,施法魇镇龙气,这是疯了么?”
“俞真人,你怎么看?”
俞谦之也紧锁了双眉,死死盯着,这天机越发乱了,还夹杂着魇镇的气息,虽在他们看来,这魇镇之术无论多强大,都是跳梁小丑——在天机运转时试图阻碍天意,镇压龙气,这是找死!
可这人偏偏就是这么胆大如斯,真这样做了,而这样的后果,就是让俞谦之心中弦绷得越发紧了。
“咦,感觉这等胆大妄为,死是肯定了,还祸及其家族或势力,可也导致天机偏转了,就不知道产生了什么变数!”
施术的人是必死无疑,自己这般活着的人,又该怎么办,刘湛面对这情况,与俞谦之面面相觑,都叹一口气。
“可惜,我们不精于天机术,实在看不清。”
“要是萧怀慧在,或者惠道能出山就好了。”
可惜的是随萧怀慧的赐死,让桐山观一脉受到了严厉打击,十七年过去,到现在桐山观还没缓过这口气,逼的这代的观主惠道,下令永毁天机术,使得后辈求当奴才而不可得。
郊区一处山岗上,风雨侵袭,并没有让谢真人衣袍有任何影响,仍是干爽,风卷衣摆袍袖,呼呼作响,他从容立着,抬头望天。
看到和刘湛二人所看的景象时,也只是若有所思而已。
而在御书房内,皇帝却在接见治水的钦差罗裴,皇帝静静听完罗裴述职,淡淡说:“你终于回来了,你说的临新、文崖二处坝,不仅仅你有述职,朕也派人去查看,坝高石坚,询之河道衙门,可为数十年基业。”
皇帝说着,望了一眼,罗裴出京时,尚是一派雅致,只有零星白发,有大臣体面,现在脸色蜡黄,满是皱纹,白发更已过半,不由得心里一动:“你这干的很好,朕稍后会有恩旨,只是你说的龙女册封……”
罗裴得了皇帝赞许,叩首谢恩,却说:“皇上昼夜宵旰,臣怎敢言累?而且要说辛苦,臣也比不上祁弘新——只是龙女册封,事关重大,还请皇上速速决断。”
顿了一顿,又大胆的说着:“皇上,正因为她是龙女,而不是龙君,因此此事可有作为。”
皇帝还是沉吟不决,挥手让罗裴却步躬身退出,也咳嗽了一会,又端茶抿了几口,润了喉咙,方觉得好些了。
听着窗外雷声雨声仍不停歇,他若有所思推开了窗,亦抬头望着,片刻喃喃:“朕一直心神不宁,烈风迅雷,予朕又有何兆呢?”
第二百七十章 猫抓老鼠
风雨笼罩,京城一条街道,牛车前四人,三人扑倒,一个腰断一半,一个左颈被割开,一个颈右切开,都跌在地上,血被雨打,四下流散。
而在中间这人,“拍”一响,一条齐肩被削断的手臂落在血水中。
“杀”
大郑如日东升,就算只剩一人,还断了臂,为了保护公主,只得呐喊的挥刀。
“死”管觅虎一声冷叱,刀光划过,在空隙中切入,只听“噗”一声,贯穿入内,又是一拔。
“噗”侍卫的双眼睁得极大,血喷泉一样喷出,摔了下去。
“可恨”
管觅虎扫看四周,只见周围横七竖八三十具尸体,自己带的部属,除了仅仅五六个,余下竟全军覆灭。
要不是自己武功,怕是胜负还没有在自己这方。
管觅虎不是不理解,大郑这时鼎盛,公主身侧的侍卫,就算不是最顶尖,也是武骧之士,但真的死伤惨重,也不由暴怒,转过目光,本就狰狞的脸上溅上了鲜血,看更可怕。
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刑罚的嬷嬷,见这杀神朝着牛车看来,也忍不住尖叫。
难得是,新平公主虽只有十几岁,又是金枝玉叶,被娇宠长大,反镇定下来,顺腰一摸,噌地一声,抽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她得到的赏赐之物中不起眼的一件,镶嵌着宝石、做工精致漂亮,光是材质,就可以令其身价倍增,加上上面点缀,拿出去卖了,怕是能值上千两银子。
这本是礼物,又握在新平公主的手里,更是个玩物,管觅虎见了,直接就狞笑“哼哈,公主还敢反抗,倒胜过那些无用的官家小姐很多。”
说着,就踏步而上
眼见着保护她的侍卫,已一一倒下,到了最后满地都是尸体,再无一个活人卫护牛车,新平公主心底生出凄然,知道自己怕是要魂落此地。
但望向身上也带着伤痕,站在雨中,甩刀血,朝她走来,还露出狞笑的大汉,眸里盛满了怒火。
“在城内截杀我,你们果然胆大妄为,就不怕到时我父皇雷霆震怒,令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么”
管觅虎咧嘴一笑,对这个掀开车帘,站在牛车前的少女挑下眉“就算要死,也不是我们先死。你看看这里”
他用刀在半空划了一圈,“你这些侍卫,一个个都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剩下的,可都是我的人而我的手里,更是握着可以杀死你,将你这小舌头也割了的刀,你就不怕”
身后已结束战斗的人,见管觅虎这模样,就知道老毛病又犯了,竟在这时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很是耽误时间,有心提醒,被旁人拉了一把。
凡是跟管觅虎共过事的,谁不知道他凶残成性,还报复心很强
最喜欢的就是看着女人脸上的绝望。
这种时候打扰了他的兴致,事后必会被报复,左右只剩下牛车上女子,管她是不是公主,在这时毫无意义。
新平公主已冷冷说“我不怕,我是公主,大不了,我与你拼个鱼死网破,要是拼不了,我就自杀”
这种周围血腥一片的环境下,还能这样讲话的女子,倒让管觅虎越发生出一丝兴趣来。
对他来说,越是这样难以驯服的女子,将她们一寸寸肢解,看着她们在自己身下惨叫、求饶,就越是有意思,越是让他兴致高昂。
何况,眼前的少女他的确认识,曾在一次跟着林玉清去赴宴时,远远看过一眼,这女子不仅是公主,还是大郑皇帝最喜欢的公主。
那是连林玉清都要刻意讨好的高贵的女子,此刻,还不是落在自己的手里,任由自己摆弄
这样想着,新平公主的骄傲,不仅没让他大怒,反让他大笑起来。
望着瞪视自己,拿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着的少女,他舔了舔唇,一股血腥味“想不到你还是贞烈女子,我喜欢”
新平公主被他目光盯着,只觉得是被癞蛤蟆爬过一样,既愤怒,又恶心,她呸了一声,冷笑“我才不是什么贞烈女子,身子贞操算什么本宫以后养十个八个面首也不要紧,不过,不能被你这腌臜之辈近身,不能受你这等耻辱”
仿佛看恶心蛆虫的眼神,顿时让管觅虎暴怒,但想到对方乃是大郑的金枝玉叶,又越是兴奋。
“我往常玩过,身份最高,也不过是官员之女。”
“没想到要走了,竟能有幸玩一玩大郑的公主,老天待我不薄啊”
管觅虎并不是真的忘乎所以。
“搏杀不过一刻时间,这京城到处是皇帝亲军,但调动必须奉旨,一来一回没有半天时间不可能,这可以忽视。”
“九门提督处也有兵,可也得提督处发出命令。”
“我有半个时辰。”
这是制度,要不,谁都可以京城调兵,这还得了
看着车内的女子,管觅虎又舔了舔牙缝“虽然时间少了点,但也足了。”
眼见着这凶汉眸子里的红光,牛车处的新平公主,就要将匕首横在脖颈处。
“想死”
管觅虎嘿嘿一笑,一抬手,跨在腰间刀鞘,就甩了过去,只听“啪”一声,力道之大,不仅让新平公主手中的匕首直接被打落,更是让新平公主的白嫩的手腕瞬间红肿了一片。
管觅虎见了,更是大笑“好你既这么骄傲,今日,我还就要辱你这个公主,看你一会是不是要哭着喊着唤我好哥哥”
随即就要扑来。
才一动,突改变了方向,朝旁快速一闪。
“噗”一支弩箭,带着恶风,就从耳畔擦过,虽躲得还算及时,脸颊也被钩子勾出了一道血痕。
接着才听到一声命令“射”
十副强弩齐射,只听“噗噗噗”连声,剩余的五六人应声而倒,近距离射弩,可破开盔甲,岂是人身能抵抗。
“废物”见自己人顷刻间倒地,管觅虎啐骂了一声,朝牛车疾冲,刚才是猫抓老鼠,现在敌人援兵到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拿住这里身份最高的大郑公主,就等于有了人质。
并且,由于靠近牛车,谁也不敢射箭。
在一闪极快,眼见着牛车已到跟前,人质即将到手,已清晰看见公主脸上的绝望,突听得一声梵号响起,一道灰影落在了管觅虎与牛车中间。
第二百七十一章 心急如焚
“你这和尚,让开”
管觅虎一眼就认出了挡住自己的人,正是曾跟林玉清往来过几次的清园寺辩玄和尚,顿时蹙眉喝着。
虽几次见到对方,管觅虎只是远远看过,但他作为京城炙手可热的雅僧,风姿过人,看一眼基本就难忘记,管觅虎也不例外。
换成其他人,管觅虎不管三七二十一,定直接就动手了。
可对僧道,管觅虎心里多少有点发憷,在林国,延师这样巫师,就有着神鬼莫测的手段,这类人,能不对上,是不愿对上。
辩玄表情冷淡,微微垂眸,睫毛长长,看起来极无害,冲着管觅虎念了一声梵号“施主,回头是岸。”
“死”见辩玄明显是铁了心不让,而身后又有一声惨叫,却是有人在补刀,管觅虎凶光一闪,发出怒吼,直接扑上了。
刀光一闪,没有激情,没有怜悯,举手投足凶猛狠辣,气吞河岳有我无敌,这是真正军中刀术。
辩玄目光一闪,单手挂个个葡萄大小一串念珠,念珠一甩。
“噗”竟然发生了金玉相交声,念珠套住了这刀,管觅虎狠狠一扯,没有想象中念珠断滚落满地的情况,而被念珠牢牢锁住刀。
而随辩玄的单手劈来,掌风凛冽非常,管觅虎一惊,不得不将刀一抽,向后退去。
辩玄欺身上来,又是一掌拍下。
“可恨,可恨”一退之下,十副弩弓已对准,杀机锁定着,虽然不惧,管觅虎也是心中一寒,但不见射击。
他立刻回醒过来,这固是怕误伤,也是这和尚,想在公主面前表现,想不到自己管觅虎,却成了笼中虎
顿时眸中血光大盛,哼,小心戏虎不成,就被虎噬。
不提管觅虎之念,只见灰色梵服,长袖飘飘,这轻盈身姿,搏杀的身影,让终于知道后怕的新平公主,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
“没想到,辩玄竟有这样的好身手”
原本她喜欢的是能够提笔写诗的文人,就连当初对辩玄有好感,也是因他博览群书,颇有才学,又相貌俊秀,气质非凡。
可以说,她是个颜狗,还曾是个只喜欢才子的颜狗。
可现在,经历了一番生死后,新平公主突然觉得,自己的喜好大概可以变一变了。
明明,这种年少英俊,能文能武的人,更是令人心折呀
而此时,殿试现场,苏子籍微微抿着唇,一阵阵的心悸,不断袭来,让他的思绪都受到了影响。
但现在四书五经的等级已足应付这种考试,将文章写完了,又强忍心悸,认真抄录在卷子上,这才放下笔,松了口气。
这情况已不必再想,绝对是被人暗算了,虽不知暗算的是谁,但想必,最大的可能,就是林玉清了。
“这里是皇城,谁能渗入,难道是用了术法”苏子籍一面将卷子交了外走,一边想着。
“不可能,不可能。”要是魇镇之法有用,还有什么官府威严,动不动就可以魇杀了。
此时时间已到了,大家陆续交卷,由人引出宫,只是苏子籍一出大殿,就有个小太监迎上来,也没言语,只是躬身,回头便引路。
苏子籍就知是特意安排,跟着身后,果然走出没多远,前面是一处偏殿,小太监引其入内。
待他进去后,就看到了早就等候的赵公公跟一人。
赵公公见苏子籍进来,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只说“请。”
这人就端着一个玉盘,走了上来。
又有小太监奉上托盘上一枚细长的银针,苏子籍伸手,都不必亲自动手,小太监就在几双眼睛注视下,轻轻一刺。
一滴鲜血,慢慢溢出,跌落到了盘里,只听“啪”一声,血珠就有变化,丝丝云气弥漫。
端着盘子的人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变色。
但这人什么也没有说,就给了引着苏子籍进来的小太监一个眼神。
小太监立刻冲着苏子籍说“苏公子,还请随奴婢从这里出去。”
苏子籍刚才一眼,其实也看到玉盘中的异象,此时心中也在想着“这情况,又是代表着什么”
心中有事,被引着重新来到贡士们汇集的地点,走进人群时,苏子籍没有发现别人看向目光带着审视,而是微微蹙眉,仍思索着。
“二百三十三人,清点无误,出宫。”还是礼部的人清点,可不能留一个在里面,见着无误,略松口气。
因殿试结束了,大家比来时轻松了不少,虽还是排列队伍,但出了宫门,就立刻议论起来。
听着耳畔的高谈阔论,苏子籍心生厌烦,心悸虽渐渐缓解了,可还是有着不安,快走几步,到了前面,这时,就看到外面等着贡士出来的人群中,一人焦急走来。
“主公,夫人出事了”才一走近,野道人就低声说。
“什么”野道人的话,让苏子籍就是一怔。
叶不悔出事了
他可是特意拜托了新平公主派人护送不悔去棋馆,这样也能出事
难道是林玉清派人做了什么,林玉清这厮,竟这样大胆
但事情紧急,不容苏子籍多想,说“走”
联想到刚才在殿中的阵阵心悸,苏子籍已忍不住往最坏的可能想,立刻就心急如焚,一刻都等不得了。
“主公,牛车就在那边”见苏子籍微抿着唇,面色冰冷,野道人立刻前面带路。
主仆二人快步离开,这本没什么,可落在刚才想跟苏子籍搭话而没成功的几个贡士眼里,就不一样了。
几人面面相觑,见苏子籍远远上了牛车,竟就这么直接走了,一人蹙眉“你我都是贡士,以后同朝为官,苏子籍虽然是会元,这也太骄傲了吧,难不成以为,此刻就已得了状元”
虽然这殿试上时,会元能得中状元的几率会大一些,但并没有规定,会元就一定能得状元,五五几率,就让这苏子籍狂成了这样
再说,就算苏子籍得了状元,也不过是先进半步,以后当官,可不是看学识,得看人脉、后台、运气
这样孤僻,学问再好,以后有什么用
第二百七十二章 委屈
苏子籍并不知这几人所想,知道也不会在意。
在疾行的牛车上,野道人将自己得到情报,简单说给了苏子籍听。
虽野道人也是只知道皮毛,知道叶不悔并没有抵达棋馆,而是在一条街上遇袭,出了事,更多的也不知了。
就这,还是他费力笼络了的人,飞快给他报的信。
“就在前面了”
因着叶不悔此行的目的地棋馆,其实就在附近,距离不算太远,而她们遇袭距离棋馆其实也只有几条街路程了,苏子籍乘坐的牛车一路疾行,将人拉到了地方。
苏子籍不等野道人下来给自己掀车帘,就抢先一步,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虽雨水噼啪流淌,这一落地,这半条街尸体与血污,以及蜂拥而至的衙役,就直接让苏子籍瞳孔一缩。
“不悔”
望向不远处停着牛车,车内已空无一人,只有多具尸体横七竖八,其中最靠前的一具,身中七八箭倒毙在场,心中就一惊,直到在附近酒楼看到一道的熟悉倩影,苏子籍才松一口气,但同时心中也窜升起了怒火。
就凭牛车周围都是尸体,这半条街的惨状,就能看出,刚才是经历了怎样一番恶战。
林玉清,真是你所为,不杀你,我苏子籍就枉为人夫
“站住,不许上前。”有个衙役喝着,苏子籍也不说话,丢出了皇城司百户的令牌,就急着上前。
“夫君”叶不悔在醒过来,从别人只言片语,明白了刚才发生什么,又是后怕,又是生气,这时一抬头,就看到了正急行过来的苏子籍,顿时鼻子一酸,就喊了一声。
这一声,让新平公主也听到了。
她原本正感激与辩玄说话,见苏子籍走了过来,还偏偏目光只顾着看根本没受到惊吓的叶不悔,新平公主哼一声“苏子籍,你可真是来得是时候我可是替你这娇妻挡了一劫,你打算怎么谢我”
又冲着人发脾气“发生了刺杀本宫的大事,九门提督呢,为什么现在还不见人,本宫要参他一本。”
辩玄神色从容,略有点苍白,管觅虎一身武功,实在出乎自己预料,临死反扑下,差点阴沟里翻船。
最后还是弩弓射杀了事。
他仰视黑沉沉的天穹,大雨中但见衙役在封街,苦笑了下“这里离九门提督衙门不近,来往报告需要时间,又下着大雨,人怎么能立刻就到”
“衙役赶过来这样多,反应已经很快了。”
苏子籍闻听,正要说话,突然有人冒雨过来,朝着苏子籍跟新平公主等人一礼,说“公主,苏公子,辩玄大师,里面翻出尸体已被确认了身份,有几人被认出,是林国的人,曾跟在林玉清林公子身边做事。”
苏子籍在他身上目光一顿,恰是认识,看来,保护公主击杀这些凶徒的人,竟是方小侯爷派来。
不管方小侯爷派了这些人,是恰好遇到,还是为了保护新平公主,又或是在向自己示好,苏子籍都领情了,也不枉他之前点醒方小侯爷,让其不再被林玉清蒙蔽。
“我记得你是余三,凶犯是林国的人,那林玉清人在何处”苏子籍问。
余三回答“人去屋空,应是早就出城了。”
跑的很快。
苏子籍随即又听到余三补充“不过,好像有人盯上了他们,已追了出去,还有人提前出城,应该也去埋伏了,这林公子,倒未必能顺利回了林国。”
“都有哪几家”苏子籍不肯听这安抚,继续问。
这方小侯爷派来的余三,顿时暗暗叫苦,但谁让苏子籍是此事的受害人家属,还有个同样受害人的新平公主,他只能低头,恭敬回答“是张府、赵府,孙府,以及魏国公府、安国公府等七八家联手”
“他们放话,说不想让林公子顺利回去,起码要留下一些东西在这大郑的国土上。”
“哼,既你们早知道,为什么不把林玉清抓起来”新平公主冷哼,面带冰霜的问着。
“公主,林玉清是名义上是林国派来的使节。”
“就算是九门提督,都只有监看权,没有处分权。”余三苦笑的说着“我们侯府更没有这权,我等只是奉小侯爷的命令远远跟着,保护公主和苏夫人,这些事我们不能管。”
“原本只以为是林玉清想逃出京去,谁能想到丧心病狂,敢对公主动手”余三很会说话,一下把责任全部理清了“幸依公主鸿福,大师相助,总算是没有出事,要不小人只得以死谢罪了。”
这话大半是真,但未必是全部,苏子籍扫了一眼辩玄,这样巧,谁信
但现在根本不想探察这个,林玉清凶残之极,只靠这几家,怕是难以达成这个目标。
苏子籍寒光一闪,说“林玉清丧心病狂,做出这样的事,就想立刻逃了,哪有那容易”
对着新平公主说“公主放心,我必给您一个交代”
“这就去取了此贼的人头”
说着,见不远有骑而至,看起来是有关的官员,这时急冲冲的赶了过来,看见公主,就匆忙翻身下马拜下“臣有罪,望公主恕罪,提督大人转眼就到,命下官先来禀告。”
话还没有落,苏子籍就劈手夺过了马缰绳,飞身上马,一抖僵绳冲出,就这么奔驰而去,转眼消失在了街尾。
只留下这官目瞪口呆。
新平公主原本只是心中不忿,可哪想到,苏子籍竟是这样的反应
她张大了口,觉得自己简直懵逼了这是啥一个文弱书生,要给自己报仇自己可没有这个意思
林玉清派出来截杀的人,就已这么不好对付,保护林玉清回林国的人手,岂不是更难对付
苏子籍就这样单枪匹马去追了
“苏子籍他一直都是这样么”好半天,她才合上口,神情复杂看一眼明显是苏子籍手下的野道人,又看了一眼同样表情惊讶的叶不悔,说着,油然产生着一种挫折感。
辩玄搏杀了凶徒,大出自己预料。
现在苏子籍看情况,也不是自己所想的文弱书生。
怎么,一个个都会变身,就我不会
新平公主左看看,右看看,表情很明显的委屈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请赐教
周府后宅
雨还在下着,落在脸上凉丝丝,刚才饱受摧残的院落花草倒了一片,幸这才是春天,本就是枯枝嫩叶多些,待风和日丽稍稍修整,还可以继续茁壮成长。
在小窗中,和蝙蝠一样翻出的周瑶,无声透着一种诡异。
说也奇怪,她轻轻跳落到屋檐上,雨点打过,她的头上、身上,竟半点不湿。
远处的骚乱似乎没有影响到这里,一连串灯笼在微风细雨中挂在街坊屋檐下,似是星辰,倒也安适清净。
看了看周围,周瑶踩在瓦片上,混在雨色中,就朝着一处奔去,她并不走城门,而绕到了城墙偏僻一方,奋力一跃,幽灵一样高高跃下,眼见就要在五六丈的高空摔下,落到半空中时,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巨大的鹰,轻鸣一下,将她直接接住了。
踏在鹰上,少女不必命令,巨鹰就托着周瑶,朝着一处展翅飞去。
京城郊区
就算有着雨丝,血水照样染出一片暗红,农田和丛林的地带,近百米处尸横遍野,残肢断臂交织在一起,诡秘而凄厉。
“杀,杀光一个不留”呐喊的却不是诸家的护卫,而是迟英锐,他也喘息着,身上挂着三处刀伤,只因穿甲而不深,对着背靠背几个黑衣人怒吼着。
随着命令,十余个林国的人同时怒吼,扑了上去,爆喝一声“杀”,狠狠冲撞在一起,刺斩劈戳交错,喷涌出血色,刹那被雨水带下,浸透了土地,流的老远。
黑衣人本来伤痕累累强自支撑,这一下,几乎全军尽没。
随着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林玉清抹了一把脸,将血擦干,看向身后的人。
上百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了十余个人,这些都是嫡系,林玉清虽心痛损失的人手,但这些嫡系能保住,让林玉清勉强松了口气。
“对敌人,尽数补刀,一个不留”迟英锐命令的说着
雨丝继续下着,但还是冲不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疲惫的人来回来去的脚步踩碎了郁郁葱葱的麦苗,所行之处,就是刺入人体的闷响,偶然还有低声呻吟突然之间响亮或断绝。
随之无声淌下的涓涓红色的细流。
鲁玉见周围的人都有些疲惫,甚至露出一丝厌倦,为了鼓励士气,就开口“主公亲自出击,来回七趟,就算这样的埋伏,也不能伤到分毫”
“你们可能不知,主公可有着厚福,当年有道士看相,说主公二十年潜伏,必能一发上天,成为大王,甚至问鼎中原。”
“那时,主公刚刚来到大郑没有几年,我那时也以为这道士或是个只会说好话的骗子,直到现在,掐指一算,可不就是潜伏了二十年”
他笑着“主公已经受封东遂君,这前面既应验了,后面必然应验,我等跟着主公,必能前途无量,封妻荫子”
“现在劫难,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度过了,就行了。”
古代迷信,这话多少有点用,听着那些人振奋起来的议论,林玉清保持着平静,心里却在后悔。
他派去袭击叶不悔的管觅虎,虽手段残忍,甚至被同僚所不喜,可实际上是一员猛将,哪怕是对上大郑高手,也不落下风,要是之前不逞一时意气,让管觅虎带着人去袭击叶不悔,现在自己身侧就多了一员虎将,安全性大大提高,哪会像现在这样狼狈,还需要鲁玉来鼓励士气
“哎,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成功。”
才想着,突然心中升起一丝不安,这不祥的预感才出现,远处,又隐隐有一阵马蹄由远及近。
剩余的人都是高手,正因为耳朵灵敏,所以正在短暂休息的众人都震惊不已。
难道,又要经历一番厮杀
迟英锐立刻站了出来,不顾身上有伤,说“主公你和鲁玉快走,我们在这里抵抗,为你拖延时间,只要你能上船,我等纵是死了,也值了”
事到如今,林玉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自己嫡系,也许就真要被一个个拖死在这归途,他心中一疼,也不说话,深深看了一眼,随着鲁玉乘着仅剩一辆完好的牛车,朝着河岸奔去。
而迟英锐带七八个满身伤痕的人留下,打算抵抗追兵。
但让他随之松了一口气的是,随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骑,仔细一看,这马上之人虽也溅了身泥,但还显得翩翩,不正是害得主公不得不舍弃二十年产业的苏子籍
这苏子籍不仅以着一个文弱书生之身,只身来追,在迟英锐望过去时,竟还飘身而下,还作了揖,说“我是苏子籍,蒙朝廷恩典,本次会试第一名,本想学了君子剑,却无用武之地,不想为国除贼,就当此时。”
“请各位拿出本事,予我赐教”
这些话文绉绉,与战场毫不协调,迟英锐知道内情,狞笑“苏子籍,这叫做,天庭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你竟敢一个人追来既想要让我赐教,那就让我好好指导你”
随着迟英锐的这话落下,苏子籍无视了他的狞笑,半片紫檀木钿就随之出现。
“迟英锐要传授你搏杀之道,是否接受”
“是。”
苏子籍回答,而随着回答,时间仿佛一瞬间凝固,十数个半透明的迟英锐,疯狂的用各种方法杀过来,而自己也化出对应的人影,或切,或挡,或刺,并且不断有人影被斩杀消失
生死关头,迟英锐毫无保留,尽出绝招,将所学发挥的淋漓尽致。
“紫清自在赋1500,晋升9级2558000”
“杀”这时,不知哪来的一声鹰鸣,似乎的发号枪,两人呐喊一声,相互扑至,几乎同时,二把刀刀已啸风而至。
林国的人,说白了还是军中之人,在这时根本不会单打独斗。
苏子籍身子一晃,看不清人,只看人影淡淡的穿过,没有发生没发生刀剑接触的震鸣,剑光似是可自由活动的灵蛇,快速地闪动变幻,穿越刀剑碰撞的“铮铮”声,似乎只是一穿而入,又一转。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再请赐教
人影交错又分开。
“噗噗”两声切开**的声音惊心动魄,随之就是惨叫,在这时,余下才有“铮”一声接住了一剑,但随之长刀脱手。
剑光贯穿人丛再回旋,鲜血飞溅,四个人应声而落,剩余两人吓的胆裂,急忙疾退,人影飞掠而来,剑光乍现,又是倒跌而去。
只有最初进攻的迟英锐屹立不动,脸色苍白,胸腹有红色沁出,虎目中神光乍暗,吃力的说:“不……不可能……”
熟悉的绝技,让迟英锐嘴角溢出鲜血同时,含糊吐露出不解与惊诧:“你怎么会我迟家剑的战技……”
苏子籍没有说话,刚才一交战,本来是针尖的迟英锐,第一招就失败,无它,他的刀法,苏子籍知道这一招的精华、后手、破绽,因此第一刀就断绝了这员勇将的性命。
苏子籍没有回答,因为说完这句,迟英锐已翻身跌地,气绝当场,他抬首看了看天上的老鹰,没有说话,翻身上马,朝林玉清逃的方向追了上去。
离京四十里,有一条河,这时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远远就能听见激流声传来,又趱行二里,就见河水相激,撞击起浪花,而一辆牛车奔逃至此,已是前方无路。
两道身影从车上跳下,林玉清看了一眼身后,追兵还没到,看来迟英锐的确是拖住后面的人。
“为何船没到?”没有等林玉清松一口气,望向眼前滚滚大河,就惊怒起来。
在出发前,就已做了周密安排,其中,旱路不过是从林府到城门,以及城门到河岸这两段路,路途不算远,不过是因会有追兵而有着风险。
按说,到了河岸,就可立刻上船,走水路很快出海,到时海阔凭鱼跃,任大郑的人再怒再恨,也很难追上了。
问题就是……船呢?
本该等在这里的船,和接应的人,去了哪里?
难道记错了时间?
鲁玉亦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寒是冷,身体微微颤抖,惊声:“主公,这里无船,我们眼下怎么办?接应我们的人是不是被大郑的人发现,提前除掉了?”
林玉清骤然一惊,但随后想到之前的种种,又勉强压下了这种惊骇,慢慢摇头:“不会。”
他对鲁玉说着:“若大郑的人得知消息这样早,我们必不能出城,既是让我们得以出城,埋伏的人也只是小股杀手,就说明,皇帝不知情,而想留下我命的人,不想张扬。”
“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不可能提前做这事,这样对他们的计划无益,反可能分散人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鲁玉沉默了一下,点头:“主公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不怪你这样想,毕竟之前刚刚经历过堵截跟追杀,看不到船,我第一反应其实也是此处的人已被除了。但这附近并无埋伏,若真被除了,对方早该趁着我们惊愕之时下手了。”林玉清故作轻松地说着。
“大概是接应的人记错了时间,我们在此稍等片刻。”
鲁玉望向他们过来的方向,皱眉,一脸凝重。
“就怕追兵很快到来……公子,你看,骑马的人是谁?好像朝着我们来了!”
林玉清闻言,也转身朝着过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阵雨中,一人一马,飞溅着泥水,正飞快朝着奔来。
“会不会是迟英锐?”林玉清暗暗想着,若是追兵,一个人会不会太少了?
但当一人一马到了百米,二人已看清了来者,先是铁青,这不是希望的迟英锐,接着又是惊色,来者让二人都很惊讶。
林玉清目不转睛地盯着骑士,在其猛一勒马缰绳,在马嘶鸣停下瞬间飞身而下时,还忍不住点了首。
“原来是你追上来了,没想到,你骑术也这样精湛,佩服,佩服。”林玉清笑着,眸中却无半点笑意:“苏公子今日是殿试,难道不考了来送我?你这样的情义,让我受宠若惊。”
苏子籍也笑了:“其实林公子离去,我本没有想阻挡,不想你送我重礼,我不得不报,才完成了殿试,就赶来了。”
林玉清心中不禁一动,难道管觅虎还成功了?
才想着,又听苏子籍说着:“可惜的是你送礼的人,遇到了新平公主与辩玄,结果尽数被乱箭射死,可惜啊,可惜!”
虽早有预料,林玉清还是心一痛,别人还罢了,管觅虎可是一员虎将,也没有心思兜圈子了,就一挑眉:“你是为了太子而杀我?”
他见苏子籍虽没立刻承认,可也没否认,觉得是默认了,叹:“我不知你是从何处听到的消息,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冤枉了我。”
“太子那事,是我背了黑锅,他当初对我有恩,我林玉清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我当时自身尚且难保,又在大郑做质子,你想也该想得出,我那时的处境。”
“是我敬爱的大王,觉得郑朝太子太贤,父子孙三代明君,上天对大郑何其厚也,因此以我名义插了手,而可笑的是,大郑皇帝,太子的生父,或就等着一个理由,就趁此发作。”
“无论是皇帝还是大王,都视我如棋子。”林玉清不胜感慨:“你我几乎同病相怜,还请信我才是。”
苏子籍这时淡淡说:“我信你所说,真是你所做,当时也许厚赏于你,等过几年,皇帝悔了,必不会放过你,由不得你活到现在。”
可没等林玉清露出微笑,苏子籍就定定看向,问:“但是,你为什么要袭击我的妻子?”
“她是我结发之妻,你派恶徒前来,还敢要我信你?”
说着,苏子籍正色,按照君子礼仪,行了一礼,手握剑柄:“林玉清,还请赐教。”
林玉清看着,不禁有些怔神。
苏子籍仿佛永远都是这样冷淡又有礼的模样,当初请自己赐教棋艺时是这样,现在要以命相博时,亦是如此。
如果二人不是敌人,没有这么多阴错阳差,林玉清其实是真的很想有这样一个朋友。
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林玉清长叹一声,脸色已深沉似水,终于露出了一丝藐视众生的傲气:“也罢,我就赐教你一二,让你知道,我不仅仅是琴棋出色,剑法也是天下第一剑!”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天子之剑
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就是虚影,和剑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林玉清向你传授天子之剑,是否汲取?”
“是。”
“天子之剑已习得,是否与现有项目合并?”
“是!”
“【紫清自在赋】+3000,获得领悟,修正成【紫气东来】9级(3255/8000)”
“【蟠龙心法】+2000,9级(8999/9000)”
一股奇妙的知识涌入,铭刻在苏子籍的心中,并且以新的方式,进行组合,并且一下就明白怎么样运用。
苏子籍不由变了色。
自己对剑法的认知拔高了许多,姑且不说,这证明方才林玉清所言,并不是狂妄。
一个在棋艺跟琴艺,都近乎天才的人,在剑法方面也这样出色,就是苏子籍这样在别人眼里亦是天才的人,也免不了生出一种“老天不公”的念头。
这么多天赋与灵气,独给了一人。
更可怖的是,一种随着天子之剑流入的力量,这是人道的一种力量,是魏世祖当年独创,仅仅在大魏皇帝中流传的绝技。
“这来源于大魏七大密库之一,是大魏预料衰败而埋下的火种,为什么林玉清会获得?”
“不过天下第一?剑法本身或是,而你不是!”
“就要打起来了,你不打算过去?”这时三百米外一棵树的树干上站着二人,正好眺望到情景。
他们眼力都颇好,自然可以离得这么远观战。
虽听不见二人说了些什么,但这一前一后赶到河岸的两个人之间已升起的战意,二人都感觉到了。
“我与你说过,我并未将他当主公,你又何必拿这话来刺我?”岑如柏神情略有些复杂看着,说道。
“我乃是郑人,当初拜入公子门下,为的也不过是养家糊口,现在公子即将归国,又惹下这样风波,我能做的已做了,就是立刻过去,也不过是陪着一起赴死或去了林国罢了。”
“而这二者,都不是我所愿。相见不如不见,在这里目送一程便好。”至于目送公子去冥途,还是归途,那就不是他能干涉了。
曾念真点了下头,表情更是冷淡,他早就不欲事权贵,林玉清曾几次相请,还出了重金,都没能打动。
当初没答应去截杀无辜女子,也没答应来送林玉清归国,就已能看出他的态度了。
不是为了身边的这人,他连过来观看这结局都懒。
只是……目光落在林玉清身上,不由微微变色:“好强的剑意,不过似乎有点问题,并没有真正臻至化境。”
才想着,突听到悠扬琴声自高空传下,若有若无,连旁岑如柏听了,都是一怔,抬头寻找。
“哪来的琴声?”
但看高空中,似乎有一只鹰在附近盘旋,除了这鹰,再无其它。
“好剑法!”至于曾念真,原本漫不经心,在看到二人动手,顿时精神一振,叫了声好。
只见两人只是一顿,顿时交错,只见听一声金鸣,火星飞溅,两人斜出一丈,略一沉,又相互交错,只见场面上,只有二处剑光,几乎不见人。
岑如柏不懂行,但以他所见,二人速度极快,人影交错,初时还能看到彼此,可到后面,速度越来越快,看不清人影,只看到淡淡的朦胧灰色,由剑光前导,流光一样,虽隔了数百米,尤觉得面上生寒。
转脸看向站着的曾念真,发现这位看得目不转睛,几乎忘神。
就知道,二人都有着极高剑术造诣,高超到了让曾念真不想错过一眼。
林玉清琴艺双绝,再加上剑术高超,已经使岑如柏震惊,可单人匹马追杀上来的少年,应该就是苏子籍吧?
这少年,最多十七岁,对上林玉清,竟然也不逊色,这实是可怖。
“老曾,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本来剑斗,不是儿戏,没有那样多花招,有武学说的妙,两人生死搏斗,花了一刻时间,就是作假。”
“更不要说,林玉清的剑法,实是可怖,也不知道他一个翩翩公子,是怎么样修成这等剑术。”
“可奇怪的是,这少年竟然熟知林玉清的剑法,一步一步全在预料中,故虽看起来稍弱,却还能支持。”
“那谁赢谁输?”岑如柏并不在意剑法,他只管结果。
曾念真目不转睛,口中叹着:“林玉清的剑术,堪称高手,我都未必有把握胜他。”
“可惜了,林玉清连连血战,气力已衰,而苏子籍不但对他剑法极熟悉,并且还在不断进步中。”
“初时,林玉清不能压制苏子籍,眼下就连这优势也在慢慢消失,时间拖得越久,对林玉清就越不利。”
“这不可能!”殊不知,林玉清此时心中也揭起同样的风浪。
自己得了大魏密库,得了里面藏金,才能在京创下这样大基业,并且还得了魏世祖的天子之剑。
这种剑术可怖,看起来似乎是两棋对奕,讲究料敌机先,布下杀阵,其实随着参悟深入,更觉得是一种布局,一种融和了兵法的权术,如天罗地网,将一切都纳入控制。
自己剑术多高,自己有数,虽平时在大郑,为了麻痹郑人,并不显露,但关键时,实是自己多次暗杀,才铲除了前进之路。
这还是天子之剑贵在大权,自己位不配之,难以真正掌握,可虽天下第一称不上,但足以和第一流剑客争锋。
可这等剑法,却杀不了苏子籍,并且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对方似乎能理解自己每一步,就算自己武艺(棋艺)更高,还是一时难以杀之。
而且苏子籍的身上仿佛有无限潜力,越是打斗,就越是强起来,初时还能压制,此刻惊骇发现,对方已有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味道。
这让林玉清杀机炽热。
难道此人是我命中大敌?此子如此了得,放任其成长下去,必成林国的心腹大患!
至于天上传来的琴声,虽美妙,并不能吸引林玉清的注意,
天空上,改踩为坐,在巨鹰上,将背后背着琴横在身前,不断弹奏着周瑶,眼睛一直落在下方战场。
下面两个人影,几乎变成影子战斗,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手还在空中弹琴,心底已响起了神秘人的声音,她似乎非常惊异:“林玉清的王气在转移!”
“什么?”周瑶自然不解,出声问着。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橘为重
“除了皇帝和国王,龙气都深藏,林玉清本隐藏的极好,我也看不透,可惜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获罪于天。”
“刚才激烈的天机转变,本来不关林玉清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至少有三分反噬用在了林玉清身上,才使他本来潜伏的王气,再也掩盖不住,拼命反抗。”
“可惜的是,潜龙既出,非成就死,林玉清的王命已被天意斩断。”
才说着,就又轻笑一声:“来船了。”
周瑶朝着远方看去,果然看到河的一侧,有一艘大船远远而到,虽离得远,但速度很快。
在这船的后面,还有几艘船,不动,似乎在压阵。
只这前面快速行来的船,就足以接应几十人上船也不显拥挤了,在旗杆上一面林国的大旗,迎风招展。
周瑶看到时,林玉清也同样看到了,他本觉得自己内力枯竭,精气已衰,这时王侯本性顿时占了上风,再不恋战,虚晃一招,就疾退。
“苏子籍,我可无暇再陪你玩了,后会有期!”说着,根本不管鲁玉,就掠空上船。
这时,大船已距岸不到五米,以林玉清的武功,几乎空中一个纵跃就能登上甲板。
而鲁玉见林玉清抛下自己就走,竟也不怒,甚至还冷冷一笑,看着半空的林玉清,一声厉喝。
“放箭!”
随着鲁玉一声命令,只听“嗡”一声,船上数十支弩矢一片呼啸而至,划破了雨丝,向着林玉清集中而射。
这变故,让所有人都一呆。
林玉清人在地面,这几十支弩箭,未必能伤到,只是偏偏屡次大战,不得不退,看到来船,惊喜下就跃去,现在人在半空,这样密集的弩箭,根本避无可避。
任由身体下落,虽无法借力,林玉清陡然间怒吼:“天子之剑——铁桶江山。”
只听“噗”一声,手中剑光一闪,一片冷寒剑气就笼罩了全身,外面看,却看不见人影,只是一束滚桶一样的流光!
“御剑术!”曾念真不由变色,剑术上达到登峰造极境界,能以气驭剑,突破“人”的极限,将速度、波震,力量在瞬间贯串成伟力。
“噗噗”只见满眼寒光,弩箭弹开,但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只见寒光一敛,一个人摔落在地。
“噗”半空跌下,堪堪跌在河岸上,离河水不过一尺,而且这短暂的寒光,林玉清宛是跋涉千山万水一样,脸色苍白,眼眶下陷,更致命的是,手臂、腹部、胸腹,都中了一矢,箭头直入,从后背都看到了。
这样伤,让他犹空中而落的雁,只能悲哀跌落在河滩上。
“仓促之间,果剑法不及弩弓。”
苏子籍微微蹙眉,转念一想,侠以武犯禁,要是连弩弓聚射都能抵御,那天下还有谁能阻挡,别的不说,游击战袭杀官员,就谁也受不了。
不过,眸光转眼看着船上的“林”旗,就是一暗,别说,他还真没想到,跟着林玉清的人,竟会在这时突然背叛。
虽说不知为了什么,但这机会难得,不看到林玉清死去,苏子籍终是不放心,他就想要上前,才踏出两步,就感到了一阵心悸。
“之前在殿试时,我感到心悸,结果不悔遭遇截杀,现在我又感到心悸,不悔应该安全无忧,难道是林玉清还有临死反扑的力量?”
自见识到了林玉清的琴棋双绝,以及剑术的绝顶,对这个人,苏子籍就从不敢小看了。
苏子籍遵从自己本能反应,又后退两步,站在原地,只是不动,看着不远处已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只剩下上半身还扒着河滩的男人。
“为什么……”林玉清显大限将至,质问鲁玉的声音都十分虚弱,气若游丝:“你为什么背叛我……”
鲁玉大概看出了林玉清已没能力对付自己,竟走上前,站在距离林玉清不过二三米远的地方,感慨说:“公子,我可没有背叛,我生是林国的人,死是林国的鬼,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这都是大王的命令,你不能怨我。”
事到现在,原本口口声声称林玉清主公的人,竟改口称呼公子。
这样的态度,也难以看出为难,林玉清自是不信。
“不……不可能……”林玉清断断续续地反驳:“我对他并无威胁,他……他没必要下此毒手……”
“公子,你一向聪明,这次又被你猜对了。”鲁玉叹着:“可惜,你永远聪明得不是地方,也不得时机。”
“公子,你既经历过郑朝太子的事,又怎么会想不到,你的才名,是否会让人忌惮呢?”
“再说,安平君还许了好处。”
“原来……原来是这样……”林玉清听到这里,没再反驳了。
安平君,林国的一位王子。
这人看起来爽朗大方、孔武有力,又有着大将军的岳父,颇得武将喜欢,但实际上,却是个瑕疵必报、心胸狭窄的人。
惯是嫉贤妒能,若此人容不下自己,倒说得通了。
可此人在林国几个王子中,并不算是最出色,林玉清实在是想不到,鲁玉背叛了自己,就是选了这人。
似乎是看出了林玉清的心中所想,鲁玉重重的一叹,真的有些遗憾:“公子,你潜伏大郑二十年,付出不小,也经营出了基业,这本无错,你错就错在,还想回林国夺嫡。”
“夺嫡也罢了,你完整携带力量回去,与我林国有益,大王虽不喜于你,但你毕竟是大王的儿子,说不定还真会给你夺嫡机会。”
“因此公子没有遇到丑闻被曝这事,胜利回去,我自然是站在你这一方,可你气运不佳,出了这事,不但全盘崩溃,而且获罪于大郑。”
“这样狼狈回去,就算公子您惊才绝艳,又要多少腥风血雨才能东山再起,您或等得起,可这种惨烈斗争,不知道要死多少部属,我已等不起,赌不起了!”
“别说我,大王和林国都等不起,赌不起,与其让你回国,徒给国内增添变数和血腥,还不如一了百了。”
“公子,您是大王的儿子,久受国恩,死了也有庇佑,还请你大局为重,就死在这里罢!”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天魔解体
久受国恩,大局为重?”林玉清喃喃说着,他心里清明,听到这里,什么都明白了,这也许大王没有亲下旨意,可也是默许。
只是自己又受了什么国恩?
林玉清万念俱灰,却突然抬高声音:“原来这样,只是我是堂堂王子,我的首级岂能给这个叛主贱奴割了,苏子籍,你还等什么?来取我首级罢!”
不远处的苏子籍听了,却不仅没上前,反又退后了一步。
鲁玉一怔,不明白自己还没说到割首级,怎么林玉清就先嚷上了,但又一想,自己在这里等着,冒着被苏子籍所杀的风险还不肯上船,定是有所图,林玉清这样聪明,又熟悉自己,必是料到了自己想割首献给安平君以缴功的意图,所以提醒苏子籍。
这样一想,让鲁玉更增怨恨。
他暗想:“我好歹跟着你这些年,你自己做了丑事,坏了大好前途,也连累了我跟着你一起前途尽毁,既是怎么都会死,为何不索性让我有个功劳?实是自私至极!”
也因此,他就没了继续跟林玉清虚与委蛇的想法,直接上前,抽出佩剑就割林玉清首级。
左右苏子籍似是忌惮船上的弓弩,不敢靠前,鲁玉也没了顾忌。
走过来的同时,还呸了一声:“看相说什么君王之命,亏你之前还敢以此来笼络人,今日,我就要试试,你这君王之命被我割了人头,又能如何!”
不想,就要上前,林玉清却苦笑了一下:“天命如此,奈何!”
鲁玉瞬间疾退几米,大喝:“我早就料到你不肯乖乖受死,弓弩准备,射!”
“蓬”一声,本来弩弓准备,这时随着命令,一大蓬箭雨就对着林玉清聚射了过去。
可这时,林玉清却一咬舌,吐出一口血,随着这口血吐出,突然之间,整个人似乎不曾受伤一样。
不仅这样,他的脸上更出现一种诡异的微笑,明明平常时,林玉清微笑起来,堪称是贵女杀手,令很多人大为心折。
可那些人看到林玉清此刻微笑,大概会立刻吓得腿软。
鲁玉呆了一瞬,随即脑海中闪过一个可能。
“不好!是天魔解体**!”尖叫一声,鲁玉已脸色大变,再不犹豫,转身就逃。
天魔解体**是一种可以在极短时间内,燃烧全部生命的魔功,一经用出,在几招内,力量激增数倍。
别人也罢了,公子的武功再激增数倍,就是世间无敌。
任你炼丹士,还是绝世剑客,又或练就铜墙铁壁的防御,只要在攻击范围内,在其失去生命前瞬间,神魔皆可杀。
鲁玉看出时,就转身就逃。
这其实发生一瞬间,鲁玉转身时,弩箭已射至。
只是这时“噗”一声,剑光再次一闪,一片冷寒剑气就笼罩,看不见人影,只是一束滚桶一样的流光一转。
这次,更近的数十支弩箭全数反弹出去,不仅仅这样,流光一掠,已追上了奔了几步的鲁玉,只听噗噗连声,鲁玉的身体顿时切成十七八块,在空中飞溅。
接着,寒光一闪,显出了林玉清,再次咳出一口血,他慢慢转身,看到又向后再退一步,距离自己甚远的苏子籍,不由苦笑:“天命如此,奈何!”
随即,在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闷哼一声,一抹脸上最后血色突然消退,他沉重的跌了下去,一动也不动了。
“收队,返航。”就在这时,船上有人发出了命令,而随着命令,弩弓队纷纷退下,有人转过船身。
这时,苏子籍感觉到,一直的心悸,终于消散开,看了下船的距离,感觉下弩弓的威胁,他一步步走过去,同时依旧提高着警惕。
等看到了在死前,终于不再挂着诡异微笑,恢复平静的林玉清时,不由得再次感慨一声。
因汲取了林玉清的剑法,虽没有来得及融合全部,但现在一步步走来的时间,就让他“翻找”到关于天魔解体**的信息。
这据说是中原的魔功,但在大魏时,就不知道为什么,给林国宗室获得了,只流传在少数人圈子里,并不只限于剑术。
很显然,林玉清在武功方面也有极高天赋,将天魔解体**,融合到了剑术中,适用与人同归于尽时。
但这样的招数,弊端也很明显。
时间短,使用此法的人,不能吸引敌人来到自己身侧,那就没办法用这天魔解体**来杀敌。
苏子籍方才上前了,怕现在已和鲁玉一样被分尸。
因对使用此法的人来说,无论杀普通走卒,还是杀绝顶高手,都一剑杀敌。
“这么看,林玉清死前必是极失望,竟用了杀牛刀,杀了老鼠。”这差距之大,都不算是杀鸡了。
“林玉清能克制中心中魔性,在死前恢复理智,选择自杀,倒了不得。”
大多数用了天魔解体**的人,都会在短时间杀敌后,陷入经脉寸断、五脏融化的苦楚。
能选择自己死,减轻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痛苦。
“只是,看着林玉清之死,我可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兔死狐悲,太子死时,或也是这样的心情?”
“君臣父子,哎!”
想起刚才林玉清死前喃喃的“久受国恩,大局为重”,就足以让苏子籍这样感叹了。
想到这里时,人已到了林玉清跟前。
抬头看一眼河面,林国大船已远去,显然他们此行目标,的确只是让林玉清死在大郑而已,并不欲与大郑开战,自然也不会在事情结束,再攻击大郑的会元苏子籍。
“要是知道我是太子血脉,怕是宁可冒着开战风险,也要射杀我了吧?”
再次低头,苏子籍这次不再迟疑,干脆利索割了林玉清的头颅,提着不断滴血的人头,翻身上马,才一坐好,就立刻有了反应。
苏子籍微微摇头,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截杀林玉清,断绝林国部分天命,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8999/9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林玉清死,化成复仇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8999/9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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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疑心
这是第二次,一个事件,产生了二次种子。
苏子籍仔细看了看,目光盯在了“断绝林国部分天命”这八个字。
“这是说,林玉清本来担负着林国部分天命?要是没有我,就能顺利回国,成为林国大王,甚至振兴林国?”
想到林玉清忍辱负重,在京潜伏二十年,琴剑棋三绝,苏子籍也不由一阵惆怅,沉吟了良久,才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6000,提升10级(5999/10000),天命+1,天命67(1)”
“蟠龙心法汲取复仇之种,【蟠龙心法】+2000(7999/10000),惑心之语加强,获得十里之遥。”
苏子籍仔细看去,体会着十里之遥:“是指十里内,能和以前靠近的一样迷惑人心,当然,还有着限制,十日才一次。”
“不过足了。”想到这里,苏子籍再不迟疑,策马而去。
树上二人,看着远处河滩的战役这样惨烈收场,一时都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天空,见鹰鸣和琴声也断绝,岑如柏才叹了一声:“结束了。”
林玉清剑法出神入化又怎么样,到底没到登峰造极程度,最后一招亦只杀死了一个小人,没有在最后带对手一起死,怕是林玉清死不瞑目。
“苏子籍已走,我们下去吧。”转头看向身侧倚靠在树上,单手持酒葫芦咕咚咕咚喝着的曾念真,岑如柏说。
曾念真嗯了一声,抓住友人的胳膊,在树上一跃而下。
待双脚落地,岑如柏望着河滩,到底没就这样一走了之,叹:“我们终是主客缘分一场,你且等我片刻,我去给林公子收尸,也全了情义。”
“总不能暴尸在场罢?”
原本无所谓,只喝酒的曾念真掀眼皮看了看:“这里距离村镇几里,迟了,怕是你来不及收尸,就要撞上官府的人了,我且带着你过去吧。”
说着,夹住岑如柏,扬长而去。
且不说岑如柏会不会觉得这是友人故意,河滩事情了了,而在方小侯爷匆忙赶到时,就见街口已戒严,沿街店铺檐下大小灯笼挂了足有五六十盏,衙役已经全部靠墙站了,更里面的是按刀的甲兵,举着火把,钉子一样一动不动。
虽下了雨,还是聚集了数千看热闹的人,个个伸着脖子往里看,有的人沉默不语,有的嗡嗡议论,只是没有人敢鼓噪大喊,要不,衙役就一鞭子抽上去。
“公主还在酒楼,没有回宫。”方小侯爷出示了令牌,自然没有人阻挡,有人迎接上去禀告。
“这……”方小侯爷一抬眼,就看见酒楼处,甲兵林立,寒光闪闪,戒备森严,不由叹口气。
这种在京城内当街刺杀公主的事,实在太过令人惊骇,不止附近步兵衙门来了人,城中禁军来了人,就连皇城司的人也匆匆赶到。
方小侯爷又看了看,见牛车尸体处处,不少官员在亲自勘察,不由叹了口气,又进了楼。
楼下没有多少可说,还是戒备的人,不言声登楼。
这是三间酒座,东西墙靠着一屏风,一上去,就看见了寒着脸的公主,其次是她附近的一个少女。
临窗是亲兵,这是防备有人破窗而入,众人都默默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哪怕早就通过手下的禀报,知道公主无事,直到此刻亲眼看到新平公主毫发无伤,方小侯爷才松了口气。
又见少女一张瓜子脸有点苍白,显是惊吓了,但并无大碍,更是心一松。
行礼后,方小侯爷立刻说着:“公主,这里已被我们的人团团围住,必不会让一个凶徒漏网,公主不如回去休息?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您是金枝玉叶之躯,焉能待在这种晦气之地?”
“不行,本宫不走!”
新平公主摇头,她愿意走,在方小侯爷来前,早就回宫了。
她不肯走,自是因苏子籍刚才走了,现在还没回来,让她心里忍不住有些心虚。
“有理的本是我,我为苏子籍的妻子挡了劫,偏偏一个文弱书生,单枪匹马跑去追敌,倒显得是我逼迫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新平公主越想,就越郁闷。
更让她觉得不爽的是,好像担心的人就只有自己一样,无论是苏子籍的门客路逢云,还是苏子籍妻子叶不悔,都比她还沉得住气,是该说太盲目信任苏子籍,还是该说心忒大了?
“你来得正好,苏子籍一个人骑马去追林玉清,走了快两炷香时间,到现在都没回来,你这就让人赶紧追过去找一找。”新平公主揉了揉眉,无奈说着。
方小侯爷顿时一惊:“他一个人去?”
因知道苏子籍的身份,这可不是为了报答新平公主挡劫一事而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么简单,苏子籍真出了事,皇帝怕会震怒。
得到新平公主肯定回答,方小侯爷皱眉:“苏公子也未免莽撞了些。”
“徐峰,张岳!”
“标下在!”两人立刻过来,拱手。
“你们带十个府兵,用九门提督衙门的马,立刻去找苏公子,务必找到人,并将他平安带回来,不得有误!”
“是!”二人领命,立刻点了十人,直接去取了马,立刻奔驰而去。
“咦?”
新平公主虽平日只喜玩乐,但是也有侍卫派下的公主,受保护久了,哪些是高手,哪些是凑数,她还是能感觉到。
两个被方小侯爷点名派出去的人,以及派出去的十人,一看精气神,就知道不一般。
前魏制度,勋贵是允许有少许府兵,大体上是男一伍,子一什,伯二什,侯一队,公二队。
侯府不过五十人,派出十人还是里面精锐。
“方真这只小猴子,竟这样紧张苏子籍,就算是朋友,也不该如此吧?”并不觉得自己随口一提,方真就能关心到这种程度,这不像是因自己而给予的关注,更像冲着苏子籍本人去,新平公主心里就感到了一点奇怪。
虽方小侯爷有点贤名,但也没到可以对一个尚没有官身又出身一般的人这般看重的程度。
要说是因为友情,可这二人认识才几个月,真就这样感情深厚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其血玄黄
新平公主正想着,就看见了又一条路上飞驰而来一骑,马上之人不是别人,就是苏子籍。
“这苏子籍,竟从别的方向回来了,倒浪费了你的好意。”新平公主靠近了窗,心中仍有气,心中又有不解,就故意对方小侯爷这样说。
不等方真开口,苏子籍已纵马到了新平公主不远处停下,古代酒楼二楼不高,看的清楚,就见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在马上直接扔到了新平公主的视角内。
“公主,这礼物还请务必收下,算是我的赔罪!”
新平公主挑眉看向马上的人“礼物?”
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什么,以为苏子籍是追敌没追到,额外买了东西来讨自己欢心,随后低头仔细观看。
油布本就包裹得不严实,刚才一扔已散开了,新平公主去看,第一眼就看到了溢出渗透到油布里的血水,随后就看清了,这里面哪是礼物,被苏子籍这样毫不客气扔到脚下,是一颗狰狞恐怖的人头!
“啊!”被一双死不暝目的眼睛死死盯住,新平公主吓得连连后退,尖叫着,险些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被方真忙扶住了,她气得直接指着马上的苏子籍“你、你等着!”
结果不小心又低头看到了人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本来不动人头,咕噜噜从油布里滚出,仔细一看,有点熟悉,可不正是林玉清?
“啊!”新平公主两次受到惊吓,再也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吓的嬷嬷侍女连忙扶住。
方真却不怕,下楼细看,的确林玉清,恍惚之间看到了不久前倜傥风流好友,不由伤感,良久才问“这是你杀的?”
“算是运气吧!”
“张府、赵府,孙府,魏国公府、安国公府等七八家联手,给林玉清的人杀的干干净净,横七竖八一地。”
“有关衙门得头疼了。”苏子籍说着。
“其实林玉清已经逃到了河岸,本来有船接应,但不想反变成了催命符。”苏子籍细细的把过程说了。
方真一听就明,忧郁的点首“原来是这样。”
争嫡就罢了,里面至少有一半关系是林国大王的默许,不着声看了苏子籍一眼,心里暗叹,沉吟良久,说“林国竟然私带军弩,深入到京城郊区,虽仅仅十余副,也断不可容。”
“我必奏给皇上知道。”
说话之间,叶不悔已下来,苏子籍已迎了过去,连忙细看“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你怎么吓唬公主,吓的她晕过去了。”叶不悔已回过了神,低声埋怨的说着。
“嘿,她一向胆大,吓吓不要紧,别管她了,你也受惊了,我们先回去。”说着向方真点了点首,就要回去,方真只得苦笑,还安排一人护送。
“……”新平公主悠悠醒来,第一眼就要找苏子籍这个胆敢吓自己的人,结果听到刚才就拉着娇妻走了,顿时暴跳如雷“走,我们回宫,我非得向母妃告状不可。”
皇宫·一处殿
侍卫一个个腰悬佩刀,钉子一样站着,而小太监更是鸦没雀静,一声不敢动,赵公公面无表情,转眼看着负责监督测血脉的人。
这人与首脑太监不同,是个大内专供的炼丹士。
一身道官的衣袍,除此与侍卫没有多少不同,但是行走在黑暗之中,很少现身人前的人。
如果不是遇到了今日这样检测血脉的事,连赵公公怕也轻易见不到。
并且此人,看上去四十余岁,脸色青白,虽不是太监,看起来远不如赵公公和气,那张脸就算带着笑,也让人觉得阴冷,竟比太监还更令人望之生畏。
此时阴冷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盯着盖了金缎的玉盘。
等待的时间太长,连赵公公都有些等不下去了,看了一眼,暗想这等杀妖炼丹的果是妖道,开口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要不是这次明显是有问题,赵公公也不会开口问这事。
毕竟炼丹士作监督检测血脉的人,与他虽是做同一件事,但为避免让人认为有联合做手脚的嫌疑,都相互刻意疏远。
炼丹士蹙眉“血脉演化暂时还没结果,再等片刻。”
随后炼丹士又抬头望向殿外。
原本外面雷声不断,风雨交加,现在已渐渐弱了下去。
他有一种猜测,那就是,玉盘检测血脉这次迟迟不能有结果,是因外面的天机有变,影响检测,待风雨消去,大概就能出最终结果了。
赵公公听到了这回答,点了下头,坐在一旁,继续等着。
又过了一会,忽听对方咦了一声“似乎结果出来了!”
赵公公立刻起身过去,和炼丹士一起,小心翼翼取下半片金缎,就见这洁白的玉盘上,一条小龙的虚影浮现出来。
只是看着忒惨烈了些,鳞片掉落,带着血,像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是皇室的血脉没错了。”炼丹士死死盯着这小龙,等虚影慢慢又淡了下去,才长出一口气,笑着。
赵公公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虽说,就算结果有变,对赵公公来说,也没有多大影响。
可内心深处来讲,赵公公其实是希望苏子籍真是前太子后裔,现在又检测一遍,这次可是有人监督,想必,皇上应该终于可以放心了。
“总算是有了结果,可以去向陛下禀报了,随咱家来吧。”赵公公说着,先一步往外走。
炼丹士随后也捧着玉盘跟着。
等出了殿门,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见乌云尽散,随雨不下,虽已黄昏,竟有一缕阳光从西方撒向大地。
挨着灿烂阳光,几缕正快速消散的云,也许巧合,竟隐约与刚才玉盘里浮现出的小龙很相像,随之,还有彩虹搭设,远远看着,美不胜收。
“这是吉兆啊!”赵公公暗暗想着,看了炼丹士一眼,特别关注了玉盘,监督也是相互监督,可不能让人在这短暂的路程里,把玉盘换了。
虽这可能微乎其微,可这事太大,谁也不能有丝毫疏忽。
第二百八十章
蟠龙湖水府
雷声渐渐停息,淡金色的天穹徐徐上升,一瞬间,一个弧形半明的彩虹浮现在天穹中间,虹两脚下垂,微红、淡褐、黄色重环若隐若现。
活下来的妖兵,早就瘫倒在地,没谁还有着力气跟兴致,去欣赏此时美景了。
就连小龙,整条伏在地上,身上鳞片掉落不少,鲜血流淌,要是有人能看见,就清楚,它的样子和刚才赵公公所见的玉盘中的小龙,竟一模一样。
好在看着虽凄惨,但其实并没有伤到元气,只是皮肉伤,气力消耗尽,只需要休息,就能慢慢恢复。
倒是青丘的狐狸窝,损失惨重。
在终于扛过了这一劫,所有狐狸都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有狐喘息着,起身清点,不久报告:“丘主,我们损失很大,幼狐闻到了天雷,因为没有提防,虽才死了二条,但一口汲取的灵气,已经被震散了。”
“余下合力抵御天雷,不得不为没有修为的幼狐去当盾牌,不敢有丝毫后退,亦是伤势颇重,要休养不少时日。”
大狐狸顿时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也不知道狐狸脸怎么表现出这个表情,成年狐还罢了,幼狐先前说了,自然界是很难提供蜕化的灵气,都是许入青丘福地,汲取一口灵气,以此为种子,继续修炼。
现在这一口汲取的灵气,已经被震散,就得再来一次,福地灵气本来不多,岂不让它心疼?
好一会,大狐狸才尖声安慰:“这虽是天劫,却不是突破瓶颈带来,而是天机变化,是降罪,亦是机遇!”
“既能引来这样天象,又轰击我们,必是与我族有缘的贵人出现了,艾璎,你伤势最轻,出青丘去找那个丫头,看看,是不是她已找到了人!”
“不管怎么回事,都查清楚了再回来!”
“是!”一只狐狸应声。
皇宫
穿过已春意绽放开来的御花园,在石子铺就小路上,赵公公与托着放入锦盒中的玉盘的男子,都沉默行走。
眼看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御书房所在,前方岔路,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来,赵公公顿时停下脚步。
“大人,出事了……”小太监到了赵公公身侧,耳语了几句。
赵公公皱了眉:“胆大妄为,竟敢在京城中公然行凶,步兵衙门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这事不能只靠他们,你去告诉方真,就说行凶者,务必不能有一个逃脱,至于林玉清……”
这事不好办了。
涉及到林玉清,容易被拔出萝卜带出泥来,让方真去抓捕,暴露了什么不该暴露的事……这样一迟疑,就察觉到了持玉盘的炼丹士的好奇一瞥。
赵公公:“这事,交由有关衙门处理就是。”
直接将球又踢了回去。
说完,就不再多话,让小太监去传消息,继续带着持玉盘的炼丹士朝御书房去。
到了时,他微微哈着腰,悄无声息进去。
他这样的首脑太监,都是不必传禀,可直接进来。
进来了,发现御书房内竟有着两拨人。
其中一拨,是负责这次科举的正主考官,朝中赫赫有名大学士,正面色平静的恭敬站在一旁,木雕泥塑一样。
而正被皇帝问话,是个女官。
赵公公看了一眼,发现是永安宫的女官,就不感到奇怪了。
现在帝后二人有了破冰迹象,皇帝对皇后的事一一记挂,实在能理解。
就如现在,皇帝没去理会站着的官员,问:“皇后每日用膳如何?”
女官恭敬答:“娘娘最近食量多了些,尤其皇上您前几日赏的果子,也用了一些,说是很开胃。”
“那就好。”皇帝点了下头,又说着:“皇后有心悸的毛病,睡的安稳不安稳很关键,你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也要多上心,上次送过去的香,就是助眠暗神,可点过了?”
“回皇上,娘娘倒是没让点香,但您赏的熏香,娘娘似是很喜欢,连被子也熏过了,倒是比前些时能多睡上一小会。”
女官想了下:“还有,娘娘前两日喝了枫露茶,也说好来着。”
皇帝细细听着,笑着:“皇后与我口味相近,枫露茶是用香枫嫩叶制出的枫露,点入茶汤,每日早起喝上一盏,十分提神。”
“但再有助益,也不可贪杯,皇后与朕是敌体,你们要用心伺候,能伺候好了一分,就是有功退下吧!”
“将会元的文章呈上来。”皇帝面向大臣时,就又换上了一副面孔,神色有点平淡。
这位大学士早就习惯了面对这样皇帝,皇帝如刚才对女官那样温和,他反要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清算了。
见皇帝终于问到了自己这里,就要亲自将文章递过去。
赵公公忙先接过来,再转手递给皇帝。
皇帝展开看了,这殿试的文章,不说别的,这字就让皇帝微微蹙了下眉。
在此之前,会试时,皇帝曾经让人将苏子籍的卷子调出来,亲自看过,这字迹虽然没变,可会试时,苏子籍一手字很漂亮,而这殿试的文章,字迹却有些微微潦草,少了那份飘逸闲适,多了一丝浮躁。
但他眉才蹙了,在看到文章内容后,就又松开了。
会试时,苏子籍的字虽好,可文章刺得皇帝心一痛,此刻卷子,字是差了点,但文章内容,比会试时,更圆润。
但要说不如会试又不是。
风格不同罢了。
同样是可以传颂出去的好文章,没有多少高低之分。
默默看完,皇帝没先发表意见,而问着面前臣子:“你觉得怎么样?”
“臣觉得,单论文章气韵,实让臣叹为观止。”大学士微微低头,回话。
说这话时,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会试结束,皇帝态度变化,所以他这次不敢说的太详细,只小心回了这么一句。
皇帝这次倒是没怒,而是沉默了一会:“可惜,字略差。”
说完,也不说结果,直接就挥手让大学士下去。
这位大学士来时还打算着,是不是又要接受一番雷霆之怒,却没想到这一次皇帝倒是很心平气和,根本没露出丝毫的意思来。
可多年的皇帝,杀伐决断,已积威甚重,令大学士只敢心里想一想,恭敬应了一声,就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状元
大学士在走出御书房,从托着锦盒的男子身侧走过时,一股阴寒,使他心里打了个突,没敢停留,更没敢多想,更快出去了。
御书房内,皇帝坐回到龙椅,过了一会,才对赵公公说:“让他进来吧。”
“是。”赵公公忙躬身出去,对等候在外面有一会的炼丹士使了个眼神,炼丹士就跟着进来。
皇帝问:“如何?”
炼丹士答:“请皇上您一观便知。”
说着,就从锦盒里小心翼翼取出玉盘,呈了上去。
送到面前,炼丹士又忙后退几步,这才恭敬叩拜,再起身站好,不说话了。
皇帝看着面前摆着的玉盘,拉下黄缎,就看见洁白无瑕的盘底有一幅图,看着还算清晰。
虽不及测试时悬浮虚影来得震撼,但皇帝曾经见识过多次虚影,现在年纪衰老,早就只喜欢凡事看到结果,而不亲自监督过程了。
这最终的图,就是一条明显在雷鸣中受了伤的小龙。
想到之前殿试时外面异象,皇帝对血脉疑心渐去,可别的疑心又渐起了。
“皇上,臣和赵公公程监督,还有三位殿内人记录,苏子籍的确是前太子血脉无疑。”持玉盘炼丹士说着。
“结果如此,倒去了我的心病一件。”皇帝点了点头:“这次测试,你回去后就记录入档。”
想了想,又说着:“记录在密档上。好了,下去吧。”
“臣告退。”持玉盘的炼丹士,将玉盘重新放回锦盒,小心翼翼捧起,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直到御书房内只剩下了皇帝与赵公公两个人,皇帝才突然说:“听闻苏子籍的妻子在去棋馆参加棋赛的路上,遇到了袭击?连我的宝贝女儿新平也受了惊,可有此事?”
赵公公是临到御书房才接到消息,本想着一会就禀报皇帝,没想到皇帝竟比他得到消息还快,这时突然被问起,就是一惊,连忙应是。
“这事,奴婢也是刚刚才得知,已吩咐了人去查探后续情况。”
这话说完,御书房内就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皇帝微微蹙着眉,来回踱步,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赵公公偶尔抬头偷看一眼,就忙收敛了,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皇帝沉吟良久,终于又踱步坐了回去,再次看起了苏子籍的文章,这一看,又体会出几分来。
“看似和会试时差不多,其实隐含的那种气韵更足了,几乎让人无懈可击,摘减不了一字。”
“不想他有如此文才。”
皇帝最终手指点了点,说着:“能胜过这文章的,的确没有,就点他当这一届状元吧!”
提笔就在卷子上头空白处,御笔亲批了“甲”这一个字,到时送回到考官去,那边的人自然就明白自己是怎么样的意思。
他握着笔的手,现在已有些不稳,本想着在上面写个姬字,临下笔,突然之间莫名其妙有一阵厌恶,又丢下了笔。
起身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眼前浮现出苏子籍风华正茂的模样,沉吟良久,对赵公公说:“让永安宫的女官进来。”
赵公公立刻应是,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片刻就带着女官重新入内。
皇帝此时虽心情烦躁,但看到永安宫的女官,还是勉强压下了,淡声:“这卷子,你且给皇后送去。”
“是。”见没了别的吩咐,女官立刻应声,接过卷子,退出了御书房。
永安宫
“娘娘,天色不早了,可要用膳?”朝霞轻声问着倚靠在榻上的女子。
皇后淡淡说着:“暂时不必,先让人温着吧。”
“是!”朝霞见皇后明显在等着去了御书房的女官,忙退了出去。
朝着门外也张望着,终于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回来,朝霞忙上前,低声说:“娘娘心情似是不好,你一会说话,可得小心一些,万不可再让娘娘不高兴了。她难得这几日吃得多一些,睡得也好一些……”
回来的这位女官,点头:“我晓得,这次我带回的消息,应该能让娘娘开怀。”
娘娘似乎很看重这个苏子籍的少年,现在如愿得了状元,皇上不仅不怪娘娘关心前朝的科举取士,还特意将卷子也一并送来,这得是多大情义。
这样想着,女官就捧着装有卷子的匣子,走进了内殿。
见了皇后,就将匣子呈上,禀告:“娘娘,这是皇上让奴婢带回来给您看,苏子籍已被钦点为状元,这里装的就是他的殿试卷子。”
皇后没有如她所料露出欣喜,而是若有所思的接过,抽出了卷子,只看了一眼,在“甲”字上转了转,就又放下,问了一句:“皇上还有别的话么?”
女官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回娘娘,没有了。”
“好,我知道了,东西放下,你出去吧。”皇后淡淡说着。
女官只能退下。
等殿内只剩下皇后一人,她神色一变,脸色气的煞白:“状元,状元算什么,仅仅是个臣子。”
“哼,到了这时,你还不肯给他一个名分,你也太让我寒心了。”
说完这话,皇后又自己笑了,只是笑容带着嘲讽,还夹着一丝苦涩。
空空的宫殿内,只有不远处的烛光,随风闪烁,似是在嘲笑着她残存的天真。
“事到如今,我竟还会对他抱有期待。”她慢慢摇着头:“果然,他的那些花言巧语,还是让我有了一丝动摇,我竟真的相信他后悔了。”
“皇上到”就在她冷笑着时,忽然听到永安宫宫门口有人喊了一声。
这就像是一个开关,让原本沉寂的宫殿内,一下子活了起来。
无论是外面的太监宫女,还是这整座宫殿,都仿佛因整个国家主人的到来,而生出光彩来,但往日还陪着一起表演的皇后,却突然觉得倦了。
她淡淡蹙眉,只慢慢踱步过去。
有女官从外面进来,提醒:“娘娘,皇上带着几个人到永安宫了,已到宫门口。”
“那就随本宫出去迎驾吧。”皇后冷淡地说着。
虽说帝后十几年都是关系冷淡,但表面上二人都彼此保持着该有礼敬,皇后只是不出永安宫而已,但皇帝来了,她或称病不见,见了也会客气。
唯从前段时间,二人的关系破冰,整个永安宫,就仿佛一下子从奢华冷宫,重新恢复了皇后宫中该有的气氛。
此时见皇后态度冷淡,女官张嘴想劝什么,到底还是闭上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低首一笑
皇后才出内殿,见虽下着细雨,皇帝已带着几个太监进来。
见皇帝进来,满殿里宫女一齐跪下了,皇后也微微屈膝并低首行万福礼,明黄色身影一到跟前,就亲手扶了,对皇后笑:“何必这么客套,你我乃是夫妻,只当做寻常夫妻就好,不必每次都要亲迎。”
对皇帝这话,皇后也没反驳,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落在皇帝身后几个太监身上,他们手里捧着的是一些罐子。
见她望过去,皇帝解释:“这是新贡的春茶,有炒过的,有香露,都是地方进贡的上品,我知你喜茶,就每样带了一些过来,你回头可以都试试,若觉得哪个味道好,让人去告诉朕一声,私库里还有,到时都给你送来。”
皇后微微躬身,只是淡淡笑着,但这完美到令人指摘不出毛病的笑容,却像是一张敷衍的面具。
皇帝看了片刻,无奈摇摇头。
“你们都先下去。”皇帝冲人一挥手。
“是。”包括皇帝带着的太监,以及永安宫内的宫女太监,都恭敬退了下去。
皇帝这才走到皇后跟前,轻声问:“你生气了?不然,你不会这样敷衍,连一句话都不与我说,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你不高兴了?”
在这时,皇帝连朕都不说,只说我。
皇后胸口憋得难受,本来当着外人,还能给脸面,此刻既殿内再无外人,皇后也索性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蛾眉微蹙,美目带着浓浓的失望:“陛下还问是因何事?你这是明知故问!你几次让人测试,已确定了苏子籍就是福儿的儿子,您的孙子,可到头来,只仅仅给了一个状元,您就吝啬到连一点名分都不肯给么?”
“只是一个状元,对于福儿之子,又算得什么?”
“你看,我就猜到你会乱想,所以一忙完政务,就立刻过来了。”皇帝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先叹了口气,随后柔声说:“不是不给他名分,我只是想给年轻人多一点历练。”
“太祖曾想过让皇子历练,但还是失败了,皇子下去历练,不说兴师动众,那些臣子什么想不出,或投靠,或魅惑,或离间,生生在先帝之子中闹出事来。”
见皇后似乎听了进去,脸色和缓了许多,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抵达殿门口,见着女官太监胆怯退到远处,皇帝咽了口唾沫,有点苦涩。
“其实,就算是现在的齐、蜀几个亲王,我看他们在京中待得也很不自在,但身为皇子,不能只享受好处,不担责任,他们这般身份,我虽是一国之君,可也不能不想着后果。”
“苏子籍入了宗牒,成了皇家的人,身天璜贵胄,可有着很多双眼睛盯着,焉能再外出历练?”
“他又才十七岁,还太年轻了,直接拘起来,岂不是可惜?留在京里,对他可是没有多少好处。”
“我准备让他去顺安府历练下,那也有一些事可以让他处理,功劳和资历都还罢了,累积一些经验,多看些人事,对他有好处。”
“皇后,你我多年夫妻,你该懂我的,现在真的没到时候,我虽是天下之主,可有些事,也不能由着性子去做。”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
皇后终于点了首。
皇帝怔怔的出神,良久又说:“你且放心,等他这次回来,我到时,必会给他一个名分,这样,也能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嘴,对苏子籍也好。”
“还是陛下想的周全,是臣妾考虑不周,错怪了陛下。”皇后笑了,还冲着皇帝微微一礼,道了歉。
见此,皇帝也松了口气,忙扶住她,笑:“你我夫妻,何必这么客套?只要你不误会我,我啊,就很高兴了。”
随后二人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些事,此时话匣子渐渐打开,皇帝扶着一个矮桌,说着:“想当年,我经常用这桌,我记得《上林春色》就是在此而作,而那时,你就在我身侧。”
言辞不胜怀念。
皇帝年轻时,翰墨图书,极为精致,尤工绘花,皇后随侍多年,不知多少次倚在桌边上为他磨墨。
皇后心一动,念着:“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她轻轻念了,突又叹了口气:“许多年了,似乎还在昨天。”
当年的趣事,在这时间里不断想起,似乎利益冲突、恩怨纠葛,都淡化了,气氛和乐而温馨,淡淡的怀念。
外面淅淅沥沥,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春雨,皇帝明显谈兴很浓,但见皇后面上露出倦色,到底没继续让她陪着自己,就要离宫。
皇后相送,殿宇之间有走廊,两人穿行,女官和太监自然亦不敢喧哗,气氛静谧得就像是在梦里。
沉默间,二人已经先后跨出了门扉,乘舆在阶下不远处等候,自然有人撑伞迎接,皇帝走下台阶,却又回过身来,望着永安宫,面现几分迷惘。
“朕记得二十年前,有次回宫的晚了些,你就在这里等朕,见了朕,就对朕低首一笑。”
“一转眼,朕都老了,可朕总觉得,这笑容还在昨天。”皇帝轻轻说着,含着微笑,似是追忆,只是说到一半,笑容终慢慢淡了去。
皇帝转身欲走,又轻轻叹了口气,立在阶下,再次回望皇后,微风细雨,整座宫城在一刹那,似乎凝固在时光里。
等女官再次进来,告诉皇后,说是皇帝带人已出了永安宫,面上挂着淡淡笑容的皇后,才收敛了笑,重新面无表情起来。
“娘娘,那些春茶……”
“先收起来,我最近不太喜喝新茶,还是喝去年的陈茶吧。”
“是。”并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又改了口味,但女官自是不敢质疑,应了声,就退下了。
只留下皇后慢悠悠走回到椅,重新坐下。
在这座重新恢复了冷清的内殿里,她撑着腮,陷入回忆中,直到了朝霞进来,打断了想念。
皇后没抬头,直接问:“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新平公主出事了。”朝霞说着:“您吩咐,关系她的事还得汇报下公主在宫外遇刺,直接吓昏了过去,现在已回宫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还是不要
“公主遇刺,在京城之内?”这事倒稀奇,就算是见识过一些奇闻的皇后,也不得不掀了下眼皮,看向朝霞。
“何人这般大胆,竟敢公然行刺公主,还是在这京城,天子脚下?可查清楚了?”
朝霞回话:“步兵衙门、禁军统领以及皇城司,都已涉入,虽不知具体的事情,但似乎与林国那位连夜逃走的质子有关。”
“你是说,林玉清?”对这人,皇后还是有些印象,而且还是不好的印象。
福儿之死,其中的确有林玉清的影子,虽然她也能看出,林玉清也是棋子,发挥的作用不大,也未必是出自本心,但凡是与福儿一府上下惨死事件有关,有一个算一个,皇后全都厌恶。
苏子籍做过的事,她知道的不多,也从一些细节跟消息推断出,这孩子在为福儿报仇。
想到这里,皇后沉默片刻:“这事我知道了,你去叫于韩进来。”
于韩比苏子籍还要早回京,因办了这事,在皇后面前越发的有脸面。
朝霞不疑有他,立刻应声出去了。
不一会,本来去休息了的于韩,悄无声息进了内殿。
皇后见他进来,将刚才的事,与于韩说了。
她直接吩咐:“让人去查一查林玉清下落,若他平安出了京,就看看能不能半路截杀,若死了……这事就不必再盯着了。”
“再有,新平公主是不是最近与子籍走得有些近?这事你也多费心。”既皇帝不打算近期给苏子籍这孩子名分,就说明仍有什么顾虑。
这男人一贯心狠手辣,对儿子尚且能下手,何况是没有名分的孙子?
若苏子籍跟新平公主闹出什么事来,哪怕是新平公主单方面闹得难看,也会影响到苏子籍的名誉,这是护犊子的皇后绝不能允许的事。
于韩立刻应着:“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皇城·披香宫
几重幔缎掩映,回廊过道处站着宫女,吴妃却蹙眉:“新平,你又闯祸了。”
她最近被新平这个女儿弄得焦头烂额,明明已三令五申,让其不要在节骨眼出去,结果她不仅不听,还冒险只带着几个侍卫就出宫。
现在倒是好,自己这蠢女儿不仅遇到刺客,还被吓昏过去,被方真差人送回了宫,实在是让她这个做娘,既心疼,又生气,还觉得丢脸。
“母妃!我都说了,不是他说的那样!”新平公主还没等从狰狞人头阴影摆脱出来,就发现母妃正用“怜爱”的表情看着自己,直接就炸了。
“我根本就不是被刺客吓昏,辩玄救了我,我很勇敢的,当时敢跟那个大胆凶徒对峙!”
“是苏子籍这人太可恶!我是被他这个可恶的家伙给吓到了!”
越说,新平公主就越委屈,她吸了下鼻子,噙着泪,扑到吴妃的怀里说:“母妃,您都不知道他有多可恶!竟然把人头丢在我面前!”
“哦?他竟这么胆大妄为?”听着新平公主的话,吴妃若有所思,美目落在女儿脸上,故意眯起来,笑着:“那母妃替你惩罚他一下,起码也要夺了他的功名,让他知道,恐吓一国公主,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
“如何?这样可让你出气?”
新平公主稍有些心动,但一想到苏子籍奔马而回时的样子,又想到这样以后或不能让他写诗给自己了,就又有点犹豫了。
最重要的是,她虽平时玩乐,性子单纯,但又不等于傻,方真对苏子籍的态度,让新平公主总觉得这里有事。
扳倒一个苏子籍,算不得什么,可让方真这个多年的朋友跟她翻了脸,就得不偿失了。
这理由不错,想到这里,新平公主摇摇头:“还是不要了。”
吴妃却似乎早就预料到新平公主会是这样反应,说:“怎么,你是怕母妃对他下手太重了?”
“哎呀,不是!”新平公主听到吴妃这么说,立刻急了:“女儿只是觉得,这样可能达不到给女儿出气的目的。”
吴妃只是笑,顺着她:“那就算了,小厨房熬的羹汤已好了,是你最喜欢的百花莲子羹,母妃还特意让人给你多放了一些百花露进去,知道你最喜欢这甜口,要不要喝一些?”
“还是不要了。”却不料,新平公主摇摇头:“暂时没有胃口。”
一想到自己昏迷前遇到的那些事,她就忍不住胃里翻腾,哪还吃得下东西?
这么一想,就又忍不住牙痒痒起来。
苏子籍这厮,实在可恶至极!
“母妃,苏子籍这人,倒需要您帮忙,让人查一查。”想到此人给自己带来的阴影,新平公主不打算就这么算了,虽她不至于让母妃惩治此人,但是弄清楚背景,时不时使个绊子,让他倒霉一下,却十分乐意。
但她手里却没什么得力的人能去调查,此事只能拜托母妃去做。
原以为,要说服母妃帮自己这个忙,还要费一番唇舌,结果,或母妃见她这次受了大罪,竟然没等她再说什么,直接同意了。
“这事,母妃倒还是可以帮你,不过,这段时间,京城内怕是不太平,你这孩子莫要让母妃担心,最近老老实实的,最好就待在宫里或公府邸,别的地方,哪里都不准去,知道么?”
“女儿知道了。”经过这番刺杀,新平公主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好好平复一下心情,最近哪里都不想去了,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那我现在就回去闭门思过,母妃,你可千万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临走前,新平公主再三叮嘱。
等她出去了,吴妃就立刻吩咐:“来人,去调查苏子籍档案来。”
深入暂时还需要时间,但苏子籍资料,其实在他接触公主时,就有人调查过,这时很快就再次捧到了吴妃的面前。
修长的手指,在这纸上轻轻掠过,早就在之前看过一次的信息,此刻,却让吴妃更加重视了。
她的手指在一处划过,淡淡:“苏子籍才十七岁,就已是会元,无意外,这一届状元应该也是他的,倒是难得的人才。只是有些可惜,竟已娶了妻。”
这话在最初知道苏子籍这人时,她就说过,但那时她对苏子籍的重视还没这么深,只是觉得,女儿新平能被此人吸引注意,将投在辩玄身上目光移一些到这寻常少年身上,让她松了口气,觉得看到了曙光。
而现在,女儿新平明显对此人的在意程度,已深到了可以考虑下一步了,偏偏他早已娶妻。
第二百八十四章 嘉武无忧
这时,站在不远处一个嬷嬷上前,她是陪着新平公主一同遭遇刺杀的那个,虽脸色苍白,看起来比新平公主还要差些,却还是低声:“娘娘,苏子籍的妻子,老奴倒见过,论容貌还算可以,但莫说跟公主比了,就是跟京城中贵女相比,也算不上很出色,气度上更是村野妇人罢了。”
迟疑了下,她又说:“而且依老奴观察,此女似乎还未曾经历人事。”
这指的,就是不曾与丈夫圆房,还是ǚ。
吴妃就是一挑眉,没说什么。
嬷嬷似是因遇刺时的软弱反应,有心找补,继续讨好:“刚才老奴过来时,恰听到外面传开了的消息,说皇上亲自点了一个状元,正是这苏子籍。”
“娘娘,此人是很好的人选了,年少俊美,文采风流,能文能武,还明显得了皇上的青眼,最重要是,公主对其别眼相看,错过了此人,再遇到这样能够让公主在意的人,就难找了。”
“至于娶妻,不过是乡下书肆老板的女儿,又不出色,怎么配得上俊才?再者又未圆房,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到时您大可给她一副嫁妆,让其另嫁他人就是了。”
“料想这女子,不过是书肆老板女儿,随便嫁个小官,就能感恩戴德。”
吴妃若有所思,点了点首:“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此事可以考虑,不过一切要等调查了再说。”
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是关于终身大事,她是不能允许出任何纰漏。
周府
一道黑影在城墙上高高掠过,并降落在周府,周瑶轻飘飘跳下,翻窗回了房间,又回到榻上。
“小姐,您醒了么?快用晚点了。”
周瑶就是起床,洗漱,又去正院陪着父亲母亲用过了晚膳,簇拥着一脸微笑回到自己的院落,坐在靠窗处,在月光能微微照耀着一些,单手支腮,听着屋外走廊上小丫鬟们的叽叽喳喳说笑声。
春天到了,一些鸟也多起来,时不时就能听到空中一掠而过的悦耳鸟鸣。
她现在听力也敏锐了许多,偶尔夜深人静,甚至还能听到外面花开的声音。
今天看过了惨烈对决,周瑶此时脸上仍若有所思,将一根老鹰的羽毛轻握在手里,犹豫了一会,仰面摔在了自己的小榻上。
自神秘女人出现,她接受了它的要求,她的生活就似乎也跟着丰富起来,比过去十几年都要丰富。
周瑶不知道这种情况好,还是不好。
就在这时,走廊那里响起了一阵惊呼。
一个莺儿的丫鬟惊讶:“今年状元郎竟然只有十七岁,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少年相公了,这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来着,竟能考过那些几十岁的人?”
又一丫鬟笑:“这考状元,比拼的可是才华,哪里是比的年纪……就像邵……”才说了一个邵字,猛意识到,她要称赞的邵公子已是去了,现在乃是府里的禁忌,忙止住了嘴。
欲盖弥彰地改口:“少年得中进士,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我看呐,这位少年公子,以后怕是前途远大着。”
“你们在说什么?”周瑶听到这里,不禁起身问:“你们刚才提到了……状元?不是还没贴榜,如何就得知谁是状元了?”
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回答:“小姐,虽还没贴皇榜,但皇上点了状元,是十七岁的苏会元,这消息已传开了。奴婢、奴婢也是听前院的青松说的,青松那些正院服侍的人,则听老爷与人闲谈时说,因着不算大事,就没拦着不让人议论。”
“应是在京城高官府邸先传开的……奴婢、奴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但心里也不是很怕,毕竟这种事,不涉及府中机密,只是一个全京城官员圈子都听闻了,并且开始议论的事罢了。
周瑶听了,想及虽隔了老鹰,底下还是剑气如虹,也不由微怔。
似是见她这样反应很有些意思,她心里神秘声音不禁取笑:“其实,你现在也不过是二八芳龄,与苏子籍倒是十分相配,若你动心,也没什么,何必每日这样苦熬?是这春日的风景不美,还是苏子籍这样少年,不足以让你心动?”
周瑶也不反驳,让丫鬟退下后,调试琴弦。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给我说中了?”
“不啊,我只是不肯定。”
“不肯定?”神秘女声有些诧异,周瑶伸手扶琴,她就立刻安静聆听,不一会就沉浸在乐曲中。
周瑶这曲,正是《半窗梅·夜记梦》,她弹出了春天的明媚多姿,似乎春意来临,一场好眠。
这其实是一首梦回春眠之曲,随着弦动,周瑶忍不住出了神,她仿佛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微笑望着自己的少年。
“邵郎……森郎……”亲昵的称呼,在唇里含着,没有唤出,可饶是这样,身影还是随之消散,泡沫一样消失在月光下。
“等我有一天忘了你,一定会心动吧,可是我要如何,才能忘了你?”
周瑶闭上双眼,将全部注意都集中在了指尖,琴声悠悠,倾泻而出,声声动人,过往种种皆梦幻,相聚转眼不过虚妄,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她抬手去擦眼泪,琴声为之中断。
神秘女声没有说话,良久才问:“不肯定,是你没有信心么?”
“不,我只是不知道,我还能思念多久。”被神秘声音追问,周瑶发觉自己竟然已是泪满脸颊,连忙又擦了,抱歉的说着:“抱歉,我今天的琴还没有练完,马上补上。”
“别了,今天累了一天,你再休息下也不要紧,我弹几曲吧。”神秘女声说:“我只是想说,你这性情,难怪琴艺能一日千里,让我也惊异。”
“咦,这不是您的法术么?”
“什么法术能使你琴艺进步这样快?”神秘女声接过手,一段欢快乐声如泉水一样从她指尖流出:“这仅仅是你的才情罢了。”
诚于心者,方能诚于琴。
你这不知道,不肯定,却尽说明了你的心思,只是,你还得忘却了,才能真正活出生命来。
“来,我教你一曲——嘉武无忧。”
琴声逐渐变得明快,渐渐繁华,周瑶虽不需要科举,也知道这是魏世祖的年号,当下倾耳而听,只觉得一卷青史徐徐展开,宛是繁华盛世。
“嘉武之治,式昭文德,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者也。”
这曲描绘的是人人渴盼的太平盛世,太平、繁华、无忧,可这个世上岂有长生不老的明君?
岂有百年不变的盛世?
周瑶心中浮现出丝丝哀伤,只是这时,屋顶之上突有一个东西窜过。
“这是什么?”琴声一断,神秘声音咦了一声。
周瑶问道:“出了什么事?”
神秘声音说:“好象是一只狐狸窜过去了,这京城中竟然还能有这样东西出现,只实有趣,有趣!”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只能狐狸叫
周府走廊挂着灯笼,一只白毛狐狸窜过了屋檐,过了很远才停下,人性化用爪拍拍,回首望着刚刚过来的方向,狐狸脸上竟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怎么回事?”
“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不仅仅对妖怪有着压制,就算有着符咒,也仅仅只能让自己变回普通动物才能减少反噬,为什么还有大妖怪藏身在高门大户里?”
“难道说,京城中竟然有人胆敢与大妖怪勾结?”
狐狸嘴一张,竟然有少女声吐出,但这声音,可是带着颤抖。
就连身上溜光水滑的白毛,离开这一段路了,依旧吓得炸毛,到现在还没有放松下来。
“也不是不可能,哎,差点就被发现了。”
“幸我跑得快,没有被那大妖怪发现。”
以为是自己跑得快,才没有被对方察觉到的狐狸,甩了甩尾巴,耳朵又动了下,继续朝着前面跑去。
一路穿入各宅,或在园林里溜过,或在屋檐上串过,还主动或被动听到了一些大户人家的秘闻,而这其中,出现频率最高,居然是这一届的状元郎。
对人类王朝的状元郎并无兴趣,狐狸左耳朵听了,一般右耳朵就过去了。
相比这样的事,它似乎对人间贩夫走卒更感兴趣一些,偶尔路过繁华地段,会悄悄停下,看那么一会,然后再趁着附近的人不注意,嗖地一下,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到了桃花巷,明显能感觉到官员聚居与呼应的威严渐渐弱了一些,但比百姓聚集的巷坊仍浓烈,狐狸窜到了一颗枝叶渐渐茂密的大树上,蹲在一条枝上,用一种审视眼神打量桃花巷,神情有些严肃。
这是青丘狐族之间的秘法,外面妖族也难以察觉,唯有本族狐狸,才能彼此之间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方位。
虽有厌恶跟畏惧,但狐狸不得不忍下这种本能反感,窜跃到了目的地,在这宅子的四周,散发着熟悉的,青丘狐狸隐秘的宣示主权的气息。
这气息,不会轻易被炼丹士或道士等发现,但同是狐族,却一闻就能闻到。
“居然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地盘?这里可是京城,就不怕惹来杀身大祸么?夕颜虽有天赋,可到底还年少,有些天真。”
对小狐狸的这种做法有些不理解的狐狸,人性化叹了口气,朝着桃花巷里一处宅子奔去。
再次搜寻起了小狐狸的具体位置,结果找来找去,找到了花厅。
“应该就在这里了。”它轻盈落入院中,立起前半身,看了一眼,就又窜到了花厅外一处摆件,钻到了里面,躲藏住身形,听见里面有几个正在说话,于是暂时不动。
才进去,狐狸就“唧唧”的一声,有点惊慌。
“咦,进了院落,我不能说人话了,只能狐狸叫。”
“不过,入京后,无处不在,宛是雷霆一样的感觉,消失不见了,难怪夕颜活的很惬意的样子。”
不提狐狸的寻思,花厅内,苏子籍和方真说话,下了一会棋,路逢云正陪着。
方真一件月白绸袍,也不戴冠,喝了口茶,说:“刚才步兵衙门、皇城司都去检查,一地尸体,横七竖八,惹的新进的人还吐了。”
“真是怂货。”
苏子籍就笑:“这也是人之常情,别说他们,就是习惯打教导的巡捕,遇到些凶杀案当场,也吐的呢!”
闲聊了几句,方真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契书递了过去。
“苏公子,这是兴悦酒楼的地契、房契,里面伙计大厨等人,因与林玉清有关,都被拘走了,只剩下了一座空酒楼,你接手,怕要招些人才能再开张。”
苏子籍没有去接,而是用手轻轻推了回去,笑:“方小侯爷,你太客气了,我虽割了林玉清的头回来,可却是为了报答公主的恩情,并不曾有什么功劳。林玉清的产业分配,与我无关,方小侯爷,这些房契还请你收回去吧,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哎,这仅仅是一个酒楼而已,算得了什么?”方真不以为意,又有些惆怅,怔着出了会神。
“林公子……林家的产业,早已被人盯上,莫说是那些早盯上林家产业的家族,就是步兵衙门、禁军统领、皇城司的人,都各分了一份,说起来,你这一份,算是其中最菲薄了,你不收,莫非是嫌少?”
“你不要嫌少,这暗里面嘛,肯定还有,只是林玉清藏得深,一时找不到,等到时得了暗地里的产业,再给你多分一些就是。”
方真都这样说了,苏子籍也就不再推辞了。
“这一座酒楼,就已是我受之有愧了,哎,我收下就是。”苏子籍说着,看一眼路逢云。
路逢云忙走过去,从方真的手里接过契书,收了起来。
方真见苏子籍收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若苏子籍不收,他这个知道苏子籍身份的,怕夜里都睡不好,担心之前的事让苏子籍有了心结。
虽苏子籍现在也没有个名分,但方真冷眼看着,较之几个月前,已有了一些根基,这样发展跟潜力,是几位王爷也赶不上的,若再给苏子籍几年,这人未必不能脱颖而出。
就算苏子籍将来或有了祸事,但眼前,还是被皇帝知道却没下了定论的人,方真为人谨慎,不愿意交恶。
不过是一座酒楼,跟林玉清在大郑二十年经营的明面上产业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给了苏子籍,求个心安,自是值得的。
他与苏子籍说的,也不是客套话,关于林玉清暗地里产业的事,他跟皇城司等几个衙门的人,其实暗中都在调查。
“据说有人在暗里活动,怀疑在吃林玉清的暗线,回去必须继续深挖,再出什么事,就是有方家几代的功劳,怕也要被皇上发落了。”
想到在林玉清这件事上的疏忽,导致这些意外,方真不得不绷紧了皮,就起身告辞。
苏子籍亲自将人送了出去,送到宅门口,看着方真在几个随从保护下上了牛车远去,这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了苏宅,见路逢云早就将契书放进匣子里,等着苏子籍安排,苏子籍又拿过来,翻开,看了看这酒楼的地契跟房契。
又递给路逢云,笑:“位置不错,虽不算繁华地段,但也是大坊地带,又是临街,两层酒楼,后面还有两进的院落几十间客房,怕是日进斗金都不奇怪。”
第二百八十六章 金色橄榄
“光这一座酒楼,哪怕空壳子,也不比好地段宅子便宜,仅仅前面的酒楼,怕就要二三千两不止。”
“这些你且收着,回头寻一些可靠的人做伙计,再招几个大厨,等一切就绪,就可开张营业,盈利三成按月送到叶不悔里,由她安排。”
“别的盈利都直接投入经营,这些,你看着来就好,遇到大投资报给我,小事自己决定即可。”
苏子籍怔怔出神,感慨不己。
自己尚算没有多少钻营,可这半年就已得二万两银子的收入。
“是!”路逢云立刻应下。
等抬首时,看了看苏子籍现在的面相,暗想:“主公面相跟昨日比起来,竟又贵了几分,少年公卿半面青,难道亲手割了林玉清的人头,竟有这样的效果?”
不过,这对于幕僚来说自然是好事,这样的发现,更让他心潮澎湃,干劲十足。
“请主公放心,仅仅一个酒楼算什么?不出十天,就能让它重新开张营业,不输之前。”
说着,就告辞。
等人全都走了,苏子籍也让丫鬟退下,花厅内就只剩下了苏子籍与叶不悔。
“总算走了。”苏子籍神色松弛了,他转向叶不悔,有些疲倦的笑笑。
虽是夫妻,但实际上二人的关系,更像是确定了关系的恋人与亲人的综合,和叶不悔独处,对苏子籍来说,其实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因为他知道,如路逢云这样幕僚,比简渠更忠心,可也是因自己是个有潜力有魄力的人,是自己折服了对方,让先怕后敬,才有了后来效忠。
若自己有一日失去了现在的天赋能力,路逢云怎么选择,都未可知。
但叶不悔父女,却是真真正正从自己落魄时,从自己还没有恢复记忆时就给与他帮助。
与叶不悔的感情,并不浓烈,有时温吞如水,平静下,却更符合苏子籍对家人的幻想与定义。
叶不悔,是他愿意去保护,以及值得信任的人。
想着早上的事,苏子籍不愿再提血腥,却有心给叶不悔找点别的事,免得过了今日,渐渐想起错过了这次棋赛,再难受起来。
“不悔,这次棋赛错过了就错过了,每年都有一届,明天再努力就是。”
“新平公主和周瑶,我感觉人都还可以接受,你可以与她们多多来往,免的没有事。”
苏子籍拉着叶不悔的小手,才才坐在一起说了二句,只听“唧唧”两声,手臂一沉,看上去,原来是小狐狸硬要挤着到中间,一副必须“三口之家谁也不能缺”的姿态。
苏子籍看这小狐狸,怎么看怎么觉得它在和蜡烛一样闪光,这简直就是迫害情侣的单身狐啊!
叶不悔倒笑着将它抱进怀里,慢慢抚摸:“夫君,你都不知道,小白早上时,竟被雷给吓昏了。我看啊,它是到了现在还在怕,在求我们安慰它,既是这样,今晚就让它与我们一起睡吧。”
“唧唧!”听到这话,小狐狸又叫了两声。
不过,无论是苏子籍跟叶不悔,都没听懂它在叫什么,见它似乎还挺高兴,苏子籍又见叶不悔也允许了,只能点头。
随着夜深了,卧房,灯也跟着熄灭。
狐狸早在刚才就被小狐狸表现给惊得目瞪口呆,此刻发现它竟然跟这对夫妻同床共枕,就更鄙视了。
“这、这也太不要脸了吧,还能这样?”狐狸人性化单爪捂脸,觉得身为同族,自己简直没脸见人了。
“就算是狐狸,也不能这样,我们可是青丘的狐狸,不是寻常野狐!”
“现在没声了,难道是睡了?”
耳朵动了动,总觉得里面似乎有一股气息,在吸引它进去,于是就服从着本能直接钻了进去。
这一钻进去,直接就将它惊呆了。
“这、这是?”
从外面看,房内黑漆漆,并无异常,而钻了进去,只见微微的白光,一颗颗金色橄榄垂下,每一颗都散发着让狐狸垂涎的香味,这是属于精粹的犹如帝流浆的气息。
而被它认为跟苏子籍夫妻睡了的小狐狸,此时正用两只前爪捧着一个橄榄,一口口吃着,满是幸福。
看它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
小狐狸刚才磨蹭着要留在这对年轻夫妻身侧,明显是为了吃橄榄!
狐狸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随后就气得炸毛。
“可恶,难怪它不肯回去!”换成是它,能有这样好处,也不可能愿意回去的好不好!
狐狸的身体比它脑子动的更快,在它这样想着时,就已一个饿狐扑食扑上去。
倒把小狐狸吓了一跳。
“唧!”小狐狸才惊叫一声,就发现到来的这个不速之客是个熟“狐”,忙将爪子上剩下半枚橄榄直接塞进嘴里,堵住了后面的声音。
狐狸此时已不客气也扑了一颗金橄榄上,用爪子捧着吃。
它长得没有小狐狸可爱,但大也有大的好处,就现在,皮毛光滑的它,雪色的一只,用双爪捧着金橄榄美滋滋吃着,看着竟有些憨态可掬。
而且,嘴大,吃得就更快。
随着一股热流从喉咙里流淌下去,并快速在身体蔓延,对于金橄榄具体效果,狐狸已心里肯定了。
“本狐品尝过一次帝流浆,觉得还不如金橄榄。”
“这一颗金色橄榄,等于青丘的福地,一次的幼狐灌顶。”
要知道,青丘灵气也是极珍贵,每只幼狐在第一次修炼时,都需要进入青丘福地,汲取一口灵气,借着这灵气为种,方能修炼。
自然界是很难提供蜕变的灵气,青丘的每一次灌顶,都非常珍惜,就连狐狸艾璎也只曾经受过一次。
现在这啃食的金色橄榄,整颗吃下去,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在这种地方一下子有这么多颗,任狐去吃,这是何等奢侈!
它才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颗,发现这屋子里金色橄榄正在慢慢消失,顿时急眼了,忙又一跃,又抓下一颗,快速用爪子捧着吃起来。
在这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情况下,去质问同样快速吃着的小狐狸,是十分不明智,它们都在抓紧时间来吃掉更多的金色橄榄,汲取更多力量。
直到一颗颗溢着灵气的金色橄榄在狐狸痛惜的注视下相继消失,只来得及吃了三颗橄榄的狐狸,像痛失了珍宝一样,狐狸脸上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第二百六十七章 打成一团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不是殴打的场所,它估计就要对旁正悠闲舔着爪子的小狐狸拍上爪子了。
我们在担心,你却在偷腥?
打死你这只偷腥狐!
“唧唧!”低声叫了两声,狐狸先一步钻了出去。
在夜色下,它到了庭院一个偏僻处端坐下来,虽是狐狸,却看起来颇有几分端庄与妩媚。
不一会,一只娇小的白狐狸就跟着跑来,在它对面也跟着端坐下来。
确定附近没有外人了,狐狸张嘴:“唧唧”
“唧唧”
虽人听不懂,但两只狐狸交流没有问题。
“原来你是真遇到了贵人,苏子籍可就是我族要等的那一位?”
小狐狸有些不确定:“暂时还不知是不是,我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所以你只是因这金橄榄而留下?”狐狸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滋味,倒对此给予了理解:“若是我,能得到这样的大机缘,怕也舍不得离开。”
“不过,你为何不回去报告此事?”随即,它又眯起眼睛,不满说:“你可知,现在青丘情况一日难过一日,有着这样好处,你竟没有立刻回去告之族人,这实在太可恶了。”
“要知道,就算没有这次天劫,许多幼狐都得排队才能汲取这一口灵气。”
“许多幼狐都推迟了蜕化!”
“我不是,我没有,我也没有发觉多久!”小狐狸争辩:“而且这情况也不是经常有,每隔一段时间,有了变化才有。”
“我道行尚浅,会留在这一家,也是因被炼丹士追杀,不得不被收留。后来被带入京城,这里高手颇多,我也不敢随意走动,更不敢随意突破京城结界出去,生怕触动引来注意。”
它又将曾遇海妖的事跟狐狸说了。
“海妖实力强大,乃大妖怪,我当日才要离开苏子籍,就被它发现抓住了。若不是趁着他吞噬野神时逃走,此刻,或还反给青丘惹上了祸事,它明显对青丘虎视眈眈,说是要寻回魏世祖的宝物……”
“魏世祖的宝物?”狐狸对此还真不太清楚,但它也没怀疑小狐狸的话。
有些事,既出现过,一查就知真假,说了假话,就要惩罚。
“你既遇到这事,留在京城,是正确的决定。不过在城内,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过来时,发现京城中也有大妖,虽与我们一样,同样被压制,但真大开杀戒,在人类道士赶到前,我们就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么一想,果然小狐狸这样老老实实窝在苏宅,是最好选择。
“不仅仅这样,还有个原因。”小狐狸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在狐脸上显的格外可笑。
“道不可轻传,法不可轻授。”
“你说,这金色橄榄,价值这样高,我们食了,要付出什么对等代价?”
听了这话,狐狸先是沉默了,接着又醒悟过来,扑了上去,用抓撕小狐狸:“这就是你吃独食的原因?”
“唧唧”
“唧唧唧”
它们在打成一团,刚才满是金色橄榄卧房内,与叶不悔躺在一起入睡的苏子籍,魂魄却已再次到了龙宫。
周围有着淡淡雾气,但此时雾还不浓,四周景色还能清晰可见,苏子籍对这样夜梦入龙宫的情况,早就已经习惯了,并不见惊慌,迈步就朝前面去。
但让苏子籍感到意外是,走出没多远,就有一股力量从天空投射下来,犹阴冷天气里瑟瑟发抖的旅人突然被灿烂的阳光笼罩住全身,那种一下沐浴在极舒服的状态中的感觉,让苏子籍就有了一种想要闭目沉睡其中的感觉。
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彩虹?”看了一眼龙宫上空突然出现的彩虹,苏子籍能感觉到,那里在召唤着自己,而且并无危险。
他顺着自己的本能,放任着,在闭上眼的一刻,只听“噗”一声,大殿上首龙案处,一处金印本悬在上方,这时细微金光一闪,突然从大殿飞去,犹活了一样,竟直接迎到了苏子籍的跟前,绕着苏子籍欢快转了一圈,朝着彩虹就飞扑了过去。
而被金印围着绕了一圈的苏子籍,仿佛无形中与这金印有了联系,竟跟着也朝着彩虹飘去。
又一处,一条白鳞幼龙也闭着眼,仿佛梦游一般漂浮而上。
相隔着一枚金印,苏子籍与幼龙都漂浮在彩虹上,原本下面还算稀薄雾气竟是从天空飘落,现在在周围有雾,但明显与地面上的雾有些不同。
虚无缥缈的一团团雾气里,很快幻化出一个个神祠、小庙的样子,有时雾气会飘到苏子籍或幼龙身边,一旦接触到,苏子籍或幼龙就能随即听到里面传来的喃喃祈祷声。
“信男张二柱,祈求水神能保佑张家村风调雨顺,今年能不旱不涝,庄稼收成好……”
“信女赵王氏,祈求神明能保佑我平安生下腹中孩儿……”
“信女姜杨氏,祈求神明保佑我儿能平安归来……”
“信男……”
当苏子籍接触到雾,听到这些声音时,眉间时而舒展,时而骤起,仿佛世间的悲欢喜乐,都化作无数声音,从耳入,到了心里。
距离顺安府还有着一百里,夜色已深,没有及时赶到客栈的旅人,只能尽量选择一些神祠野庙来暂住。
虽说这些地方,尤其还位于乡野所在,往往会有一些古怪传说,但没赶上客栈的祁家一行十几口,除了住进神祠,也别无他法。
“这里虽看起来破败,但里面还算干净。”祁弘新走近了瞧,原是一座古祠,环顾里面没有太脏乱,倒让他松了一口气。
因天黑了,祠内很暗,院里有一个被烟熏得黝黑的石碑,左右是两排厢屋,雨仍在没完没了下,祁弘新走进正殿,向神龛中熏得乌黑神像打了一躬:“看样子这不是破败,还有香火,但是怎么不见庙祝?”
“老爷不知道,本地去年大旱,大家都逃难,或庙祝就散了。”
“那就住一晚吧!”祁弘新看了看:“不会没有人,窗纸都新糊过,可能是附近村子照料。”
说着不胜感慨,若不是自己身体不好,在白天赶路时放慢速度,也不至于在夜里,不得不让家人仆人陪自己在这种地方住下。
见妻子命人去给神祠内看不清面容的神像摆上祭品,因到底在人家这里住下,本想说教一番的祁弘新,还是将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哎,原本还以为爹这次能带着我们回京,结果没想到,竟又要去新府上任。听说顺安府并不算繁华,比之前您待的几个府都还要差一些,爹,别人都是人往高处走,您怎么就被卡在这知府官职上了呢?”
他的儿子,一个少年,忍不住抱怨着。
“这天下,哪有次次在知府上轮转,就是不升职的道理?儿子看,怕是有人故意在刁难父亲您,给您使绊子吶。”
祁弘新苦笑一声,自己本该是有着威严的父亲,却因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是在知府上轮转,明明做的不错,却始终无法升职,还连累了儿子失去了去京城读书的机会,让出身大家妻子跟着自己一起奔波,他这心里,着实的不好受。
可对着儿子,他却不能说出任何怨言来,还要认真呵斥:“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我能次次当百里侯,已是皇恩浩荡……”
才说了这句,就突然喉咙发痒,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正指挥着小丫鬟在收拾东西的妻子,立刻过来,拍着背,无奈劝:“他是个孩子,不懂你的苦处,我却明白,这事并不怨你,再者能次次当知府,就已不错,正如你所说,是皇恩浩荡,我们不必去与别人攀比。”
随后又教育儿子:“官场上的事,你不懂,娘不怪你,可你该知道,你父是个好官,无论官职大小,只要能给百姓做些实事,就已尽到了为官的本分。至于升职与否,这本就不是做官之人自己该去想,这是上面的决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若是想要将来走科举路子,就先要管住了你这张嘴,万不可移了性子,只剩下一股怨气,知道么?”
说得少年低头认错了,祁妻才去忙别处。
然后水也不喝一口,就在忙碌后,叩拜这神祠里供着的神像,喃喃祈祷,显然对于这次顺安府之行,她的心中也有担忧。
原本不过是借着这动作,平复一下心情,也没奢求一定能得到回应,不想突然之间一抬头,惊得这位夫人目瞪口呆。
“怎么了?”闻声望过来的祁弘新一看,也惊得站起来,原来是这黑漆漆的神像亮了,半旧的神像上,有淡白色的光亮起,隐隐有着喃喃之声,似是有信民在祈祷祝愿。
见到这情况,除了祁弘新,所有人都立刻跪了下去,连连叩拜。
“……”
“竟在入住时出现这异象,这是什么预兆?”
这异相仅仅短暂几分钟,就消失不见,祁弘新在地方上为官十余年,也由于知道不可能升职,索性也不钻营,一门心思读书和治理百姓,渐渐心志刚强,这时也不由心神动摇。
第二百八十八章 遇龙(上)
周府·小院
一声脆响,周瑶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似是有细电穿透了身体,卧房内漆黑一片,原本安静的榻上,突然有了细微的声响。
但在快要吵醒睡在外间伺候的丫鬟时,这声响又停下了。
“我这是在哪里?”周瑶醒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动了动,发现自己不仅仅突然醒了,而且现在身处的位置,竟也不在卧房的榻上,而是位于一片虚空之中。
遥远的星辰,与幽深的无尽黑暗,仿佛将她隔离在现实之外。
荒诞,却又神秘。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是浮在半空中,身下也是虚空,轻盈得仿佛整个身体都空无的感觉。
更离奇的是,远处只有点点星辰的地点,竟在这时窜起了璀璨的光,那些光簇从下方各处窜起,爆开,美丽,令人震撼。
原本就神秘幽深的世界,被映得一下子活泛起来。
在那些光簇拥下,一道金色光芒凝聚的龙的虚影,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
然后金色的龙仰天长吟一声,周瑶就仿佛听到了从远古传来的清冽的声音。
声音,清朗中,又带着一种威严。
也不知是不是周瑶被震得灵魂都在颤抖,产生了错觉,她甚至觉得,那一声,并不是一条龙在长吟,更是两条龙在齐齐长吟。
但这种猜测,很快就被她按了下去。
毕竟她的的确确看到,只是一条龙的虚影。
“你在吗?”她怔了片刻,才想起去唤那个在心中的神秘人。
不等她再唤,它就已是出声了:“异象……是万妖令出现了,万妖令出现,怕天下群妖在数日内都会感受到……”
它并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透过她的眼睛,看着远方,惊愕、喜悦、不敢相信、畏惧、还有愤怒。
这些,周瑶都感觉到了,她蹙了下眉,望着远处令她现在都觉得震撼的金色巨龙虚影,问:“那是什么?万妖令又是什么?”
神秘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失声:“不可能,不可能,它仅仅是公主,不可能继承龙君的权柄。”
“不可能,不可能,我才……”
它突然之间醒悟,闭住了嘴。
“你还没说,万妖令是什么。”周瑶继续问。
“这些与你无关,你不必知道。”它回了一句,任周瑶追问,也不出声了。
对此,周瑶还想说话,突然感觉到身体一坠,她立刻醒悟,再次看向了天空巨龙虚影,就发现,龙的虚影也在同时消散,最后一眼,她仿佛看到两条龙在消散的一瞬间分开,并齐齐飞走……
齐王府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正院里虽有王妃及姬妾,但睡觉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的齐王,其实才刚刚入睡。
他最近的日子看似鲜花锦簇,实际上却隐藏着心焦。
皇帝有着好几个儿子,已经成年封王且活到现在就有三个,这还不算即将成年的,以及未来可能会成年。
只要皇帝还坐在那个位置上,还是这个国家万人之上的那个人,他的子嗣们,就都有着成这个国家的未来之王的可能,当然,也有着一夜之间就失去已拥有所有东西、包括生命的可能,就如十几年前的太子一样。
齐王的脾气不算好,在难以安眠时,就更是暴躁。
因这段时间,得知林玉清的暗线,正被神秘势力吞噬,别人可能怀疑是他或蜀王,但齐王自己很清楚,做这件事的不是自己。
是不是蜀王,齐王也不清楚,就是这种敌在暗己在明的感觉,让他越发上火。
今日夜色都深了,他才勉强躺下,迷迷糊糊睡着,结果刚刚要睡熟,一阵脚步声就从外面急匆匆过来,并与外面随从交谈,他们的说话声,让齐王一下子就惊醒了。
“何人?”他赤红着双眼,喘着粗气问。
外面的人回道:“王爷,是楚先生有急事求见。”
“让他进来。”齐王只想发泄出胸中这股郁气,其实根本就没听清外面说的是谁,只想弄死这个将好不容易才入睡的自己吵醒的人。
等门一开,他就随手抓起身后的枕头,狠狠朝着打开的房门砸了过去。
他所用的枕头,是用玉石所做,能助睡眠,对身体好,虽外面罩着东西,可砸在人的身上,依旧很疼,更不用说,被这东西砸到的人,恰就刚刚走到门口,距离极近。
这一下,就被砸个正着,脑袋直接砸破,淌下血来。
“王爷恕罪!”因见过齐王暴怒之下连侧妃都能活活掐死,事后只说是病逝的暴戾,此人虽是亲信,也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头上的血擦都不敢擦,就直接跪倒,谢罪。
谢罪的话也只敢说一遍,就跪伏在那里,安静等着齐王自己平复下来。
这也是跟在齐王身边的人的经验之谈,他们也曾见过因不断谢罪,结果反倒火上浇油的例子,此人自然不敢再呱躁,免得事情还没说,就先被人拖出去了。
说起来,也是他托大了,以为自己跟着齐王好几年,又是负责着情报收集,算是亲信中的亲信,在遇到这突然得知的大事后,立刻就来报给王爷知道,他这全然是一腔忠诚之心,却没想到,竟也跟别人一样,得到了相同的待遇。
想到这里,他将头伏得更低了一些。
发怒了一会儿的齐王,慢慢就将怒气压了下去,虽仍微微拧着眉,但脸上的表情已平静了下来。
先是吩咐将守夜两个随从拖下去打板子,看着面前跪着的人,淡淡:“怎么?还要本王请你起来?滚进来回话!”
“是!”楚先生一听,心里顿时一松,知道这是齐王的怒气消了,这时自己是安全的,立刻就起身走了进来。
知道齐王不喜欢属下卖惨,楚先生很自然拿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血,笑说:“您不开口,我哪里敢起来?毕竟这次直接闯了您的卧房,是我太鲁莽了。”
“成了!本王知道你既这么着急过来,定然是因有了重要的事,说吧,什么事?”这时,有侍女战战兢兢上前,帮着齐王穿上了外套,又帮着穿上了靴子,急匆匆退下。
第二百八十九章 遇龙(中)
楚先生这才说:“王爷,是妖族出事了,妖族内与我们有联系的妖,递了信过来,说是……说是龙君苏醒了!”
“什么意思?”齐王心一沉,知道不好,却有些不解的皱眉。
楚先生擦完了血,脸色还是有点青白:“所谓的龙君,并不仅仅是指龙,更不是靠武力强压万妖。”
“当年的龙君,能号令万妖,靠的并不仅仅是实力,还有着一项权柄,能让它呼风唤雨,真正能主宰旱泽。”
“现在这权柄重现,虽依妖族的感应,不及以前十分之一,但也意味蟠龙湖的小龙,渐渐得到了承认,已开始成为龙君了。”
“龙不是本来就能呼风唤雨……”齐王随口说着,说了半句,立刻醒悟过来。
龙呼风唤雨是传说,但是现实里一旦真有这种存在,这太可怕了。
朝廷命脉,全依靠农业,而龙君能对它影响,就是直接影响国运。
“为什么发生了这事?”齐王惊怒不已,在房间内走着,猛回身看向楚先生:“可据本王所知,妖族与朝廷,都不愿让幼龙成为龙君,它之前醒来时间也不长,更不曾出过水府,没有朝廷册封,怎么会突然就拥有这样的权柄,开始被上天承认了?”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说这幼龙,天纵奇才,更有天时地利人和,能在醒来后短时间内崛起,倒也说得过去。
但妖族对幼龙恶意满满,支持幼龙成龙君的妖族只是极少数,更多的是早就习惯了各自为政,还有与自己这样的皇族联合,打算以后能正大光明受到敕封。
这样与人类势力联合,光是齐王猜测就不止是一批,妖族也喜欢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怕是除了自己,暗地里还有着别的扶持之人。
朝廷也一直都没有给幼龙册封,更不曾在各地建立新的神祠来增加香火。
以上这些,足以说明幼龙醒来后处境很不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它也不积极,似乎是个怂货,无论怎么样诱惑,都从不曾出过水府,这样的话,除了似乎接受过传承,再无助益,它是怎么得到上天承认?
齐王满腹不甘,怎么想都想不通。
楚先生见他又脸上带上了焦躁,顿时也不敢随意插话了。
毕竟齐王每当这样状态时,脾气都是很差,听不进话去。
“王爷,沈先生到了。”就在这时,外面的人忽然通禀。
这位沈先生,乃是齐王笼络到手的一个炼丹士。
因着身份缘故,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齐王以及齐王臣子面前,唯有遇到一些非常重要还涉及到妖族事时,他才会到。
齐王刚才就已起了要将此人叫过来商量的心思,倒没想到他竟直接来了。
“请他进来。”对这样的人,齐王的脾气往往显得好一些。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消瘦,个子很高,给人的感觉颇有些松竹之姿的人,就从外面走进来。
一系青衫,三十余岁,白面短须,相貌平庸,此时走进来,见齐王表情仍有些不好,一礼:“见过王爷。”
“沈先生,你既是来了,应是也听说了万妖令出现,龙君觉醒的消息了?”
“回王爷,在下自是因此而来。”
齐王也懒得再去书房议事,索性就让他们各自在椅子上坐下,他也坐在一把椅子上,问:“沈先生,难道我们的计划,就要取消了?”
“王爷,龙君既已觉醒,再想扼杀就难了,除非立刻动手,方还能有一线可能。”
“不仅要立刻,而且它既是觉醒,有了上天认可,若要除去,怕要王爷亲自去,这样才能成功,也可顺势得了它身上的天眷。”
“王爷,这事或还是个机会。”
沈先生的话,倒让齐王心里一动。
他自是知道并相信天眷的重要,自己能投胎成皇子,就是天眷,天眷真能达到一定程度,就是立刻造反都能成功,因冥冥之中,自有助力。
但去蟠龙湖,就得出京,而诸王想要出京,可不太容易,不仅会被一些朝臣反对,而且父皇里,恐怕也会起了疑心。
但若办成此事,好处太过诱人。
齐王想了想,就说:“那我明天就向父皇请求出京。”
皇宫
戒备森严的宫殿里,一个穿着道袍的男子正拧着眉,看着炉火,就是当日检查苏子籍血脉的炼丹士。
熊熊的火焰晃动,火光将他的脸衬托得更冷漠。
笑起来的时候给人感觉阴冷,不笑的时候则是冷漠,但这人也不是个孤家寡人,跟着他进了皇宫的弟子就有两个,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孤儿出身,从几岁时就收了,带在身边,面对他们时,这道人的神情往往要稍稍柔和一些。
虽这差别在外人看来并不大,两个道童也很怕自己的师父。
“知道为师现在所炼的,是何物吗?”收回目光,见两个弟子都瞅着,他忽然开口问。
“弟子不知。”
“还请师父教导!”
两个弟子立刻恭敬说。
道人点点头,指着这丹炉:“为师正在炼的乃是藤原丹,补中益气,凡人服之益精填髓,尤利小儿,必须以妖丹炼之……”
“是摸索出来的三个有效丹方之一。”
“有了它,我等炼丹士,才不是乡间野巫之流,而能登堂入室,被皇帝所重。”
“啪!”就在正说着时,殿内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不仅是道人听了停下了,两个道童也吓了一跳,忙看过去。
“不好!”道人目光一扫,突然落到一处,立刻就急匆匆走了过去,竟是连丹炉也顾不上了。
就见那声音来源处,有着一条衔珠的玉龙雕像,而刚才一声脆响,恰是这玉龙嘴里衔着的珠子突然落地了。
这珠子与龙乃是一体雕成,莫说是这样突然落珠了,就是遇到地震,多半也是摔得整体碎了,而不该是一颗被该牢牢衔在龙口里的珠子单单掉落下来。
“这玉龙本是龙君,这等异象,莫非是……”道人虽并不精通此道,但有真本事的炼丹士,自然也不至于和乡野骗子一般,半点不会只靠蒙人,而且这本是大魏对应龙君的雕像,自有神妙。
只稍一凝神,就能占出内容。
第二百九十章 遇龙(下)
龙君苏醒,上天赐福?这、这样大的事,竟无人提前察觉么?”
是谁说,龙女幼小,不足为虑?这明显是上天已承认了!
发现这等大事的道人,哪还能继续安生炼丹?
“你二人在这里守着丹炉,谁来都不许靠近,知道么?”吩咐了这一句,道人就快速出了大殿。
这里距离皇帝所在的宫殿,有着不远路程。
因有特殊的腰牌,路上遇到了巡逻侍卫,都直接被放行了,但来到皇帝寝宫前,却被今日轮班的大太监给拦下了。
这位大太监也算是在皇帝面前有些脸面,不到三十岁,生得和气端正,看着就像是个好人。
此时面对着道人的要求,就只是陪着笑脸,说:“霍真人,别的事,咱家帮也就帮了,可这深更半夜的,皇上可是刚刚才入睡……您呀,就不要难为咱家了,眼看着再过一个半时辰,就要到了上朝时,到了那时,您有什么事,再向皇上禀报,也差不了多久不是?”
道人皱眉:“这事,事关天下安危,耽误不得,还请公公立刻进去通禀,等再过一个时辰,怕就要来不及了。”
太监却根本不听这个,大臣就喜欢危言耸听,比这个更夸大其词说法,他都听说过,若都这样,什么也不肯与他说,就直接让他在这时进去通禀,这道人获罪是小事,连累了他可是大事,太监可不想冒这个险。
不过,这人是炼丹士,是真有本事,几个皇子公主都靠着炼的丹,渡过了夭折,并且皇上也靠这丹维持健康,他并不想得罪,无奈说:“真人您倒是与咱家说说,究竟是怎样紧要的事吶!咱家侍奉皇上,忠于皇上,是皇上的贴心人,难道,还能在得知了您要说的事后,泄露出去不成?”
“您这什么也不说,就只让咱家去打扰了皇上休息,这种事,您自己说说,像话么?”
“这事若是告诉你,才是害了你。”道人冷冷说着:“有些事,你能知道我不能知道。”
“还有些事,我知道你不能知道,我提醒你,这事必须立刻通知皇上,如果你不通禀,真耽误了事,责任就在你!”
“你!”被他这一说,大太监顿时就涨红了脸,点指着道人:“你”了半天,那些骂人的话,愣没敢骂出来。
一甩袖子,他直接转身就往里走。
进了外殿的门,跟进来的小太监,很是机灵,试探的劝着:“这道人看着怪邪乎,这么晚突然过来,非要求见皇上,是不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反正皇上很看重,不如禀告下,反正责任在他。”
大太监低声骂了几句,胸口憋着一股气,有心不通禀,可一想到道人刚才阴冷看向自己时的模样,又停下了。
“罢了,咱家就进去通禀一声,他没什么要紧事,怕皇上也饶不了他,到时再整治他也不迟!”因对道人有些忌惮,大太监最终还是选择进了内殿,只是心里默默发狠。
皇帝的寝宫,并不似外人认为,是金碧辉煌的那种,或者威严有,但更趋向于朴素、舒适。
旁还点着助眠的香,清淡的香气,并不刺鼻,令人闻了,生出一种舒适之感。
此时,那床金黄色的锦被下,皇帝就正蹙着眉,睡得不太踏实。
大太监走到他跟前,跪下,轻声唤了一声:“皇上?”
见着皇帝没有醒,他又唤了一声:“皇上!”
“嗯?”又唤了一声后,刚入睡没多久的皇帝就幽幽醒了,他没有立刻起身,也不发怒,而是冷冷地问:“何事?”
皇帝清楚,这时没有大事,不可能唤他,说不好听点,除非皇后死了,要不,就算是吴妃死了,也不会叫醒,必须等明天上朝时再报告。
“霍真人突然求见,说有极紧要的事,必须立刻见您,向您禀报。”大太监低声回。
“让他去外殿候着。”皇帝嗯了一声,慢慢坐起来。
大太监这才起身,一挥手,立刻就有宫女太监悄无声息走上来,给皇帝穿衣、穿靴。
而被叫到外殿等着的道人,颇有些坐卧不宁,拧眉等着,眼睛一直盯着寝宫出来的方向,十分焦急。
不一会,随着几个小太监出来,被大太监虚扶着,从寝宫走出来的皇帝,就已是表情淡淡看了过来。
“说吧,你这时非要求见朕,是为了何事?”因刚刚入睡就被打扰了,皇帝有些不快,虽不发怒,还是直接就这么问了。
道人看了一眼旁人,犹豫了一下。
“你直说就是。”皇帝说着。
道人这才说:“皇上,大事不妙,刚才臣在炼丹时,龙君殿内突然发生异象,龙吐玉珠!”
才说到这里,皇帝立刻站起来,一挥手。
所有太监,包括大太监,全部退了下去。
皇帝微沉着脸,此时整张脸都沉下来了,也不说话,只听着道人继续说:“这是前朝的法制,专门响应龙君,臣立刻掐算,发现这是龙君苏醒之象,上天已赐福新君,万妖重新有主!”
“你说龙君醒了?”皇帝眸里闪着寒光,走了几步,突然问:“不是说她仅仅是龙女吗?”
“是龙女,可龙女也可以继承水府,成为龙君。这妖跟人又不一样,哪有什么性别之分?都是以实力论地位。”
道人在心里回道,但这话没说出来。
毕竟在这人间,前朝加今朝,都没有过女子继承皇位的事,说了,怕是要惹来麻烦,索性闭嘴,等着皇帝自己想明白。
好一会儿,沉默着的皇帝再次看向他:“这事,朕知道了。”
正要挥手让他退下,这时大太监进来禀报:“禀皇上,俞大人与刘真人在宫外叩门求见。”
“你先别走。”皇帝立刻醒悟,指着道人:“既是都来了,那就索性解决了此事再说。”
又对大太监:“你亲自出宫一趟,带我的口谕,去见罗裴,让他立刻进宫,不得有误!”
“是!奴婢这就去!”大太监心知遇到了大事,连多看一眼也不敢,立刻应声,急匆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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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旨不预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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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裴奉旨治水,虽得了皇帝嘉勉,但也有不少公事要交割和收尾,这日把文卷整理齐整,回转了自己家。
前魏改俸,言及:“自古官俸,占国之十之二为益。”
给百官加俸,而郑朝继之,罗裴是正三品,年俸千石,春秋赐绢,菜田六顷,收入水平不低,虽清不贫,回转家时,就见管家已等在门首,见他回来,就说:“老爷,有客来拜!”
罗裴不禁一怔,这时谁上门,牛车下来,口中说:“是哪位?”
才入了门,就见得一位举人浮子墨笑着出来,作了揖:“学生拜见大人!”
罗裴却是认识,一笑:“原来是你,王爷有什么吩咐?”
浮子墨神色轻松,说:“王爷很是欣喜,没有什么吩咐,只是吩咐学生送来些时鲜品。”
罗裴看了看,的确是些时鲜,并不是稀罕货,也就向浮子墨转达谢意,见着他离开,不由重重吐出一口气。
罗妻罗沈氏见了,不由问:“怎么,你不开心?”
罗裴似乎仍是心事重重,皱眉:“蜀王这心意,有点难以消受啊!”
去年治水时,罗裴几乎身处不侧,是希望蜀王援手,可惜的是没有半点回应,现在治水成功回京,受了皇帝嘉勉,却才一日三礼。
罗裴不由有点心寒。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罗裴回去,拨灯添油伏案,将这次治水总结的经验,写成了条程,已是半夜,罗沈氏这才催促,才入睡了。
睡了没有二个时辰,就被罗沈氏推醒了。
“嗯?到时辰了?”罗裴醒来时,还有些茫然。
这时距离上朝还有一个多时辰,因罗裴住的近,起床洗漱加赶去上朝,小半个时辰都用不了,所以这时间有点不对。
罗沈氏说着:“是宫里来人了,让你立刻过去,皇上召你有事!”
“哎呀!”罗裴立刻翻身起来,险些闪了腰。
罗沈氏忙说:“别急,我已让人给你打了温水,官服也都拿来了,时间赶得及。”
说着,就亲自服侍丈夫,给他穿好官服。
同时有人服侍洗漱,匆忙吃着一些糕点,喝了一点点水,免得喉咙发干,但又不能喝太多,免得进宫见了皇上失态。
匆忙出去,果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南面而立,扯着公鸭嗓子:“有旨意,着罗裴立刻入宫面君!”
“臣遵旨!”
罗裴深深叩下头去。
匆忙之间乘坐牛车出门,还远没到上朝时间,夜还深着,街上除巡逻官兵,几乎就再没别人了。
牛车的车轮声,吱呀呀,让坐在上面的罗裴,心思百转,莫名有些忐忑。
“皇上突然叫我进宫议事,莫非是与治水有关?”因最近的成绩就是治水,而一般这样急,还召见入宫,罗裴能想到的,也只能是与水患有关。
“难道是哪处水坝决了口?”
但这个想法,等到皇宫,被太监用灯笼引着进去,就渐渐被疑惑给替代-->>
了。
“俞大人?刘湛真人?还有个道人?”因对俞谦之跟刘湛都是认识的,跟刘湛更是共事过,罗裴一见到他们就意识到了,怕是这次自己过来,是要商量与水妖有关的事了。
目光扫过陌生面孔的道人,罗裴就被三人争辩给吸引了。
但就算好奇他们在说什么,还是要先拜见皇上。
正坐在上首位置,面沉似水听着的皇帝,眼是红着,带着血丝,明显没有休息好,见他拜倒见礼,直接挥手:“罗卿不必多礼,他们说的事,你且听着。”
“是!”罗裴起身,先听着。
就听见刘湛正冷冷说:“……所以我的意见是,要赶紧杀了龙女!”
“怎么杀?它躲在龙宫内,一步不出,甲兵无用,而就算朝廷有着道录司,又能济什么大用?”
“现在之法,还是册封,把龙女变成大郑自己神灵,这样反可以控制妖族,让它们俯首帖耳,不得不听从朝廷的命令!”容貌陌生的道人冷冷的说着:“这是前朝行之有效的方法。”
“行之有效?那为什么前朝还罢免了龙君?”刘湛更是冷笑:“就算躲在龙宫,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卷圣旨,就可击破。”
“一卷圣旨?法不加前朝,这你都不懂?”容貌陌生的道人嗤笑:“前魏世祖时,就曾一一尝试。”
“历朝都有天命,虽失了天时,而后朝之旨,难以加之前朝。”
“所谓的追封,要是对孤魂野鬼就罢了,对龙气福地之神,却难干预,能干预列朝者,只有天意。”
“这龙君可是受过前朝相当王爵的册封,不说旨意削了大半威力,要逼着它完全进入前朝,可不是本朝之福。”
两人争论激烈,罗裴明白了,原来是针对龙女的讨论,难怪叫自己过来,又寻思:“本朝之旨,不能干预前朝?”
这密闻实在出乎于罗裴的预料,一时心思重重。
俞谦之袖手而立,则活着稀泥,中庸地说:“可以先观望,龙女年幼,不过是小龙,突然成了龙君,有了万妖令,众妖必不服,我们可以按兵不动,等他们两败俱伤后,再渔翁得利。”
罗裴听到这里,看向皇帝。
他发现,皇帝似乎一时迟疑难决,只是沉着脸,拧眉听三人的争辩。
其实这三人争论的那些,罗裴听着也有些头疼,可偏偏皇上让他听着,他就只能继续“奉旨旁听”。
“皇上,该上朝了。”这时,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太监,悄无声息进来,在皇帝身侧低声提醒着。
“朕再想想。”皇帝一挥手:“让他们先等着!”
“是!”大太监根本不敢听殿内的讨论,得了令立刻退了出去,去前面传信去了。
殿外天还没亮,但大臣已陆陆续续到了,去了外殿候着。
像他们这样还能找个地方喝茶等着,今天就要面圣的二百三十三个贡士,只能站在殿外吹着冷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苏子籍因是会元,站在第一位。
所有的贡士都已换上官服,包括苏子籍,现在身上穿着的就是得了会元,去吏部时官员拨给。
第二百九十二章 请父皇准许
只因贡士已有官籍,除非是犯罪,不然,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将一贡士直接罢黜,最多将其撸到最后一名。
而同进士,也能等着派官,再低也是个小县县令。
因此贡士官服,都是从七品的官服。
红色朴素袍子,袍子上没有花纹装饰,头上戴是黑色官帽,同样朴素。
但就这样堪称简陋的装束,穿在不同的人身上,给人的感觉也截然不同。
有些人身材走样,并不挺拔,穿着这衣服,就显得比平时更难看一些,不是谁都能驾驭这样款式。
苏子籍这样身材挺拔的少年,这一身换上,被衬得面如冠玉,英姿飒飒,十分精神。
再有相貌平庸的一衬托,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让人想不第一眼看到都不成。
等会面圣、唱名结束,得一甲进士,到时就又有官袍赐下,穿上了怕更要扎人眼睛了。
此刻,人群中就有不少人忍不住酸溜溜起来,尤其想起苏子籍不与说话就径直离开的傲慢,就更觉得此子与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了。
苏子籍五感敏锐,自然能感觉到一些带着嫉妒、羡慕甚至只是单纯讨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但他此刻却心思重重,醒来时发觉一只狐狸变成二只狐狸,还扭打成一团,爪子啪啪啪响倒罢了,平时或有兴趣问问,今天却没有心思和时间,只吩咐了一句就赶紧上朝。
可自己和龙女形成的异相,却让他耿耿于怀。
“蟠龙湖不说了,太显眼,据说我醒来时,连京城上空都有明亮霞光而过,似是龙形。”
“这是什么预兆?”
“不管是什么预兆,实在大违我的本意。”
苏子籍在想着昨晚的事,哪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人?
朝霞渐渐增多,天亮了起来,而随着鸿胪寺官员再次入殿,苏子籍暗想:“按照本朝上朝的时间,此时应该已该上朝了,但看这情况,却像是耽误了,难道跟昨晚的异象有关?”
“京城内,似乎有着一些眼睛,时刻四处盯着,真有异象,服务于皇帝的道人未必毫无察觉。”
“应该不会怀疑到我身上吧?”
他这样想着,殿上隐隐有静鞭三声,接着鼓乐声细细而起,有细尖之声:“皇上驾到!”
礼部司官一挥手,这都是反复排演过,所以贡士一言不发,就连忙跪下,山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在乐声中进来了,在殿门口略停了一下步,扫视一眼下面跪下的贡士,没有说话,上了殿中的御座。
示意大臣有事禀报的皇帝,脑海中仍回荡着霍无用的话。
可能在有些人眼里,他更倚重刘湛,但实际上从他留了霍无用在宫中行走,为他炼丹这件事上来看,就能看出,皇帝其实更信任的是霍无用。
或者说霍无用再强,并无门派势力,是孤臣,而刘湛就算表现的再忠心耿耿,可他身后有尹观派,这就决定了区别。
“龙女既已成龙君,虽说能杀,但也要费很大周折,万一过程中被妖族利用,反过来操控了龙女,来向大郑发难,这反是主动为被动了。”
“将龙女册封,不过是一龙女,又是幼龙,难道接受了册封,还能阳奉阴违?必然不能,到时就是大郑自己的神灵。”
“而有了万妖令的辖制,原本还在闹事的妖族,再闹,自有龙女通过万妖令惩罚,而朝廷能做的,无非就是给龙女下一道圣旨罢了。”
“不必费一兵一卒,就可解决了妖族这些年的麻烦。”
“就算日后龙女强大了,其实也是数百年后,那就不是自己的问题了。”
皇帝回想着,觉得这些话其实更能打动自己。
他已不是年轻时,虽对诸王的疑心越来越重,对京城的事情抓得越来越紧,但让他再次掀起对异族大战,其实已有些疲惫了。
甚至他在做的是慢慢收拢手里的兵权,而不是再放权,让诸王能趁这样机会从自己手里分权。
“可是,心中却总有迟疑,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止自己。”
“诸卿,还有没有事禀告?”
心里想着这些,耳朵听着殿中臣子们禀报的事,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事,皇帝经常听到他们在殿上扯皮,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都不必细听,就能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水至清无鱼,对这些没有明显站队夺嫡的臣子,皇帝平时态度还算不错,甚至就连能上朝听政的三位成年皇子,皇帝大面上也一视同仁,并不当众呵斥,给他们留有一些颜面。
但这似乎就给了某些人一个错误的信号,齐王在皇帝问话后,直接出列。
本想这就传贡士进来好结束朝会的皇帝,顿时微蹙眉,看了过去。
“你有何事?”
齐王在下面,微微低着头,恭敬说:“父皇,儿臣有事要请父皇准许!”
“现在水患虽平,但各郡又起蝗灾,儿臣平时也没什么差事,见您为国事操劳,儿臣却帮不上忙,心中实在愧疚难安,所以想自请出京,巡查蝗灾一事,还请父皇应允!”
这话一出,不仅在场官员怔住,连皇帝也是一惊。
皇帝立刻起了疑心,手抓紧了御座的扶手,可脸上反露出笑容:“哦,齐王这心可嘉啊,诸臣工,你们听听,身是臣子,揆之天理,应该有这点不安——不过,你想去哪里?”
这表情,竟麻痹了齐王。
他原本忐忑不安,但见父皇并没有大怒,于是硬着头皮说着:“海西省、广陵省、汉阜省蝗虫听说不少,儿臣想去看看。”
这三个省名,其中就有广陵省。
要是平时还罢了,出了龙女的事,皇帝最是敏感不过。
蟠龙湖就在广陵省境内,小龙就在那里,皇帝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殿中这个儿子,所图为甚?
三个成年儿子皆有野心,这事皇帝早就看在心里,只要他们别将爪子伸太长,能达成一个平衡,皇帝也就由着他们去,反正也正好坐山观虎斗。
但他却不能容忍儿子中有人能有这样快的消息来源。
他在听到“广陵省”三字时,就已心一缩,暗想:“我一个多时辰前才知道龙女的事,为什么这儿子也同步知道了?难道是府里也暗中养着炼丹士?又或与妖族勾结这样深?”
第二百九十三章 肋有龙鳞
这世界是真有异术,巫蛊魇镇祸端很深,为历代朝廷猜忌,而妖族更是大难事,皇子是龙种,在没有太子时想争嫡,虽不被允许,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私下招募结交些人,甚至暗养了点私兵,皇帝都没有太严厉。
但招募术士,或私通妖族,唯有这二者,皇帝绝不能忍。
但因着还没掌握到证据,且齐王还需要与蜀王、鲁王两个儿子相制衡,皇帝没有立刻呵斥。
皇帝咽了一口唾沫,盯了齐王一眼,心里已下了决心,龙女这事,原本还想再商量一下,现在却是没必要拖下去了。
要是齐王进一步卷入,自己怎么收场,难道再杀一个儿子?
想到这里,皇帝面无表情,冰冷冷的说着:“你心不错,只是对治水与善后都是门外汉,有这心即可,倒不必非要出京。”
“罗裴治水有功,灾后治理的事,他亦在行,既说到了蝗灾一事,另选人不如还选他。”
说着,就说着:“罗裴!”
“臣在!”罗裴连忙出班叩拜。
“朕命你再为钦差,去所说三省去巡查下,并且当日治水,卿所奏报的蟠龙湖水府龙女于朝廷有功,有司也可拟封号上请于朕,可一差多办,省的繁琐。”
“臣等尊旨。”
不仅仅罗裴,太常寺主管祭祀,这种鬼神封号也是主管范畴,当下太常寺卿,以及少卿都出列应是。
一直没有出声的蜀王,不由一笑,他其实没有听到龙女秘事,但现在一听就知道里面必有大问题,要不这个哥哥,岂会冒着风险奏事?
现在被父皇打了回去,心中自然开心,看了一眼齐王,心里又暗暗警惕:“王兄的势力,果然在我之上。”
“我得努力加强才是,要不,许多事连知道都不知道。”
齐王哪晓得,自己不过是提了一下去巡查蝗灾,就不仅让皇帝将机会给了罗裴,还下了册封龙女的圣旨?
“早知如此……”他咬了咬牙,却又知道,就是早知,他大概也会忍不住,依旧会这样行事。
这样大的好处,就这样放弃了,实在是让他不甘心。
想到天眷的种种好处,齐王忍不住说:“父皇,其实儿臣……”
他想说自己其实特意了解过蝗灾的事,就算不能自己做主事,跟罗裴出去做副手也没事。
但皇帝却淡淡阻止了。
“好了!此事朕已决定了,不必再说!”
这一句,就直接冷硬下来。
官员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眼睛乱开,可齐王就是觉得,此时很多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作成年后就很少被父皇呵斥,在朝臣面前也很有些面子的齐王,皇帝这一声冷冷拒绝,虽不至于像扇了一耳光那样令他难堪,但也相差不远了。
更令齐王难以接受的是,殿中还有着蜀王、鲁王两个兄弟,他们此刻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在嘲笑他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气氛稍显僵硬,但是继续下去,怕是就会越发令齐王尴尬。
一个齐王阵营的官员这时忽然出列:“皇上,外面贡士正在跪等,是否进行本届科举传胪?”
说话这人是鸿胪寺官员,虽是解围,却也理所当然,不引人注意。
皇帝立刻醒悟过来,点了下头:“是这样,传胪罢!”
又看了一眼文官前面此届会试正主考官钟凡之,这位大学士立刻出列,赵公公悄无声息下来,将圣旨双手奉上,但还捧着金册,这金册名单就长了,总有二百三十三个。
于是钟凡之双手拿着圣旨,直接走到殿门。
话说,二百三十三名贡士,已经跪的膝盖要肿了,却一动不敢动,而当大学生出来,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精神为之一振。
钟凡之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诏曰:承寿十八年四月二十日钦赐一甲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进士出身七十名,三甲同进士出身一百六十名……”
由这位大学士宣读的,有具体名字,只会有四个人。
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这是进士及第。
而二甲则会被赐进士出身。
到了三甲,就是地位有些尴尬的同进士出身了,虽世人统称这三甲为进士,但一般士人只看重一甲二甲。
二甲头名是传胪,等着大学生宣读完,就会接过金册负责唱名,将这四人后的二甲、三甲,一一唱出,所以才叫传胪。
苏子籍在队伍前面,此时看似面色淡然,实际上因这气氛,也跟着有了些许的紧张。
在殿试那日,他受到干扰,也不知道所写文章,是否能够打动考官以及皇帝,得到状元之位。
这名头虽只是锦上添花,但能拿到,自然是好。
于是,在听到即将宣读一甲头名时,苏子籍也跟着屏气凝神。
“殿试一甲第一名……广陵省双华府苏子籍!”
成了!
听到这里,苏子籍才放了心。
不必官员提醒,在确定贡士身份,二百多人就已接受过礼仪训练,此时不过是按照训练的结果,进入大殿,叩谢皇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子籍进入殿后,被礼官引到了合适的位置,就行三叩九拜之礼,山呼万岁。
又引到了殿内左班的尾巴上去。
一瞬间,苏子籍感觉到,数道目光就盯了过来。
朝会一举一动都有礼仪,就算是这时,群臣也不能随意看,能看的都是身份特殊的人,苏子籍不由望去,只见皇帝安坐宝座内,目光正扫过自己。
苏子籍连忙垂下头去,这时感到余下的数双目光,其中一对精芒闪烁的眼神正仔细审视着自己,已经看清楚,这却是齐王。
“齐王和传闻一样,果然身长七尺,相貌英武,据说两肋下还生有龙鳞数片,只是没有想到,此人还具备极高的武功,却瞒不过我的感应。”
“皇子习武学文,都都传统,可修到这份上,却是极难得的事——他可没有我的半片紫檀木钿。”
“这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
“堂堂齐王,能办到这点,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第二百九十四章 越证明是奴才
“真像!”
不谈苏子籍的想法,这时齐王脸色铁青,指甲切入肉中,就连蜀王也跟着变色,一瞬间入眼,人都一恍惚,仿佛是看见自己可敬可怕的太子又堂皇入殿,这实在太像了。
仔细一看,其实相貌并不是太像,而是这气质,这仪态。
唯有新进的鲁王,太子薨时,他尚年幼,却没有多少联想,只是暗暗称赞:“这人,姿容既好,神情更佳,有古人掷果盈车之态。”
待得看齐、蜀两王变色,以及几个大臣余光打量,同样变了神色,又收敛了笑意,暗暗打量,暗想:“难道此子还有特殊之处?或可以给孤的门客看看。”
不谈心思,随后榜眼、探花,二甲头名传胪,也一样进来,三拜九叩谢恩。
但是二甲的第二名后,以及三甲,就没有这待遇了,他们不用进殿,只需在殿外跪谢。
第四名传胪容永新乃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看上去卖相也很是不错,富有朝气,英姿勃勃。
皇帝似乎对这四人很满意,含笑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钟凡之。
钟凡之接过金册,却没展开,而对容永新说:“奉旨,由你传胪唱名!”
“是!”容永新明显内心激动,却压抑着,恭迎捧过金册,又向皇帝叩谢,这才站起来,重新走回到大殿门口,对外面跪了一地的人,开始唱名。
这唱的就是二甲第二名以后的名次了。
左右还有侍卫,共有几人,声音洪亮,随传胪每一个名字唱出,跟着齐声响亮重复一遍,能传出很远,这种模式也避免了因传胪声音小而没办法唱得洪亮的尴尬。
至于大学士,只唱四人,都在前面跪着,不可能听不清楚。
二百三十三人,除一甲三人,二甲进士出身七十名,三甲同进士出身一百六十名,随着不断唱名,真有人欢喜有人愁,每人都是别样滋味在心头,除了真正排名在前面,那些自恃甚高却排名反降了,谢恩同时,对一甲三人,尤其状元苏子籍,自是羡慕嫉妒恨了。
苏子籍顶着这些熟悉的恶意,早已习以为常。
这些对他的影响,还不如唱完了名,叩拜谢恩退出大殿时,看到礼部贴心送上的“录取通知书”来得令他多一点想法。
当初苏子籍会元考取时,也有人送了帖子去清园寺居士园,当时帖子,就已算是清雅了。
但和现在礼部送上代表着一甲荣誉,代表着新进士及第身份的泥金书帖子,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于读书人来说,虽考取了秀才,也算是改换门庭,但对于上层来说,唯有这一刻,唯有拿到了新进士及第帖子,一切都敲定了,才算是真的改换门庭。”
“这是从真正从普通读书人,变成官人了。”
就连看似也有着风光的传胪,在这“录取通知书”上,也有别于一甲,跟二甲三甲是一个待遇,拿到的都是红帖。
“苏状元,这是状元袍以及宫花。”鸿胪寺官员带人前来,往偏殿去了。
一甲三人夸官,要穿上特制的红袍,并要在帽子上插上红艳艳的宫花。
这其实是临时赶制出来,只需要往现在穿衣服外面一套,一般来说,都很宽松,再扎一根玉带,凑个喜庆。
看着托盘上的红袍,苏子籍再次遥遥对着大殿谢恩,偏殿里已用幔布围成更衣室,三人都去,一人一个。
苏子籍在里面换上了状元服,腰间换成光素银带,乌纱帽簪了一朵红花。
“真像新郎官。”
其实新郎官的盛装,模仿状元郎而来,不过这状元服虽尺寸宽大,但胜在颜色是很正的红,并不恶俗,因这时代官服本就宽大一些,倒也不显得什么。
至于十分女性化的宫花,因早就知道状元会帽插宫花,这是独属每一个状元的荣誉,苏子籍自然也不会嫌弃,将宫花直接插在帽子上,就微笑着出去,出来时,两位已等在外面了。
看一眼同样换上衣服的榜眼、探花,从穿上模样,苏子籍大概就能猜出自己此刻是怎样喜庆模样了。
“不悔看到了,定要笑话我。”这是苏子籍的第一反应。
但又一想,不,平时自己穿一身红,对方或会暗暗偷笑,但这种状元袍穿上,她大概只会眼睛亮亮,一脸崇拜看着自己。
“也不知道不悔是否知道,我已成了状元。”这一刻荣誉,在读书人领域的短暂登顶,让苏子籍十分想要与叶不悔分享。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获得状元,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8015/10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2000,提升11级{15/11000}!”
“真是双喜临门。”
苏子籍从容直接接受了,只查看一番,就暂时不理了。
在这后,就是夸官了。
大郑的夸官,只在皇宫出发,一直到大明门,路程并不算很远,不必骑马,苏子籍猜测,这样的改变,大概是为抑制武官。
将文官与武官之间的界限直接划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夸官都彻底摒含有“武”的元素。
“身体差些,怕是跟着走这么远,就要吃不消了。”想着接下来要走的路程,苏子籍垂眸暗想。
这时,朝中散了,齐王下了班,心乱如麻,看见了往日竞争的兄弟蜀王,也是脸色苍白,却也不笑,反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至于跟着的一脸迷惘的鲁王,两人却看不入眼,也不理会。
沉默间,三人已跨出了宫门,三架牛车,在阶下不远处依次等候,远处还有着喧哗声,人人都知道,这是游街夸官。
“游街夸官,可笑。”齐王忍不住嗤笑。
前魏风气开放,大郑虽略紧,也继承前朝之制,他偶然也看过坊市的,除了才子佳人,偶然也有皇子。
可这等里,皇子争宠,竟然是廉洁和立功,疾恶如仇。
这实在笑掉齐王大牙了。
廉洁、立功、疾恶如仇,都仅仅是臣子甚至仅仅御史的学问,干的越多,越证明是奴才。
还是不怎么有出息的奴才。
第二百九十五章 提前招揽
因此苏子籍的才名、立功,道路,都使齐王暗暗鄙视,也不把他当真正竞争者看待。
别说是竞争帝位,这风格和道路,连当个总督都不足!
可是今日一见,齐王就不寒而栗,这姿容,这神气,都像及了太子。
明知就是这样姿容,让人觉得“非臣子能有”,就算是太子从来温良恭让和蔼可亲,也被父皇猜忌。
可现在见苏子籍有了,还是按捺不住,甚至隐隐有着恐惧。
“此子不可留。”这念头第一次真正在齐王心中扎根。
“二十年前,太子持我手入宫……”就连蜀王也神色迷茫,声音说到一半,终是慢慢淡了去。
二人回望宫阙,都是怔怔,想当然,太子压的二人喘息不过来,心生出绝望,这样的太子,谁能与之竞争?
不想却皇帝与之相争,硬生生废了太子。
不,没有废,磨死了。
良久,齐王醒了过来,入了牛车,突眼波一闪,说:“蜀王,要不要到我府上一述?”
蜀王也醒转过来,折扇一合一揖,说:“不了,我记得过几日就是太子薨日,我也遥遥给香一柱。”
齐王也不说话,命着:“回府!”
眼见着两个哥哥去了,鲁王嘻嘻一笑,说着:“走,快些,我们跟上去看热闹桂峻熙桂先生来了么?”
御街·夸官
苏子籍发现,大郑的夸官,在热闹方面也不比前朝差。
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高举“金榜”,在前面鸣锣开道,因不能骑马,后面的新进士只是跟随,速度上其实比骑马要慢许多。
但也因此,在前往大明门过程中,围观的百姓都可以大饱眼福,看得过瘾。
苏子籍走在队伍前面,榜眼探花跟在身后,总觉得自己此刻已不是所谓新科状元,而是正被所有人热烈围观的珍奇动物。
“这还不如骑马夸官,起码能快些。”听着周围人惊叹声,感受着投来的热辣目光,苏子籍无奈想着。
但有这种想法的新进士大概很少,微微回头,就能看到榜眼、探花,都满脸灿烂笑容,明明在努力压着嘴角,又忍不住在每一阵惊呼声中再次翘起。
因本朝夸官不能骑马,在保护措施上,倒也跟着改进。
能骑马时,往往并不限制高处扔下一些手帕、鲜花,因新科进士们可以灵活避开。但此刻既不能骑马,速度慢了,两旁拦着百姓的衙役、官兵,同时也在盯着是否有人高空抛物,若被发现了,立刻就会有官兵上去询问、记录。
这倒让苏子籍一重担心直接放下了。
“夫君!”一众喊叫声、议论声、艳羡声中,走过一片酒楼林立地方,苏子籍突然听到了熟悉喊声,顺着声音微微抬头,望过去。
果然,就在一处酒楼二楼,晨辉之下,一个熟悉的少女正奋力朝自己挥手,左右还有两只狐狸。
她笑容灿烂,眼睛因激动而含泪,苏子籍的眼力极好,也同样一下就看到了。
苏子籍朝着她微笑着也挥了下手,却因那方向不仅有叶不悔跟野道人等人,还有着围观的人,其中一些女子,都因新科状元郎的这一笑,直接尖叫起来。
不远处的另一座酒楼的临窗位置,由于夸官的新进进士都是步行,又要维持队伍整齐,行程缓慢,鲁王赶到,还能从容登窗下望,只是他仅仅只盯着状元苏子籍看。
直到前面的人走远,只剩下中间进士慢慢走着,他不感兴趣收回了目光,问身侧的一人:“桂先生,苏子籍现在才十七岁吧?”
而被问到的桂峻熙穿着便服,也能看出不是普通百姓。
桂峻熙:“是的,苏子籍今年正是十七岁。”
“十七岁啊……”鲁王再次将目光投向外面。
现在正从窗下走过是二甲的进士,已经算是年轻有为,可大多数也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少有十几岁的进士。
连二甲进士都少有十几岁,偏偏这一届状元才十七岁!
这是何等有才,何等风华正茂,令人羡慕!
“比我都年轻四岁。”鲁王这样感叹,突然之间又问:“你觉得,苏子籍此人如何?”
这问题,就有些意思了。
在别人看来,或是问的此人才华或行事。
但鲁王这样问,问的人又特殊,自然就另有意思。
桂峻熙却没有立刻回答,再次注视众人一眼,说:“能考取进士,不管以前怎么样,都有贵气入顶,滋润命格。”
说着,就指路过的几人:“您看,这一个二甲进士,气入顶就化,说明是贵格,又是二甲进士,怕以后能入阁。”
“当然这需要时间,虽有可能达到,但也可能中途变故而夭折,不过总有这样的可能。”
又指着一人:“这一个,虽同样是二甲进士,与方才那人名次相近,但接受有限,尚在缓慢消化,这就说明在命格方面差一些,估计以后只能止步于四品,再不能往上了。”
又依次指几人举例,说:“唯有苏子籍,与之都不同。”
“贵气入顶,不见多少变化,这是原本就有侯伯之气,此诚难得。”
“公侯之气?”鲁王听到这话,有些诧异。
他原本还以为,这人说了这么多,玄而又玄,苏子籍这人多厉害,最后竟然只是如此?
公侯之气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算是极珍贵,远远超过改换门庭,甚至算得上是祖坟冒极壮的青烟了。
但对皇家人来说,一个皇孙最后只能得一个侯爵,已算是无能。
这样的“贵气”,怕混吃等死都能混到,不算什么吧?
桂峻熙都不必鲁王开口,就看出鲁王所想,微笑摇头,解释:“您不知,像您这样天璜贵胄,名列玉牒,那有公侯之气很正常。”
“但臣子还没有授官授爵,就有侯伯之相,这已算是非常难得的贵格。”
“据前朝记载,也不过寥寥数人,日后都成了大器,无论忠奸。”
“王爷可提前招揽之,大是有用,或是天授王爷的羽翼。”
“噗”鲁王本听的若有所思,听见这句话,突然仰天大笑,让桂峻熙不由侧目,实在猜测不出主子的想法。
第二百九十六章 极年轻的孩子
“天威难测,这主子虽平时好说话,也难以度测。”
不谈桂峻熙想法,鲁王已经心里明白。
“哦,不入玉牒就有此气,看来苏子籍的确是我大哥的儿子。”
望着已远去了的苏子籍,鲁王仿佛眼前浮现出儿时曾见过并有印象的太子,那时太子远如天上明月,而他幼小无知,地位不高,虽是兄弟,却只能远远看过几次。
现在十几年过去,他在此情此景下看到了太子长成的儿子,这心情就实在是奇妙了。
想及齐王、蜀王见之变色,鲁王突然之间一念,渐渐神色严肃起来,越想越觉得可行,吩咐:“既得中状元,这等喜事,总要有所表示,吩咐下去,送一份贺礼到苏府。”
桂峻熙还以为鲁王采纳了自己意见,暗松口气,应着:“是,我这就去办,必不会有任何闪失。”
鲁王看出他还没有悟,微笑的点首,心中却暗想:“齐王、蜀王两个哥哥,都长我不少,先发制人,羽翼都渐渐丰满。”
“使得朝堂之上,几乎没有我插锥之地。”
“要是这样,哪还有我机会?”
“苏子籍是我大哥的儿子,招揽成羽翼不可能,但使他当过河卒,把原本南北对峙的格局搅的稀烂,却是可以。”
“我可以推他一把,不但获得他的感恩,还可以得利。”
对后来者来说,稳固的秩序才最可怕,乱了才可趁机取利,鲁王一念于此,更是“啪”一声打开了折扇,徐徐一摇。
披香宫
吴妃正倚坐在软榻上,看着面前几个女官带着一些宫女来来往往,清点着私库的库存。
因着受宠,屡有赏赐,吴妃这些年存货颇丰。
光是披香宫的摆设,就能经常随着心意而换了,现在托着香腮,望着宫女捧着册子,对着一匣匣的珠宝、头面,成对的玉镯清点,吴妃偶尔会指着其中一两样,让她们直接送去公主邸。
她只有新平公主一个女儿,自是宠爱非常,像这种女子的饰物更从不吝啬,但凡是好的,都会分一些给女儿。
新平公主因为遭遇行刺,受了惊吓,虽有皇上赐下东西安抚,可她这个做母妃的,也仍心疼她最近不能呼朋唤友实在是委屈了,好东西便源源不断送过去。
可就是这样,想到新平委屈的小模样,吴妃还是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这孩子素来玩心大,在外人看来,或是个很容易见异思迁之人,但她这个做母妃的,却知道这孩子在执拗上,也同样令她每每头疼。
“倒不出所料,苏子籍果然才华出众,被点中了状元。这样年轻俊美,又有着状元名头,将新平嫁给他,也不算辱没。”
“就是不知道皇帝是否愿意了。”
但又一想,本朝因惜才,开国时也是为了笼络勋贵,曾嫁公主给勋贵之子,却也没有免了实权。
这样的规则延续至今,也就使驸马在郑朝可以继续做事,不必避嫌。
一个状元,娶了公主,就成了皇帝的女婿,又能继续做官做事,不必只领着虚职度日,这简直就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吴妃觉得,皇帝惜才,应该也不会反对。而苏子籍作得到了大好处的人,也不该拒绝才是。
哪怕论容貌,新平公主的容姿殊?丽,也比苏子籍小家碧玉的妻子强出许多。
更不必说,这权势、地位以及能给予的助力了。
正想着,就有个女官进来,行万福礼:“娘娘,御书房派来的人提醒,一会皇上就要来披香宫用膳了。”
这是皇帝默许的事,每每他提前决定要去哪个妃嫔用膳或夜宿时,都会派人前去通知一声,这样对方有时间准备,他到了也能直接享受,不必再等。
“你们快去准备。”吴妃得了消息,自是高兴。
这段时间,皇帝来后宫时间也减少不少,就算到了后宫,也多半是去皇后处小坐,并不怎么留宿在妃嫔宫里,更不用说是到妃嫔这里用膳,忙碌事,渐渐衰老的身躯,让皇帝在后宫的时间少了许多。
而现在一忙完科举的事,就先到她吴妃的宫中,这自然是给脸面。
“吩咐下去,让小厨房做几样爽口小菜。再有,之前酿制的梅子酒,也送一坛过来。”
“是,娘娘!”
莫看只是普通小菜,细心烹制的话,其实比大菜更费精力,也更奢侈,吃起来口感也清爽,对深知这段时间皇帝可能吃不好睡不好的吴妃来说,这样的吃食,才是最恰当。
果然,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吴妃迎接,暖色调服饰、小清新的妆容,都让皇帝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而当用膳时看到了一桌爽口小菜,更点了点头。
“知朕者,爱妃也。”皇帝吃了一口,感觉到清爽,原本因前朝事情而升起的烦躁,都跟着慢慢平复下来。
见皇帝原本带着的一丝焦躁,随用膳而慢慢平复,与她说话时也温和了许多。
吴妃不由心中暗暗得意。
经营皇帝的心思是一门学问,皇帝什么没有?
持宠而娇是最差了,皇帝不仅仅是男人,更是君王,秩序对他最有利,因此破格的事,只要看见了,就会消磨宠爱和情分,所以她一向小心翼翼,从不僭越。
而一味温顺也不行,他是皇帝,谁不温顺?
一个“家”字,温顺里带着温馨,才是她长盛不衰之法。
根据自己这十几年为妃的经验,眼下正是可以慢慢插入话题,将自己想要求的事情说出来了。
于是,她说起了新平公主的事,看似无奈地叹:“臣妾最近也是头疼得很,要说这养孩子,她小时,怕她冷着热着,怕她磕着碰着,时刻都要小心着,这孩子大了,原以为总该懂事了,没想到,却比小时还要叫人操心,哎!”
皇帝一听就笑了,新平公主遇刺这事,他听了自然是怒,但他后来就听说,在这事后,新平就变老实了,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新平这丫头,惯是个胆子大的,遇到了这事,知道这外面并不似宫中这般安全,她应该也得了教训了。朕觉得,她以后再出去,怕不会再这样大大咧咧,这么看,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上说的是。”吴妃笑着应着,同时给皇帝倒了一杯酒。
梅子酒的酒劲不大,还比较开胃,女孩子喝都无妨,皇帝也不介意多喝几杯。
但正捏起酒杯,抿了一口时,却听到吴妃突然提到了这次科举的事。
“皇上,听说今年的状元郎,是个极年轻的孩子,不到二十?”
皇帝点了下头:“正是,状元刚满十七岁,乃是广陵省这一届的解元。”
第二百九十七章 猜疑
“十七岁中了状元,极有才华,又年轻,算得上是很有出息的年轻人。”吴妃笑着说:“哎,臣妾现在因着新平也到了岁数,总是习惯打听一下年轻人,她往日结识的朋友,虽也有一些不错的年轻人,在才学上却都差了一些,反不如这苏子籍,除了出身差些,样样皆好。”
皇帝原本只是不以为意地听着,以为这吴妃是用今日的事当做话题,与自己闲聊,毕竟聊一聊少年状元郎,又还没派官,也算不上干涉朝政,这种事吴妃素来能拿捏分寸,不过线。
但听着听着,皇帝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将苏子籍与新平扯到一起,又提到选女婿的事,虽没明着说,可这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了。
无非是不好直白地开口,想让他这个做父皇的接个茬,就能顺势将婚给赐了。
其实,要是看中了别的新科进士,哪怕榜眼、探花,甚至下一届的状元,都没什么,就算是有妻,皇帝都不会震怒,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真想要什么,只要她开了口,都不是问题。
可怎么就偏偏是看中了苏子籍?
苏子籍已被反复测试了几次血脉,对皇帝来说,已相信是太子血脉,之所以没有立刻给名分,是因不知道为什么的某种感觉。
听着吴妃还一直说,似是见皇帝没有反应,还试图挑明了,这可真是让皇帝越听越气。
“住口!”在吴妃即将挑明的一刻,皇帝直接就呵斥。
这一声太过突然,直接吓了吴妃一跳,不仅如此,连不远处服侍的宫女也都跟着被吓到了,一个个暗暗发抖。
皇帝怒站起来,指着吴妃:“一个后宫妃嫔,竟屡屡提及前朝,你简直就是有失体统,忘了自己的身份!”
“新平是你女儿,你这个做母妃的,却不好好管教,现在差点出事,是不是你的错?你竟还在这里与朕提及她年纪到了,年纪到了,还这样跳脱?这样不知好歹?朕如何能将她放出去,去害了别人?”
“与其想那些别的事,不如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教导新平!让她有些公主之尊,莫要给朕丢脸!”
越说越气,他看都不看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吴妃,直接丢下一句:“吴妃教女无方,朕念你陪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令你禁闭半月,好好反省!若还这样不知进退,满嘴胡言乱语,就继续待在这披香宫,不要出去了!”
说完,皇帝就拂袖而去,走在路上,上了辇,还犹在生气。
这事不对,哪有这么凑巧,苏子籍是太子的血脉,而新平公主一次偶然出宫,就恰看到了苏子籍?
又,新平经常围着一些年轻俊才,怎么就这么巧,吴妃就偏偏只对苏子籍起了心思?
这事不对,或是有人在暗中做了手脚。
想到这里,皇帝就一阵烦躁,虽在乘辇中,尤咬着唇。
这时突一声沉雷,传进御花园,皇帝一怔,就感觉到又是一声石破天惊雷声,撼得宫阙都颤了一下。
接着雨滴噼里啪啦落下,稍停少顷,就贯注而下。
听着雨声渐渐增大,看着抬辇的太监,虽忙不乱,转入一处走廊,看着整个皇城刹那间淹没在雨幕中。
“最有可能做了这事的,怕就是齐王了。”
想到朝会时,齐王竟然能拥有那么快的情报网,皇帝就如鲠在喉,眼神也越发阴沉了下来。
“他的势力有些大了,莫非不止在宫外,在这后宫与吴妃也有了默契?这是想做什么?”
毕竟,这事实在很难不往歪了想。
天地君亲师,伦理是最重要的事,杀人也罢,好色也罢,甚至贪婪、刻薄、无能,都比不上这个。
只要苏子籍在这方面出点丑闻,就很难再上位了,要么就永远不能恢复身份,而且还要被打发得远远的,要么就是恢复了身份后,因为与姑姑的绯闻,而受世人诟病。
而新平公主本身因喜欢呼朋唤友,在男女事情上,本就没有纯洁无瑕的名声,更容易使人相信。
而且,吴妃本人或也被利用了,毕竟找个好女婿,是她的愿望。
甚至,就算是新平在这件事上受到了影响,只要许下未来,吴妃也未必就不答应。
用自己的思维方式揣摩了一下吴妃,皇帝越发觉得,事情很可能就是这样。
“一切都是朕老了。”
“想当年,朕乾坤独断,却无人敢于稍驳。”
“现在群臣虽唯唯诺诺;并不违拗,实是阳奉阴违,都是视朕老了,要投靠新的主子。”
处于皇帝的位置,也不由生出无奈和恐惧。
自己老了,而儿子们一天天风华正茂,不断有人靠拢,这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不是经过的人,是难以体会。
“不,朕才是天子。”
“只要朕一息尚存,这天下大权,万无旁落之理。”
这时乘辇一动,徐徐而停,已回到了自己的宫殿,皇帝起身下辇,慢吞吞看了一眼站着候着的赵公公,直接吩咐:“你去吏部一趟,传朕口谕,记说,让他们立刻给苏子籍派官,除了本职,还给个观察使的名义,即刻出京,地方就选在顺安府吧。”
“是,奴才遵旨。”赵公公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皇上,状元既授官,那榜眼和探花”
只安排苏子籍一人,这就有些过于明显,不符合皇上现在不想让其恢复身份的初衷。
皇帝经赵公公一提醒,原本因愤怒而有些迷糊的脑袋,也清醒了过来。
按照规矩,殿试后,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探花授编修正七品,别的二甲三甲进士,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称为“选馆”,没有被选中只得去吏部报到,到六部观政,观政完才能铨选任官。
只给苏子籍一人授官,的确是过于显眼了一些。
他咬着唇,沉思片刻:“那榜眼和探花,也让吏部一并选个官职授了,至于余下的二甲、三甲,还是按照原来规矩来。”
“是,皇上,老奴这就去办。”赵公公心一松,庶吉士也好,六部观政也罢,其实都无品级,而一甲三人却本来可以立刻授官,现在仅仅是快了一点,还不至于引起风波。
当下躬身退了出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毒计
齐王怒气冲冲回了王府,进了书房,又连连发出命令,让几个人过来。
文寻鹏靠的近,知道齐王向来性子急,赶紧过来了,就听着齐王怒说:“朝堂上的事,你听说了么?”
文寻鹏一躬身:“刚才听说了,皇上似乎有所查觉,不仅仅没有许王爷所请,还有着册封龙女之意。”
齐王在屏风前团团转:“不错,你说这是不是老五搞的鬼?”
老五就是蜀王,文寻鹏思谋片刻,方说着:“王爷,蜀王近几年,虽渐渐羽翼丰满,但还不及王爷,龙女的事,我们是通过那里获得,极是机密,并且才绸缪一二日,怎么可能泄露?”
“难不成,蜀王也有渠道,和那里接上了线?”
文寻鹏为人谨慎,就算在王府,在这书房,极是机密的场所,还是把妖族这两个字换成那里,不留任何口实。
齐王沉吟细想,说:“有这可能,但是不大,不说这个,现在应该怎么样应对?”
“其实楚先生的计谋尚算老成。”文寻鹏站直了身子,庄容说:“现在为今之计,就是或者静坐,免的皇上疑心。”
“又或现在就趁圣旨未下时,雷霆一击。”
“此关系重大,微臣不敢僭越,还请王爷决断。”文寻鹏缓了一口气,瞟了一眼刚过来的人,其中还有楚孤容。
齐王听得很专注,但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待文寻鹏说完,齐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大约茶已凉了,他一下子暴怒,摔了杯子,更一脚踢翻了椅子。
众人都下意识一抖,挨门口的宫女和太监,个个吓得心里“扑扑”直跳,苍白着脸一声不敢言语。
“可恶!”齐王又拍了一下桌案,阴沉着脸,转身命令:“传令给沈景山,就说,按照备选的计划,再试一次!”
齐王又对门口的人说:“你这就去请刘湛刘真人,让他过来府里,就说本王有事找他,请他务必过来!”
“王爷,刘湛可不是我们的人,听闻他与蜀王的关系不错,很是亲近……”楚孤容刚才看见文寻鹏,就是心一沉。
幕僚竞争的极激烈,原本文寻鹏去办事,就让自己脱颖而出。
现在文寻鹏回来了,却和一块石头一样又沉又重,这时连忙劝说。
齐王冷笑:“可刘湛一心铲除龙君,这良机若给他,他必会抓住!顺便也可以给我这弟弟添点堵,看以后是不是信任他!”
这一石两鸟,已经是随手的事,齐王将两拨人打发出去,才觉得胸口憋着的那股郁气稍稍出了一些,早就有人将踢倒的椅子重新摆好,他这时坐上去,又示意几个人坐下,才问:“新平公主身边有没有本王的人?”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楚孤容又开口:“有一个宫女是您的人,正好到了新平公主的身边服侍,但并不是女官或大宫女,只是一个刚刚能说上话的二等宫人。”
“虽是差了些,但也可以用一用了。”
齐王有些不满意,但也怪不得手下的人,毕竟在不久前,他也依旧没怎么拿新平这个公主当回事,要不是得知她似乎跟苏子籍来往过密,苏子籍甚至还为了新平冲冠一怒为红颜跑去追杀林玉清,齐王也不会对二人关系有了好奇,进而有了别的念头。
“让她平日里,多促进新平和苏子籍亲近,能有些事最好,到时……”他冷笑一声,后面的话虽没说,但在场的几人,因知道苏子籍就是太子血脉,听到齐王竟要用这样毒计,让姑侄出事,赞同的同时,心下也是一凛。
连文寻鹏也打个寒噤,众人本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
春雨连绵,寒风已经彻底消了,牛车内很温和,只听着牛蹄一起一落踏在泥水中的声音,细雨时紧时慢,苏子籍此时刚刚从御花宴上回来,作新科状元郎,宫中的宴会是避免不了。
宴会并无皇帝在场,只是各部大人,以及正副主考官,陪着这群进士吃喝一番,这更多的是一种荣耀,代表接纳他们进入官场。
从此之后,他们不仅仅是读书人,而是与官场老油子处于同样战场了,对方将不会给予宽容对待,而用对待同僚的心态去对待新进士了。
从牛车上下来时,苏子籍给人感觉是微微带着一些醉意,但等进了桃花巷里苏宅的大门,微微带着醉意的眸子已瞬间清明了。
有些人看着像对他意见不小,不敢明着做什么,却借着宴会向他敬酒,凡是态度装得好的进士敬的酒,苏子籍二话没说,都喝了,同时也反敬了回去,而态度不好的,苏子籍根本就不给那个脸,倒怼走了两个没什么自知之明的人。
进了院子,才发现外院这里也十分热闹,有十几桌,坐着一些人在吃吃喝喝,看着进门,正往外走几个人立刻冲着拱手,说着恭喜的话。
而别人见了,也都跟着起身,围过来贺喜。
苏子籍连忙回谢,心里暗笑:“这才了解,什么叫阎王好说,小鬼难缠,实是这些邻坊,根本形成不了威胁,所以才态度和蔼。”
等寒暄几句进了后院,就站在了走廊中看着小院的假山,随便冷冷酒,野道人就过来,对苏子籍低声:“得知您中了状元,附近的人都来送礼,夫人吩咐了,昂贵的婉拒,而普通的礼物收了,都一些不算贵重的东西,贺银零零碎碎加起来,大约有一二千两。为了答谢这些人,在外院摆了十几桌,附近的乡邻来的都留饭。”
苏子籍点头:“这样处理很好。”
“对了!”野道人从怀中抽出一份礼单,递给苏子籍:“主公,您看看这个。”
“鲁王?”苏子籍一看这礼单上的落款,顿时有些吃惊,这竟是一份鲁王差人送来的贺礼。
礼物着实不算是轻,之所以没被算进被婉拒的行列,大概是因这送礼的人乃是王爷,无论是叶不悔还是野道人,都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事,没敢擅自做主,等着苏子籍回来再处理。
苏子籍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与鲁王可毫无关系,别说是有交情了,除了今天上朝时,连面都没见过,更没有过任何往来。
赝太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一见如故
要是齐蜀二王差人送礼,虽也令人惊悚,且会让苏子籍怀疑是阴谋,但也不会和鲁王这样突然送礼,让苏子籍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用意?为什么鲁王会差人给我送礼物?”苏子籍不解自言自语。
野道人也在思索着,是不是自己错漏了什么信息,但因鲁王在京城是新晋的王爷,为人低调,野道人也没有太多情报。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大笑,一个人竟从不远处茅房转出来,在苏子籍与野道人看过来时,笑着:“这有啥难解,齐蜀两王已经分庭抗礼,鲁王虽封,但被迫的气都喘不过来。”
“我吃你一顿免费的餐,就告戒你一句,别卷入诸王的斗争中!”
这话里对诸王的熟悉,顿让苏子籍眼睛一亮。
尤其是此人虽给人感觉狂妄不羁,但苏子籍能感觉到,对自己并无恶意,甚至是有着好奇与审视。
见着这人说完就往外走,根本不停,苏子籍看了一眼,就觉得若就这么放过,自己怕是要错失一个良才,立刻追了出去,问:“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岑如柏是也!”对方头也不回地说。
眼见着就要走出大门去,苏子籍倒没继续追过去。
他执意要走,也没有必要非要强留。
只抛下这样一段话,还不至于让苏子籍真去低头去“礼贤下士”。
就在岑如柏已快要出大门时,却听到巷外传来声音,岑如柏不知看到什么,竟先是停下脚步,又退回几步,站到了一侧角落处。
随后就从门外走进几个太监,为首是有品级的大太监,一进来就尖着嗓音说:“圣旨到,苏子籍接旨!”
苏子籍一惊之下迎接,忙笑:“天使到了,我未能远迎,实是有罪,还请天使稍候,我更衣就来——设香案!”
所谓的香案,也没有专门的,只得将一个干净的案桌移到当前,太监琛微微点了点头,走到案上首南面而立,见苏子籍换了衣服疾趋而出:“臣苏子籍,恭请圣安!”
因成了进士,就能自称臣了,苏子籍按照臣礼叩拜,而在场的人,都早就已经跪下了。
“圣躬安!”这太监展开手里的圣旨,朗声读着。
“制曰:窃惟入侍经筵,必资多闻博学之佐,出使藩臬,宜简穷材硕德之臣,非闻望素优,曷得吏民帖服,今科一甲进士苏子籍,龙首高登,蜚声唧唧,鳌头独占,鸿誉魏魏,不特海内惟尊,抑亦天朝倚重。”
“……授尔为修撰,且特委尔荣行,速速观察顺安府,振国纪纲,令君命其不亵如,钦此!”
本来还担心这新科状元郎是不是犯了什么事的乡邻,等听到里面的内容,有的读过书的,顿时心中羡慕。
这能在刚刚点了状元后就被授官,这说明皇帝眼里有这个人!
虽被点了状元,的确代表着文采好,但这状元几年一个,赶上恩科,甚至还能连出状元,但却不是每一个状元都能青云直上,多得是春风得意一回后,就被塞进了翰林院,至今都苦熬着。
可这位苏状元,不仅得授修撰,又被授观察使这职,却是直接被任用了,而不必和别人一样,被塞进翰林院,看似开始做官了,实际上,仍处于预备状态。
虽然这观察使一职连品级都没说,且圣旨上要求立刻去顺安府,但这些对于一个年轻官员来说却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种不是派去做县令的差事,多半转一圈就能回京,既得了资历,又不必被束缚在地方,实在算是好差事了。
于是,等太监走了,院内的众人又一阵恭喜。
苏子籍却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事,面上也带着喜色,一一回谢。
等这些人陆续散了,原本早该走的岑如柏反站在原地没动,见苏子籍看来,竟直接一礼:“在下岑如柏,曾在林玉清府上做事,擅长杂务,做师爷也能胜任,愿在府内求职!”
刚才见过狂妄姿态的几个人都呆了,苏子籍反倒笑了。
“敢问先生,为什么先狂后恭呢?”他问。
岑如柏也不惭愧:“当然是因你能得皇上这样恩宠,说明前途远大,跟着你,不仅仅能混一份长久的差事,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不像样。
偏偏苏子籍听了,却大笑起来,觉得此人实在有趣。
而且此人竟然曾是林玉清的门客,这更让苏子籍觉得好奇,对方因何在林玉清完了后,跑来自己这里求职?
并且胆子这般大,竟直接自报家门,就不怕自己不仅不肯接收,反过来将其行踪泄露出去么?
要知道,岑如柏这样曾为林玉清门客的人,虽不一定有罪,但各方都在调查,试图从他们口中得到点有用东西,所以对方本不该这时还在京城之内。
但不得不说,此人倒挺投苏子籍的脾气。
“你要来求职,这自是可以,我欢迎之至!”苏子籍止住笑,一摆手:“不过,
主择宾,宾也择主么,主宾之间,自然有着章程。”
“先生且回去收拾,等我起程,就赶过来汇集,具体的事,到时再商量。”
这是正常的事,岑如柏朝苏子籍再次一礼,就潇洒出去,才一出桃花巷,就看到一个熟人正神情无奈靠着墙,瞥着自己。
“你竟也来了?”岑如柏对一剑春寒打着招呼。
一剑春寒不快地说:“你怎么又求职了?”
岑如柏叹气说:“哎!我可不像你,四海为家,哪里都去得,我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总要吃饭的!”
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卖惨,可原本不快的表情,竟缓和了不少。
“那你也不必非要在这时求职。”
岑如柏翻了个白眼,鄙视了下:“还是这话,我只是个文弱书生,可没有仗剑三尺的本事,现在到处有人查我找我,我不找个靠山,难道等死或者天天求庇在你门下么?”
见着一剑春寒无话可说,岑如柏心里暗想:“本来只想试探一下,看看这苏子籍是不是真适合做下一个提供食宿的老板,结果怎么就觉得他给我感觉那样熟悉亲切?以他十几岁的年龄,也不该是我的旧识啊,怪了!”
他却不知,在苏宅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苏子籍也在沉吟。
“这是一见如故?”
赝太子
第三百章 纠结
京城·码头
出于安全,码头当然不可能直达京城,就算是运河终点,离京也隔了些距离,以免的有人利用运河搞突然袭击。
前魏战乱失修,有些淤塞,承寿三年就修缮,河道宽数十丈,水深丈余,既可入海,又可沿内河入漕运。
受此影响,码头附近铺店堂肆栉比鳞次,规模不次于一个县城,还有着驻兵。
这时天刚蒙蒙亮,这里就已挤满了人,有跟着钦差罗裴出京的人,也有特来相送的亲朋好友。
其中多半冲着罗裴这个钦差来,但也有一部分,是冲着蹭船去顺安府的苏子籍而来。
因着苏子籍要去的顺安府,恰就在罗裴要走的水路的沿岸,虽然上岸后仍要走一段旱路,但这水路可以与罗裴同行。
都是奉旨公干,吏部跟礼部就索性安排到一起出发。
码头上相送钦差的仪式才结束,礼部的人撤了乐,正簇拥几人在中间寒暄告别,一个看上去是二品官的人笑吟吟说着:“罗大人看上去老了些,气色还好,虽皇上恩重,委以重任,也得爱惜身体。”
“叫董相惦记了,我实在不安!”罗裴微笑着听着,说了些话,才踱过上了桥板上了船,目光还在苏子籍身上一转。
苏子籍此刻挺忙,刚才凑趣与同行的钦差罗裴以及罗裴随员打招呼,毕竟之后路途遥远,要同行许久,总要混个面子上过得去才成。
又一方面,就是带着去顺安府的只有简渠跟岑如柏,野道人要留在京城,一方面是照顾着叶不悔,一方面则京城情况,总要有人盯着,随时传到京外的苏子籍手里才成。
这个人很重要,选别人,苏子籍不放心,唯野道人能让他放心,再有,一些生意上的事,也是野道人在全权负责,骤然离了野道人也不成。
而两只狐狸也被留下了,因这一路上都是乘坐官船走,苏子籍想到在京城之外遇到妖怪、道人的次数怕是更多,它们跟去免不了惹来更多麻烦。
又不是当初去西南时十分需要狐狸探查情报,倒不如留下陪着叶不悔。
一只狐狸变成了两只狐狸,着实让苏子籍头疼了一把,本想找时间好好询问一下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看着像是认识,究竟是怎么找过来?九转之最强仙尊
但圣旨到来后,忙别的事情还忙不过来,自然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但愿两只狐狸在一起,不要惹出麻烦才好。”揉了揉眉心,看着简渠正指挥着几个民夫将几箱东西搬运上船,从自己身边经过,苏子籍站在码头上,又看了看面前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够,明显很不舍的叶不悔,也只能是伸出手,替她挽了下头发。
“不必为我担心,圣旨说的很清楚,就是去顺安府一趟,代理郡丞观察下郡县是怎么运转,又不是从此扎根在了那里,多则一年,少则几个月就能回来,不会太久。”
“安全上更没有问题。”
与上次不一样,现在苏子籍已经独占了一艘官船,船上有二十甲兵,不过并不都是跟着苏子籍的人,等下了船,会有十人跟着赶赴顺安府,沿路保护。
苏子籍说完,又看向野道人。
野道人忙说:“主公请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夫人!”
又说着:“在京的生意,我可以继续操作,主公你带走一部分银票,以备急用,若缺钱了,直接传书给我。我又令人训了几对鸽子,已让简渠带走了三只。”
苏子籍颌首,最后对着陪着叶不悔过来的周瑶点首致意:“周小姐,拙内,就多拜托你照顾了。”
这时几辆牛车,徐徐抵达,传来了一声询问。
“公主,到了。”
一个少女的声音应了下,雪白的手指拉开了些车帘,可以看见,码头处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船,一半以上是客货船。
这些船扬帆起航,或顺江流入海,或逆行进入运河,沿着固定的航线停靠,很是繁荣,可新平公主却心不在焉,很快锁定了官船。
因圣旨规定的时日很紧,只给了不到二天时间,从得知这事到来送别,新平公主十分仓促,连衣服也只随意换了一身。
结果来了,一时又别扭,不想让牛车过去,总觉得自己若现身去送别了,就是自己输了一样。封神绝仙
“可恶,为什么父皇会把他赶出去当观察使,还代理郡丞?”
“公主,到都到了,你是过去,还是不去,可想好了?”见新平公主让牛车停在远处,一脸纠结,在后面牛车上下来的方真,走到她这辆牛车前,无语的问着。
“哎!再等等,船队还要过一会才走,容我再想想要不要过去。”新平公主烦躁地用手扇着风,一旁嬷嬷跟宫女,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谁都不敢吭声。
“我过去了,被母妃知道,会不会又要责怪我?”
因消息被宫里压下,目前只知道母妃似乎因自己出宫的事被父皇训斥了,新平公主心里很有些不舒服,自责、懊恼以及愤愤不平的心情都有。
换成别人出京,她大概就真不过来送了,可一想到是那个害自己出丑连同母妃都倒霉了的混蛋苏子籍出京,新平公主又觉得自己非来不可。
她暗想:“出京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虽提前授官,但刚刚被点了状元,就要出京,还是要去那等偏远之地,怕是要吃不少苦头……父皇倒给我出气了!”
因对苏子籍感观复杂,新平公主才会这样纠结。
方真不知道公主的纠结,他自己也很纠结,那就是要不要就丢下公主,过去见苏子籍?
但想到出来时接到的口谕,就知道不能。
他虽不敢去想皇帝是如何想,为何在意新平公主与苏子籍之间的接触,既在意了,为何又放任新平公主来送人,既放任了,为何又让自己过来监视?
方真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去往深了想,因只要一往深了想,就不禁寒毛直竖,脊背发凉。
方真巴不得新平公主打道回府,但想也知道不能,他这个陪公主来的人,只能等着,等着她做出一个决定。
新平公主没有纠结太久,看到周瑶还罢了,叶不悔与苏子籍正在告别,她突然懊恼叹了口气:“罢了,不上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新平公主总对着叶不悔有点心虚。
第三百零一章 差事
不提方真松了口气,眼见着苏子籍登上了官船,码头处又一辆不算起眼牛车停在路侧,牛车里的青年若有所思看着,有点失望。
“枉费孤等待一番,倒没想到,孤这个妹妹一向胆大妄为,却这时谨慎了。”
“唉,本来此事大可操作一番,还打算放出谣言,不想父皇这样保护苏子籍,这样干脆利索就派苏子籍出京,直接破坏了本王的计划,实在可恨!”
以为自己知道了所有真相,齐王觉得父皇实在是偏心,心情不好,神色自然也就带出了不快来,他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对一个太监说“本王不能出京,你且代孤去主持,差事的话,龙宫优先,要是有机会,就杀了苏子籍!”
想了想又说着“刘湛已经答应同去,大可利用之,且楚孤容也会跟去,他主要主持着苏子籍方面的差事,手上由你调配。”
“请王爷放心,这两件事交给奴婢,定不会有失!”太监自小就跟着齐王,现在到了齐王府的首脑太监位置,自是更是忠心,平时就替齐王处理着一些脏活,现在立刻应下,信心满满。
只听三炮响,官船又徐徐启动了。
“刘大人!”苏子籍抵达钦差船,看到刘湛正站在船头朝码头的方向微笑,一派风范,过去行礼,口称大人。
刘湛身上有观文殿大学士的官职,这是五品衔,可比苏子籍修撰和代理郡丞官职高,苏子籍虽领着观察使的职司,有半个钦差性质,到底是没有品级。
刘湛忙避开,没有生受了苏子籍这一礼,非常客气对苏子籍说“苏大人不必这样客气,你也携带圣旨,有皇命在身,也是钦差,不能以品级论尊卑。”
苏子籍见了,没有坚持再行礼,但也是笑着“我可不敢以钦差自居,仅仅是观察使,刘大人实在是抬举我了。”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一见如故。
苏子籍对刘湛印象深刻,这是道法高深的炼丹士,是一派真人,在道人里也算是佼佼者,能斩杀妖怪,甚至大妖,此人跟着罗裴出京,到底为了帮助罗裴,还是另有任务,苏子籍也拿不准。师父住口
上次在传承之地,刘湛的姿态,明显是对妖族极痛恨,对幼龙也有杀心,而罗裴对龙君的态度不同,上次刘湛就能骗取罗裴信任以及支持,这次会不会故技重施,也未可知。
苏子籍本身就是与幼龙牵扯越来越多的人,自然与刘湛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想到刘湛的道法,苏子籍又有些心痒难耐。
之前是时候未到,没身份去与刘湛近距离接触,并且请教,而现在,自己是一届状元,又领了官身,苏子籍觉得是时候了,忙上前寒暄。
这时钦差船内舱传来一阵乐声,有一个女子伴乐声在吟唱,隔水传来,听去格外清新。
刘湛凝视着这位少年,刚刚十七岁,还带着点稚气,谁能想到已中了状元,这还罢了,可以说是才情,可跟随钦差入西南,虽传出的消息不多,也使他有点心惊——能参与平定西南,据说和钱之栋落马也有关系,这就有点让人惊骇了。
只是皇帝的心意,看起来却有些猜不透。
按照道理来说,对新科进士,最好的就是在中枢发展,或翰林,或侍从官,其次就是六部和御史行走。
最差的才会抵达郡县任职。
虽说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可一旦实际运转,往往是不入中枢不能入阁。
这因任官是七分人事,三分职功,在中枢,结交人脉,很容易提高级别,在地方,官品一个萝卜一个坑,又无太多人脉,一辈子就耽搁在地方了。
所以越到后面,越是谁入郡县,谁就一辈子无望。
可听消息,皇帝又未必是贬罚苏子籍。
正怔间,苏子籍客套了几句后,说“刘大人,之前就听闻你道法高深,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向你讨教一下道法?”
这有什么?
刘湛往常也遇到过官员与自己讨教这些,话说这本身是hóng fǎ的一部分,并不觉得有多奇怪,当即就要答应。娇宠农门小医妃
但正要应下时,突然一凛,顿时又止住了。
刘湛歉意说“倒不巧,最近在道法一门我到了瓶颈,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不好在这时与别人探讨这些。”
“倒是丹青和书法,我尚有点心得,苏大人不嫌弃的话,或可讨论一二。”
“怎么,你二人要讨论丹青和书法?”
眼看船队启程了,闲来无事出来走动的罗裴,恰听到了二人的对话,顿时颇有兴趣地说“既是这样,就去船厅那里吧,我倒是可以做个观者,为你二人点评一番。”
又指着刘湛笑“真人在丹青一道可是高手,之前就想要向你索要画来着,却没得逞,今日既提到了此事,你可跑不掉了!”
毕竟是曾经与刘湛共事过的熟人,说起话来,自是透着亲昵。
当然,对苏子籍这新科状元,罗裴也很客气。
他亦是说“上次去双华府,在酒楼为我接风时,我还在想,这满府人才几乎都到了,却唯独少了解元!现在不仅补了上一次的遗憾,还能观你与真人讨论丹青和书法,我这次可是要大饱眼福了!”
这样客气,竟是自称我,而不是本官。
苏子籍能感觉到罗裴似乎对自己的确印象不错,也笑着“之前没机会与大人您亲近,现在顺路,这一路上可是免不了要向您讨教学问,只盼着大人不要烦了我才是。”
罗裴笑道“这有什么?不过,你是新科状元,是这一届的文魁,读书一事,我可未必能有教你的。”
苏子籍自是谦虚之余,对罗裴恭维了一番。
刘湛无奈看着二人“你们不是要看我作画吗?走吧!”
知道刘湛性格刚强,不太喜欢这种官场应酬,罗裴也不介意,只是摇了摇头,对苏子籍说“走吧,我们去船厅。”
又吩咐人赶紧去准备画具、画纸、笔墨砚台等物。
这艘钦差官船,因是江河上行驶的官船,在抗风浪上要比能出海船只略逊色一些,可在享受方面强出许多来。
。
第三百零二章 炼妖炉
上次跟着另两位钦差去西南,就是乘坐的能出海的官船,船只厚重,加固了船身,而在这多用了心思,在享受自然就顾及得少了。
当到了船厅,看到这富贵花厅时,苏子籍也不禁感慨一声“这是个作画的好地方。”
“谁说不是呢,平时无事,你可以过来,这里作画,视野开阔,有窗可以望景,又不必在甲板上被风吹日晒,实在是风雅的所在。”罗裴笑着。
苏子籍也一笑,并没有真把这话当真。
这时,刘湛的面前已是摆好画桌,宽广平整红木桌子,一大张画纸铺平,就见刘湛思索了片刻,就直接提笔,游龙走蛇一般,唰唰唰画了起来。
苏子籍这时与罗裴都到了跟前,看着他旁若无人的作画,这画也奇,看似是山水,里面又一层层居住。
上层天女仙官,越向下,越是贫寒,到下面更是地狱,阴森发毛。
不得不说,刘湛在道法上厉害,在丹青一道上亦有着过人之处。
苏子籍能看出,此人在作画时,潇洒非常,又带着一种金戈铁马之势,像将他肃杀之气以及刚强的性格,也都尽融到了画中。
这素来有着灵气的作画,就是比只有匠心的画,更能获得动画之人的欣赏。
更不用说,刘湛不仅作画有着灵气,更有着技巧。
罗裴看了,赞“真人在丹青之道果然是深得魏八家的精髓,枯笔作画,气势磅礴,生面别开,实在是一幅难得的好画!”
苏子籍亦暗暗点头。
罗裴这夸赞,并不算是过,这幅山水画,还没画完,但已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磅礴大气之感。
而罗裴所提的魏八家,苏子籍作为读书人当然也是知道的。
魏八家,指的是前朝八个出名的画家,他们其实并不是同一时代,但基本都是属于魏朝建国前一百年出现过的知名画家。
因着徒子徒孙颇多,在之后的岁月里,将流派发扬光大,甚至到读书人学画,定要学习其中一二人才不会被人嘲笑的程度。
而魏朝覆灭,郑朝建立以来,郑朝的文人将这些魏朝盛世百年活跃过的画家,合称八大家,也就是魏八家。
刘湛这画风,颇似魏八家中的刘道远的风格,又因都姓刘,让苏子籍忍不住怀疑起这刘湛是否跟刘道远有关系了。
眼见着画将完,正想着,忽听罗裴问“这等好画该配好诗才好,不知你可有诗可配这画?”
苏子籍想了下“倒的确有一首诗,不过跟这画未必相配。”
随后就吟了出来
“政在宽民戢吏奸,忍为苛娆恣贪残。”
“东邻老幼足和气,西邑生灵皆病颜。”
“万乘至聪闻不及,两司端坐匹如闲。”
“行人过此还知否,地狱天堂咫尺间。”
吟完,就叹“可惜我书法不成,就不多献丑了。”
提笔在宣纸上提了这诗。
“其实是好诗!”罗裴读了两遍,赞“你说与这画不符,我觉得还是相配,天堂地狱咫尺之间,难道不是你我官人心田之中?”
“心存万民,虽杀伐也有大仁,心不存民,不仅仅是自己地狱,更是万民的地狱,我觉得这诗可以提到画上去。”
“一儒一道,相互映衬。”
不过又笑着“只是你这书法,哎,之前听你说书法不成,还当你是谦虚,这么看,与你才情有点远了。”
“虽已是不错,但用于官文还可,用于才情就不足。”
说着,就提笔写了几个字。
别看只是指点几个字,苏子籍立刻受益了。
“罗裴向你传授《快雪时晴帖》,是否将【馆阁体】转化为【书法】?”
“是!”
“【书法】11级〔335/11000〕”
这让苏子籍倒是小小惊喜了一下,毕竟在书法方面的确有所欠缺,而珍贵的原版字帖,本就难寻,市面上流传的字帖多半是复印。
不仅是书法,在丹青,苏子籍也收到了信息。
“刘湛向你传授尹观洞天图,是否汲取?”
“是。”
“获得魏八家中刘氏流派的水墨丹青技艺,【水墨画】转化为【丹青】,+1000,11级〔2655/11000〕”
因经验一下子增加,苏子籍对这魏八家中刘氏流派的水墨画认知已是大幅度提高了,但这还没有结束。
“【绛宫真篆丹法】+3000,5级〔1500/5000〕,资质+1,资质1617〔10〕”
“不是说不准备谈道法,结果却传了我核心机密,经验3000,我的绛宫真篆丹法一下子就入了门了。”
苏子籍有些无语,如果就谈些普通道法,自己未必获得这样多,这有过经验,可转念一想,这图谁能看出机密?
也只有自己了。
才想着,仔细分辨随着经验传来的信息,苏子籍突然之间脸色一变,深深的看了刘湛一眼。
“什么,尹观派的核心,就是尹观洞天,这是尹观派的核心,只有掌教或长老才知道。”
“原来洞天垂下,却与地府相通,原来这世界真有地府?”
“这些还罢了,图中原来是真,层层分割,下面拷打,其实不是惩罚罪魂,而是炼妖塔,只是反向的塔。”
“所谓的炼丹士,就是世无灵异,唯有妖怪,因此杀得妖怪,取妖丹炼成灵丹,所以具备种种特效,受官府和朝廷所重。”
“而尹观派更进一步,多代真人,却把整个洞天,炼成了一个炼丹炉,杀得妖怪,不仅仅是妖丹,而且妖魂也会吸入,受地狱炼打,就有概率化成灵气。”
“这……实在有些丧心病狂啊。”
“难怪尹观派和刘湛,对妖族这样仇恨,对龙女也虎视耽耽,要是炼化了龙女,那得多少好处?”
“不好,龙女危险了。”
苏子籍强忍着心悸,装着请教,罗裴敏锐发现苏子籍简直就是一点就通,不止是好学,而且还真非常有天赋,顿时对这新科状元越发有好感了。
刘湛这次竟没有露出不耐烦,而是应和,甚至问苏子籍“你在丹青一道竟很有天赋,以前是不是不曾专心学过?”
得到苏子籍答复,刘湛劝“虽丹青多为陶冶情操之道,但有天赋而荒废,也是极可惜的事,你以后有时间,可以多在这上面用心。”
这对于刘湛来说,已算是苦口婆心了,罗裴看了直笑,点指“没想到你在丹青一道也这么好为人师!”
苏子籍连连应声,不由苦笑,只想着回去仔细把新得的情报理顺。
。
第三百零三章 议事
这时船只路线稍有变动。
“这条河是济亘河。”罗裴是多次出行了,这时指着河口说:“再往东二十里,就进了运河,水势相对平稳,不拘哪里都可以靠岸。”
“说起来,这还是魏世祖晚年留下的遗泽。”
“魏世祖真不愧是千古一帝,幼时登基,不消数年平定权臣,以后十余年削平天下,凿运河,开科举,服四夷,万国来朝,思来不胜感慨。”
苏子籍应了是:“特别是开这运河,把南北用水道连起来,组成水网,又分成二十五年才完成,再加上郡县分工,每年动工不多,并没有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你这话就说到点子,为官者,切忌兴师动众。”罗裴点首,盯着苏子籍,许久才说着:“你现在年纪就有这感悟,不愧是状元。”
苏子籍一笑,这仅仅是读了历史,有了历史教训,才见得高明,罗裴有着兴致,也说了些为政利弊。
苏子籍时而说些诗词,还要应付罗裴的论题,不过以前的教育不是吃素,就算对治水没有专门研究过,可依着看过的几篇原理扯着说下去,倒也越来越投机。
这时远远能望见一个镇子炊烟袅袅,沿河的驿道上有着车夫的吆喝声和甩鞭声,稻田里几个农民在回家。
苏子籍见时日不早了,就收住了口,向罗裴辞行。
刘湛笑了,把刚才的诗填在了画上,又落了款,送给了苏子籍,说着:“罗大人说的是,现在你可是官身了,年轻气盛,还得多养养气才是。”
“这幅画,有镇躁之意,你且收着。”
苏子籍笑着作了揖,取了,见船靠近只剩三尺,就一跳,回到了自己船上去。
罗裴望着出神,刘湛也垂手站着。
“刘真人啊!”许久,罗裴才叹息一声:“这人的才情,真的是让人羡慕的很,要说读书,我也算是读书种子了。”
“又加上当时开国不久,考科容易,也三十二岁才中进士。”
“而苏子籍才十七岁。”
“这还罢了,就算是说到政事,虽明显能看出陌生,可也是一点就透。”
“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走错路,怕十年后就有我现在的位份。”
刘湛思索下,说着:“这话我不能反驳,但天下事诡变万方,气数流转往往出人预料,苏子籍太年轻,你是精熟易理,十年就爬到你的位置,未必是福气。”
罗裴笑了:“你说的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我们不谈这件事了,你这次还是跟我去蟠龙湖么?册封龙女,又有什么建议?”
刘湛等到现在,就为了这句,他沉吟下:“我还有些事,或中途会分开,不过你奉旨巡查三省,又去册封龙女。”
“我觉得,龙女是鬼神,册封最要紧的是一片祥和之气,才能彼此都吉利。”
“应该先巡查三省,把一些弊端纠正了,挟此功此德再去,更是适宜。”
罗裴听的连连点首,叹着:“的确是这样,民心就是天心,所谓的吉日,哪及的上民意安康呢?”
又看了看天色,笑着:“天晚了,今天是谈不成了,我就不拉着你了,余下明天从容再谈。”
说罢手一让,刘湛也就辞去。
刘湛回了船,才进了船舱,就看见了一帮人在开会,齐王的大太监叫罗吉,目光一扫,请着刘湛坐了,就直接继续问:“大家都到齐了,齐王对苏子籍厌憎已久,可有什么办法击杀苏子籍?可不可以让他半途落水,在水里将他结果了?”
刘湛一惊,齐王和苏子籍有仇怨,倒没有听说过。
不过又若有所思,他现在回想方才相见,以及作画时,突然一阵心悸,到现在还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悸。
听了这话,也不出声,就听到楚孤容楚先生说:“不妥。”
楚孤容叹了口气:“官面上的事,有王爷,不算啥,但这个苏子籍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当日林玉清逃出京城,赶赴河岸预备登船时,苏子籍就单骑追杀过去,与林玉清有过一番恶斗。”
“虽然调查说,林玉清是被乱箭射杀,但无法否认的是,苏子籍在追杀过程中,也曾杀了多人,怕是武功不低,这事,王爷也有所感觉。”
说着,就问一旁沉默不语的刘湛:“真人可感觉到了?”
刘湛坐在那里,见好几个人都同时朝自己看来,点点头:“苏子籍的确有武功在身,或还不低。”
这事本就不出太监所料,他得到这样回答,也不惊讶,随后又问:“他可身负道法?”
这才是他要问的重点。
刘湛回想了一下,虽苏子籍给他的感觉有些介意,但的确不曾在对方身上察觉到道法的痕迹。
沉默了一会,他摇摇头:“倒不曾感觉到。”
这话一出,不仅是太监,就连楚孤容也跟着暗松了一口气。
楚孤容曾派人遥遥看过苏子籍,也没发现身上有着道法痕迹,原本还担心此人修为不高,可能会看走了眼,现在既连刘湛也这样说了,那应该就是真了。
这苏子籍,只是个有着不弱武功的普通人而已!
只要他还是普通人,武功高些,也不是那么难以对付。
楚孤容又问:“既是这样,想必真人见过苏子籍,应该也有办法诛杀吧?”
却不料,刘湛竟站起身,对他们淡淡一哂说:“你们秉齐王的意,要杀苏子籍,是你们的事。”
“我只秉着公心,帮你们除去龙女,这事我不参与。”
说着,就略一行礼,转身去了。
“好一个刘真人!”大太监被这一走直接气到,等走出去,就一拍桌子:“简直不识抬举!”
“何必与他生气?”楚孤容却似乎早有预料,合了扇子:“他现在已上了船,既已上船,哪有轻松下来的道理?”
这话是一语双关了。
太监皱眉:“但他不帮忙,靠着你我现在能动用的人,想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一个有武功的人,怕是很难。若派人袭击的话,官船上又有甲兵,惊动了他们,容易引来麻烦。”
楚孤容笑了:“这事其实也不必担心。我们完全可以在明德府下手,那里是下了河道,通往顺安府的必经之路。恰有一条路,荒无人烟,在那里动手,便是派上上百人去围杀,也不会惊动了别人。”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逃了,在顺安府也有我们等着。”
第三百零四章 求之于天心
苏子籍回到了自己船上,久久没有言语,心中极不平静。
话说获得魏八家中刘氏流派的水墨丹青技艺,绛宫真篆丹法晋升,这些都不错,还是比不上尹观派的秘密。
“一方洞天,竟然可以使内门弟子魂魄不被地府所拘,只是名额却是有限。”
“难怪要分出外门和内门来。”
“这些还罢了,原来无论洞天、福地,尽是灵气有限,只有得了内门的资格,才能汲取一口灵气,所谓的后天返先天。”
“武功要修到这步,不知道臻至多少打磨。”
“这些还罢了,炼丹士、炼妖塔才真让我触目惊心。”
苏子籍其实听说过炼丹士孜孜不倦的追杀妖怪,以前觉得是疾恶如仇,甚至有些偏激,那些没有吃人的妖怪也杀。
现在看来,只仅仅是为了杀得妖怪,取丹炼药。
“这还仅仅是个人,而尹观派更进一步,杀妖变成了门派的利益,无论是妖丹妖魂都可变成原材料。”
“尹观派气数之盛,就全部建立在妖族的尸骨上。”
“这已经是门派的核心利益,不论善恶,再也劝说不得,因此尹观派和刘湛,对妖族这样追杀,丝毫不宽容。”
苏子籍思量着,透了一口凉气:“自己和龙女关系很深,要是泄漏,怕立刻成了尹观派和刘湛的敌人。”
“而我更不可能让尹观派和刘湛杀得龙女。”
得的消息不全,苏子籍只隐隐知道,如果杀得龙女,就对尹观洞天有极大的裨益,能完成某个策划。
“公子,这是我所写的章,不知能不能请公子帮忙看一看?”苏子籍望着景沉思,忽然走来了人,随着说话声响起,知道这是简渠。
“你来了啊,我看看。”对简渠的章,苏子籍一直都是有些无奈,知识储备足够,采也好,但就是字里行间总能流露出一股怨戾。
他之前就让简渠更改风格,他也不是不想改,可写了几篇章,苏子籍见了,都觉得不成。
哪怕风格已看出是尽力去改了,可那种感觉却仍在,犹如跗骨之蛆,怎么都擦不掉。
这可就是麻烦了。
既决定带着简渠跟岑如柏去顺安府,苏子籍就给简渠安排了功课,一路上每天都至少写一篇章,觉得可以了,有所进步了,就可以拿给苏子籍来点评。
简渠对苏子籍这提议自是感激极了,知道是为了自己好,而且二人差距拉开,一个是高中状元的新科进士,一个是又落榜的举人,让一个新科状元给举人指点,这是很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
若不是已经拜在了苏子籍门下,怕是也难有这样的机会,他自然是十分珍惜。
就如现在,才上船没多久,他就已捧着章过来了。
苏子籍点头将章接了过来,借这还没彻底下山的太阳,仔细读了一遍,读完了,眉就皱了起来。
简渠在一旁都不敢吭声,生怕打扰了苏子籍。
“简先生,你这章,还是之前的问题。”苏子籍这话一出,就看到了简渠露出了无奈一笑。
他沉吟了片刻,又说:“但我已经知道你的章为何会这样原因了。”
这话立刻就让简渠眼睛一亮,他之所以一直没办法将章的问题改了,就是因找不到章怎么改风格都是一个样的根源。
能找到这个根源了,只要根据这个问题去下力气纠正,总能扳过来。
二人说话时,不远处船突然靠了过来,从船上跳过来一个人,宽袖长袍,清瘦利索,不是别人,正是刘湛。
刘湛这次过来,既是因之前齐王几个人会议,也因苏子籍在向他请教时让他生出的心悸感觉。
当时一时没有想明白,可议事时,就想明白了。
作一派的真人,他自相信着自己的直觉,更因没有找出让自己心悸的原因,而越发困惑。
所以他是带着一种惜才与警惕的心情,来找苏子籍。
才一上来,就看到苏子籍的一个门客,正将一篇章递给苏子籍。
而苏子籍说的那句话,他也正好听到。
他来的不是时候,苏子籍正在教授别人功课?
但立刻转身离去,刘湛又觉得不必,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对自己的才学也有信心,并不觉得自己这算是偷师。
好在二人此时正是说到关键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他,刘湛也就光明正大地听着苏子籍对门客的提点。
“要知,儒家正统所在,其实说穿了,仅仅是仁、礼二字,但是为什么衍生出那样多的派别?”
“论其本质,就是在现实求不得,大道无法行于世,因此就求外无门,故问于天心。”
说着这句话的时,苏子籍竟还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这几个字。
“求外无门,故问于天心?”简渠重复着这句话,不禁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苏子籍没有立刻打断他的思绪,而是等他终于醒过神,又说着:“求之于天,故有理学,求之于心,故有心学。”
“现在理学,心学,根子就在此处了。”
“轰”后面的话,刘湛都没有再听。
原本只无意中听到苏子籍对门客的提点,却让耳畔仿佛骤起了轰雷。
刘湛虽然是尹观道派的掌教,但能成为观殿学士,能在读书人官僚里人脉尚好,自然对儒学不陌生,他是明白多少代大儒的苦恼和追求,只是看不到路。
这本没有啥,你看不到路经世之道,我也看不到路成仙,只是现在被一言轰破了。
“大道难行,故求之天、心!”
这句话几乎说穿了整个儒家的过去现在未来。
儒家当年创建,是要复兴周礼,以至于天下大同。
可一代代奋斗,却始终无法实现。
无法实行,就要苦苦探索,有的求之于天,就诞生了理学,有的认为应该回归于心,就诞生了心学。
说穿了,就是看不见路的人一代代努力。
“就这一句,已是前所未有,难道此子在学问上,已凌驾百代?”
他突然间仿佛看到了什么,一闪而过,是被人一语道破后的灵感。
可惜,却没有及时抓住。
这让刘湛的嘴里都泛起了苦味,心想,这人与人之间的天赋,差距竟这样大?
第三百零五章 三只呆头鹅
论道法,自己或胜了一筹,但这是因自己遇到且修炼,可苏子籍这普通读书人,不仅一身贵气,看起来前途远大,且还在各方面都有着这样天赋,让其修炼了道法,还了得?
“难道我之前突然感到心悸,就是因预感到了此人天纵奇才,若修炼了道法,必成大患?”
“这样倒解释得通了。”
“这样的悟性,怕是只讨论一二,就能让其窥到精髓,直接入门。”
想到他当年学习道法时,曾有过的种种艰辛,此刻苦思不解,无法抓住一纵即逝灵感的痛苦,再次浮现出来,让刘湛看苏子籍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此人,我看不透。”他收回目光,郁闷不已叹。
所谓的求之天、心!
其实都是想探索出一条路,但对于正统,别说是没有走完,就算走完了,都是外道。
理学当时被宋视为外道邪说,心学其实也没有被明朝承认。
只是代代儒者,看不到曙光,有了新说,总要去追寻一二,这就是为什么理学心学,有不少人跟随的原因。
可惜,过会还是会发觉,也走不通。
苏子籍其实早就已看到了刘湛过来,但因这感悟也是随想虽说,没有刻意避开刘湛,只是指点:“你的路,就是在正道上不走,想走别路,这不仅仅是你的性情导致,也是你的道。”
“故你下意识不想改。”
“可姑且不管能不能走,你要这样,断无中进士之理。”
苏子籍见近处的简渠,跟不远处的刘湛竟同时陷入到了蹙眉沉思中,不禁摇了摇头。
他干脆将座位让给简渠,让其有了灵感能立刻就写,而他则走到离二人都远一些的船边,扶着栏杆,望着远方。
“你与他们说了什么,竟让他们两个都这副呆头鹅的模样?”岑如柏带着一丝调侃的声音响起。
苏子籍扭过头,看了一眼这个一向潇洒的新门客:“不过是看了简先生的文章,点评了两句,怎么,岑先生似乎也很无聊,要不要对弈一局?”
却不料,他竟直接拒了:“哎,我总是喜欢悔棋,自己也控制不住,与谁对弈一局,下次对方就要对我避如蛇蝎了,我可不想刚找到一个好主家,就因下棋这事,让你也远了我,还是算了吧!”
说得苏子籍再次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样总喜欢给自己掀老底的人,看着不像是真傻,那就是性格如此,是个喜欢苦中作乐的人了。
远方有鸟结伴飞着,时不时俯冲下来,低掠而过。
苏子籍见岑如柏看得似乎入神,一副傻了的模样,再次摇摇头,心说,这哪里是两只呆头鹅,明明是有三只才对。
仿佛都是喜欢赶热闹一般,才来了一个刘湛,此时就又有船过来,靠到了所在的这艘船上了。
“在下楚孤容,来找刘大人,不知刘大人可在船上?”清朗的声音从船上传来。
苏子籍看去,就看到一个青衫男子立刻船头,正笑盈盈朝着点头。
苏子籍就是一蹙眉,示意他看向不远处:“刘真人倒在船上,就在那,你可直接去寻他。”
楚孤容其实并不全是来找刘湛,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近距离看一看苏子籍。
见了,发现这苏子籍果然如自己猜测那样,一看就不是凡物,单通身的气派,若说是王侯公子,也不会有人怀疑。
原本没有打算直接对上,但无意中扫了一眼苏子籍身侧站着的男子,就多看了几眼,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低声问着身侧的人:“这人是不是岑如柏?”
岑如柏?那不是多家权贵都在暗中搜找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但既楚先生说了,就仔细看了看,也不禁心下一惊:“似乎真是他!”
怪了!
林玉清身边的门客,怎么会出现在与林玉清有仇的苏子籍的身侧?
不过,真是这样,倒不奇怪为什么之前多家权贵怎么都找不到此人,因就连自己也没想过,这个人会出现在苏子籍的身侧,所以搜找时,也根本没往苏子籍的人内搜寻。
现在看见了,可真是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楚孤容也是这么想的,他按捺住这种突然惊喜,立刻让人将已经移开的船,再次靠边。
一个跃步上去,见苏子籍与疑似岑如柏的人已转身走开,忙上前几步,问:“且慢!不知苏大人可知道此人是谁?”
这人恶意不小,苏子籍回头看到这人用手指着自己身侧的岑如柏,再次蹙了眉,淡淡回答:“他是我的门客。”
楚孤容看到苏子籍明显一冷表情,上前:“你一定不知,此人可能是林国公子的幕僚。”
“他真是林国公子的幕僚的话,现在有许多人都在找他,是一个大麻烦。”
“还请大人把这人交出来,这也是为了大人好,想必大人也不想这次出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齐王门下,向来百官礼敬三分,有时与权贵交谈,都是风流倜傥,谈笑自若。
楚孤容自觉很客气了,苏子籍却嗤笑一声,挥手让岑如柏进船舱,才淡淡问着楚孤容:“你是哪个衙门?想让我将我的门客交出来,可有公文?”
楚孤容顿时一噎。
这自然是没有!
岑如柏明面上无罪,大家虽然都在找,但也只是打着调查的名义,既不是犯人,又哪里来的逮捕公文?
“既是没有,那你又是哪位总督尚书,又或是哪位勋贵?或者是皇子皇孙?”说到最后,苏子籍冷笑一声。
“什么,连个官身都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让我交人,那我这个做主家,也未免太胆小怕事了。”
苏子籍冷笑一声,挥袖而去。
楚孤容被这样直白嘲讽,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才觉得自己想差了,苏子籍现在是状元,是从六品的官,自己虽是齐王的幕僚,平时五六品官都给些面子,可真论真,自己什么都不是。
当下咬了咬牙,转身就走,竟连刘湛也不去找了,心里却恨极了。
第三百零六章 这计甚毒
夜色深沉,月亮被乌云遮挡,沉寂河面上,唯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偶尔响起。
“唧唧”
“咦,我怎么似乎听到了狐狸叫?”正临窗坐在榻前靠桌读着蟠龙心法的苏子籍一惊,半坐而起,仔细倾听,又没有。
苏子籍松弛下去,若有所思,手指点在了桌上尹观洞天图上:“不久前,有人恶意不小,我感觉到不安。”
“刚才读书,更是有些心悸。”
本来半躺在榻上,突然起身,穿了外衣跟鞋,苏子籍暗想:“这应该不是错觉,难道今晚有事要发生?”
他没有再考虑,突然打开了窗口,猫狐一样轻盈穿了过去。
官船本有巡查,但夜中无声穿了出去,落在了船舷上,身体内就自行运转了道法,于是瞬间如鹅毛一样,毫无声息。
他猜测恶意,可能与白天那人有关,并且此人现在那艘船,也属于官船系列,就位于自己所在官船后面,所以,苏子籍根本不必思索,深吸口气,对着水面一踏,只听着“噗噗”的微声,竟然踏着水面,穿着十余米,然后轻轻一跃,跳到了后面的船上面。
“咦,武功上的蜻蜓点水,配合了道法,竟然相得益彰。”
夜色恰遮掩住了苏子籍的身形,虽这船上也有人时不时巡逻,可却没有人能发现苏子籍的踪迹,几乎如鬼魅一样,就翻身抵达了一处船窗,轻盈跃上,倒挂在那里,里面的声音渐渐入耳。
窗纱在烛光晃动下,依稀有几道人影也跟着微微晃动,就听白天时那个声音:“苏子籍此人深藏不露,与林玉清有仇,却还收容了对方的幕僚,若说他没存着别的心思,谁都不会信。”
苏子籍一怔,点破了点窗纸,看了下去。
舱内有数人议事,下午见到的那人,脸色白中透青:“上次林玉清的风波,张府、赵府,孙府等,仅仅是为了报复,以及一些林府的产业,而魏国公府和安国公府,就不仅仅是为了财,而是林国在本朝的暗线。”
“这也是王爷也感兴趣之处,我猜,王爷想要得到的林国暗线,或就被此人掌握着,王爷把事委托给我们,我们就得办的漂亮。”
“明德府埋伏如果能成功,我们就撬开他的嘴,绝不能让他当场死了,利索的杀了他,反便宜了他。”
这话里的恶意,真都无需掩饰了。
一个声音尖细一听就是太监的人沉吟了一会,说:“楚先生说的有理。此人真掌握着秘密,就不能直接杀了,我们的人不能得到的情报,或就能在此人身上有了突破口。”
“王爷临行前叮嘱,这些事,虽由我主持,但全得依仗楚先生,楚先生有什么想法,尽管说罢。”
苏子籍一惊,明德府埋伏?这群人真是直接冲自己来,王爷,是谁,蜀王还是齐王?更仔细的倾耳听。
就听着太监继续问:“除了明德府的埋伏,楚先生可有别的什么计划?”
“自然是有,就算埋伏失败,也有几条谋划。”楚孤容把扇子一摇:“不知罗公公可听说过苏子籍与新平公主的交往?”
太监嘿嘿笑:“何止是听说过?不瞒楚先生,咱家还亲眼见过。”
“今日码头,新平公主乘牛车亲自去送苏子籍,车子就停在距离咱家不远,只不过新平公主平白胆大,到最后关头怂了,她只遥遥望着苏子籍上船,到底没有露面!”
说到这里,还有些可惜:“她真的露了面,事情好办了,一方出京,一方缩了,想要操作一番,也有些困难。”
“新平公主竟到码头送我了?”外面苏子籍听到这里就是微微一怔,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就算她去了,也不会是因男女私情,这几人可想差了。”摇了摇头,苏子籍无语,他与新平公主之间甚至都算不上朋友,彼此坑害过,她见到他不想着咬掉一块肉就算不错了,哪里会喜欢他?
觉得这些人想的太过荒谬,苏子籍却不得不皱着眉,继续听着。
就听楚孤容说:“就算一方出京一方怂了,也并不是没有操作可能,虽说现在没有他们乱了伦常的证据,可暧昧又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杜撰一些情节,找人宣扬开了就是了。”
“世间的俗人哪会盘根问底,认准了真相?他们只需听着艳闻,当做茶余饭后的八卦。”
“这本来没有什么,苏子籍是一届状元,就算是与公主有些暧昧,也是才子佳人的佳话。”
“可偏偏苏子籍的身份特殊,半点都沾染不得,哪怕苏子籍出京,也可继续传播谣言,到时一个不伦,就可彻底断绝苏子籍返回宗堞的可能,免得王爷担心。”
听到这里,苏子籍心一沉,这几乎是自己对付林玉清的办法,现在又扣到了自己头上了。
还是这话,这王爷是谁?
听到这里,太监尖声笑着:“楚先生这计甚毒,不过咱家喜欢,虽现在王爷最大的敌人是蜀王,可是苏子籍也是一根刺,能拔掉最好。”
敌人是蜀王,那这王爷就是齐王了。
苏子籍心中一凛,感觉到身都一沉,齐王羽翼丰满,潜势力很大,自己本不想直接对上,不想还是无法避免。
里面船舱,又说到职位,楚孤容就笑了:“皇上旨意是出京历练,吏部我们的人,就给苏子籍填了顺安府代理郡丞,郡丞是正六品,代理的话,正和苏子籍的从六品相当。”
“这职位看似是美差,能主持府库,有不少油水。”
“可实际上,却是足以将人拉进泥潭的陷阱,顺安府现在亏空了七十万两的银子,虽然对于朝廷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可对初来乍到的郡丞来说,却是一碰就可能甩不开的麻烦。”
“现在进去的人就是填坑,怕掉进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而皇上竟然批了,让苏子籍派了这差事,就说明皇上未必真上心,大概也只是想看看他的跟脚,要是我们彻底让此人陷在顺安府,不仅能绝了他的前程,还能让皇帝对他失望。”
“没有身份,又失了圣心的区区新科状元,自然就寻个罪就处置了。”
第三百零七章 此子不可留
苏子籍在外面听了,心中凛然,又有些恍然。
他就说,这次被临时派出京,这么急,还给了差事,在别人看来,似乎是美差,可因苏子籍知道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点奇怪,这美差就要打了个引号了。
果不其然,这事的确有着陷阱。
“不过,这皇帝也未必是想对我做什么,在他那个位置,真想让我丧命,完全不必这样迂回,应该有着别的目的。”
“最大的可能还真可能如这人所言,是为了看一看我的能力极限在哪里,因此齐王的人填了这职位,皇帝就批了。”
苏子籍想着时,里面的人还在讨论,已经说到了勾结官员的事。
“而且,就算郡库的亏空,是前任的责任,办的不好也没有大罪,只是评价不高,但我还有一计。”
“现在想要吞掉林国在大郑暗线和产业的人,可不仅仅是魏国公府和安国公府,就连蜀王也感兴趣,岑如柏曾是林玉清的门客,是身边少有至今还活着的人,现在有许多人想要抓到他,撬开他的嘴。”
“虽我们不会将他真的让给别人,但完全可以利用此人当饵,引人来帮忙。”
“都不必我们亲自出手,只需联系下省郡官员,透露一点风声出去,我们的人暗中挑拨一下,让他们直接下公。”
“苏子籍之前不过是仗着没有逮捕公,所以不肯交人,但省中直接下公,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硬骨头,敢当场违抗。”
楚孤容笑了,声音似乎是牙齿缝里透出:“要是违抗,就是罪过,可以报给朝廷处置,就算未来此人恢复身份,有这罪过,爵位也能低一二级。”
“他不违抗,我们就能得了人,并且连自己门客都护不住,谁还会继续跟随?自然就凝聚不出羽翼,到时自然不是王爷的对手,生杀予夺尽在王爷手中。”
杀人、陷阱、削自己名望,这每一个,都算得上是毒计了。
苏子籍在外面听着,也不禁心一寒。
不是此刻到了这里,恰听到了,事情真发展到了那时,再临时对策就难了,要是自己谋士,或可以鼓一鼓掌,既然是敌人,此子断不可留!
虽对断不可留这句话感觉到可笑,但发现自己已起了杀心,苏子籍就立刻顺应自己的本心行事。
听见里面传来脚步,朝着船舱门而来,苏子籍一个翻身,就上了船顶。
朝下面看着,发现是一个仆人从里面出来了。
他不动,过一会,又见仆人回来,还捧着一些水果茶点,就知道这里面的人,怕是要继续议事。
天色这么昏暗,倒方便苏子籍在这里潜伏,和最有耐心的捕高手一样,苏子籍安静等着机会到来。
在小半个时辰后,舱门再开,楚孤容才从里面出来,步履从容到了甲板处,身后跟着三人,都距离几米近身保护。
“很严密,不过却没有官身,姑且可以一试。”苏子籍心一动。
“你们走远些!”
正要对着水方便的楚孤容,发现原本跟自己隔着几米远一个仆人,朝着走来,他心中恼怒,回首瞪了一眼。
结果就这一眼,就让楚孤容瞳孔一缩。
三个仆人,都算是王爷派到他身侧,虽不乏监视的作用,但更多的却是服侍、保护他,算得上是可以信任的人了。
往常时,这三人对楚孤容都恭敬有加,面上丝毫不敢带出一丝不满,可楚孤容此时回头看去,却看到三人望向自己的眼睛里都带着怒火。
“你们”
“竟然敢鞭打我,去死吧!”唯一满脸怒容走近的人,根本不容楚孤容反应过来,就突然伸手一推。
噗通!
随着水花溅起,楚孤容直接跌入水中,沉了下去。
“你、你居然敢推楚先生入水!”原本突然间想起楚孤容平时对自己的种种不好,而怒气勃发的两个仆人,惊恐看着动手的同伴惊叫。
而突破理智动手的人,此刻表情呆滞看着楚孤容落水,原本无法压下的怒火,就像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瞬间就熄灭了,而怒火去了,占据整个心神,就是做下这等错事的恐惧与后悔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之间想到了前天一个小失误,就被楚先生呵斥并且拉下去鞭二十的事,并且一股怒火突然之间冲上,就失了智,一推而下。
“救人呐,快救人。”这人倒退了几步,抬头时,发现两个同伴已惊恐跑开,尖叫喊着救人。
作不怎么会水的一员,这人一咬牙直接闭眼跳了下去。
但他所跳入位置,此时却早就没了楚孤容的身影。
楚孤容初落水时,其实不慌,毕竟水性不错,虽不能游过这一条大河,但在下面扑腾一会,等着救援的人到来却绰绰有余。
“可恨,这个人怎么回事?”
“回去必让公公拿下,得仔细查。”
才想着,就扑通着水浮上,可这时,右脚的脚腕处一沉,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不等楚孤容露出惊恐,整个身子都被一股大力扯着,直冲向河底。
楚孤容被硬扯沉到一半时,就已猛烈挣扎,窒息感觉几乎让他脑袋炸裂。
“谁,谁要杀我?”楚孤容面对着黑沉沉的水,窒息的恐怖,让他拼命挣扎,但只觉得下面一双铁钳紧紧拉住了腿,不断下沉。
“放开我,放开我。”可一张口,控制不住的大串泡泡吐出,楚孤容脸上的怨恨浓郁之极,面容扭曲。
可仅仅仅仅一分钟左右,就只剩下了绝望和恐惧,楚孤容想求饶,但在水下根本说不了话,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猛翻白眼,眼球慢慢凸出。
偏偏这时,耳畔竟响起本不该在水中出现的声音:“楚先生可还好?你对我这样厚待,我自要亲自送你一程,方能报答了。”
“是你,是你!”楚孤容在濒死一刻,记起了这是谁的声音,可惜为时已晚,他绝望想伸出手,去抓松开自己,并冷眼旁观的身影,终是未果。
冰凉刺骨的河水将他拉入死亡的深渊,空寂黑暗,彻底包围。
第三百零八章 询问
楚孤容死不瞑目的尸体在水中慢慢下沉。
如果没人干涉的话,要一两天才能浮上水面变成浮尸,当然,船上的人不会这样,和一尾鱼一样,自在浮在水中的苏子籍,已经听见了水面上的喧哗,他顺着水流,直接游回到自己船上,趁左右无人,轻盈一跃就上了船。
没有立刻去船舱,免得有水渍一路暴露,苏子籍身体一震,灵力溢出,湿漉漉的衣服,立刻从里到外干了。
“道法还不错。”苏子籍回到了船舱,虽干了,其实也不能穿了,才脱了衣服换衣,就听着“唧唧”二声,苏子籍顿时一怔,连忙把衣服穿了,顺着声音找去,果然在自己船舱的床底下,搜出一大一小两只狐狸。
狐狸白毛上都沾染上了灰,却在与他对视时,顾不上抖落,居都人性化露出了害羞的表情,两只爪子搭在眼前,又偏偏露出了缝隙偷看,一个做起来可爱纯真,一个做起来憨态可掬。
让苏子籍原本的情绪,顿时归于无奈:“不是叫你们好好在京城留守?怎么跟过来了?”
而且,它们又是怎么躲过自己,直到现在才被发现?
但看它们心有灵犀一样同时趴下,相互舔毛,还“唧唧”喊饿,苏子籍就知道,自己问,怕也问不出有用内容了。
它们既是跟来了,表面听话被赶走了,也不一定就回京,反可能更隐蔽跟在了暗处。
与其那样,不如留下。
想到小狐狸曾经给自己的帮助,而这大点的狐狸明显与它又是认识,苏子籍不好对它们冷漠。
“现在知道饿了?躲这么久,此时才故意露出踪迹,是因知道离了京城,我发现了,也不可能再赶你们回去了,是不是?”
苏子籍不偏不倚,用手指依次戳了下两只狐狸的脑袋,无奈说。
果然这话出口,就看到两只狐狸露出心虚的模样,同时叫得更欢了,爪子对着它们的肚子指着。
苏子籍本想饿着它们,给它们一点教训,但看它们如出一辙的可怜狐狸眼,又觉得,自己与两个小东西计较,反失了风度。
再如何,也不过是狐狸,他一个男人,还能跟两只狐狸斤斤计较?
“罢了!”再次叹一声,苏子籍让它们老实在自己住的船舱里等着,他出去到灶上转了一圈,用盘子端了几个鸡腿回来。
灶上有不少,因是钦差船只,有公款拨下来,专门用于行程上花销,可以说,这一路上都不用节省。
“吃吧,吃饱了就老实待在这里,不许到处乱跑,这艘船上有二十多人,除了我,你们都尽量躲着,知道么?”
苏子籍将盘子放下,对它们叮嘱。
也不知道这两只狐狸有没有听进去,看它们立刻挺香吃了起来,怎么看怎么觉得它们此刻就只有鸡腿,没有其它了。
还真是令人头痛的两个家伙,狐狸都这样麻烦?苏子籍再次叹了口气,也不想再睡了,就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唧唧!唧唧唧!”大狐狸这时抬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少年,冲小狐狸叫。
要是苏子籍能听懂狐狸的语言,大概就会无语发现,它正在叫着的内容翻译过来是这样:“你看,对你,对我,这个苏子籍可完全没两样,在他眼里,你我都是狐狸,没什么不同。”
“你呀,是族里这一代为贵人培养的狐狸,在没确定他是那个人前,可不能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话虽没错,可这口气却着实气人,小狐狸本就与她相差没多少年,虽体型上的确差一点,只这一听,就怒了。
“要是化形成人类,我是仕女,现在我就是狐狸。”
“你敢这样说,就是讨打。”
于是,等苏子籍不得不在“噪音”中睁开眼看过去时,就看到本吃得好好的两只狐狸竟又打了起来,爪子啪啪啪互相打,还不忘压低了声音唧唧叫,仿佛是在边打边骂。
这已经不是苏子籍第一次看到两只狐狸对掐了,第一次见时的确吓了一跳,但在发现它们其实打归打,但其实并没有动真格,就将其归为了小动物之间玩闹,自然就不管了。
此时也是,虽无奈被它们闹腾给弄得再没了困意,可这景象也的确看着可笑。
苏子籍才笑,就听到外面走廊有人走过来,片刻就停在了舱门前,禀报:“苏大人,罗大人请你立刻过去一趟。”
“哦?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苏子籍问。
外面的人回答:“似乎是因刚才有人落水,被淹死的还是一个有点身份的人,罗大人赶过去后命人调查此事,因有人提到白天时您曾与有过争执,所以需要请您过去询问一下。”
询问?
古代可不讲究这事,官体卑尊分明,这种事非要把他叫过去询问,必是那个罗公公说了什么。
“知道了,容我穿一下衣服,马上就去。”苏子籍说。
却根本不必穿,直接从榻上下来,只叮嘱着两只狐狸,让它们叼着鸡腿躲起来,苏子籍就推门走了出去,就看到几个亲兵站在外面,见他出来,就行礼。
苏子籍点了下首:“可是去钦差官船?”
“罗大人现在人在出事的那条船上,您随小人就是。”一个亲兵开口说着。
随这人离开官船,乘坐小船很快就到了出事船侧,苏子籍等着靠稳了,才一跃而上。
此时正是半夜,夜色深沉,甲板上有着足足十几个亲兵举着火把,将这一片区域几乎照得白昼一样。
只是人人都不出声,除了噼里啪啦的火把燃烧,竟没有太多多余的声音,在众人面前的一处甲板空地上放有一块木板,上面此刻就整躺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
因为就是自己亲手干掉了这个人,苏子籍都不必细看,就知道此时楚孤容的表情必定是绝望而狰狞,甚至带着满是不信,那样子必不会有多好看。
罗裴虽人到了这里,却表情淡淡,虽有怒容,但明显对此事并不怎么上心,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装个样子。
原本他对淹死个人是无所谓,连来都没打算来,直到有人禀报,说死的人是齐王的重要门客,才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不过自己带队的钦差队伍里,居然混进了齐王府的太监和门客,这让罗裴不满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忐忑。
毕竟他是板上钉钉的蜀王党羽,这姓楚的没死,被发现了踪迹,那就是手握着的把柄,可此人现在却死了,死的还有一点蹊跷,这就麻烦了。
蜀王跟齐王一直保持着一个虚假的平和表象,谁都没有公然撕破脸皮,若因此人而闹出事来,坏了王爷的计划,就是自己的错了。
第三百零九章 恨之入骨
想到这里,罗裴虽心中厌烦,不得不耐着性子,看向正呆望尸体的太监,清了下嗓子。
“那个……罗公公,这位楚先生在船上出事时,有人证物证,凶手试图逃走时也被抓住,很清楚一个谋杀案,难道你不认可,觉得另有隐情?”
就在刚才他刚到时,这个与他同姓的太监,就仿佛失心疯一样,嘴里喊“不可能”,脸上的表情很疯狂。
这实在有点奇怪,罗裴想,这里面怕是有事,这个死去的楚孤容难道身具什么特殊任务?
不然不至于让一个齐王府的太监这样失态。
罗裴倒意外猜中了真相。
这也是因为罗吉过于失态,但凡脑子不笨,前因后果一联系,就能猜出一些来。
但这些罗吉已顾不上了。
他在看到楚孤容尸体的那一刻,就已有点疯狂了。
虽除掉龙女的事,是由罗吉主持,但真正出主意下决定是智囊楚先生,楚孤容这一意外身亡,他这个主持人连后续怎么安排,该如何做都不清楚,一件差事办成了这样,该怎么向王爷交代?
以齐王的性情,对待一般门客还可能给予一二次弥补机会,可阉人在他眼中,能用时勉强算是人,误了大事,等着阉人的必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而忠心如罗吉,就算是不惧这下场,就算齐王网开一面,也无颜回京了。
“不可能!”
造成这一切的真凶,他不信是那个仆人,这仆人虽不是家生子,但仅仅是因为大郑只建立了30年,却也是服务了十年以上者。
无论是国法家法还是利益,都不可能背叛。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仆人所干,连自己这个在现场的人都不信,远在京城的王爷又怎么可能会信?
就算真是一个意外,为了得到一个弥补机会,他都必须要拖出一个能让王爷相信的人选,好让王爷怒火朝着他喷洒。
也因此,在罗裴这样问着时,罗吉突然抬头,目光略过罗裴,恶狠狠看向刚刚抵达的苏子籍,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猜测,怀疑对象直指苏子籍,沙哑如夜枭的声音在火把的光芒下,令人胆寒又厌恶。
“一定是苏子籍所为,白天时,楚先生曾跟他起过争端,一定是他心中不忿,伺机报复!”
“钦差大人想公正处理此事,就将这个苏子籍交给咱家审问!”
“苏子籍身具武功,夜里官船距离又不远,夜深人静下,他要做什么都可以!我之前就曾隐约看到一道身影曾在船上出现,当时以为眼花了,没在意,现在细想,那人极像是苏子籍……”
“荒唐,住口!”罗裴最初还听着,越听就越觉得不像话,当下脸色铁青,咆哮起来。
“苏大人是皇上钦点的状元,还是翰林院修撰、顺安府代理郡丞,更还负有圣意,是观察使。”
“只凭你一面之词,就让本钦差将皇上钦点的观察使拿下?你倒想的出来!本钦差念你悲伤过度,所以满嘴胡言乱语也有情可原,就不追究你的污蔑之罪,可你若再诋毁朝廷命官,就休怪本钦差翻脸无情了!”
“蠢货!”苏子籍也不由侧目,一直以来,他遇到的人都有着基本的理智和才学,可现在才明白,这仅仅是自己交往圈子的因素。
现在这个太监,其狭窄、愚昧、偏激的性格就表露无疑,而这往往是大部分一半以上阉割者的心态。
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不说太子血脉,单就是状元、院修撰、顺安府代理郡丞、观察使,就算是齐王亲至,都不能简单拿下,必须走程序。
何况区区一个阉奴?
难怪齐王要指定一个智囊给这太监。
要不是齐王现在是皇子,还是有着继承大位的可能,换成了尘埃落定的王爷,比如说今上的弟弟——罗裴单凭这句话,就立刻唤人将这太监杖毙。
不过,偏激的人,恰咬中了,这事的确是自己干的。
而一直沉默着的刘湛,听了太监这话也皱眉,看着尸体,心中也有疑问。
他过来时,正好赶上推人仆人被从水里捞上来,对方吐了一些水出来,就只是喊冤,说自己只是脚一滑,把楚先生带到水里去了,然后求饶。
虽这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就是杀人凶手,但刘湛总觉得这事不对。
“楚孤容虽行事狠毒,有损阴德,但齐王不倒,至少还有十年富贵可享,怎么会简单死在这里?”
忽然,他心里一动,朝着海面轻嗅了一下,用手虚空一抓,放到鼻下又一闻,一股淡淡狐味顿时让他眉尖微跳。
“是妖族做的手脚?”
“狐狸?”
“原来之前竟是误会了苏子籍,楚孤容之死,竟真与他无关?”
看了一眼正陪着罗裴低声说话的苏子籍,刘湛暗暗想着。
“此阉真是可恶。”被叫过来,目睹了一场太监的“污蔑”,苏子籍恰当地表现出了恼怒与郁闷,倒是让罗裴对其更生同情。
“苏修撰不必郁闷,这等阉奴,本是疯狗,见人就咬也是常事。”
“本官曾与内务府,参与处理过皇宫的事,本来是小事,处理起来不至于死,也有不少这等阉奴,一味诬陷攀咬,把事情搞大了,只得尽数杖毙了事。”
“现在这阉奴也是同样,苏修撰放心,我会写信一封给齐王,解释这事。”
这事在罗裴看来,就这太监的同伴死了,没办法跟主子交代,知道将来得不了好,所以现在疯狗一样胡乱咬人。
至于齐王府出这种太监,罗裴也不奇怪,太监的本职其实就是服侍,多少服侍上殷勤周到的太监,一提拔到管理上去,就毛病百出。
有些事不大,出于情分,就容了。
只有少数太监,才能这性情上脱颖而出。
罗裴甚至有些后悔将苏子籍叫来了,于是说着:“来人,请罗公公下去,尸体暂时收容,等待靠岸了尸检。”
“苏修撰,为这等事打搅了,你回去休息吧!”
“罗裴,你敢,你敢……敢这样对待咱家,你会后悔的!”罗吉被拉下去,还尖声高喊,连罗裴也恨之入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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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章 小人
看着罗裴额上青筋直跳,恨不得立刻将其杖毙,苏子籍转身回船,半途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遇到这种疯狗,就算是钦差又能怎么样?”
不过笑完,苏子籍收敛了笑容,这太监再是疯狗,既无才学,又不识时势,连钦差都敢威胁,可就是代表了齐王,也就是自己撑的住,要是别人,怕不是家破人亡?
近君子而远小人,这道理就是次等的人也懂,可有的人错判了,有的人甚至觉得小人有用,能干私活。
“可近君子而远小人,其实不在于个人用不用,而是用了小人,对朝廷以及天下的影响。”
“小人之所以是小人,就是才疏学浅,性格睚眦必报,稍有触犯,就不顾后果。”
“这等阉奴,也许对皇上忠心耿耿,可是他本性太狭窄,太冲动,由着乱搞,权力的小小任性,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局面难以收拾。”
“更不要说决策错误导致的巨大损失。”
“因此任免官员,第一条看的是影响。”
才沉思着,一抬首,就看到了船舷上出来,显是得到消息的简渠、岑如柏这二个人,眼光都有些异常。
但岑如柏探究的神情,也只一瞬就消失了,随后浮现的是一抹苦笑。
这个在东躲西藏日子里都能苦中作乐,给人一种闲云野鹤之感的男人,此刻冲着苏子籍深深一礼。
“岑某不想跟着出京,竟还给公子惹出这样祸事,是岑某的罪过!”
苏子籍懂了,这既是谢罪,也是谢自己白天时的袒护。
同时也明白,怕是刚才自己被钦差叫过去的事,也让此人推测出什么,所以才会这样作态。
“不必如此。”苏子籍忙去搀扶。他之前做的那些,可不是为了岑如柏,至少不全是为了对方。
“你既是在我门下,我自要护你。”
“但岑某既被认出,若继续留下来,恐怕连累了公子,能借着公子的船出京,已是万幸。”
岑如柏虽最初打算只是想找个还不错的主家打工,外加避难,但身份揭穿了,继续跟着,这不是害人么?
他叹着:“岑某这次过来,既是谢罪,也是告辞。”
“你要走?”苏子籍眉一挑,并不赞同,提醒:“你在没被发现前,你出京后便离开,我必不拦你。”
“可你现在已被人认出,留在我的官船上,我还能护着你,你现在下了船,估计立刻就要被人拿下。”
“出了京虽可鱼入大海,可同样也是远离了天子脚下,危险倍增,你总不能是打算就这么返回京城吧?”
“既是现在风紧,跟着我才是安全,告辞的话你不必再说了,因这一点小事,我就放任门人自行逃命,我还做什么官?办什么事?你也未免小瞧了我!”
话说到这个地步,岑如柏自然是不好再提离开的事,苏子籍的态度,也的确让他有点感动,总带着一抹不羁笑容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感慨。
“公子既是这么说了,那在下从命就是!公子的恩情,在下必不会忘!”朝着苏子籍再次深深一礼,岑如柏认真说,又退了步:“在下不敢多加打搅,这就告退了。”
望着岑如柏离开,沉吟了下,苏子籍知道,此人给自己定位,估计就是一个好好做事的幕僚门客罢了,算不上是家臣,这从岑如柏只称呼公子或大人,而不称呼主公,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天下,除非等级相差太大,不然哪有纳首就拜的道理?
就算是简渠现在,也没有改口称主公。
人之常情。
简渠在一旁亦是望着,此时收回目光,神情复杂看着苏子籍。
“公子的确是一个好主家。”他随后叹。
苏子籍只是摇头道:“这样就是好主家,未免要求也太低了些。”
简渠不同意苏子籍这说法,边跟着他往船舱里去,说着:“公子自己能做到,自然觉得这不算什么,但这世上是效忠者众,能庇佑效忠者也不少,可维护一个刚刚投奔还不曾效忠的普通门客,这样的事,不是谁都能做,又愿意去做。”
“多得是将这些外人当做马前卒,可以去送死的棋子,只看是否能带来利益。但公子你,显然更有胸襟,能信这曾为林玉清门客的人,能庇佑此人,实在是难得!”
苏子籍听了,也只是笑笑。
他自己清楚,之所以会选择庇佑岑如柏,并不如简渠说的那般伟光正,而是也因着种种原因,利益相关罢了。
但每个人因着经历不同,便是亲眼看着一件事发生,也只愿意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那些。
在某些方面,简渠仍有着天真的一面,或是内心深处依旧渴望着能遇到一个可以放心尽忠不必担心狡兔死走狗烹的君主。
“不过,这样也好。”千人千面,随着不断扩展势力,手下人必定越来越多,若都是一个样子,那反倒不好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
说话间,二人就已回到了苏子籍的船舱。
进了门,苏子籍才想起自己船舱里还藏着两只狐狸。
不过他耳力过人,只一听,就听到了角落处有长而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这两只狐狸竟睡着了?
“坐。”苏子籍示意简渠坐下,他将门反手关好,走到对面坐下。
简渠见苏子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重归沉重,就问:“公子,死的可是齐王的人?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立刻明白了:“这一路上,怕是都不太平。不知您可有什么任务吩咐下来,我有什么能做?”
虽没有改口称主公,但的确和岑如柏不同。
苏子籍笑着:“的确有一件事要你去做,简先生,你需要回京一趟。”
“回京?”
因出发还没多久,若在附近靠岸,立刻回去,很快就能回到京城,可简渠不太放心让苏子籍只带着一个麻烦缠身的岑如柏。
“公子,只你一人……”
“此次去顺安府,若是没遇到什么危险,多一人少一人也没什么,若遇到了危险,同样多一人少一人也没什么。”
“反是你回去京城,去完成这任务,能给我更大助力。”
说着,苏子籍就从旁边的书卷里抽出一张纸,递给简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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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罗裴额上青筋直跳,恨不得立刻将其杖毙,苏子籍转身回船,半途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遇到这种疯狗,就算是钦差又能怎么样?”
不过笑完,苏子籍收敛了笑容,这太监再是疯狗,既无才学,又不识时势,连钦差都敢威胁,可就是代表了齐王,也就是自己撑的住,要是别人,怕不是家破人亡?
近君子而远小人,这道理就是次等的人也懂,可有的人错判了,有的人甚至觉得小人有用,能干私活。
“可近君子而远小人,其实不在于个人用不用,而是用了小人,对朝廷以及天下的影响。”
“小人之所以是小人,就是才疏学浅,性格睚眦必报,稍有触犯,就不顾后果。”
“这等阉奴,也许对皇上忠心耿耿,可是他本性太狭窄,太冲动,由着乱搞,权力的小小任性,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局面难以收拾。”
“更不要说决策错误导致的巨大损失。”
“因此任免官员,第一条看的是影响。”
才沉思着,一抬首,就看到了船舷上出来,显是得到消息的简渠、岑如柏这二个人,眼光都有些异常。
但岑如柏探究的神情,也只一瞬就消失了,随后浮现的是一抹苦笑。
这个在东躲西藏日子里都能苦中作乐,给人一种闲云野鹤之感的男人,此刻冲着苏子籍深深一礼。
“岑某不想跟着出京,竟还给公子惹出这样祸事,是岑某的罪过!”
苏子籍懂了,这既是谢罪,也是谢自己白天时的袒护。
同时也明白,怕是刚才自己被钦差叫过去的事,也让此人推测出什么,所以才会这样作态。
“不必如此。”苏子籍忙去搀扶。他之前做的那些,可不是为了岑如柏,至少不全是为了对方。
“你既是在我门下,我自要护你。”
“但岑某既被认出,若继续留下来,恐怕连累了公子,能借着公子的船出京,已是万幸。”
岑如柏虽最初打算只是想找个还不错的主家打工,外加避难,但身份揭穿了,继续跟着,这不是害人么?
他叹着:“岑某这次过来,既是谢罪,也是告辞。”
“你要走?”苏子籍眉一挑,并不赞同,提醒:“你在没被发现前,你出京后便离开,我必不拦你。”
“可你现在已被人认出,留在我的官船上,我还能护着你,你现在下了船,估计立刻就要被人拿下。”
“出了京虽可鱼入大海,可同样也是远离了天子脚下,危险倍增,你总不能是打算就这么返回京城吧?”
“既是现在风紧,跟着我才是安全,告辞的话你不必再说了,因这一点小事,我就放任门人自行逃命,我还做什么官?办什么事?你也未免小瞧了我!”
话说到这个地步,岑如柏自然是不好再提离开的事,苏子籍的态度,也的确让他有点感动,总带着一抹不羁笑容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感慨。
“公子既是这么说了,那在下从命就是!公子的恩情,在下必不会忘!”朝着苏子籍再次深深一礼,岑如柏认真说,又退了步:“在下不敢多加打搅,这就告退了。”
望着岑如柏离开,沉吟了下,苏子籍知道,此人给自己定位,估计就是一个好好做事的幕僚门客罢了,算不上是家臣,这从岑如柏只称呼公子或大人,而不称呼主公,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天下,除非等级相差太大,不然哪有纳首就拜的道理?
就算是简渠现在,也没有改口称主公。
人之常情。
简渠在一旁亦是望着,此时收回目光,神情复杂看着苏子籍。
“公子的确是一个好主家。”他随后叹。
苏子籍只是摇头道:“这样就是好主家,未免要求也太低了些。”
简渠不同意苏子籍这说法,边跟着他往船舱里去,说着:“公子自己能做到,自然觉得这不算什么,但这世上是效忠者众,能庇佑效忠者也不少,可维护一个刚刚投奔还不曾效忠的普通门客,这样的事,不是谁都能做,又愿意去做。”
“多得是将这些外人当做马前卒,可以去送死的棋子,只看是否能带来利益。但公子你,显然更有胸襟,能信这曾为林玉清门客的人,能庇佑此人,实在是难得!”
苏子籍听了,也只是笑笑。
他自己清楚,之所以会选择庇佑岑如柏,并不如简渠说的那般伟光正,而是也因着种种原因,利益相关罢了。
但每个人因着经历不同,便是亲眼看着一件事发生,也只愿意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那些。
在某些方面,简渠仍有着天真的一面,或是内心深处依旧渴望着能遇到一个可以放心尽忠不必担心狡兔死走狗烹的君主。
“不过,这样也好。”千人千面,随着不断扩展势力,手下人必定越来越多,若都是一个样子,那反倒不好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
说话间,二人就已回到了苏子籍的船舱。
进了门,苏子籍才想起自己船舱里还藏着两只狐狸。
不过他耳力过人,只一听,就听到了角落处有长而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这两只狐狸竟睡着了?
“坐。”苏子籍示意简渠坐下,他将门反手关好,走到对面坐下。
简渠见苏子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重归沉重,就问:“公子,死的可是齐王的人?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立刻明白了:“这一路上,怕是都不太平。不知您可有什么任务吩咐下来,我有什么能做?”
虽没有改口称主公,但的确和岑如柏不同。
苏子籍笑着:“的确有一件事要你去做,简先生,你需要回京一趟。”
“回京?”
因出发还没多久,若在附近靠岸,立刻回去,很快就能回到京城,可简渠不太放心让苏子籍只带着一个麻烦缠身的岑如柏。
“公子,只你一人……”
“此次去顺安府,若是没遇到什么危险,多一人少一人也没什么,若遇到了危险,同样多一人少一人也没什么。”
“反是你回去京城,去完成这任务,能给我更大助力。”
说着,苏子籍就从旁边的书卷里抽出一张纸,递给简渠。 >>
第三百十一章 反噬立至
简渠拿过来看着,发现是几个日期、地点以及人物,后面跟着是一行行的小字备注。
就听苏子籍解释:“这上面的内容,你记牢了就烧掉,回京后就找人暗中传开了,务必要传得人尽皆知,一条都不能落下。”
“可是,公子,这上面……这上面也有关于您的艳闻……”简渠仔细一看,手都有点抖。
他已是看懂了,这是一份造谣的资料。
上面是各种各样的谣言,多半是一些不关政治只关私德的谣言,涉及人物有十余个,其中齐王、新平公主、苏子籍都上榜。
关于新平公主的很少,只在苏子籍的一些绯闻里添一点艳色。
为青楼淸倌儿一掷千金、偶遇不知名农家女鸿雁传情,被新平公主几次邀请作诗,这其中主人公,也就是话题的重点,就是围绕苏子籍。
而齐王的则就更显得离奇一些,少年时曾与宫中杜撰出来的女人暧昧,此女香消玉殒后齐王后来陆续纳的侧妃、妾侍都有着她的影子,不是眼睛像就是嘴巴像,犹如拼图一样,情圣至此。
随后还有些看似真其实都是假的传闻,简渠以前也偶尔听钱大帅提过的勋贵的风流事,都是曾经在坊间火过一时的八卦,此时竟也被放在了这里,要一同传谣,竟是那些故事还有了后续。
苏子籍见简渠这模样,不解释清楚,怕是根本不敢去做这件事,只能解释:“我已得知,齐王的人准备用艳闻来污我名声,这种事无论真假,一旦传开了,就难以解释。”
“可不解释,又会被当成心虚。”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谣言最怕就是集中一下子爆发多件事,只要不是同一件,而是分散成多件,不仅不会让传闻愈演愈烈,反会分散注意,反就不稀罕了。”
“而且,谣言之所有杀伤,就是真实性。”
“我自己制造自己的谣言,并且还有反转,最后澄清是有人嫉妒,或得罪了人被污蔑。”
“这样的话,再有谣言,别人也先入为主,认为是污蔑。”
“至于为什么不是我一个人,这就是混水摸鱼。”
简渠听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
提前下手,将敌人要做的那份提前做了,可轻描淡写,让听者先入为主,并产生厌烦,这样一来,就是有人还想借着类似的事去污公子的名声,也没用了。
这就是所谓的先下手为强了。
听得这样的解释,简渠自然再无之前的顾虑,也知道这任务对苏子籍来说很是重要,若有差池,怕就不是先下手为强,而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公子请放心,我明日一早就靠岸返京,不会耽误了公子的事。”将这资料反复看了数遍,记牢了,又用烛火点着了,烧成了灰烬,简渠这才神情凝重地向苏子籍保证。
“那你先去休息,等靠岸了你就回京。”
等简渠走了,苏子籍静坐了一会,才同样平复了心情,去找一找狐狸。
果然,顺着刚才就察觉到的方向,很快就从墙角处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团白色毛球。
在他走前,两只狐狸才刚刚打过一架,可现在看去,它们又爪子抱在一起依偎熟睡。
本想问它们一些事情的苏子籍,见它们睡得实在是香甜,到底摇摇头,走开了。
京城郊区
一座青砖绿瓦的三进宅子,看着与周围宅子没有不同,往日不怎么开门,偶尔有人外出,也是行色匆匆。
但这也并不奇怪,在这一片区域,金屋藏娇者有,在这里置下别院偶尔才过来住着散心的也有,就是从买了房屋只留下老仆看着主人从不露面的也有,这样一处宅子,自然泯然于众,毫不起眼。
“老爷我去休息下,你们好生看守,不要惹出事。”一个就算在住宅中也穿着黑袍的人,它仔细巡查了下,暗松口气,踏着卵石道回去,露出了满意之色。
无人知道,在这宅子里住着的并不是外人所以为的乡绅,而是与曹易颜联手的天机妖。
距离京城这么近,没被京城驻守的炼丹士发现,是因这宅子建起,就已在下面埋了东西,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按照阵法所建,足以隔绝里面的妖气,不被外人发现。
可以这么说,只要里面的妖怪自己不破坏了屏障,这一宅子大小妖怪,就基本是安然无忧,可以放心住在这里。
“小人明白。”小妖应诺,看起来都和人差不多,连生活习惯都一样,见老爷去了,这妖就在院内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啊!”只是夜深了,正睡在卧房里天机妖,随着一丝黑气冲入身体,突然之间睁开双目,眼中陡然闪过一片幽光,坐了起来,双臂上举,妖气冲出。
随着妖气冲出,整个住宅闪着微光,阻挡了下。
“噗!”但随着一声脆响,微光就被撕开一道口,妖气渗出。
“啊!!”天机妖不知道作了哪个魇梦,再次痛苦嚎叫起来,身上露出了鳞片,不过却渐渐苏醒了。
“大人,出了什么事?”外面正吃肉快活的妖怪立刻惊到了,连忙起身问着。
天机妖喘息着,扫看了下四周:“无事。”
不,不是无事。
窒息死亡的痛苦,虽消退了许多,可还是萦绕在自己感觉中。
“出事了,我的分身出事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想这个。”
天机妖只看了一眼,就发现这房子初建时就设下的屏障,竟在冲动时,已被自己破了!
而在不远处,可怖的波动在惊醒,似乎将要把注意转移到这里。
来不及细想,天机妖身形一闪,就到了外面妖怪面前:“隔绝的气息泄露了,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想到直接用法术离开,必定会引来炼丹士,又吩咐了一句:“乘牛车离开,你去备车!”
“不要带上财货,来不及了,直接就走!”
幸此处此时只有他与这一个心腹在,再多一些妖,妖气冲天,怕是连离开的时间都没有了。
才说着,天机妖突然闷哼一声,七窍渗出了黑血。
分身被灭,反噬立至!
第三百十一章 化身
才在住宅中出来,黑沉沉的天空中就骤然打了一道闪,轰隆一声,一道炸雷震动着空间。
纵是大妖,对雷声也多半忌惮。
不是此时不宜停留,天机妖怕根本不愿在这雷声轰隆时外出。
但形势如此,只能委屈了自己。
乘坐上牛车出去,撩开车帘,看着外面已纷纷扬扬下起的雨丝,天机妖面罩没遮掩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切的厌恶。
“这种雨天可真讨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雨水,啧!”对水的讨厌,是此时突然涌现出来的奇怪感受。
在此前,身为大妖,天机妖也只是对雷有讨厌与畏惧,但这其实是很多妖怪的本能,就是成为大妖了,也难以避免。
可天机妖以前并不曾讨厌过水,甚至很喜欢,现在这转变,令人奇怪,至少前面暂时充当车夫的妖怪听了,就觉得很奇怪。
这种奇怪还区别于被通知了赶紧撤离时的忐忑不安,是一种带着淡淡违和,让它不得不介意想多嘴问一句的那种感觉。
但实力相差悬殊,这疑问到底是没问出来,话到了嘴就换了个内容。
“大人,就这么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么?可有什么要去的地方?”
天机妖颌首“那就去……”
才想说一个地方,突然自己灵魂深处,“轰”的一下炸裂开,然后就是无数让它都蹙眉的污染,在与它的灵魂交融。
这种情况虽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但却还是难以忍受。
天机妖忍耐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皱着眉“先随便走走……天亮了,不必刻意避开人群,照直走下去。”
“是!”知道这是为了藏身于众,赶车妖怪立刻应了。
车内的天机妖,在牛蹄声中紧咬牙关,额冒了冷汗,从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的疼痛,让它只是闷哼了一声,后面的声音就被强行咽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夹杂着绝望、痛苦的噩梦。
或者说,是一段死亡的记忆。
它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普通人死亡,那是葬身水底的一场绝望之死。
被人抓着脚腕,硬生生扯入河底所经历的窒息的痛苦,挣扎无果时的绝望,以及得知害了自己的人是谁时的震惊与怨恨,种种情绪就如同跗骨之蛆,顷刻围拢上来,将其包裹。
但天机妖知道,这是必然的过程,并不躲闪,而仿佛敞开了怀抱,将这些能量,连同着负面的情绪,一并拥入自己的灵魂。
那种死亡的痛苦,就越发真实了。
直到汗水将面罩都打湿了,天机妖才终于又完成了一次蜕变。
他几乎从不摘下的面罩,下一刻被一把扯掉,露出来的面孔,竟看起来长得和已死的楚孤容一模一样,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
唯有那双眼睛,有着幽幽的绿光闪烁,一看就非普通人类所能有。
“唉,好不容易,瞒天过海,我的化身终于当上了王府门客。”
侯府深如海,只有天机妖才明白,这有多难,这必须在婴孩时就投入一点元神,以后几乎是完全切割。
不仅仅是楚孤容完全不知情,就算是天机妖本身也从不和他联系,以免产生了连接而变数,只等他果实成熟,成为关键时间的底牌。
“要是以后齐王登基,我必等更上层楼,就算不登基,也可以获得不少资粮,帮助我成长——现在回吸了残魂,吸取的力量,竟也能抵我十年修行。”
“可惜,他被杀了,要是活到正常寿终,不知道有多大的助益。”
初时,天机妖还能这样理智而冷静的思考着。
但随灵魂深处的融合速度加快,慢慢看似理智的表情里,就掺杂了一些怨恨与戾气来。
如梦似幻的感觉,让他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又是假。
这就是这秘法的弊端,不同的人生,一有不慎,就会迷失,就算不迷失,其实也是对自己灵魂的一种污染。
特别是这种横死,戾气渗透到自己灵魂,就变成了因果,或者花几十年徐徐消磨,或者就得完成它的愿望——复仇。
才能清理掉这种污染。
“龙君当年演化诸法,开辟了许多术道,可惜的是都没有完成。”
“这副作用也太大了些。”
良久后,它才重新稳住了,清醒过来,喃喃“楚孤容,你放心,你的仇,我一定会报,因你就是我。”
“苏子籍,我和你无缘无仇,你为什么杀我?”
天机妖也清楚,并不是无缘无故,而是两人对上了,只是楚孤容没有想到,苏子籍这样快、狠、准。
至于是不是苏子籍,记忆中的声音,其实天机妖本身并不能立刻想到是谁,毕竟两人没有真正当过面,但既楚孤容认为是苏子籍,就应该是他了。
虽楚孤容是人,但死亡时,它会回归本性,灵觉会格外清晰。
天机妖又细细的体会着死亡时过程,神色一变,自言自语“水中还有狐狸的味道,难道楚孤容之死,还和狐狸有关?”
“是了,苏子籍似乎养了只狐狸,虽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在京城出入自由,但肯定不是凡狐。”
“苏子籍是太子血脉,先前在秀才举人时,还能感觉,现在却深沉难测,贵格勃发了。”
“难道是青丘,也想扶龙廷?”
“有这可能,哼,对付贵人,不能直接上,而必须先削其羽翼,使其渐渐衰退,历代都是这样处理。”
“苏子籍,我暂时奈何不了你,但可以对你的党羽下手。”
天机妖其实一点都不想对上苏子籍,只是才有此念,又闷哼一声,七窍流出了黑血,痛苦的抽搐起来。
“可恶,可恶,看来不得不干了。”天机妖这样一想,痛苦消退,只是冷笑“不过,我苦心经营,已占了先机。”
“齐王处,我可不仅仅是楚孤容,就连曹易颜,这个前朝的太子,我也结交甚深,只要我愿意,都是我的刀!”
想到这里,“轰”一声,车轮碾过桥洞一样的滚雷在空中掠过,而速速赶了过来的俞谦之,不由看了看天,按着额,就算是他,也有一丝绝望。
“天机又变了,这样的话,谁能再推算天机?”
没有了天机,道人的力量,其实就失去了大半,再没有超然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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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太子
第三百十二章 多事之秋
京城·桃花巷
苏宅这家,家里男主人不在,女主人闭门谢客,不熟的人一概不见。
当然了,这外人里并不包括叶不悔新结识没多久的周瑶,以及有半师名分的杜成林。
虽叶不悔并不怎么与京城内的官员夫人交际,但附近的乡绅女眷,与她见过面,聚会过几次。
但因去过几次,就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那样场合,叶不悔不再为难自己,每日只做着与下棋有关的事。
虽时不时就会想念苏子籍,为他牵肠挂肚,但余下时间,为了排解寂寞,常常邀请周家的千金周瑶到家里小坐。
京城现在的舆论对女眷结交朋友的事仍有些小心翼翼,苏子籍不在京,周父与周母也放心许多,并不拦着了。
周瑶每每过来,都是带着她的琴,叶不悔虽不喜弹琴也不会弹琴,但听琴还是能听出好赖,对周瑶的琴技十分佩服。
说来也怪了,二人一个只喜欢下棋一个只喜欢弹琴,竟还能常常凑在一起,让偶尔也会过来的杜成林都有些不解了。
但所谓闺中密友,或友谊来得就是这样奇妙,不需要特别相似之处,只需要相处舒服,就可以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各忙各的,还能抱团取暖。
小雨一直下了半夜,清晨起来时,叶不悔一面招呼人收拾打扫,等着客人上门,一面望着窗外细雨,默默出神。
原本还有狐狸陪着她,但她去送别那天回来,就发现狐狸不见了,她找了一圈没找到,由于有着前科,就觉得这两只狐狸怕趁着去码头时,跟着一起去了。
果然夜里,晚饭准备好,是美味鸡腿,可狐狸没露面。
这必然就是跟去了码头,偷偷上了船了。
对此,叶不悔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叹一口气,心里暗暗赌气,等狐狸跟着夫君回来了,她必要好好教训一下小白。
对那只大狐狸,叶不悔是以着小白朋友标准看待,自然不好一视同仁一起骂了。
“所以到时就让小白挨双份的骂!”叶不悔气哼哼想着。
吃过早饭没多久,贵客就先后上门。
先来的是周瑶,片刻到的是杜成林。
因昨天就来过一次,今天过来,看到周瑶在安静抚琴,杜成林也就不奇怪了,甚至不去打扰,也直接与叶不悔对弈了起来。
往常时,叶不悔还能与杜成林勉强杀上一段时间,可今日,叶不悔的状态似乎不怎么好。
“我输了!”叶不悔看着残局,苦笑认输,过会,更是忍不住向杜成林倾诉了自己的苦恼。
“杜伯伯,我觉得最近自己棋技毫无半点长进,不,与其说是没有进步,不如说反退步了。”
“杜伯伯,你说,我是不是因总是想着赢,反失了灵气?”
“下棋不想着赢,难道爱想着输不成?你倒不必如此纠结。”杜成林一听就笑了:“别听那些人说的什么心中无棋手中有棋这些怪话,那都是乱想。”
“可能是受了梵教的影响,总是假大空,其实没有一个能下棋。”
“据说还有武人也学了这套,搞什么心中无剑手中有剑,还说这是剑神境界,结果被砍死了。”
“同样武功,有武器能杀没有武器,好武器能杀坏武器,这是铁律。”
杜成林笑着:“你这其实是一种正常情况,当初我也曾经历过,这是已入瓶颈,尚未理清楚,因此看似倒退了,但一旦突破,就真进入到一流棋手的行列,可以争下棋圣头衔了。”
“你今年没有参赛,其实是好事。”
后面没说的是,这个所谓突破并不是那么容易,甚至可以说没有规律可言。
有可能有的人下一刻就突破了,也可能一辈子都止步在这一处,无法突破。
“原来是这样。”叶不悔若有所思。
他们这边对话着,周瑶只听不说话,稍弹着琴,没什么表情的俏脸上,其实仔细看,能看出淡淡的苦色。
“来都来了,你又何必这样心事重重?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玩一玩,还玩得不高兴,何苦来哉?”心底神秘声音正嘲笑着她。
周瑶本不想来,因神秘声音要来,不得不来。
对苏子籍,周瑶利用了他,本就有着歉意,对苏子籍妻子叶不悔,每每被其热情招待,她就更觉得歉然。
这夫妻二人都是这样的好人,因她的一己之私,被她扯到了本不该掉进的泥坑里,被一个似乎与妖族有着勾连的神秘声音惦记着,这种事,都是造成周瑶不想过来的原因。
但她还是来了。
在初见那位杜棋圣时,神秘声音就“咦”了一声,然后笑了两声。
虽不知对方在笑什么,周瑶性情冷淡,竟也没问。
而此刻,神秘声音的嘲讽,倒让周瑶停下了抚琴。
它就知道,这是周瑶有了怒意的表现。
从一开始时任自己嘲讽,只关心邵思森的事,到现在被自己嘲讽了,能稍稍露出怒容,这种明显悲痛心情在慢慢被修复的情况,让那神秘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又有了良心,知道不去戳人伤口了。
就在这时,杜成林皱眉,扭头看向了一个方向。
虽是隔着城墙,跟这么远的距离,但那种属于大妖妖气一下子毫不收敛冲上了天空,让杜成林立刻就察觉到了。
连他都察觉到了,在这方面一向警惕着的京城的炼丹士,怕要一下子出动,去探查情况了。
“幸刘湛不在京城。”杜成林不无庆幸的想:“俞谦之肯定会去查看,此人手段就温和许多。”
几乎同时,一直扮演背景板的周瑶,也朝杜成林所看的方向看去。
只这一眼,心底声音就惊讶:“居然泄露了妖气,那里一定出了事,这里没必要再待着了,你去向主人告辞,去那个方向看一看。”
周瑶只能从命。
她找了个理由向叶不悔告退后,就匆匆离开。
杜成林皱眉,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这个少女,它也看不透,似乎有点异常,但仔细看去,又感觉不到妖气。
“这一二年,天机混淆,虽我不修这个,也能感觉到,一下就到了多事之秋啊。”
————
牙疼,脸肿,去看下医生,第三章可能在下午发,和大家抱歉一声
第三百十三章 求见
细雨下着,桃花巷出来的一辆牛车里,周瑶闭目而坐,娴静温婉,但她的心底,此时正有一个神秘声音在喋喋不休,自言自语着。
“想不到棋圣竟是树妖,实在是稀奇!”
“杜成林可是成名已久,不仅仅是棋圣,而且还定居在京城,它是如何躲过人类道士眼睛?必有自己的办法!”
“就算有办法,普通道士能避过,刘湛不和俞谦之这些呢?”
“更不要说龙气压制了。”
“肯定是有默契,难道它是妖奸?”
开始时还好,神秘声音很高冷,但熟了,就暴露出原形了,幸亏周瑶能忍受,不过听到妖奸这两个字,她还是差点笑了出来。
神秘声音还在唠叨:“刚才离去时,他或察觉到了我的踪迹,不过,也没什么要紧。”
又喃喃:“刚才爆发的妖气,他应该也发现了,哎,怪了,这妖气似是旧识?”
“好熟悉,亲近又厌恶,难道……”
周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下,她虽能听到这些,除了让自己心中多添几道惊愕情绪,知道一些普通人无法知道的秘闻真相,也没什么别的好处了。
只是,树妖么?
忍下想要回首的欲望,周瑶悄悄攥紧手里的帕子,既神秘人刚才那样评价杜成林,此人虽是树妖,应该对叶不悔不会做什么吧?
京城·齐王府
“臣妾给王爷请安。”
齐王难得在忙碌余到了后院,恰又逢着早上来请安时,王妃还没到,花厅里已是等候了一些莺莺燕燕,都是齐王的侧妃、妾侍。
没名分的通房侍女,连向王妃几日一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见到了齐王在,她们更是惊喜。
“罢了,都起来罢。”齐王神色淡淡,就算是对侧妃,态度也是很随意,更不用说是几个妾侍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玩意儿。
除非生育了孩子的侧妃或妾侍,在眼里还能有点地位,但问题是齐王府里生了孩子的侧妃就一个,仅仅是女儿,让齐王很失望。
生孩子有两个妾侍,因体弱,还没有到起名时就夭折可,还有一个也养得病歪歪的,让齐王也不是很待见,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余氏,忆之还好吧?”
“王爷,忆儿尚好,想念王爷呢!”
“恩!”齐王不冷不热的说着,转脸又问:“盼雁呢?”
“王爷,盼雁也不错,很是活泼。”侧妃低首说着,她的声音很低。
齐王目光扫过了几女,这是一二年内还算得宠的几个,偏偏没有孩子,对齐王来说,就有些不快。
“父王!”随一声娇嫩的孩子欢呼,一道身影直接就小燕子一样,飞扑进齐王的怀里。
齐王原本微沉的脸顿时露出笑容,哎了一声,就起身一把将儿子抱起,还掂了掂,笑着:“哟,几日不见,我的小虎仔竟是胖了!”
虎仔是他当初给嫡子起的小名,只因他一生下来就健壮如小虎仔,虎头虎脑,又有着贱名好养活的惯例,遂有了这样的称呼。
才到厅里的齐王妃,见父子一见面就腻歪,掩口笑:“王爷,虎仔几日没见您,可是想得狠了,您也是,他都五岁了,还这样惯着他……”
这是因她进来时,齐王刚好答应儿子,回头就带儿子去近郊庄子上玩。
这虎仔是五岁的嫡子,健康伶俐,最得齐王喜欢,齐王之所以抽时间来后院一趟,为的不过是见一见王妃,说上几句话,再看一看乖儿子。
性格暴戾的他,大概唯有面对王妃与嫡子时,才会愿意压下一些戾气,露出一点丈夫与父亲的模样。
齐王笑着:“这算什么,若不是最近父皇不让随意入宫,我还打算带着小虎仔去见母妃。”
竟连本王的自称都不用,很有一点平凡夫妻的味道,眼神也很温和,因她出身好,是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平时明理又温柔,且还给自己生下了这样可爱健康的嫡子,对妻子,哪怕是齐王,也愿给与尊重。
结发夫妻,自然不同,更加不要说,礼法上两人是敌体。
齐王妃被齐王的话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原本要与王爷说的话,因也不是秘密,在侧妃侍妾向她齐齐行礼,挥手让她们起身,对齐王说:“王爷,昨日我进宫见了温妃娘娘,献上了一些时鲜,娘娘一切都好,还让我告诉王爷,不必为进宫的事烦忧,等过些时或就好了。”
这事齐王还真不知道。
现在皇宫气氛有些压抑,往常能进宫的人,有一些为了避开麻烦,都是尽量选择不进宫。
若不是为了给自己吃颗定心丸,身儿媳妇的齐王妃,还真没必要在这节骨眼进宫去见温妃,也就是齐王的母妃。
为的还不是让这母子二人在消息被人为阻拦不好传信需要避嫌时,彼此能安心?
齐王看着妻子这样为自己着想,柔声说:“这次辛苦你了。”
侧妃、妾侍见了,顿时百味陈杂。
妾侍也就罢了,因地位相差太远,无非嫉妒羡慕。
而两个侧妃虽是侧室,但比普通妾侍尊贵许多,出身一个三品官的庶女,一个是掌握着实权的五品官的嫡女,没出阁时在她们圈子里也都是容貌才情上佳的佼佼者。
可现在,进了齐王府,成了侧妃,只有表面尊荣,到底是个妾。
没有比现在这时更能让她们感到到正妃与侧妃之间差距了,这种差距看着不大,实则几乎难以追上,就是得到更多宠爱,她们也注定与这种尊重无缘。
两个侧妃,一个微微垂眸,索性不去看不去听,一个则脸上笑,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嫉妒。
而这些,齐王跟齐王妃都懒得去理会,他们夫妻低声交谈着,因齐王不喜与人同寝,最近又实在是忙碌焦躁,哪怕是关系不错的夫妻,也有一段时间没交流过了,正好趁着这时将一些事都彼此说了,做到心里有数。
正在这时,一个从前院急匆匆过来的人,走到齐王的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话。
齐王顿时一怔:“什么?”
这不是没听清,而是因妖族的人,虽有所勾结,但为了避嫌,很少联系,就算有,也提前一段时间通知,现在却要相见,这是为什么?
一想到这里,齐王眸子一暗。
第三百十四章 上官
心中涌起一丝不满,齐王还得整理表情,不能将这事暴露,只能勉强对齐王妃说:“前面有了急事找我,我得去处理。后院的事,王妃你自行决定就是,等回头我忙完了,再来找你。”
说着,就将儿子又送到了王妃的怀里,急匆匆出去,对着太监说着:“安排下,走密道!”
“是!”太监立刻应着。
“父王还没问我这几日的功课。”已开始启蒙的小孩子,望着父王远去的身影,有点小委屈地对齐王妃说。
齐王妃连忙哄着:“你父王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不是有意忘了,等回头你父王忙完了,定会攒在一起问你,所以你要好好读书,才不会到时被你父王询问了,一问三不知,知道么?”
“儿子知道了。”她的儿子说着。
搂着幼子,年轻美丽的齐王妃又挥手让来请安侧妃侍妾离开,在重新归于空寂的花厅里,望着前院,她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丈夫有着侧妃妾侍也就罢了,在嫁进来前,她就知道,身为王妃,她的丈夫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妻子,不管是不是有更进一步的那天,侧妃的存在都是注定。
但丈夫经常忙于政务,平时也因睡觉时可能有伤人之举,纵夫妻二人关系不错,也从不曾一起同寝睡到天明。
平时常常说上没几句话,就会匆匆离去。
纵然并不耽于情爱,做事大方得体,齐王妃也免不了失落。
距离京城越来越远的官船,被罗裴下令“请”下去的太监罗吉,就算隔了一日,在花厅内还是眼中出火,暴怒使整张脸都显的狰狞,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看这模样,下一刻就是冲出去与罗裴肉搏,都不会让在场的人感到奇怪。
但这显然不行,纵然想要立刻弄死罗裴,这位太监也不得不强压下了愤怒。
形势比人强,一味硬刚,只会让事情朝着他不想看到方向发展。
身为太监,表面上的逞强斗狠自然都是不多,更多的是暗地里做手脚,背后坑人害人。
“等王爷登基那一日,咱家得了势,非要把那些小人全部弄死!罗裴那老匹夫,咱家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恨!”
“竟当着那些人的面,如此羞辱我,我若能忍,就成了乌龟了!”心里恨罗裴甚至超过了可能破坏了自己计划的苏子籍,或是别的凶手。
他看了一眼周围被自己叫来的几个人,都是现在队伍中的骨干,罗吉扯了扯嘴角,问:“咱家叫你们过来,为的是什么,你们清楚。说说吧,现如今可有着什么办法,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左右没有话说,他们既是跟着齐王,又岂能不知道这罗吉的性情?
没了楚先生,再跟他提意见,很可能反将自己给坑了,没人想出这个头,况且,他们也的确无计可施,少了楚先生,很多事情的确就不好办了。
太监对他们的态度十分不满,冷笑一声:“都哑巴了?今日你们必须说个意见,有个没有办法?”
见他们还是低头不语,就索性随便点了一下侍卫:“你先说。”
此侍卫无奈叹一口气,不得不说道:“公公,这里的事,必须是都要禀告王爷,不如在禀告的信上请示下,在情况变化后,是不是在半路截杀,也请示下王爷为好。”
这不是等于在说自己无能?
罗吉顿时暴怒,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清脆的耳光声中,他尖叫:“这是楚先生以前就定下,当时你不反对,此时反对,莫非是觉得咱家是个阉人,不配指挥你等?”
脸上火辣辣的疼,侍卫眸子闪过一丝愤怒,自己好歹也是入品的官,何尝受过这待遇,只是心里实在憋屈,不得不忍了。
本心来说,袭击一个状元,实在是不智,朝廷必会追究,到时王爷或这太监也许没有事,自己等人可能就被替罪。
先前楚孤容在时,无可奈何,现在却不想继续了,当下赔笑继续说:“现在没有了楚先生,谁也不知道具体调度是怎么样,此事要是成功当然好,失败了,公公怎么向王爷交代呢?”
这话看起来很诚恳,实是良言了。
太监听了,其实也觉得有点道理,可刚才都那样说了,当几人的面,此时又改了口,岂不是让这几人觉得自己好欺?
身为阉人,本就极好面子,又记仇,赵公公那样也罢了,能理智对待事情,罗吉这样,平时还没什么,一旦出现这种突发事件,就显出了性格里的缺陷。
现在,明知道说的有理,可他还是冷笑,一指此人:“荀司辰。你既这样能说,必是心中有着成算了?那你去办此事,带上你的人,去刺杀苏子籍!”
见荀司辰面露迟疑,大太监冷声:“要是你不去,我就立刻将你拿下问罪。”
几人目睹这一幕,对同僚遭遇都很同情,甚至有些义愤,可面对这事,也只能是更闭紧嘴巴,免得步入同僚后尘。
荀司辰心中就是一凉,恨不得拔刀砍死这太监,自己这点人,全部出动,说不定可以把事情办成。
现在还分了兵,让自己一小股去,这就是送死!
为什么自己遇到的是这样愚蠢的上级?
可就算有万千怒火,官大一级压死人,此时被这个太监阴冷盯着,最终无奈下只得应命:“下官遵命就是。”
说话的人都没察觉到是,在说话时,船舱顶上正有一大一小两只白毛狐狸趴着偷听。
虽白色显眼,但它们行动速度极快,一阵风一样,来往间,竟无人察觉。
此时听到了这交谈,见里面的人散了,两只狐狸对视一眼,再次刮过两阵风,回到了苏子籍所在官船上。
“咦?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两个士兵正在甲板上巡逻,其中一人抬头看了一眼,疑惑。
一个士兵一惊,左右环视,发现什么都没有,就皱眉:“没有吧,是不是你眼花了?”
“也许吧。”想到不久之前船队里刚刚才淹死了人,二人对视一眼,都闭口不再谈这种事,免得招来晦气。
至于看到的白影,一想到可能只有自己看到了,再联想到之前的死人一事,哪里还愿意提?
两个人比刚才更沉默,巡逻去了对面,甚至都没有再回原处。
赝太子
第三百十五章 得知
两只连本带跃过去的狐狸不知道它们给人带来的心理阴影,它们一回到船舱,就唧唧唧冲着苏子籍叫着。
苏子籍为了避免它们两个因这事再打起来,索性给它们一人一本字典,让它们各自翻着。
他站在那里看着,果然看到趴在桌上翻字典两只狐狸,快速指着上面的字,虽不能嘴里说话,竟也弄出了一种争先恐后向苏子籍禀报邀功的画面。
苏子籍忍住笑,一心二用,将不断指着的字都看了。
发现这两只狐狸“说”的都差不多,不过小狐狸因曾经帮过忙有过经验,内容指的更简练,很能提取精髓。
而大只的狐狸则很有些“唠叨”,内容说极详细。
但不得不说,这二者倒是有个互补,让苏子籍看完,对发生在太监船上的事情立刻清晰明了。
“世界上真有这种蠢货。”得知太监罗吉居然这样愚蠢,在这种事上都要好面子,不肯听侍卫劝说,就不由笑了。
“半途袭击也罢了,说不出是好是坏,但想袭击又分兵,就实在是可笑了。”
“这可真是蠢货,可惜了跟随做事的人。”
“那些侍卫我也见过,都是好男儿,结果就这样被他逼着白白送死。”
虽到时会送这些人去死的就是自己,但不妨碍苏子籍现在感慨一番。
一将无能累死全军。
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就是遇到这种上司。
军令如山,王法不容,遇到这种事,除非立刻造反,砍了上官的首级,不然的话,就只有眼睁睁的去死。
要是下级也是糊涂蛋还罢了,壮士十战死,将军百战亡,这也是个结果。
要是聪明人,这不得不去死的滋味,就难熬了。
被上官命令冲锋,毫无意义死在壕沟上的人中,难道就没有韩信、孙子、白起之流?
多的是!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信命的原因,活下去,活的好,许多时得看命,任凭你一代军神,在没有崛起前碰到个坑死人的上官,一切就休。
“唧唧!”听了苏子籍的感慨,大狐狸也跟叫了两声,似是认同。
小狐狸却舔着毛,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模样,倒让苏子籍更觉好笑。
“辛苦你们了,这里还有鸡腿,你们饿了,可以再吃几个。”将早就准备好的鸡腿推过来,苏子籍说。
小狐狸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偏偏大狐狸没吃饱,此刻见了,立刻就又扑过去吃,结果就惹来小狐狸唧唧叫了两声。
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两只原本还能好好相处且配合默契立了功的狐狸,竟又打了起来,“啪啪啪”中,爪子和风一样挥舞。
“哎呀!”按了按额,苏子籍也有些无奈了,算了,它们愿意打就打好了。
他眼不见为净,躲去了翻着书看起来。
反正以这两只狐狸之前的相处模式,打一会怕是吃完了鸡腿又要抱在一起依偎着睡觉了,自己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前下起来的淅淅沥沥的雨,随阳光在乌云里探头,就停了,雨过天晴,清晨风一吹,站在甲板上真是有一种畅快之感。
“靠岸了,靠岸了。”恰前面就到一个小港口,基本上船只需要补给的物资,在港口上都有。
因有人死了,需要处理一下,且还要充盈一下补给,船只就在这处港口靠了岸。
说是休整,其实也是让神经紧绷的众人放松一下。
简渠下船前来拜别苏子籍,这时岑如柏也在,想了想,就请简渠稍等片刻,从苏子籍这里借了纸笔,写了一封信,递给了简渠。
“简先生,我朋友外号是一剑春寒,你在京城遇到了什么困难,拿着这封信去找他,他可以帮你。”
“一剑春寒?”简渠有些惊讶地接过信:“没想到岑先生竟与这样剑客是朋友。”
“是啊,当初相识也算是巧合,是同一个东家,不然,我这样的书生,跟他很难相识,不过他这人虽是剑客,却并不粗鲁,古有儒将,他应该算是个儒雅剑客了。”岑如柏笑着说。
这评价倒是让简渠对这一剑春寒越发好奇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说这些时,时间紧迫,接过信,见苏子籍也没别的交代,简渠就拜别苏子籍,下了船,朝着远处行去。
站在甲板上,目送着简渠远去,苏子籍回身,招呼岑如柏一声,又去钦差官船,并且还口中说着:“罗大人跟刘大人在学问上都有着过人处,现在无事,索性过去与他们请教一番。”
虽不可能用文心雕龙,可正常刷些好感,还是有用——至少可借点兵。
“你也不必觉得自己应该深居简出,你现在既是我门客,就大可光明正大,无需躲藏。”
苏子籍见岑如柏有些犹豫,遂劝的说着:“所谓官官相护,就是这样,你去了,反而没有啥事。”
“谢公子。”苏子籍都这样说了,岑如柏也是理解这点,自恭敬不如从命,心中却觉得说话实在太实在了。
“对了,你久在京城,对王府侍卫怎么看?”苏子籍走在甲板,随口问。
“亲王府许有兵二百,郡王府一百五十,掌随护宿卫,其什长以上就属侍卫编制,官阶从九品至七品。”
“虽开始时都是由朝廷派遣,但一旦就藩,就几乎世袭,或由王爷自己招募——这点人,朝廷还是许可。”
“至于人选,太祖时有世袭亲军,侍卫就从亲军中百户以上选授。”
“除外还有三品以上的官宦子弟,赏侍卫衔,不过是为了表示恩宠,虽也当差,实际上是亲近皇帝,得以升迁。”
苏子籍听了连连点首,许多人不是体制的人,许多都想当然。
这侍卫亲军,是必须世袭化,因为一旦流动,就会给外人控制,举个例子,有明一朝,权臣权宦都号令不了军队,任凭权势熏天,一旨而下,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因军队特别是亲军世袭,谁也安插不了人,只受皇帝控制。
这远了,这就说明,那些太监的侍卫,是无法招降的,毕竟家小都在齐王手中,因此一旦敌对,只有全数杀了。
第三百十六章 大魏之国
京城郊区·一处院落
夜深了,周围已无人踪,都就寝了。
两个黑影互相一打手式,一起翻入,但才进去,就听着一声闷响,以及短暂的格斗声,就没有了声音。
“在里面!”院外有人拔刀一挥:“射!”
十二人都是弓手,默不作声,只听“噗”一声,整齐的弦响后,对面立刻响起了几声惨叫。
六人一组,三十六人分成六组,步伐如一,身穿薄甲,长刀闪着寒光,就听着号令,默不作声,直扑入内。
迎面遇十数人,各施武功,只见六人一起挥刀:“杀!”
“啊……”寒光直斩,看起来非常普通,但一旦落下,惨号声连起,对面的人体顿时倒下一片。
有个高手不服,疾扑而至,刀光凛冽,人刀一体扑上。
“杀!”六个刀光在各个角度切入,只听“噗”一声,二个刀手跌下,但余下三个刀光破入躯体,这高手疾冲出丈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应声倒毙。
“曹哥……”有人大叫,满是不信。
“杀,有我无敌。”
情况渐渐明显,数十个黑衣人,霸气冲出,刀光配合,而后面弓手也是三人一组,各个集射。
对面厮杀,试图抵抗的穿着不同,打扮各异,手中的武器以及身上武功,都是五花八门,参差不齐,一看就是江湖人。
没有纪律,也没有集体默契,一对一或人少时,还能占上风,现在一旦对上了刀阵,几乎一面倒。
“曾大哥!快走!”有人冲着一个男人大喊,随后又砍翻了一人:“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死!”剑光斜旋,人影依稀,锲入、逸出,三个刀手跌下,被围着的那人正是曾念真,手掩着右胯再退了两步,血从指缝中泌出,伤势虽不算重,但在战斗时一旦负伤,却是极危险了。
几分钟,人体就可能因失血而枯竭,曾念真眼睛赤红,他虽武功高强,要是分散了杀,上百人都可杀掉,可面对这种刀阵,也无可奈何。
“是官兵,不,不对!”这些人看起来是官兵,但一交手就知道来路不对。
虽然这些人,应该是军队的路数,但这身手和武功,与大郑的军兵又有些微妙的区别。
“是林国的人,还是别的?”
“杀!”二组刀阵,徐徐围了上去,曾念真顿时心一沉,此时听到一个弟兄这样喊,本不想丢下兄弟自己冲出去的曾念真,不得不考虑,若不冲出去,而是留下来,会不会让反害了兄弟?
“敌人不能分散,大家分散逃,有追的,杀掉!”一瞬间,曾念真就高喊着,连杀数人,朝着一个薄弱方向冲了出去。
因着他并不想走,才被困,想通了,以他的武功,几个人自然是挡不住,一旦追上,散了阵,只是几剑就都杀了,曾念真已是几个纵身,飞驰而去。
别人见状,也纷纷突围,四散奔逃,只是他们就逃出不多了。
远处的小坡上,还有十几人,被保护在中间的一个是个风姿卓越的年轻人,苏子籍在这里,必定能看出,这个裹着黑色斗篷,正笑眯眯看着坡下战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曹易颜。
“太子殿下,这就是我大魏武卒。”他身侧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开口说着,带着浓郁的煞气和威严,却是明显是将领。
“世祖曾明示,武艺之道,初时入门很快,只要一年半,就可修成。”
“以后越来越难,要抵达一流,不但要苦练,经十年以上,还要天赋和智慧,缺一不可。”
“就算是朝廷挑选有资质的人,毫无保留授给绝技,当时测试,修成一流高手,要九千六百两,历时七年三个月。”
“而大魏武卒,只要一年半,一百十七两。”
“但五个大魏武卒就可围杀一个一流高手。”
“故江湖之道,只是散兵野勇,一冲就垮——殿下,有余孽逃走,要追吗?”
“我还不是太子。”曹易颜笑着摇头,他现在心情很好,自凝聚了大魏真命,自己运气就越来越好,这不,本来夺取林国公子暗线有些困难,不想有人查到魏库开启,故前来查看。
这些人找到了自己,却大惊失色,纳首就拜。
原来,大魏的根基还没有断绝,这些是魏朝的人。
今天的围剿,有这些人对曾念真进行围杀,哪怕冲出去跑了,但也将曾念真的势力进行了毁灭性打击。
一个高手再厉害,成了孤家寡人,又被官府追捕,也就不算什么了。
充其量,不过力量强一些的过街老鼠罢了。
“算了,不必追赶。”曹易颜想了下,命令的说着,刚才那人长篇大论,其实是劝谏,告诫自己,江湖门派毫无作用。
“的确,培养一个高手,并不合算,朝廷最大的伟力,就是可以大量培养大魏武卒,反正死多少也无所谓,高手的命就一条。”
“但高手的可怕就是游击战,要是豁出去袭杀官吏,后果也很严重。”
曹易颜自己就是高手,当然理解其中利弊,其实不是自己不想培训武卒,而是这种根本隐瞒不了,他于是问:“你说应国尚是我大魏之国?”
“的确,敬武皇帝见群贼而起,特命我等亲军改成贼号,在边疆处起事,建立了应国,本想里应外和,不想天不假时。”
“为了保留火种,故敬武皇帝本身逃向大漠,遗诏我等应国等待天时。”
“我等就勉强对伪郑称臣纳贡,以迷惑其心。”
“听闻殿下出世,我等赶紧赶来,只是伪郑查的甚严,只得分批以商队的名义进入,也仅仅才五十人。”
“原来如此!”
敬武皇帝是魏朝的末帝,颇想有番作为,整顿内政,可惜虽然有心,但此时已经积弱难返,回天无力,不想还有这番策划。
应国三年上贡,很是恭敬,使者也是土著野人,不想实际是魏人控制,只是时间已过去四十年,怎么保持对大魏的忠诚?
曹易颜可不相信,没有布置,会保持忠诚而不是独立,正寻思着,身后突有人跑过来,单膝跪倒,禀报:“殿下,有牛车靠近,被我们拦下,说是知道您在这里,与您曾有约定,现在就要见您……”
曹易颜就是一挑眉。
来人都不必问,就凭着对妖气感觉,定然就是天机妖了,但才刚刚见过面,怎么它突然又来见自己?
“这收尾就交给你,我过去见个熟人。”曹易颜对青年说,就朝着牛车所在的方向行去。
路上,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喃喃:“它怎么想见我?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第三百十七章 青囊诗
京城·百花坊
京城是天子脚下,来往官绅学子不知凡几,富甲一方商人更来来去去,每年来几次大有人在。
而青楼楚馆,就因这些人的一掷千金,而分成三六九等,个个赚的盆满钵满。
这其中一等,不仅是地理位置、内部环境好,里面的姑娘美丽且多才多艺,更背后都有着在京城也算得上保护伞的后台。
百花坊就是这样一处销金窟,位京城繁华地段,离齐王府不远,临街有三层,别看只是三层,在这京城内,因着有着皇宫,有各个机要衙门,皇宫外建筑,除非是特许,否则最高也只能是三层。
但三层的百花坊却占地面积颇广,从前门进去,要想在里面转上一圈,怕是都要费些时候,更不用说,进去后,每走几步都可能被千娇百媚的女子给勾去了魂魄、绊住了脚。
这等人气十足,来往者众,甚至不追究真正身份的地方,最适合收集情报,也十分适合与危险人物在于京城内碰面。
尤其是妖族时,这青楼楚馆也可以遮挡一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此时三楼,一间百花坊开业至今就不曾让外人进来的房间内,齐王正呆立在窗前,望着楼下车水马龙,表情凝重。
房间内还有着刚刚交谈不顺而留下的气息,凝聚彼此都有的不愉快。
“来人。”突然间,齐王转过身,喊了一声,门外立刻有一个青衣人进来,恭敬低头:“王爷。”
“去,将收集的特别存着一叠书跟文件,送到这里。”齐王面无表情吩咐。
青衣人立刻应是,悄悄又退了出去。
等候的过程中,有一个少女进来,恭敬给齐王上了茶,又安静退了下去。
有喜欢一掷千金捧花魁的人就会认出,这少女正是去年时曾得过花魁的百花坊后起之秀,平时清冷又多情,琴棋出色,虽无法与真正才子才女相比,但在青楼楚馆的圈子里,绝对算是出类拔萃了。
可在齐王面前,安静恭敬,与普通丫鬟别无两样。
齐王只是眼皮一扫,也没了动静,安静的喝茶。
齐虽也喜欢美色,但从小就是皇子,现在更是王爷,一直享受都是最好一撮,女人自然也是。
王妃出身世家大族,侧妃出身同样不俗,就是有着名分的妾侍,也都是至少七品官的女儿,像这种青楼女子,他是从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但对外,他有着豪爽不会拒绝美人的名声,与权贵没有两样,靠的就是常来这百花坊。
除了少数人知道这是齐王的产业,大多数人都不知情。
更不要说暗道了。
齐王府本是前朝王府,赏赐给了齐王,是齐王找到了记载,查明了暗道,才在暗道出口处建了百花坊。
“王爷,东西拿来了。”又过了一会,脚步声重新传来,门外响起了刚才离去的青衣人的声音。
齐王令其进来,等东西都放在桌案上,挥手令其下去。
“该不该与它合作?”齐王的眼中闪过烦躁,强迫自己坐到了桌前,翻起这些其实早就看过不止一遍的书籍跟文件。
这些都是他在成年开始有了自己的势力后,吩咐人四处搜集而来,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妖族为了显示诚意,送到他手里。
他不知翻看过一次,可每一次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
为了不影响本就不算稳定的情绪,现在他尽量很少去触碰这些东西,但今天见过了妖族的使者,齐王心情又再次翻腾起来,他必须要找什么东西来给自己平复一下心情,不然,怕是难以下决定。
相关的书籍,有的是前朝的正史,有的是野史,有的则一些人自己私藏的祖上所写的手册日记,现在被齐王快速的翻看着。
因看过不止一遍,有些他想要看的内容,都不必细翻,就能很快翻到。
“龙君与魏世祖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翻到了龙君部分时,哪怕看过不止一次,齐王依旧忍不住又翻腾起这个念头。
“有野史传,现在蟠龙湖水府的龙女,是前朝那个皇帝与龙君所生,如果是这样,谁为男,谁为女?难道魏世祖竟是女扮男装?不,这不可能,那就是龙君是一头雌龙?”
怎么想,都觉得两个可能都不可能。
齐王是哪个都不信。
蟠龙湖水底的龙女,更可能和前朝皇室没有血缘关系,放出这种风声,应该是当时对前朝不满的人造谣了。
毕竟,这种艳闻,虽因着前朝时龙君龙女都算是神,算给当时的人间帝王渡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但号称千古一帝的皇帝,却未必乐意自己执政带来的风调雨顺、四海太平的基业,却被人安上了“卖身求治”的帽子。
“不过,最离奇的,还是青囊诗中关于前朝的臣妾夺权的预言。”手指敲着其中一份文件,齐王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垂眸再看这一段预言时,仍不免觉得在气运与命运之下,就是人间帝王,也不过是蝼蚁一般。
“石榴漫放花,李树得根芽。宫中雪三尺,臣妾得天下。”喃喃念诵着这预言,齐王想到了前朝纵然得了这四句,仍最终被灭了国。
“这预言,若只从字面意思去理解,很容易就走偏了。”
“前朝时,因预言臣妾有夺权称帝之意,杀了不少妃子,但凡聪慧有才或武将人家出身有着兵权支持的,无论是否有子嗣,先后被病逝了五六人。”
“这还是多年陆续被病逝的,好歹披着一件遮羞衣,而前朝著名的冷宫天火案,几乎就撕下了面具,至今众说纷纭。”
当时二妃纷争,各执一词,因都是宠妃,互不相让,竟然最后闹到了皇帝面前,结果二人都被皇帝一怒下打入冷宫,目的是令她们自省,不久后,就有一场大火半夜骤起,无法泼灭,将冷宫烧成了灰烬一片。
已被太后求情准备答应将这二妃放出的皇帝顿时大怒,令人彻查,结果牵扯出贵妃以及德妃、兰妃多位妃嫔。
这几位妃嫔皆被赐死。
虽证据确凿,让人无可指摘,可关于这些妃嫔皆是因预言一事被皇帝所杀的传闻,却一直都没在暗中停歇过。
哪怕因此杀了一批人,可还是无法禁了这流言。
第三百十八章 有点心寒
“这青囊诗的作者是谁?”
齐王其实也倾向于这传闻是真,前朝皇帝因忌惮自己后宫出身的几个妃嫔,故而设局,推波助澜,让她们先内斗,随后趁机降罪。
“却不想,前朝的皇帝杀了这么多妃子,宫中雪三尺,臣妾得天下,我姬姓还是得了天下。”
“所谓的臣妾,就是姬这个字罢了。”
齐王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着自己家族得了天下的天命感,又感觉到,就算是身是帝王,在天命下也微不足道。
青囊诗哄动一时,因预言皆谈言微中,降此诗者,开始时还有道门的人认领,然后皇帝大怒,一时血风腥雨,死了不少道人,还派侍卫密查来源,顿时无人敢认领了。”
“可还是姬姓之人,灭了魏朝。以这情况来看,这个流传下来的预言,倒有着神异,传闻说作者有天仙道果,能预知三百年,实不可谓为无稽也。”
“可关于我大郑的预言,竟不比前魏好多少。”
“海内熙洽云盛世,应运而兴气曰黄,一龙堕落一龙腾,枯树逢春有真王。”
这预言,是最锥心了,竟然说我大郑会二世而亡,别的预言还能忍,身为大郑的皇帝,看到这预言,怎么可能忍?
“所以这就是父皇争天命,宁可废杀了太子,也要搏一把的原因么?”齐王起身,双眉压得低低,木着脸叹着。
他在小时候,曾经将父皇当做是无所不能的人,可等他慢慢长大了,才发现,他的父皇纵是一国之君,有着无上的权利,终是个会老会死会病会惧怕的人。
也因此,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就是他开始疯狂收揽势力为自己所用,要去争至高位置的时候。
毕竟,身为对方的儿子,老子可以,儿子当然也可以!
“枯树逢春有真王,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齐王忍不住,念了一遍。
“一龙堕落一龙腾,枯树逢春有真王。”
“这看起来是说,大郑二世而亡,而有前朝宗室复辟魏朝,但是按照前魏的例子,并非是字面意思的话,这一龙堕落一龙腾,难道是指龙君和龙女,龙君已经陨落,龙女飞天?”
齐王暗暗想着:“刚才妖族使者突然求见于我,并且言到了此事,说龙女应着大运,若能收服或杀之夺运,都应了天命。”
“真的预言是指的龙女,可能就是父皇希望抓住的救命稻草,还可能是唯一的一根,毕竟这天下,可再没有第二条妖龙了。”
谁知道皇子厮杀算不算是堕一龙成一龙?万一指就是妖龙与人龙,只能一个成就一个,没了龙女,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难怪父皇迟疑,虽忌惮,却始终不肯下令围杀龙女,并且又不肯轻易册封,谁知道轻易册封是什么结果?”
“按照妖族使者之说,如果我杀了龙女,就能彻底改命?”
齐王几乎想入了神,喃喃自语:“不,还是这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族虽与我联系,但从没有这样的迫切。”
“还提到愿意为孤出手,杀了苏子籍。”
“这里面大有问题。”齐王一向多疑,或者说,王者本来多疑,只一下,齐王就敏锐的闻到了不对。
可龙女天命之说,又使齐王难以舍弃,正沉思着,突然听到外面又传来青衣人的声音:“王爷,有信鸽传信。”
“进来。”回过神的齐王说。
刚才青衣人再次进来,递上一封极短的信。
齐王将卷着的信扯开,只是一扫,就立刻脸色一变,“腾”一下站了起来。
“这群废物!竟让楚先生死了!”
“那么多人,别人不死,竟让他死了,这个罗吉办事不利,实是该死!”
“我早知道这个奴才糊涂,不过是念在伺候孤十余年,还算勤勉的份上,所以才给个机会,不想却是烂泥扶不上墙!”
楚孤容本就是去蟠龙湖执行诛杀龙女的核心人物,结果才出京多久?竟直接死了,还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死得这样毫无价值!
齐王对自己竟派了罗吉这奴婢去督办此事,难得有了后悔。
怒气冲天的他,直接就要出去,结果又想到了什么,忙到三楼窗口向外望去,其实这百花坊离齐王府不远,在窗口可看到淡青色的围墙。
这时一眼看去,见王府沿墙一队巡查的甲兵正从楼下走过,这是不久前增加。
这明是保护,实是监督,齐王突然之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一阵毛骨悚然。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父皇疑我已经这样重么?”
前一个被父皇这样忌惮的可是太子啊!
而太子的下场,谁人看不到?
那还是父皇的嫡长子,是曾经亲手把着教导过读书写字的最喜欢的儿子,让所有的兄弟都羡慕嫉妒恨。
可没有等兄弟们去争斗,突然之间,不仅仅太子本人死了,当时太子府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凡是在京的,都没逃过。
唯一逃出生天在十几年后冒了头的侄子苏子籍,挣扎的活了下去,还不是被打发出京,任由在漩涡里挣扎,至今没给一个名分!
说实际,虽然说任命顺安府的代理郡丞是自己的意思,给苏子籍挖了个坑,但看见父皇毫不迟疑的批准了,齐王也有点心寒。
这虽然对自己有利,也说明父皇心中的猜忌之浓,太子都死了十八年了,对苏子籍还不放过。
“要是孤败了,虎仔会怎么样?”齐王第一就联想到自己的虎仔,有一天也可能落到这样,甚至都混不到苏子籍的地步,就心中一揪。
“为什么,我最近没有作什么出格的事呀?”齐王百思不得其解,最近自己可是难得安分了许多,既没有拉拢重臣,也没有染指兵权。
按照对父皇的理解,只要没有这两条,父皇一向是宽容。
他呆呆望着,突然之间就下了决心,没有立刻出去,而就着屋内就有的笔墨纸砚,写了道令旨,吩咐青衣人:“把它交给妖族,就说它们的计划,可以去一试,不过后果由它们自己承担。”
说着,齐王略有些迟疑,才将令旨交了出去。
第三百十九章 起疑
京郊·亭子
刚刚交谈过的两个“人”,正在往外走。
同样都是裹着黑色斗篷,但曹易颜给人感觉,是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一人就要低调多了。
裹在黑色的斗篷里的身体,似乎很不喜欢阳光,裸露在外皮肤更是透着一种苍白,整个人都给任一种弱不禁风之感,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了。
曹易颜眉眼含笑,笑容虽淡,透着一种温和,只是落在身侧这人身上的目光,带着一点探究。
对每次见面都带着面罩看不见具体相貌的天机妖,纵是与它打过多次交道,每次再见到,都免不了仍升起好奇,好奇它面罩下的容貌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次就更甚了,它往日露在外面的眼睛,与此刻眯着的眼睛,以武学高手的敏锐,一看就不是同一人。
当然了,天机妖这种大妖,容貌本就不固定,可能隔断时间就换个样子,而它的气息又太过好认,断无被假冒的可能,曹易颜纵然有一点怀疑,但一交谈,也就尽数退去了。
虽说妖怪凶性起来时都差不多,但大妖性格和气息也十分鲜明,只要是认识过的大妖,莫说是一个,是十个百个,也不会错认。
但知道归知道,不妨碍曹易颜好奇它突然又换了一个样貌是因为什么原因。
难道与它突然来找自己这事有关?
“您的建议,我会考虑,这次还是多亏了您得了消息就来告之我。我们的同盟之约,我必不会忘。”
客气地将其一直送出亭子,曹易颜嘴里说着。
天机妖面罩下的表情无法显露出来,但那双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了然,仿佛看透了曹易颜的客套。
随着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不见,曹易颜的确感觉不到它的气息了,才轻微地松了口气。
哪怕是同盟,但与妖怪结盟,其实也不亚于与虎谋皮。在与它接触时,免不了要时刻提高着警惕,还不能让它明显察觉出来。
既要表露出与它结盟的诚意,还要防着它突然反水可能带来的麻烦,也是着实不轻松。
“太子殿下,妖怪不可信。”在刚才一直就沉默着的青年,这时轻声劝着。
这话曹易颜还是能听进去的,点首:“的确是这样,本来妖族与我联系,向来有规律,也很稀少,但这次他突然之间找我,告诉我消息,透了些急迫,其中必有阴谋。”
“又或者是它遇到了大麻烦。”
曹易颜又说着:“我与它的所谓结盟,其实不过是各取所需,彼此都不曾想过能长久,妖怪容易反复无常,我一直都提着警惕。”
“只是妖族还是有些用,别的不说,这次清理和接手林国的暗线,其中就有不少是妖族提供的线索,要不,我还真难一网打尽。”
“至于这一剑春寒,是颗钉子,本想收其门下,不想却死硬不肯,只得拔了。”
“无论是妖族还是江湖人,都只是小道,不是经国正道,这个我还是明了。”
青年这才露出放心表情,恭敬笑着:“太子殿下能对妖族有着警惕,微臣就放心了。其实,若是殿下您有什么需要出京调查的事,交给我等,或比妖怪速度能更快。”
“妖怪虽有着神通,但论起在人间各地的渗透与钻营,远不如我应国的势力了。”
“毕竟,为了复国,我们可是未雨绸缪了不少。”
曹易颜颌首,心里正想着刚才天机妖所说的事,暗想:“要是天机妖所言不虚,那么青丘得过魏世祖宝贝的事,或就是真。”
“我似乎在大魏密档中看过这一条,但没有仔细记录这宝贝是什么,可记忆不是假的,忘了是从哪里看到,应该的确有着这么一回事。”
“回去查查。”
“虽这样急迫告诉我这消息,应该是有着阴谋,没安着什么好心,或是想让我去做这探路的炮灰,但焉知我不能真的将东西夺到手?”
“可以为我是那种冲动不计后果之人,就想错了,但我也不是胆怯只知道退缩之人。”
“看来这事还需要先调查一番才成。”
“至于应国,忠诚还不知真假,认主又太干脆,倒可以先让他们办一二件事,看看是否得力。”
“趁机再调查一番。”曹易颜这样想着,就对青年说:“我倒的确有件事,想让你去办。”
“刚才妖怪使者既说,有世祖宝贝遗落在了青丘,如果此事是真,世祖的宝贝,就是国之重宝,我们身是臣子,必须要拿回来才成,怎么可能由着青丘狐狸把持?”
“可若是假,这就是阴谋,引我去与青丘结仇。”
“我让你去办的,就是去搜寻一些关于青丘的书籍、情报或民间传闻,越多越好,看一看里面是否有着与世祖有关的痕迹。”
“再刺探下青丘的具体位置。”
“是,微臣这就去办!”青年立刻应了,见有人过来,说战斗已收尾,跑了一些江湖人,剩下的都被杀了,战场也被打扫,青年吩咐人护送曹易颜离去,而自己则去办事。
曹易颜也没反对,任由他们又护送着自己回到别院。
同样是在京郊,这里春夏到来,沿路就开出了不少烂漫野花,在牛车行过时,随风花香拂过,却是整洁安静,又有着野趣,倒是一处不错的落脚地方。
曹易颜虽不是多么注重享受的人,在过去时更经常一副半旧青衫,扮普通家境的举人,但如果能住的舒心一些,他也不会拒绝。
护送他回来的人到了宅门口,就被他吩咐离开了。
而曹易颜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作为刘湛名义上的大弟子,自然能感觉到,那些人的确是听话地离开了,而这附近也的确没有什么人在盯梢。
“现在看起来还不错。”但若因这样,就让他全然相信这群一见就拜入门下的应国人,曹易颜还没这么傻。
宅子里依旧是比较安静,当曹易颜走到书房这里时,已有一个仆人低眉顺眼等候着了。
“将卫忠召来,我有事吩咐。”曹易颜说着,坐下取出一卷书看着。
仆人应了声“是”,就立刻退了出去。
第三百二十章 手令
在曹易颜快速翻看到第二卷时,一个男子就赶到了,一步进来,一揖:“主公有什么吩咐?”
此人是曹易颜在京城的人手,曹易颜筹谋多年,自然是凝聚出一帮人,但都各司其职,有事忙碌,像卫忠这样为他处理一些临时多出的杂事,反不多。
但此人的确很适合打探消息,就看长相平庸,扔到人群中几乎就找不出,就能看出他在这一领域的确是有天赋,适合吃这碗饭。
见他到了,曹易颜就将书卷放下,吩咐:“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做。”
“第一件事,就是调查应国情况,虽这群应国人自称乃大魏的义士,但是不是,有多少忠心,我都不得而知,这需要你去核实一下。”
“第二件事,就是摸一下青丘的情况。”
“青丘的入口虽一直都不曾有真人发现过,就连刘湛都找不到入口,但既有青丘的传说在大魏流传,就说明必有青丘里的妖怪出来。”
“既能出,能入。但这都不是重点,我需要你好好调查一下,大魏世祖皇帝,是否真的曾与青丘妖怪有过接触,是否真有宝贝遗落在了青丘。”
“记住,以上两件事,都只是让你去摸清情况,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发现了什么,也要回报与我,不可擅自行动。”
卫忠的名字,是取自“魏忠”二字,能以这二字为名字,可见对大魏的忠心,对曹易颜的忠心。
听了吩咐,就立刻应下,哪怕知道这两件事探查起来都可能凶险,也无惧色。
曹易颜满意地点了下头,挥手令其退下。
等卫忠出去了,曹易颜背着手看了一会墙上的一副山水图,觉得无论自己怎么琢磨,都无法画出如刘湛亲笔的大气磅礴。
他看了片刻,转身自言自语道:“不得不说,伪郑立国三十年,根基渐渐稳固,现在就算多了应国这个基石,也难撼动。”
“历史上二世而亡者,必有内乱,又或滥用国力。”
“伪郑的太祖,今上都对此很谨慎,现在唯一之计,就是煽动齐、蜀两王内乱,或者苏子籍崛起,相互厮杀也可。”
“总之,不能让天下太平。”曹易颜咬着细细的牙,凝神想着:“也许,我可以让人引见齐王,打入齐王内部,更有机会。”
时间回到小半个时辰前,天机妖落在不远处停着的牛车里,令充车夫妖怪驾车离开。
“曹易颜虽好言相送,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起了警惕之心。”天机妖一靠,让牛车离开,看似表情淡然,十分从容,实际上在冲动随说出去的话而消散,剩下的就是表面云淡风轻下的后悔。
“我这是怎么了?竟越来越沉不住气?”心绪有些纷乱,天机妖眼睛里闪过郁色,手一伸,一个手令出现在掌心,被它拧眉细看。
这手令,是它找了齐王议事,结果在不欢而散,齐王又突然派人送到自己手上的。
他因去见了曹易颜,还不曾对这手令上内容好好琢磨。
之前看的时候,也只是匆匆看了一遍,此时再展开,继续看着,天机妖的心情依旧是不算好。
也的确没办法让他心情好起来。
本来,天机妖是想让齐王下达命令,这样一来,责任就可由齐王来担,真的将来出事,受反噬的主体,也不是自己。
可与齐王一番交涉,让它意识到,齐王实在是不好忽悠。
当时就没同意,而后虽同意了,可这同意,与不同意又有多大区别?
天机妖看着这手令上内容,摇了摇首。
“鸡肋啊。”
这东西,简直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原来,齐王竟只是委托它去观察龙宫。
就算齐王不给这手令,天机妖想要观察龙宫,自然也能去得,但不下命令,除了去那里转一圈,看一看,但凡做了什么,都是天机妖自己承担,这事,可不是跟没去找过一样?
还平白冒了一回风险,何苦来哉?
天机妖这样想着,突然间闷哼一声,脸色煞白,身上一抖。脑袋有人突然砍了一斧朝着骨头缝里深挖一样,疼得让他整只妖都抽搐起来。
好在这疼痛来得快,去得也不算很慢,大约一盏茶时间,疼痛渐渐减轻,慢慢消散了。
只是,头疼这种折磨虽结束了,但天机妖眸子多出了一丝红意。
“可恨,这等秘法,却有着这样的后遗症。”
天机妖也是清楚,当年龙君开辟百术,其实都是新创,任凭多大本事,总有罅漏之处,怪不得龙君。
但亲身体会,才知道这后果有多难当。
“放出去的分魂,带着戾气,却不肯安分,必须拔除了才行。”
“不必再往前走了。”天机妖对前面驾车的妖怪说:“掉头,从小路直接去码头。”
“大人,我们是要乘船离开京城地界吗?”前面的妖怪问。
天机妖颌首:“对,目的地顺安府。”
丰安渠
连绵的官船顺水而行,甚是壮观。
有时苏子籍立在船头向着两岸望去,看着好奇又敬畏朝着河中船只望来的百姓时,会有一种恍惚之感。
去年这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读书人,何曾想过,自己也会身着官服,被甲兵护卫,独占一艘官船的一天?
那时想到了今日,怕已觉得满足了。
毕竟那时的他,还在为能不能考上秀才、举人而忧心,还在为一小小县城内的帮派而烦恼,为了几十两银子而发愁。
可真等考中了秀才,考中了解元,又进京得了这状元,心底依旧没有满足。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天下之大,好不容易来这一遭,又岂能轻易满足现状?
果然,最难填满的是人的野心与**。
“顺安府,别人当我是进了泥潭,我倒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苏大人!”一声呼唤打断了联想,苏子籍无需禀报,就知道荀司辰过来了,停止了这种随意放纵的想法,转过身,看向跳上了官船的青年侍卫。
这侍卫几日前偶尔在钦差官船上遇到,进而攀谈,与之结交。
苏子籍当然知道此人的来意,但对此人的私交来说,倒也并不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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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易颜快速翻看到第二卷时,一个男子就赶到了,一步进来,一揖:“主公有什么吩咐?”
此人是曹易颜在京城的人手,曹易颜筹谋多年,自然是凝聚出一帮人,但都各司其职,有事忙碌,像卫忠这样为他处理一些临时多出的杂事,反不多。
但此人的确很适合打探消息,就看长相平庸,扔到人群中几乎就找不出,就能看出他在这一领域的确是有天赋,适合吃这碗饭。
见他到了,曹易颜就将书卷放下,吩咐:“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做。”
“第一件事,就是调查应国情况,虽这群应国人自称乃大魏的义士,但是不是,有多少忠心,我都不得而知,这需要你去核实一下。”
“第二件事,就是摸一下青丘的情况。”
“青丘的入口虽一直都不曾有真人发现过,就连刘湛都找不到入口,但既有青丘的传说在大魏流传,就说明必有青丘里的妖怪出来。”
“既能出,能入。但这都不是重点,我需要你好好调查一下,大魏世祖皇帝,是否真的曾与青丘妖怪有过接触,是否真有宝贝遗落在了青丘。”
“记住,以上两件事,都只是让你去摸清情况,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发现了什么,也要回报与我,不可擅自行动。”
卫忠的名字,是取自“魏忠”二字,能以这二字为名字,可见对大魏的忠心,对曹易颜的忠心。
听了吩咐,就立刻应下,哪怕知道这两件事探查起来都可能凶险,也无惧色。
曹易颜满意地点了下头,挥手令其退下。
等卫忠出去了,曹易颜背着手看了一会墙上的一副山水图,觉得无论自己怎么琢磨,都无法画出如刘湛亲笔的大气磅礴。
他看了片刻,转身自言自语道:“不得不说,伪郑立国三十年,根基渐渐稳固,现在就算多了应国这个基石,也难撼动。”
“历史上二世而亡者,必有内乱,又或滥用国力。”
“伪郑的太祖,今上都对此很谨慎,现在唯一之计,就是煽动齐、蜀两王内乱,或者苏子籍崛起,相互厮杀也可。”
“总之,不能让天下太平。”曹易颜咬着细细的牙,凝神想着:“也许,我可以让人引见齐王,打入齐王内部,更有机会。”
时间回到小半个时辰前,天机妖落在不远处停着的牛车里,令充车夫妖怪驾车离开。
“曹易颜虽好言相送,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起了警惕之心。”天机妖一靠,让牛车离开,看似表情淡然,十分从容,实际上在冲动随说出去的话而消散,剩下的就是表面云淡风轻下的后悔。
“我这是怎么了?竟越来越沉不住气?”心绪有些纷乱,天机妖眼睛里闪过郁色,手一伸,一个手令出现在掌心,被它拧眉细看。
这手令,是它找了齐王议事,结果在不欢而散,齐王又突然派人送到自己手上的。
他因去见了曹易颜,还不曾对这手令上内容好好琢磨。
之前看的时候,也只是匆匆看了一遍,此时再展开,继续看着,天机妖的心情依旧是不算好。
也的确没办法让他心情好起来。
本来,天机妖是想让齐王下达命令,这样一来,责任就可由齐王来担,真的将来出事,受反噬的主体,也不是自己。
可与齐王一番交涉,让它意识到,齐王实在是不好忽悠。
当时就没同意,而后虽同意了,可这同意,与不同意又有多大区别?
天机妖看着这手令上内容,摇了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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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疼痛来得快,去得也不算很慢,大约一盏茶时间,疼痛渐渐减轻,慢慢消散了。
只是,头疼这种折磨虽结束了,但天机妖眸子多出了一丝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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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亲身体会,才知道这后果有多难当。
“放出去的分魂,带着戾气,却不肯安分,必须拔除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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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们是要乘船离开京城地界吗?”前面的妖怪问。
天机妖颌首:“对,目的地顺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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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官船顺水而行,甚是壮观。
有时苏子籍立在船头向着两岸望去,看着好奇又敬畏朝着河中船只望来的百姓时,会有一种恍惚之感。
去年这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读书人,何曾想过,自己也会身着官服,被甲兵护卫,独占一艘官船的一天?
那时想到了今日,怕已觉得满足了。
毕竟那时的他,还在为能不能考上秀才、举人而忧心,还在为一小小县城内的帮派而烦恼,为了几十两银子而发愁。
可真等考中了秀才,考中了解元,又进京得了这状元,心底依旧没有满足。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天下之大,好不容易来这一遭,又岂能轻易满足现状?
果然,最难填满的是人的野心与**。
“顺安府,别人当我是进了泥潭,我倒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苏大人!”一声呼唤打断了联想,苏子籍无需禀报,就知道荀司辰过来了,停止了这种随意放纵的想法,转过身,看向跳上了官船的青年侍卫。
这侍卫几日前偶尔在钦差官船上遇到,进而攀谈,与之结交。
苏子籍当然知道此人的来意,但对此人的私交来说,倒也并不反感。 >>
第三百二十一章 结交
苏子籍凭舷而立,回来细细打量。
荀司辰二十出头,家里应该是世袭武人,但家境并不算好,虽苏子籍还没有与之深交到可以询问私事的地步,可从接触的一些细节,就能看出很多信息了。
那些出身不错有着倚仗的武官,哪怕眼下还是低品,但言行举止都能带出一些优越感跟分寸感。
可荀司辰给人的感觉,却有着才能的同时,还谨小慎微,处事沉稳,有些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
但就算可能有着生活的重压,也没有自暴自弃自怨自艾,荀司辰还是颇为自制跟上进。
这样一个矛盾又通透的人,给予机会,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步步高升。
对一个武官来说,武功好、出身虽低微但能扬长避短,还识文断字并且一直在私下默默学习,自制力也好,又不是无法与同僚打成一片的孤高。
怎么看,怎么能成才。
苏子籍才会明知来意不善,仍装作不知,放任荀司辰这几日天天过来找自己请教学问。
说到底,不过是一点惜才之心罢了。
今日荀司辰过来,与前几日不同,竟没有带着文章,而是神情落寞,像是来谈心的。
苏子籍招呼他直接在甲板上坐了,让后厨上了点酒菜。
荀司辰听着苏子籍轻描淡写说了自己从寒门出身走到现在的过程,也不禁有些神往,待听到苏子籍已有一妻,还是青梅时,忍不住叹了一声:“原来你家仅仅是妻子一人了,真好啊。”
说是艳羡又不像。
荀司辰随后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因酒量好,这酒度数又低,不仅没醉,眼神还更清明了。
“我家有十七口,哎!”
这一声叹,倒是让苏子籍笑了。
“人口多,这意味着家族兴旺,好事啊,你何苦叹气?难道是因一人养家,所以觉得吃力?”
“苏大人有所不知,我父早亡,我叔父也在几年前去了,虽都有抚恤,但一家十七口,老的老,小的小,靠我一人,实在是……”
荀司辰苦笑了下。
这时,前面船上有人喊了一声:“白鸥渡到了!”
到了白鸥渡,就说明水路行到了尽头。
从这里下船,再行几日的路程,穿过明德府,就能抵达目的地顺安府。
“看来,到了你我分别之时了。”苏子籍收回目光,对神色越是黯然下来的荀司辰说。
“此去顺安府,也不知何时才能返京,哪一日回来,荀兄也在京城的话,倒是可以再聚上一聚。”
说着,就招呼人收拾,准备上岸。
“苏大人。”荀司辰在后面叫住了苏子籍。
苏子籍沉默了一下,才转身看向他。
荀司辰也迟疑了一下,才问:“其实,我也有正好有差事要走旱路,恰经过顺安府,不知可否与苏大人同行?”
苏子籍听了,笑了。
“自是可以,一会可在渡口集合。”
得了这个应允,荀司辰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同时压上了沉甸甸的东西。
他甚至不敢多看苏子籍一眼,借口自己要去收拾行李,就匆匆乘坐小船回了原本的大船上。
望着他乘船离开,收回目光的苏子籍,冲着走过来岑如柏摇摇头,示意不必跟上来,去了钦差官船上,向钦差罗裴告别。
“你取了状元,这学而优肯定是无人怀疑了,但是这仕途可不是学问那样简单,以前新进士,都要三年观政,你到顺安府,尽量多看多问。”罗裴对苏子籍还是很有好感,叮嘱。
“谢大人的良言,下官必铭记在心。”苏子籍回答,不过这告别却不是过来的目标,顺便向罗裴要了一个熟悉明德府以及顺安府旱路的向导。
“那就让张睢送你一程。”罗裴虽有点奇怪,但这只是小事,这种顺水人情,他自然不会拒绝,直接就一口答应了。
随后就叫人将这个名叫张睢的小官叫来,不过是个八品的文吏,恰因就是明德府的人,让他给苏子籍一行人带路,再合适不过。
此人生得倒是白净,大多数文臣都有着颜控,对手下一般也有着外貌气质的要求,多半会更青睐于相貌端正白净看起来清爽有书生气的那一类,张睢就是这样的类型。
虽三十岁左右,相貌只是端正,并不算出色,可给人的感觉不错。
一听是让自己去做向导,别管心里是否乐意,张睢都一副欣然愿往的模样。
“等送到了地方,你可再搭商船追上来。”
想到自己的船队因巡查,每到一地都停留数日,罗裴自然不怕张睢跟不上来,故而爽快将人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再次道谢,领着张睢,都不必回自己官船,很快船只靠了渡口,直接就从钦差官船下去了。
“我之前还担心着,只带着十个甲兵去顺安府,是不是人太少了,没想到竟与荀侍卫顺路,这一下多了十个人,二十人倒足保护苏大人抵达顺安府了。”
站在甲板上,目送着苏子籍走下船,与荀司辰的人两队合一,已在刚才从苏子籍口中得知了要顺路同行的罗裴,欣慰捋着胡须,微笑点头。
刘湛目送着这群人走远,眼见着天色昏暗,天穹变的灰暗阴沉,江水变得黯黑,拍岸声都有点令人心悸,沉默会,说着:“这可未必。”
“哦?”罗裴一怔,不明白这位同行的刘真人在闹什么情绪。
刘湛也不说话,只是寻思:“看情况,罗吉要下手,不想这个太监,还想得出这样的主意,也对,同行再暗算,防不胜防,比袭击更有把握。”
“不知苏子籍能不能逃过这劫。”
“我对面相之术深入不多,不过也能看出,这苏子籍不像面带死气、死期将至的样子,也不知道齐王是否还有着后手。”
想到太监罗吉在楚孤容死后越发令人生厌,刘湛不想再去接触此人。
转身入了船舱,船舱并不大,不过很干净,在榻上坐了,又担心罗吉走臭棋,坏了自己想要斩杀龙女计划。
才想着,一怔,透过船舱,向着一个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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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籍凭舷而立,回来细细打量。
荀司辰二十出头,家里应该是世袭武人,但家境并不算好,虽苏子籍还没有与之深交到可以询问私事的地步,可从接触的一些细节,就能看出很多信息了。
那些出身不错有着倚仗的武官,哪怕眼下还是低品,但言行举止都能带出一些优越感跟分寸感。
可荀司辰给人的感觉,却有着才能的同时,还谨小慎微,处事沉稳,有些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
但就算可能有着生活的重压,也没有自暴自弃自怨自艾,荀司辰还是颇为自制跟上进。
这样一个矛盾又通透的人,给予机会,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步步高升。
对一个武官来说,武功好、出身虽低微但能扬长避短,还识文断字并且一直在私下默默学习,自制力也好,又不是无法与同僚打成一片的孤高。
怎么看,怎么能成才。
苏子籍才会明知来意不善,仍装作不知,放任荀司辰这几日天天过来找自己请教学问。
说到底,不过是一点惜才之心罢了。
今日荀司辰过来,与前几日不同,竟没有带着文章,而是神情落寞,像是来谈心的。
苏子籍招呼他直接在甲板上坐了,让后厨上了点酒菜。
荀司辰听着苏子籍轻描淡写说了自己从寒门出身走到现在的过程,也不禁有些神往,待听到苏子籍已有一妻,还是青梅时,忍不住叹了一声:“原来你家仅仅是妻子一人了,真好啊。”
说是艳羡又不像。
荀司辰随后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因酒量好,这酒度数又低,不仅没醉,眼神还更清明了。
“我家有十七口,哎!”
这一声叹,倒是让苏子籍笑了。
“人口多,这意味着家族兴旺,好事啊,你何苦叹气?难道是因一人养家,所以觉得吃力?”
“苏大人有所不知,我父早亡,我叔父也在几年前去了,虽都有抚恤,但一家十七口,老的老,小的小,靠我一人,实在是……”
荀司辰苦笑了下。
这时,前面船上有人喊了一声:“白鸥渡到了!”
到了白鸥渡,就说明水路行到了尽头。
从这里下船,再行几日的路程,穿过明德府,就能抵达目的地顺安府。
“看来,到了你我分别之时了。”苏子籍收回目光,对神色越是黯然下来的荀司辰说。
“此去顺安府,也不知何时才能返京,哪一日回来,荀兄也在京城的话,倒是可以再聚上一聚。”
说着,就招呼人收拾,准备上岸。
“苏大人。”荀司辰在后面叫住了苏子籍。
苏子籍沉默了一下,才转身看向他。
荀司辰也迟疑了一下,才问:“其实,我也有正好有差事要走旱路,恰经过顺安府,不知可否与苏大人同行?”
苏子籍听了,笑了。
“自是可以,一会可在渡口集合。”
得了这个应允,荀司辰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同时压上了沉甸甸的东西。
他甚至不敢多看苏子籍一眼,借口自己要去收拾行李,就匆匆乘坐小船回了原本的大船上。
望着他乘船离开,收回目光的苏子籍,冲着走过来岑如柏摇摇头,示意不必跟上来,去了钦差官船上,向钦差罗裴告别。
“你取了状元,这学而优肯定是无人怀疑了,但是这仕途可不是学问那样简单,以前新进士,都要三年观政,你到顺安府,尽量多看多问。”罗裴对苏子籍还是很有好感,叮嘱。
“谢大人的良言,下官必铭记在心。”苏子籍回答,不过这告别却不是过来的目标,顺便向罗裴要了一个熟悉明德府以及顺安府旱路的向导。
“那就让张睢送你一程。”罗裴虽有点奇怪,但这只是小事,这种顺水人情,他自然不会拒绝,直接就一口答应了。
随后就叫人将这个名叫张睢的小官叫来,不过是个八品的文吏,恰因就是明德府的人,让他给苏子籍一行人带路,再合适不过。
此人生得倒是白净,大多数文臣都有着颜控,对手下一般也有着外貌气质的要求,多半会更青睐于相貌端正白净看起来清爽有书生气的那一类,张睢就是这样的类型。
虽三十岁左右,相貌只是端正,并不算出色,可给人的感觉不错。
一听是让自己去做向导,别管心里是否乐意,张睢都一副欣然愿往的模样。
“等送到了地方,你可再搭商船追上来。”
想到自己的船队因巡查,每到一地都停留数日,罗裴自然不怕张睢跟不上来,故而爽快将人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再次道谢,领着张睢,都不必回自己官船,很快船只靠了渡口,直接就从钦差官船下去了。
“我之前还担心着,只带着十个甲兵去顺安府,是不是人太少了,没想到竟与荀侍卫顺路,这一下多了十个人,二十人倒足保护苏大人抵达顺安府了。”
站在甲板上,目送着苏子籍走下船,与荀司辰的人两队合一,已在刚才从苏子籍口中得知了要顺路同行的罗裴,欣慰捋着胡须,微笑点头。
刘湛目送着这群人走远,眼见着天色昏暗,天穹变的灰暗阴沉,江水变得黯黑,拍岸声都有点令人心悸,沉默会,说着:“这可未必。”
“哦?”罗裴一怔,不明白这位同行的刘真人在闹什么情绪。
刘湛也不说话,只是寻思:“看情况,罗吉要下手,不想这个太监,还想得出这样的主意,也对,同行再暗算,防不胜防,比袭击更有把握。”
“不知苏子籍能不能逃过这劫。”
“我对面相之术深入不多,不过也能看出,这苏子籍不像面带死气、死期将至的样子,也不知道齐王是否还有着后手。”
想到太监罗吉在楚孤容死后越发令人生厌,刘湛不想再去接触此人。
转身入了船舱,船舱并不大,不过很干净,在榻上坐了,又担心罗吉走臭棋,坏了自己想要斩杀龙女计划。
才想着,一怔,透过船舱,向着一个方向看去。 >>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有些脑子
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在岸上直接跳到了一艘官船甲板上。
“大胆!这里乃是官船……”
不等士兵呵斥,男子就冷淡说:“我当然知道这是官船,你们去通知罗公公,就说我奉王爷之命前来。”
“谁,谁在喧哗?”罗吉这几日本阴阳怪气,见谁都来气,此刻见到有陌生人还是这样打扮上了船,立刻就将眉竖起,就要发作。
结果就见男子一抬手,将一物在面前一晃,已经快要喷出来的话,顿时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这一憋,更将脸色逼得忽青忽红,煞是好看。
“你……快请进!”知道这里不是说话处,罗吉立刻将人往船舱里让。
这裹着斗篷的人沉默着跟着进去,直到到了议事厅,发现随后进来不止是罗吉,还有一些齐王的侍卫,裹着斗篷带着面罩的男子也不变色,而爽快将齐王给的令喻出示了。
太监罗吉双手接过来,展开一看,这令喻上的字,就是服侍多年的齐王所写字迹,而盖着的印,也是齐王的私章“平野之风”
不仅如此,还有齐王亲信才能知晓的一些暗号。
这也是防备着有人仿制了,假传命令。
而眼前的这份,显然的的确确就是齐王亲笔所写的令喻。
罗吉当下就恭敬奉还,伏身和侍卫拜了下去:“奴婢(下官)拜见特使。”
“啪”一声,远处的船舱中,修整的指甲裂开一条缝隙,刘湛神色阴沉:“果然,齐王和妖怪有勾结!”
虽早有预料,但真实抓住了,还是怒意翻滚。
不管刘湛的反应,坐在了主座中,天机妖已是询问暗杀苏子籍的事,听说本就不多的人手,竟被太监罗吉分兵去拦杀,顿时大怒。
“你好生糊涂!这样的事,竟不禀告王爷,自己就擅自做主?若你自己有这本事能办好此事也就算了,偏偏你蠢笨如猪,白白浪费了人手!”
“自古兵法,都是挥刀砍向弱者,为此,才有集中数倍兵力的说法。”
“挥刀砍向强者就是天下第一号傻瓜,你就算要杀苏子籍,也不能这样,要集中全部力量,三倍、五倍、十倍,再雷霆一击。”
“现在这样,就是送死,送死你懂么?”
这一番骂,可是让周围听着的侍卫们暗暗解气。
自从楚孤容死了,他们这段时间在阉人面前可是受了不少恶气,不是忠心的人是齐王,而阉人正是齐王派来主事者之一,乃代表着齐王,他们早就不买帐了。
作有品级的侍卫,可不是什么能随意打骂的奴仆,本就对太监有着隐隐的看不起,此时被看不起的人折辱,谁也不可能心平气和,都是为了大局为了家人,强行忍耐着。
原本还觉得这来人裹着黑色斗篷,又带着面罩,看起来鬼鬼祟祟,对他有着警惕,经过这一场骂,不少人再看这手持齐王令喻而来的人,顿时都觉得亲切。
罗吉却脸色涨红,被羞臊得几乎厥过去。
越是他这样身份卑微又身体残缺的人,极度自卑的同时,也就很容易极度的自尊心强,在主子面前就是一条毫无尊严尽情跪舔的狗,可在外人,尤其是看不上自认为高对方一等的人面前,那就很可能要翻着百倍千倍的,将自己失去的东西给弥补回来。
拿着王爷令喻过来的这人,在罗吉眼里,不过是与自己一样给王爷办事,此时这样呵斥自己,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但因着办事不利,他不敢反驳,只能暗恨,眼睛一转,连连应是,似乎如饮甘露:“是,是,特使教导的是,奴婢必铭记在心——还不曾问,你如何称呼?”
“我姓……楚。”天机妖怔了下,下意识说出了这个姓氏。
这一句话,就让人误以为与楚孤容有亲戚关系了。
这年头,一个家族里同时出几个有出息的子弟,并不是稀奇事。
本就对这人有了一点亲切感的那些侍卫,听了这话,越发觉得这人虽看起来神秘兮兮,仿佛不能见人的样子,但真是楚先生的族人,那倒让他们放心了一些。
起码楚孤容在决策上,可是要比罗吉强出百倍千倍去,料想同是姓楚,此人也不会太差。
罗吉很快就回神,心中虽恨极,脸上却带着一丝讨好笑容,说:“原来是楚先生,其实楚先生是有所不知,咱家虽分了兵,但在此之前,已派人亲近苏子籍,得到了他的信任。”
“现在我安插的人,已与苏子籍的人两队合一,等到了明德府埋伏处,又有着内应,突然之间翻脸,他们必然毫无防备。到时哪怕人数相差无几,但有心算无心,仍可将苏子籍的人一网打尽。”
这计策,其实是上官一道命令压死人,而荀司辰为了求活,不得不搅尽脑汁想出来的。
现在却全归了太监罗吉。
一旁的侍卫们有知道真相,见罗吉说着的时候还有脸面带得意,心中愤慨。
可惜,愤慨是愤慨,为了同僚,没人愿意当众揭穿此事,得罪了小人,纵是不齿,也只能别开目光,不去看这令人火大的场面。
天机妖不由颌首,它当日弃车行船,因乘的是快船,日夜追赶,好不容易才追赶上来,趁着官船靠了渡口时又从岸上辗转到了这船上。
原本他在听了分兵的事后,对太监罗吉的脑子已是不抱什么期望,大怒下,就要让人将这太监撤职,免得到时候再给自己也拖后腿。
没想到,这主意倒不错,它想了想,再看这太监罗吉时,脸色好了许多。
“你倒还有些脑子,没有糊涂到底。”
明德府·官道
行着几辆牛车,随着车轮与牛蹄声渐渐在夜幕下越发显得清晰,众人也都提高了警惕。
虽苏子籍也可以在渡口租赁几辆牛车,送去顺安府,但中途有荒郊野岭,走旱路并不太平,更重要的是此行必定凶险,有人截杀自己,既知有埋伏,就没必要再把无辜百姓扯进来了。
因此在驿亭内征用,大魏设驿亭,置亭长,主要职能是治安警卫,管理旅客,多以服兵役已满期之人充任,并且具备传递军情的职能。
第三百二十三章 同室操戈
无论是大魏还是大郑,驿亭的数量众多,分布极广,设有驿舍,按照朝廷规矩,官员本身就可以在驿亭休息和住宿,并且征用牛马。
马匹必须是军用,因此可征用牛车,苏子籍是从六品待遇,但又是观察使,可倍之。
二十人分别驾着牛车,前后相距很近,组成不算大的车队,往着顺安府而去。
因不必路过明德府的府城,从官道一直往前走,中途还要走小路,翻山越岭,所以之前就采买了一些吃食、清水,备着路上食用,也做好若没赶上旅店,就夜宿在野外的准备。
当他们行到谷阳道时,入夜时分,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家旅店,就格外显得是个惊喜了。
“没想到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倒有一家旅店!看它还亮着灯笼,想必是有人开着的,大人,我们在前面入住吧!”
护卫的什长看了一眼,对苏子籍提议。
能住旅店,苏子籍自然也不想风餐露宿,点了头:“可以。”
而在后面跟着的牛车上的人,有互相对视一眼露出喜色,也有单纯高兴终于可以在松软床铺上松快一下筋骨。
看天时,雨零零星星洒着,微有凉意。
店老板早迎接出来,见人车而来,忙迎上来,本来笑哼哼,见是官人,立刻跪在地,口中喃喃:“原来是官爷,小人给大人请安……”
“没什么,都起来吧。”苏子籍知道店老板的顾忌,温和说:“你是店老板,我是客人,来人,先赏十两银子,给我们的人安顿一晚,上酒菜和热水,少了再和我说。”
见一个元宝丢了过来,老板接过看时,是十两一个的官银,底白细深,更是两眼笑得眯成缝:“快请进,伙计们快收拾房间,还有,把养的一头猪杀了,新鲜食材。”
这时物价,大概一夜赁金十钱到二十钱,二十余人就是500钱左右,而一只肥鸡才30文,上等猪肉每斤20文,可以说,十两银子买单是绰绰有余,顿时跟随的人,都人人都露出喜色,这次有好口福了。
当下就有人搬了水盘给每人洗脸,一时忙乱,苏子籍又对什长说:“你带着人,把牛车扎牢,别走丢了。”
“是!”什长带着人收拾杂事,侍卫很自然的先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孩带着一个女孩,都是蓬头垢面,一个十一二岁的样子,进来就哀求:“各位爷,给口吃的吧,我妹妹一天都没有吃饭了。”
给一口吃的,倒让人忍不住感慨,这在旅店就遇到乞儿的事,哪怕是在这荒野之处,居然也能发生。
伙计看一眼就皱起眉,呵斥驱赶,反是先一步进来查看环境的荀司辰,拦下了伙计:“不必。”
又走到一旁,拿了一个刚被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丢到了乞儿的怀里。
“去吃吧!”
苏子籍后一步走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不禁笑了下。
“苏大人,那里难得还有个隔间,不如我们去那里坐?”正要在大堂坐下,荀司辰指着角落处有着屏风隔着的一桌,说。
说是隔间,其实也是在大堂里,只是有一面屏风隔着,不知道店主是哪里学来风雅。
荀司辰解释:“你我在这里吃,他们反倒放不开。”
苏子籍看一眼陆续跟着进来的人,点了首:“那就去里面。”
已有经验丰富的人检查了各处,还检查茶水,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众人才相互交错地坐了。
张睢在队里有熟人,没应苏子籍招呼去隔间,而坐在了大堂这里。
因着他们入住的时间已是晚了,虽杀猪杀鸡,也没多少吃食,只有馒头、酱肉跟茶水、酒,侍卫不敢在赶路时喝酒,免得误事,茶水免费管够。
大家说说笑笑,吃着、喝着,很快就吃完了。
后面收拾空房子还需要时间,趁着店老板连同着伙计在后面忙碌,人都在前面喝着茶水,休息着。
岑如柏刚才出去了一趟,此时不知道从哪里取了一卷东西过来,递给苏子籍。
“这是?”
“公子,这是顺安府的情况,我之前在船上总结,趁着现在,您过目一下。”
岑如柏说:“顺安府的确亏空了七十万两,现在知府是祁弘新,新调任来,也在为此事焦头烂额。”
“这些都不算是隐蔽的事,去了立刻能知道,现在提前知道,您也好提前想一想该怎么入手。”
苏子籍没有在意亏空,在听到“祁弘新”这名字时一惊,问:“祁弘新,可是做过京官?”
岑如柏似乎看出了一点,却没露出异样,点头:“十几年前他是做过京官,后来外放当了郡守,又当了知府,总之一直是在郡府里打转,不曾升迁过,但其实为官有着清名,声誉很是不错。”
前朝以及本朝,县也分着几等,大县长官是县令,从六品,二甲进士出身,而小县长官称县长,从七品,举人都做得。
郡也一样,大郡立府称知府,小郡称郡守。
祁弘新之前十几年,或担任小郡的郡守,或被迁到大郡做一府知府,总之,永远都是在同阶里晃荡,哪怕再多事,升迁也没有他的事。
从岑如柏那里得到肯定答复,苏子籍一下就沉思起来。
“祁弘新正巧是我最后一个目标,皇帝将他调到顺安府当知府,还把我也送到了顺安府,与他凑到了一起,这是什么用意?”
“之前我的所作所为,应该瞒不过这皇帝,这是给我报仇的机会?”
“又或者,是趁机观察我?”
眼见着吃饱喝足,各人都是谈笑,苏子籍正发怔,耳畔突骤起一声脆响。
放眼一看,原来是荀司辰脸色煞白,直接摔了茶杯,喝着:“动手!”
和士兵交错而坐的侍卫,直接拔刀,就捅向了坐在身旁的人,寒光凛冽,可被他们突然偷袭了的人,反应比侍卫更快,都是先一让,然后拔刀。
“你……啊!”一个侍卫还带着狞笑,却捅了个空,反是士兵一躲,斜劈一刀,顿时从肩一直劈入半尺。
侍卫满脸不敢置信,张了张嘴,却喷出一口血,摔了下去。
两队本来伙伴的人,竟然相互操戈,一瞬间,大堂内一片惨号,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
第三百二十四章 只能死战
几乎同时,一群黑衣人在门口扑了进来,就对着士兵就砍。
“啊!”
别人都被通知,而张睢没有被人通知,有点微醉的人,在看到一道寒光朝自己砍来,只来得及下意识一躲,虽躲过了致命一下,脑袋没砍成两半,但肩被刀光擦过,一道血痕深入一指深,疼得立刻惨叫了一声。
而对他突然下手的人,正是自以为已有了些许交情的侍卫,这侍卫此刻面容狰狞,下手毫不留情。
幸好有人将猛一扯,扯得张睢一个侧歪同时,也避开这一小片区域的战场。
咕噜一下,他滚到了桌下,才松了一口气,又被肩上伤口给扯得差点哭出来,但这生理性眼泪,又被一颗咕噜噜滚落到地上的人头给吓回去了。
这颗人头的主人,正恶狠狠和自己翻脸,要将自己脑袋砍成两半,结果末了,丢了脑袋的,是对方。
不得不说,这对于张睢来说,既解气,又刺激得有些过头了。
原本还觉得做这个向导,虽需要费些力气,走旱路辛苦几日,但既能在钦差罗大人面前露了脸,又能与明显前途大好的新科状元结下善缘,总算是美差。
谁能想得到,一个新科状元,刚入官场,就能有人这样兴师动众来刺杀?
而且不是外人刺杀,是“自己人”!
作个八品官,能混到钦差队伍里,本就靠着脑子好使,在最初惊吓过后,张睢就暗暗叫起苦来。
“这明显是得罪了人啊!”
“别管这些人是冲着苏大人来,还是为了顺安府的事,不想有人去上任,又或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想搅浑水,都不能再跟着走了!”
“再跟着走,我的这条小命非要丢在这路上不可!”
“这次能活下去的话,我必要找个理由回去,回到钦差队伍才是正经。”这样想着,更一个劲往角落里缩。
“杀!”两方面冲撞在一起,都搏命厮杀起来,惨叫声不断响起,虽是侍卫,但袭杀朝廷命官,还是当朝状元,留个活口都是大祸,现在更是知道无法幸免,都是死战。
侍卫技艺出众,但到底不是军人,不练战阵队列,更重要的是,有侍卫刀砍在士兵身上,士兵闷哼一声,却听着甲叶铮然响,刀砍入,但不深。
“什么时,敌人里面穿了薄甲?”
这情况让侍卫心寒,外面冲进来的黑衣人,原本打算与里面的人里应外合,好给苏子籍这一行人包圆,结果在冲进来,发现里面自己人,大部分已被砍翻了。
这些冲进来的黑衣人,更像是被关门打狗的“狗”。
苏子籍沉声:“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这时侍卫几乎都死光了,什长撕了外袍,一身的甲叶铮然作响:“标下领命!”
听着外面厮杀,屏风里,荀司辰脸色铁青,问着苏子籍:“你早就知道?”
说着,又惨笑:“是了,刚才入店时,我们的人进来,你的人说是给牛车扎营,免的走丢,就是在那时,换上了内甲了吧?”
“我们……我们死的不冤。”
同等武功下,装备的作用是无可代替。
武林中,曾经有个“心中有剑手中无剑”的丁大侠,号称剑术到了至高境界,任何东西到了手中都可以是剑,一根树枝、一根柔条,甚至一根绣花的丝线都可以,这宣称震惊了武林,轰传天下。
结果第三日,就被甚至逊色三分的剑客古十八袭击,一剑之下,丁大侠的木剑和人头都被砍成两段,成了武林中流传了三四百年的笑话。
其实丁大侠可能对付普通剑客,的确可以一根树枝、一根柔条都是剑,但是对同等境界的人,就是找死。
一个穿着盔甲的士兵,杀掉三五个不穿盔甲的士兵,是基本操作。
因此现在武林的规则是,武功越强,越追求神兵利器,或者高等防御的软甲,杀起同等高手不要太爽。
荀司辰对黑衣人不报希望,他们本是招募的地痞土匪之流,在侍卫都死光了,还能支持几个回合?
听着外面惨叫声,苏子籍没有回答,悠然出了会神,平静说着:“你我也算交往了一段时间,虽只有几天,但也算是朋友了,你现在降了,我就可以饶过你。”
原本还觉得经此一事,怕是恨透了自己的荀司辰,听到苏子籍竟这样说,顿时苦笑一声。
他真是孤身一人,怕立刻就答应了,毕竟这被人充作炮灰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他并非孤身一人。
“苏大人,你才一个妻子,我家可是有着十七口。”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丢个馒头给那乞儿?不是我心善,见到了别的乞丐,怕是我都不会给一个眼神。”
“只因为我的一双儿女,也只比他们小上几岁,才刚刚会走,会叫人。看到他们,就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的幼子,想到了我的妻子,想到了我的老母……”
说到这里,荀司辰徐徐拔刀:“我降了,我的亲人都要死,我死了,他们就可以活下去,还有抚恤,为了她们,我别无他法,只能死战了。”
“可惜。”苏子籍看着,见荀司辰的脸上闪过一丝刚毅,只能叹了一声。
能收服,还真不想要了这人的命。
到底是个人才,再给几年时间,给立功和成长的机会,未必不能为虎将一员,可惜了。
“也对,就算是白起、韩信之流,在冲锋时不知道死了多少。”
“既不能决断求生,那就只能死。”
见荀司辰已冲了上来,刀光划空,凶猛无畏抢入,刀下绝情,这正是军中的刀法,苏子籍身侧一掠而过,交错的刹那间,剑向前一斜,冲过三尺倏然止住身。
人静止,剑尖前五寸,出现淡淡的血光,人影乍动乍静,这短暂刹那变化,为期太短暂了,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变故,只是幻觉而已。
一声轻响,已换了方位的苏子籍,冷然收剑入鞘,神色一片平静。
而荀司辰一刀落空,竟止不住势,踉跄前冲,脖子间血如涌泉,迅速地湿透了上衣,他喉咙咯咯作响,拼命捂着,但血水飞溅而出。
没喷到动手人的身上,喷洒不知何时躲进角落处的乞儿一头一脸。
“死前后悔了么?可惜来不及了。”见着荀司辰身体抽搐着,苏子籍叹着,说的不怕死,但据说真自杀的人,95%都不会试第二次。
第三百二十五章 实锤
苏子籍不再看不甘心的尸体,他倒是知道这对小乞儿是何时躲过来,那时荀司辰正在说话,大概情绪激动,竟没发现两个没有武功孩子靠近了自己。
见这一对小乞儿脸上都是血,一动不敢动,苏子籍脚步顿了下,几步走到跟前,低下身,掏出袖中手帕,给脸擦干净了。
见这对兄妹虽身体微颤,竟然也不尖叫,苏子籍点了点首:“你们以后跟着我吧。”
才说着,外面杀声渐平,苏子籍起身时,就听到一个尖着声音喊:“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竟有人敢刺杀朝廷命官!我必要回去禀报钦差大人,让他调查此事!给诸位,给苏大人一个交代!”
说到后面时,已带上了颤音,也分不清是愤恨,还是在害怕了。
在刚才苏子籍与荀司辰对峙时,同样也在屏风处的岑如柏,十分懂事躲到了角落处,不给苏子籍添麻烦。
相比于苏子籍,明面上看着是文弱书生,实际上是个很强的大佬,岑如柏可是个表里如一的真文弱书生。
他如果在苏子籍身旁,那就不是在帮忙,而是实实在在地拖后腿了。
此时,他才慢吞吞走过来,看一眼倒在地上已经死得透透的荀司辰,就对苏子籍说:“就知道公子必能解决了此人。”
苏子籍笑了下,指着这两个孩子:“他们若愿意跟着我,就一并带着上路吧,刚才的事怕让他们吓到了。”
岑如柏见这对兄妹虽是害怕,但很能控制自己,反比外面仿佛被吓破胆了的成年人强出许多去。
就点了下头:“看着确实不错。”
问起这二人的名字来。
而苏子籍则向外走去,就见张睢一方面喊着话,一方面身体颤抖着就要连夜回去,立刻喊住,指着两个甲兵,说:“回去的路上也未必太平,让两个陪你回去。”
说话间,苏子籍就到张睢身旁,拍了拍张睢没受伤的肩:“这次倒让你跟着受惊了,先把伤口包扎一下,再走也不迟。”
张睢对上苏子籍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竟有些被看透了一样,心虚笑了下:“说的也是,哎哟!”
随后就被疼痛弄得又惨叫起来。
苏子籍对他这模样也是有些无语,吩咐甲兵将随身带着的金疮药给张睢上了,又洗清伤口进行包扎。
就算这样,张睢还是立刻再次提出要回去。
“一路小心。”苏子籍这次没拦着,目送两个甲兵护送张睢上了一辆牛车,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在夜幕下渐渐看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
“此人是怕了。”岑如柏这时到了苏子籍身旁,嗤笑:“他哪里是想要回去禀报钦差,好调查此事,分明是不想陪着公子往前走,怕再遇到危险。”
这本是自己用意,要不怎么实锤,苏子籍微笑:“这是人之常情,而且能回禀钦差,也算是扎了点刺。钦差是蜀王的人,既得知了此事,就不可能不趁机下眼药。我们虽没死了人,也伤了几个,这还是有着准备的情况下。”
“若没有准备,此时此刻,被里应外合我们,不过是十人,怕已经与地上那些尸体换了个处境了。”
“因着要继续赶路,没办法立刻报复幕后人,有钦差帮忙,也算先解了气。”
“那这些死尸怎么处理?”岑如柏环视四周:“这里总要留下一二人,好等天亮后,由明德府的人来。”
“不必。”苏子籍摇头:“张睢既回去禀告钦差,又派了两人跟回去,钦差得了消息,不会不管,此地死尸,自有他们去收尾,我们继续赶路就是。”
“至于这里的老板跟伙计,若他们还在,就给他们一些银两,让他们先避去别处。若他们不在了……”
岑如柏接话:“那他们或也是齐王的人,早就埋伏在这里了,不然不会这么巧,在这个荒野之处,恰就有着一家旅店。”
“当然,也可能是被我们吓跑了。”
岑如柏瞥见不远处正小心翼翼看着这面的两兄妹:“这事倒可以去问问那两个小乞儿。”
过了一会,有去后院搜查的甲兵回来禀报,说原本给他们准备客房的老板跟伙计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吓跑了,还是本身就与刺杀的人是一伙,所以逃了。
苏子籍吩咐人将死尸收拢到了大堂里面,他虽不打算将人就这么处理,这太浪费时间,但将尸体收拢到一起,免得吓到了过路的路人,倒可以去做。
这时,跑去套话外加试探的岑如柏已回来。
“公子,那对小乞儿说,这家旅店在这里开了已有两年多,兄妹是前面村子里的孩子,因家人先后去了,又闹了灾,辗转流落在此,时不时跟过路的人乞讨一些食物,勉强度日。”
“真如他们所说,我错怪了店老板他们。”岑如柏说。
“那就留一些银子在后院,若他们回来了,就能看到,算是毁坏了一些桌椅碗碟的赔偿。”苏子籍吩咐。
等简单收拾了一番,队伍就在夜幕下起拔了。
不是他们不想休息,而是这地方刚刚才遇到了埋伏,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第二拨刺客。
就是苏子籍从狐狸那里得知了一些情报,在人数这么少的情况下,也不想冒险。
“对了,我那两只狐狸呢?”走到路上,苏子籍下意识扫了一圈,没看到之前比他还早一步下船的狐狸身影。
之前在旅店的时候,也没看到狐狸,苏子籍倒不怕它们走丢,他担心的是,在这京城外,它们会不会因乱走,遇到了道门的人。
“公子,现在人手不够用,不如这样,我也和一些江湖人有过交往,不如我提前给他们送信,让他们帮公子再查查顺安府的情况?”
夜色中,跟苏子籍乘坐在一辆牛车里,岑如柏沉默了一会,主动提议说着,刚才的反戈,以及搏杀,无论是算计还是武功,都让他印象深刻。
特别是杀荀司辰,明明可惜,但却毫不迟疑,又不株连乞丐和店主,这种分寸,其实非常难得。
“或又是一个不逊于林国公子的明主。”
苏子籍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直接就笑着应了:“那就麻烦岑先生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蝗虫之兆
半夜行车,保护的甲士时不时警惕观望,一夜也走不了三十里,良久,广袤无际的天穹,出现了一层层早霞,并且在农户处也出现了袅袅炊烟。
“天亮了!”随朝阳渐渐升起,晨辉洒下,驾车几个甲士也跟松了口气。
虽这些人训练有素又经常食肉,在夜间也可视物,只是行路要倍加小心,免得磕碰了大人,但能在白天赶路,总更使人心安。
驾车的人已换了一拨,因没打算夜里休息,连夜赶路结果就是在清晨时,原本驾车的人去车里补眠,其余人换班继续赶路。
苏子籍一路上的状态都不错,见岑如柏有了困意,还特意腾出更大空间让他蜷缩在车厢里睡了,自己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并且默念着龙宫棋谱。
念一章,蟠龙心法在体内循环一周,经验强迫性增长,就足以驱散这种短途倦意,这本是很安稳,但当车一震,岑如柏惊醒时,就看到本该比自己疲惫些的公子,正挑开车帘,神色凝重看着外面天空。
岑如柏也跟着望出去,看着半空中呼啸飞过的虫群,先是一怔,接着脸上再不见嬉笑模样,眉间也闪过了一丝惊容:“这是蝗虫?”
“是蝗虫,虽不多,可这不是好预兆。”
蝗虫要成万,十万,百万,千万只才能制造蝗灾,现在影响很小,可苏子籍说完了话,目光落在田间地头,心情沉重。
“蝗灾或在五六月,或在秋收前,一旦起势,这蝗灾往往没办法防治,现在青黄不接,粮食被这些蝗虫吃得精光的话,若要补种,就要从本就不多的口粮里挤出种子来。”
“本年就灾荒了。”
所行的这条官道的两侧皆是农田,在这个季节,本是一片生机勃勃时,可偏偏因为空中的这些虫子,导致蒙上了一层阴霾。
现在出了太阳,但其实也刚刚天亮,可农田里就已有一些农夫正弯着腰,一点一点扑打蝗虫。
虽农夫扶着腰起身时,往往会绝望而痛苦看着飞过蝗虫,但除继续这种不知道是否能带来多少收获的行为,别无他法。
岑如柏还在说:“其实,眼下蝗虫不多,要多了,才真叫过境寸草不生。”
“洪涝就已给本府百姓造成了极大损失,要是再有蝗灾,就怕府内的人都没了盼头,容易滋生事端。”
这话其实说的还轻巧,真的洪涝继而蝗灾,怕还要出乱子。
苏子籍神色严肃,自然知道这蝗灾的可怕,带给人的绝望是毁灭性,他的确要想个办法才成。
“顺安府的事,你怎么看?”苏子籍将车帘放下后,问着岑如柏。
岑如柏指出了顺安府现在两个问题:“本来就一个问题亏空,七十万两亏空,现在朝廷已经追究前官,但这追究,对眼前的事无济于事,还得解决。”
“现在看来,还得加上预防蝗灾。”
见苏子籍神色不好看,又安慰:“不过,这都是前官惹出来的麻烦,不关公子你的事。”
“能解决此事自然大好,不能解决,也怪不到公子您。”
话不是这样说,在任上遇到并且炸了雷,就算没有大责,也有小咎,特别是对新官来说,更是打击。
而且抱着这样的想法,寸功未立,就这么灰溜溜回京了,就不是自己了。
苏子籍只是点首微笑,心里则思索着这事。
等终于走过了这条路,前面出现了三岔口时,苏子籍改变了主意,吩咐:“先不必往府城方向走,改道去别处。”
见着甲士听命,才对岑如柏说:“我们乘钦差官船沿水路而出发,行程很快,现在离圣旨规定的上任日期,尚有半个月。”
“现在去了顺安府,也没办法立刻就解决问题,我觉得,倒不必急着去任职,不如我们先去各县,看看情况怎么样。”
“此言大善!”岑如柏赞同:“先体察民情,做到心里有数,又能等我的江湖朋友的消息,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样,无论进退,都从容不迫,公子可谓老道。”
苏子籍笑了笑,没有说话,现在,张睢应该回到钦差船上了吧?
要不是为了实锤,自己何必拉上这个人?而且他是八品官,虽升级过的文心雕龙,不知道能有几分影响?
闻知这事,钦差罗裴又作何反应呢?
码头·钦差船队
这码头离县城也就二里路,虽不是最繁华的所在,但也形成街道,商贾不少,要不,就很难补充船队上的物资了。
这时,抄近路赶去码头的张睢,恰就在朝阳升起时,眯缝眼望着江水轻轻击拍着船舷,看到了接官亭处的县令恭敬躬身,而钦差船上旌旗间甲胄林立,可知道送别礼完,就要启程。
虽准备启程,但到底还没有走,张睢几乎哭了:“终于赶上了。”
“休得启程,容我上船,我是张睢。”张睢高喊着,不仅仅钦差船上诧异,就连本站直身体的县令都诧异。
不管县令惊讶,张睢是八品,船上有认识他的人,须臾间桥板未抽,让出道来,原本因追赶上了而松了一口气的张睢,终于跳到了钦差甲板上:“请人速去向钦差大人通禀,就说我有急事求见。”
“这事容易,你这是怎么了,这样狼狈,还负了伤?”有相熟的官,一方面派人去禀告,一方面见他肩上染了红,明显受了伤,不由问了一句。
张睢就像被揭开了伤疤一样,突然之间就悲从中来:“哎!别问了,我都险些就见不到你们了!”
想到自己将结识的几个侍卫当朋友,毕竟这些人都是亲军军将子弟,以后前途肯定有个官身,这时文武差距还不太大,有结交的价值。
不想这些侍卫平时称兄道弟,转眼就想杀死自己,他胸膛本来就有的小火苗,蹭一下就窜了起来,燃烧成熊熊怒火。
虽是因谨慎怕事才找借口回来,回禀钦差刺杀一事虽去做,但他本不想掺和进这烂泥塘一样的事情里,担心自己被引火烧身。
但现在,想到自己的小命差点被人随意除了,张睢只觉得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升起,顿时就改变了主意。
第三百三十七章 掌嘴
等有亲兵来叫他进去时,张睢也不整理仪容,就这么模样狼狈进去。
“大人!”一见到罗裴,他就直接跪倒在地,眼圈泛红:“卑职险些就再也看不到大人您了,您可要为卑职,为苏大人做主啊!”
“你这是怎么了?”罗裴本来也是刚起,才接见了县令回来,正准备用早膳,就听说张睢回来,还是形容狼狈带伤回来,虽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听亲兵描述跟亲眼看到,还是有差别,这一看,就吓了一跳。
这人可是他吩咐着跟苏子籍去顺安府的向导,他都这样了,苏子籍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快起来回话!”
“是!”张睢也不必伪装,就可以卖惨,抹了下眼,就说起了他们夜宿旅店时遇到的事。
“……也怪卑职错把豺狼当成了同伴,没想到他们身为有品级的侍卫和亲军,明明有着官身,享有国禄,却丧心病狂,辜负皇恩,却做出比匪徒更狠毒的事!”
张睢气愤非常地说着,本来如实禀报的事,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其中,就包括当时前面大堂也有一个伙计在忙活,结果突然打起来,苏子籍的甲士在混乱中不小心误杀了伙计。
这事也被安在了荀司辰一伙人的头上。
“当时那荀司辰摔杯为号,突然发难,个个都像是突然没了人性一样,见人就杀,连旅店的活计都被打杀了,若不是别的伙计跑得快,又不是当时要杀的主要目标,怕要牵连到不少无辜。”
“可就算是这样,卑职、还有几个护送苏大人去顺安府的甲士也都受了伤,旅店前堂的桌椅被毁,旅店老板跟伙计都被吓得不知去向。”
“这不仅是胆大妄为,知法犯法,刺杀朝廷观察使,而且也扰民伤民,给朝廷抹黑!”
“大人,现在那些死尸都还在旅店,您不信,大可以派人去看!”
话说到了这份上,派人过去收尾是一定要做的事,而且就算现在只是一人的说辞,可罗裴还是立刻就信了。
自己派去的甲士,都是钦差队伍里的人,苏子籍没可能每个收买,更不要说还有伙计当人证。
这不说,就凭当日楚孤容意外落水而亡,太监罗吉就攀咬苏子籍,足以看出太监罗吉的疯狂。
本以为,作有品级的武官侍卫,哪怕后台不同,但同行一事在自己这里过了明路,荀司辰就只有保护苏子籍而没有去害的胆量。
谁知道,他却低估了这些人的胆子,也高估了这群人的脑子。
身是官身,却谋杀观察使,与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罗裴最初听时,其实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怎么可能听到这样荒唐的内容?
但听完了,就知道,这事其实一查便知,张睢说谎完全没有意义。
“荒唐,简直是丧心病狂!”罗裴气的直接一拍桌子,脸色铁青,嘴唇甚至微微颤抖,但这呵斥却不是冲着张睢去的。
本来齐王府的人跟着钦差官船的队伍走,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在更远的尾巴那里,还缀着一些商船,远行不易,他想要顺路求个保护,哪怕双方后台是打擂台的关系,表面上,做官的人也不能做得太绝,总要给个方便。
可谁知道,这些人竟能胆大如斯?
“胆敢袭击观察使,草菅人命,简直就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来人!”
“大人!”立刻有几个亲兵一拥而入,跪在地上静听号令,刹那间,小船厅内充满了肃杀之气。
张睢一凛,突然之间清醒了,冷汗渗出,觉得自己冲动了点,虽这事隐瞒不住,但自己告诉和钦差自己查出,完全不一样。
才想着,就听着罗裴已经冷喝:“去,用我的钦差关防,将罗吉的船给我扣下!本官要上折弹劾他,在皇上下旨定罪之前,不能让他走脱了!”
“是!”随钦差一声令下,顿时数条快船围住一船,甲士接二连三冲了上去,本来发现大事不好就要驾船离开的人,被堵了个正着。
罗裴从船舱里出来时,正好听到船上传来太监罗吉的尖叫声。
罗吉看见罗裴的身影出现后,更尖声喊:“罗裴,你这老匹夫!敢折辱我,我必要让你不得好死,死全家啊!”
这恶狠狠的话,让罗裴原本压下去的怒色再次浮现在脸上,看向正被人抓着胳膊按住的太监,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戾气。
“到了这时还要大放厥词,冥顽不灵!掌嘴!”
“是!”
顿时就有人得令,走过去论起胳膊,照着太监的嘴巴,狠狠扇了下去。
“啪!”打人的都是亲兵,都是武人,力气哪里会小?只是几巴掌,就将太监罗吉的脸扇得高高肿起,随着呸呸两声,几颗牙齿被打落,混着血水吐到了甲板上。
见到地上自己被打落的牙齿,太监虽说不出话,可望向不远处钦差船的眸子,却满是凶狠,犹如一条毒蛇。
张睢见了,不由胆寒,这样的小人,一旦与之结了仇,必是不死不休,做人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
而被一个太监记恨上,就不只是要防千日。
虽主要记恨是钦差罗裴,自己也脱不了关系,当下欲哭无泪。
罗裴却是神色不变,只挥手让人将太监押下去。
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这一幕的刘湛,并没有凑过去,而独自站在船头,望着罗吉被人硬生生按着上了快船,押去了别船囚禁。
“可惜,无声之间逃了大妖。”
刘湛从头看到尾,都没有阻止,毕竟有大妖在,他的注意永远都不会放在罗吉这种人身上。
他当然知道大妖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抓,但真发现它早就跑了,连自己都没有来得及阻止,还是难免有些可惜。
“不过,事情闹到这地步,也有些奇怪!”刘湛转身回船舱,只是入得船舱,由阳转暗一瞬间,突然之间灵光一闪,就有了点疑心。
“怎么好像与苏子籍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明明罗吉虽阴险狡诈心胸狭窄,但小人也有小人福,不似是这种结局的人,想到这里,刘湛就对着迎过来的道童说着:“你用信鸽,速速与人联系,就说我要苏子籍的档案。”
“是,真人!”道童立刻应着。
第三百三十八章 落水
“可恨!”
一间不大船舱内,躺在木板上,连条铺盖都没有的罗吉,正侧躺蜷缩着身体,面朝里,愤恨咒骂。
但因着吃过掌嘴的大亏,被押进来后又因闹腾而被撤走了铺盖,现在硌得身体难受难以入眠,也终于学会了乖顺,至少骂人时只是低声咒骂,不敢再大声了。
在罗吉看来,这是自己在忍辱负重,积压下来的愤恨,此时已远远超过了被打时。
给他机会,怕立刻就能扑上去,一口口咬下罗裴的肉方能解恨。
“这个老匹夫!等我回了京,见了王爷,定要给你告一状!”
“你以为抓住了我把柄,我还要告你投靠蜀王,试图谋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家好歹也是齐王府的首领太监,领着宫里跟王府的双俸,岂是你能这样折辱?”
“折辱我,就是折辱王爷,折辱陛下!”
正愤恨着,突然听到身后的舱门哗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罗吉立刻激灵一下,翻身坐起。
“莫非是那个老匹夫记恨我骂他,要来半夜害我?”
他这样想着,顿时就提高了警惕,决定真是如此,自己定要喊得整条船的人都听到,那就算自己死了,也可以将那老匹夫拉着一起死。
说到底,自己是皇家的人,就算是钦差,要杀自己,也没有这职权。
外面的人虽悄悄打开了门,却没立刻进来,似乎知道他的顾虑,竟低声解释:“里面的可是罗公公?我是来救你出去,若公公醒了,便应我一声。”
救他出去,不是杀手?
罗吉眼睛一转,却没掉以轻心,而同样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是谁?”
“卑职是黄仲承,这次跟着钦差出来,还是您帮的忙,您可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
这黄仲承是个七品武官,算是齐王的人,只不过明面上算是中立,属于老老实实当差,无功无过的一类。
目的就是成为齐王一众暗棋中的一个,这次他被派到钦差船队里当差,正是罗吉经手,暗中推了一把,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在钦差多安插几个人,以在关键时刻发挥一下作用。
之前罗吉被突然拿下,又遭了折辱,一时竟忘了这事,这人一答,立刻就想起来了。
这的确是自己人!
想必是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白天时不好搭救,此时才找到机会过来?
想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必是废了大力气才寻到,错过了这次,估计就难有下次了。
因此,罗吉立刻就爬起来,对站在暗处的人说:“还是你有良心,不像那些人,竟一个肯来救咱家的都没有,等咱家出去了,必要好好报答他们!”
说到这句“报答”时,阴森之态尽露,可见恨得不轻。
随后又快步走过去,朝着外面探头看了看,发现果然无人,就拉着黄仲承低声说:“先出去再说,倒是你,救了咱家,等咱家出去,就给你报答,你放心,必让你升官发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黄仲承像是信了,点头:“我自是信公公的话!”
“外面看着的人去旁边的船舱睡了,我给他们灌了酒,但是周围船上也有巡查,万一被别人发现就走不成了,公公,咱们还得速速离开才是。”
这正合罗吉的心思。
他迫不及待想回京去告状,都不必提醒,出去时就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到了船尾那里,看到有一艘小船停着,就知是这人提前备好,心中满意。
当下,也顾不上这船狭小,翻了在这大河上又能不能保命,急切就爬了上去。
黄仲承随后上去,二人都拿着桨,朝着岸拼命划。
走水路,就这小船,很快就能被人追上,但只要上了岸,跑得远了,这天大地大的,想要再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才划出去没多久,就在罗吉心里得意,觉得自己果然有运气,能遇难成祥,突然感觉到脚一凉。
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这小船船舱里,竟有了一层薄薄的水,若不是已经蔓到了他的靴面处,他竟都毫无知晓!
“这、这船竟是坏的?怎么进水了?”再是刻意压着声音,遇到这情况,也足以让太监惊得顾不上了,直接就去问坐在前面划船的人。
结果前面的黄仲承听了,竟连头都不回,一声不吭,往河里一翻,噗通,随着水花四溅,直接不见了踪影。
上当了!
这个念头一下子就戳进了罗吉的脑袋里,让他心都立刻凉了半截。
可眼下却不是他痛骂对方的时候,眼见着小船里的水越来越多,他这个不会水的太监,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想到会进水,必是跑了的黄仲承在船底凿了洞,顾不上已漫到了膝盖处的水,太监哈下腰,疯了一样用手去摸,试图找到并堵上进水口。
但到了这地步,哪里找得到,又哪里来得及?
他所做的,都成了无用功。
眼见着小船快速地沉了下去,自己就要葬身河底,求生的本能让罗吉再顾不上其他,直接大叫起来。
“救命!救命啊!救……唔!”
才叫了一二声,脚腕就被一只手突然握住,然后顺势一拉,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罗吉就被扯进了水中,沉了下去。
鼻腔、耳朵,以及嘴巴顿时就成了新的进水口,冰凉刺骨的河水,直灌进去。辛辣与窒息的痛苦,让罗吉的脑袋嗡一声,他拼命挣扎着,双脚乱踢,试图挣脱开那只不断往下扯着自己的力道。
只是一切却徒劳无功,等他挣扎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甚至归于平静,一道人影才从旁游过,一闪即逝。
离得近的几艘官船,在他喊了那一二声时,就有人听到了,等看守罗吉的人发现船舱的门开着,里面的人没了,顿时就去禀报钦差。
官船上起了骚动,一盏盏的灯笼被点起,河面上顿时亮如白昼一般。
罗裴穿戴整齐后出来,听着面前的亲兵低头禀报了前因后果,只怒斥一声:“喝酒误事,凡是看押的人,一律打十板子,罚一月俸!”
又吩咐:“再加派人手去打捞,天亮之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亲兵得令下去,又加派了人去打捞。
张睢也被惊醒,眼珠转着,不时瞥一眼罗裴,又连忙缩回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腿有点软,微微颤抖。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连连应声
天蒙蒙亮时,一具尸体才被打捞上来,用木板抬着,放在钦差官船的甲板上。
罗裴一向是不在意晦气与否,此刻拧眉看着昨日白天还在威胁自己的太监,见太监死的透透了,叹着。
“这是何苦,本来不过是小小处分,交回宫内或王府管束,不想私下逃亡,却落水而亡,还累得本钦差也承担些责任。”
说完这句,又命着:“验明正身,若是无误,一会官船靠岸,就吩咐将他送回京城,交给刑部的人。”
“虽死者为大,但他谋害朝廷观察使在先,私逃在后,若是无罪,何必私逃?”
“既是有罪,就按着程序来。”
刘湛听到动静出来时,事情已被罗裴敲定,太监畏罪潜逃,是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以说这一逃,反落实了罪名。
哪怕齐王想护着,一时也得避嫌,不过刘湛想,将差事搞成这样烂摊子,齐王自己怕都恨不得将太监挫骨扬灰了。
当然,罗裴还得被记上一笔,不过罗裴本来就是蜀王的人,也不算太麻烦。
因着耳力过人,刘湛甚至还听到了一些人在低声议论着此事。
“听说半夜跑出来划船,结果翻了,不会水就淹死了。”
“真是自己找死啊!”
“谁说不是。”
别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是不是看出了这事有蹊跷,但明面上人人都是这样的说辞。
其中张睢更是脸色煞白,连连应声,比别人声音都大点,只是有丝颤声。
“这官场,果然是个染缸,便是罗裴这样的治水名臣,也免不了这种手段。”
“就是可惜了,罗吉一死,龙女的事怕又要耽搁了。”
刘湛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罗裴,叹了口气就回自己的船舱,将门一关,很有一种谁都不想见了的架势。
偏偏才进去,就听到有人敲门,他不应,就在外面说着:“真人,是我。”
来的是他之前吩咐去查资料的道童。
道童自有迅速联络人得到资料的方法,这样快过来,倒让刘湛觉得,能有一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
因里面昏暗,外面亮堂,而刘湛在平时自己私下也是相对俭朴,懒得再点蜡烛,拿着这一份资料,就往外走,站在船尾,在阳光下翻看了起来。
细看,不由得越来越沉吟。
“以我粗浅相面术,也觉得苏子籍是贵人,十五岁中童生,当年又中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七岁上京,在全国这一届读书人里拔了头筹,中了状元。”
“其实还是遇到不少事,细细看,他一路走来,几乎都是遇难成祥,这样气运,这样经历,让人惊异。”
“虽说太监有取死之道,不但派人刺杀命官,暴露了被抓了还不服软,威胁钦差,自然被暗里弄死了这很符合逻辑,很自然,可放在苏子籍背景上,就有点不对了。”
“这是被克死了?”
“但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纵是有贵人之相,又如何能在尚算微末时,克死齐王府大太监?”
“要知道,皇子皇孙出身显赫,有些没有后台,在宫中被太监宫女欺负的也不少!”
“这苏子籍的命,难道比皇子皇孙还要硬?”
“但真有后台,也不会当年险些被一个小小县城里不入流帮派坑害了。”
“这里面变化似乎有点奇异,或者我该去顺安府,再多接触一下,看一看苏子籍是怎么情况。”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再难压下去了。
刘湛虽是跟着官船走,实际上并没有被委派职司,自由得很,只要他决定去顺安府,只需向罗裴说一声,靠岸时下船即可。
只是这决定,却让他有些犹豫,望着涛涛河水,沉默了一会,才下定了决心。
“龙女这事,一时尚难顺利,就去顺安府吧。”
五月
火球一样的太阳挂在空中,阳光直照下来,哪怕躲在牛车上,也并不觉得凉爽,憋闷燥热感觉,较之昨日又多了一些。
按说,这样月份,在顺安府的地界不该这样热。
反常的气温,让苏子籍越走,心里就越有了一个猜测。
“前面路边停一下。”掀开车帘看着,苏子籍对前面赶车的甲士说。
“是,大人!”甲士恭敬回答。
路上的相处,让原本只是遵从上官命令才对苏子籍服从的甲士,已开始真的对这位年轻状元郎有了一个认知。
这是一个大方、私下好相处,但公事公办时严格要求的上司。
这样的顶头上司,在这些甲士看来,幸运才能遇到。
承寿年后,抑武崇文,读书人科举考出来做官,能看得起武人的不多,对兵卒态度不要说和气,就是不当成奴仆对待的就很少了。
苏子籍就有这个本事,虽说话随和,要求也不苛刻,但靠近了,又有一种不容冒犯的气度,而往往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可能前途远大,步步高升。
留在苏子籍身侧的八名甲士,虽不理解这点,但都是渐渐将苏子籍当做了前途的依仗。
因此,苏子籍下了车,立刻就有几个甲士跟了上来。
苏子籍却只点了一人:“来一个跟着我即可,余下在这里看着车,保护岑先生。”
他们路上就换了便服,甲士身材高大魁梧,跟在苏子籍身后,二人看起来倒是给人感觉并不违和,像由家仆保护着的公子。
以苏子籍这样的俊秀模样,哪怕穿着打扮不算高调,也不会让人觉得这是同等身份的两人。
沿官道而下,就是一片农田,却是土屋茅舍周围,门前门后俱都辟了菜园,有农夫刚好从后面转过来,大概是想歇息一会,抬头就看见了他们,先一呆,随后就有些诚惶诚恐地上前。
苏子籍看甲士一眼,甲士明白了,和气与这农夫解释:“老丈莫怕,这是我家公子,因喜好农学杂书,出来游学,到了这里,想随便到田地里看看。若是叨扰的地方,还请海涵。”
说着,就给了对方一把铜钱。
虽对这甲士来说都是小钱,却喜得农夫弯着腰,连连道谢。
苏子籍走在前面,任由甲士处理这事,很快就从这处农舍绕到了后面。
本该在五月份连绵一片的农田,此刻长的不好,不仅如此,田地里的泥土也明显干了。
第三百四十章 有伤天地之和
“先涝后旱?”随手抓了一撮土,捏碎了,仔细看着,苏子籍就是暗叹了一声。
果然不出所料,才五月份,太阳就这样毒辣,这一路走来,顺安府地界也一直不曾下过雨,这样天气继续下去,怕是随之又要迎来一场大旱。
又盯着地面看了看,见旁有农具,他拿在手里,就翻了一下地里的土,结果就发现,土地里有无数像是蜂巢一样的小孔,看清了瞬间,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
这种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本能地厌恶,但为了看仔细些,他不得不忍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继续翻了一片地。
“这一片地里竟都是这东西!”居然有这样多蝗虫卵藏在土地下面,这可真是让早有心理准备的苏子籍都不由吃了一惊。
“胡闹!”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道男子的呵斥,苏子籍这才回过神来,却没立刻去看是谁,而就这样听着。
“你们可认识这是什么?连这都不认识,你们是怎么当官的,又给谁当官?每天待在衙门里,只知道喝茶、看书,你们这叫什么?叫混日子!”
“若都是这样得过且过,倒不必留在衙门里,还要装腔作势一番,累不累?不如直接回家去!倒更能清闲自由!”
听声音似乎是中年人,而且还是官,苏子籍起身转过来去看,就见在不远处,应该就在刚才他翻土看着时,后他一步来了一群人。
周围的一圈明显都是本地的官,个个穿着官服,看样式,应都是六七八品的样子。
但无论是六品,还是八品,这些品级却都在此刻被一个人训得抬不起头来,同样的灰头土脸。
直到有人动了,之前被挡住了的说话人身影露出来,被苏子籍隔着十几米看到了。
不得不说,这个人一现身,苏子籍再次惊讶了下。
但不同于看到仿佛地下皆是蝗虫卵时的惊悚,看到这人时,却有些五味陈杂。
目光落在明显黝黑干瘦的脸上,这样明显是被太阳给晒成的姿态,实在与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不用说,被围在中间的这个男子,岁数五十左右,袍子撩起来别在腰带上,裤腿更是高高挽着,与肤色一搭配,看着,比起官员,更像上了年纪的农夫。
就见这人竟用手直接掰了一块土,指着,给周围的人看:“这就是蝗虫卵!你们也都看到了,满地都是,数不清的蝗虫卵!”
“现在不管,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再次孵化出来,将补种的庄稼也都吃得一干二净!”
“怎么?还愣着做什么?既知道这是何物,还不速速派人扑灭?”
他怒视着其中一个官员:“这武安县一旦起了蝗灾,就是你这个县令的失职!”
武安县县令三十多岁,身材微胖,因长得够白,所以算是个白胖子,此刻被这黑瘦上司当众怒喷,心里也有话说。
他委屈地回道:“大人,不是下官不尽心,实在是县里没人啊!”
“能动用的人力,都组织了去修缮水利,武安县挨着河道,之前涝了时,就受了很大损失”
大概是知道,不将苦处说出来,这位大人喷完了武安县的县令,就该轮到别人了。
又一个官员也搭腔:“刘大人说的不假,大人,顺安府各地,之前几乎都受了灾,到处都在修缮水利,人手是真腾不开啊!”
“再有,府学漏了雨,也在修缮”
“那就把府学的人先撤下来!”黑瘦男子不等这官员说完,就立刻皱眉:“人手都先安排到各县的农田里,先把蝗虫卵给除了!”
之前的官员苦笑:“大人,您这不是难为我等吗?就算是把府学的人都给撤了,也不过是数百人,看着不少,铺开到一个府,又能顶什么事?”
“再说,要组织民工干活,就要耽搁农事,眼下三四月已经过了,因水涝的,补种的补种,准备的准备,再调人去做别的,他们哪里能愿意?”
“是啊,大人,现在已是进入了农忙的时候,大家总不能不种庄稼。”官员亦是附和道。
又有一个官员上前一步,诚恳的说:“而且,就算是征发人手,总得有钱有粮才能办成事,便是不给工钱,每日总要给两碗米饭吧?光是这些花销,对如今的顺安府来说,都已是”
后面的话,这官员没说下去,但周围一圈官员,包括之前还拧眉的黑瘦男子,都清楚是什么内容。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着实不假。
眼下的顺安府,就是不仅没钱,而且还亏空了七十万两银子。
这样一大笔亏空不解决了,便有钱收上来,也基本是砸进了黑洞里,听不到一丁点的响。
黑瘦中年人也无可奈何地咽了口水,沉默了一瞬,他咬着牙说:“我会向省里求援,这你们不用担心。”
“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灭蝗,这可不是小事,一旦起势,就不得了。”
但这灭蝗,不仅是在人力上的问题,其实还有自古以来对蝗虫本身的畏惧带来的问题。
别说是一般的百姓了,就是熟读四书五经从科举上考下来的官员,也有一些面露为难之色。
其中一人更是迟疑着,直接问了出来:“大人,可这蝗虫并非普通虫子,若是杀蝗虫过多,会不会”
在黑瘦男子的盯视下,硬着头皮说出了后面的话:“会不会伤天地之和?”
黑瘦男子明显暴怒了,苏子籍离得十几米远,都能看到男子的额上蹦起了青筋。
但最终,在别人都面露赞同之色情况下,他最终还是按捺下了怒火,只冷冷说:“若有罪,老夫一人担着就是!命令是我下的,与你等无关!”
说完,一甩袖子,直接就走,不想再与这些人多费口舌了。
大步流星走过来,就看到一个年轻公子正在一旁望着自己,虽心情愤怒,仅仅眼光扫一眼,就心里暗赞了一声:“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别看他自己因到处跑,晒黑了,可还是那句话,大多科举出身的官,都对气质容貌有要求,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
甚至这还是朝廷的法则,有一个专门要求“官体要仪表堂堂”,苏子籍的卖相就极好,尤其是此刻穿着打扮并不奢侈高调,之前又曾翻看土地,就这身为读书人能做这种事,就先赢得了好感,此刻走近了,自然更眼前一亮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亏空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游学至此,难道是对农事有兴趣?倒是难得!”
对很多读书人来说,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能够通过科举取士出人头地,而这农事上的知识,却并不能给他们带来科举上的助力,自然也就导致很多人通过科举考出来做官,连庄稼是怎么长出来的都不清楚。
但这场合,他身后还跟着一串官员,实在是不适合打招呼,所以也就是盯着苏子籍看了两眼,就从苏子籍身侧过去了。
苏子籍则微微转身,望着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怔忪。
“这就是顺安府的知府祁弘新?”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本是喃喃自语,却不料有人在一旁竟回答了:“的确是祁弘新。”
“其实,此人以前也不是这样,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俊雅之人,很喜欢风雅之事。”
“只是自从做了小郡的郡守,就再没升迁过,哪怕做再多事,也不过是平调去别处,时间久了,也就弃了升官的心。”
“现在他一门心思扑在了民生上,许是环境也在影响人,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样。”
这几句话,既有感慨,亦有着淡淡的佩服。
最后此人更说:“不过,因此也得了好大的功德。”
说话间,就已走到了苏子籍的近前。
苏子籍笑着朝来人躬身行礼:“见过学士。”
原来这突然回答了苏子籍的,竟不是别人,而是之前在官船上决定要来顺安府的刘湛。
换了一身道袍的他,却笑着说:“私下不必多礼。”
他本来出发的比苏子籍晚,但因苏子籍一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并不是直接过来,而去了各处,耽误了一些时日,反让他后来的人走在了前面。
这个人的突然出现,让苏子籍顿时升起一丝警惕。
哪怕刘湛对他的态度一直不错,但以前利用钦差进攻过龙宫,这次又与齐王的人为伍,其心难测。
苏子籍试探着,接着说:“礼记说,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不过这功德与你说的有区别道门也竟这样说?功德,好像是梵教的说法。”
“我们也有的。”刘湛倒是不介意有人这样说,不过,也没就着这一句解释,而是转而又说起了祁弘新。
“祁大人已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二三次知府了,在此之前,他已经五任郡守或知府,每到一地都造福一方,尤其对农事十分上心。”
“不说所有人都感激,其实,也能算是一句万民感激了。”
“每次任期满了离开,都有人送上万民伞。”
“别的地方官任期满了离开,其实也有万民伞相送,但多半是早就暗示准备了,而不是百姓自发所送。”
“由此可见,此人的确是做了很多务实的好事,这样的官员,自然是有着功德。”
这样说着的时候,刘湛也忍不住感慨。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农田边上看到苏子籍,还恰好看到了他翻土查看。
本来他一路赶来,是想着再看看苏子籍的气相,好推算一番,结果见了这一幕,本就有的一丝欣赏,就顿时多了些。
性格刚强的刘湛,虽对妖族不论好坏皆诛杀,但这不仅是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关乎门派内部的利益。
对于同类,他的喜好则固定得多,也好分辨的多。
他欣赏的是有着为国为民之心的好官,虽这种欣赏并不能干扰他做事的决定,但无伤大雅的事或顺手而为时,也不介意给这样的好官帮个小忙。
像这苏子籍,虽然让刘湛看不透,之前还生出了忌惮,但观其言行,还是个在意民生,而不止是只知道读书的人,这一点,在新进士里实在是难得,刘湛对其自然难免又多了一点好感。
毕竟这样一个相貌不俗、气质出众,又采风流天资过人的少年,只要不是嫉贤妒能的年长之人,又没有什么国仇家恨,就很难不去欣赏。
“可惜的是,哪怕他出身清白,本不该有问题,却仍让我有些看不透,而且现在也成了新科状元,进了官场,倒不好收他进道门了。”
“这样的好苗子,错过了,着实可惜!”
莫看他已收过两个正式的徒弟,身边得用道童更有着几个。
但第一个徒弟之所以会收下,是因为当年形势所迫,不得不收,掺杂了一些政治因素,不够纯粹。
第二个徒弟看似是巧合遇到,因此收了,实际上,却也是因为不得不收,当初是为了龙宫的事,后来则是对方因龙宫的事受了挫折,损了气运,与他之间有了因果牵扯,已是扯不开,索性只能一直带在身边教导。
真要无所求,只看天资收徒,对刘湛来说,反倒会要求更高一些。
起码作为能传衣钵的人,各方面都要在他眼里毫无疑点,免得到时反给道门招进了贼人来。
苏子籍天资是够了,可惜欠缺了一点缘法。
“至于现在,人家已经是堂堂状元,代理郡丞,尹观派虽大,也招揽不了这样的弟子了。”
遗憾的念头一闪而过,刘湛没有再说下去。
苏子籍不知就这么一小会的工夫,刘湛竟然想了这么多,甚至起过一瞬想收他为入室弟子的念头,若是知道了,怕就要心情复杂了。
他听了刘湛的话,只是点了点首:“原来是这样,做官一心扑在民生上,倒是个好官,也无愧于民了。”
刘湛也不在意他是否真的这样想,自己看着祁弘新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袖手而立,叹:“可惜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府内亏空七十万两,再想做事,也是有心无力。凡是做事,哪样能离开银子?没了银子,他怎么办事?难!”
苏子籍故作惊讶:“七十万两?怎么可能亏空这么多?”
刘湛倒不介意在苏子籍面前表现出消息灵通的一面,顺安府的事虽然不是每个官都知道,但像他这样的身份,结交的人不少,若要知道,也很容易。
所以他直接就回答:“这是笔糊涂帐,说起来,还和皇上十一年前巡查到这里接待有关,当时就亏空了十一万两。”
“以后有的历任知府贪污,有的是最近治水借去,这花销嘛,莫说是七十万两,就是七百万两,想花出去,也有的是办法。”
这话说的,却带上了几分嘲讽意味。
想必这七十万两之中,被贪污了的那部分绝不会少。
“但是,钱被拿出去容易,要讨债却难了。”
“贪污的且不说,必然是要不回来了,治水衙门最多今年也只能还十万两,这还是往多了说,再遇到什么事,怕是十万两都没有。”
“可这,就苦了后来想办实事的官。”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罪巨室
苏子籍安静听着。
而刘湛说完这番话,细看面前少年,这垂眸细听的模样,实在让人觉得安静极了,又含着一种随时能掀起风浪的气质。
这样的人,竟出身寒门?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越是观看苏子籍的气相,刘湛就越觉得一团乱麻扯不出个头绪,暗想:“我还是不学天机之术,看不出底细。”
“要是惠道在就好了。”
其实天下寒心者很多,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就是,你寒心,我不在乎。
只有特殊不可代替的人,才有这感慨。
刘湛只能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又说:“你现在代理郡丞,正好管的是府库,虽然亏空的事是前官造成,责任并不在你,但能解决些,也可解燃眉之急。”
可这话说完了,刘湛就又摇摇头:“但这事实在是难办,连祁弘新当知府十几年,结交人脉深厚,都没有办法,你也不必强求,只需尽力即可。”
苏子籍听了,点了点首,说:“这事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很容易。”
“哦?怎么说?”刘湛立刻追问。
苏子籍摇头:“此事只有个想法,不好提前说了,等办成之日,刘学士自然就知道了。”
“也罢。”见苏子籍不肯多说,刘湛也不是在除妖外的事情上喜欢强人所难的人,虽心中好奇,还是点了下头:“那我就拭目以待。”
“只是可别想着加税,前任知府,就是觉得亏空大,想加税填补,结果遇到了涝灾,雪上加霜,激起了民乱,所以才翻了船。”
“现在不但罢免官职,还追究其责任,怕是难逃诛戮了。”
苏子籍一直没有暴露,刘湛对其还是有着好感,提醒的说着。
“这自然不会……学士可是在顺安府待上一段时间?”苏子籍就换了话题,状似好奇问:“下官还以为,学士会跟着罗大人去巡查各地。”
“先在顺安府待一段时间,看看这里蝗灾情况,若是无事,再去追赶官船也不迟,左右我不过是顺路出来,并不是挂职的随员,倒不受拘束。”刘湛随口说。
说完,就抬头看了看恰好从他们头顶飞过的蝗虫,脸上也露出一点沉重。
他这样的人,活的时间久,去的地方多,这样灾情其实也见过几次了。
但说真的,按照梵教说法,神通不及业力,除非有钱有人,否则真人也不能凭借一己之力,甚至一门之力来灭了这一府的灾情。
更不用说,有蝗灾隐患的,何止是一府一郡。
“我见你似乎有事要忙,去忙你的事吧,有机会,你我不久就能再见。”收回目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刘湛对苏子籍说着。
苏子籍其实也不耐烦与刘湛在这里闲扯,这人除非遇到妖怪,性格尚好,没准能成为忘年交,偏偏从根子上就已不是一路人。
苏子籍始终没有忘记,汲取到的记忆中,尹观派的作法。
仅仅利益之争,好办,威逼利诱就可。
仅仅理念之争,也好办,人的意志从来屈服于**。
理念和利益的结合就不好办了,往往会变成所谓的钢铁。
苏子籍于是顺势拱手:“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转身就利索走了。
跟着苏子籍的甲兵,刚才一直都在十几步远,此刻跟上了。
等回到牛车那里,岑如柏正站着与农人说话,见他回来,立刻笑着:“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是要启程了?”
苏子籍点首:“走吧。”
上了牛车,随着晃晃悠悠前行,离开了一大截,岑如柏才对苏子籍说:“我问过附近农人,听说顺安府的矿、盐,都是官营。”
“顺安府有盐湖?”苏子籍反应过来。
岑如柏点头:“有盐湖,能产盐,但这虽是顺安府经营,可受盐课提举司的节制,很难插手,相比下,因山多,倒是各种矿多些。”
“还有一些工坊,也是官营。”
“这些是不是都是官营,能不能转私或租赁?”苏子籍问了一句。
岑如柏笑着:“魏世祖有喻,凡天下出铜铁州府,听人私采,官置其制,收其课税!”
“本朝却半官半私,加强了管制,金银一概入官,不过还是有几种矿类允许民间经营,可租赁给民间。”
岑如柏说到这里,就又摇头:“这事怕是这样随意打听,难以真正打听出来,需去实地巡查一番。”
“还有,这些矿坑的租赁,都是府郡的收入,是有定额,不能随意修改,更有不少是关系户,公子要动的话,还是谨慎。”
苏子籍松弛向后垫子一靠,微笑:“这个当然,为政者,不得罪巨室。”
所谓的不得罪巨室,许多愣头青就不服了,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就是力量对比,它们不是不能搞,但不能横冲直撞。
“不过,就算不得罪巨室,也是泛论,那些中小室,或本身有黑、肮、人命的巨室,我倒也可以杀一二个。”
“你有江湖人的朋友,先查查那些帮会性质的矿主。”
“公子虑到这里我就放心了。”岑如柏也微笑了:“这么说,公子打算过了些日子,再去衙门?”
“不错,本来亏空的事,我是有些想法在内,或能解决些。”苏子籍说着:“只是加上了蝗灾的事,比我之前猜测的还要棘手。”
“现在去了衙门,身份过了明路,很多事都有人盯着,反不好办了,反正现在离着圣旨规定抵达顺安府上任的期限,还有大半个月,可不能浪费了。”
“事情总得未雨绸缪才可。”
农田处,望着苏子籍在甲兵保护下离开,刘湛没有走,而是目送着远去了,才看向了一处。
在那里,一个道童正快速走来,等苏子籍的牛车都动了,道童才到了近前,低语了几句。
刘湛顿时一怔:“齐王的人,已经动手了?”
道童点头:“是的,有妖集中,只是带着齐王的令喻公文,真人,要不要截杀?”
若是截杀,都无需刘湛亲自,只需传一道消息,道门里的人,就会闻风而动,去阻截了。
刘湛想了想,不像往常干脆,而犹豫了一下:“先看看。”
第三百四十三章 恨妖有脑
道童有些不解,往常遇到这等事,真人一向恨不得立刻将妖怪除了,现在遇到这样机会,却反犹豫,难道是因更在意这里的事?
可这里,不过是有一个新科状元苏子籍,一个普通人,哪值得真人这样忌惮?
但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就这样问出来。
倒是刘湛,其实犹豫说出这话,就又蹙起了眉。
显然,这样的除妖机会,还是众妖集合的机会,对于他来说,也不是那样好遇到的。
“自妖一诞生,就有反噬。”
“小妖还罢了,随着年岁增长,心魔夜复一夜增长,龙君开辟万道,使其妖族沿人道而行,至臻于化境,渡过心魔,获得解脱。”
“棋道、医道、琴道还罢了,危害不大,还有鬼神妖和科举道这种渗入民间官府的道路,要不是龙君没有完善,怕是祸端之烈,远超余妖。”
“龙君实在应该死,龙女也必须扼杀。”
堡垒最怕的是内部攻破,这几百年来,道门与妖怪之间,可不仅仅是你跑我追的游戏,而是渗透和反渗透人类社会的关系。
久了,道门寻妖捉妖的技能增强了,但妖怪逃跑和渗透的本事也同样强了。
而且妖怪的寿命很长,当年趁着妖皇陨落趁机斩杀一大批,余下再想随便就捉到个修为高些的大妖,也渐渐难了。
只因那样的妖怪但凡是活下来,不但修行高,而且还有着人间的身份,甚至曾经还有妖怪渗透到了高层,得以调动官府围剿道人,破灭山门的事。
就拿自己来说,不是尹观派想攀附官府,而是不这样干,就反过来被妖怪借官府力量围剿了。
“为什么妖怪也有脑子呢?能不能只会打打杀杀,喝血吃人?”
刘湛自嘲了一句,仔细想了想,若大兴旗鼓让人过去,怕会搅了局。
往常也就罢了,这时众妖集合,或是与齐王勾结,要除龙女。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纵然他已确定齐王与妖怪的确有勾结,但是不是这次会合作,又怎么个合作法,到了关键时会不会翻脸,谁也不好说。
要是妖族另有想法,齐王被蒙在鼓里被利用了,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他补充了一句:“让它们过去,只是需派人跟上去,查清楚它们想干什么,只好是确定它们在人间的身份。”
“当然,一旦有变,要涉及妖族兴起,立刻扑杀之。”
道童因为经常接触各类情报,想得其实更细致一些,他忍不住提醒:“真人,这些妖会不会有别的谋算?”
“要是它们与齐王勾结,有着官文护体,是否也要动手?”
刘湛听到这里,神色就是一冷:“就算有着官文护身,应该动手就动手。”
见道童仍有些迟疑,他没好气地说:“首先,朝廷比我们更仇恨猜忌妖族的渗透,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只要杀得妖怪,就没有大罪。”
“至于别的,我们是道士,就该做道士该做的事,别看我们亲近蜀王,但真的深入掺和政事,实是自寻死路。”
但道门不掺和,妖族掺和了,以后万一妖族因此起势,哪里还有我们道门的下脚之地?
道童心里想着,可见刘湛脸色不太好看,也不敢分辨,忙低声应了。
刘湛也不在乎一个道童是不是心里转过了这个弯,反正不是自己要传衣钵的徒弟,整个道门里那样多人,也不能阻止别人想法。
就算真有心来个从龙之功,也不是下面的人能拿主意。
这些事对于刘湛来说,都是小事,想到自己转道来顺安府的目的,刘湛就再次拧起了眉。
“苏子籍此人,从气相上看是个贵人,但这贵气又有些奇怪,可要深看时,又朦胧了看不清楚。”
“难道他竟不只是贵,还是贵不可言的命格?”
“寒门出身,新科状元,贵不可言,那只能是将来封侯称公了,但大郑虽然开国时有封爵,但都是与大郑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人。”
“现在已是太平盛世,虽有战乱,但绝不到能掀起大战程度,一个臣子,不立下赫赫军功,如何能做到封侯称公?”
这让刘湛有些想不明白,文官当到了顶,治理有方,也不过封伯,还是流爵(不能世袭),何有此相?
他虽是在朝廷有着虚职,也结交了一些官员,但罗裴那样的钦差大员,也不知道苏子籍的身世之事,刘湛自然也就没那个渠道知道。
而这种事,若没人挑破,任谁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
但即便不知道这些,刘湛若有所思:“这些先不说,苏子籍,现在这样情况,你要怎么作为?”
顺安府·府衙
刚刚从外面回来一众官员,没等各回各位,就又被带到知府衙门,按照知府大人的要求,坐在大厅里,开着灭蝗会议。
这就让已经有些疲惫的部分官员心中越发不满了。
他们当然也知道,蝗虫若成了势,对农事影响很大,这不算是小事,可现在蝗虫不是还没成灾么?
大多数还只是蝗虫卵待在地里,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要紧?
哪至于就将他们当做奴仆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他们好歹也是有着官身的人,先是被带去农田里,被训斥得抬不起头来,还要被逼着与农夫为伍,做一些在他们看来斯文扫地的事。
这也就罢了,就当是作戏。
可累了一天了,就不能让他们歇口气再继续?再说,他们也并不是每天无所事事,在衙门也有着许多事情要忙!
但基于祁弘新是知府,品级高,是上司,就算是心中不满,也只能沉默以对,不敢出声发牢骚,只是个个沉默。
只是他们的这种消极,就已是让祁弘新恼火了。
他坐在上首位置,已换了官服,黑瘦脸看起来十分严肃,拧着眉,扫视了一圈下首坐着的府县官员,心中也很有些不满。
若不是他初来乍到,还没有在本地培植出几个有力的帮衬,哪里用得上这些酒囊饭袋?
当然,祁弘新也清楚,有些事怪不得这些官,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这不是懈怠的理由。
第三百四十四章 蝗神
顺安府这些官员暗暗叫苦的同时,祁弘新这个三五年必换个新郡新府的人,何尝不是心里不爽?
每次换任,不但千里奔波,而且地是繁难有问题的郡府,就算是祁弘新自己,也觉得疲惫不堪。
自己都这样辛苦,你们还能这样懈怠?
但为了灭蝗的事,他只能是将不爽按捺下,扫看了一眼,说:“蝗灾事关民生,就是说错了也没什么。这次会议,就是为寻求个灭蝗的好办法,你们中大多数人都是进士出身,我想,总不至于脑袋空空,连个主意都想不出吧?不拘是否能用,畅所欲言吧。”
随手就指了一个:“刘县令,既是刚从武安县回来,就由你先说说看吧。”
以前的知府,虽由于民乱而被解职拿问,但是平时作人处事圆滑,像祁弘新这样直白的嘲讽,让顺安府这些本打算沉默以对的官员也有些坐不住了,而武安县的白胖县令,再次被当众点名,更是额头冒汗,心中叫苦不迭。
不过这个刘县令,其实还是读过些书,仔细回想,还真找出点干货。
“回大人,这灭蝗,下官曾也读过县志,先前的办法,可集起乡民用竹竿撑起八尺长的白布,把蝗虫驱赶到一处后再集中力量扑打。”
“扑打的蝗虫还可就地淹埋。”
说着,众人都无动于衷,这方法也太累了,当然累百姓不要紧,可根本上解决不了多少事。
刘县令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又说:“当然,秉被蟊贼,以付炎火,蝗虫用火应是可行的,只是,蝗虫分散……用火之前,需先将它们集中到一处才成。”
“用火?”祁弘新点头:“这办法的确可行,其他人怎么说?”
见祁弘新没揪着刘县令让他继续说,别人倒松了口气。
原本还以为,对方又要趁势发作一番,没想到竟这样轻易就放过了,本来紧张的气氛,倒因此一松,其他人也有主动开口说了。
但这些人对灭蝗始终没什么经验,顺安府十几年内都没闹过蝗灾,他们这些人平日就是注重农事,对此也一下子没什么办法。
倒是有个年纪大些的县令,是个老举人谋官上来,他想了下,说:“其实,蝗虫虽然分散,不好灭除,但也不是没有法子将它们驱赶到一处。但需要人力、物力投入,怕是整个府的百姓都要参与进来方能成事。”
“你说说看。”祁弘新目光落在他身上,鼓励。
顶着同僚意义不明的各种目光,他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蝗虫既是虫,应该也是喜光的,白天时拿它们没办法,可是夜里点燃篝火,或能将蝗虫引来。”
这办法……似乎可以试试?祁弘新原本憋着的怒火,终于稍稍消散了一些。
虽说顺安府就是个烂摊子,这边官员也大多得过且过,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办事的人。
“可只是点燃篝火,怕是这点光,不够引来蝗虫的。”有人忽然说着。
祁弘新再次点了下头:“那你有何办法?”
这人噎了下,倒还真仔细想了:“篝火不够,倒可以用灯来引。”
又有人说着:“那还要在蝗虫密集的地区分路设灯,用密切配合的灯光,把大批蝗虫吸引而来了。”
毕竟只点少数灯,跟篝火一样,同样不能解决大问题。
因着几个官员开了头,其他原本不太想说话的官员,也被带动了,相继加入到了讨论中来。
还别说,正应了那句话,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在场的这些人,之前不过是得过且过的心理,外加新任知府想要使唤动他们,也有着一点困难。
但真的非要他们想办法,他们也不是想不出来,不是进士就是举人出身,饱读诗书,农事上的常识纵然不成,可集思广益想一些巧法,也难不住他们。
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用篝火诱杀。
在天黑时点燃篝火,除此之外,还要在蝗虫密集的地区分路设灯,用密切配合的灯光,把大批蝗虫吸引而来,然后被火烧到的蝗虫,就会失去飞行能力,大批百姓趁机捕杀。
但办法定下来了,却仍有人觉得不妥。
“首先这篝火还罢了,虽也要耗费柴火,凑凑总有,可这分路设灯,开销就大了不少,组织民众扑打,更是耗费银粮,我们现在就缺这个。”
“而且还有个事。”
在农田里就质疑了的官员,先是说到了花费,接下去不质疑祁弘新的决定,而是转了个弯,提到了蝗神在民间的地位。
“大人,非是下官非要提起此事,但这事的确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乱子。”
“现在就有人煽动百姓,说扑杀蝗虫,会得罪蝗神。”
“蝗神?”
祁弘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扫视一圈在场的官员,露出冷笑:“这又是什么神?可有朝廷册封?”
这官见他脸色不善,也是不惧,只是躬身:“这是前朝流传下来的规矩,蝗神虽没有朝廷册封,但在民间信仰很大,并不可小视……要是引起了骚乱,就不好了!”
上任知府可是民乱丢了官,说不定还要丢了性命。
祁弘新听了一哂,冷笑一声:“你们自束发受教即读圣贤之书,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之外存而不论,而且当了官,在观政时,没有学过?”
“地方官,就有着剪除淫祀的责任,这样魑魅魍魉居然也能在公堂讨论,还让你们顾忌?”
“这实是可笑。”祁弘新突然仰天大笑,笑完,冷冷的说:“你刚才说,有人煽动百姓,这等就是要挟官府,在此关头,实是可杀,你速速去查清,是谁在散播这谣言,谁在煽动百姓?”
虽是冷笑,一副不容分说不容置疑的神气,别人见了,哪怕想委婉劝说一下这位新任知府不要一就任就将三把火烧得这样旺,但在这段时间接触,却又明白,这位新任知府不是能听进劝说的人。
难怪多年不得升迁,便是立了功,也只能继续做知府,就这臭脾气,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一些官员忍不住腹诽着。
最后,会议上唯一没能解决的事,再次回到了拨款这问题上。
不得不说,在别的事情上,祁弘新都能想到办法,甚至压住官员,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事。
唯有事关钱的事,他的确是一筹莫展,但没钱就这样等着不办事,绝不是他的作风。
“这事我会解决,你们只需先做好灭蝗的准备。”祁弘新说着,因对这群人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又说:“你们各自回去,要派人时刻观察地里情况,有异变,要立刻报与我知。”
随后散会,看着这些官员鱼贯退去,祁弘新深深叹了口气。
第三百四十五章 拆其祠宇
府城外十几里,有一座山都算不上土丘,不知何代修一座水祠,供着的是一位附近百姓也不清楚来历的水神。
或者说可能原本还识得,水祠冷落后,就渐渐被百姓遗忘了,只知道是水祠。
原本香火不算旺盛,偶尔才有一些人去祭拜,可前阵子突然显灵了,这消息使人将信将疑,香火也多了些。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不少香客。
“上次显灵的不是水神,是蝗神!”就有这等话流传出去。
只是有心人只需略一打探便知,来这里烧香祭拜,冲着的不是正殿供着的水神,而是于侧殿不知何时立着的蝗神。
新修起来的偏殿,虽面积没有正殿大,但要豪华得多,里面铺着的是大块同色石砖,殿内殿外的木头都是选的好料,虽比不上真正大祠道观,但在这小地方,已是相当不错了。
里面供的却不是一尊蝗神,因蝗虫往往是成群结队,所以这里供着,也是一排足足十几尊似人非人看起来狰狞的恶面神像。
都是用上好的石头雕刻而成,栩栩如生,立在殿内,在香烟缥缈中,乍一看,奇形怪状、恐怖非常,莫说是吓哭孩童了,大人看了都会被吓一跳。
可越是这样,反倒让进来的人更加敬畏。
“你这个孽子,快跪下给蝗神请罪,得罪了蝗神,我们家的庄稼都会被吃光!”一对老夫妇推个年轻人进来,强按着跪下,让他给蝗神磕头。
年轻人的表情带着几分抗拒,被猛地按倒后,犹豫了一下,终是因着蝗神的威名渐渐传开,心中也有些犯嘀咕,听话朝着上面磕了几个头。
“蝗神真的很灵么?”也有人暗暗咕嗒。
“不管灵不灵,拜了总没有错。”
“蝗神爷爷,求您派的蝗兵蝗将去别处吧!”有人连连一进来,就叩了下去,叩的额都青了,显是已经受了蝗虫祸害。
这样因之前不信还有不敬的人其实很多,但随身边的人信的越来越多,这些人中也有一些或是自己畏惧了,或是被家人强压着,来给蝗虫赔罪。
一根根的香点燃了,伴随着喃喃之声,让这偏殿比正殿还要香火鼎盛,更像是供在这座祠宇里的正神。
过了午后时分,蝗神殿都会关闭,直到次日才会再次开启。
最后离去的几个香客在这里的祠祝催促下,恭敬再次朝着蝗神像拜了几拜,才小心翼翼出去,并随手关了门。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了,台上供着的神像上竟有十几道光点,直接落到殿中央,随后快速拔高,化成了人形。
这一群人穿着黑袍,男女都有,有的用面罩遮着脸,有的则露出一张张在人类算是出色的面容。
一个眼角微微上挑,还有着一点红晕,有些雌雄莫辩的大妖,看了一眼刚刚远离喧闹的大殿,此时叹了口气。
“哎,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能让这些愚夫愚妇对蝗神的存在深信不疑,甚至连借住在后镶的那个读书人都被我们恐唬吓住了,小小蝗虫竟比真妖还威名赫赫,这事若以前说出来,谁会信呢?”
一个黑面大妖亦心情复杂说:“是啊,虽说这人间也闹过蝗灾,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们妖族威名赫赫,连人族帝王也要礼让三分,哪还得借住蝗虫之名做事?可现在可现在,我等昔日大妖,竟沦落至此!”
但也有妖劝着:“你们两个也都是修行几百年的大妖,原本更能想得开才是,怎么倒学起人类一些酸儒来?”
“咱们妖族做事,讲究的是结果,拼的是实力,能搅动风云,让人类朝廷焦头烂额,这也是实力!”
“借助蝗神之名来闹事,这只是计策,你们怎么还当了真呢?”
“现在之计是要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借着蝗神之势,我们总算是可以操作一番,逼官府按着我们的计划走了!”
“可惜还是影响有限。”
有大妖叹着:“要是真有蝗神就好了,我们现在仅仅只能稍微影响下,使蝗虫群向几处有着水祠的郡县集中。”
但随后又自得:“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能逼使受灾信民在水祠偏殿建立蝗神,加上你我影响的士绅也趁机出钱出力,也比我们之前的计划更快达成目标。”
“蝗虫半月后必会爆发,只要我们制造了舆论,就能进一步,一举用蝗神代替龙女。”
“没了水祠,看龙女怎么办?”
先前眼角有着如胭脂一般红晕的大妖本沉默了,此时听到这话,又说:“真有蝗神,我们的确不必这般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了。”
“可惜的是,蝗虫生命太短暂了,成不了妖。除非遇到百年难遇的机缘。”
“但何时能有帝流浆降下,连我们妖族最能掐会算的妖也无法算出。毕竟这牵扯太大,必有遮掩。”
“听说当年龙君,能天降甘露,点化妖怪,要是有蝗妖,我们就能对人类反攻。”
黑面大妖冷笑一声,不忿:“可龙君却不敢点化蝗妖,要不,人类官府不服,万千蝗妖进攻,立刻寸粮不生!”
“上次龙宫苏醒,据说一次一下点化了上百水妖可惜的是龙女更进一步,已经背叛我们妖族,想让她帮助我们,已不可能!”
“况且,就算她现在想回头,有过背叛,我们也无法信她了!身为龙女,本该帮扶妖族,为妖族振兴而努力,现在这样,实在可恨,我们这次就是要拆其祠宇,让她先失了信仰!”
没了信仰,所谓的水神,不过就是厉害的水妖罢了。
到那,大家都是妖,谁又比谁高贵了?
但这黑面大妖这样说,他身后的小妖一些颤抖着,并不说话。
也有妖怪说了公道话:“听说龙君的点化有局限,只能点化水妖,并不能点化陆妖。”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妖怪争吵起来,就在这时,随着一道光亮起,一个同样穿着黑袍罩着半张脸的男子转了过来。
妖族认同族,尤其是一些特别的妖,都是靠气息与力量,而不是脸。
所以哪怕现场的这些妖乍一看这个露出眼睛的男子有点陌生,可还是立刻认出了这是谁。
“天机妖?你又换了一张脸皮?”
“是我!”就见天机妖将面罩往下一拉,露出了一张神情憔悴的脸,一双眼睛也布满了红丝,的确是楚孤容的脸。
第三百四十六章 精分
天机妖并不和人类一样多寒暄,只阴郁的扫了大妖一眼,暗想:“现在有二件事,一件最大,就是趁着龙女还没有正式受封前,给予打击。”
“要不,给她受了封,就渐渐恢复权柄,别说是我们,就是原本渐渐崛起的周玄,怕也要被扼制气数,这也是为什么不少顶尖大妖支持我的原因。”
“对了,周玄这厮,本体是乌鸦,却得日之精,想成为三足金乌,又辟一条妖王之路,不知道可否成功千万别成功。”
“第二件就是因楚孤容的因果,不想这样顽固,戾气难以消磨,不顾我们本是一体,宁可折损我的根基,也要逼迫我杀得苏子籍。”
“但苏子籍他身有龙气,最是克制我等,岂是好杀,直接杀不太可能,只能迂回,可惜的是齐王不上当,不肯倾力杀之。”
“现在论迫切,还是龙女的事更急,钦差罗裴已携带圣旨,虽刘湛也不希望龙女受封,忽悠钦差先去巡省,但也不能拖太长时间。”
“得二件事变成一件,先遏制甚至击杀龙女,夺取龙宫,再用龙宫击杀苏子籍,才可一举成为妖王,至少得免去这种转生对我的祸端。”
想到这里,天机妖说着:“龙宫必须夺取,我已经算出,这旱情三月后就会结束,转成暴雨。”
“在此之前,正好可以把水祠全部改掉,我已得齐王批准,只要我们形成事实,就可默认。”
“你竟办成了此事?我听闻齐王可是不好忽悠。”一个大妖有点惊讶地说。
当然了,他这话却不是因不信天机妖,而是这事太过顺利,的确让妖们有些不敢置信。
天机妖说着:“这事本就不难,毕竟做事的是我们,齐王只需让人默认即可。可要做成这事也并不容易,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先前的黑面大妖咧嘴一笑,显得妖异的眸子里闪过嘲讽:“放心吧,忽悠一群愚夫愚妇,又是借着蝗神的威名,他们可是十分听话。而且,蝗神现在的信众里,不止是有着一些普通村妇,除了乡绅,还有着几个读书人可以用一用。”
“哦?可是有功名的?”
“有一个举人。”
天机妖点头:“举人能挑头来做这事,的确对我们更有利。”
“不过,这些都只是铺垫,我们还是要先去龙宫才成。”
“天机妖说的不错,只要占领了龙宫,实行大妖共治,才是妖族之兴。我们不如现在便去?左右这里的事该做的已做了,接下来的事,就不是我们能出面了。”
“反正这里来的,大妖都能飞,小妖来的都是禽种,都有翅膀,也能飞。”
有大妖这样提议了,立刻得到了同意。
天机妖也想尽快解决此事,觉得在人间这里闹得再声势浩大,其实也是治标不治本,唯有除了龙女,或将龙女彻底囚禁,夺了龙宫,再夺了传承,这才能保险。
“且忍耐些,苏子籍既能在水中杀了你,或与龙女也有些关系?先除这龙女,再来对付苏子籍,就更是容易。再说,你我吃了这样的大苦,只是简单杀了对方,焉能解恨?”
“只要我能占了龙宫,天下众妖都要听我号令,到时,就算苏子籍是郑朝的皇孙,又能如何?凭借你我到时的实力,完全可以将他捉住了,慢慢折磨。”
“你看如何?”
因着感觉到一股阻力在阻碍着自己,天机妖不得不在心里这样劝说忽悠着。
像是精分一样,那股来自他本身灵魂力量的阻力,听到了这番话,慢慢重新蛰伏了起来。
幸亏楚孤容死了,被自己汲取,就失去了智慧,要不还真难忽悠。
“从这里到蟠龙湖,有着数百里,就算能用法术或翅膀赶路,也需抓紧时间了。”有大妖见天机妖竟怔在原地,似在想着什么事情,忍不住提醒。
结果就看到它忽然抬头看向自己,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红色凶光,将这大妖都弄得蹙起了眉。
“你该不会是”
“走吧。”没让这个跟他还算熟悉的大妖将话问出来,天机妖直接朝着外面走去。
这大妖见状,也不好多说,将心中的疑虑压下,也跟上。
小妖的法术跟修为远远不如大妖,但他们都是跟着大妖来,在这时,自然是跟紧了自家老大,一个个变成原型,嗖一下,就一起飞上了天空。
天色这时还没暗下来,正是阳光明媚时,水祠虽是关了门,没了香客,但附近却有人行走,似有所觉抬头看去,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串黑点一闪而过,忍不住问着旁边的人:“你看那边是不是飞过了一群什么?好像是从那边的水神祠飞上去的”
“别乱指!”他的同伴立刻脸色一变,将他指天的胳膊给按下来,惊恐说:“你不要命了!从那里飞出来的还能是什么?乱指小心惹了蝗神!”
又叮嘱道:“还有,什么水神祠,现在大家都叫蝗神祠,你可别再叫错了!”
而被误认为是蝗神的众妖,在五个时辰终于到了数百里外的蟠龙湖,流星一般陆续落到了岸边,因着所落这一片没人走动,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这里的湖水也已经降了。”只看了一下水位,就有大妖表情复杂地说。
虽然这种旱情明显的情况,有利于他们趁势作乱,好浑水摸鱼。
但龙宫对他们妖族实在是极重要,龙宫所在的蟠龙湖水位也下降这么多,这也真是让他们高兴也不是,担心也不是。
又一想,龙宫本身有着屏障,就算是真是大旱了,露出了湖底,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龙宫。
更何况天机妖既说已算出三月后旱情结束,暴雨将至,那么,就算是有一些差错,也错不到哪里去。
他们实在是无需为此担心。
“虫卵已经开始孵化了。看来是因这里的天气与顺安府有着一些不同,所以这边孵化的更早一些。”又有妖好奇地看了看这附近的蝗虫孵化情况,笑着:“对我们来说,情况已是越来越有利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点兵
知府衙门·后院
一到了顺安府,就搬入的知府夫人祁周氏不愧是理家的能手,前任知府因另置了府邸,衙门后面院落一直都当仓库堆积东西,院里也杂乱不堪,哪怕在他们到来前,衙役已是收拾过了,可也少有人气。
但只经过十几日的整理,院落内就已井井有条,正房堂屋里更是挂上了祁弘新自己画的山水画,各处细节都照顾到了,一进来就能感觉到一种家的温馨。
但祁弘新显然心思没放在这上头,从外面走回来,就一下子坐在了堂屋方桌旁的靠椅上,眉眼皆是疲惫之色。
在人前镇定的他,直到此刻,才露出颓然来。
灭蝗的银子,他要到哪里才能弄出来?
没有几万两显是不够,可治水衙门说要还的十万两,现在也拿不出来……哎,难啊!
想到难处时,他心中烦躁,一股痒意就从喉咙处涌出来,掩口咳嗽了起来。
“你呀!”祁周氏这时走过来,有两个丫鬟端着几样菜,她则提一个小玉壶放在了祁弘新的手旁,又将一个小酒杯放下。
见丈夫才五十许,就脸上满是皱纹,不由心疼,见他咳嗽几声自己满了酒,只能依偎在旁边的椅子上,安静看着。
因为已过了午饭,她与儿子早就吃过了,这些酒菜,都是特意温着,为丈夫准备的。
没想到丈夫今日回来的时间更晚,已可以连晚饭一起用了。
祁弘新的确是饿了,闷头吃了几口,又忍不住叹气。
“怎么吃着饭,又叹起气来?可是还在为蝗灾的事为难?”祁周氏温言问。
“蝗灾已经起了势,难以根治了,现在必须要集中郡中的力量全力绞杀,否则我怕是责任不小。”祁弘新叹息说着。
他的妻子倒是想得开,或更有着心疼他的原因,安慰:“你过去每一次到了新地方,又有哪一次不是面临着危机?这一次想必也能顺利过去,倒是不必这样忧心。”
又说着:“再者,你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还咳血,累成了这样,这知府做的实在是没滋味,这官啊,不当也罢!”
祁弘新苦笑:“是啊,这官是当得越来越没有滋味,只是蝗灾可怕,若是真成了灾,真的会使千家万户家破人亡,哪能在这节骨眼上辞官了事?”
祁周氏听了,心一酸,眼圈一红。
自己丈夫是倔强的人,以前说到辞官,是坚决不肯,说要报效皇恩,今日一提,却没了这话果然,就算是铁铸的人,也经不起日夜消磨么?
却听着祁弘新说话:“可只是要干事,就得要钱,可恨的是郡内已空空,根本拿不出钱财了。”
“不如,上禀?”妻子心疼,想了下,出谋说。
祁弘新摇摇头,因着接连喝了几杯,虽平时酒量很好,此时似乎有些醉了:“哪有那么容易?当初我背叛太子,就想着会有今日,上官不信我,虽用我,但始终防备……事到现在,竟是我拖累了这一方百姓……”
一向温和的祁周氏变了色,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有些尖锐。
“你这话我不爱听,你去太子府任职,也不过是吏部的派遣,又不是太子的私臣!”
“当时太子已倾,大祸就在旦夕,你有母亲要奉养,若不脱离了太子,只怕连奉养都不能,举家都可能入罪。”
“而且你也没有告发,只是为了保全家族,联名附签罢了,有没有你,结果都一样,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当时皇上一口气杀了上百人,株连数十家,难道就因吏部派了你去,你就得举家殉葬?”
“就连是我,我也不服,何况当时我还怀了身子。”
祁弘新苦笑。
“官场的事,不是这样说的,做臣子的,忠义乃是第一,我受太子恩惠……”祁弘新后面还想说什么,悲从中来,声音哽咽,眼泪更无声地流淌下来。
见他竟然哭了,与他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疼得心都揪了起来,一把将抱住,也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男人是怎么样,可你这样多年都没有忘记他,我都心里嫉妒,你已偿还赎罪了二十年了,够了,已经够了啊!”
不,怎么可能够?
太子那样的人,竟死得这样冤枉,这样憋屈,而自己这个昔日臣子,不仅没有去以死相报,反苟延残喘,活到今日,实在是每每想起,都痛苦不已。
但他又害怕去到下面,该如何面对太子,更是连死都不敢,只能这样活着,将心思都投到民生上去。
只盼着自己苟延残喘的这条老命,能多做一些事,为了昔日背叛赎罪。
可这是自己想法,却拖累了妻子和儿子,现在听到妻子的哭声,他更是难受非常,轻轻拍着妻子瘦弱的后背,同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咚咚很急,将两人的悲酸都打断,两人连忙分开,各擦了眼泪,祁周氏更快速取了毛巾,给他擦了,才是开门。
进来的人是祁庄,是自己族人,也是跟久的人,见两人神色,就知道哭过,一时间诧异,但这时顾不得了,急急说:“老爷,不好了,野外已经出现成群蝗虫,而有人还在闹事,说要率人大祭蝗神,还要拆了原本水祠!”
祁弘新把毛巾拿开,原本一脸倦容满是忧郁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威严和镇静,直起身对妻子说:“我去去就回,你在府里待着,不必担心我!”
祁弘新疾步走出,一股风扑面而来,再不犹豫,厉声:“给我备油衣、备马,立刻叫起衙门内的全班差役,带上武器,跟我前去。”
“还有,用我的印信,立刻命郡尉点兵,在半个时辰内跟上,我至少要三百可战郡兵,不要用厢兵糊弄我,要不,我革了他的职。”
“是!”祁庄大声应着,神色严肃。
顺安府的郡尉,是从六品的官阶,作一郡的郡兵长官,掌一千五百郡兵。
这是就驻扎在府城外大营,而各县还有县尉,一般掌几百郡兵,也都是驻扎在县城附近。
郡兵本与驻守京城的精兵同源,都是历朝历代正规军,是打仗主力,虽不如禁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也是保护各郡府的最大力量。
一旦出现叛乱,一般都是郡兵出动。
第三百四十八章 祀无福
虽大魏后期,因政治腐败,郡兵变得可有可无,甚至到了兵器都摆个样子,稍稍拍打就可能折断的可笑程度,取代的是私兵,但本朝刚建国三十余年,正是兵强马壮时,郡兵还十分有战斗力和威慑力。
祁弘新不再说话,起身就走,一般情况下用牛车是没有错,但情况紧张,自然可用马,几个衙役拉过马来,随祁弘新翻身上骑,穿街直出城门。
距离闹事的水祠,有着十几里的路程,带着人一路奔驰,抵达了水神祠时,已是入夜。
祁弘新下马,但见虽有农民集中,人数也不多,只有数十人,略觉心安,就见一个里正急匆匆过来迎接,神情惶恐行礼。
“情况怎么样,怎么不见人?”
“大人,之前这里闹事的人,被我赶走了。”里正说着,突然迟疑了下,还是继续说:“协助我说话的是一位苏公子,看样子是读书人。”
“谁知他们竟又去叫了人,现在已集了上千百姓,正朝着这里而来,大人,此处不安全了,不如您先避一避吧,他们要是知道您来,恐怕欲对您不利啊!”
祁弘新却是不理,只是皱眉:“这次闹事,带头的人是谁?可与他仔细说了利害关系?”
“说过了,但是他非要坚持!
祁弘新沉默了下,问:“这人是谁?”
他在官场呆的很长,很是清楚,眼前虽是不入品的里正,却也能横行乡里,煽动者要是没有后台或身份,早就擒下了,哪容得回去纠结人再来?
果然,里正苦笑:“是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带头的是个年轻举人,名字叫段修,先前就住在水神祠后面,我在那个供着蝗神的侧殿修起来后,就来过几趟,见他还算是知礼,又是个举人,就没有赶他走,谁知道这次竟然带头闹事!”
一般来说,到了举人的身份,都能混个县绅当当,不会缺钱,哪里就混到住在这祠宇里了?
就算是在外地,就凭举人,拜访些人打些秋风,也不至于住在祠庙里。
住在祠庙,一般是童生秀才才会遇到的为难事。
“哎,还是小人当时太心软,要是早点将这个段举人赶走,就没有现在这么多事了!”完全没抓住事情核心问题的里正,哀叹着。
祁弘新在听了他的回答后,点了下头。
他很爱惜人才,但这时,实在没有心情去问为何一个年轻举人竟会落到在水神祠后面住下的境遇,又是为何现在要带头闹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并没有心情去探究。
他冷着一张脸,命着:“来人,速去见调查,府内举子,可有段修。”
“再通知学政,预备革除功名。”
说着,看了看水神祠,竟大步走了进去。
没去看一旁的侧殿,而是在正殿外面,抬头看了看。
这水神祠供着的神像,与当日来顺安府路上时看到的水祠供的是同一尊水神,虽看着也破败了,看不清具体的长相,但穿着打扮及姿势还有手中握着的武器,连同着两侧的虾兵蟹将,都是一模一样,依稀能看出是一尊女神。
想到之前听到的消息,莫非是什么龙女?
祁弘新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当日的异象。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祁弘新盯着那神像看了片刻,走了进去,从桌上取了香,点烧了,稍一躬身,就插了上去。
因着没制止百姓进来,虽大多数人都在看到门口的差役不敢入内,匆匆路过就走,还真有人胆子大,也走了进来。
但此时的祁弘新并不知道,心情很是复杂,烧完了香,叹了一声:“不想我竟然也祭祀淫祀!”
有人忽然问:“水祠供的乃蟠龙湖龙女,而龙女继承前朝龙君,虽不是本朝册封,但据说朝廷已有了旨意,也要册封了,这算是祀典正神之列,怎么能算是淫祀呢?”
要知,淫祀指的是乡野间供的野神,没经过朝廷册封,一些愚夫愚妇可能因着石头奇特或一棵树长得年头久,或是种种原因,就建了小祠,烧香祭拜。
这类就是野神。
也有妖怪为求香火,装神弄鬼,让人祭祀,最后成了野神。
祁弘新心里苦闷,听到有人问,就说:“龙女虽得本朝恩典,不是野神,只是越境而祀,也属淫祀,这你也不知么?”
祁弘新说了这话,转身去看与自己说话的人,正与苏子籍四目相对,突连退两步,踉跄了一下才站定,又仔细打量,才发觉并不是,与自己说话的年轻人有些面熟,是在农田上见过的年轻公子?
“你姓苏,刚才就是为那里正说话,可曾有功名?”本来遇到了个读书人也就遇到了,可祁弘新这时心神不宁,勉强镇静笑着,心乱如麻。
“学生是姓苏,一年前中得双叶府举人。”苏子籍并没有说谎,作了揖:“刚才为里正说话,原因很简单,那蝗神自是野神,自属淫祀,我辈读书人,自然要人人击之,才能弘发正道。”
“只是受朝廷册封的龙女,为何大人也说是淫祀,这越境而祀,又是何解?还请大人指教!”
“原来你也是举人。”祁弘新深深的看了一眼,神色还有些恍惚,答着:“这属于官体之政,等你中了进士,有观政一期,就可学习之。”
“本官姑且就说说罢。”
“大凡疆土划分省郡县,不仅仅是方便治理,也使臣下和地方各牧一方,不得僭越。”
“臣子如是,鬼神也不例外。”
“故淫祀是指不合礼制的祭祀,有未列入祀典之祭和越份之祭两种。”
“祀法曰: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菑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这就是列入祀典的标准,而就算是列入祀典,各神有自己疆土,不许随意跨越,否则就是越境,越境而祭,就是越份之祭。”
“和官员越境夺土就有谋反嫌疑一样,神灵香火一旦跨越疆土,不但其神力无法遏止,信徒也无法遏制,就尾大不掉了,此不但无福,还是有祸,因此就是淫祀。”
苏子籍听了点首,暗想着:“果然古代法度,处处有章法,这个短短几句,就把淫祀的原理,说的清清楚楚,可所谓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并且不仅仅这样,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祁弘新向你传授为政之道,是否接受?”
第三百四十九章 你是举人
“是,接受”
“【为政之道】已习得,+1500,并且发觉宿主原有的零星知识和感悟,是否合并?”
“是!”
“【为政之道】合并,获得领悟,+2758,4级,1258/4000”
瞬间种种知识流淌入内,苏子籍能感觉到,这些知识在自己原本体系里,被认为是老旧,可一旦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概念,许多知识就焕发出了青春,醍醐灌顶一样在脑海里清晰展开来,拓宽出一片新的知识体系……
“原来是这样,知识当然有新旧,有进步。”
“但是古今的差异,主要是在生产力上,而不是管理知识的落后。”
“淫祀的说法,换成未来的说法,也是换汤不换药,只是把名词换成主流思想罢了,本质还一样。”
苏子籍正接受着信息,突然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互动,之前里正急匆匆到了祁弘新跟前,惊讶的看了一眼苏子籍,焦急的禀报:“乱民已到了,足足上千人,已经将水神祠给围了,要不然您还是从后门那里赶紧撤离吧!小人见他们气势汹汹,有的还手持武器,怕是这次不能达成目的,就不会善罢甘休!”
祁弘新从恍惚里醒来,才发觉自己刚才几乎入了梦魇中,说的话根本不似自己了,幸亏没有说出不应该说的话,仅仅是介绍了淫祀。
深深吸了口气,祁弘新渐渐变了脸色,恢复了威严和冷淡,听了这话,站起身来冷冷说:“撤离?本官乃顺安府知府,若这等阵势就能逼得本官逃走,岂不可笑?正好!本官倒要见识一下,一个蒙受皇恩却领着一群愚夫愚妇闹事的举人,是何等模样!”
说着,竟直接转身,大步流星朝着外面走去。
“大人,您真不能就这么出去冒险,现在还有人不断朝这汇集……领头的段修文要求将水祠改成蝗神祠,不如先由我们安抚着,您还是……”里正生怕祁弘新这个知府在这里出了事,跟着从正殿走出来,边走边劝。
祁弘新突然停下脚步,却不是因被他的话给说动了,而是一个校尉靴子踏着湿软的泥进来,对着祁弘新行礼:“下官拜见知府大人,郡营都已散了,郡尉大人匆忙点兵,让我等先行赶上,听从吩咐。”
兵终于到了,祁弘新心一安,问:“你们有多少人?”
“一百人,都是军中精壮。”
“一百人也足够了。”祁弘新狞笑,扭头看着侧处被人已打开了门的侧殿,因着院内有着士兵涌入,举着火把,虽是夜里却很明亮,他清楚看到了侧殿里丑陋狰狞的蝗神像。
虽然以美丑来判断神像好坏以及是否是野神,并不准确,但蝗神这种神,前朝跟本朝都不曾册封,更为害一方的害虫形象被塑造成的神,自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祁弘新冷笑一声:“水祠固然是越境,但蝗虫更是野神,也敢求祠?”
“那段修文不是想要将水祠改成蝗神祠吗?那就让他来见我!”
“这……”里正犹豫了一下。
“告诉他,若能说服我,就准他的要求。若是不能……”祁弘新因干瘦而显得越发幽深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气。
里正忙应了声,出去扯着嗓子先安抚住正乱哄哄嚷嚷着的人,对段修文说了祁弘新的要求。
段修文是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青年,能在二十多岁就考中了举人,在一般的读书人已是了不得了。
他的相貌有些清瘦,很有一股子文质彬彬的味道,加上身上有功名,便是不能考取了进士,做一乡绅,娶一出身官宦人家的千金,也不是难事。
在里正看来,这人身上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读书读傻了,竟不想着好好温书去考进士,或过自己的日子,而是掺和进了这种事情里。
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以他一介里正身份怕是想劝也劝说不得了,这里正想着,或段修文见到了知府大人,没准能被劝得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段修文听了里正转达的话,就是一声冷笑:“好啊!既这样,那我就代表乡亲们,去拜见一下祁知府!早就听说祁知府是个爱惜百姓的好官,我相信,只要知府大人知道这是我们一众百姓的心愿,必会帮着达成!”
说着,就一副胜利的模样,从人群中走出。
而这时,祁弘新也在举着火把的士兵,以及一身铠甲的校尉陪同下,从水祠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目视着这个年轻举人朝自己走来。
段修文这时也看到了身穿官服的黑瘦男子,以及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知道这就是新任知府祁大人,最初心里也下意识有些怕,但想到自己身后有着上前百姓,自己又是为了蝗神祠而来,既有着百姓支持,又有着神灵庇佑,没必要害怕一个知府。
既然这新任知府连夜到了这里,又见到了他们上千人的阵势,必然已被吓住,但凡是不想辖内起了民乱,就会答应自己要求。
在这段修文看来,自己既非谋反,也非冲击官府,所提要求也十分合理,根本不算是为难,不过是将顺安府境内的所有水祠改成蝗神祠而已,又能有什么难办的事?
带着这样的想法,段修文不卑不亢地朝祁弘新就是一拱手:“学生段修文,见过知府大人。”
“段修文?”祁弘新表情冷淡,大量着他,问:“你是举人?”
段修文答:“不错,学生正是上一届考取的举人。”
“你既是举人,就该知道,这带头闹事,威逼官府,乃是大罪,难道你寒窗苦读十数年,就是为了今日因这事而获罪?”
段修文却心中不服,辩解:“大人所言差矣!段修文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为百姓做主,造福一方,做一个好官!”
“但官府现在却扑杀蝗虫,为了博名,就让百姓受罪,殊不知,杀了蝗虫,就要得罪蝗神,你们这些做官的大人,平日里也不用下地种田,自然无所畏惧,可百姓们得罪了蝗神,以后年年没了收成,这可是要了他们的命!”
“大人,还请您收回成命,答应学生,答应学生身后的这些百姓,顺安府不得再杀蝗虫!更要下令,改水祠为蝗神祠,准许百姓祭祀蝗神!只要您答应了这两个条件,我们立刻就会散了,不会让官府为难!”
第三百五十章 就地斩首
段修文说完,他的身后数十人就跟着呼唤呐喊:“改水祠为蝗神祠!改水祠为蝗神祠!”
呼吁中,祁弘新不动,只是脸色越是阴沉。
“段修文,你既是举人,就该知道朝廷律法,知道淫祠之害,你身后愚夫愚妇被人利用,威逼官府妥协,尚有情可原,你身为举人,难道真不知,今日若本官答应了改水祠为蝗神祠,会有何等危害?”
“更不用说,汝等还手持武器,形迹近于谋反。”祁弘新沉声劝着,目光在几个手持钢叉的人上看去:“本官惜才,不想你一年轻举人,因这种事而获罪,段修文,若你现在回头,本官就既往不咎……”
这是先礼后兵,但显然,段修文已铁了心,甚至觉得,这知府如此劝说,不过是已没了别的办法,只能行怀柔之策。
他似笑非笑说:“大人,学生心意已决,您还是不必再劝了!至于因此事获罪……大人,您与其为学生我担心,倒不如想想,若是此事闹大了,您这个知府,又是否能脱得了干系?”
祁弘新眸光黑沉地望着,这段修文也不畏惧,回看过来。
祁弘新就知道,这人已不可能回心转意了。
看着外面已躁动起来的人群,以及因段修文气势逼人而渐渐没了胆怯,喊声越来越大的人,祁弘新摇了摇头。
随后对校尉喝着:“传本官命令,将其闹事者一体擒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大人!”跟着过来的,还有府城里官员,听到祁弘新突然喝令校尉镇压,顿时眼皮都跟着一跳。
“此事万万不可!”
又忙对校尉说道:“且等一下!先不要妄动!”
段修文见状,立刻就后退了好几步,被身后的人群给直接护住了。
祁弘新站在台阶上,听着那个官员急急劝着:“大人,若是镇压,就要杀人,可这么多百姓,这、这可是要杀不少人才能镇住啊!太平之时杀人,杀太多,哪怕有情可原,可对大人的官声也有妨碍!您万不可下这等命令啊!”
祁弘新却指着正被一群郡兵用刀尖喝令着往后退,却仍气势汹汹,甚至仗着人多势众,大喊大叫的百姓,说:“你们知道吗?就算是百姓,人多了,特别是发觉官府不敢镇压时,也会变成狼,必须趁着人还不多,一举镇压,它们就又变成了羊……若等汇集的人多了,数千乃至上了万,再想镇压,也晚了。”
遇到这种事,若能从一开始就吓住这些人,让他们生出怯退之意,只要之后不再出乱子,事情也就平复下来了。
否则,最初就让他们气焰高涨,尝到了甜头,只会如野草一般,随风而长,再难压下。
祁弘新也不去理会身边的几个官员是否听得进去这话,再次喝令校尉:“给我拿下,凡是煽动人群,手持武器,不肯跪地求饶者,全部格杀勿论,有什么责任,本官担着!”
说完这话,就觉得喉咙一甜。
他这是老毛病了,尤其是最近一两个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已有些油尽灯枯之相,咳血已不止一次,但现在这情况下,却不能咳出血来,不然,这震慑力立刻就要降了。
想到这里,祁弘新硬生生将这一口血又咽了下去。
因着是夜晚,在火光照耀下,他的脸色虽有些难看,却也没人看出来。
再说刚才劝说祁弘新的官员,听到祁弘新后面的话,心中悟了:“这新任知府,显然是破罐子破摔了。也是,因着出身,这祁知府纵是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再升官,既永不可能升官,又何必怕什么官声有暇?”
“是,大人!”这时,校尉得了命令,已带人冲了上去。
其实一开始也没有杀人,但还真有人试图反抗,但这些过来的人,拿着的所谓武器,其实都是些锄头、扁担或是菜刀等物,与精锐能立刻上战场杀敌的郡兵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儿在与成年人决斗,根本就不在一个力量层次上。
一个人试图用铁叉刺上去,才刺出,一个士兵顿时不再留手,只听“噗”一声,长刀落下,一声惨叫,这刀重重在肩到胸砍下去,鲜血飞溅,顿时摔在地上。
“杀人了,官府杀人了。”本来气势汹涌的人顿时一片混乱。
而原本已经退进了人群中的段修文,见人群混乱,大喊:“不要怕不要跑,我们不是为了蝗神,是为了子孙不受其害……”
这话一说,顿时里面有几个人目光闪过了红光,顿时振臂呼喊:“不要怕不要跑,我们和狗官拼了……”
眼见着事态要向进一步恶化的方向发展,祁弘新眸光寒意一闪:“将那个段修文立刻拿下。”
“是!”校尉应诺一声,手一挥,顿时五六个亲兵直扑,人群顿时散开,段修文还想逃,正被校尉一把擒住,向着台阶拉了过去。
“我乃举人,你不能这样对我……”被拖行的段修文尖叫着:“我有功名在身,士可杀不可辱。”
“你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祁弘新几步上前,冷笑,眼见着人群中几人振臂:“和狗官拼了,和狗官拼了。”
再也没有任何迟疑:“你可知道,你率众谋反,别说是举人,就是正规官身,本官也有就地处决之权。”
“来人,将其立刻斩首,以儆效尤。”
“大人,不可啊,不可啊!”有一官终于忍耐不住,上前阻挡,只听“啪”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乌纱帽都一扫而下。
祁弘新咆哮:“现在情况这样,你还敢阻挡,必是逆贼之同谋,本官就立刻革了你的职。”
又对着校尉说着:“还不行刑?”
“不,不……”眼见着情况急转而下,段修文大惊之下,吓的眼泪和尿屎奔流,还想爬着逃离,却被校尉狞笑一刀砍下,血喷出了三尺有余,人头落地,咕噜出老远去。
这一下,那些原本还在反抗的百姓,都吓得呆住了。
这、这可是举人老爷!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考中举人,都是文曲星下凡,是可以见官不归,是能跟县令一起闲聊的人,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官,可也是属于大老爷,甚至可以说,正因为没做官,举人闹事,才更超脱一些。
这些百姓正是因为首领是举人,才有了一种他们这次必能成功的感觉,可谁能想得到,一个堂堂举人,居然就这么随便被一刀给砍了?
连举人老爷都被人砍了,他们再闹,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无论十余个眼带红光的人怎么煽动,情况都慢慢冷下去,只听着士兵和衙役吆喝:“跪下,全部跪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二百五
这上千人,都渐渐安静了下来,随着一声声喝令,当即跪了下来。
“凡是手持武器,煽动闹事者,全部拿下。”祁弘新狞笑着:“无需审问,全部就地处决。”
说也奇怪,一旦情绪冷了,虽士兵和提小鸡一样,将其中数十人提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处决,一时间人头纷纷落地,鲜血都形成了小溪,这些百姓却吓的更是颤抖,就算抓出来杀头,也极是顺服,就和鸡鸭一样。
这事态是平息了。
“真人杰也!”角落处,看着这一幕的苏子籍,忍不住叹。
别管他们是否有仇,就看这祁弘新这样干脆利索地解决了一场可能闹得整府暴动的事件,苏子籍心下叹服,转身问岑如柏:“你通过江湖人,府内情况摸清楚了吗?”
岑如柏也看的目眩神迷,又是脸色煞白,听了问话,才回过神来:“已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快了,就在这几日,就能将情况摸清。”
苏子籍点了下头:“那就好。”
时间倒来得及。
然后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虽然黑瘦却背脊挺直的男人身上,心中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这祁弘新,倒不失为一个好官,可惜……”
祁弘新,倒没有再对剩下的百姓株连,毕竟首恶已诛,听着校尉点了尸体后来汇报,有着五十三人被杀,他也是表情不变。
“这五十三人虽有罪,但准他们的家人收尸。”
“还有,虽首恶已诛,但余恶不可不追究,立刻将在场的人充入劳役,不过先和他们说明,劳役半年,切勿给人煽动闹事的可趁之机。”
“是!”校尉立刻将这个命令传达了下去。
但这样所谓仁慈,并不能让在场的百姓对祁弘新改观,“屠夫”知府恶名,想必从今日起,就能传开,在整个顺安府能令小儿止啼了。
赶过来的官员,都不忍看这现场的血腥,有的掩面,有些还能撑得住,却也脸色苍白,一副随时可能呕吐的模样。
祁弘新看他们一眼,就发现被他目光扫过的人,哪怕是议事过的官员,甚至是自己带来顺安府的仆人,也有不敢与其直视,立刻移开目光。
暗叹一口气,眼见着一场暴乱就此被压下,祁弘新却知道,自己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府里的事交给你们处理,再有人闹事,还按此次的办法办,死多少人,我担着!”
叮嘱完校尉等人,他这才令人牵来马匹,直接翻身上马。
“点十个郡兵,随我去总督府!”说着,带头一遍,十骑就奔驰而出,才奔出去,祁弘新突然之间若有所失,似乎忘记了什么。
“是了,还有祠内那个年轻人,我忘记进一步询问姓名了。”
“罢了,现在正事要紧,出了这事,不但得迅速禀告给上官,更重要的是还是赈灾的银子。”
而看着祁弘新远去,苏子籍目光垂下。
“观摩祁弘新平息民乱,+500,【为政之道】4级,1758/4000”
这级别其实不算高,但由于是祁弘新启蒙,许多知识是来源祁弘新,苏子籍渐渐看懂了。
“骨干杀了,民乱就难再起。”
“首恶虽诛,可放过余人的话,其实就是纵容,既不可轻纵,也不可重压,罚其劳役就相对适当。”
“而且赈灾正需要人手,现在就多了一支上千人的赈灾营。”
“这些当老了官的人,果然有一套。”
“只是手段还嫌酷烈,怕也因此种祸不浅。”
省城
祁弘新带着十个郡兵,连夜骑马,奔驰到了省城,终于在凌晨时恰入得城门,又在一刻时间,就抵达了总督府。
奔到了总督门口,就见四盏朱红西瓜灯吊在檐前,门前四个亲兵守着。
祁弘新翻身落了,看了看门上亲兵,命人给了名刺。
亲兵看了名刺,也不敢轻慢,忙行礼却笑:“我们总督大人,昨天批了半夜折子,这会才睡了不满二个时辰,大人你稍等会,等醒了,我就去通禀!”
祁弘新沉声:“我和他是同年,我有要紧事,你就这样去说,要不,我就捶这个堂鼓,照样唤得醒他!”
亲兵一听,不由一惊,哪来的二百五?
还是个知府?
眼见着祁弘新真要上前,只得连声:“小人这就去通禀。”
说着,就入内禀告。
总督昨天议事,回衙又打了雀牌,搂着小妾睡下的确没有多少时间,突然被人叫醒,这绝不是什么好感受,等被告之是因祁弘新来求见自己,更是拧起了眉,心中不快。
这位总督姓赵,赵总督其实论年纪,与祁弘新相仿,他们甚至同科的进士,只不过那时,祁弘新被吏部派去了东宫做事,前途无量,而昔日赵总督则外放出去,做了一地的县令。
这些年过去,二人都是两鬓生出了白发,祁弘新这十几年一直都是在知府的职位上打转,而赵总督却仿佛有后福一般,在当年做了县令后,就步步高升,现在已是身为一省总督,封疆大吏。
祁弘新来顺安府任职,曾经拜见过赵总督,但二人虽是同科进士,按说是能攀上一些关系,但现实却是二人不仅没什么交情,赵总督对祁弘新还有些看法。
祁弘新曾出身东宫,太子党大半被诛后,祁弘新哪怕没落到抄家入罪的下场,想要高升到中枢,也根本不可能了。
甚至就算当年是被吏部派去做事,期间也没有做出什么能入罪的事,但沾上了太子的人,不可能再被皇帝信任。
与他关系近了,尤其同科的进士,对升职不利。
更不用说,当年忠于太子的人,不是死在了当年,就是辞官不做,远遁他乡,这就显得祁弘新这个继续在官场打转,曾经签名求活的人是贪生怕死之辈了。
赵总督虽然也知,自己当年落到了那个境地,为了活命,为了家族不跟蒙难,怕也会做出相同选择,但这念头也只是偶尔一闪便过,对这祁弘新,他这些年是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不愿与之深交。
“这祁弘新是怎么回事?就是有事要禀报,非要在这时?有什么事不能再等一个时辰开衙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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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老匹夫
虽是这样想,但也怕是有急事,只能匆匆起床,换了官服去见。
一见面,就看到这位昔日同科,一脸的汗水,官袍也有些褶皱,看这样子,竟像是连夜赶路过来了,赵总督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祁知府,你这么早求见,可是有要事?”
“总督大人,下官的确有要事要汇报给您。”祁弘新低下头,说。
“顺安府有一个举人带头闹事,集合数千众,逼迫官府将水神祠改为蝗神祠,不准扑杀蝗虫,否则便要暴乱。”
这话一说,赵总督就一沉,民变可是最受忌讳。
“本官劝说无果,喝令镇压,斩杀首恶及党羽五十三人……”
“等等,你说多少人?”本来心一松,只眯着眼听着的赵总督,直接瞪大了眼,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祁弘新垂眸,再次说:“下官喝令镇压,斩杀了首恶五十三人。”
“五十三人!”赵总督不禁来回走几圈,才看向他,脸上满是无奈:“祁知府,祁同年,你不觉得杀的人有些多么?”
“战乱时也就罢了,这太平盛世,就因蝗虫的事,就杀了五十三人,杀人过多了吧?这、这若是传开了,怎么得了?朝廷若知道了,我这总督也脱不了干系啊!”
“请大人放心,下官已向朝廷上文谢罪。”祁弘新立刻说着。
后面的话不必说,意思也很明确了,这意思就是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绝不会连累赵总督。
事已至此,人杀都杀了,再纠结此事,也没什么用了,赵总督深深看了祁弘新一眼,心里无奈。
祁弘新能担下责任,这倒是让他观感稍好了一点,其实是自己在祁弘新的位置上,遇到了这事,怕也会这样行事。
毕竟是能到总督这个官职上的人,管着一省的事,赵总督怎么可能不知,这事这样处理,其实是最得当?
不压下这股邪风,任由席卷,到那时就不止是顺安府一府的事,而是整个省都要受呵斥。
只是杀人太多,祁弘新就算平乱有功,怕也是功过相抵了。
想了想,赵总督也知道这个祁弘新还是有些本事,当下改了脸色:“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你虽下令杀了五十三人,但毕竟弹压有力,这事前因后果说明白了,朝廷必会知道,这样做并不过分。”
“放心吧,这事,朝廷必会嘉奖,不会有事。”
祁弘新咳嗽了一声,脸上却不见喜色,仿佛这事无论结果好坏,对此人来说都不重要一样。
许多人总觉得不卑不亢,喜怒不形于色好,其实是误解,赵总督原本还有一点对此人的怜悯,但看到这副模样,又下意识生出了一丝厌恶来。
毕竟,哪怕知道当年的事,祁弘新的作为有情可原,但这么多年来,凡是知道当年事的,对祁弘新的隐隐排斥,已是习惯成自然了。
赵总督也不例外,他见这事说完了,就觉得事情大概是完事了,劝:“只是这事,其实也没必要连夜骑马过来向我汇报,事情既是压下了,晚几个时辰也不打紧。我见你面色憔悴,想必是累了,先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可以写了公文,差人递到我这里。”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祁弘新却没顺势离开,而是突然噗通一声,给赵总督跪下了。
这隆重大礼,虽以品级之差,也不算是过分,但平时谁也不会对上官平白无故行这样大礼。
赵总督心里再次咯噔一下,眉都拧了起来,却不得不勉强笑着,去搀扶:“祁知府,你、你这又是怎么了?”
祁弘新面色悲苦,恳求:“总督大人,顺安府亏空的情况,您是了解,现在正是灭蝗的紧要时,可无银无粮,怎么灭蝗,我是代顺安府的所有百姓,向您行礼,求您拨银,救一救顺安府!”
赵总督扯了一下,竟没有扯起祁弘新,这简直就是在耍赖,难道自己若不答应拨银,还要不起来了?
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祁弘新的脸皮竟有这么厚?
“你们两个,还不快扶起祁知府?”自己扶不起来,赵总督立刻给门仆人使了个眼色。
立刻就进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几乎强行拖着祁弘新起身了。
赵总督此刻脸色也不太好看:“祁知府,不是本官不帮你,实在是藩库中也没有多余的银子!”
“你也是当知府的人,当然知道,就算有银子,也各有用途,轻易挪用不得。”
祁弘新却再求:“总督大人,多了没有,少了也可,治水衙门虽承诺还银,可我要上门去,他们却也拿不出!总督大人,下官实在是没办法了,还请您通融一下,下官愿意画押!”
若别人这样求,或赵总督还能可怜一下。
可祁弘新看着再可怜,一想到此人与太子有牵连,还在关键时会为了活命而背主,赵总督还是硬下了心肠。
万一这事被传出去,岂不是将自己给坑了?
无论是与太子有牵连,还是背主,都不好听,都是一手腥臭。
想到这里,赵总督变了颜色,呵斥:“祁知府,我本是念同年份上,好言相劝,不想你还冥顽不灵。”
“私借藩库有罪,是皇上明旨禁止的事,你是数任知府的人,焉能不知?就是你不怕,本官还怕被告发!此事不必再说了!来人!送祁知府出去!”
舍下最后的脸皮,都求不到拨银,祁弘新面若死灰,被人半扶半扯着送了出去。
被“送”出了总督府,回身望着猛关上的大门,祁弘新定定看了一会,眼泪突然就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都是我做了孽,不想却牵连了全郡百姓!”随后连马也不牵不骑,失魂落魄地顺着这条街,朝着远处踉跄而去。
“大人!”跟着来就等在外面的郡兵,见到这一幕,都有些无措,但这种情况下,因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上前问,只能牵着马,小心翼翼跟着后头。
有人跟在后面,看到了这一幕,一转身,跑了回去。
第三百五十三章 倒行逆施
没了睡意,还有些头痛的赵总督,喝着新奉上来的茶,表情冷淡。
没过多久,就有仆人从外面进来,对他回禀道:“大人,我们听您的吩咐,跟着祁大人,发现他出了总督府,边走边泣,说自己之孽,牵连百姓,有罪……好不凄惨!”
“这个老匹夫,好会演戏,是在逼我的宫呀!”赵总督听了,又气又好笑。
但他也明白,要不是真的心怀百姓,又何必舍了面皮作这个逼宫?这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想到之前听说的传言,曾经不信,此时倒有些信了,不由感慨万千。
“罢了,既是这样,我不帮,倒显得我吝啬小气,不顾大体了,你这就出去追上祁知府,请他回来见我。”
“是,大人!”
等祁弘新回来,就见花厅周围的人都撤了,赵总督半歪在椅上喝茶,也不说话,似乎换了一个人,呆呆出神,祁弘新也不说话,只是站着。
“祁年兄,我在想当年,你是二甲第一传胪,立刻选入翰林院,又入选东宫,当时我们都很羡慕。”赵总督抚额深深吁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一过二十年,你我这样际遇呢?”
“是么?”祁弘新一笑,木着的脸看不出多少伤感:“这是命数。”
赵总督颌首,冷冷说:“是啊,这是命数,你我是同年,我就给你说实话,本来藩库借银也是正常。”
“只是你顺安府,有我得罪不起的人打了招呼,不许借一两银子。”
“原来如此。”祁弘新的心一沉,郑魏的一省总督,并不虚衔,就是三品,但也是实权的封疆大吏,能使总督说得罪不起,人就很少了。
就听着赵总督淡淡的说着:“这还罢了,你在第三任知府期,就已增了戾气,办政一味得罪人,不说上意,就是下意,你也没有。”
“吏心不说了,你对待他们的苛刻,应该自己清楚,至于民心,百姓从来就是最忘恩负义的人。”
“别说百年,就是你上任的宜云府,还有多少人念你好?”
祁弘新不禁一怔,只点了点头,一声不出。
赵总督又说着:“每年省纳,上次你给俞总督的礼,薄了点,大家也清楚你的情况,不计较,但是为什么还要写诗讥讽?”
“祁年兄,路不能越走越窄,听我劝,你年纪也差不多了,就告老回乡吧,免的最后没有下场。”
赵总督说到这里,不无伤感摇摇头。
祁弘新表面平静,心里翻腾得厉害。
“你为什么不说话?”赵总督突然之间发火了:“我说的不对么?”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祁弘新一叹,突然之间眼红了。“人家是日莫途远,而我是日莫途穷,故倒行而逆施之。”
“我是有罪的人,有人就是看准了这一条,处处堵路,叫我寸步难行。”
“要是我不倒行逆施,我连一纸都出不了衙门。”
“你是我同年,这时还说掏心话,就不枉了同年一场……”祁弘新平淡的说着,说到此处反没有泪,端茶呷了一口:“既我得不了上意,不能入得庙堂,那我就努力为民作点事,从不期望百姓记得我。”
“若是我有什么不测,还请看在情分一场,照顾下我的妻儿。”
赵总督听了,怔了许久,也觉得无话,立起身来,将两个箱子打开:“既然这样,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箱子里是银子,都是官银,还带着银霜。
虽然比预期少,只有六千两,但在灭蝗的关键时刻,在顺安府府库已空的情况下,祁弘新还是松了口气。
起码这几天不至于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祁弘新知道这钱虽少,总督其实还是担了点关系,当下朝着赵总督一躬到地,感激:“下官替顺安府的百姓谢过总督大人!”
“行了,既已有了银子,就速速回去吧。”心情有点复杂,不想看这张脸的赵总督挥手说。
祁弘新也不多说,深吸了口气,让随行的郡兵将这六千两银子分散带着,一路又奔驰回了府城。
回去祁弘新立刻吩咐:“让县令们下午来衙门开会,就说我会拨银,让他们准备治蝗。”
差人应声而去,虽一夜没有睡,极是疲惫,祁弘新还是毫无睡意,用了点饭,就到了书案,直接铺开一张纸,提笔写起了奏折。
正如祁弘新对总督说的,顺安府的镇压事件,他都揽在了一人的身上。
但除了这件事,他还上书朝廷,将府内亏损严重已经没办法再运转的事,与一同写了。
写完,细细看了,时间已经不早了,祁弘新索性只用了点饭,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只一会,就有仆人提醒:“老爷,县令们都来了。”
祁弘新抵达了花厅,见人都来了,一方面说请坐,一方面沉思着望着窗外,县令见上官这样,都没人言声。
半晌,祁弘新方自失地一笑,说:“你们都看见了,我去化缘,只化了六千两银子,只能给蝗灾可能最严重的县用。”
说着点了三个县:“我现在一文也不留,全部拨银给你们,你们直接开始治蝗,也不必留会了。”
这几个县令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真求到了拨银,也是心里一松,拿了银子就匆匆回去,开始调集民工。
祁弘新目送着他们离开,沉默片刻,又说:“至于别的银子,我已经上书给朝廷,言明了府内亏损严重已没办法再运转的事。”
一听这话,官员们都被祁弘新这位新知府的操作给惊呆了。
在此之前,因目睹或是耳闻了祁弘新下令屠杀闹事百姓的事,他们对这位屠夫知府都有一些畏惧,在今天吩咐灭蝗时,都不敢有丝毫反对,但听到了祁弘新竟然上书朝廷府内的亏损,这些官员都坐不住了。
有人直接惊着:“大人!您、您怎能直接上书朝廷?”
“这事报与朝廷知道,定会追究责任,您是一府官员之首,若追究责任,您就不怕……”
祁弘新坐在上首位置,这时忽然激烈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不仅打断了官员的话,而且也让下面坐着的这些人,终于发现,这个从一来到顺安府就各种冷硬命令的男人,已是老了,不仅老了,看起来身体还不好了。
“怕?”咳嗽完,用手帕掩饰擦拭了一下,祁弘新将手帕捏在手里,扫看了众人一眼,淡淡说着:“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怕可忧的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黑矿
府城·酒肆
楼下坐着几十个人,三五成群,二三楼屏风相隔,特别是三楼,地板桐油擦得锃亮,此刻正是中午,一个女子细细唱吟。
“这么说,祁知府上午从省城回来,带回了银子?”在角落雅座上,苏子籍坐在桌前,将一杯酒推过去,同时问着。
“谢大人赏!”什长将酒一饮而尽,继续说:“正是,凌晨时,他带着数个郡兵骑马连夜奔驰到省里,向总督大人去哭银。”
“在总督府是什么情形,我们几个因没办法跟进去,所以不知,但祁知府第一次出总督府时,边走边哭,随后又被总督府的人叫了回去,等再出来时,已带了两箱银子出来。”
苏子籍脑海中闪过祁弘新黑瘦又挺直的模样,实在有些想不出,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一块又臭又硬石头的人,边走边哭是什么场景。
只一想,就下意识打个冷战,可见这举动多么不符合自己的印象,也难怪连与祁弘新关系不怎么样的赵总督也被眼泪惊到,到底给拨了银。
“本以为祁弘新杀伐决断,没想到,倒能折能弯。”
“但看他十几年都在知府上打转,固然有出身缘故,也可能与性格不会或不愿钻营有关。”
“此人这番作态,为了什么?”
苏子籍感叹,不禁为自己这几天为这一人,几次有复杂心情而无语。
“再等等吧。”苏子籍对自己这样说。
“公子!”这时岑如柏从酒肆外进来,找了一圈,看到苏子籍,走过来,对着穿着便服的什长点头笑了下。
跟着苏子籍来到府城的十个甲士,几乎在这段时间都在给苏子籍办事,但有的只能用作普通事,有的则可以派去盯梢。
眼前这一个什长,因苏子籍与野道人通信时,让野道人掌控商队帮着解决家人的营生问题,就能更放心的用些。
“你继续盯着知府衙门,有什么行动来报我。”让什长走了,苏子籍才看向岑如柏。
“岑先生,坐。”一指,苏子籍说。
岑如柏稍稍客气了一下,就坐了下来,只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就压低声音,将自己从江湖朋友里得到一个情报,汇报给了苏子籍。
“公子,顺安府的矿产,总体上说小而散,大头当然是官矿,小矿官府采开不合算,就多半转成私矿,但我发现至少有数十处私矿,不是朝廷许可的私矿,这就是黑矿了,其中还有一处金矿。”
“虽然金矿产量不高,一年仅仅500两黄金,却大可作文章。”
原来,岑如柏他们查到的这事,竟是黑矿。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在顺安府境内,竟然私下有着许多黑矿,这还不止,黑矿里还有着金矿的存在。
这种事曝出来,绝对能让整个府城都震动,甚至连省里都可能惊到。
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曝光,还需人秘密调查,才能得知?由此可见,这里面的水必定很深。
苏子籍听到这事的第一时间,都是色变。
“万没想到,看似普通的一个小小顺安府,竟然有着这么多黑矿,还有着金矿存在。”
“这件事实在是超出我的意料外,能隐藏此事至今,这不可能是私人手笔,必然有官府的影子。”
“祁弘新刚刚上任,为了拨银还得去省里哭求,这事必不知道。”
“而他到来前,必仔细查过账目,查过府内的矿产,能瞒过这个当知府就有十几年的老官,这事也必不是一两个官员参与。”
再想到因顺安府七十万两亏空的事,被抓连同着前任知府在内的几个官员,苏子籍若有所思。
“这些黑矿,前任知府必脱不了关系,不,单是前任知府,怕也未必能一手遮天,怕还有别的路数。”
就算猜不出,苏子籍仍忍不住佩服这些人为求财而死的大胆。
“本朝允许私矿,但金银不在其中,那是朝廷专营,私采金矿,可是有着极重的惩罚,罪责不下于谋反。”
“毕竟私人尤其地方官掌控金矿,就很容易能私下养兵,拥兵自重,这是刚建国三十多年的王朝所不能容忍的事,一旦抓住,最严重的可能凌迟处死。”
“不过金矿是性质特殊,单论这每年500两黄金,其实也不过是5000两银子,做到知府的位置,若无别的想法,又哪里需要这般铤而走险?”
“除非……”苏子籍眼皮微跳,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抬头看向岑如柏时,对方也同时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岑如柏压低声音说:“不过矿主的所有权并不集中,除了少量的士绅,被三大帮派所垄断。”
“分别是龙虎帮,信义帮,江河帮。”
岑如柏说:“但我调查之后,发现这三大帮似乎是被谁控制了。”
“齐王,还是蜀王?”苏子籍将自己答案问了出来。
岑如柏看苏子籍的目光带着惊异,又摇头:“可能是齐王,但齐王的人,应该用的是士绅,而不是直接用三大帮派。”
帮会事实上是社会最低层,齐王蜀王不太可能。
“不过,应该和官府有很深的联系,被抓的知府跟几个官员,应该也有牵连,但他们应该在这件事上起到的只是遮掩作用,实际上,直接控制金矿跟矿山的,乃是帮派。”
“所以,哪怕几个官员被抓了,除了一开始可能有过乱子,但很快就平息下来,并不能造成实质影响,甚至因采矿已经步入正轨,更能进入暗处,以后会更加隐蔽。”
如果不是他们正好在这节骨眼到了顺安府,公子还特意吩咐江湖人仔细调查,还真是不可能发现这件事。
岑如柏垂眸,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对了!”岑如柏表情凝重地又说:“我还亲自去过金矿,虽有着朋友的帮忙,却也险些被发现。我怀疑这三大帮派中,有妖族隐匿其中。”
“妖族?”苏子籍手一顿,微拧眉。
岑如柏点首:“对,险些就发现了我,那天带我过去的朋友实力很强,不是他的帮助,或我都不能顺利脱身。”
“妖族?”苏子籍灵光一闪,站了起来,连连踱步,突然之间站停,若有所思,这反说的通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欢迎之至
“妖族要怎么渗透民间社会?就靠装神弄鬼?也许能愚弄几个百姓,但断不能扎根士绅,更不能形成声势。”
“要扎根,就得厚利。”
“在山吃山,在水吃水,这就是山妖和水妖的本行,这黑矿多半是小矿,是不是就是山妖指点而开采?”
“因此有一批乡绅和帮会,就因此巨利而相互勾结。”
“而齐王与妖族勾结,利益就相通,这种私采金矿的事,要隐藏这么久,还通过了知府这样官员,就必然不是几个官员自己行为,毕竟这样大罪,不是有着后台依仗,哪怕是知府,也不敢为了这些钱,冒这个风险。”
“先有妖族因私矿和乡绅和帮会勾结,再与齐王勾结,相互支持,这就全部说的通了。”
妖族藏匿其中,这不仅是增加了调查的难度,而且,在之后对付帮派时,也会增加难度。
想到这里,岑如柏迟疑了下,到底对苏子籍信任占据了上风,开口:“公子,既然此事牵扯到了帮派跟妖族,只靠随行的十个甲兵,怕是远远不够,我倒可以给您推荐一人。”
“可是那个跟着你去密探金矿的朋友?”苏子籍一听就笑了,原本自己求贤若渴,还是无人投靠,可现在,无需多少礼贤下士,就有人介绍了。
这变化,就是身份地位的变化。
岑如柏点头:“是,我这朋友名叫曾念真,乃是剑客,因得罪了京城里的一人,现在不得不流亡在外,若能被公子收留,定会全力帮忙!”
“曾念真?一剑春寒?”苏子籍恍然。
岑如柏笑着:“公子倒还记得此人。”
“你之前几次提到他,我自然记得。之前简先生回京,你曾给他一封书信,说是到了为难时,可拿着信去寻求曾念真的帮助,可见你这朋友在京城应是有着不小的势力。”苏子籍笑了笑说着。
岑如柏一叹:“是啊,所以他这次被迫逃离京城,也让我有些担忧。”
“听说是得罪了一个新权贵,只因想招揽他跟他的江湖朋友,我朋友不愿意,便直接下了杀手。”
“作风有些霸道。”
新权贵?苏子籍想了下,若是别人,或听到这里就不敢再应了,但苏子籍自己都是一身虱子不怕痒了,多一点仇家少一点仇家,其实也不是什么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摆平顺安府的事,做一些功绩出来,这曾念真既是知名剑客,又是江湖豪侠,有着不少人脉,虽一时落魄了,正好可以招揽。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对岑如柏说:“倒是可以与他一见。”
这就是愿意看一看本人的意思了。
岑如柏大喜:“公子稍后,我这就叫他过来!”
说着,就直接起身出去。
片刻,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走前前面的,正是去而复返的岑如柏,跟在岑如柏身后,是个看起来有些沧桑但形象很符合苏子籍对江湖剑客想象的中年人。
这人穿着青杉,带着剑,三十五六七的样子,长相并不算出色,只是那双眼睛望过来时,给人一种历经沧桑透着颓废的感觉,但这并不会折损魅力,相反双眸明亮,带着些忧郁。
因有着武功,实际年龄应该比看上去大一些。
苏子籍审视地看着,暗暗点头:“不愧是一剑春寒,武功不低,没有修炼道法,只是用武功与此人打斗,我可能会输。”
如果说,林玉清的剑术跟武功,给苏子籍的感觉是锐利,就像是看似平庸无奇的山峰,突然露出了锋利的尖角。
那这个曾念真,就像是平静时的川流江河,不动时,看似如死水一般,可一旦起了杀机,应该是很有些搅动风雨的本事。
此人,倒可以试着收服。
这样想着时,岑如柏与曾念真已到了这桌。
“在下曾念真,见过苏公子。”曾念真对着苏子籍拱手说。
苏子籍早在他们过来时留已微笑着起身,此时说:“早就听说过一剑春寒大名,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气质不俗,快请入座。”
随后请二人入座,又招呼伙计再上了几个菜并一壶好酒。
“苏公子文才冠天下,武功也是第一流,能见到苏公子,也是我的荣幸。”曾念真其实来前还有些犹豫,可被岑如柏强拉着到了苏子籍跟前,已经改变了态度。
“武功第一流?”苏子籍却是有自知之明,笑了,自己【紫气东来】汇集了万家之长,可谓是集大成者。
但等级才9级,尚不算第一流,只是笑着:“和曾先生的武功不能比,以后有时间,我还要多多请教。”
两人相谈还算和睦,曾念真一反常态,对苏子籍有问必答,有点违背常情,但这是好事,岑如柏自从知道曾念真出事,就心中担忧,此刻自然是要帮着曾念真展现好的一面了,免得这位一向孤高朋友错过了能庇佑的主家。
他是这么想的,但入座后就发现,苏子籍这位主家跟曾念真这个朋友,谈得还算投契,甚至曾念真被苏子籍直白问到在京城惹到了什么麻烦,也不见一丝恼色,解释:“若是我没猜错,对我下杀手的,应该是曹易颜。”
“曹易颜?”从曾念真的口中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让苏子籍微微挑了下眉。
“对,他之前想要招揽我,被我拒绝,不久我落脚的地点,就被一群疑似官兵的人给围剿了。”
“虽说根据我之前调查,这曹易颜并不算权贵,是真人刘湛的徒弟,跟官兵有关的事按说也不该是由他主导,但我仍觉得这事背后之人就是他。”
一定要说的话,大概这就是所谓江湖高手的直觉。
苏子籍倒不觉得这猜测可笑,曹易颜这个人,苏子籍之前见过,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并不像是寻常之辈。
只是之后遇到的事情跟人都比较多,不是这次从曾念真口中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几乎已是忘了此人。
跟刘湛有关的人,苏子籍绝不至于往无害处想。
而他本身的经历,就注定了与刘湛以及刘湛背后所代表着的道门是敌对,若曾念真得罪的人是曹易颜,对苏子籍来说,还真是不算什么。
“曹易颜身后虽有刘湛跟道门支持,我不惧他们,曾先生能看的起我,前来作客,我自然欢迎之至!”苏子籍认真说。
这样的姿态,让曾念真忍不住恍了下神。
第三百五十六章 居心不对
曾念真有些恍惚。
岑如柏不知道的是,在今天来前,曾念真其实仍心中犹豫,既不想让朋友岑如柏担心,又不愿意跟了新主家,哪怕仅仅是客卿性质。
他原本是想着,自己朋友在苏子籍面前提了自己,自己亲自去一趟,谢过了好意,这事就算了。
没想到,步入酒肆,一步步走近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正微笑着望着的年轻人时,就突然之间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传说中孟尝君之风?”
孟尝君在薛邑,招揽各国的宾客以及犯罪逃亡的人,天下贤士无不倾心向往,听着苏子籍立刻答应给予庇佑,心里立刻翻腾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压下这些,曾念真说:“公子仁义,您既这样诚恳,我曾念真就必会全力相助公子,实不相瞒,这次出京,我身边还跟着不少弟兄。”
“别的事不能干,不会干,但是对江湖,却是内行。”
“官府的事不行,但只要给我三天时间,整个顺安府的民间底细,我都可以给您报的清清楚楚。”
曾念真说这话是有底气,自己声震江湖,不少江湖豪强都是朋友,调查这些对别人是难事,对自己不是。
话说黑矿的事,也是自己调查所得。
“就算公子要围剿三大派,我们也可出力,至于您刚才说的,收集些鸡鸭猪等更是小事,若还有什么需要指派的,您尽管开口就是!”
“曾先生果然有古侠之风,痛快!”
苏子籍听到这里,连连点首,很是满意。
没有武功,帮派是社会最低层,就算身有武功,帮会也上不了台面。
这三个帮会,既委以重任,把控着金矿,这就说明,虽不太可能是齐王的嫡系,但说不定是妖族的根系。
现在齐王与妖族勾结,就也是齐王的党羽了。
“这里不是京城,而是顺安府,就算有了大动作,只要结果还不错,皇帝知道了,应该也无事。”
“他将我当成了太子子嗣,我与齐王就算斗了,在他看来,也属于内斗,并不算很出格。”
苏子籍想到这里,心里感慨。
要不是有这身份,与齐王斗,第一时间就得按上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这三大帮派可斩之,齐王对我下手,来而不往非礼也,正好回赠一份礼。”
于是,苏子籍点头:“你与那些江湖朋友,先继续盯着黑矿,不要暴露行踪,等我答复。”
“最好把私矿,绘制一张图表。”
才说着,曾念真就笑了:“公子放心,我已绘了矿图。”
说着,就取了一张纸递了上去。
“哦?”
苏子籍展开一看,见这张纸上,绘着地形,还有矿脉,虽和标准制图完全不能比喻,但很形象,几十处黑矿都有标明。
“曾先生真的准备妥当,我实在很是佩服。”苏子籍只瞥了一眼就起身:“既是事情都已查清楚,我就可以去见一见祁弘新了。”
只靠着江湖人,就想对付三大帮派,就算可行,也绝对是损失惨重,苏子籍才不会做这种事。
眼下顺安府缺银,有这样可以顺利收拢包括金矿在内的黑矿的事,就等于凭空多了大额银子,为了银子能急得去省里哭求的祁弘新,难道知道这事后还能坐得住?
到时苏子籍令曾念真暗中帮忙即可,既能报仇,又能解决了府里的事,不必伤了自己的根基。
说去就去,带着所绘的矿图,苏子籍带着两人以及亲兵,动身去了知府衙门,自然而然的,他被衙役给直接拦下了。
“休得再往前走!”一个衙役喝着:“这是知府衙门,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而一个班头见这阵仗,知道来头不小,连忙喊住了衙役,疾趋而出,直到苏子籍面前赔笑:“敢问公子是尊姓、台甫?”
苏子籍没有答话,岑如柏代答:“这是本届的状元,奉旨任顺安府代理郡丞,特来向祁大人宣旨,以及报道。”
“还不快速速进去传话,请祁知府出来接旨?”
“这……”这一下,可吓到了拦着的人,面对圣旨,哪怕不知真假,但为了不被问罪,在场几人还是立刻跪下。
班头胆怯看了看苏子籍,叩头:“大人,知府大人现在并不在衙门里……”
“人不在?”苏子籍问:“他去了何处?”
“知府大人吩咐了一些事后,就去了治水衙门,说是去催钱了。”
因这事并不是机密,就连普通衙役都知道,苏子籍问了,就直接说了。
苏子籍想了想:“既是这样,那我就去治水衙门找他。”
正转身要走,就见一辆牛车行到了衙门前停了下来,祁弘新黑着脸下了牛车,显然这一趟催款之行并不顺利。
“知府大人,有圣旨到了!”一个衙役跪着朝着祁弘新喊。
祁弘新抬头,看到了苏子籍,只是一眼,就认出这是与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举人”,怎么,身份竟然是假,并不是举人,而是朝廷派来的人?
但不容多想,祁弘新看到了苏子籍手里捧着的明显装有圣旨的锦盒,就说:“请钦差快快入内!”
又吩咐衙役赶紧摆香案,在里面接旨。
所有人都跪下,苏子籍郎声念了圣旨,念完,苏子籍卷了圣旨,交还在锦盒,立刻满脸是笑,又向祁弘新行了下官见上官的礼节。
“苏大人乃是朝廷派来的观察使,不必这般多礼。”祁弘新忙伸手相扶,虽苏子籍来这里暂代郡丞,是自己的下官,不过偏偏还有着一个没有品级,却听起很吓唬人的观察使,这就完全不对味了。
“上面怎么想的?”官场其实很忌讳这种职权混淆的事,祁弘新无可奈何,只得按照两人几乎平等的姿态请苏子籍进屋入座。
坐下,有人上茶,这时祁弘新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也有时间去观察坐在一侧的年轻人了。
在来到府城,他不久就听说朝廷会派郡丞过来,现在见到了人,却有些想法。
“虽是新科状元,是有才华,又有观察使的身份,需要给几分面子,免得在政务上给我捣乱。”
“但此人明明早就到了,迟迟不肯报道,这居心是不是有点不对?”
赝太子
第三百五十七章 岂有铁板
苏子籍可不是毫无阅历的新进士,在去西南时,甚至与太监、钦差、大帅较过力,可以说,这代表三种朝堂势力的顶尖人物,都给苏子籍上过一课,让苏子籍提前适应了官场共事。
只是一会,他就发现了祁弘新虽对他看起来客气,但眼眸中却有着一丝轻视,明显是有些瞧不起。
“或是因与我见过两面,以为我是畏惧蝗灾与亏空的事,迟迟不肯报道。”
苏子籍想到这里,就直接说:“祁大人,下官这次来见您,除了宣读旨意、来府衙报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您商量。”
“苏大人指的,莫非是灭蝗一事?”祁弘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平静问着。
显见着,不信苏子籍能有重要的事要与自己说。
苏子籍也不介意,直接就从袖中取出卷着的纸。
祁弘新见他这动作,才勉强多了一点兴趣,盯着苏子籍将一卷黄纸铺开,递到了自己的面前:“祁大人,请看。”
这是什么?
原本只是有些好奇的祁弘新接过手来一看,下一刻就猛抬头,就和看见老鼠的猫一样,眸光锐利锁住了苏子籍,问:“苏大人,这是何物?”
古代这种矿图是机密,要不是眼前的人是新进士,代理府丞,立刻就要喝着拿下了。
“祁大人,您应该已看出来了吧,这是顺安府境内的矿图!”苏子籍神情认真解释:“上面用黑墨标着,是在官府登记过的矿区,而红笔标着……”
“是私矿?”祁弘新接话。
“正是!这些正是私矿。”苏子籍点头。
竟然是私矿?
祁弘新在来到顺安府后,因亏空,就打过矿山的主意,特意看过官府管着的所有矿的分布图,与这份矿图上黑字标着的基本一致,却没想到,私矿竟被人隐藏了这么多。
他的脸色渐渐难看下来,但相对的,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
“这里不方便,去那边!你与我仔细讲解一下这矿图!”他们现在坐着,桌子不大,还摆着各种东西,生怕这张宝贵的矿图被茶水给浸湿,而且这明显是机密的事情,祁弘新忙招呼苏子籍去书房。
苏子籍从善如流跟了进去,并用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就将这张矿图上的标注,以及势力表,都与祁弘新讲解清楚了。
听到这些黑矿里竟然还有金矿,祁弘新愤怒后,就是惊喜交加。
再想到自己之前对苏子籍的猜测后,老脸就是一红。
“苏大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起身朝着苏子籍就是一揖到地。
“祁大人何出此言啊?下官惶恐!”苏子籍忙将他扶起来:“你我既皆是新到这顺安府,面对现在府内的困境,该想的应是如何寻来银子,将蝗灾掐灭在萌芽,别的细节,莫说下官并不曾感觉到,就是有,也只是小事,在民生大计前,都并不重要。”
“苏大人不愧是新科状元,果然是心明眼亮,比那等子只知道每日点个卯,就混日子的人强出许多去。”好在祁弘新高兴余,还注意着自己的言辞,不然就要当着苏子籍喷起别人是酒囊饭袋了。
也怪不得他刻薄,实在是与苏子籍这个刚到的代理郡丞相比,其他人都被比到了尘埃里。
他这样还没到地方就被人盯着的新任知府,想要暗中访查事情,就很难顺利。
但别的官,尤其是那些矿区所在地的县令,难道就真的一直毫无觉察,对辖内的黑矿半点都不知情?
真不知情,骂一句酒囊饭袋,也不算是冤了。
“哎,祁某惭愧啊,苏大人你来此地没有多少时日,竟然就把消息摸得清清楚楚,若不是有你来了,怕是我还被他们蒙在鼓里!”
祁弘新一想到在顺安府,竟隐藏着这么多黑矿,就露出了杀气。
苏子籍叹:“虽是摸清了情况,但要将这些私矿收回来,却很难,以下官的情报,士绅介入也不小。”
“就算是三大帮派,也是有人在支持,并非自发。”
“而且三大帮派乃是地头蛇,又人多势众,经营多年,背后或还有更高的支持,想要一举收拾,并不容易。”
祁弘新听了一哂,他并不傻,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为了求到银子治蝗,连脸皮都不要了,之前更已下令杀了五十三人,早就有了觉悟,当下仰天大笑。
笑完,就对苏子籍说:“你上任前,有人或告诉你,不罪巨室。”
“可不说本朝,就是前朝,官府就有职责,拆分巨室,十顷牌挂在县里,百顷牌挂在府省,千顷牌挂在户部。”
“对外说官府赐牌,以示褒荣,实挂了牌的,十顷牌还罢了,百顷千顷的都没多少年就烟消云散。”
“连王府宰相都不过万亩(百顷),民间岂有千顷之理?”
“又或者有人暗里告诫你,士绅铁板一块,得罪一个,就得罪全部。”
祁弘新神色满是轻蔑:“本官让你知道,就算是久受皇恩的官员,都不是铁板一块,何况士绅?”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本官哪需要与这些人妥协周旋?本官立刻点兵,将这所谓的三大帮一举歼灭。”
“已有矿图,想知道盘踞在何处,不过是一群江湖人,全部剿灭又有何难?苏大人,你就等着看本官收回私矿吧!”
见祁弘新杀气腾腾,甚至在自己面前也毫不避讳这种狰狞,苏子籍不由无语,心想:“看来祁弘新杀了五十三人,已彻底放开了。”
“不过这样也好,祁弘新打算带着郡兵去围剿,自己就不用担心此事,也不必当此恶人,也不必让曾念真多费力气在这上面。”
“我正好可以做一做别的事。”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对祁弘新说:“既是这样,下官恭贺大人马到成功,不过大人日理万机,等收回了,这些私矿的处理,还请交给下官来主持吧!”
听了这话,祁弘新又有些疑心。
矿产的买卖,自然有笔油水,不过祁弘新之前误会了苏子籍,现在也难拒绝,听了苏子籍的主动请缨,这事交给苏子籍去做,也未必不合适。
作郡丞,做这事是在职责范围内,而且苏子籍比自己来得还晚,也不用担心与本地的势力有太多牵扯,最重要一点是,矿图跟势力是苏子籍暗中走访摸清楚,也得讲究一个礼尚往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 龙虎帮
“这事可以。”祁弘新很快就点了头,又提醒:“但卖矿的银子必须交到府库,不能少一两。”
“苏大人此事有功,本官必给大人请功,而且苏大人前途广大,不要给小人蒙蔽耽误了。”
“下官自是不敢贪墨一文。”苏子籍一听就知,笑了:“祁大人看我吧,结果必使大人你吃一惊。”
“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祁弘新解决了心头大事,也捋须笑了。
但因还需先围剿了三大帮派才能得到私矿,进而得到银子,二人商量完这事,祁弘新就立刻出发了。
苏子籍随即告辞,出得府衙时,就已看到传令去军营的衙役已飞身上马,朝着城外去了。
而祁弘新则稍后几步,也穿戴整齐,从里面出来,牵过急用时所骑的马,带着几人随后也朝着奔驰而去。
“快马加鞭,这人真的是雷厉风行。”苏子籍目视着远去,不由感慨。
顺安府城西
有一家不大的道观,位于闹市区的一角,既无深山道观的仙气,也无京城之内道观的大气磅礴,只有一种闹中取静的闲适还算可取,可随着一位真人的到来,这种闲适也跟着消失了。
凡是得用的道士,都被派出去打探消息,观主待在观内,但因是这位真人所在道门的弟子,能做的也不过是端茶倒水,精心服侍。
“观主,刘真人可在休息?”这时一个道人急匆匆外面进来,正好看到观主在外面树下坐着,一副闭目养神模样,走过去压低声音问。
“怎么,可是有妖怪那边的情报?”观主问。
“的确是有,情况有些急。”道人回答。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道童从不远处一间屋里推门出来,对道人说:“陈师兄,真人请您进去回话。”
这是听到他们的交谈了!
道人哪怕早就见识过门中真人的惊人手段,因本身并没有什么修炼的资质,只能做个有些武功的寻常道人,再次见时,仍是免不了心中羡慕。
而在内门真人中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刘湛刘真人,在他眼里已堪比半仙了。
往常的时候没想到,他能有一日,靠着打探消息灵通的本事,近距离接触这位半仙。
“你是说,除了本府,别的府城都有人煽动闹事?”刘湛听了消息,在房间里踱了几圈问。
陈道人恭敬回:“是,蝗神一说现在在整个省都已兴起,除了本府,因祁知府杀伐决断,直接就掐了萌芽,没有闹起来,别处都有乱事。”
“有人煽动百姓,抗议官府扑杀蝗虫,要捣毁水祠,换上蝗神,官府大多僵持着,但已有几个迫于压力,知府软弱无能的,已经答应了。”
“虽没有妖怪直接出面,但这背后的推手定是妖怪。”
细听完这些情报后,刘湛令这道人退下。
小道童就问:“真人,眼下这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哼,不过是狗咬狗!”刘湛冷笑一声。
又说:“龙女这样有着前朝册封的妖神,我们都要处理,所谓蝗神,更万万不可容。”
“不过,眼下最急的却不是我们,先坐看,等水府与众妖闹到两败俱伤时,再一网打尽!”
才说着,又有一个道人急匆匆求见。
令其进来后,就向刘湛禀报了知府衙门的动静。
“什么?祁弘新去了郡兵大营?要集合兵马去围剿顺安府本地的三大帮?”
这事,既然岑如柏的那些江湖朋友能调查到,刘湛这里自然也有着情报来源可以获知。
都是些简练的情报,并不详细,直到派出的人从郡兵大营送了情报过来,刘湛才知道,这三大帮派里竟还隐匿着妖怪。
“祁弘新此人,实在是一把易折却足够锋利的尖刀。”刘湛本身就已是性格刚强,说干就干的类型了,在又听了这位祁知府最近做的那些回后,忍不住感慨:“这操作猛如虎啊。”
“真人,可让我们的人跟上?”小道童问。
刘湛想了下,吩咐:“涉及金矿事,与我等无关,都不必掺和,但帮会内有妖怪,不能坐视不理,让人跟着,凡见到了妖怪,一概杀掉,妖魂不必去管,带上符咒,就能牵引去洞天。”
“妖尸妖丹,登记入册,带回来。”
“是!”小道童脸色不变,只是应声。
洪平县
地处顺安府东面,背靠着一片山脉,占地颇广,依山而活村落多,生活在那些村子里的百姓,在平原县城的人看来,都属于山野之人。
但在洪平县县城这里,却并无多少外人所以为的山里土气,反是繁花似锦,有着各种在县都未必可能第一时间有的新鲜玩意。
究其原因,是因洪平县不仅与一条河道靠近,距离码头不是很远,更有着几条陆路,直达外界。
在这修一条路就需要花费不少银钱的时代,路多,就代表着商路繁茂。
也因此,在这里,也滋生了一个本土的帮派,龙虎帮。
脱胎于山匪的帮派,在战乱时崛起,渐渐成了规模,等郑朝建国,大杀大砍,死了大半,逃入山中。
等到了承寿年,不知道得了什么力量,渐渐又死灰复燃,变成了连本地县令都顾忌的地头蛇。
莫说是平时让衙役去约束他们言行了,在洪平县范围内,衙役遇见了配有龙虎帮标志的队伍,也只当不见。
龙虎帮现任帮主,名唤江威,江湖人送绰号鬼见愁,已是这个帮派的第七任帮主了。
据说他十几岁前曾是洪平县的一个寻常混混,但因机缘巧合,在十五岁这一年拜了一位江湖人为师,后来又江湖人士结交,渐渐武功高强起来。
在进入龙虎帮后,更是迅速崭露头角,经过夺权,成为一帮之主。
龙虎帮前面六任,大多不得善终,或被官府围剿,或被敌人砍死,或老就会被手下夺权。
于是到了第七任时,帮众时舍得拼命的他,享受了帮主的荣华富贵,便惜命了起来,平时不仅除了大事从不出面,而且还有别的依仗保障着自己的安全,可以这么说,若是放任其一直这么下去,怕是还真能创了前六任的记录,活到个六七十岁。
第三百五十九章 狼神救我
这一日,江威正在龙虎帮的总舵听戏,特意被叫来这里戏班子,在院内搭着的土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坐在下面黑脸大汉,半眯着眼,一边微微摇头,手里打着拍子,嘴里还时有时无地跟着哼唱。
在他的身侧,各有两个侍妾,正一个给他捶肩,一个给他捶腿。
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快步走来一个帮众,来到江威跟前时,江威恰睁开眼:“程半城,可是想通了?”
“帮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是?咱们龙虎帮威名赫赫,您更是连县令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程半城不过是个家里有着一些铺子的商人,哪里敢忤逆帮主呢?”帮众笑着奉承。
江威满意地点头:“算他识时务!”
“程半城为了赔罪,特意在迎客大酒楼的二楼置下一桌好酒好菜,要请帮主您过去,顺便商谈今年的矿场之事。小的已派人去查看过了,大酒楼今日不接外客,应是为了您,特意包下了一座酒楼。”
江威突然一抬手,台上唱戏的一干戏子都立刻停下了,连两个侍妾都小心翼翼地收了手,退后一步。
江威活动了下脖子,慢悠悠地起身:“既他这般有诚心,可以先让兄弟别动手,给的价码满意,他的那些铺子倒是可以让他继续开着!”
随后又捏了捏两个侍妾的脸蛋,笑:“你们两个在家里好好等着,本帮主去去就回,等回来了,给你们带时兴的簪子。”
两个侍妾见他高兴,应了声,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但实际上这两个女人,都是他见色心喜,从街上抢来了良家女子,为了活命,在经过了一番折磨,一心寻死的都已死了,想要活下来只能忍下,不给家人惹祸。
等江威换了身黑色劲装,接过有属下牵来的一匹枣红马,翻身上马,就朝着迎客大酒楼而去。
远远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忙回去禀报。
郑朝律法规定,普通百姓甚至是官宦人家出行,不得骑马,只能以牛代之,但龙虎帮在这洪平县县城里已是肆无忌惮惯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一条律法,见有人骑着一匹枣红马一路行来,路上的百姓哪怕是没见过江威,不认识这位龙虎帮帮主的,也能立刻猜到身份,纷纷避开。
这被人犹如躲避恶兽一样避着,江威不仅不恼,反有些洋洋得意。
想他十几岁时,还是在城里被人鄙夷轻视的小混混,可现在,三十岁出头,就已是让县令都要退避的大人物!
“不是老子生得晚了几年,还有皇帝老儿什么事?老子这样的豪杰,其实也能去够一够那皇位!”
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已出现了迎客大酒楼。
这地方的饭菜还不错,虽然江威最喜欢的厨子,早就被半请半迫地弄到了自己的帮里,专门给自己做饭,但偶尔出来吃一顿,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儿。
“听说那个黄县令有个女儿,刚满十六岁,可惜没跟着来赴任,否则的话,倒是可以勉强喊他一声岳父。”至今都没正式娶妻的江威,此时犹在做美梦。
才想着,突然之间一惊,喝着:“快停下,快停下。”
跟着去的兄弟哪能令行禁止,慌乱下才停下,问:“帮主,怎么了?”
江威还没有来得及说下,前面转出一人,三声鼓响,前面的酒楼前,持长矛的县兵排列成阵,左右又蹲着弓手,箭上弦引弓待发。
“好啊,这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江威一怔之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那张平时不怒时就有几分凶相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狞笑,吼着:“程半城,你这老儿居然敢联合官府给老子下绊子!”
“等老子脱了身,定要将你程家满门给灭了!”
又冲着这些对着自己的郡兵威胁:“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龙虎帮的帮主江威!人称鬼见愁!你们对着的人是龙虎帮的帮主,莫说杀不了我,就算是杀了我,我的兄弟们也饶不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你们这些人都得死!识相的,快给老子让开路!”
正当他愤怒威胁,却见近在咫尺的酒楼中,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人走出来,正半年前来这里赴任的黄县令冷笑着看着。
“江威,你不过是个帮派头目,刀都快要架到脖子上了,居然还在说这样的笑话?”
“是你!”见里面出来的人竟然是一向不敢与自己直面对上的黄县令,江威就扯了扯嘴角,不屑的神情显而易见。
“怎么,这是请来了帮手,不怕老子端了你的县衙了?不过是个缩头乌龟,当老子怕你不成?”
这话说得实在是嚣张至极。
黄县令因是外派而来,这半年就是镇之以静,梳理县内脉络,加上江威还有不少人若有若无的支持,因此姑且搁置。
黄县令是官身,自然有过相关培训,虽有武功,任何人也难逃箭雨的袭击,此时见这江威死到临头了,还这样嚣张,脸上也闪过一丝戾气。
瞥一眼跟着自己出来,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程半城,黄县令说:“原本以为你是草莽中的丈夫,不想却是个地道的蠢货,连破家的县令的也不晓!”
说着,就是一抬手:“放箭!”
随着一声号令,只听“嗡”一声弦响,十余支箭射了下去。
“啊……”箭雨一下,对面立刻传出惨叫,五六个所谓的江湖豪强,才冲了几步,就听噗噗连声,跌翻了一片。
“再射!”弓手接受的是三连射,就是说,短时间内连射三次,再多手臂也受不了。
这时噗噗噗再次笼罩,这次有了防备,江湖豪强狂叫,纷纷闪避,抽刀拨箭,有些心中恐慌,脚下失闪,一不小心,脚下踏虚,向下一滑,跌翻在地。
更多的却又跌翻在地,惨叫不己,有的运气差,射中要害,顿时当场毙命。
就连江威,第一时间翻在马后,马匹连中数箭,马血飞溅了一脸,一眼扫过,带来的十余威风凛凛的兄弟,已经死了大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江威本来极藐视官府,觉得县令和皇帝都没有啥,还不如自己,这时却吓破了胆,眼见着第三轮对准了自己,江威瞳孔猛一缩,突然抬头大喊。
“狼神救我!”
第三百六十章 烟飞云灭(上)
这时只听到冷哼一声:“蠢货!”
一个屋檐上跃过的一个道人,朝着砸下了一个巨大的头颅,这巨大的头颅顿时砸到了地上,咕噜噜一滚,在众人面前露出了真容。
竟是一个巨大灰狼头颅!
“妖、妖怪!”程半城本就因今日的事吓得不成,此刻看到了这颗巨大狼头,当下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尖叫出声,手脚并用向后直躲。
黄县令也没有比程半城好多少,如果不是因这狼妖已死,他也早就吓得连连后退了。
“龙虎帮里竟有妖怪!”
“难怪前任县令不敢去动这龙虎帮,我上任后,觉得奇怪,因此小心翼翼。”
“原本觉得是势力大,查了又不是,又疑心是厉害地头蛇,勾结甚多的缘故,没想到居然跟妖怪有勾结!”
被吓得一颤的黄县令,忙抬头去找能杀了狼妖的道人,结果就这么一会,道人的身影就已看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走了,还是隐匿起来。
“这定是祁知府请来的高人,不愧是祁知府,连妖怪事都提前知道了,还有办法解决!”黄县令对祁弘新佩服不已。
“剩下的帮众,没了妖怪跟帮主,必是一团散沙,去围剿的人定能一切顺利,从此以后,洪平县再无帮派之患,实是让人心中畅快!”
以上念头一闪即逝,现实中,黄县令只微微一颤,得意对着惊得面色土灰的江威说:“江威,你最后依仗也已没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还怔着做什么?放箭!”
“杀!”眼见着弓手瞄准,江威突眸子一红,嚎叫了起来,拔刀出鞘,刀出鞘的震鸣尚未消逝,人已无畏冲锋。
“射!”没有半点武功,但黄县令也命令着。
“噗”十余支箭集射,江威不愧是能夺了上一任帮主宝座的人,虽十几岁才拜了师学艺,却有天赋,到三十岁,在江湖上已跻身于二流以上,算是高手了。
单支箭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危险,但十数支箭齐齐射来,哪怕立刻用武器去格挡,也只格挡出两三支,剩下全都噗嗤一声刺入了身体。
“杀……”江威还是无畏冲锋,黄县令不由变色,向后退去,只是江威冲了七八步,向前一仆,重重跌了下去。
“大人,江威已经死了。”有人过去,查看了一下,向黄县令禀报。
其实就算是不去查看,就看身上中了几十支箭,连胸口也中了一支,就算是道门真人也不可能再活命了。
心腹大患被铲除了,黄县令顿时松了口气,吩咐:“将头颅砍下来,立刻送去张巡检那里!”
有巡检司的巡检配合这次围剿龙虎帮,龙虎帮帮主伏诛,人头送过去,应该能扰乱一下里面帮众的军心。
龙虎帮的总舵
院墙很高,院门坚固,几重院子。
“钱军师,官兵将前后两个门都给堵了,还架起了重弩,看样子铁了心要与我们作对,帮主现在不在帮里,我们怎么办,跟他们拼了么?”有人不安的说着。
总舵有诸多防御,但这些都是在没有大批官兵围剿情况下才有用,官兵围剿的话,只靠这点防御,并不能抵挡太久。
被问到了的钱军师,是帮主江威的亲信,但却不是身具武功的高手,而有着小诸葛之称的文人。
人如其姓,在龙虎帮里主要管着钱财,因不会武功,只能靠着江威的宠信在帮里立足,反愈发被江威信任,在现在局面下,身帮会高层,自然需要部署,给帮里的兄弟里下命令了。
他此刻捋着胡须,皱眉:“几位兄弟先吩咐人准备迎敌,我先去会一会外面的人!”
外面,官兵个个戒备,上百支弩箭对准了大门,一个穿着巡检官服的男子,正与本地县尉交谈,忽见一骑从远处奔来,有人滚下马,小跑到了跟前,将一个木匣子双手递了上去。
“禀两位大人!龙虎帮帮主江威人头在此!”
“好!”带人协助围剿龙虎帮的巡检,抬手将这木匣子打开,果看到一颗狰狞的人头血淋淋躺在里面,顿时面露喜色。
“江威已死,里面的人已群蛇无首,派人上前喊话,让他们立刻出来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这就要派人喊话,却听到里面先有了动静,一个嗓音洪亮的人在里面喊:“喂,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龙虎帮的总舵,连黄县令都要卖我们帮主一个面子,你们这些人,难道想与我们龙虎帮为敌?有了什么误会,那就赶紧说开了,免得刀剑无眼!”
“龙虎帮可真是嚣张啊!”巡检嗤笑一声:“明明大祸临头了,还能这样底气十足,威胁我等……来人!”
“有!”
“立刻将江威的人头用竹竿子高高挑起来,给里面龙虎帮帮众看一看,免得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帮主已先下去探路去了。”
“是!”
随着这颗人头被高高挑起的,还有外面官兵的喊话。
当听到他们的帮主江威已经伏诛,最初根本不信的帮众,就看到了墙外被高高挑起的那颗人头,大惊失色。
“堂主!”跟着猛虎堂堂主谢孟广的帮众,大惊后,立刻追问:“现在应该怎么办?”
谢孟广眸子一红,握着拳,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好好好!官府这是想要围剿我们龙虎帮!他奶奶的!当年郑朝没建国时,咱龙虎帮就已是在这一片称王称霸了,哪里轮得到官府走狗来这里狂吠!”
“传我的命令,猛虎堂的兄弟们,都随我冲杀出去!”
“既然官府不仁,就休怪我等不义,一旦冲出去,立刻杀向县衙,先杀了狗县令给咱帮主报仇再说!”
“报仇,报仇!”猛虎堂的堂众,个个呐喊起来。
而钱军师听到了外面喊话,又看到了江威的人头,顿时心里冰凉一片。
跟着他的人亦脸色苍白,听着不远处已有人喊着为帮主报仇,就急急问:“军师,他们都打算为帮主报仇,我们怎么办?”
“等等,先等等!”钱军师可不是脑子一热就要为谁报仇的江湖人,虽入了江湖,但要更谨慎一些。
“立刻随我去库库,先去取了金……武器!”
第三百六十一章 烟飞云灭(中)
钱军师眼见外面杀声渐起,时间紧迫,他在总舵多时,自然对形情了如指掌,一路而行,很快便来到一个仓库前,外面一道铁门紧锁。
钱军师开门,众人进去都一呆,只见里面一个个箱子,打开一看,内中堆满都是金银细软,不远处还有一个武库,里面堆放的都是弩弓和铁甲。
手抓了块金子,钱军师才露出点笑容,只听蓬一声,就被后一步赶到龙兴堂的堂主下令给直接围了起来。
“吴峰,你这是何意?!”钱军师惊怒交加,面对多出自己这群人许多的人,质问。
吴峰冷冷一笑:“钱军师,这话要问我才对,这库里的东西,是帮主所有,帮主不在,就是我们全舵所有。”
“大家都在整军备战,你却伸手拿银子?”
“钱军师,帮主没死时,你一个屡屡落榜的老童生,手无缚鸡之力,竟也好意思压在我吴峰头上,现在倒让你看一看,究竟谁才是这龙虎帮里的英雄!杀!”
随着吴峰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冲上去,钱军师喊着:“反了,反了,帮主在时,我位在你们之上。”
“现在你才是以下犯上,来人,来人。”
这时,听着叫唤,吴峰脸上浮起了冷笑,看着吴峰的表情,钱军师突然意识到什么,转眼看去,见跟随自己的众人个个静静不语,心更沉了下去。
钱军师呆了呆,突然大叫一声,转头就往门口跑。
一个人猛抽刀,当头向钱军师砍去,钱军师大惊,只堪堪避过要害,一刀己将右臂砍断。
“啊……”血流如注,钱军师大声惨叫,不过生的渴望,还是让他拼命向门口逃去,只是才几步,一刀在背后穿入,直透出前心。
钱军师仰天躺在门口,双目圆睁,似乎是死不瞑目。
“着甲,我们和官兵拼了。”吴峰咬着牙说着。
外面,巡检与县尉站着等,江威人头一挑起,果然里面就传来一阵骚动,但等呀等,却不见有人降。
“既不肯降,传我命令,杀进去!一个不留!”县尉脸上的肌肉一抽搐,冷冷的说着。
“是!”巡检应声说着。
“轰”龙虎帮总舵大门撞开,外面官兵脚步齐齐朝着里面推进。
只是才推进去,就听着里面有人喊着:“放!”
“噗噗”里面的箭又狠又毒,射得奇准,顿时七八个官兵惨叫,就连在前面的巡检也是差点受伤,他向里张望指挥,有两支箭射来,一支箭矢射偏,还有一支自耳侧飞过,在脸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不仅仅如此,只听里面呐喊一声,五六个穿甲的人冲出,大砍大杀。
“至少十副弩弓,五副铁甲。”县尉立刻变了色,郑继魏制,对刀{剑}的管制不是太大,但私藏甲胄一套,流刑;私藏三套及以上,绞刑;私藏弩三张,流刑;私藏弩十张或以上,绞刑。
除非是皇帝赏赐或祖先留下的遗产,私藏甲胄相当谋反,前朝名将严以柳,功而封侯,就是因私藏了十一副甲胄而被问罪赐死。
可见朝廷对甲胄和弩弓的重视。
一见着弩弓和甲胄,两个官眼都红了。
“龙虎帮,果然想谋反。”
“幸亏祁大人未雨绸缪,调来了披甲郡兵。”
“来人,上!”
一声命令,穿着皮甲的官兵,以盾牌手为第一二三列,脚步声齐齐地朝着里面推进,里面果然放箭,弩箭,射到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直接就溅落在地。
到底是江湖人,哪怕手里有着gōng nǔ,当用时,也远远比不上官兵们训练有素。
县尉发出命令:“射!”
一场箭雨,就疯狂落下,也不管里面男女老幼了。
都谋反了,还分辨什么?
“噗噗噗”,就算穿了甲,近距离射击,也有中箭,贯入不深而已,没有穿甲的,发出连连惨叫,光这一次,就直接收割了十几条人命,帮派成员见了大惊,忙向后撤去。
他们退,官兵进,一层层盾牌,将盾牌手后面官兵遮掩得严严实实,也是直到这时,龙虎帮这些人,才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武功再高也难敌千军万马。
眼前的官兵都不到千军万马程度,就已让这些身上有功夫的江湖人没了办法,只能不断后撤,寻找机会杀出去。
“杀!”吴峰喝令帮众冲杀上去,用轻功从侧面冲锋,想打开缺口。
“集射!”盾牌后十几支弩箭直接射到,将他整个人射成个刺猬,就算有甲胄也抵抗不住,尸体噗通一声掉落在地。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猛虎堂堂主谢孟广见了,振臂一呼,率众直接冲杀上去,因功夫了得,杀到了盾牌手跟前,狞笑一刀砍翻两个盾牌手。
但下一刻,数根长矛,就从谢孟广的前胸及小腹捅了过去,随着一口血喷出,谢孟广跌了出去。
三个坐镇总舵的堂主级人物都死了,比起帮主江威被杀,还要让总舵内的帮众惊惶,似乎一盆冷水泼下,刚才的勇气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为什么要拼命啊?”许多人生出了怯意,拼命后撤,一时间,人挤人,人踩人,不时发出惨叫。
濮永滩
距离洪平县县城二十里是一条依着大河而建的码头,在这里,江河帮与占据着一处码头跟所在水路的信义帮,都是与水打交道的帮派。
码头上,大小商铺林立,河畔停着几十艘货船,船主不在船上或商铺,十有八九是身处在不远处人声鼎沸的赌场里。
“小小小,哎哟,居然是大!”一个矮胖男子见结果是大,顿时一拍大腿。
跟他赌的青壮男人哈哈大笑:“老子就说,你这老儿肯定会输!你还偏不信!怎么样,现在服不服?”
“服!服!”矮胖男人朝着这男子就是一拱手,讨好说:“不过,能输给赛江龙方老爷,是小人荣幸!”
见此,江河帮这位在帮内身份不低的方舵主心情不错,正要问一问有什么事,就在这时,“轰”一声巨响,禁闭的大门,被人撞开了。
大批官兵涌入,弩箭一个个对准了在场的众人,喝着:“缴械不杀,都跪下,跪下!”
哪怕方舵主,也因根本来不及去拿武器,就被人直接用弩箭对准,吓得连忙跪在了地上。
“误会,误会,我和桑县令有着交……”
话还没有说完,铁尺重重打了上去,“噗”一声,牙齿伴随着鲜血飞出。
方舵主昏迷前,只听着一声呵斥:“还敢胡说。”
第三百六十二章 烟飞云灭(下)
信义帮·总舵
整个帮派都是在大船上,随水漂泊,这时有七八艘船并几十艘快船,将其团团围住。
带火的箭,一支支射到了船上,随风起火,原本缩在船上打算逃走的人,不得不现身,一旦出来,不等跃入水中,等着他们的就是夺命的箭雨。
被射成刺猬落入水中的高手,就有着好几个,他们甚至连砍杀一二个官兵拉做垫背都没有,就憋屈的死了。
“那是什么!”
就在信义帮帮主藏身的大船撞开一条路准备逃走,要堵截的快船才追上去,就被水中的一条巨大黑影直接撞翻,连连翻了船,让官兵攻势就是一滞,眼瞅着信义帮的人就要借助这不知名的力量逃走。
“去死!”一道剑光入水,仿晴空落下了一道霹雳,“噗”一声,水面顿时翻滚,不一会就有腥血冒了上来。
“壮士请留步!”不等惊讶水中的可能是妖,督战巡检,全部注意都放在了收剑欲走的男子身上,连忙打着招呼,试图挽留。
男子却连瞧都不瞧一眼,几个纵身就直接离开了。
见这人这样干脆利索走了,巡检不由沉下了脸色。
身侧的一人看出了刚才打招呼时的异常,此刻不禁问:“张大人,此人到底帮了我们,您这反应,莫非怕这人以武犯禁?”
张巡检淡淡看了一眼:“对,一切武力都应该掌握在朝廷手里,侠以武犯禁,为害甚烈,这些江湖客倨傲强横,莫说是帮了我们一次,就是救了一万次,也要杀头抄家。”
“这就是我们为官的本分。”
许多人认为立功可以安全,其实只要不在体制,不受控制,无论怎么立功,都在清理之列。
区别仅仅是可能会给个加入的机会。
“大人说的是,只是如果我没看错,此人我认识。”身边的人沉吟:“来前,他曾在祁知府面前过了明路,据说是新任府丞的门客,这种我们不好打杀了。”
“府丞,新科状元?”巡检不由变了色,自己才从九品的官,府丞是正六品,就算是代理,也是从六品,相差整整三个大品。
当下不由气馁,叹息:“就是有这些官的庇护,江湖客才这般猖狂!”
“长久下去,祸国殃民啊!”
顺安府
一处空地,官吏足足数百人,正一刻不停忙碌,不时看了看悬在竹竿上的两颗人头,这人头新鲜,还有鲜血滴下去。
而木桌上面摆放着是战利品。
“黄金五两一根,总计一百根,五百两!”
小吏仔细翻看面前这桌上摆的一根根金条,都是成色极好,五两一小根,也就是能握在小儿手心里的金饼子,整整齐齐码了足足一百根,点过了数目,坐在桌前有人提笔就记录了,随后有衙役上前将五百根金条入箱,封箱放到空地上。
“白银一箱,十两一锭,共一千两!”
“玉如意五对,水色上等,估价五百两!”
“锦缎一百一十三匹!”
“珊瑚摆件七件!”
“白银六箱,五两一锭,共六千两!”
“白银十箱,十两一锭,共一万两!”
随着战利品一一记录入册,在场官吏虽又忙又累,却心里透着一股安心。
顺安府无钱,亏空七十万两这件事,始终悬在这些人头上的一把利剑,只要还不上一天,他们升职就受到影响,这是履历上的污点,要在三年一期的官员考核时被减分的事。
更不用说,官府做事,哪一样不需要钱?无钱寸步难行,眼下灭蝗大事,就因无钱,而只能扣扣索索的进行。
而现在,战利品就有不少,并且收了这些小矿,到时卖出去,又是一笔收入,而金矿掌握在官府手里,一年能产金五百两,等于白银五六千两。
不仅可以立刻缓解顺安府各部门的缺钱危机,能有钱办事,而且做官也不必束手束脚了。
虽这样想,目光又瞟向了祁弘新,以及上面挂的人头。
这并非是匪徒,而是小吏,清点财货,趁乱就拿,不想就给祁弘新伏在人群的眼线看见汇报——没有话说,立刻当众正法了。
“这些都是从三个帮派的总舵搜来?已登记入册的有多少了?”祁弘新过来时,正看到一箱箱的白银被摆成了小山一样高,心下一松同时,问着只在这里监督着的苏子籍。
在顺安府,除主管各种事务的知府,也就苏子籍这个刚刚上任的府丞适合主管钱粮事务了。
郡尉,也即是府尉是专司点兵的官,虽官阶不低,却也一般不会插手这种登记战利品的事。
苏子籍因刚上任,又只是代理,所以初时并不被这些官吏看在眼里,但随着轻松支使任务,叫出每一个官吏的名字,这里的人就渐渐收起了轻慢之心。
听到祁弘新的询问,苏子籍笑着:“黄金五百两,白银记录则有二万五千六百两。”
顿了下,又说着:“这些占据着三帮派库房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是一些珠宝、字画、丝绸,换成银子,应该也能有七八千两。”
“至于名下的土地,却是论功分配。”
水至清就无鱼,现在顺安府要的是银子,土地这种并不稀罕,但官吏以及郡兵,都更喜欢土地,两者都欢喜。
要不是这样,挂的就不是二颗人头了。
说完这话,果见祁弘新表情一松:“黄金五百两,白银三万三万左右?倒可以勉强解了现在府城无银的困窘局面。”
“可惜,还是远远不够。”
但这也是没办法,当初他从苏子籍里得知三帮派跟私矿的事时,就已经做好了只能收缴了私矿,并不能得到多少战利品的心理准备。
三帮派不可能只靠着自己的力量就在顺安府扎根这么深,让官府都刻意无视,他们必然是有着后台。
而每年从各种私矿上得的金银,必是源源不断流向了背后势力,能留在手里未必能有多少。
现在能收缴了这么多,已算是意外之喜了。
“大人!”就在祁弘新心情刚刚好了几分时,跟着祁弘新来到顺安府就任的师爷,脸色有些难看拿着一个册子:“这是刚刚从一个箱子里搜出来的,您看看这个!”
祁弘新见师爷露出这样表情,就将册子接到手里,只打开看了一页,脸就跟着黑了下来。
“混账!”
“这些人简直该死!”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一番操作猛如虎
祁弘新说完,直接对师爷说:“你留在这里!”
就甩袖子大步流星走了,看怒气冲冲的气势,很像是去杀人。
苏子籍见祁弘新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匆匆离开,料到必是出了大事,才能让这位祁知府失态。
“不需要去调查,就清楚,这册子,必是写着和三帮勾结的官吏的证据。”
“曾念真都给了我副本。”
“这是大案,牵连府县上下,别说是你祁弘新,就是总督也不能用军法杀了,真要这样,锁拿问罪的钦差,立刻就派出了。”
“你又怎么处理?”
苏子籍从笔筒中抽出一支狼毫,醮饱了墨,对着不断送上去的账目一一批示,师爷不由暗暗佩服:“不想这少年竟然也懂公文处理。”
苏子籍写完一段,就笑着:“你看看,有什么纰漏没有?还请指教下!”
“指教不敢,只是大人处理的甚是得当,没有什么大纰漏,就是这处注解,按照公文规矩,却是要这样写,似乎更适宜……”
听着说不敢,苏子籍略有点失望,不过也没有关系,在师爷的陪同下,将收缴来的战利品都入了库,账册一式三份,自己这里留一份,祁弘新知府里收一份,剩下一份留底封存。
这时,花厅处,不断有官进去,神态都是不安。
“有一个县令、二个县丞、一个县尉,余下也是有品级的人,看上去有十一二个,而出来时,虽神色凝重,却也消除了几分不安。”
苏子籍若有所思,才忙完,就看到了这些有品级的官出来,面面相觑,突然之间地位最高的县令喝令:“来人啊,将这些吃里扒外的人全部给我拿下。”
顿时就有衙役上前,帮忙同僚,一个个捆成了粽子,在士兵不客气呵斥下按倒在地。
“韩县令,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是犯了什么罪?”有人看到自己的小舅子竟然也在其中,顿时唬了一跳,忙去问神情冷酷的韩县令。
韩县令狞笑一声:“宣读这些人的罪状!”
刚才还沉默站在一侧的文吏,立刻就上前一步,将一本册子打开念了起来。
“安平县吏房蔺承值,在承寿十一年六月,收银九百两,承诺给予信义帮庇佑,令其水路畅通……”
“洪平县副巡检何弼,在承寿十三年一月,收白银一千两,承诺给予龙虎帮庇佑……”
这二十余人,在前三帮派还没有彻底控制地盘时,因受贿,或和前任知府一样,被背后的势力收买,最终串通一气,才促使本来只是地方帮派三股势力,发展到了敢于跟县城叫板的程度。
这在别处,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
当初苏子籍生活的小县城,也有着地方帮派,可他们连动一动童生都要犹豫,一旦盯着的目标考取秀才,就等于有了护身符,让他们不敢再碰了。
这才是正常情况,江湖帮派平时小打小闹不要紧,一旦触碰到不该碰到,这些地方帮派就立刻烟飞云散。
哪像顺安府,三帮派简直成了土皇帝,这与有着前任知府支持,以及用银子打通有着很大关系。
哪怕这些收了银子,都没想到,不过十年时间,三帮派就成长到了可以让他们也要顾忌的地步,这就是所谓的养虎为患了。
等这册子上内容全部当众念完,原本还想质问跟求情的人都默默退了回去。
而被按着跪在地上这些小吏,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大汗淋漓,显是知道罪行一被揭露,下场不会好了。
“汝等罪状确实,还有什么可辩的?”县令冷冷的问着。
大部分小吏都无话认罪,但总有倔强者,副巡检何弼虽没有入品,但也不是小吏了,算是官身,他突然用力挣着,喊着:“我不服,我不服,我收了一千两,你韩云溪收了三千两,还是我在场。”
“我有罪,你更有罪。”何弼大声嘶叫着,人人都惊,看向了韩县令,以及在后面的祁弘新。
何弼大声嘶叫,众官静静不语,脸上浮起了冷笑,地上一根针都能听见,何弼喊着喊着,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变成了哑巴。
祁弘新冷冷的说着:“你喊完了?”
“汝等与贼勾结,收受贿赂,本就犯了大律,本官本念着蝗虫将至,正是用人之际,还想留一线之机,不想你不思悔改,还贼咬一口,污蔑朝廷命官,实是丧心病狂。”
“来人,洪平县副巡检何弼,勾结帮派匪徒,私吞金矿,罪如谋逆,证据确凿,本府心慈,就不将你送去京城千刀万剐,刀斧手何在?!”
“小人在!”有人立刻应声。
“此獠罪大恶极,斩立决,立刻执行!”
“是!”
“你这个老匹夫,你欺软怕……”何弼眼看着自己就要人头落地,立刻就喝骂了起来,就被一口堵了嘴,拖了下去。
祁弘新神情冷酷,根本不为所动,眼见着这人被三人压住。
“啊!”就算是毛巾塞住,还是有一声惨叫响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滚落在地,现场血腥一片,一些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小吏,直接就捂着嘴,差点直接呕了出来。
就算想大吐一场,祁弘新还站在那里,谁敢动一下?
这与千余百姓被人煽动着闹事时不同,那时被杀五十三人,除为首的是举人,别的都是普通百姓,就算是举人,既没做官,也算不上是同僚。
可刚刚被切瓜一样砍了,是昔日的同僚,前一天还刚刚说过话,哪怕可能并不和睦,但兔死狐悲之感却免不了。
就见着祁弘新对喊进去的官说着:“这虽是诬陷攀咬,可你们平时也有监督不力的过错,现在蝗灾将至,汝等可要用心才是。”
“下官明白!”这次,以县令韩云溪为首,在场的官一起向上官叩拜,恭肃应声,却是万众一心了。
“观摩祁弘新理政,+1500,【为政之道】5级,95/5000”
“智力+1,智力1819{10}”
苏子籍冷静看这一幕,不得不说,他其实也再次被祁弘新干脆利索又老道的操作给惊了。
“三大帮牵连甚广,二十余个朝廷命官,三四百的官吏,要是全部披露,就是轰动朝野的大案。”
“祁弘新敢披露,本来他处境不好,下场能革职回乡就是上天垂青了。”
“更因兴大案,谁也无心公事,到时蝗灾怎么办?”
“现在等于曹操烧了群臣私通的证据,又明目张胆杀了何弼以示决心,这些官的命门就把握在了祁弘新手中。
“在这一刻起,治理蝗虫的班子,已团结在一起,令行禁止了。”
“一番操作猛如虎啊!”
在这一刻,苏子籍与同在顺安府的刘湛,发出了同样的感慨:“不过,看了这样多戏,是我出场的时间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小人愿捐
距离此地三里的一处院落,一只乌鸦刚刚从天空落下,正站在屋顶上,而在里面,两个黑衣人在屋内走出,它飞落到了其中一个黑袍人的肩上,唧唧的说着话。
两个黑衣人不由变了色。
“该死!”黑袍人表情难看至极:“这祁弘新简直该死!”
“我们花费了多年扶持的帮会,渗透的士绅,收买的官员,这下全部完了。”
“不仅是那些人类,刚刚收到禀报,我们妖族也有不少在这次官府围剿行动中殒命,堂堂妖族,居然遭遇了这样下场,实是可恨。”
“本来就算这样,我们也忍了,毕竟现在蝗虫的事要紧,祁弘新兴大案,蝗虫就无人可治,至于那些根须,只要有我们在,就可再建。”
“不想亏祁弘新号称刚正清廉,是最大的贪官,一下就庇护了郡县上下的官,动荡就没有了。”
“这实是不可忍,难道我们就要忍下大亏,任由继续嚣张不成?”
对面的黑袍人沉吟良久,没有说话,良久才叹着:“唉,人族多英才,非是我妖族之福。”
“周围的蝗虫汇聚,已经到位了十之八九,看来,必须提前发动蝗灾,不能任由祁弘新准备了!”
顺安府·余家酒楼
这处算是有名的酒楼,最近两日生意极好,掌柜的连伙计,都眉开眼笑,忙上忙下,好不快活。
二楼屏风相隔,西间雅座,伙计快速的上了八样菜,一桌客人眉紧锁,面带惶恐,没有心思享受。
勉强举觞劝酒,一个脸上肥肉直跳的中年人,哀声叹着。
“听说了府内发生的事么?”
“副巡检何弼被当场杀了头,二十余个衙门的老差都被拿下,你们说,官府会不会……会不会也把我们给抓起来?”
“毕竟龙虎帮横行时,可也年年收我们保护费,有些生意有了分红,也要给送去一份,真深究了,我们兄弟几个,怕是都跑不掉啊。”
侧坐的身穿绫罗的干瘦男子,也是在顺安府有些铺子跟生意的商人,他更惨一些,不仅在生意上与龙虎帮有牵扯,当初为了走水路,还跟两个帮派有来往,每年起码送去二三百两的银子打点,现在也跟着一叹。
“谁说不是呢!孙老哥,我也在愁这事呢!本以为我们算是被欺压的,总不至于围剿了三个帮派,还来找我们这些苦主的麻烦,对吧?可连当官,都咔嚓咔嚓地砍了,我们这些小商人,又算得了什么?”
“听说,那些当老差的家里都被抄了,现在顺安府亏空几十万两银子这事,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吧?这事估计不假,不然官府也不会突然动了三大帮派,还不是因他们手里有矿,库里有银子?”
“你说,要真为了银子,我们这些人能跑得掉吗?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
对面两个坐着的人,听了这话,也脸色难看,眼角眉梢都带着烦躁不安。
“哎!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我们还能左右了大人做事?就算是将来可能刀砍下来,脑袋搬家,起码现在我们没落到那个地步,就先吃好喝好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家也都别舍不得了,让伙计将这里拿手好菜都上了,再来两坛子女儿红,我们今日啊,不醉不归!”
“郑兄说的有道理,他娘的,爱咋地咋地吧,反正老子现在要先吃上一顿好的了,喝就喝!不醉不归!”
随后喊了伙计,再加菜,上酒。
不仅仅这样,隔了屏风,也能听见许多人在私下议论,震动且惶惶不安的人颇多,这桌商人,喝光两坛女儿红,饶酒量过人,也带上了醉意,言语间对官府的做法发起了牢骚。
“当初我们被三大帮派欺负时,官府不管,现在三大帮派剿灭了,来找我们的麻烦,实在是没有道理!”
“好、好了!嗝!我们今天就喝到这里吧!我看天、天色也不早了,也该、该回去了!走吧,再不回去,哈哈,我们家里的母老虎,怕是就要以为,以为我们是被官府给抓去了,哈哈!”
姓郑的商人眼见越说越深,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先站了起来。
三个人也借着这喝酒,发泄心中一些恐惧跟郁气,又吃饱喝足了,扔给了伙计一锭银子,也不用找零,结伴下了酒楼。
他们来时坐的牛车就停在酒楼外的空地,车夫在车上等着,但没等四人摇晃着走过去,就突然被几个人给拦截了下来。
“他娘的,你到底……”本来迷迷糊糊,差点一头撞到了对面的身上,勃然大怒的一个商人就要抬头呵斥,可是当他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拦截了自己的人是谁后,顿时就吓得打了个激灵,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原来是两个衙役,穿着公服,手中还持着铁尺,正冷冷的看着。
“官爷,您几位有、有什么吩咐?”
“少说废话,我家大人要见你们几个,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衙役声说着,郡丞是有自己衙门,自然也有自己衙役。
不过去的地方不是衙门,离着不远,转了几间就到了。
本就心里发虚,又被这么“请”到苏子籍等着的地方,一进院子,看到身穿着六品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在台阶上站着,四个商人酒醒了大半,立刻噗通一声,在院中跪下了。
“这是我们府丞大人!”带他们过来的衙役有人提醒。
“府、府丞大人,小人冤枉啊!”姓郑的商人先反应过来,跪在那里就喊起了冤:“小人刚才只是随便说说,并不是真对官府不满,还请大人宽恕小人无心之过!”
他这一哭求,三个被吓得全身颤抖的人,也要跟着嚎哭。
“休得喧哗。”苏子籍忙抬手制止,无语看着下面四个身穿绫罗,但一见就跪下的人,心里感慨。
商人有钱,但是地位低,的确是这样。
行了几步,就说着:“本官叫你们过来,是为了顺安府亏空一事……”
本就在酒楼提及过,他们这些与帮派有过接触的商人,怕就是第二批要被官府盯上的肥羊,才刚刚聊完这话题不久,就听到了本府府丞说起这事,对这四个商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听到了催命的鼓声。
四个人立刻抖如筛糠,砰砰砰连连磕头,姓郑的商人反应最快,喊着:“小人愿捐三百两!”
第三百六十五章 小人信了
郑姓商人喊完,几乎瘫在地上,这已现在账本上能挪用的所有活钱了,别的都在货物上压着,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来。
苏子籍听着,也不表态,表情淡淡。
地上跪着的四人看来,这简直比直接发火还令人毛骨悚然。
姓孙商人见这位大人神色不对,心跳如雷,高喊:“小人愿捐五百两!”
话一说完,顿时心中绞疼。
府里一栋两进三进的宅子,也不过是130两左右,五百两在府城里可以买二三栋不错的宅子了,他每年打点三个帮派数目,也不过二三百两,这一次直接就出了五百两,一刀割下一大块,甚至比零碎割肉还要让人痛苦。
更有人见上面的大人还不动容,直接喊出了六百两捐款,这也是为了活命,什么都不管了。
苏子籍看着他们,见四人都一副“小人为了活命尽力了”的表情,不由沉吟。
农业时代,因对人的迁移有限制{限制不好就形成流民},以及交通信息实在不发达,不到没活路不会离开家乡,所以城市人口相对稳定,财富也相对稳定。
苏子籍看过一个案卷,父兄都当官,自己是举人的戴中道,田产不过六百亩,城里生意,每年收入仅仅是100两银子。
就算是商人,其实也就这点收入了,而且就算压榨出来,这些商人也只有破产了,十年都缓不过气来。
前任知府激起民变,就是农民本来油少,一压榨就更少,遇到天灾就活不下去了,只能民变。
苏子籍本意也不是压榨这几个商人,他笑了笑,直到这时,才慢悠悠说:“本官不需要你捐出五百两,只要你们每人捐出一百两纹银即可。”
这话一出,顿时让在场的四个人都松了口气,这可比他们刚才的数额少多了,能少出血,当然不会不愿意。
“小人愿意捐一百两银!”
“小人也愿意,立刻派人奉上。”
但很显然,他们松了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
见四人立刻答应,苏子籍就说:“但有个条件,你们得使全府,不,附近三府的商人及地主,人人捐一百两才成。”
啥?
让附近三府的商人以及地主都人人捐一百两?
这事莫说是自己这样的商人,就是顺安知府,甚至总督出面,也不可能办成此事啊!
在场的四人顿时都绝望了,一瞬间觉得,是不是这位府丞大人根本就没打算放过自己,所以才会说出这样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根本就是猫抓老鼠,故意戏耍自己吧?
他们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仅仅是有点声望和财力的商人,连大商人都算不上,怎么可能办成这件事?
“大人,此事,小、小人根本就办不到啊,求大人饶命啊!”
“求大人饶命!”
“求大人收回成命,小人愿捐一千两。”
四个人哐哐哐磕头,这次真是实在了,几下磕去,头皮都肿了。
“你们休得喧哗,听本官说话。”苏子籍一摆手,冷声说着:“等本官说完了,你们再说办不到也不迟。”
“你们放心,本官既是提出了这事,就必然是有着办法完成。”
见这四人跪在地上,闻听这话,看向自己,表情很有些茫然不信,苏子籍也不准备戏弄他们,问:“洪平县的小渡山煤矿,你们知道吧,你们觉得,十年矿权值多少?”
他随手指了刚才报价最高的人:“你来说。”
这人沉思了片刻,勉强稳住心神,答:“根据以前的情况,年金可赚一千两,十年矿权的话,最多可出五千两,毕竟采矿还需要人工,总得赚些才成。”
苏子籍笑着点头:“说的不错,这个价格的确是有赚头,原阜县的赉宁铜矿,十年矿权值多少?”
见着苏子籍神色平静,郑姓商人也大着胆子说着:“这小人听说过,具体年金不清楚,但应该比小渡山多些,以小人之见,可出七千两。”
苏子籍点首,又说:“现在本官手里,有三十七处矿,由官员分别写到签子上,与空白签一同放入一个大箱中,谁出一百两,就可参与抽签,这方法你们觉得,可不可以使他们都捐?”
他说完,就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发现他们都一呆。
一百两对有些财力地主跟商人来说,虽可能花了是有点肉疼,但不会伤筋动骨,为了争取每年可能赚上几百两的矿,多半会心动来抽签。
这办法十分公平,人人都有着机会,只看手气,而在结果出来前,谁会觉得自己不会有这运气?
关键是抽签,公平不公平。
在场的人先不懂,但郑姓商人脑子转得快一些,最先明白了过来,立刻震惊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官员。
三十七处矿矿权,其实小的几百两,刚才说的两处是最好的矿了。
加起来最多就是三五万两。
现在这搞法,怕是要收缴数倍?
他暗想:“这位大人莫非生有七巧玲珑心?不仅仅能考取功名,这么年轻就做了六品官,居然在商事上,更比我强出百倍,不去当官,去经商,岂不是也能成为大商人!”
想着,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能,肯定能。”
余下三人反应虽稍慢一些,但既是经商,其实也慢不到哪里去。
见同伴这样激动,转念一想,也跟着明白了,纷纷用惊诧的目光看向苏子籍,似乎看着一个怪兽。
苏子籍也头一次被几个商人用这样热烈目光盯着看,唇角带着笑,说:“既是这样,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办。”
“你们不必大张旗鼓宣传,而是暗里串连你们认识的人,就说是暗里走通了门路,有着发财的机会。”
“每交一份子,你们就可得5两回扣。”
“给你们十五天,让全府,甚至附近三府商人和地主,都务必知道这件事,你们能办到吧?”
“这……”
四个商人原本不懂,可一细想就明白了,官府公开招募,许多人信不过,但说是暗里走通了门路,有着发财的机会,偏偏人人都信了。
至于每交一份子,就可得5两回扣,20人就可有100两,要是多了,就能赚一笔,当下四人就磕头:“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上下用心
顺安府
几匹老马在路上慢慢走着,坐在上面的人,安静看着四周,不出声,几乎与夜幕化成了一色。
直到离着前方路旁挂着的油灯渐渐近了,这马上的人才渐渐露出了容貌,为首的正是顺安府知府祁弘新。
他骑着的是从三帮里收缴来马匹中年龄最老的一匹,已不能再上战场,这种老马在独自外出公干时,有品级的官员,勉强可以一用。
并不想坐着牛车过来,那样动静太大,容易惊动了人,祁弘新安静看着,似乎漫不经心问:“支林,你跟了我,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是啊!”后面俞支林警惕的看着四周,答着:“那时我记得我还是承寿八年还是九年,有点忘记了。”
“你忘记了,我没有忘。”祁弘新笑着说:“你当时还是还想杀我的年轻少侠!”
祁弘新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少侠,自十年前就跟着自己,一次次护卫自己,拦截了多少次刺杀。
十年了,耽搁了人家十年了。
“那时我受人欺骗,说你是大贪官,大酷吏。”俞支林按着剑说着,扫射左右:“后来才知道,你是大清官,大好官。”
“其实我不是清官,贪这个字也许还有商量余地,酷吏是名副其实。”祁弘新忧郁说着:“乡人受蛊惑,本官其实未必要杀五十三人。”
“围剿三帮也就罢了,杀副巡检何弼过了,就算是按律该死,也要经过程序,而不是我来杀。”
“我的确酷烈,只是我也没有办法。”
“日暮途尽,故倒行而逆施之,一字也没有说错。”祁弘新真心是这样认为,他自己也发觉,随着第三任时,自己心态发生了变化,戾气和怨愤渐渐充满了心中,行事也渐渐偏激。
“而且,这次明知那二十三个朝廷命官卷入,我也只能打一下给一枣,就凭这点,我哪算是清?”
“谨独,哪有这样容易?”
“噗,老爷说什么话,那些贪官污吏本应该杀,谈什么酷烈,至于那二十三个朝廷命官,当清官好官又不是当蠢官。”
“掀了桌子,老爷不但当不成官,还要有杀身之祸,怎能再去造福一方?”
“老爷,别人不清楚,我跟了你十年,看见的就恩泽百姓,加起来不下一百万了。”俞支林干脆回过首来:“老爷,你的心思我清楚,无非觉得浪费了我可我不这样认为,我入仕也无非是当个八九品的武官。”末世灰色纪元
“哪能及得上现在,护你一天,就能多救几千百姓。”
“是么,你对我这样有信心,我可没有。”祁弘新笑了笑,没有说话。
多少君主,先是英明,后是昏庸。
多少臣子,先是贤明,后是贪暴。
“我也是如此,不过,我老了病了,唉,应该等不到那一天了。”
“这是好事。”
随着进入到农田密集的地区,果然看到了越来越多油灯,一盏盏直通向更前燃烧着的篝火上,祁弘新就住了口。
虫子大多都有着趋光性,这一点,蝗虫也不例外。
嗡,嗡,嗡……
从天上传来的声音,让祁弘新勒住马缰绳,抬头去看,就见在朦胧月色下,黑压压一片,从远方直飞了过来。
“蝗虫来了!蝗虫来了!”不远处有人也因为听到了声音,抬头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惊叫出声。
有老农跟着喊:“别慌!它们正向篝火飞来,拿起笸箩、扫把,准备扑杀!”
祁弘新心就是一紧,这个办法能不能成功,是不是有效果,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的眼睛紧紧锁住距离他稍近些的几处篝火,在夜色下,藏身在一旁的百姓,也都紧张等待,等着大片的飞虫扑飞过来时,除个别人惊叫一二声,别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声音提前惊走了被引来的蝗虫。
嗡!
直到一大片黑点直直落到了篝火堆上,又因火焰的灼烧而想要逃走,有人大喊了一声:“快!”
一个两个三个……数道身影就直窜了过去,举起手里的工具,就朝着因为被火烧到而失去了飞行能力,或是反应迟缓了的蝗虫扑打了下去。
刚刚想要重新飞起的大片黑点,噼里啪啦掉进了篝火里,不仅没有因它们的掉入而使火熄灭,相反,火势在黯淡了一瞬,就瞬间拔高了一倍还多!
一股让人闻了食指大动的肉香味,更从篝火里飘了出来。[西游]职业取经人
如果不是知道传出这味道的,是令人畏惧厌恶的蝗虫,怕有人都要吞咽口水了。
而更远的地方,人影晃动,显然跟着行动了的人,也不在少数。
几万两的银子,已经可以使全府动员,扑杀蝗虫。
这效果果然不错。
祁弘新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原处,只觉得额都因刚才的紧张而冒了汗。
“只需再忙十日左右,就可以彻底扑杀了府内的蝗虫,地里的蝗虫卵也可尽皆除去。”
哪怕篝火引来的一定还有着隔壁郡府的蝗虫,而几个郡府一文钱没花,就可以平白享受好处,换成别人定然不忿,祁弘新却觉得,这样也好。
“哪怕不是顺安府的百姓,若是受了蝗虫之害,我也不忍心见,他们不管,那就由我来管!”
“大人!”正寻思着,思考又被打断,祁弘新诧异的转过脸去,就见着俞支林指着:“你看。”
“别的不说,要是老爷您掀了桌兴大案,满府命官现在都为了保乌纱帽,谁也顾不了正经事了。”
“现在,看他们多用心?”
“是啊!”祁弘新也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转眼敛去:“不过动员这样多人,这几万两分布在全府七县,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走,我们回去,矿权至少要有三万两吧?”转了一圈,对这灭蝗行动十分满意的祁弘新,一回到府城,就召了苏子籍来见自己。
苏子籍到了,他也不客套,直接就问:“苏大人,你负责矿场怎么样了?可有了什么章程?”
苏子籍一笑:“都办的差不多了,正要等大人去看。”
“哦?”
这么神秘?
这其实不是官场作风,哪有是这样回上官?
而且祁弘新一贯是大刀阔斧的做事,不太喜欢这种故弄玄虚,可面对一到顺安府就给自己帮了个大忙的苏子籍,祁弘新还是有一些容忍度。
“看来苏大人已是办好了这事?那本府就随你去看看。”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一字曰公(上)
祁弘新就被苏子籍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牛车,二人路上无话,等苏子籍说了一声“大人,到了”时,祁弘新才睁开了眼,从疲惫中清醒了过来。
“到了?”他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原本以为苏子籍是带自己去酒楼包间,或临时落脚的住处,或是衙门,结果却是将他带到了府城最大广场。
而整个广场,此刻密密麻麻全部是人,粗略一数,起码有上千之数。
祁弘新当即什么疲惫感觉都没了,睁大了眼睛,去仔细看这些人是谁,生怕是又出了什么乱子,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而这一看,更是让祁弘新吃惊非小。
“这几个人……他们不是府城几个酒楼的老板?还有那几个,似是绸缎庄的老板?”因这几个被认出的人,都是祁弘新刚到顺安府时,接风宴上曾来过的人,祁弘新记性极好,只见过一次,就已是记住了。也因此,此刻看了才会这样吃惊。
而除了这些认识的,剩下那些不认识,也都是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至少是地主商人之流。
“苏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祁弘新呆愣片刻,急急转身,问。
苏子籍笑着:“祁大人,这些地主商人,都是来参与抽签。”
“抽签?”
“正是。下官手里握有的小矿,会当众以抽签形式卖出去,都是卖十年矿权,而每个参与抽签的人,抽一次,需交一百两银子……”
“每个人交一百两?”祁弘新倒吸一口凉气,他立刻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意思。
如果在场这上千人,每个人都交一百两来参与抽签,那就差不多十万两银子!
而矿权本金才三万两。
这苏子籍,脑袋是怎么长的?
在这一刻,祁弘新也不禁产生了这样疑问。
“大人,不如走近些,旁观一下抽签?”苏子籍给了祁弘新一点时间来平复心情,再次出声提议。
“去看看!”祁弘新自然是愿意的,他也好奇,这抽签办法,到底是否可行,而现在广场上的这些人,是否只是来看热闹的,是否愿意真的掏出真金白银来获得一次抽签的机会。
他们走到前面的时候,正好看到负责官员,正让衙役先检查了箱子,将开口朝着在场的这些人转了一圈,好让这些人都看见,这的确是空箱子,并且没有任何机关跟猫腻。
随后又请了三十余老秀才老举人走上前来。
这既是给这抽签造势,提高一下逼格,同时这些人都是有功名有名望的人,都快活了一辈子,为了爱惜自己的名声,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造假。
这依旧是为了告诉在场的人,这次的抽签是可信,输赢全靠运气,毫无人工造假的可能。
果然,看到了这三十余人,在场原本还有些犹豫,此刻也一颗心落回到了肚子里,心里期盼了起来。
毕竟他们只知道三十余个小矿,是需要用一百两银子来购买抽签权,大家进行抽签抽取,但是该怎么抽却是个问题。
他们很多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应该怎么抽。
这件事,其实之前苏子籍刚想到时,是想着用真签来抽。但为了更公平,改变了主意,用了新方法。
而此刻,三十余个老秀才老举人,就现场演示了苏子籍后来想到的方法。
只见他们每人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矿名,揉成团,当场塞进了箱子里。
被合上盖子的箱子,只有盖子上有着一个可以伸手进去的洞,而每一个将纸条塞进去后的人,在手拔出来后,都立刻松开了,张开手掌,示意给在场的人看一看才退下。
三十余个人全部将纸条一一塞进去后,就轮到了在场的人交银子了。
祁弘新顿时屏气凝神,有些担心扫视了一圈,身着便服的他并不显眼,因人人的目光,都热烈落在了大箱子上。
但即便是这样,随着官员的声音落下,顷刻之间,现场一片安静。
“没人愿意做出头鸟第一个站出来吗?”祁弘新随即就明白了,但下一刻,就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我出三百两!”
三百两?
随着这一声,不少人都露出了困惑不解表情,不是说,只需要一百两?
可当一个文吏当场写了三个一百两的字,并且填上了买款人的名字,再揉成团,当场塞进了箱子里,现场的人都不傻,立刻都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除了三十余个小矿的矿名,所有出资的人,每一百liǎng huì多出一个纸团,这个纸团,其实也代表一次抽签的机会。
假如有一千个人,每人出一次的价格,那箱子里除了三十余个有着矿名的纸团,还会有一千个抽到了也没用的百两银子纸团。
虽然没有用,可每个纸团都是有银子和姓名,伪造就立刻露了馅。
这简直公平到了极点,让在场人都立刻信服了起来。
而且,通过这“出头鸟”出三百两,也能看出这次抽签,官府并不只限制抽一次,还可以多交银子,多几次抽签的机会!
想到这里,在场的人脸上顿时闪过亢奋,都开始出价,有的出一百两,有的出二百两,有的出三百两,甚至有一个财大气粗想出三千两,这一声喊出来,直接就让现场都跟着安静了一瞬。
有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不善了,这是打算一个人包圆所有小矿怎么的?
“诸位,一人最多出五百两,五次摸签机会。”立刻有个主薄喊话,告诉在场的人,一个人最多只能出五百两,再多就不被允许了。
苏子籍见刚才最先出价三百两的人朝自己这边轻轻点了下头,也跟着笑了下。
“那是托?”祁弘新眼尖,竟然也见到了,此刻以极低的声音问。
苏子籍回:“是。”
然后就听不到祁弘新的回复了,往一看,就见原本还想说什么的祁弘新,此刻正把目光转向后面大厅。
喊了银,是在大厅里交银,就算是乡绅,也没有胆子喊了银不交,这时都纷纷交割银子。
见状,苏子籍觉得,祁弘新更看重银子,只得说着:“祁大人,我们过去看看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一字曰公(下)
祁弘新听闻,颌首:“也好。”
在苏子籍的引领下转到了大厅,正就赶上了挑库入银最热闹的时候,分成了十个办公桌,抽调了多个衙门的人员在办公。
“施云维。”有一桌上的小吏喊着名册,在外面喊着银子的人,名字都会被记下来。
听着喊声,一个中年人答应一声上前。
祁弘新打量一眼,见中年人穿一身酱色袍,半新不旧,看起不似是乡绅,略一迟疑,就听着苏子籍低语:“这是施云维带来的人。”
祁弘新立刻明白了,乡绅们也不可能自己带几百两银子,必是带了长随或管家过来,眼见着这中年人吆喝一声,一个年轻人捧着一个盒子过去,放到了桌上。
小吏一打开,里面就是一块块的银饼。
大概是看习惯了,小吏周围有人专门检银成色,又有人秤称,不久吆喝:“成色九八,重三百零一两七钱。”
小吏说着,记录入册,又吆喝:“缪少岚!”
“小人在!”又一个长随跟了上去,就见每喊一个,就有人捧白花花的银子走到登记一桌前,小吏检查过后,成色上好,足银足两,就会给其登记,又一个小吏则会按照交银的数额,来写一到五个纸条,揉成了纸团,塞进箱子里。
而一捧捧的银子,都被装入木箱,整理摆好,祁弘新眼瞅着一个两个三个……已经快要记不清多少个的木箱被快速填满,封箱,沉甸甸被抬入后面。
这里本就是往日交纳税款的地方,后面走廊连通着就是银库。
没跟去银库,只看着这一个接一个被抬走装满了银子的木箱,祁弘新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忽然变得困难了起来。
尤其是站得腿都酸了的时候,一千多人终于全部交过了银子,小吏去外面喊了几遍,再无人进来,一直在忙碌官员这才在揉着脖子抬头时,看到了站在角落处身着就服的知府府丞两位大人,忙上前行礼。
“这银子……总共算下来,入账的有多少?”祁弘新听到自己声音干涩问。
官员却不知面前的这位知府大人的心情有多么紧张,他只看到这位杀伐决断的知府大人表情冷淡,心里就是一跳,生怕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忙立刻回:“知府大人,一共入账白银二十七万八千六百四十一两九钱八分!”
二十七万两?
二十七万两!
二十七万两!!
虽早有预料,上千个士绅,每人交一百两,也就有十万以上,抽二次就是二十万两,抽三次,就是三十万两。
但听见这数字,祁弘新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直支撑着他的力量,随着这个答案一入耳二入心,直接就松了,让他再也站立不稳,就要瘫软在地上。
捂着胸脯,祁弘新甚至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二十七万两!
他做梦也想不到,只是将这收缴来的三十七个小矿卖出去,就能得到这么一大笔银子!
加上不久前收缴的现银,库存已超过了三十万两!
治水衙门前在他催款时不得不许诺,说年底前必能将欠下的十七万两银子还了。
这就等于今年至少就可以还一大半亏空,剩下的二十万两虽亦是不少,但跟之前的七十万两相比,已让人压力骤减了。
“知府大人!”汇报账目的主薄被吓了一跳。
苏子籍忙制止他去喊人:“大人只是一时激动,你且让人奉茶上来。”
“是!”幸有府丞大人在,主薄心里庆幸,忙令人上了茶。
苏子籍也与本就暗中保护着祁弘新的亲兵,将其扶到不远处的椅上坐了。
这时有人将茶奉上,祁弘新喝了两口茶,砰砰砰乱跳的心才慢慢恢复正常,而那股子惊喜与惊吓并存带来的昏眩,也缓了过来。
祁弘新忍不住看向了苏子籍,再明白不过,这次的事,乃苏子籍一手主导,这样的本事……
“还请大人批准摸签。”不等祁弘新细想,苏子籍已再次恭敬请示。
前面出钱的事已经完成,总不能让人就这么等着。
几千个纸团被塞入大箱里,先混在一起,被人带出去,当众搅拌,又将箱子放在明处,好让那些出了钱的放心。
祁弘新只能打住思绪,对正等着自己吩咐的主薄说:“这事你们办得很好,准备令那些人摸签吧,务必维持了秩序,不可造成混乱。”
“大人放心就是,下官已请了郡尉派一百郡兵来维持秩序。”苏子籍笑着说。
这准备的还算充分,祁弘新心想。
但对于接下来的摸签,他依旧有一点点心提着。
虽然银子都已入库,无论外面闹还是不闹,他都是不可能再让人将银子吐出来,但如果闹得太过,引起了民变,这也不是祁弘新愿意看到。
“摸签了,喊到名字就上台摸签。”广场上现在临时搭建了个高台,主薄出去站在高台上宣布可以摸签了。
跟方才一样,祁弘新与苏子籍依旧是站在角落处,望着摸签的过程。
“顺安府洪平县程福来,摸签一次!”
“顺安府清河县万有栋,摸签三次!”
“江华府百里县郑奉,摸签二次!”
…………
一个接一个被喊了名字就上来,将手从箱子上方圆洞伸手进去,因眼睛看不见,只能凭手感去摸,在几千个纸团中摸出自己想要的那个,的确是要看手气。
反正上去的每一个人,都是表情凝重,一副屏气凝神,仿佛自己正在进行着某种神圣事情的模样。
能磨蹭多久,就磨蹭多久。
直到有小吏催促一声了,这才会犹豫着将手抽出来,手里往往都会捏着一个纸团。
“并没有中!”随又一个摸签的人将纸团打开,里面只有“一百两”和一个陌生的姓名在内,顿时叹一口气,带着一点丧气地走了下去。
虽然没摸到矿权的人,都有点心疼白白花出去的一二百两银子,但想想,这摸签从一开始就说了,是在赌自己的运气。
摸不到就摸不到,反正真正能摸到,也不过是三十七个,大多数人都跟自己一样,就当把银子献给官府了,这些人心里自我安慰着。
这已经是第十一个上来摸签的人了,至今还没有人能摸到矿权。
底下的人群顿时有一些骚动,倒不是在后悔,而对自己能否能摸到矿权渐渐产生了怀疑。
第三百六十九章 何德何能
祁弘新低声对身侧的苏子籍说:“摸签这事,没有托吧?”
苏子籍亦是低声说:“这事是按照流程来,并没有什么机关,也没法用托来带动情绪。不过,无论早晚,总能有人摸到矿权,请大人不要担心。”
毕竟前面的人很快就将矿权摸走,后面的人都没了机会,才是麻烦事。
摸签的中后段才将矿权全部摸出来,最后的人没了机会,这倒是无所谓,毕竟事先就已声明了,早报名,机会更大,交钱登记时犹豫,落到了最后面,那自然怪不得别人。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祁弘新点了下头,眼睛却紧紧锁住又一个上来摸签的人。
因着前面十一个都摸签落空,就连祁弘新都跟着有些期望值降低,没有像最开始那样,从第一个开始,就觉得对方大有机会。
那个摸签的人大概也是这样复杂的心情,反倒没像之前那些人那样犹豫,只是将手伸进去,搅合一下,随便摸了一个纸团,就拿了出来。
果然,第一个纸团上也只有“一百两”,以及一个名字。
随着小吏看了,念诵出来,在场的人都跟着又叹了口气。
这个人交了二百两,他又接着抽出了第二个纸团。
相比于第一个时,他的心态就更稳了,几乎不抱希望了。
展开时,也心态很平和,可随着纸团展开,目光落上去,这个身材魁梧看着不像是个富人反像是庄稼汉的男人,顿时脸色大变,将纸团忍不住凑近到眼前,仿佛要仔细看一看,这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而这反常的举动,顿时让旁观着人一惊,随即哗然。
一旁的小吏见状,忙走过来,从这男子手里几乎半劝半抢将纸团拿过来,也跟着仔细看了。
随即,小吏眉开眼笑:“恭喜这位江华府河沟县庄木林,抽到了顺安府清河县溪阴山煤矿!”
哗!
本就在男子神色有异就有了猜测,此刻小吏确定,直接将现场的气氛推到了一个gā chá。
终于有人真真正正摸到了矿权!
二百两,就能得到一处煤矿,哪怕是小矿,十年矿权,也算是一本万利,真正是发财了!
而在这个人第一次摸签失利就陷入沉思,没再继续关注的祁弘新,被轰一下热闹起来的声浪唬了一跳,这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投向到了摸签的高台。
就见之前被他认为同样会失望下去的黑脸汉子,此刻眉开眼笑,刚刚才签了字,从官员手里接过了契约,还十分凑趣将契约举起来,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虽这并不能让在场的人看清楚契约上都写了什么,却引起了又一阵喧闹声。
“怎么是外郡的人摸到了,不会有花腻吧?”立刻有人私下议论起来。
“江华府河沟县庄木林,名字似乎有点熟。”
“是我亲家,有什么花腻?”有人连忙上前恭喜:“恭喜亲家公了,得了这矿权,不过怎么挖矿,我们还得计较下。”
在场的人都是郡县的乡绅,彼此联姻不少,当下就立刻喊出了中奖人的底细,熄灭了不少人的疑心。
更重要的是,小吏的声音:“休得喧哗——顺安府清河县昌成济,摸签三次!”
昌成济立刻紧张的上去。
眼见着人人争前恐后,虽然抽签的顺序本就是按照交钱的先后顺序叫的,但每每再有人上来,台下的人都越发的紧张,生怕在自己上来之前,矿权就先被人抽光了。
这热闹的场景,哪怕是没摸到的人,也根本没想着闹事,而回到人群中,同样好奇继续盯着台上的人。
祁弘新毫不怀疑,官府允许再开放一批抽签的资格,这些先前没摸到矿权的人,绝对会第一时间冲上去交钱,重新进入到等待摸签的队伍里。
这样的模式,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办法,别说从没见过,祁弘新为官这么多年,甚至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他的脑子嗡嗡响,等回过神来时,摸签竟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三十七处矿场,全部有了主人,没有摸到的人虽然失望,也没有想闹事。
甚至最后面一小群没有轮到就先没了机会的人,也只是扼腕自己交钱时速度太慢犹豫太多,错失了机会,他们深信自己能更踊跃一点,说不得就能也摸到一二矿权。
这样的结果,比祁弘新之前预期的,已好出太多了。
以后顺安府有了别的营生,继续按这种摸签方式来办,估计来的就不止是这一千多人,而可能是来更多人了。
最重要的是,结果比正常的模式,要强出太多。
这些私矿,十年矿权,哪怕抬高一些价格,原本也只能卖出几万两银子,现在平白无故多出二十万两,极大弥补了亏空,这是何等令人惊骇的敛财能力!
祁弘新只要一想,这件事短期跟长期都可能带来极大的好处,看向苏子籍时,就忍不住直了眼。
他组织了一下言语,声音干涩的问:“苏大人,可否告诉本官,你是如何想到这办法?”
苏子籍笑了,他能说,这根本不是偶然,而是一个“贪官怎么在现实情况下填补亏空,全身而退”的课题,并且学术几乎无所不能么?
但这话不能对祁弘新这么说,那是傻了。
他这时只是谦虚说:“大人,下官自到顺安府来,听闻巨额亏空,一方面考察府内的情况,一方面昼思夜想,夜不能寐。”
“说实际,亏空的事,不是下官的责任,但接手这个亏空,却也是烫手的红炭团儿,先前的知县蓟弘义,也是承寿十三年的正经进士,由于运气不好,接手的是亏空大县,却是三年后不但不升,还降了一级。”
“官宦中,办砸了差事,贬一级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下官还是有些不服气,总想要解决。”
“平常解决,就是开源节流,这个太久,下官怕等不得。”
“又或搜刮百姓,上任知府因此加税闹出民变,下官又不敢,苦于才思学浅,终不能解决。”
祁弘新没言语,点了点头,这问题,二千年来,历朝历代都没有人能解决,眼前的少年何德何能,能将其解决?
第三百七十章 铺天盖地
祁弘新细想,目光盯着,只见着苏子籍对天作了揖:“苦思不得,偶有一日,与凌晨之间,突然灵光一闪,就得了这主意,或是天意要大人治灾。”
“天意么?”祁弘新张大了嘴,怔了许久才回过神,心里迟疑,转眼一想,除了这个,别无可能。
果然,哪怕祁弘新这样的官,听了这话,面色也更好一些,轻笑一声,语气难得柔和地说:“苏大人不必谦虚,这一切便是有天意,也是靠着苏大人做事有方才能有这样的结果,你放心,本府回去定会上报奏章,为苏大人你请功。”
口中说着,心里却忧疑。
堂皇几千年,亏空窟窿无数,别说前朝,就是承寿十一年,皇帝派户部侍郎查库粮,后者发现舞弊惊人,然而尚未来得及禀告,一场大火将粮仓与粮食付之一炬,亏空自此无从查起。
这就是火龙烧仓,当然这种方法,不但户部侍郎隐瞒不过,皇帝也清楚,故当事人连贬sān jí,不过总比清查出来,杀头抄家好。
要是早知道这方法,大把的贪官就能靠这方法逃过大劫。
眼前少年,想出这办法,与朝廷是福是祸?
却听着苏子籍轻咳了一声:“其实这方法,也很难普及。”
“哦,这怎么说?”祁弘新本累极了,有了银子,就觉得全身一松,正歪倚在椅子上,这时略一动身,直了腰问。
苏子籍凝视着银库,转眼收回了目光:“其实这方法要成,首先就得士绅有钱,其次就是一个字——公!”
“公?”祁弘新目光一闪。
“的确,下官这方法,要害就在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百两银子,换十倍二十倍的矿权,这就是巨利。”
“本小而利大,因此不但本府士绅,附近三府都有人来。”
这话听得祁弘新连连点首。
“而抽签,最怕的是舞弊暗间,下官为了使他们相信没有舞弊,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祁弘新想起刚才的种种方法,不由点首。
“可良法出,一有私心,就必扭曲。”
“官府再用这方法,怕就有人抬高到了三百两,五百两一签,这样本大而利小,参与的人就少了。”
“又或者抽签的三十七矿,都是内定,那些士绅只是陪衬,也是极有可能。”
“这样的话,没有几次,这方法就臭不可闻。”
“为人要有公心,想着官府,官府更要公心,想着天下,一心为私,虽公也不公,怕是以后变成了横征暴敛的手法——贪官污吏借以逃避罪责,而士绅不得不抽签。”
“这就是下官的罪过了。”
这话说的实在,以祁弘新经验,以后官员肯定这样搞,不由感慨,许久才点点头,说:“你说的很是,怕是以后会变成这样,本官也会细折禀告朝廷。”
“不过,眼前的难关渡过了,本府就先回去,这里由你收尾……”
因事情已了,祁弘新有事情忙碌,在此也不能久呆,很快与苏子籍一起出大厅的门,才一出去,就看到师爷帽子跑得都歪了,脸色难看急匆匆跑来。
“大人,大事不好了,蝗灾爆发了!”
这一句话,就寒冬里的冰水直接兜头盖下,让原本心里多少有些喜悦的祁弘新一下子就僵在了当场。
他下一刻就抓住了来寻他的师爷的胳膊,急急追问:“蝗灾爆发了?怎么可能!已命全府扑杀蝗虫、灭除虫卵了,怎么可能还会爆发!”
而且不止是爆发,还是突然爆发?
能够让跟着祁弘新做事的见惯了大场面的师爷都失态,这绝对不是一般程度的爆发,必是一爆发就十分严峻了!
“大人,我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吧!”见祁弘新双目赤红,生怕这一位惊怒之下再倒下了,苏子籍忙出声提醒。
祁弘新很快就按捺下了这股惊怒情绪,努力平复心情,点头:“你说的是!”
“来人,给我备马,立刻叫起衙役,随我而去!”
“还有,通知郡尉,这次给本官全数动员,维持全府安宁,谁趁机打劫,格杀勿论。”
几个小吏忙不迭答应,传呼人手,备马,祁弘新又厉声命令:“银库更要盯紧了,谁趁机拿一两银子,我就杀他的头。”
“知会府内各衙门,全数动员,都有巡视之责!”
“是!”
祁弘新不再说话,翻身上马,而苏子籍虽没有马骑,但也令人备车,牛车虽走得慢一些,但这不妨碍到了时,看到了漫天飞舞的蝗虫。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苏子籍仍立刻脸色凝重下来。
“蝗灾。”
这是蝗灾,漫天都是,灰扑扑,黑压压的一大片,铺天盖地,一眼看去,蝗虫正“嗡”的一声,俯冲下去,一片目光所及的农田,本是葱葱郁郁,就快收割了,现在一冲,没有片刻,就变成了赤黄一片。
别说是地表绿色,就连露在地面的一小部分根部也不放过,嗡一群过去,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泥土,似乎整个大地都在蝗虫群中簌簌发抖。
苏子籍神色凝重,既已成灾,现在再挽救是晚了,这一茬儿的庄稼,只能等着再补种了。
祁弘新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见周围的人都惊惶不安看着,顿时暴怒:“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升火,扑杀蝗虫!快去!”
又立刻让人调来郡兵、衙役,甚至是当值与不当值的官吏,所有官民,都齐力扑杀现在到处飞的蝗虫。
但是苏子籍站着没动,微微蹙眉,凝视着头顶眼前飞过的蝗虫,手疾眼快直接伸手抓住了一只,捏在指间,仔细看着。
“不对。”他低声:“这情况不对。”
这次突然爆发蝗灾,绝不是蝗虫暴增导致,也不是自然的从别处飞来的饥饿的越界蝗虫,虽有很多一看就是从别处飞来,但按照蝗虫的生长期限,能造成这种程度蝗灾、如此饥饿不择食的蝗虫,体型不该是这般大小。
这样大的规模不正常,这样体型的蝗虫也不正常。
“公子,这蝗虫……体型忒小了些。”跟着一起过来,刚才也在皱眉看着的岑如柏,此刻亦是凑近了,惊讶说着。
第三百七十一章 斗蝗斗米
苏子籍深深蹙眉:“祁知府原本布置,已经削减了蝗灾,现在这突然爆发蝗灾必有蹊跷,明显过于诡异了些,岑先生,你这就回去,立刻让你那些江湖朋友调查此事,看看是不是有妖怪从中作祟。”
“再有,迅速去别郡县寻找粮家,不拘粗粮还是细粮,但是你们别亲自买卖,而是给官府的人牵头,明白么?”
一买卖,就是泥烂在了裤裆里,说不清了。
“公子放心,我明白。”知道这两件事的紧要程度,岑如柏就要走去找人办事。
看得出,在治蝗灭蝗的事情上,祁弘新足尽心。
可惜虽有想法,但此情此景下,已无力回天,半天下去,苏子籍眼见着他嗓子都喊哑了,发动百姓捕杀蝗虫,身先士卒,仿佛不知疲倦,可即便这样,随着蝗虫越聚越多,百姓也从一开始的惊惶愤怒,变为了现在的畏惧跟绝望。
“大人,情况不对!”接到一个游侠的耳语,苏子籍转身追上了祁弘新,祁弘新擦了一把汗,阴沉着脸问:“苏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是的,有人趁机在人群中散播谣言。”
“对着百姓说——你们还敢捕杀蝗虫?没看到眼下这蝗灾就是蝗神的报复!”
“之前你们按照官府的要求,扑杀了那样多蝗虫,可结果怎么着?还不是越杀越多?现在接着杀,再种庄稼,就算长出苗来,就会来更多的蝗虫,让你们颗粒无收!”
“大人,这种言论,在灭蝗有了初步成效却随即引来漫天蝗虫的情景下,极有说服力。”
说着,苏子籍一指:“您看!”
祁弘新放眼看去,本就因民间流传的说法,对蝗虫有着本能畏惧的百姓,听到这样的言论,再看到这样蝗灾景象,都被吓得脸色苍白,手里工具一个个的被扔到了地上,甚至不少人跪倒在地,朝着天上飞舞的蝗虫磕起头来。
当然,也有不畏惧谣言不害怕所谓蝗虫神的,但因庄稼几乎已完了,官府又不给什么奖励,所以也阳奉阴违,不肯卖力了。
“可恶,可恨,谁敢传这谣言,来人,立刻勘察,将其立刻正法。”
“大人,现在民情绝望,沸腾如火,您令人捕杀,百姓可不知道是奸细,一有煽动,怕会有民变!”
苏子籍一惊,这时顾不得藏得锋芒,大声说着。
见祁弘新全身一震,又缓和了语气:“您先前布置,本很是妥当了,现在这蝗虫的情况,很是诡异,怕是难以解决了。”
“我说句诛心的话,百姓原本的田里庄稼完了,就不肯灭蝗了。”
“催促也是无用,这才是他们罢工的真正原因。”
“你有什么办法?”祁弘新立刻问。
“蝗灾之下,不但本府粮食颗粒无收,更会导致别的郡县也遭殃,下官建议,为了激发百姓的积极性,可实行一斗蝗换一斗米。”
“百姓是迷信,但只要有利益,别说是蝗虫,就算真有蝗神也杀给人看。”
“而且粮食颗粒无收,又青黄不接,百姓无食,容易激起民变,一斗蝗换一斗米,不但可促使全民参与灭蝗,还可以安定百姓,等于救治饥灾……当然这要耗费大量银粮,可现在正巧有了二十七万两。”
不等苏子籍说完,祁弘新立刻明白了:“你不用说了,这方法甚好,本官立刻命令——告之百姓,一斗蝗换一斗米。”
“还有,县库府库的粮食不要怕损失,本府立刻派人去别的郡县购粮。”
“大人,官方购粮,速度未必快,可以向民间购粮,或允许民间购粮来,只要不超过市价三成,就可成交。”
“蝗灾既有,涨价是必然,三成是必须,没有这钱,大户不会卖粮,总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又强征吧?”
苏子籍提醒,祁弘新立刻醒悟,吩咐师爷与几个官吏:“拿着本官令牌,立刻采购粮食。”
“市价三成内都可成交。”
“还有,谁敢囤积粮食,高价待售,本官就拿他正法,府内粮食,一概只许高出三成。”
“是!”
随着命令传达,本已绝望的百姓,突然之间打了强心针,欢呼起来,不仅仅这样,躲在屋里的女人孩子老人,都蜂拥而出。
不断有篝火点燃,不断有人用网用布扑杀。
“对于靠天吃饭靠地养家的百姓来说,畏惧所谓蝗神,其实是一种无奈之举,亦是卑微之处所诞生的信仰。”
苏子籍没继续留在祁弘新那里,而又去了别处,看到这些场景多了,阴沉的脸渐渐多了些笑容。
“只有利益,才能真正动员百姓。”
想要靠道德或义务来打破本就扎根在人心中的这种与生存息息相关的信仰,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百姓,就是官府也一样,换了别的知府,一旦本府农田被蝗虫吃光,怕是立刻会停止拍打,任凭蝗虫去别的郡县——因为假如只有自己被吃光,重重处分少不了。”
“可周围几郡全部吃光,官员反而无责了。”
“这就是为什么官府无所作为的原因。”
“唧唧!”正想着,忽然脚边有毛茸茸的东西拱了一下自己,低头看去,就发现这段时间不知道跑去哪里浪去了的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正皮毛溜光水滑围着自己转圈,还讨好抬头冲着自己唧唧叫。
虽然一直都听不到狐狸的语言,但也就只有饿了讨要吃食时,两只狐狸才会一致这么乖巧了。
苏子籍有些无语地看着它们:“你们两个,只知道跟我要吃,却不干事,难道真把自己当宠物了?嗯?”
“唧唧!”狐狸不干了,都争先恐后地叫起来。
苏子籍忽然想了下,示意它们跟上自己。
赶车的所谓车夫,就是被岑如柏特意留在身边的曾念真,此时正驱赶牛车,就跟在路边上,苏子籍也不用避着他,跟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相继上了牛车。
在车上,放着书,苏子籍将书递给两只狐狸,让它们指字发言。
果然,狐狸们显然是不承认自己是吃干饭,它们这次居然也没争抢,而是在嘀咕了两句,由大狐狸翻书,指了几个字,连起来一读,竟然与这次的蝗灾有关。
“你们是说,这次的蝗灾,是从帮派中逃出的妖物在作祟?”
第三百七十二章 龙
“唧唧!”两只狐狸都同时点头。
“果然是这样。”苏子籍在听到这个答案时,就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毕竟这种诡异的事,人为可能性本就小于妖怪作祟。
前面的曾念真耳力过人,虽听不懂狐狸的话,但苏子籍那句话,却听到了。
曾念真拧了下眉,这个江湖剑客虽混迹江湖,看似不羁,但蝗灾的事,造成的影响太大,危害也太大,一听是妖怪所为,不由脸色一冷:“可恨,我之前没有将它们斩尽杀绝,让它们逃了,结果危害人间!”
就听到苏子籍问:“曾先生,可愿意随我去斩妖?”
“公子,曾某自是愿意,只是妖怪很是警觉,要是有兵抵达,怕是立刻会逃窜。”曾念真说着。
“不带兵,就我们去。”苏子籍摸了摸剑,对曾念真无所谓,要是给官人看见了,问题也不笑。
“这……大人是万金之体。”曾念真迟疑了。
“莫非你认为我战力不行?”
“当然不是。”曾念真想起了苏子籍搏杀林国公子的过程,心中释然。
眼见的人,不但是官人,也有一身侠气。
这很好,很符合剑客的审美。
顺安府·洪平县
郊外一处小园,前榆后桑,看起来平常,院内两人正在说话。
两人看起来,都是三四十岁左右,一人穿绸袍,看起来富裕,或是个商人,一个穿一身浆洗得褪色的青衫,透着点书卷气,也许是读书人。
“你走科举妖这条路,可有心得?”
“难,太难了。”读书人连忙摇头:“我花了十年,才会读书写字,又花了十年,才勉强能写文章。”
“现在能背诵了,可硬是写不出文章,到现在都是个童生。”
“扑哧,那还得努力,虽我们受人道排斥,难度提高,但总得中个秀才。”商人笑着:“看我,虽不算富豪,也大小算个人物了。”
读书人颌首,不过心思不在这里,朝府城遥遥望着,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有些担心的转了话题说:“我们这样搞,是不是有些动静太大了?会不会被人发觉?”
这顺安府里,可是不仅有一个实力强大的道士,随时可能出手,而且还有着可以一剑杀死同伴的高手,有这二人在,他们这样高调,万一引来了这二人中的一个,那不是找死吗?
商人就是一笑,安慰:“你放心就是,我是龟妖,最能有灵感,所以才能捕抓商机,杀机也一样,有人要害我,必会引发我的心血来潮,且天机妖也有一符在这里,它比我更敏锐,真有人来杀我们,也会突然自燃,以示警告之,足我们及时撤离的,放心吧。”
读书人听了,放下点心,才想说话,突然之间变了色。
只见着厅门处人影一晃,化成了淡淡的影子疾冲而入,剑光一闪。
这读书人怒吼一声,突然之间手变成爪子,只听“铮”一声,剑在千钧一发之中架住了剑,反应之快骇人听闻。
还没有来得及幸庆,“噗”一声,几乎同时,一剑自右肋贯入,就算是妖体也经不住,剑尖直透穿出,血飞溅。
读书人发出一声厉叫,跌在地上,直到死,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仿佛想不明白,明明已准备周全,怎么会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人给杀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有敌人来我却不知?!”见与自己刚刚还在交谈的同伴顷刻间丢了性命,龟妖大骇,根本不及细究这个问题,转身就逃,虽是龟妖,但速度极快,几乎一瞬就到了墙上,却听身后冷冷一声:“雷!”
晴空万里无云,但是龟妖只觉得轰一声,整个妖都被震撼,一时动弹不得,想要回身去看是谁呵斥出这一声都不能,心中的惊骇与不解,简直与恐惧的情绪不相上下。
“果然可行!”在身后,其实根本没有雷光,苏子籍看到了它僵立一瞬,心下顿时一定。
斩杀这只妖怪还在其次,反是这次对【绛宫真篆丹法】的使用效果,让苏子籍很是满意。
虽并非真雷,只一声,就让妖怪几乎束手伏诛,这等于让苏子籍又多了个好用的杀手锏,自然心中高兴。
但高兴归高兴,手下可丝毫没有停,在它停下瞬间,一道眩目的剑光直刺,只听噗一声,剑光倏敛。
龟妖鲜血泉涌,但却不重,龟壳天然的防御,使得穿入不深,剧痛之下,映入眼中的雷光顿时消散,就要逃亡。
“噗”一剑不中,接着一转,龟妖才想动,视野却突然拔高了,随后就看见了无头的尸体,在变回原形,顿时意识到,不是自己视野拔高,而是自己的头颅被人一剑斩落,飞了出去。
龟性生命顽强,虽斩首,可一刹那,汹涌的灵机在生死之间爆炸,龟妖看清了杀了自己的是谁,有最后一点妖力还能再坚持一瞬的妖头,顿时大喊一声:“龙,你是……”
后面还想说什么,已是生机彻底断绝,人头落地,咕噜噜一滚,与跌落在地的无头尸体最终挨到了一起。
“龙?”
苏子籍蹙眉,却是不解。
“这是何意,难道是在水府龙宫传承时得了机缘,修习蟠龙秘法,让这个妖怪认错了?”
曾念真却并不知这其中的事,这声“龙”,让他有些诧异,目光也忍不住地落在了苏子籍的脸上,但闷声没去问,只是说着:“公子,杀这二个很顺利,快去下一个吧!”
“要是拖延,怕是那些妖怪,有了警觉。”
“你说的不错,我们立刻就去,不过,得先处理下这些尸体。”因用着雷法,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了尹观派的核心机密,这就是尹观洞天,能把妖怪转化成灵气,因此缔造了鼎盛。
“我是没有这条件,但龙宫,算不算一处洞天?”
“记得先前和妖怪搏杀时,曾带着妖怪下降到龙宫,杀了妖怪,就被幼龙吃掉了,现在或也可以废物利用。”
想到这里,苏子籍换了下心法,伸手向着妖尸摸了过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雷法的疑惑
苏子籍有些惊喜。
原本他仅仅是试下,但随着一按,妖尸突然之间起了变化,淡到透明,一副即将消失的模样。
“成功了。”苏子籍猛然间灵光一闪,又有了新的想法,手快,一把就抓到距离最近妖尸。
果然,别的都在下一刻全部消失了。
“居然都消失不见了?”曾念真哪怕见过妖怪,甚至亲手杀了不止一个妖怪,这样场景还真是头一次见,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见他好奇,苏子籍索性将尸体扔给曾念真:“先拿着,用牛车运回去,我们赶去下一个目标。”
苏子籍钻入了牛车内,看着堆放在角落处的妖尸出神。
因妖怪尸体被带上车,导致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都必须要挤在一起,才能坐得下,都唧唧叫着,像不太高兴。
苏子籍被它们吵得回了神,却没有安抚它们,而是盯着它们看了片刻,在两只狐狸被盯得即将炸毛前一刻,才开口问:“听说狐狸有了修为,多半会幻术,你们两只应该也会吧?能不能把这妖怪变成巨大蝗虫?”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对视了下,唧唧着,似乎在商量着这事,片刻才向着苏子籍比划了起来。
见苏子籍一时没看懂,忙又扒书,翻着,好不容易才让苏子籍明白了它们的意思。
“能变,但是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
明白了,按照这时代的计算时间方法,半个时辰为一个小时,一炷香一般是指代半小时。
也就是说,这幻术最多维持半个小时这么长。
“唧唧!”
“还要求十只鸡加餐?”苏子籍又看到后面的要求,顿时笑了:“这不难,此事能办成,二十只我也出得!”
“唧唧!”
成交!
顺安府·白云道观
城东麓白云山,离城仅仅六七里,有一小山,一泉涌出垂下,是府内胜境,山上除了梵寺,还有一座小小的道观,香火不多不少,并不引人注意。
刘湛此时正和道士在说话,道士叹着:“开元寺的悲田,实际是信众向梵寺捐赠田地,号称收容贫苦无依的孤寡残疾,才叫悲田。”
“供父母的思田、供梵僧的敬田、供贫穷的悲田,也许这本意是好的,可和尚不亲自耕种,变相租给佃户耕种,田产由原本三十亩,变成了一百七十亩。”
“这实是可忧。”
说是可忧,也不是忧国家,还是忧道观。
刘湛却不以为意,笑着:“我也读过梵经,与外道别开一格,的确精妙,可是只要没有显圣之力,就不足为患,只是假道罢了。”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力量真实不虚,要是仅仅想获得信众,我们一些咒水就可以招揽。”
才说着,突然之间刘湛身体一震,听得远处雷声隐隐滚动,似有电光闪烁,但片刻就停了,就转了口:“你可听见雷声?”
“雷声,真人,现在晴朗,哪来的雷声?”
“这不是真雷,而是有人施展了绛宫真篆丹法?”因心中存疑,刘湛朝着那个方向皱眉望去。
道士见他表情有变,问:“真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似是本门道术被人施展了,我去看看。”刘湛说完,人影一晃,就此消失了。
绛宫真篆丹法是本门核心秘法,只有掌门和掌门弟子才能学得,怎么流传到了外面去了?
这届的掌门弟子,自己还没有确定,不可能是掌门弟子。
“……”
刘湛出了去,就出示令牌,征了一匹马,出城顺着他分辨的方位,又似乎有着秘法,很快就到了妖怪藏身的院落。
“有妖气!”果然闻到了还没有彻底消散干净的妖气跟血腥,但显然他来得太晚了,那个似乎用了本门道法的人,已早走多时了。
“本门的绛宫真篆丹法,实际上并非是真雷,但所中者,都觉得自己看见,甚至被命中了雷。”
“这等牵引天地精神的秘法,别门可没有。”
“虽尸体没有了,也感觉不到施法的痕迹,但我的感觉肯定不会错,在本地突然出现,且能使用本门核心道法,造成这等威力,可不是初学人,会是谁呢?”刘湛暗暗想着,浮现出了阴影。
虽任何门派的绝学,都不可能完全不泄露,但这看保密程度,普通入门,学习的人很多,当然很容易泄露,可核心只有一二三的密法,就很奇怪了。
“难道是罗景?”有人就有斗争,传承上,当然也有本定了掌门弟子的人失位,或被杀,或叛逃,是有可能泄露。
“而且,应该不止一个,他本身,或身边人,实力很强,且是用刀剑的人。”只看地上的妖血,就能看出,死去妖怪并不只是被用到道法,还被兵器杀死。
虽他奔来时,脑海中曾经闪过苏子籍的面孔,但他可是与苏子籍打过交道,二人更近距离接触过,并不曾在身上感觉到修炼过道法的痕迹,对自己的眼力,刘湛还是相信的。
但除这个人让他格外记住了外,别人还真的没有入了刘湛的眼,自然也就无从找起了。
带着一丝郁色回到道观,没等进屋,就看到一个道士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一眼看到他,顿时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真人!”
“怎么,有什么新的消息?”刘湛问着。
却不料道人禀报:“真人,是关于龙女的事!”
“弟子刚才回来时,发现有一群百姓,边走边议论,说有消息传出,龙女怜悯世人,亲自击杀蝗虫神,还将蝗虫神尸体放在了顺安府府城外十几里龙女庙里……”
“龙女庙?呵!”刘湛听到这里,就一阵冷笑。
原本水祠,百姓都不知道供的是哪位水神,后来被叫做蝗神庙,现在又被叫龙女庙,且不说百姓这叫法何等多变,就说这事背后没有龙宫势力作推手,他就将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
再有,有没有所谓蝗虫神,他会不知道吗?
这世上本就不曾有过这种妖物,若有,早就因它们的生生不息而成道门的主要捕杀对象了,哪里还需要什么龙女动手?
回过神时,见面前的道人因他的冷笑而停住了,刘湛皱眉:“说下去!”
道人忙继续往下说:“传闻一出,许多百姓要前去水祠观看,弟子估计,至少不会低于上千之数。”
第三百七十四章 龙女万岁
“没了?”
道人忙说:“没了!因要急着向您禀报,弟子听到了这消息,就先回来了。”
“我知道了,退下吧。”
挥手令其退下,刘湛站在原地,想了想这几日前后发生的这些事,可任由怎么串联这些事,都依旧是仿佛有一团乱麻将真相隐藏在其中,让无法看清。
“可恨,真的是乱成一团了。”刘湛不是一个喜欢让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人,尤其还是涉及到龙女信仰,一旦这事真办成了,那能直接影响到龙宫局势,涉及到道门的利益,不可能不亲自去看一眼。
等刘湛赶到了水祠,才知道向他禀报的道人不止没有夸大其词,甚至还是往少了说了。
在场的何止是一二千百姓,这将附近道路都全部堵满了,连附近屋顶上、树上都站满了人,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了。
刘湛没有从人群中挤到前面,而学着那些往高处站的人,也跟着几下爬上了一棵树,在更高枝杈上站着,朝下面观看。
这倒一览无余了。
就见水祠前面的一片空地上,有许多柴木堆积着,一只巨大蝗虫,足足有着一米宽三四米长,身体与翅膀都栩栩如生,看着就跟放大无数倍的真蝗虫一样,被安置在这堆木柴的最上面。
因架得足够高,有些挤不到前面去的百姓,踮脚抬头,也都看见了。
“娘啊,好大一只蝗虫!”
“原来这就是蝗虫神?!”
“呸!什么蝗虫神!害得我们庄稼全没了,也配称神?没看被龙女给杀了吗?那是妖!蝗虫小妖!”
“对!是蝗虫小妖!”
被惊得尖叫了的百姓热烈讨论起了龙女杀蝗虫妖的事,现场人挤人,很多后面的人试图往前面挤,好能近距离看一看这妖怪是什么模样。
因有几名郡兵拦着,维持着秩序,想到之前在这里曾有五十三人死于非命,看到这几个郡兵,百姓立刻就怂了。
人群就像风起时的麦浪一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在拥挤的同时,还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秩序。
“难道竟是我孤陋寡闻了,这世上真有蝗虫妖?”唯有刘湛,在看到巨大的蝗虫,陷入到了一种自我怀疑中。
为了看清楚一些,他不得不几个纵跃,从树上闪身下来,踩着人的脑袋,到了人群的前面,因速度够快,落下后又藏匿在了前面人群中,纵然有人捂着脑袋叫着“谁踩我”,倒没引起什么骚乱。
而刘湛也如愿地上前,近距离看清了巨大蝗虫妖的真面目。
“这不是一只狼妖么?”
离得近了,幻术对刘湛这样道门真人不起作用,他蹙眉看,发现柴木上架着不是蝗妖,而是一只没了脑袋的狼妖。
而这幻术,他也察觉出,似乎出自青丘一派。
恰在这时,随一阵骚动,一道熟悉身影从水祠内出来,却是苏子籍。
“这样巧合,这样配合,难道苏子籍和使用雷法的人有关,甚至还跟青丘一派扯上了关系?”
刘湛脸色微沉,立刻疑心了,可凝神仔细查看这个年轻人,可之前一样,无论怎样看,都觉得除了所谓蝗虫神是狼妖,乃被青丘的幻术所变,这一点可疑,别的都再正常不过了。
“官气已聚,这不足为奇,是六品之相,并且贵人之气浓郁,怕前途广大,连我也看不透。”
“但真修了道法,我不该毫无所察,除非他修为远远高过了我。”
“苏子籍的出身清白可查,年纪无法作假,真早早就修过了道法,又何至在一年多前被小县城帮派哄骗借钱?差点连祖坟都被夺了去?”
刘湛在对苏子籍有所怀疑,就让人专门去苏子籍生活过县城仔细搜集过情报,无论是从街坊口中,还是从昔日不远不近的同窗口中,得到情报都大同小异。
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出这是一个有天赋有骨气有着进取心的读书人,而不是一个潜心修炼过的道法高手。
而初学者,只要是学了本门道法,就不可能不带一点痕迹,刘湛自有侦查,但苏子籍的的确确是没有一点痕迹。
不是高手,也不是新手,难道隐隐雷声,跟苏子籍无关?
并不知道有人正在人群中仔细盯着自己,就算知道,苏子籍也不会在意,真这么容易就被看出端倪,那他早就死了。
这时的他,身着六品官服,长身玉立,站在人群前面,先抬手,并往下按了按,示意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下来。
“诸位乡亲,你们也都看到了,龙女已杀了蝗神,这是不争事实!”
“从此以后,再不可能有蝗神报复你们,并且蝗虫乃是害虫,人人可杀,你们之前辛辛苦苦所种出庄稼,就是被它们祸害了,既杀之无罪,有血性的人,难道不该回赠它们一番?好出胸中这口恶气?”
“再有,官府既答应收蝗虫,就绝不会食言,本官以自己六品乌纱帽担保,一斗蝗虫换一斗米,此事绝非戏言!”
“乡亲们大可放心去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等别人捕光了,你们落到了后面,换米换得少了,到时悔之晚矣!”
说完这番鼓动的话,苏子籍就对衙役说道:“点火!”
这几个衙役都早就举着火把了,听到这话,立刻将手里裹了油的火把,朝着干柴上直接扔了过去。
而这堆得满满的干柴上,本也撒了不少油以及助燃物,随几只火把被扔上去,大火很快窜了起来。
无论是蝗虫,还是狼尸,燃烧起来都有油脂,而这在大火包裹下,就更是很快就弥漫出一股肉香,不久这肉香在大火的快速烧灼下,就变为了一股有些难闻的味道。
现场鸦雀无声,唯有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起。
看到这一幕的百姓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这曾经让他们畏惧的蝗神,竟然真的死了,被龙女所杀,现在更在一声令下被点火烧了,也丝毫不动,足见是死得透透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纵然有着再难闻的味道,骤然一松带来的欢喜,也足以让他们欢呼了。
“龙女万岁”
“龙女万岁”
随着一二人突然喊了一声,百姓都纷纷跪下,朝着水祠磕头,跟着喊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 去衙门换粮
刘湛皱眉看着,因周围的人都纷纷跪下,反把他给显露出来,对这样气氛十分不喜,索性一甩袖,转身离开。
苏子籍盯着不断窜向空中的火焰,一切都如他预料,半个小时的幻术,足以让他完成将“蝗神”尸体摆放在这地方,让附近百姓都来看了,当众点火焚烧。
哪怕这时时间过了,里面蝗神已变回了狼尸,但在这样大火焚烧下,也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再没有证据了。
听着百姓自发的呼喊,他心情一松,转过身,面向众人,感觉到身体一松。
“大事定了。”
转身问着小吏:“现在,有人拿蝗虫换米了么?”
不少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苏子籍,听着问话,这小吏赔笑:“大人,以蝗换粮的事,通知乡里需要时间,许多人还不知道换粮的事。”
“宣令的人还在整个乡,满片村跑。”
苏子籍恍然,现在通讯困难,怕消息还没有传播出去,就算府里县里派人去通知,也不是一时能通达。
“而且,知府大人下达命令,让粮从仓库运来,还只有二个时辰不到。”
“运粮的事很烦琐,现在还没有到,按照道理来说,扑杀的蝗虫也有了,不过由于粮没有到,还没有人换米。”
才说着,突听见了车轮的声音,一看,小吏连忙说:“您看,粮运来了。”
苏子籍一看,只见道路处,果然有不少粮车,由牛车运来,上面满载的是米,近了一看,全是旧粮和粗粮,有的还发了点霉。
不过这不算什么,苏子籍也没有发疯去挑刺,他是来办事的,不是来砸盘的。
“就看谁来换粮了。”
随蝗神被烧一事经过许多人亲眼所见,更多人听说,认可,就算有心人想再煽动百姓,散布谣言,也没有发酵的温床。
一斗蝗换一斗米,这诱惑,在现在庄稼全完、青黄不接、粮食大大不足的情况下,更是翻倍增长。
但与官府有关的事,哪怕心里极愿意,可第一个去出头的人,依旧是需要不小的勇气。
名叫赵阿牛的年轻农夫,家住顺安府武安县赵家坡,这个地方的一大片农田,被蝗虫糟蹋得几乎不剩什么了。
庄稼已经被吃了,农夫当然不肯扑杀蝗虫了,再扑杀也是帮别人,自己得不了好处,而且这很耗费体力,家里粮食不多了,要省一点是一点。
赵阿牛年轻,旁观了火烧蝗神的事,他兴冲冲回了家,都没去跟爹娘打招呼,就自己取了工具跟笸箩,快跑去了农田上。
正有一大群蝗虫嗡嗡嗡地飞过,似乎在寻找着可以下嘴的东西,赵阿牛人高,力气大,几乎只是几下,就用箩筐笸箩,扣下了不少的蝗虫。
没有生火,等关严实了,提回了家,从深井里打上来两桶水,直接将箩筐、笸箩浸入水中,不一会,里面乱撞的小玩意儿就都没了动静。
这样一次两次三次,在他爹娘终于发现在干什么后,赵阿牛已将起码一斗蝗虫的尸体收集完了,甚至还有得富余,拔腿就往外跑。
身后则跟着他爹他娘,在后面拍着腿大骂:“你个混球儿!那可是蝗虫啊!你也不怕蝗神降罪!”
赵阿牛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对这没去现场旁观蝗神被烧一幕的老两口解释:“爹!娘!蝗神早就被龙女娘娘给弄死了!尸体都被烧成了渣渣,它还能来降罪于我,尽管来就是了!跟粮食比起来,这又能算得了什么?”
说完,就跑了。
径直跑到了兑换点,就见着七八辆牛车,周围是全部发了配刀的衙役,因这兑换粮食,基本上是各县粮库附近兑换。
当然这粮车是为了让百姓相信,特别开辟的入乡点。
赵阿牛回来之前都问清楚了,但此刻近在咫尺,看着虎视耽耽的衙役,他又心里有些打鼓了。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遇到什么事,能自己解决,就绝不上衙门,对当官跟当差的,有着一种近似本能的畏惧。
此时此刻,赵阿牛有一种预感,暗中一定有着不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的腿肚子有些发颤,但还鼓起了勇气,一步步走向了衙役。
本以为张嘴会很难,但没想到,不等开口,见他过来就眼睛一亮的衙役,就立刻走出一个,热情问:“你可是来用蝗虫兑粮?”
这可是等了这么久,来的第一个,再不来人,上官就要拿他们撒气了,毕竟这也关系着上官会不会被更上面的大人训斥!
“啊?是!”赵阿牛被这挤出来的笑给弄得心里更怕了,可事到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几个衙役几乎是半迎半送将他带了进去,外面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屏住了呼吸,直到片刻,神情恍惚的赵阿牛从里面出来,离开了粮车的范围,才终于有人凑上来,也不管是否认识,就直接问:“哎,兄弟,怎么样?衙门是不是真的一斗蝗虫兑一斗粮?”
六七个人围着赵阿牛,让他顿时醒过神来,他警惕扫了一眼,将装着一小袋粮食的箩筐抱紧了一些。
“是啊!我用一斗半的蝗虫,换了一斗半的米!”他说完,就忙趁这些人愣神的时候,从他们身边跑过,一溜烟儿跑远了。
“居然真的给粮!”
哪怕亲耳听到过官员承诺,还不止一次,可都远不如真有百姓用蝗虫换到粮食这种事实来得振奋人心。
这六七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下一刻,都朝着家的方向撒丫子跑了去。
路边现在还有不少蝗虫,趁着现在还能捕捉到,必须尽可能地多捉,好多换些粮啊!
而有人真的用蝗虫尸体换了米的消息,大风一样,顷刻间吹满了整个顺安府。
人们终于不再观望,而蜂拥出去捕杀,有人本是贫穷人家,差不多要断了炊,当天捕到的几斗蝗虫尸体,就真的换回了几斗米,省着吃,起码能救了命,多拖延一段时日。
顿时成千上万的百姓,不断用各种方法扑杀,其中最快的还是篝火,引着蝗虫过来,火一过就烧了翅膀,就可以用网用布兜着。
一斗蝗换一斗米!
蜂拥的热情,使整整八车粮,只在半个时辰,就兑换完了。
“乡亲们,去衙门,去衙门换粮!”衙役高喊着,本来畏惧衙门的百姓,也想出了办法,凑起了一袋袋,每袋一石蝗虫,去衙门换粮。
整个夜中,到处是篝火和火把,照得乡间星星点点,煞是热闹。
赝太子
第三百七十六章 并不亏
顺安府粮仓
城东北部有粮仓,砖铺顶面,四面共筑水道12个,并周砌女墙维护,不仅仅地面上有仓库,还有粮窑。
粮窑口径10米,深10米,窖底夯实用火烘干,铺设草席木板储粮,粮入窑,上面铺席,用土密封。
有刻字砖记载仓窖位置、粗粮来源、入窖年月以及授领粟官的职务、姓名。
现在,人群排成了队伍,不断有人运来一石石蝗虫,又称了一石石粮出去,虽然经过了一夜,在凌晨时,还是人流不息。
“这方法很有效,但太耗费粮食了,换的蝗虫又无用,长此下去,怕解决了蝗虫之患,亏空反越发严重了。”
在苏子籍站在台阶上,望着不远处蝗虫换米的热闹景象时,有人走到近前说。
曾念真手一下就按在了剑柄上,苏子籍则看了一眼,轻轻摇了下头,对过来的刘湛一礼:“刘大人,又见面了,只是大人此言差矣,请随下官到这里来。”
说着,就是一伸手,做个“请”的手势。
刘湛看了看,这附近都是民宅,不知道苏子籍要带自己去哪。
当然了,他这样的高人,自然去哪里都不怕,心里提高警惕,跟着苏子籍以及一看就是江湖客的跟随,一前一后走了百米,到了一处木栅栏的空地上,可以看明白,这空地是吃光的田,栅栏还是新建。
有一个老汉迎接,见是苏子籍,表情谦卑的一礼:“大人!”
“你且去忙你的去吧,我带这位大人进来看看。”苏子籍说。
往里引着刘湛走,解释:“这里是我租赁下的一处田地,里面养着猪与鸡鸭。”
这事又与刚才自己所说有什么关系?
刘湛微蹙眉,没有立刻询问,却是要看一看,苏子籍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随着靠近,才发觉鸡鸭养的不少,只是由于夜里,鸡鸭都归了棚了,猪圈里的猪却还很活跃,刘湛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停留得稍微长久了一些。
苏子籍轻笑一声:“大人,这些家畜养得如何?”
“不错。”刘湛说着。
苏子籍仿佛没看出的不耐烦,看了看天色,又问着鸡叫,对赶过来的老汉,以及一帮临时雇佣的农民命令:“开棚了。”
一声命令,临时的鸡鸭棚都打开,片刻,一批批鸡鸭涌出,围的栅栏其实就是大草场,在上面奔着,啄着。
“喂食!”又一整车的饲料,倾倒在地上,这些鸡鸭仿佛听到了号令一样,扑了上去,拼命啄着。
“这里鸭鸡猪成群,每日需要饲料是不少开销,但因有了蝗虫,这些都不是问题了,大人请看。”
他示意刘湛去看鸡鸭正在吃着的东西,刘湛蹙眉凑近看了,发现这些鸡鸭正啄着的,主体根本不是他之前以为切碎的菜叶,而是个头不大的蝗虫尸体。
这顿时让刘湛愣住了,但他不傻,片刻后就反应了过来:“这么说,猪圈里也是”
“正如大人所想,蝗虫收来可以给鸡鸭吃,吃不了就晒,晒干磨成粉,搅拌在糠中给猪吃,猪也十分爱吃。”
“这甚至比喂菜叶子、剩饭更好,鸡鸭以及猪,或还能长得更快些。”苏子籍笑着说。
有人说,蝗虫营养丰富,人为什么不食?
蝗虫必须炸着吃才好吃,现在哪有那样多油,这和不食肉糜一样了。
换成鸡鸭猪就没有这问题了。
“当然,这一斗蝗,肯定不值一斗米,但至少可废物利用,弥补下损失。”
“再说,大人也别太担心了,所谓的斗蝗换斗米是称重,而不是体积,这府内的蝗虫就算以万万只论,其实也不过相当十万石罢了。”
“虽也不少,却还承担的起。”
“更救济了百姓,省的朝廷赈济灾民,这样算下并不亏。”苏子籍笑着:“对了,这些鸡鸭猪,也是官府所有,并非我的私财。”
这样用蝗虫喂养,就名正言顺,谁也说不上错了。
“此子居还有这样的办法,这么看来,竟一点都没浪费,还无懈可击,半点破绽都没有!”
想通了这些,刘湛看苏子籍的眼睛有些发直。
蟠龙湖水府龙宫
淡金色天穹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照的重楼叠阁微明,只是仔细看,却还是到处是废墟,并且活动的水妖很少。
上次海眼出现重新繁荣起来的龙宫,这段时间里又破败了下去。
不仅仅是因突然出现的天雷,让宫殿受损许多,也有不少水祠被捣毁的损失,虽然龙宫力量来源不仅仅是香火,但也是很大的一块。
虾兵蟹将也有些有气无力,有的在巡逻,有的靠在一角发呆。
它们中的一些同僚,有的在天雷那一日就死了,剩下这些受的伤,则在龙女得到承认的灵气降下,就得到了恢复。
若非如此,水祠被捣毁了那么多,最近又干旱,湖水下降,怕是让它们连继续保持人形都困难。
就算如此,也只是勉强硬撑。
“干旱不会持续太久,你们再坚持一下,等下了雨就好了。”贝女出来转了一圈,对水妖安慰。
回到了宫殿,顺着长长走廊走到了其中一个偏殿,这里烛光明显昏暗了一些,正盘起来,在一张镶嵌着宝石的榻上酣睡的小龙,让贝女的担忧更浓了一些。
自从龙宫灵气下降,幼龙就懒洋洋不动了,虽看起来身体并没有出问题,甚至还似乎胖了一圈,但事关龙宫存亡,贝女还是不得不打扰了幼龙的休息。
“姬君。”
其实不用她轻唤,闻到了她进来的气息,幼龙就已醒了,只是懒洋洋不想动罢了,此刻看她走近了,才甩了甩尾巴,娇声娇气叫了一声:“贝姨?”
贝女被叫得心都软了一下,还要硬下心肠,说:“姬君,现在龙宫内情况越发不好了,继续这么旱下去,为阻止灵气再降,可能又要不得不暂时封闭龙宫了。”
幼龙听她说到这事,只是用尾巴尖轻轻拍打榻,脸上不见担忧,还反过来安慰她:“贝姨不必担心啦,我老师会帮我解决这件事,肯定不会有问题!”
贝女就是一噎,虽龙女的人类老师,贝女也很佩服,并无恶感,但这种事,一个人类如何能有办法解决?
这真是孩子的发言,果然,是龙女年纪太小么?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一月之功
“姬君,不仅仅是这个问题。”
“我们龙宫灵气有所下降,但附近的水域,甚至陆地,灵气有所上升,我怀疑,是我们龙宫罅漏了灵气……”
“这些事,靠人是靠不住,还得您用心才是。”
贝女忧心的说着,只是才说到这里,突然之间,“嘭”一声,宫殿外就有重物落下声。
贝女警惕着闪身去看,却身边掠过了一阵风,最近一直懒洋洋盘在床榻上不愿意动弹的幼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
一出殿,见果然不是自己猜错了,是老师真送了好吃的下来,飞出宫殿的幼龙顿时欢呼一声,直扑了过去。
几只妖怪的尸体都是尸身跟脑袋分开,龙女丝毫不介意,它小小身体,一下膨胀数倍不止,龙嘴一张,就跟刺溜肉冻儿一样,一口一个,进食干净利索,毫无血腥。
等贝女出来时,就只剩下最后一只妖怪尸体还在,别的都进了龙女的肚子。
龙女在贝女复杂目光注视下,将最后一只妖怪吞了下去,有些不满足抬头看着上方,眼巴巴等着新食物落下来。
直到发现再没有食物落下,才叹了口气,已胖了一圈的幼龙,有点怏怏回飞。
“咦?”就在这时,虽没有妖怪了,可有一股白雾下降,似雾又似云气,笼罩在幼龙四周,整只幼龙就深深吸了口气,如饮甘露,舒展了一下身体,发出一声清脆龙吟。
而随着这一声龙吟,原本灵龙宫内气息瞬间一振,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虾兵蟹将也都跟感觉到了变化。
贝女亦是如此,她知道,这不是吃了几只妖怪能带来的好处,必然是有原因。
“可是香火恢复了?”贝女忙问。
幼龙摇头“不是,是祭祀!”
它想了想,伸出一根爪子,强调“一月!”
贝女立刻明白过来,心下一安,地面上有祭祀,能抵一月之功?
这够了!
她就不信,再过一个月,还能不下雨,只要下雨,湖水得到了充盈,灵气自然而然就会恢复了。
这已比贝女算过的情况好多了,她不是没感觉到,有许多恶意正窥探着蟠龙湖,等着龙宫在灵气匮乏湖水再降后显露出来。
虽这显露,其实凡人还是看不见,但妖怪、道士、鬼神却可见,这就很危险了。
现在有这一个月的延期,等于就帮了龙宫,怕也要让恶意之徒期望落空了。
“唉,想当年,万川归流,就连沿海都在控制下,龙宫灵气来源从来不是问题,可现在,仅仅是蟠龙湖以及水祠充当来源,就显的处处困难了。”
“这次匮乏的解决,难道真又是姬君老师所为?”
这突然出现的妖怪尸体跟云雾是怎么回事,贝女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想到姬君的蟠龙心法就是人类所教,难道此人真有什么奇异,可以带给龙宫生机?
正被贝女猜测着的苏子籍,此时全无从容风雅,因这段时间一直忙碌,精神一松,以身体强度也感觉到了疲惫。
而且这疲惫大概是之前一直压抑,此刻突然爆发出来,分外疲倦。
刚刚回到了在顺安府的住处,这一处岑如柏租下的两进院落,前面住着几个请的临时帮佣,还有一些客房是给临时过来的江湖人住的,因女主人没跟过来,苏子籍住着正房三间,分别是卧房、客厅以及书房,两排侧屋则是分别让岑如柏跟曾念真住下。
牛车回来,停在了前院,见苏子籍下车后神情疲惫,岑如柏忙劝“公子,您这几日一直忙碌,眼看着蝗灾的事解决,三大帮派也围剿了,亏空填补了多半,局面已被您全部控制在手,您也该歇息一二了。别的小事,我与曾念真都可以帮您盯着,真有大事,必会来通禀您,您大可放心去睡。”
这态度,已更热切了几分。
苏子籍所展露的翻云覆雨的本事,实在是让人佩服。
都说是良才择木而栖,岑如柏虽是读书人,但只看结交了不少江湖人,就知道他性格方面颇有些野性。
苏子籍来到顺安府的一系列举措,岑如柏亲眼所见,又跟着一起做事,心态自然而然就有一些改变,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倒是曾念真敏锐发现朋友的变化,但他本不喜欢多言,平时说几句,也不过是看不惯或不理解,但这一次的变化,曾念真却很理解,并且自己也忍不住用着新的眼光重新审视着这位年轻观察使大人。
“那就有劳岑先生跟曾先生了。”苏子籍点头。
但等走进了正房,还没进卧室,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小响动,苏子籍没回头便知定然是那两只狐狸,也没管,他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才成。
两只狐狸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低低唧唧叫着,翻译过来,却正在说起与前面的苏子籍很有关系的一件事。
“唧唧!”
真的能有?
“唧唧!”
不信就算了!
“唧唧!”
要是没有,看我怎么收拾你!
“唧唧!”
也不知道上次被我拍肿了脸的是谁!
“唧唧!”
明明肿了的是你!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要不是顾及着一会就可能出现的好东西,怕立刻又要扑打扭成一团了。
恢复了狐狸形态,且长期保持,兽性一面就会被最大程度展现出来,要是她们此刻都是人形,怕也不会这样放纵自己做出嬉闹的模样。
但这样的形态,好处自然也是有的,那就是可以被苏子籍留在身边,可以吃到好东西!
“来了!”
就在两只狐狸闹时,突然一阵清香从卧房缝隙里溢出,两只狐狸顿时停下,脑袋齐齐地转向卧房。
下一刻,就是大狐狸速度极快关上了院门,回首一看,顿时气炸了。
只见小狐狸根本不等她,已疾扑上去,轻轻用爪子推开本就没有在里面锁着的房门,果然,一眼看去,就见着虽没有月亮,但房间里似乎隐隐有月光,万道金丝中,一颗颗金色的橄榄垂下,纍纍贯串。
小狐狸不假思考,就朝着离它最近的那颗金色橄榄扑去。
赝太子
赝太子
第三百七十八章 全省水图
啪”
大狐狸虽不是第一次见到金色橄榄,但上次进去撞见小狐狸时,金色橄榄远没有现在多,这样壮观!
丝丝橄榄垂了下来,令两只狐狸都垂涎不已,吃了一颗又一颗。
“唧唧!”
我早就知道会有!
小狐狸得意一声,捧着继续吃。
大狐狸看它一眼,倒难得没在这事上争论。
毕竟这次还真是小狐狸提醒,大狐狸才意识到好东西又出现了,果然自己来得晚,很多事都还需要好好观察才成。
睡着的苏子籍,安静躺在床上,似乎白天累极了,除胸口微弱起伏,几乎一动不动。
两只狐狸吃时偶尔抬头看看,见他睡得熟,连去抓橄榄并且啃食,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
这时的苏子籍,身体睡了,可一睁眼,发现自己站到龙宫宫殿内的走廊里,深深的呼吸了下。
“咦?”
苏子籍向上一看,见淡金色的天穹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整个深宫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空山新雨一样的清气。
“但是似乎少了许多。”苏子籍疑惑丛生,获得了刘湛的“传授”,他知道了许多常识,知道过去灵气日渐消薄,就算有洞天福地,也只有少许存量,等闲不会允许吸取。
可几次过来,都感觉龙宫灵气在增长,可这次明显稀薄了不少。
苏子籍按照记忆,顺走廊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果然豁然开朗,一个颇大的偏殿里,有淡淡的冷香,昏暗光线下,一条似乎比上次见到时肥了一圈的幼龙,正盘在床榻上酣睡。
连人形都没办法保持了么?
苏子籍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又摇头:“应该不是这原因,应该是灵气下降后,觉得现在形态更舒服一些吧。”
他刻意放缓了脚步,片刻幼龙果然睁开了眼睛,却不是因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而恰恰相反,亲近的感觉让幼龙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一看,立刻就欢呼一声:“老师!”
整条幼龙,就飞了过来。
苏子籍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在它快扑到近前时,猛又在空中刹住,变成绕着苏子籍飞了起来,还用尾巴尖兴奋戳了戳苏子籍的肩。
“老师!你送的食物我都吃了!”
食物?
苏子籍只一想,就知道是指的妖怪,果然,自己收取妖怪尸体,就落到了龙宫里了?
自己和龙宫联系这样紧密?
苏子籍正想着,幼龙落地,化为一只罗莉,尚带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认真,一本正经的说着:“老师,天气骤变,暴雨将至。”
“暴雨将至?”苏子籍得知这消息,心中一惊。
“才刚闹过洪灾,又闹旱灾,随后是蝗灾,现在又是暴雨将至?”
“这苍天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难以琢磨。”
“之前还是大旱,现在却有暴雨将至,百姓何其无辜,要受这样折磨?”
“蝗灾虽灭,但补种还没开始,要是再来暴雨,只怕耕种要出大问题。”
想到这里,苏子籍问龙女:“这事你是如何知道?”
龙女大概是觉得人形不太舒服,很快就又变回了一条,一边绕着苏子籍飞,一边回:“什么如何知道?”
她不解:“我就是知道啊!”
这种有点懵懂的茫然表情,让苏子籍都忍不住一噎。
但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问的话是什么意思,也让苏子籍有些头疼。因很明显,她大概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
难道这是龙的特殊能力?
这个世界的龙,与自己上一世听说过的传说中的龙,在能力上有很大不同,至少幼龙时,甚至不能驱动**,只能预告天气。
苏子籍很快就有了猜测,幼龙却仿佛因见到了老师而开心不已,绕着他转了几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嗖一下就飞了出去。
片刻又一道白光,飞了回来。
“老师,你看这个!”落地重新变回罗莉,她双手将一份图纸递了上去。
“这是我父亲龙君留下图纸,就是为了应对洪水之事,说是既可以调剂全省水量,还可以增加龙宫的灵力储备,上一次事毕,我沿着记忆才找到。”
幼龙抓了抓脸,迷惑不解:“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双赢,朝廷没有答应修缮,就放在那里了。”
上一代龙君为了应对洪水之事留下的图纸?苏子籍不敢轻视,忙从龙女手中双手接了过来。
本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上一代龙君乃万妖之王,能让它特意留下的图纸,必然不是凡物。
但拿过来一看,仍心里一惊。
“这图纸上记录着的,居然是在蟠龙湖附近整个水系的分流?”
“勘察得非常详细,是把全省水网都梳理了一遍,起码需要飞天遁地,以各种角度去看,才能最终定出这样的水图。”
“这非是这时代的人力所能办成。而能想到这一点,更是不凡。”
“这是龙君留下的智慧,凡人恐怕根本想不到还能这样做。就算要修,因着种种限制,也需要至少十年。”
“按照这样修缮的话,全省洪水不溢、旱季不降,更重要是依据地形巧妙配合,有这图纸,二年就可修好工程。”
苏子籍看着这详细至极,也巧妙至极的图纸,真是不得不感慨一声,这就是神灵和凡人的差距。
“力量、智慧,终究有着不同。”
“难怪古人敬畏神灵,而皇帝敬畏余,也有更多忌惮。”
“而且换个角度看,这种修缮水渠,沟通水网,似乎隐隐成了天然的大阵。”苏子籍也是汲取过龙宫秘传的人,看得很仔细,沉思着衡量,半晌就能看出来,按照这大阵,隐隐有一个中心,这中心就是龙宫。
“根据我读的史,龙君当时在朝廷是王爵,却又号令万妖,自封妖皇,尾大不掉,难怪朝廷宁知对全省有利,风调雨顺,也不许修缮。”
一念于此,不知什么时淡金色的天穹有点阴,微风吹得细草不停摆动,苏子籍看了一眼懵懂的幼龙,自己也不必说的太透,却又立刻联想到了自己。
“天下争龙,非成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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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非成就死
“当年龙君,按照我汲取的情报看,与魏世祖关系极不简单,可一旦争龙,哪怕争的是妖龙,两者关系就疏远。”
“现在情报,还不知道魏世祖驾崩前还是后,反正有据可查,大魏与它的关系全面转冷。”
“龙君不久陨落,拼尽了性命,只给幼龙留下了封印,使幼龙一睡就是三百年。”
一个能开辟出三千道的龙君,就不明不白的陨落了,要不是自己,怕幼龙还被控制甚至诛杀,可以说泯没掉所有。
“我应该早有领悟,自我默认是太子血裔,就踏上了争龙之路,不成名正言顺的太孙,无论是蜀王、齐王登基,都会立刻赐下毒酒,到时不但自己死,叶不悔,我未来的孩子,还有跟随我的人,都会死。”
“就和太子当年一样,不仅仅妻妾全部赐死,连几岁的太孙都摔死。”
想到这里,苏子籍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目中幽幽闪光,只是沉思:“我本有觉悟,可顺安府的事,自我见到了农夫一样的祁弘新,就有点出了轨道。”
“最近一连串事,我更是有点乱了方寸。”苏子籍脸上带着一丝解嘲微笑:“我是没有想到,祁弘新是这样的人。”
“一个虽手段酷烈,却是真心爱民的好官。”
苏子籍缓缓站直身,慢慢踱着,脚步橐橐有声:“直到我抵达龙宫,才似乎拨去了迷雾,醒悟过来。”
“是谁在迷惑我?”
他仰首望淡金色的天穹,隐隐感觉到,他和幼龙的联系,可不仅仅是这个“老师”,若有所思望着龙宫的景致,又看着转圈的幼龙,良久深深吁了一口气,下了决心。
“我原本计划是,一方面解决太子最后一个敌人,获得圆满的复仇。”
“更重要的是,向皇帝显示我的才能,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展开治理才能,毕竟蜀王、齐王都没有这机会。”
“先前弥补亏空,其实还是执行的不错,想必能使皇帝别眼相看,但是这还不够,真的不够。”
“就加上这个治水罢。”
“这张是全省水图,我自然不能主持,那得总督甚至朝廷主持。”
“不过,仅仅顺安府的话,工程就不大,或二三个月?”
“这样我就能趁机表现,能使未来的水患,缓和不小,就显出了我的光彩。”
盘算了一番,要修好这工程,需要花费的钱粮、人力,以及让自己安排,又该如何安排。
“我虽有心想用此图办好事,但这样的工程,非我一个六品府丞,又或观察使能决定,这事还得祁弘新参与。”
“但贸然这样去找祁弘新,没办法解释这图纸的来历……”
苏子籍心中一动,有了想法。
他对龙女说:“顺安府境内的水祠,并没有捣毁,外地因所谓蝗神之死,也在重新水祠,你可托梦给所有水祠祠祝,告诉他们暴雨将至,等传言起了,我再推波助澜,促成此事。”
“老师,托梦可不容易!”龙女有些为难,还是应着:“不过老师放心,我这就去给他们托梦。”
“那就好,放心,我不会害你,你我是同舟共济的人。”苏子籍笑眯眯的说着,看着幼龙颌首,下一刻,苏子籍就觉得眼前一花,整个身体被一股力量吸去。
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靠着墙的那只手里,则捏着一物,转过脸去看,果然看到了一卷已重新卷起来的厚纸,回忆了一下,他笑了。
“幼龙,还是知恩图报。”
自己虽是帮忙,但实际上也同样是在帮着自己,可幼龙还是一口答应,并且将这样重要图纸,就这么轻易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应趁着现在流言还没有传开,将这图纸尽量再弄出一份来。”免得没有备份,到时这一份再损坏了,那可就真是麻烦了。
苏子籍目光垂下,幽幽一叹:“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现在,就是祁弘新了我要如何待你呢?”
“是按照计划,将你击杀,还是……饶了你?”
顺安府水祠
府城十几里外的水祠,此刻孙老头见最后几个百姓在神像前上香,一时人俱散去,整个水祠立时显得空寂。
孙老头拿起了扫帚清扫,但见满院铺上了清砖,砖上一色都写着“信民敬捐”字样,不仅仅这样,正中鼎炉中香火还在烧,袅袅升腾着蔼蔼烟气,一切都与以前不一样。
“香火旺了啊!”
龙女祠,这段时间,可着实经历一番动荡,从一开始香火不盛,到后来声势浩大的蝗神祠,再到现在的龙女祠。
祠祝的孙老头,每每想起,就很是感慨。
他是个孤老头子,平日里就住在水祠,每日打扫照看,直到前段时间突然跌伤了腿,不得不休养,而收的徒弟一跃成了祠祝。
他那时不是没有意见,对侧殿修了供蝗神也有不满,但形势比人强,那时连当地的小吏都不敢去拆侧殿,他这个架空了的老祠祝,又如何有那样的本事?
而且住在后面院中,还有个举人老爷,人家发了话,自己小小祠祝,也实在是不敢不听。
直到徒弟被人忽悠跟着闹事,主张将水祠改成蝗神祠,孙老头才勃然大怒。
他一步步的退,退到现在,既为了自己,也是为在这种形势下,保住几乎无人祭祀的水神香火不被灭除,结果自己教出来的徒弟,竟忘了本?
一场争吵,徒弟就彻底翻了脸,他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了。
再然后,就是水祠祠前五十三人之死。
年纪不大的徒弟,没在这五十三人中,却因也参与了闹事,被派去做了劳役,他这老祠祝,因一直都维护水神,反在一切平静后又恢复成了祠祝。
“龙女娘娘。”他擦拭着正殿供桌,一丝不苟:“身为祠祝,没能力保住水祠,差一点就让您香火断了,这是我的罪。”
“您要怪罪,就怪罪我,是我没有尽到责任,我那个徒弟,你就宽恕了他吧!”
孙老头有些浑浊了的眼睛里,啪嗒啪嗒流下眼泪,他没有儿子,这徒弟是真心当儿子看,哪怕闹翻了,也不愿他受龙女娘娘的惩罚。
他甚至觉得,这一年来,顺安府风不调雨不顺,是不是就因自己对龙女娘娘不够尊敬不够虔诚,才会让龙女不庇护?
孙老头这样说,其实也没想着能得到回应,在忙完后,眼见天黑了,他才慢悠悠转身,出了正殿,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可等睡着了,一个小小的白光,从正殿神像上飞出,左右扭动了一下,就直接朝着祠祝房间飞来,一头扎了进去。 .
第三百八十章 正是时候
这日上午
水祠离府城十几里,乡人不可能次次去府城上集,因此在离水祠不远处,形成了一处小市街,不过十几户商铺,卖的就是日用品。
这里的生意并不多,靠东的摊位上,三四个人在议论。
“喂,你听说了没有?孙祠祝昨晚做了个梦!”
“龙女祠的孙祠祝?他做了什么梦,还值得你这么神神秘秘讲一番?”
“做了寻常的梦,那的确不值得讲一番,但他梦到了龙女娘娘!”
“不是吧?龙女娘娘?快给我们讲讲!”
几个人在街窃窃私语,不远处正有个江湖人路过,听到这些话就停下了脚步,仔细聆听着。
一处府邸
“岑大哥,我们兄弟几个在顺安府挨着水祠转过了,都不必刻意打听,就听到了龙女传梦,暴雨将至的事,这传言已传得颇广。”
听着一个江湖人的禀报,岑如柏点了下头,对此人温言说:“辛苦你们了,待事情办成,再请你们吃酒。”
说着也不废话,直接就扔给一袋银子,这人一接过,掂了掂,就清楚有二十两银子,顿时露出了笑容。
“这是我请兄弟们平日里花销,银子不够,尽管来告诉我老曾,可别客气!”
这人顿时笑着应了,见着无话,告辞了出去。
对这样的江湖人,岑如柏自有着自己的结交方式,这时屏风一动,苏子籍转了出来,却不言语。
“公子,下一步怎么办,是向祁弘新要求治水么?”岑如柏问着,显是已经看出点虚实。
苏子籍倒并不意外,毕竟当初岑如柏与自己第一次见面,就格外与众不同,有野性却是正常。
他想了下,对岑如柏说:“我不宜亲自出面,却得找个人出面,你就帮我先核算下治水所需数目劳役,以及耗费的钱粮,这事能成,到时就直接可以用了,也不用到了那时手忙脚乱。”
这事对岑如柏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需要费些时间力气罢了。
“是,我明白了。”岑如柏应声说着,点了点首又笑:“要办事不成,要找个人出面先说说,这事不难,交给我来办。”
第二日,苏子籍带着曾念真,从府衙出去,赶赴城外。
从早上开始,知府祁弘新就去了田间视察灭蝗的收尾工作,大致去了哪里,打听一下便知。
苏子籍乘坐牛车行过了一条有些崎岖的小路,就看到了祁弘新正在指挥灭除虫卵。
“大人!”车上下来过去,苏子籍朝祁弘新一礼。
“苏大人?”
祁弘新刚刚才讲了一通话,此刻蹙眉,声音有些沙哑,回头看向苏子籍的眼神,也有着一种锐利,刚才被他这样扫视的人,都会下意识紧张起来。
苏子籍却很从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拱手:“祁大人,下官是在来禀告粮库以蝗兑粮的事。”
说着,看了看天空:“大体上蝗灾已经减少,或飞去别的郡县,或已扑杀大半,现在换粮的已经少了一半,昨日仅仅换了七百石粮。”
“现在仓库统计,兑的粮以预想的要少些,总计是七万一千六百七十一石兑换出去,本府百姓可以说人人有些粮,不仅仅青黄不接时的饭粥,就连补种的种子也有了,不会出现饥馑,无需朝廷赈荒,大人,您又作了一件大善功了。”
听了这话,祁弘新难得露出些笑意,显的皱纹格外深,摆了摆手:“这并非仅仅是本官之功,是皇上和朝廷之天福,也是你们用心。”
才说着,又有一个人过来了,突然之间叫了声:“祁大人,学生有话要说。”
这打断了上官的话,很不礼貌,祁弘新转身看了看,看见的是一个举人,还曾接见过,认识,不由蹙眉:“曾齐,你有什么话说?”
曾齐虽自称学生,其实已经四五十岁的人了,看上去有病,脸色苍白,显得很瘦,轻咳一声:“学生想着,龙女击杀蝗神,才使蝗虫稀少,这是对本府和国家有功,可谓大有灵验。”
“现在有一事,学生一听说,就赶紧来报给您。”
“何事?”知府祁弘新的眉皱的更深了。
“有人传,水祠庙祝被龙女传梦,或暴雨将至,学生已去核实过,确有此事,龙女娘娘灵显昭著,此事不可不重视,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学生恳请大人准许修筑水利,以防御暴雨可能带来的涝灾。”
祁弘新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诧异看这曾齐,再次问着。
曾齐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祁弘新这次简直怒极而笑了,不是在乡里,苏子籍又在一侧,此人又是县里有名的士绅,对治蝗很是配合,怕现在就要发作。
饶是如此,他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直接果断拒绝:“此事休要再提,现在蝗灾虽已快要除完,但田地之中还有虫卵,不得不防,否则蝗灾恐怕会再次席卷而来!再者,更有大片田地需要补种,现在这些,哪里不需要时间不需要人力?人手上本就紧缺,又怎么能因区区庙祝之梦,而修筑水利呢?”
又严厉地呵斥:“你好歹也是举人,比读书人更懂道理才是,又怎能妄信这种传言?”
“神灵就算有灵,也不能因神兴事,这是我辈读书人的道统。”
祁弘新一挥手,“曾齐,你配合治蝗,有些苦劳,且回去忙你的去,等蝗虫治完了,本官会有嘉奖,下去吧!”
这就已足够表明态度了。
曾齐却没走,站在原地,冲着已转身背对他的祁弘新继续说:“大人,礼部遵旨议准,龙女灵显昭著,宜加封号,皇上都已封赏,又怎么能怠慢呢?”
“虽现在灭蝗一事的确紧要,但水利同样是重中之重,不仅关乎农田,更关乎着一府百姓的安危。”
见祁弘新停下脚步,似在倾听,曾齐继续说:“现在虽是旱季,但凡事都应该看得长远,若真等雨季到了,又如何还能再修筑水利?那时已晚了。这时修筑水利,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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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谄于神灵
“大人请看,这是水利图,学生已有了计划,并不是一时冲动里找您说事,学生觉得,除蝗和水利并不矛盾,完全可以一起建设。”
曾齐说着,还从袖中取出一份简易的水利图展开,递给已转身看向他的祁弘新。
这时,周围也围上来一些官吏,都在好奇瞅着。
有胆子大的,眼神好的,甚至还能看清曾齐水利图的大致模样。
祁弘新却只扫了一眼水利图,没细看,而目光由曾齐转到了苏子籍的脸上,带着不满,跟一丝痛心疾首。
这目光,就仿佛在看一个走入歧途的晚辈。
“荒唐!”祁弘新皱眉对着曾齐呵斥:“子不语怪力乱神,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何况用其政乎?”
“你年过不惑,又乃举人,难道不知圣人对鬼神的态度?更怎能在这种关乎民生关乎百姓的大事上依靠鬼神之说?”
“水利图本是官府秘档,本府姑且不管你水利图是从何得来,但本府必须告诉你,作官员,作读书人,绝不能因鬼神一言而行政!”
这态度,就已是有些严厉了。
苏子籍一怔,知道祁弘新疑心了,从公平角度来说,祁弘新还真不是胡搅蛮缠,而是按照儒学的逻辑。
早就知道祁弘新性格刚强,不是那么容易被说通,在灭蝗一事上更投入了几乎全部的心力,怕不是那种会同意在灭蝗同时,修筑水利的人。
毕竟从现在的天气看来,明显旱灾了,说是为防暴雨洪水,这在谁听了,都会觉得是扯淡。
这也是必须要借助龙女传梦一说的原因,之前祁弘新在走投无路之时,去拜了龙女,而且龙女杀死所谓蝗神的事,祁弘新也是知情,也没法反驳龙女的存在。
苏子籍觉得,曾齐拿出水利图,好歹看在这图的份上,也能有所考虑,却没想到,竟这样刚强难劝!
“祁大人,你这话就有失公允,难道你能否认龙女杀死蝗神一事?那可是众目睽睽下发生,不仅是学生一人看到。”
“龙女本有,既是有,传梦一说又岂能一律当无稽之谈?真有暴雨将至,到时起了洪灾,大人又该如何?是否现在这般,只能补救?”
曾齐高声抗辩,虽句句用敬称,可这话也着实不客气了。
苏子籍不由侧目,虽自己安排了托,可这个托太敬业了吧,顶撞一府主官,这是豁出了呀!
岑如柏就上前低声耳语:“曾齐和先前被杀的段修文同是举人,素有来往,听说还有意招其为婿。”
苏子籍顿时有所明悟:“这是祁弘新刚强,不经过程序就杀一举人,虽可以说民变在即,不得不处置,也恶了士林,就受到了反噬。”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虽同是举人,可曾齐现在以为民修缮水利为理由,虽举的理由很荒谬,但却不能处置了。”
“就算想剥夺曾齐的功名也不行,学政决不允许。”
二人的争吵,许多人看在眼里,心里各起了心思。
在人群中,有一人貌不惊人,乃一个府里的小吏,这次跟着上官来做事,全靠着记性好、下笔快,能快速记录上官交谈的话,回去后整理了,就能呈交给上官观看。
而现在,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展开的水利图上,看在心里,手里则快速记录着,那个原本只记录着对话的本子翻到了后面,竟记录着的全是各种点、线的简化图。
因着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争吵着人的身上,无人注意到异样。
祁弘新被曾齐的质问给气了个倒仰,可曾齐的话,却使不少人心有戚戚焉,他看着心里更怒,冷冷说:“本府刚才已说了,为官,最忌讳依鬼神一言而行政,本府不管你所言是真是假,此是府内大政,非你能涉及。”
“就算要治水,也得考察地理,兼观天文,岂能当成儿戏?由祠祝之言而定之,这置我辈读书人和官府何地?”
“你且退下,要不,本府就治你煽动人心之罪。”
这话就很厉害了,一转眼,曾齐就变成官府和读书人的对立面了,见此,曾齐虽也满腔怒火,却也不敢造次,只得一躬退下。
“哼,汝等好自为之!”祁弘新获得胜利,再次冷冷看了一眼苏子籍,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见他这样,苏子籍不由沉思:“祁弘新反对的明显不是我,也不是修筑水利的事,而是依鬼神一言而行政?”
“可惜的是,我和龙女缘分太深。”
在场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几分茫然或不解。
而祁弘新心里的郁闷,比之苏子籍,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天时冷着一张脸,有些小儿止啼的效果,而到了晚,他更在家里喝起了闷酒。
府中亏空已填补了大半,没剩多少欠银,祁弘新并不矫情,不会连肉也吃不上,但这时却没有让妻子上小菜,就是一碟花生,一壶清酒。
祁周氏陪伴在旁,见丈夫心情不好,柔声安慰:“心里有着什么难受的事,不如说与妾身听听?”
本就心里憋得慌,很多话不能与旁人说,妻子一劝,让祁弘新重重一叹:“哎,你是不知,我今天很失望。”
祁弘新皱着眉,似乎不胜愤慨痛心。
“我老了,能办的事不多了,本以为新来的苏子籍,是本科状元,学问不用说了,为政也很老练,特别是解决亏空,是神来之笔。”
“这还罢了,我看重是他的分寸,无论买鸭买鸡还是买粮,都是以官府名义,并不私下授受,很是清廉。”
“这种有才情能权变又清廉之臣,以后必是前途无限,可为我大郑栋梁,日后的良相。”
“没想到,他却谄于神灵。”
“那个曾齐,本府一眼就看出,是受了苏子籍指使,想染指水利。”
“苏子籍为给自己赚取一个功劳也就罢了,官之常情,想修水利,本官也会认真考虑,但他谄于神灵,依鬼神一言行政,实是大缺陷。”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我老了,他年轻,这样能干,以后说不定能当得宰相,可是依鬼神行政,鬼神就能借此控制朝政,这就很有祸端了!”
这也是祁弘新不管事情真假,先果断拒绝的原因。
他不希望苏子籍依靠鬼神,走入歧途,越走越远。
第三百八十二章 拗相公
祁周氏一听,细问了几句,就知道自己丈夫又在钻牛角尖了。
他这个人,哪怕也知道对方提的事在理,但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就很容易钻进去,爬不出来。
这些年,她跟着老头子在各郡府辗转,早就习惯了狗熊脾气。
可该劝时,还是要劝。
不仅是为了让老头子心里别这么难受,更重要是,因一时偏见而耽误了民生大事,等祸事出了时,她家这老头子怕是要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就当年太子之死一样,自己折磨自己。
于是,给祁弘新又倒上了一点清酒,这次不肯倒满,显然不想多饮。
她声音柔和分析:“苏子籍是新科状元,郡丞,不管怎样,将来前途广大,何必在鬼神一事上,与其怄气?”
“你也说过,此人办事还算老道,并不是浪费贪污的人。”
“这水利修建计划,妾身觉得很合理,也并不需要太多人和花费,只需要一些土石就可以。”
“你这般反对,不过是因着鬼神一说,不合你的意,但涉及民生大事,无论真有还是假有,都没必要怄气而真否决不管了。”
“到时真的暴雨来了,你难道就不会后悔?”
“至于苏子籍以后当宰相的问题,那是朝廷和皇上考虑的事。”
“妾身不懂大道理,只是苏子籍自一上任,就为您解决了老大难题,单是一个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您也不能由着性子只当拗相公。”
“还被外人说嫉妒。”
祁弘新知道她的心意,迎着夜风,怅怅望着天空,只点了点头,只管喝着闷酒不说话。
是,到时真来了暴雨,有了洪涝,祁弘新扪心自问,自己怕是会后悔。
但同意更不成,正因为苏子籍前途广大,以后有入阁拜相的可能,才不能由得入得歧途。
平常人入歧途,最多就是误了自己性命,毁了一家。
可将相入了歧途,就很容易坏了百年之风,影响江山社稷。
入夜上榻,因思索着这件事,祁弘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难道我其实是有着私心,所以才会这样反对?”
想到自己面对苏子籍的态度变化,祁弘新身体一僵,好一会才又翻了个身,平躺在榻上,望着床帐,自问:“难道……真是老妻所说,是因我嫉妒了?”
“因苏子籍年轻,才不到二十岁年龄,未来可期可以青云直上,可以大刀阔斧的做事,有着足够时间跟精力去做事。”
“不像我,已是日暮西山,时日无多了。我更无前途可言,想做什么,都受限颇多……这难道就是我嫉妒苏子籍的原因?”
“不,也许有,但我对他还是期望更多一些。”
祁弘新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此时夜色晦晦,微风吹来树动草摇人影幢幢,祁弘新才想着,一个修眉凤目,娴雅俊秀的人进来,笑着:“你睡的沉了,走,我们去给太子请安。”
“好,我这就去。”
祁弘新下床趿鞋,出门问:“郑今瑶,你不是奉了太子的命出京了,怎么又回来了?”
郑今瑶笑:“差事早办完了,回来给太子请安,倒是你,久久不来了。”
祁弘新笑:“我不过是个二甲传胪,你可是探花,有你在,何必要我侍奉?”
说着向东宫而去,却见草木凋零,又说:“现在是秋天了么,怎么凋零成这样,园丁是干什么?”
“还好,不是您给送上些鲜花么?”郑今瑶指着一处说,祁弘新看去,是有一片花园繁花一片。
正想说话,就看见东宫同僚大多都在,只有太子右卫率商宥鸣、黄良平、钱之栋等人躲在枯萎的树侧一处,并不上前,恍惚间祁弘新有些奇怪,进了一处宫室,光线不亮,那里一个冕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提笔写着。
似是见他到来了,忽然就抬起头:“祁卿来了。”
“太子……殿下!”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仿佛从记忆中挖出来的面孔,祁弘新愣愣看了片刻,噗通一声就跪倒了,眼泪流淌而下。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只记得自己像从很远的地方跋涉过来,似乎经过了千山万水,而眼前出现的人,是自己一直不曾遗忘的旧主,只是看着,就想落泪。
“卿为何还哭了?快起来。”太子温言笑着,甚至起身,来搀扶:“你可是有什么困惑?只管说给孤听。”
祁弘新忙起身,想说什么,其实也无法控制,就听到自己嘴里说:“太子殿下,臣这心里憋得慌,臣难啊!”
“别的事不说,最近臣现在实在为难,不知是该应下修筑水利,还是遏制鬼神之说,将这事按下。”
“应下,只怕会助长邪风,可为了压下而刻意反对,又怕到时还是苦了百姓。”
祁弘新说完,就是叹了口气。
太子听了他的困惑,忍不住笑了:“如无鬼神,祁卿怎么见孤?”
“轰”忘记的小部分记忆,顿时一下子涌了出来,是啊,面前的太子,已是不在了啊!
难怪他看见太子,就想要落泪,难怪他觉得自己像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了这里,原来,是因君臣已十八年不见。
太子仍青年模样,可自己,已是老了,尽显老态……
祁弘新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平躺在床上,身侧已睡沉的妻子,而他自己则在惊醒后,下意识摸了摸脸。
不知不觉中,他已泪流满面。
“这是梦吗?还是太子殿下在借梦来提醒着我?”
正如太子在梦里所说,如无鬼神,又怎能再见太子殿下!
做了这一个梦,祁弘新哪里还能再睡得着?虽仍有些疲惫,可已再无睡意,他小心翼翼批衣而起,趿拉着鞋,走到外面,看着天色,发现距离天亮还早,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走到了隔壁书房,点了蜡烛。
随明亮的灯光渐渐稳定下,他的心情,也稍稍得到平复。
安静的氛围,让他想得多,可静下心来也要快得多,磨着墨,思索着昨天白天发生的事,又想着刚才梦里的情景,来回反复几遍后,叹了口气,拿出了纸细细写着折子。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身凄凉
“我是老了,以前总觉得别人顽固,没想到自己也变成面目可憎之人。”
“这是太子托梦提醒,还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管是不是太子托梦,苏子籍依鬼神之说行事,这样不好,不说道门,就是传入的梵教,谁家没有小灵小惠,唯不是生民生业的大道,圣人弃置不论,这事我得仔细上折细说。”
祁弘新独在孤烛下徘徊,喃喃而语,他到底是祁弘新,太子入梦的事击懵了,旋即又恢复了自己的判断。
“苏子籍的功劳,我一分不贪,莫临到老了,反让自己看不起。”
润色过,又将草稿废了,重写三遍,才算是满意。
在奏折尾,耳听鸡鸣三声,仍毫无睡意,又写:臣侍二十年,于君父无所答报,于生民无所裨益,又累犯肝疾,委顿成废,惟有哀恳矜全,许乞骸骨,以使臣能还乡矣。
乞骸骨是这时代官员请求辞职一种委婉说法,意思是,请求使骸骨归葬故乡,回老家安度晚年。
反复几遍,等落下最后一笔,再抬头去看时,窗户纸已被晨辉照得透亮了。
随着轻轻的推门声,祁周氏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叠刚做好的热乎乎的饼,一碗黏稠的热粥,还有一小碟清爽咸菜,都是祁周氏亲手所做。
祁弘新忙将桌子上的奏折放进匣子,这是等着回去密封,好差人送去京城,别的笔墨纸砚也都暂时拢到一旁,起身将送到跟前的吃食接过来。
“吃吧,看你一早上就起来,怕是早就饿了。”祁周氏说。
祁弘新满是歉意地看着妻子,自己老了,妻子也老了啊。
奏折一旦递上去,有很大的可能,陛下会直接批准他回老家,不会挽留。
虽然刚才他还想着,也许自己以后怕有后悔这么做时,可看着妻子无怨无悔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半生蹉跎,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已经辜负了太子的信任,用半生去偿还,还有余日,也该回老家,与老妻过上几日悠闲生活了。
至于别的那些朝堂上的事,国家大事,没了自己,也会有后起之秀去做。
“哎,至于兴修水利,可以给苏子籍办。”
“但弊端不得不指出,我祁弘新一生得罪人,也怕多苏子籍一个。”
顺安府·民宅
距离府衙不是很远的宅子里,此时此刻,苏子籍也放下了笔,轻轻活动下手腕,目光落在自己熬夜写下的水利文书上。
劳役的数目以及除蝗人数,白天已让岑如柏收集并总结过,将数目写入了文书之中,清楚明点出了水利修筑并不会耗费太多人力物力财力的事实。
又提到了一些短期可见到的好处。
灌溉事宜也是水利工程的一部分,现在既是旱灾,修好水利,不止防止洪涝,也能灌溉良田。
“虽因着水利图上所标的地方,灌溉良田也只能辐射四分之一顺安府,并不是所有,但也是收益远远大过此时的花费。”
“祁弘新既不愿因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而劳师动众,那就将眼前可能短期受益的事写出来,给这水利一事加大筹码。”
又看了一遍,见外面已亮了,苏子籍便将文书收好,洗漱,用过早饭,带着这份文书赶去了府衙。
每天早上,祁弘新都是很早就到,今天也不例外,苏子籍从牛车上下来,让曾念真去停车,独自一人走进还有些冷清的衙门,有来得早,都与见礼问好,苏子籍也颌首回应。
正与一个文吏交谈了几句时,就感觉到自己正被人盯着,一抬头就看到身着官服一身威严的祁弘新祁正站在不远处看着。
文吏顿时吓了一跳,忙行礼:“知府大人!”
“你先去忙你的吧。”祁弘新目光落在这文吏身上,淡淡说。
文吏如蒙大赦,忙飞快走开了。
苏子籍正也要找祁弘新继续劝说修筑水利的事,过去向祁弘新行了礼,将准备好的文书取出,递给:“大人,这是下官昨晚所写一份水利文书,涉及灌溉农田,还请大人一观。”
本以为要劝说对方看一下也需要费一番口舌,毕竟昨日显然对此事很排斥,但没想到,祁弘新沉默了一下,竟直接将这份文书接了过来。
当着苏子籍的面展开看了,看神情,颇是认真。
只是看不出是个什么想法,表情淡淡,苏子籍暗想:“看来还需再加把火来说服祁弘新。”
却在这时,听祁弘新说:“这件事,本府同意了。”
苏子籍惊讶看过去,看到的却是一双带着疲惫的眸子。
“苏大人,这工程既你出力这般多,交给旁人,本府也不放心,就交由你去办了。”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苏子籍真没想到,原本还刚强难劝,突然就回心转意了,他立刻应下:“下官一定办好此事!”
祁弘新没有说话,只是不经意走着,附近的官吏都散开了,这时周围只有二人,阳光灿烂,庭院花木流光溢彩,浓绿得似乎要流淌下来。
“大人,您还有什么训导?”苏子籍看着怔怔出神的祁弘新说。
祁弘新没有说话,脸上毫无表情,漫不经心浏览着庭院,良久说:“苏大人,有些话,你可能还是不喜听,但我依旧要说。”
“你前途远大,以后的路还长,千万要稳住自己的心,不要给鬼神左右,因此反削了你的命数。”
“这次本府答应你,是因为我仔细看了,的确还有修一修的必要。”
“可你谄于神灵这事,我已上折给朝廷!”祁弘新咬着牙,盯了一眼苏子籍:“你是不是觉得本官恩将仇报?”
“你有什么话,这里就我们二人,不妨直说。”
“……难怪这官的路越走越窄。”苏子籍暗想,觉与其与兜圈子,不如直说:“要是别人,的确有点,要是大人,我不这样想。”
“哦?”祁弘新突转脸,眸子狐疑,苏子籍也盯视祁弘新,说:“大人这些年的折子,其实我已看了一些,的确不少是得罪人。”
“只是按着性子来看,却全是秉人之公性,尽臣之孤忠。”
“我虽很不舒服,不过也是心里佩服。”
“你这话说的明白痛快!”祁弘新点头笑了,说:“不管你恨我好,佩服也好,我只禀着我性子行事——你前途远大,非我所比,以后好自为之就是了!”
说完转身而去,不知道为什么,苏子籍目送着远去,竟看出了一身凄凉。
第三百八十四章 猜疑
京城
一艘快船日夜兼程,终于在这天清晨赶到京城外码头,又换了牛车,行到了城外的一处大宅。
宅子的大门紧闭,牛车上下来的男子,顾不上休息,就立刻上前叩打门环。
“谁啊?”片刻,有人在里面问了一声。
“我!阿四!”外面的人回话。
大门立刻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里面仆人跟他关系明显不错,忙将他里让去,关上门,跟上来就说:“你这趟出去可是够久,有几个月了吧?可是回来见公子的?”
“正是有极紧要的消息要禀报给公子知道!”阿四说着。
“公子正在会客,你且等上一会,我先帮你去看看。”前者小声叮嘱一句,让阿四在正院一侧站着等候,他则进去。
又过了一会,随着一阵笑声,曹易颜送一位友人从花厅里出来,直到将他送了出去,目送走远了,曹易颜才转过身,在仆人关上门,重新变回了这所宅子里的这些人心目中的大魏太子,表情威严,扫视一圈,首先是落在一个人身上。
“你去应国一趟,怎么样了?”
“公子,应国现在实行的是名义上挂着应王,实际上是宗室远亲担任,内阁诸老掌握大局。”
“具体的情况在这里。”说着,呈上厚厚的一叠文件。
曹易颜只细看了第一页,就隐含冷笑:“果然与我想的一样。”
应国虽是大魏之国,事实上是亲军在边疆处起事建立,还有遗诏等待天时,但三十年过去了,再有步骤都瓦解了大半。
事实上,要是自己赶不上这趟,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就算赶上这趟,也危机四伏,并不能简单就能掌权。
这事不必细看,要未雨绸缪,一步步夺权,曹易颜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刚赶回来的阿四身上。
刚才进去的人,此时恭顺地跟在曹易颜身后,示意阿四可以过来了。
阿四忙上前见礼,口中说:“公子,小的有事要禀报。”
所以不称太子,就是怕说惯了口,一不小心漏了口风。
曹易颜淡淡看了一眼:“进来说。”
对这两个属下之间的眉眼官司,倒并不在意。
自手中有了人马,就有着许多人帮忙做事,像这样的人,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手底下有多少个,想要博前程,在面前混个脸熟,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所以有些人从他身边这里入手,弄好关系,这在曹易颜看来,也在能容忍的范围内。
但要让他真的看入眼,还是要凭着真本事跟功劳才成。
坐在了花厅的主位上,曹易颜就直接问:“我没记错,你与一些人,应该都是出京去追查一剑春寒了吧?怎么,有曾念真的消息了?”
下面站着的人忙回话:“公子,一剑春寒曾念真已被查明,是投靠了朝廷派出去的观察使苏子籍,现在正在这个苏子籍身边做事!”
“苏子籍?”曹易颜本打算端着茶杯慢慢饮一口,听到这话,不禁怔住。
怎么这曾念真,竟和苏子籍搅合到一起去了?
这两个人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吧?
哦,是了,苏子籍身边似乎已经收留了林玉清一个门客?那门客似乎与曾念真有过来往?
想到自己之前得到的情报,曹易颜心下了然,可了然是了然了,心情还是有些微妙的糟糕。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与苏子籍天生犯冲,不少事情,本不该二人对上,却还是会对上。
而之前的几次接触,曹易颜也并没有占到便宜,对苏子籍这个人,曹易颜看不透,看不透就会心中有着忌惮。
此刻也不例外,听到了一剑春寒曾念真当初拒绝了自己,可此刻投靠了苏子籍,他更有一种“又被比下去了”的微妙不爽。
“难道是大魏太子和大郑太孙之间的相克?”
就听下方的人继续说:“曾念真随着苏子籍到了顺安府,就一直当亲卫,我们的人轻易也无法靠近,也不敢靠近,毕竟有府丞担保过了明路的亲卫,就不能再以官府的身份去围剿,这很容易就会露馅”
“苏子籍现在在做什么?”曹易颜打断他要说的话,问。
那人忙说着:“小的正要禀报此事。”
他从怀里取出一物,像是一卷画卷,小心翼翼递了上去。
曹易颜展开的时候,他退回到原位,解释:“这是小的收买了的人,在现场观看并快速描绘下来。”
“苏子籍现在正组织修筑水利,据说就是按照这张图来修。不过,因小的收买的那人,时间有限,只记录下了半张图。”
曹易颜的目光在这张图上停顿下来,本来,对一剑春寒曾念真这个剑客投靠了苏子籍,其实并不太在意,只是觉得有点不爽而已。
但此刻看了这图,却让曹易颜心里一惊。
“不对,有点眼熟。”
曹易颜死死地盯着这明显有些潦草的半张图,可再潦草,也至少能清楚看出原本的水利图模样。
对熟悉原本水利图的人来说,简直不要太熟了!
是的,在曹易颜的手中,也有着这样一份水利图。那是从大魏宝库里拿到的宝图,在大魏时期流传下来。
跟着这张水利图一起流传下来,还有早期就有的关于龙君的各种记录。
之所以大魏时就有这份水利图,却迟迟没有用,是因包括皇帝在内的大魏朝廷,都防备龙君是异族,根本不愿意配合龙君修筑这样的一个水利工程。
“为什么苏子籍手里竟然有这样一份水利?”
慢慢捏紧这半张图,曹易颜脸上只是表情微沉,可心里,其实已是掀起了狂风巨浪。
“难道苏子籍和龙女有关系?”
“又或许,是有龙女一系妖怪和苏子籍接头?不然,在苏子籍还没有露出真身前,不过是小小新科状元,寒门出身,如何能弄到这样的水利图?”
如果说,只是对苏子籍本人看不透,所以有着试探跟好奇,那现在因这份水利图,几乎已可以断定,无论是哪种情况,苏子籍此人,都与龙女一系脱不了干系了。
而身为大魏后裔,同时也是刘湛大徒弟的曹易颜,对龙女一系的态度,那也自然十分复杂。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苏子籍,他是必须要弄清楚了才会放心。
“你这就回去,加派人手,主要盯着苏子籍,对他行踪进行监视,有异动,速速报与我知。”想到这里,曹易颜对下方站着的人吩咐。
那人自然立刻应下。
第三百八十五章 瓷瓶钻洞
顺安府灌崖滩
一条河两岸上,蚂蚁的人群,正顶着升起的太阳忙碌。
因每日管三顿饱饭,还有些工钱,在水利工程的消息一传出,主动报名来干活的人就不在少数。
早早过来了的苏子籍,就看见一溜低矮的厢房,才到,就有人疾步走出,忙上前躬身:“苏大人!”
这人是奚巡检,正九品官,巡检有佥点的弓兵,本有巡视之责,职权颇重,受所在县令节制,这时调到这里维持治安。
“唔,祁大人今天来过么?”
苏子籍上了河堤,但见虽有民工在挖掘水方,但巡堤的筛锣声不紧不慢响着,不时传来“平安无事啰噹”的响声,巡检赔笑的回答:“知府大人,已经数天没有来了,听闻是身体不安。”
“身体不安?”苏子籍有些不信,不置可否的沿堤逐段细查一遍,查看着今日施工,有人见了问好,他也点点头,给予回应。
但好脾气不代表着好糊弄,巡检司已执行过多次命令,将在敷衍做事,偷奸耍滑的人开除,至于伸手贪污的人,直接拿了押下去等着发落。
在昨天一连发落了三个小吏,今日苏子籍再来看,所有人都是老老实实做事。
干涸了的河道里,只有浅浅不到两米左右的水,虽是一条支流,可也能从这里的情况,猜测出蟠龙河跟蟠龙湖的情况了。
一旦断流,长期不下雨,怕是连蟠龙湖都要干涸了。
但接连下着暴雨,旱灾使人已放松警惕,很多河道沿岸怕立刻就会被溢出的水给冲了。
抬头看看天色,依旧是看不出有暴雨将至的迹象,可苏子籍相信龙女不会胡说八道。
“是的,听闻突然发病了。”奚巡检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子籍的脸色,就算正六品也不是自己能得罪。
“是么?”苏子籍含着笑,最初祁弘新还有些担心,他虽放了权给苏子籍,也担心苏子籍还年轻,直接主导一个大工程,会不会有些勉强。
但最初担心,在看到了一切都井井有条,终于放了下来。
在此后,祁弘新就几乎很少在苏子籍面前露面。
二人虽不是刻意避着对方,但只要各忙碌各的事,每日起早贪黑,就很少有机会碰头。
说实际,上次的事,苏子籍也有些芥蒂,这人当官当成这样也是丧心病狂。
“病了,或是尴尬,于是找些借口罢?”苏子籍才想着,又有小吏跑来禀报,同时还奉上了账册。
“大人,粮食还只够吃三天了。”
苏子籍仔细看过后,大笔一挥:“拿这张条子,去粮库提五十石大米。”
等这小吏跑远了,又有人请示修筑水利缺了材料的事,苏子籍也一一问清楚,给予了解决。
可以说,人在这里,虽没有下去干活,但各种琐碎的事情,却都要找他来最终下决定。
涉及到了钱粮、材料、人力物力,虽零碎那些,下面人自己就可以处理,甚至岑如柏就可以处理,但汇总上来时,主要拿主意的还得是苏子籍这个府丞,毕竟他才是管着这个工程的官员,别人只会信他,而不会相信岑如柏这门客。
也因为这个原因,苏子籍最近一直都待在施工现场,就在不远处搭了个办公棚,见暂时没事,就回到了办公棚,坐在椅子上,从岑如柏手里接过了杯盏,喝了一口茶水。
“奚巡检,工程虽还不算大,也有五千人动用,你协助管理的井井有条,让本官也长了不少见识,以后还要多多指教。”
“下官不”奚巡检话到口中,还是立刻咽下去了,偷眼看了看苏子籍的脸色:“不,下官一点浅见能呈给大人,实是下官的荣幸。”
见着苏子籍脸色转好,奚巡检不由抹了把汗,混蛋呀,怎么有这样的上官?
据说你谦虚些,回“下官岂敢指教”,他不但不喜欢,还会发怒挑剔,要是现在这样回话,才会喜笑颜开。
这,实在让奚巡检莫名其妙有些发寒发毛,见着无话,连忙退了下去。
苏子籍闭上眼,轻轻呼了口气,苏子籍此时想着,却不是施工的事,这些事让岑如柏盯着就成,又有水利图,自己没什么可操心。
“祁弘新,我该怎么处理你呢?”将茶一口饮下,苏子籍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桌前,这里文房四宝都是现成,可以提笔就用。
他铺开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了瓷瓶钻洞这四个字,若有所思。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何况祁弘新是有真的有过错,别的不说,擅斩举人,杀五十三人,就已经越权了。”
“用省银六千两治灾,在朝廷明文不许挪用的情况下,也是个把柄。”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窜起:“为政之道5级50,38955000”
这一阵进步这样快,不仅仅是处理公务,每处理一件公务就有3或4的经验,更重要的是请教周围的人,哪怕是小吏。
“小吏最是奸猾不过,但得到的实际经验也不可小看。”
“其中一项就是瓷瓶钻眼。”
这是让苏子籍都略觉毛骨悚然的权术。
瓷瓶钻眼的意思是,拿人不必抓大罪,死罪,有争论的罪,而是抓那些的的确确落实的罪。
别的不说,就说挪用省银六千两,别管是不是治灾,在朝廷明文不许挪用的情况下挪用,本身就是罪。
只要死抓祁弘新这点,任凭祁弘新怎么辩解,一概不问不听,只问:“你是不是违法挪用了?”
“是的话,朝廷法度岂是儿戏?”
别看罪小,一旦落实,就可以名正言顺问罪,就似乎一件完美无暇的瓷瓶,一旦钻了个眼,就裂了纹,渗了水,不再是金刚不坏,就变成了“罪人”,“坏瓷”,到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只是,祁弘新这瓷,别看外表完好,其实里面都坏了,到处是得罪人留下的祸端,一旦钻了眼,失去了清官,好官这个护身符,必会万蛇噬身,别说是回乡养老,就是首级和家小都不保。”
“我要灭祁弘新满门么?”
苏子籍凝视片刻,又上手将其揉了,在棚子里来回踱着步。
第三百八十六章 癔症
苏子籍一向镇静从容,岑如柏是第一次看见他神情之间,竟隐隐有些焦躁,很有眼色没有开口询问,还拉了曾念真一眼,示意也不要开口。
很明显,若是公子想问他们什么意见,必然会主动问他们,现在不说,那应该就是不打算从他们这里得到意见。
这分寸的把握,其实也不好把握,但岑如柏就是有这种本事,可以揣摩到。
“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急急跑来,见到苏子籍,就立刻跪下,禀报:“禀大人!祁知府病重,请大人速速回府!”
“你说什么?祁弘祁大人病重?”苏子籍大惊,这不是装病?
“是,听说突然之间昏迷了,医师治到现在都没有醒,因此府内官员,请大人速速回去安定大局。”
苏子籍听了,不再迟疑,立刻起身,令着:“来人,给我备马,并且立刻叫起一队厢兵,随我回城去!”
几个亲兵拉过马来,苏子籍不再说话,翻身上骑,泼风一阵狂奔,穿路直直入城,并且奔向衙门。
等着苏子籍到了府衙后院,才到门口,就已是闻到了浓浓的苦涩药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带着徒弟在正房门外熬药,苏子籍先走到正房外间这里,隔着垂下的门帘缝隙,朝里面看了一眼。
就见已是掀起了床幔的床榻上,祁弘新形容枯槁,正倚垫高了一些的枕头躺着,时不时咳嗽几声,一看就已是病得颇重。
“祁弘新之前虽脸色不算好,有着病容,但也没这般难看,不过是几日没见,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看了一眼,心中疑惑,苏子籍退后几步,回到了正房门外。
正在支使着小徒弟填柴木的老大夫,并不是军医,这里距离京城颇远,自然也请不到御医,但作顺安府府城里最好的坐堂大夫,也是有些名声,因着知府大人病了,就被请过来看病。
苏子籍盯着药炉子看了一会,就问:“祁大人为何会突然病倒了,老先生你可能看出原因?难道是得了什么急症?”
老大夫这才回神,发现面前站了个人。
抬头见是身着六品官服的一位年轻大人问话,忙起身,恭敬回话:“回大人的话,知府大人并不是得了急症,而是以前熬干了心血,又积劳成疾,有多年的咳血老毛病。”
“之前看着无事,那是他一股精气神在强撑着,似乎是蝗灾治成功了,一下子松懈下来,积压的那些,就发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苏子籍点了下头。
之前与祁弘新接触时,对方的确偶尔会咳嗽几声,但因有手帕遮着,也不知道那几次是不是咳出了血。
“你好生治疗,需要什么药材,府中没有,可以差人去寻本官,本官让人去别处采买。本官是顺安府的府丞,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我在哪里办公。”
这大夫自是忙应下。
苏子籍随后回身看了一眼,他迟疑了一下,就决定进去了,毕竟来都来了,不进去探望一下就走,总归是不太好。
这时见曾念真从外面进来,不作声靠近了。
因为曾念真往日也是这样,跟着他时几乎寸步不离,十分尽职尽责的模样,苏子籍也没多想,默许了。
外间冷冷清清的,府衙后院本该有一些仆人,可此时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苏子籍过来这时,正房这里并没有什么人。
在里间卧房里,除了祁弘新,应该还有夫人跟一个丫鬟,他走过去时,那丫鬟正一挑帘子,端着一个痰盂从里面走出来,见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个身穿六品官服的年轻官员,先是一愣,随后就猜到了是谁:“您是府丞苏大人吧?”
“我家夫人说,您若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苏子籍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但等那丫鬟出去了,苏子籍却没有贸然进去,虽然知府夫人是这样说了,但他素来在细节上,能注意到时,也尽量不给人留下口实。
自己就算不在意,别家女眷还讲究个清誉。
“下官苏子籍,前来探望祁大人。”在门口,他说了这一句。
免得里面的人没有准备。
片刻,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苏大人不必多礼,请进便是。”
苏子籍道了一声“叨扰了”,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之前在外面透过门帘缝隙,就已看到了祁弘新面带病容,但此刻进来,才发现情况比自己认为的可能还要重一点。
明明在前两日,他还听说祁弘新尚在办公,还呵斥了一个知县,结果现在整个人竟已昏迷的模样,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苏子籍耳朵尖,隐约听到了“太子”这样的字眼。
曾念真就站在门帘,苏子籍没回头,哪怕不曾见过面,但在此时守在祁弘新床边的这个四十多岁,面显悲色的妇人,也不会是别人,必是祁弘新的妇人周氏无疑。
苏子籍虽对祁弘新有着犹豫,但对妇孺,尤其这样看起来无害也无辜的妇人,是断不会做出不礼貌的行为。
他对祁周氏一拱手:“周夫人。”
祁周氏回礼,同时说:“你能来探望,夫君若知道,必会高兴。”
苏子籍心里呵呵笑了一下,暗想:“那可未必。”
走到祁弘新跟前,隔着两步,试探唤了一声:“祁大人?”
结果,原本昏睡,额上有着湿毛巾降温的男子,眼皮竟真动了下,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了,带着一点迷茫的目光,在落在苏子籍的那张脸上时,瞳孔就是一缩:“太子?!”
大惊之下,祁弘新竟就要挣扎着要起来,哽咽:“太子,您终于来了,微臣终于又见到您了!”
“扶我起来,我要给太子见礼。”
说着,就要下床跪拜。
这周围人的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难道是祁弘新患了癔症?而苏子籍一惊下,虽有所猜测,却万万不可受这个礼,连忙向侧避开。
祁弘新妻子祁周氏眼敏手捷,一把死死扶住了祁弘新,嗔怪:“老头子,你糊涂了,你看看这是谁!”
第三百八十七章 匹夫之志
“不、不是……”
祁弘新被妻子的声音唤醒,原本犹被雾气蒙住的眼睛,立刻清明了起来,终于看清楚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整个人仿佛又老了点。
“真像。”
“是我糊涂了。”
祁弘新眼露出无限的失望,清明了片刻,又嘴里说起了胡话,眼皮慢慢合上,昏睡了过去。
苏子籍低头看着这个老人,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个五十六岁的老人,干枯瘦弱的和一把干柴一样,一身洗得透白的衣衫套在身上,都显得又宽又大。
祁周氏不假他手,小心翼翼扶着祁弘新重新躺好,他的身体,一个妇人都能轻松将人扶着躺回去。
而无论是苏子籍,还是祁周氏,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曾念真,手上青筋跳了一下,曾有一刻,手已按到剑柄上,但最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放弃了,手又松开了。
既见过了祁弘新一面,苏子籍不再停留了,向祁周氏告辞。
但才走出屋门没几步,刚才小丫鬟又跑出来,唤了一声:“苏大人,请留步!”
苏子籍回身看去,她福了福身:“我家夫人有东西要交给苏大人,请苏大人稍等片刻。”
对祁周氏能有什么东西交给自己,苏子籍也有点好奇。
但等她神情温和将一叠文稿递到手上时,苏子籍就真有些惊讶了。
“周夫人,这是?”
“苏大人,这是我夫君做官多年的一点心得,他在昏迷前,曾说过,你来了,就将这些文稿送给你。”
“我并不是说客套话,其实夫君对你寄予厚望,觉得你将来或能做宰辅也未可知,而这些也许能对你有些参考。”
说着,周夫人抹着泪转身回去了。
苏子籍顿时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沉甸甸,心情越发复杂了。
不收下这些东西,一是不符合身份,这是看好自己的重病的官送他的文稿,二是这东西的确对苏子籍有价值,平时想要得到这样心得,尤其十几年辗转多地做知府或郡守的心得,怕是错过这一次,就难有下一次了。
可收下,平白无故受了这恩惠,又该如何对待祁弘新?
“罢了,先收下,回去再说。”苏子籍心里有点沉重,拿着就往外去。
出了府衙,曾念真一路沉默驾车,将苏子籍送回到工地附近。
工地已修起一道凸形大坝,但都是土堆,还没有用坚石磨缝垒起,将牛车停下后,曾念真没有和往常一样,让人将车在石块侧停靠,自己跟着苏子籍上坡去办公棚。
等苏子籍下了车,略有点惊讶的看来,曾念真沉默了一下,开口就向着苏子籍辞行。
苏子籍觉得今天真是邪门的一天,不断有出乎意料的事发生,祁弘新病发,以及叮嘱夫人送文稿给自己,这已让苏子籍惊讶,但曾念真请辞,还是将苏子籍直接给打懵了。
“曾先生,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为难了?”苏子籍诚恳的问,转眼若有所悟:“也对,曾先生的武功,只当贴身亲卫委屈了,我也可以帮你运作一个武官官职,只是品级低了些……”
曾念真摇摇头,拒绝:“公子,并非是因这个原因。”
“以您的剑术,自保已绰绰有余。”
“我自知太过才疏学浅,做武官也根本难以胜任,所以……还请公子允我离去!”
苏子籍站在那里,就这望着,哪怕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也没有回头,而是认真对曾念真说:“先生何必妄自菲薄?你的才能,其实谁都清楚。”
“这次离去,必有为难处,不妨与我说说。”
曾念真无论是可以斩妖剑术,还是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旦收服,都可以带来不小的助力。
这也是苏子籍认真对待的原因。
却不料,这段时间的相处,并没有让曾念真选择留下来。
苏子籍还是有些不愿意就这么放着离开,还想劝说,曾念真见苏子籍这样挽留,心里也有些感动,不好再用虚假借口来说了,而选择了以实话相告。
“公子,方才的话,的确是我隐瞒了你。”
曾念真看着青翠的蓬蒿丛,目光在芦苇上无意识打转,苦笑了下:“其实,选择告辞,原因仅仅我已有了主,虽他已去世了,但我曾发誓,不是他,或他的后人,绝不为之效力。”
见苏子籍要说话,他哑着声音:“不仅仅如此,我对公子是有愧于心的,公子对我至诚,可我却心怀异志。”
“您可知道,刚才我是有着杀心,不过不是您……”
苏子籍一怔,若有所思:“是祁知府?”
“是,是祁弘新。”曾念真吐出了这个名字,并没有称呼官职:“我与之有仇,可一见面,发觉他已经老了。”
曾念真想起刚才祁弘新的神态,满嘴苦涩,这些年,他也听说了祁弘新的事迹,一直在府郡沉浮,并且治政有方,不想却到了这副油尽灯枯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还是念着太子。
一转眼二十年了,曾念真也不是当年的“少侠”,心里清楚,祁弘新当年,除非想全家一起死,要不,这附名签字是最基本的要求。
而且这些年,要是真抛弃太子,转投别人,以他的才干和本事,未必就找不到恩主,以赎清自己的原罪。
别的不说,进中枢不太可能,以免惹了皇帝的眼,但迁升到省巡之中,还是有着希望。
祁弘新如此,自己难道还比不上?
“公子,我先前是为了报答你的庇佑,现在公子你已在顺安府站稳了脚跟,三个帮派已被剿灭,妖怪也已被除去,蝗灾亦过去了,此后怕是再不会有之前那般凶险的事。”
“所以,现在也是我离开之时了。”说着,曾念真朝着苏子籍一躬身,就挥手而去。
因平时生活简朴,连拿行李都不必,片刻就已走远。
苏子籍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姿,知道这样的人,心中有着故主,还发过誓言,自己怕是没办法收服。
“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可惜了。”苏子籍不由轻叹一声。 .
第三百八十八章 文稿
不知道什么时,岑如柏走到苏子籍身侧,也望着远去的身影,叹:“曾念真向来倔强,以前在京城时,也有不少人招揽,但他都拒绝了。”
“我们虽是朋友,但在这方面,我不如他多矣。”
苏子籍听着这话,怔怔地看着背影,直到渐渐看不到了,才收回了目光。
岑如柏的话,可能有一小部分是真感慨,但更多的是在为曾念真说好话。
曾念真这一走,若遇到了记仇的主家,怕是就要在心里记上一笔了。
而苏子籍平日里对自己人的确大方宽容,可对敌人,真真是秋风扫落叶一样利索果断,岑如柏怕也是担心曾念真的举动,让苏子籍有了怒意。
对苏子籍的前途,岑如柏很是看好,惹上这样一个敌人,可不是好事。
当然,也可能还有给苏子籍宽心的原因。
“岑先生怎么过来了?”苏子籍不想继续这话题,而转而问了一句。
岑如柏回答:“因算着时间,觉得公子应该要回来了,正好也处理完了事,工地无事,便过来接您。”
这倒不是胡说的,在最紧张的一段时间,工程已朝着越来越顺利发展了。
岑如柏也从每天忙得吃东西都跟被狗追着咬一样,变成了现在,还有闲暇散步出来接人。
苏子籍点头:“那一起回去吧。”
路上,将祁弘新的病情,与岑如柏说了。
“祁知府的病,怕是一时半刻难以好转,府中的事,我得多去照看,工地若有什么急事,来不及去找我,可以让巡检司配合你,凡有动乱,都可先斩后奏,你是我的门客,在这种关键时刻,我给你这个先斩后奏的权利。”
岑如柏的眼眸里闪过笑意,被自己渐渐认可的主家信任,这种感觉倒不坏。
“公子的话,我记住了。”
但望向苏子籍,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无论是这段时间忙碌,还是曾念真这个朋友的突然离去,又或还有别的自己不知道的事,都让自己现在这个主家的状态受到了影响。
“苏大人!”说话间已到了工地附近的临时居所,还没等进去,就有小吏从不远处快步走来,满脸喜气向苏子籍汇报了自己主持的一段工程的情况。
“小的负责的阳水渠的修筑,进程非常顺利,由于有百姓踊跃参与,已经收拢,加上修缮收尾,最多还有三日就能完成了!”
这时又有吏员过来,同样是报喜。
“义兴渠、水凌渠也进展顺利。”
岑如柏听了,转身向苏子籍恭喜:“公子,进展顺利,全是您统筹有方。”
这话并不假,原本龙君的治水方案,是地形上的选择最恰当的点修缮水利,事半功倍。
但苏子籍的统一规划、分段修缮、承包奖励,看似简单,其实也极大提升了速度,说穿了也就是奖赏积极性。
因此百姓对于水利工程的修筑很有热情,在有食物供给的情况下,参与者众,顺安府境内的工程,原本也只需要两个月时间完成,而现在时间缩短,全部竣工能提前十天!
莫要小看只提前了十天,十天时间节省,不仅代表着物资跟人力方面省去了一部分开销,也代表着在暴雨将至之前,减少了可能出现的损失。
这工程,说是争分夺秒也不为过,但能有现在成绩,苏子籍也是直到听到了汇报,才真的松了口气。
岑如柏在一旁察言观色,说:“公子,别的郡府,扑灭蝗虫的情况就没有那样好,许多庄稼被吃光,百姓生活困苦不堪。虽顺安府在蝗灾爆发后也损失不小,但是,有一斗蝗虫换一斗粮,就立刻安抚住了人心。”
“再有,府里也格外重视补种的事,哪怕是没了粮种,也可从官府登记,领粮种下去补种,现在又有水利工程以工代赈来领粮,莫说是跟别的郡府比,就是跟本地往年比,现在百姓们的生活,也要好上了一些,得到了改善。”
“原本一有天灾,饿殍遍野,现在却反过的比以前好,这些,都是因公子您和祁大人来到顺安府做的实事,百姓现在都很感激您和祁大人。说是没有您跟祁大人,就不会有现在的府内之景。”
这种虽关键时刻不顶用的虚名,但对想做出一点事实的人来说,其实还是有着一点鼓励作用。
苏子籍虽属于成大事不拘小节,并不是十分看重官声的人,可但凡正常人,就不会喜欢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他做了这些,虽不求百姓感激,但他们真的感激,心情也自然不一样。
最让他高兴的其实还是工程能提前竣工。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是祁大人指导,也是你们用心。”
苏子籍打起精神,吩咐:“今天凡在工地上干活,每人都赏半斤酱肉、一碗黄酒,以犒劳大家!”
随着命令传开,顿时就听到了一阵阵欢呼声。
在工地上干活,虽能吃饱,但也都是吃的粗粮,莫说是肉了,白面馒头也很难吃到的,现在一下子每人赏半斤酱肉,所有人算起来,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至于你们,督促主持有功,在水利完成,本官也会给你们优评。”
大郑的吏员主要分四等:差役、司吏、典吏、令吏。
其晋升非常困难,就算在没有发生候缺等待以及丁忧回籍守制等以外的情况下,从差役升至令吏,都要9年时间,即便是令吏和副巡检一样,也仍旧是不入流,但有希望进一步,跻身于官员行列——巡检、司户等职。
有着上官的嘉勉,其过程当然要顺利不少,在场的小吏都是惊喜,连忙拜下:“谢大人恩典。”
婉拒了几个官吏的小心翼翼邀请,苏子籍让岑如柏代替自己出席工地上简陋的酒宴,他回到办公棚里,坐进竹藤编着的靠椅,从怀里掏出一叠文稿,随后翻阅了起来。
看了便知,这的确是周夫人所说的祁弘新的做官心得,但又不仅仅是心得。
“字字都渗透着祁弘新的忧患、苦闷,这份心得笔记,已不仅仅是做官的经验了,而更像是将整个官场人生的那些感悟、痛苦、期盼,以及试图要走的前进的道路,都隐隐写出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决断
“这样一份笔记,难道不该是传给他自己的儿子,更符合这个时代的世情?”
“之前时,我与他之间虽有合作,但他对我有忌惮,有怀疑,有猜忌,甚至是在行事作风上也截然不同,他难道对我不该是不满更多一些?”
“竟然是期盼更多?”
抱着复杂的心情,苏子籍垂眸看着,好一会都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有人从这处临时住所的外面经过,说话声惊醒了苏子籍,苏子籍将这叠文稿放到了一侧,起身取出了一本书籍,翻出了一张夹在里面的,早就准备好的单子。
这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都是见到祁弘新后,祁弘新所做的出格的事。
大的有杀人,小的有辱骂呵斥下官,行事嚣张,毫无心胸。
而什么挪用省银,这也都是可以查明的罪名,一查一个准。
在苏子籍的眼里,这些句子,代表着一把把刀,是可以捅向祁弘新,可以让祁弘新立刻见血,甚至满门覆灭。
“我该拿他怎么办?”看着这单子,苏子籍犹豫着。
这些罪名,其实搜集起来并不难,以祁弘新的行事,在到了顺安府后,处理事情上,都有不少出格,把柄真是随便一捞就能捞出几个来。
“以前我也觉得,不请旨杀掉了五十三人,这是大罪,完全可以削职甚至是入狱了。”
“现在经历了官场,就觉得可笑。”
“杀人从来不是事,特别是涉及叛乱的情况下,以这事递上去,怕哪怕有着我的隐秘身份加成,也不是很顺利。”
“肯定有人会为之说话,这说话不是为了祁弘新本人,而是为了以后地方官平息叛乱的考虑。”
“要是因这获罪,谁敢果断镇压民乱?”
“要是不能果断,朝廷大局谁来维持?”
“相反,挪用省款,事件简单明了,违反程序,更容易一奏一个准。”
可以说,蝗灾已过,水利将成,祁弘新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苏子籍经过了官场历练,已懂得怎么样将祁弘新彻底踩进泥潭里,而他,也的确有这资格,一锤子将祁弘新从知府位子上砸下来。
无需一下子锤死,只需要锤出裂口,让看似钢铁一般执拗而坚不可摧的人,裂开缝隙,自然就会有人蜂拥而至,将其四分五裂,撕成碎片。
可苏子籍犹豫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祁弘新当日转身离开画面,以及刚才睡梦里甚至撑不起衣服的枯瘦身体。
“可是,为太子复仇,是现在的大义。”
“说不定皇帝都盯着,要是罢手,会不会功亏一篑?”
“罢了。”
“敌之英雄,我之仇寇,我之英雄,敌之仇寇,要是敌人,我还不至于矫情留手,可非我之敌人,对这样的人,要我下手,我还是不成。”
“就算是功亏一篑,也总有办法弥补,却万万不能抹了我的心。”
最终苏子籍轻叹一声,将这张准备好单子,用火折点燃了,看着它一点一点烧成了灰烬。
其实单子上记录的这些,他早就记在了脑海里,可这种点燃烧干净的行为,正是做给他自己看,这是他下的一个决心。
苏子籍走到桌前,待心神稍定,取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他腹稿已成,在几案上铺开了纸,拈起柔毫舔墨。
“【书法】11级(3335/11000)”
苏子籍此时文才,几行秀润华美,正雅圆融的字,就行云流水的流淌了出来,不急不徐写了奏折。
前面如实写了自己到了顺安府,所见的祁弘新的行事,但同样一件事,用不同的心态去写,给人的感觉也自然有微妙的不同。
他不含感情的描述了治蝗和水利的事,最后说着:“臣以为,度事论人,不仅仅在于当时,尚问以后。”
“祁弘新之心,可谓忠矣,现此员形销骨立,或寿不久矣,或可表彰,此事非臣所能议,请旨办理。”
写完,放下笔,苏子籍又读了一遍,怔怔出神。
现在能写奏折递去京城,还知道其中隐情和不得不这样做的隐情的人,也就只有苏子籍一个。
别人要么是非顺安府的官员,没权利插手。
要么就是对祁弘新有着意见,不上奏一本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根本就不可能上折子说情。
再有,就算有人上折子说情,又有几人能抵得自己更有说服力,也更能体现出真实性?
奏折一上,就再无返回余地,苏子籍没有立刻唤人上折,深呼吸了下,重新回到桌前,提笔又练了几张字,这才平静下来。
“虽祁周氏给了我文稿,可这一点文稿的经验,现在我还真不放在心上。”
这是实话,在秀才举人时,文稿的经验很重要,但是到了现在这位置,获得却也不难。
“而是祁弘新这样的人,虽我理智明白,不得好死是理所当然,可对这样的人,还真不能就落井下石。”
“虽为太子复仇的事是无法完成了,可真为了复仇就能害了这样的官员,连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那与齐王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连曾念真都能坚持本心,何况是我——不过这些其实都是狡辩,看来我还是矫情又天真。”
苏子籍苦笑一声,却不再迟疑,将奏折放进小匣子里,亲自上了锁,唤来一个亲兵,让其唤来工地上巡视的巡检司的巡检。
不一会,那奚巡检就过来了。
苏子籍将匣子交到对方手里,说:“这是我写给陛下密折,还请差人立刻送往京城。”
巡检司在关键时刻,也是需要充当这种送折子的角色。
奚巡检立刻应了,眼前的这位代理府丞,可还有着朝廷观察使的身份,这身份虽无品,可严格来说算是钦差,钦差的密折要通过巡检司的手送回京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等人走了,苏子籍这才取过了刚才祁弘新的文稿,只是一拍,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窜起:“发现祁府文稿,是否汲取经验?”
“是。”
“祁府文稿已习得,【为政之道】+3000,5级(4095/5000)”
苏子籍却没有喜色,目光幽远的看着工地上的喧哗:“祁弘新,现在我们两清了。”
第三百九十章 三折
八月京城
酷热天气在七月末就已席卷了京城,八月更被闷热笼罩,大凡京城,人口必稠密,街巷胡同栉比鳞次,更显的酷暑。
大郑海运漕运都通,一船船的西瓜和竹扇、蒲席、凉枕、金银花等解暑品运来,一到码头,立即就被一抢而空。
而大户,凡是有财力,早早准备了冰,光这一段时间的消耗,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皇宫除了皇帝、皇后所在的宫殿,别的宫殿里的妃嫔,也都按着份例领着过夏的冰块。
往年时,吴妃宫里也是一派繁盛景象,根本不需上面的人说,下面的人就已是早早将上好冰送去了。
可今年,因吴妃失宠,到了现在,都被禁足,闭门思过,皇帝也再没去过披香宫,下面的人对披香宫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不是这个东西欠缺了份量,就是那个东西是给的次品,就连冰块,也都是只符合份例数量,多余一块都没有
想要更多的,花银子都要比别的主子多花一些才能买到。
这日子过的也是着实憋屈。
但吴妃却勒令披香宫的人不准将消息泄露给新平公主知道,免得新平公主又跑去找皇帝,大吵大闹,反而惹祸。
可吴妃不愿意女儿再惹祸,往日眼红她们母女得宠的一些人,却乐得看她们继续倒霉,偷偷将消息传了出去。
这不,新平公主又跑来前面求见了,让正在批阅奏章的皇帝微微蹙眉。
“让她回去!”
不是不疼爱这女儿,只是一看到她,就立刻能想起当日的事,想起苏子籍,进而想起十几年自己下令灭了太子一家,这都让皇帝感到不悦。
而皇帝作一国的最高统治者,在这种私事上,当然有着足够权利去任性,哪怕是迁怒曾经疼爱的女儿,在别人看来也是理所当然,必是这个公主行事荒唐,终于惹怒了陛下。
在皇帝面前伺候的赵公公,立刻恭敬应声,慢慢退出去,出了御书房,快步向外走去,一到了外殿的外面,看着在烈日下晒得小脸都红了的新平公主,赵公公没有像有些大太监那样露出轻慢,而是恭敬一礼,在态度上没有任何可挑刺儿的地方。
“公主殿下,陛下正在忙着政务,实在是没时间见您,要不,您过段时间再来?”他小心翼翼劝着。
“你这老奴!”
新平公主前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心里早就憋屈得不成了,她不信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几个月都不肯见自己,必然是这些奴婢们不尽心去传话。
这样想着,她微微扬起下巴,冷冷说:“定是你没有向父皇提了是谁来见他,是不是!”
“你们这些人,一贯的喜欢捧高踩低,本宫才不上你们的当!给本宫让开!本宫要进去见父皇!”
“哎哟,我的公主殿下!”见新平公主一副要闯门的架势,赵公公忙无奈拦下,低声下气地劝:“您啊,还是先回去吧,实话跟殿下您说,陛下到了现在,其实还在生着您的气呢,估计要等着气消了才会见您,您说,您现在非要闯进去见陛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您是陛下宠爱的女儿,这做了什么,自然也不会被罚,可您也要为吴妃娘娘想想啊!”
吴妃可是因你的事,失宠至今,若再因你惹祸,被降了位份,撸了妃位,那可就乐子大了。
新平公主的动作就是一顿,她这次有些气急败坏的过来,就是因得知了母妃仍被禁足,自己都没法进去探望,而给披香宫的东西却被人克扣,这个消息传到了公主府,自然是让新平公主气得不成,来找父皇诉苦。
可若是诉苦不成,反倒再给母妃惹事新平公主冷着一张俏脸,沉默了片刻,说:“既赵公公你这么说了,我就领你这老奴的情,你说的对,我是要为我母妃多想想了。”
随后真的转身走了。
这次新平公主竟这般听劝,倒让赵公公也微微惊讶了下。
“果然,逆境才能让人成长啊。”
暗暗感慨了一句,他再次收敛了表情,回了御书房,并将外面发生的事,并无任何添油加醋的汇报给了皇帝知晓。
提笔又批阅完一份奏章,将笔放到一旁,皇帝揉了揉手腕,听完这话,也沉默了一下。
“若新平真能知晓朕的苦心,这段时间也能安生一些,就传朕口谕,让披香宫解禁吧。”他随口吩咐。
“是,老奴记下了。”
赵公公应着,心里却暗暗想着,自己之前没有对新平公主不敬,果然是走对了一步棋,虽陛下看起来之前是真的恼了新平公主跟吴妃,但对新平公主的宠爱,显然依旧是有。
这时,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有太监捧着新被送来的奏折,送了进来。
三份,都是用小匣子装着的密折。
“竟都是来自顺安府的折子?”依次看了小匣子上由巡检司贴的封条,皇帝有点讶然。
“陛下,让老奴来开吧。”
赵公公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将三个匣子都依次打开了,这种地方上送来的密折,钥匙除送折子的人,都是由皇帝或是身边的人掌握着,可以打开。
这也是防备着中途被人掉了包。
“哼,一事三奏!”
“朕日理万机,万几宸函,累的有时连膳都用不香,还得看他们扯皮。”
看着被取出来,依次放在自己面前的奏折,先随手翻开三本,都随意看了一眼,皇帝顿时将折子往桌上一扔,冷笑一声。
赵公公在刚才打开了小匣子,就已是退到一旁,弯腰垂眸,恭敬待着,此时听到了皇帝的冷笑之声,也不言语。
因这事明显是不需要他搭腔。
皇帝先是带着一丝冷笑,又摸来一份,先仔细看着,看完第一份奏折,顿时就微微拧眉,又拿来第二份,第三份,仔细看了,全都看完了,却沉默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只有书房内的人的浅浅呼吸声,这比之前冷笑时还要令人紧张。
起码正垂首站立的赵公公,就心下一紧。
但即便他不愿意掺和进这种事里,可随着皇帝的一声轻唤,还是不得不跪在了地上。
“德喜,你来看看这三份折子。”将这三份折子直接扔到了赵公公脚下,皇帝长叹一声:“告诉朕,你是怎么看。”
第三百九十一章 放不下
难道是与自己有关的事?自己哪里办出格了,惹的弹劾?
赵公公一瞬间生出了这样令自己惊恐的念头,但皇帝这次虽失态,竟然让他一个老奴来看奏折给意见,可冲着他而来的却并无怒意与杀机。
赵公公稳了稳心神,先遵命,捡起了三份奏折,看了上面的内容。
这一看,下去的冷汗又再次冒了出来。
居然是关于苏子籍的事?
也是,来自顺安府的折子,又能让陛下这样失态,除是与苏子籍有关,与太子有关,也没别的事了。
若是别的事,赵公公还敢直言,可这种事他当即就朝上面磕头,惶恐说:“陛下,老奴不敢说话。”
“你按你想的说就是,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皇帝的话,听听也就算了。
赵公公可不认为,自己说了过头的话,陛下就真能饶过自己,但陛下这样表态,就是说明,自己必须要给一个回答了。
他无可奈何的咽了口水,想了下回答:“那老奴就放肆一答了。”
“祁知府到了顺安府后,主事旱灾和蝗灾,尤其这蝗灾,能在一府内给灭了,功劳不小,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而苏大人,年纪虽轻,但读书很多,很有远见,在灭蝗的事上也出力不少,堪称是少年老成,但是蝗虫未结,却为了一个流言而修建水利,这、这却是显得有些年轻气盛。”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不偏不倚,以大多数人的看法来评价。
尤其是在评价苏子籍所做事情上,也是先说了一些优点,再说不足,这样的话,无论皇帝对苏子籍抱着什么样态度,也都可以挽回,不至于将话说出去了,却让陛下大怒。
果然,这番话说了,皇帝并没有现出怒容。
坐在上面的人甚至还点首:“你这老奴说的还算中肯,苏子籍到底是年轻人,做事还是欠些稳妥。”
但随后话音一转,又起身,在书房内慢慢踱着步,感慨:“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啊,这时是想建功立业。”
“要想建功立业,就得自主,这兴修水利正是关键,而且一府的水利的修筑,所需人力物力,也并不是很多,不耽误蝗灾收尾。”
“如果真的有效,就是有功劳。”
“就算没有作用,如果到时真的骤降暴雨了,这提前修筑水利,也是有心,是未雨绸缪,亦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但是唯一想得不到位的就是,跟祁弘新争执,让外人看出了端倪来。”
“一旦不下雨,曾与上官争执,恐怕会成把柄,被人上折子参上一本。”
普通的府丞,别说是做这种事,就是再过分一点,也不至于被人参一本。
但谁让苏子籍早就成齐王跟蜀王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有人时刻盯着,一旦做错了什么,被人抓住把柄了,这二王自然不会让苏子籍好过。
这些,皇帝心里都十分明白。
因对这两个儿子的忌惮,才故意给苏子籍机会,抬举这个至今没有名分的皇孙。
赵公公早就已是爬起来,并将三份折子又悄无声息送回到了桌案上,皇帝见了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也有些失笑。
“你啊,也是越来越滑头。”
听了这话,赵公公暗暗松了口气,暗想:“你既说了这话,那苏子籍有一万个不对,也是对了。”
心里更庆幸的是皇帝没有追问苏子籍的折子。
对府内的政事,还可说几句,可苏子籍的上折,明里仅仅是对祁弘新评价,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这涉及到了太子。
“苏子籍对太子案中举报的人,为父复仇,几乎个个铲除。”
“钱之栋身是西南军大帅,更是斩首示众,就连站在苏子籍一侧的秦凤良,也连贬数级。”
“苏子籍竟然给祁弘新表功?”
赵公公垂手躬身站着,目光余光打量着皇帝的表情,皇帝怎么看呢?
皇帝拿起苏子籍所写的奏折,看着上面的字,略有点惊讶:“苏子籍出京办差,居然还能继续练字?这字,可比殿试时强出不少了。”
只是这性情皇帝垂眸,不禁再次沉默了。
此子,有点像年轻时的自己。
当下又随口问:“苏子籍给祁弘新表功,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怕啥来啥,赵公公背后又湿了,只是说着:“奴婢是内臣,对祁弘新不清楚底细,或者让吏部议一议,或者请旨调来祁弘新的档案,看看这祁弘新是不是属实?”
“不必请旨调来祁弘新的档案了,朕都清清楚楚。”皇帝却叹息一声,神色似笑非笑:“苏子籍说的,全部是真的,还没有说全。”
“祁弘新第一个郡塘利,是小郡,其治政,吏部评了个良。”
“以后伊野、临庄、高甸、宜云,都是评个优。”
“每次离任,当地缙绅未必相送,而百姓蜂拥于道,哭着相送,虽没有万民伞,但比万民伞实在。”
皇帝望着外面,仿佛在自言自语,神色淡淡。
赵公公是首脑太监,见识高出众人,脸上虽不动声色,心却往下一沉,他倒不会觉得奇怪的问皇帝你既然知道祁弘新功劳,为什么不提拔?
他只是感慨,皇帝看似刚毅果决,其实内在却是细腻多情,说的不好听点,换个皇帝,就算是魏世祖,十几年,二十年了,皇后也罢,太子也罢,都是过眼烟云了,早就感情淡了。
这不是人性菲薄,而是人之常情,皇后哪还有什么资本,和皇帝争执赌气?
皇帝一旦真的不在意了,皇后任何行动都是舞台上的小丑,就算是死了,也不过冰冷冷的一句:“命礼部按律入葬请谥”
唯皇帝还是执着,心中念念不忘,都二十年了,心中隐痛总是不能消除,就连太子案过去那样久,对涉案的祁弘新,一举一动还是关注。
可是这等长情未必是福,只怕就算是皇帝之尊,也只会留下更多的遗恨。
赵公公垂眸,一句话没有回,只听着皇帝看似淡淡感慨。
放不下,说不清,自思量。
第三百九十二章 从三品衔
良久,皇帝回过了神,再看两份奏折,也不再是方才带着冷意。
赵公公那是多会揣摩上意的人,一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这次的事怕是过去了。
“苏子籍身是太子的血脉,果然在陛下这里还是有些份量。”这样想着,就盘算着,一会陛下再问,就将自己得来的情报说与陛下听。
因他掌控的部分力量,都是通过暗中势力来收集情报,侧重点不同,正好补充密折外的一些细节。
片刻,皇帝果然问了:“德喜,关于苏子籍,可还有什么别的事传回来?说来听听。”
这就是未雨绸缪的好处了,虽然皇帝没特意吩咐下来,但赵公公也一直让人盯着苏子籍,收集着情报,为的就是在此时能不至于无话可回。
到了这时,说自己不知道,那会让皇帝不满,提前做了准备,就不必怕了。
赵公公凑趣地说:“老奴还真知道一件。”
他直接就清了清嗓子,在皇帝面前念了一首诗。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
“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这是苏大人在顺安府所做的诗。”念诵完赵公公笑着说。
这诗,固然透着一种孤傲之感,甚至可能是借诗喻事喻人,但仍不免让人读了眼前一亮。
皇帝听了,也是点头:“好诗!”
“原本就知道他诗才不错,没想到出了京,竟还能做出这样的好诗来。这次倒不是那些风花雪月,而有点意境了。”
说完,又默读了一遍,笑着:“想不到我家也能出诗人!”
这话一出,立刻就让下面赵公公心里一惊,忙将头低得更深一些,掩饰住自己脸上浮现的惊诧。
“陛下竟主动这样说了,难道代表着陛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给苏子籍上宗谱了?”
“也是,这次让苏子籍出京,本就是看一看此子的能力和品性,合适用的话,或就会认下,要是顺安府那个小小泥坑都出不来,大概就会当成普通官员任用。”
“齐王与蜀王频频斗法,鲁王还跃跃欲试,可陛下却并不严词阻拦,甚至有时还会推波助澜一下,现在又要将一位小皇孙拉入战局,到最后,是否要斗出一个最强之人?”
再往深了,是赵公公想都不敢去想,不敢去猜。
听到上首位置的陛下咳嗽了几声,他忙又亲自捧了痰盂上前,看着因咳嗽而脸色红润起来的皇帝,赵公公小心劝:“陛下,您也累了一天了,歇息一会儿吧。”
“嗯,等朕写完这份圣旨。”
皇帝以拳抵口,又咳嗽了两声,让赵公公摆好了工具,他想了想,就提笔一挥而就。
赵公公在一旁侍奉着,自然也看到这份圣旨的内容。
“竟然是晋顺安府知府祁弘新从三品衔?”
“祁弘新似乎是上折子乞骸骨?陛下这是挽留?又或者……是知道寿命不久,念在过去的勤恳,终于给一点恩荣?”
朝廷的请谥,给予哀荣,列朝不同,大郑的习惯是三品以上,交礼部论断一生的功过是非,给于谥号。
三品以下,除非是特予,要不自生自灭。
以从三品衔的官阶去死,与知府的身份死去,办后事规格都是不同。
真是如此,跟低位妃子快死时,给提一提位份,其实是一样的情况。
未必是真的满意这个人,只是终于念及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或者是恰在此时有人提到了这个人功劳跟苦劳,让皇帝顺势而为一把。
“说到底,应该还是满意苏子籍这位小皇孙的选择,所以才会顺着苏子籍的意愿,没有处置祁弘新。”
“而晋了祁弘新的官阶,也是在告诉苏子籍这位小皇孙,这种选择是对的,是顺应圣意?”
追根溯源,大概也跟陛下老了有关。
人老了,想法就不一样了。
苏子籍为父报仇,一个个涉案人员都不得好死,连皇帝都不觉得不对,冷眼旁观,甚至还主动提供机会。
可看着一个个横死,心里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现在苏子籍能为祁弘新请功,是不是使皇帝更高兴一点。
毕竟,真论起当年太子的仇人……
“我今天怎么总想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想到这里时,偷看了皇帝的神色,赵公公忙止住了,小心翼翼将墨迹干了圣旨收好,封存到长条锦盒里。
听着皇帝吩咐,让派出一个太监,坐船去顺安府传旨,同时也通知吏部礼部,将这事落实了,赵公公立刻躬身应是:“奴婢明白!”
这从三品衔,仅仅是级别,并不涉及实际岗位,因此无需朝廷议过就可实行。
办完了这事,皇帝松了口气,说着:“摆驾,去永安宫。”
永安宫
“娘娘,您今日只用了一小碗梗米粥,不再多用一些?”朝霞是皇后得力女官,此时正劝着娘娘多用些午膳。
皇后却微微摇头:“吃不下,撤下去吧。”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的太监喊:“皇上驾到——”
“皇后,你这是正在用膳?”皇帝在一众恭敬行礼声音中进来,见皇后带人向自己盈盈下拜,忙拦住了,又看向不远处摆着几样小菜,笑着问。
皇后略一打量,见皇帝心情不错,笑着:“若陛下还没用,不如再让他们上几道小菜,与臣妾一同用膳?”
“那自然是好。”皇帝说。
皇后就吩咐人去准备,原本以为只是跟往常一样,过来闲坐的皇帝,却突然对她念诵了一首诗。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皇后,你觉得这诗如何?”
见皇帝这样,就知道不是皇帝自己所作,而特意跑到她这里来念诵,哪怕没有提到是谁所作,皇后已猜到了作诗之人是谁。
她若有所思,心中就有了淡淡的喜悦,笑答:“的确是好诗,是皇上新作?还是哪位翰林?”
“朕哪会诗词,别看朕与节日也凑兴写了几首,百官虽总喊着朕之诗,情致意趣悠远,典雅堂皇蕴含大道,才量人所难及,实际都是在哄朕,朕的诗很是平常——皇后,你真猜不到?”
赝太子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或是因姓曹
“臣妾原本不知,但陛下这一说,臣妾就知道了。”
“是苏子籍的新诗?此子的确有些诗才,说起来,臣妾也闻过此子的几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曾为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古代念诗都是有节奏,这诗隐含情意,皇后咏之,声音水银泻地一样,直往心里钻,
皇帝也听呆了,笑着:“朕记起来了,这是他的朋友,邵家的……”
邵思森的名字,皇帝记不得,含糊而过,说:“临终时,苏子籍给的诗,话说苏子籍为他低头,也算不辜负情谊,更算是此人有着福份。”
皇帝就笑着跟诗:“朕这里还有苏子籍的一。”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此诗其实很浅平,可是新平就是喜欢,经常提了,现在连几位与她交往的郡主县主都能默背下来……”
说到这里,皇帝突然之间住口,这哪是什么血脉亲人的亲近,分明是新平这丫头还记挂着苏子籍!
本来皇帝是笑着的,此刻突然之间笑不下去了,嘴角都有些僵,又怕皇后看出端倪来,忙又岔开了话题。
“观昌又与我哭穷,我本以为每年除俸银、田租、店铺,尚屡蒙恩赏,何至现在屡形拮据?恐系本人用度奢侈,又或浮冒侵蚀情弊。”
“不想命人查了,却实是拮据。”
说着叹了口气,抽出一张折子给皇后看了。
皇后刚才引出了诗,见皇帝笑容僵硬,也不深入,只是抿嘴一笑,接过折子看了看,笑着:“依本朝规矩,公主下嫁,金器紬缎变价银一万二千两,当铺一座架本银一万两,又赏银八千两。”
“可是开国时和现在不一样,嫁妆又不能变卖,京城各项开支不小,宗人府既调查,说观昌公主府每年进银九千两,就肯定差不了太多。”
“每年月例、生辰要用粮,护卫、太监、侍女要薪,器物、牛驼、煤炭蜡烛夏冰等,更要用银。”
“用银一万一千两,年亏空二千两,还不算离谱,您是皇上,又是兄弟,给些恩赏就是了。”
“恩赏也不能滥,要不规矩就没有了。”
皇帝随口说着,心思已经不在这方面,心里很有些不对:“新平还挂念着苏子籍,连特意将二人分开,都没有让新平忘了?看来只是这样分开还不成,还要将名分砸实了才成。”
“苏子籍这次做事,很有我当年风范,或继续让其这样不明不白做官,是耽误他了。”
“最重要的是,要是闹出丑闻,朕怎么处置?”
虽总觉得有些不对,可皇帝细想了良久,终叹一口气:“罢了,观昌那里,朕已给了田20顷,这是公主的份额,朕不能再加恩,就再加个当铺罢。”
说完这个话题,皇帝又说着:“至于苏子籍,等回来了,朕会有交代。”
不必细说,皇后就知道指的是什么,连忙起身盈盈下拜:“谢陛下。”
皇帝忙搀扶起来,这时宫女将新端上来的小菜一一摆上,皇宫最尊贵夫妻,坐在一起,安静吃完了这一餐饭。
赵公公见气氛重新变得轻松了下来,偷偷抹了把汗。
“看来,我猜的不错,苏子籍这一步真的走对了。”
“要是真杀了祁弘新,固是为太子殿下报了仇,快意恩仇,可同样,这样心狠手辣,怕也会让陛下心寒。”
“现在虽显得有些妇人之仁,但在此事上妇人之仁了,却恰让陛下放了心。”
远处,跟皇帝圣驾一同过来几个小太监,都因位卑而低头垂手候,这个距离,里面的人提声恰能听到,而里面的人正常声量说话,却听不到。
但有一个小太监,在帝后说话时,虽低头不动,与周围太监并无不同,可耳朵却动了动。
齐王府
齐王散穿一件酱色绸袍,吃过点心,就在了书房,这书房颇大,坐着十多人,在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些糕点茶水,显然是打算随便吃些,继续议事了。
毕竟蜀王最近小动作不断,还坑了齐王两回,让齐王很光火,不解决眼前的事,想不出办法给予回击,怕是连吃饭都吃不香了。
而下面此时正跪个人,是负责与外面一些势力暗联系的人,这人就正在汇报着刚刚收到的一个消息,让齐王也不由得惊讶。
“曹易颜要投靠我?”
“王爷,正是,曹易颜自从来了京城,虽有刘湛这个师父,却好似并没有沾到什么光,到现在也只是空有些才名和虚职,这么久过去,怕是已急了,想走王爷您的路子,您看,是不是见一见?毕竟此人背后毕竟站着刘湛,真能拜在王爷您的门下,未必不能有些用处。”
齐王沉默了。
他不是对曹易颜这人有意见,相反,这人到了京城,因是刘湛的徒弟,齐王也曾关注过。
此子风姿颇佳,光这卖相,就的确很有些名士风范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齐王总觉得有些厌恶。
“或许是因姓曹。”
齐王光听到这个名字,就有点腻歪了。
曹可是前朝的国姓,当然齐王也知道,姓曹的人多的是,自己因一个姓氏就厌恶一个人,实在是没有道理,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却还是从心里有点排斥,所以此时就有些沉吟着,是不是遵从本心,不去搭理这来投靠自己的曹易颜。
正想着,突又有人匆忙进来,跪下:“王爷,宫里传出了消息!”
“什么消息?”因齐王安插人手在宫里,也是广撒,听到禀报,就问了一句,见这人有些迟疑,摇了摇折扇,随口说:“这里都是孤的股肱之臣,你只管把消息说出来。”
“是!”这人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一说,原本这屋里还有人喝着茶、低声交谈着,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下来。
齐王的那张脸也渐渐涨红了起来,当着属臣的面,被这个消息直接打脸,这实在算不上是一种好的体验。
他咬着牙,恶狠狠盯着面前的人:“你再说一遍!”
眼见着主子的表情渐渐狰狞起来,这个带话回来的太监,被吓得抖如筛糠。8}
第三百九十四章 这不是第一次
可主子问了,他不得不再次说:“小六子今天在陛下身边服侍,恰跟去了永安宫,听到陛下亲口对皇后娘娘说,等苏子籍回来,陛下会给一个交代……”
“奴、奴婢恰好今日不当值,能出来,就、就赶紧来禀报王爷了!”
砰!
一个杯盏在下一刻就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里面滚烫的茶水,溅了太监一身,连手背都被烫红了,可太监忙垂下头,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一动不敢动。
“交代,什么交代?”来回在屋内走着齐王,神色狰狞的咆哮。
“一个小小状元,一个连五品都不到的府丞,又能做出什么功绩?也值得父皇亲口承诺,等他回来就给个交代?”
屋内的人都尽量屏气凝神,不在这种情况下出头。
齐王这股火实在是无从泄,又不好当着这些谋士幕僚的面,显露出太暴戾一面,直接一脚踹翻了小太监。
“滚出去!”
小太监如蒙大赦,立刻连滚带爬滚了出去。
齐王不想暴露出自己此刻愤恨嫉妒,以及恼羞成怒的真实情绪,可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他无法接受了,一股股邪火拼命往上窜,让他压都压不住。
他忍不住地在心里问:“父皇啊父皇,您要给苏子籍一个什么交代?”
“这所谓的交代,难道是想把苏子籍这小子名录宗谱?”
可凭什么?
苏子籍就算真是太子的血脉,又能如何?
太子十几年前获罪,妻妾皇孙都一并被处死了,如果苏子籍真确认是太子血脉,难道不该是立刻问罪?
凭什么自己是正正经经的皇子,明旨册封的齐王,都从来没有被父皇如此宠爱过,甚至现在这个年纪,出京请旨都要被呵斥,而苏子籍却能十七岁就以朝廷观察使的身份去地方上行走?
真是把苏子籍当寻常官员看待也就罢了,结果到头来,竟然还是要将其人名录宗谱?
皇子皇孙不能享受的待遇,苏子籍享了,皇子皇孙该享受的待遇,苏子籍也要享?
好处全都被苏子籍给占了?
凭什么呀?!
齐王此时是真想去父皇面前,大喊大叫,去质问一番,为什么同样是皇室子孙,自己这个齐王,还不上一个到现在还没有名分的太子之子?
但他哪怕脑袋已被怒火填塞,胸口燃起了熊熊的嫉妒之火,可羞恼的他,却仍只能犹如困兽一样,在这屋内冷脸踱步,最后不得不坐回到椅子上。
君臣父子,哪怕是父皇的儿子,可也先是臣,然后才是子。
“当年太子还在时,我就算是偶尔入了父皇的眼,也只是一枚棋子,被父皇用于平衡。”
“皇子,我竟只是皇子,而不是儿子,父皇从不曾为我想过这么多,反而多有训斥。”
“终于熬到太子倒了,现在,太子的儿子,又想来威胁我?”齐王这样想着,悲哀渐渐就被不甘和暴虐给压了下去。
几个谋士幕僚,曾经得过齐王信任,但在苏子籍从西南平安归来又渐渐变成边缘人的寻鹏,此时一咬牙率先站了出来。
他拱手说:“王爷,苏子籍现在已今非昔,现在此人危险已不下蜀王,趁着他还羽翼未丰,要立刻铲除了才是。”
这话是废话,齐王淡淡看了一眼:“先生可有什么计策?”
寻鹏还真有,献计:“小人倒想到了个办法,苏子籍现在修缮水利,本是想建功,王爷您在蜀王府安插有暗谍,此时倒可以一用。”
“只需让暗谍出手破坏修筑的水坝,这样就可以问罪苏子籍!”
“苏子籍现在是潜在威胁,而蜀王是与您争权的目前最大的威胁,若能借着这次的事,毁了苏子籍的前途,又给予蜀王重击,岂不是好事一件?”
寻鹏会这么提议,其实也看出了齐王因被皇帝当众呵斥,在与蜀王的争锋上渐渐少了游刃有余之感,心里也是憋着一股火,而他这个提议,虽然浅白了些,可官场不讲究是不是浅白,只讲究是不是奏效,这一箭双雕也算是一个计策,齐王除非不想趁机按下这两个威胁,否则必然会同意。
事实也是这样,一听到这计策,齐王就动心了。
可他没有立刻点头,只因这事要办,势必会毁了安插在蜀王府的暗线。
那可不是个随随便安chā jìn去的人,是能影响到蜀王决策的层,经营多年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可以说,暗棋不能用在关键时,光是耗费的几年时间,就让齐王心痛了。
到底要不要将这个暗棋用在现在这时,齐王实在难以立刻下这个决定。
“此事,容本王再想想。”片刻,齐王拧眉说。
寻鹏顿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种事,纵然齐王最后会下这个决定,但其的犹豫,也是很难避免。
他恭顺退下,与几个同僚对视了一眼,做谋士幕僚,能做到只是献一献计策,主公是否采纳也左右不了。
现今天可能就这事商量不出结果,哪怕是寻鹏,也没再提这事,而又就着朝堂上的事与齐王商量了一番。
但一提到朝堂上的事,就难以避开蜀王。
齐王原本党羽众多,势力要蜀王强得多,加上与妖族勾结,内外都有着自己的势力。
可齐王先被皇帝当着满朝武的面呵斥了一顿,又几次小小称赞了蜀王一派的官员办事,这打压一个又抬起一个,要说原本只站在远处看风向的立派官员态度没有变化,就是自欺欺人了。
连齐王党内部,这段时间都有些人心浮动,有些刚刚有意向还没有“上船”的人,都态度暧昧了起来。
齐王越听下面的汇报议论,就越是心里憋火,这权术说白了并不复杂,可皇帝居高临下,伸手一拨,自己对蜀王形成的优势,就化为乌有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这些年,往往就是这样,自己占了点上风,风向就变下,然后蜀王就又起势,当然,难得有一二次蜀王咄咄逼人,自己也会额外获得助力。
明知这样,自己还得继续玩下去。
就算这样,现在父皇还想再给棋面添个棋手!8}
第三百九十五章 盘外招
儒家讲究的是纲常,太子虽死,只要没有明旨废黜,按照规矩就应该传给太孙,苏子籍只要一被承认是太子之子,就有着名正言顺争夺大位的资格,甚至有不少人出于纲常就支持。
虽未必能成,可必是一大威胁。
“怎么办,怎么办?”
倾力在肉体上杀死苏子籍?这念头是想过,可父皇看得紧,自己几次想伸手到军队,却被拔除警告。
没有军队,靠江湖人去打杀苏子籍?
这简直是可笑,一帮甲兵就能把所谓的江湖人杀的片甲不留。
难不成还能去靠妖怪?
想到了妖怪,齐王一怔,停下了踱步,眸子渐渐深沉“这棋盘是父皇的,自己都仅仅是一个棋子,在棋盘上身不由己。”
“要摆脱这困境,以父皇的英明,在棋盘规则下,怕是不成了,就算努力一万次,还是打回原形。”
“现在,要的是盘外招,而盘外招,就是天命。”
“天机妖心思狡诈难测,但话说的对,天下都是父皇的,我要和父皇斗,要最终身登大宝,明路上的都难以依靠,必须夺得天意垂青。”
“文寻鹏这人虽上次坏了我的事,不是很靠谱,而且并不知道天机妖的献计,但两者恰可以联合起来,这不是一箭二雕,是一箭三雕。”
“最后一只雕是龙女,但天机妖要想攻破龙宫,就得下降蟠龙湖的水位。”
“毁了坝,可以配合妖族截杀龙女,更可以将这事推给蜀王,这才可谓是一箭三雕。”
“要是放弃了这个机会,苏子籍就会立功回京,名录宗谱。到那时,有功绩又有了名分,直接就封了爵位,也不是不可能。”
“错过这次机会,再想动他就难了。毕竟,动一个臣子,跟动一个皇孙,所需的代价,以及造成影响,差距甚大。”
思前想后,到底是蜀王一党最近逼得有些肝火旺盛,实在难以忍下去,本就不是个习惯忍气吞声的人,哪怕心里可惜,齐王还是下定了决心。
齐王听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踱步徘徊想事,文寻鹏就目不转睛盯着齐王,他对齐王很了解,这就是沉吟的表现,往往踱步思索后就会倏然有了决断。
果然,文寻鹏正思量,齐王已站定,闪过一丝冷笑,反恢复了雍容的神气“小六子既给孤传出了消息,孤自然不会辜负。”
“李承志!”
“下官在!”有一人站了出来。
“你运作下,不要是明路上我们的人,给小六子的兄弟弄个官身。”
“这事不难,只是几品为宜?”李承志请示的说着。”
“六品,再多就要入得父皇御览,同样,蜀王府的那人,同样处理,也是六品,告诉他们,孤给的官职,虽暂时说不上肥缺,也算上等差事,等以后还会提拔……”
“是!”李承志应着,齐王就说着“孤意已决,就按照文先生的计谋行事。”
“拿着我的信物,按照暗号去联系乙三。”决定启用这枚暗棋,齐王就再不犹豫,直接就叫了人立刻去联系乙三。
齐王说罢吁了一口气“余下的事,就由文先生主持。”
梦寐以求的信任被压了上去,文寻鹏欣喜余,却又有点莫名其妙的不祥,他不由打个寒颤,此时不敢迟疑,大声应是。
随着这个计划被启动,一只小型已算是半妖的鹰,从距离齐王府有段距离一所宅院内展翅而起,冲着顺安府的方向飞了过去。
纵然有人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有鹰飞过,也不会放在心上。
而这只鹰,一日飞可行数百里,夜晚也未停歇,在次日天刚蒙蒙亮时,才飞落了下来。
它落下的地方,距离顺安府二百里之遥,是宁安府府城外一座蝗虫祠里。
蝗虫祠光线很暗,只有神桌上有着长明灯,幽幽发着青绿的光,不但不显得明亮,照在了阴森的神像上,更显的吓人。
并且在神像下,一个黑袍人此时正盘坐在蝗虫祠正殿中,双目紧闭,直到感觉到了半妖之鹰飞落下来,才猛睁开了眸子。
只是一扬手,原本关着的门窗就无风自开,那只鹰一声脆鸣,就在落下一瞬间,从院中一掠而过,飞入了殿内。
“何事扰我?”
声音沙哑,眸子更死沉沉,带着一种令妖见了都有些害怕的色彩,在这处蝗虫祠里沉思,镇压心魔的天机妖,此时看上去比过去嚣张时还要可怕几分。
而越发阴郁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心魔缠身,影响了往日判断,性情也有了变化,但本体便是知道,也无可奈何。
这时,被他这样冷飕飕盯着的鹰,也下意识抖了一抖,忙又脆鸣了一声,随着吐了一口气,被隐蔽遮住的鹰信,也终于显现出来。
天机妖将信展开,这么一看,阴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脸竟渐渐转怒为喜,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好,好,好!”他笑着说了三个字,令鹰自行飞走。
“果然是天意助我,齐王还是按捺不住,给了许可令,这样的话,就有齐王背书,无论明路还是暗路,都条件成熟了。”
想到这里,天机妖站了出来,扬声就问“熊斐,朱胜,还是坚持原来的意见?”
这二妖分量不小,也同在这处蝗虫祠落脚,只不过只偶尔会留下,平日都是出去自己找乐子。
天机妖这样问着,门外立刻有妖怪小心翼翼探了头,回“是的,他们还是原本的想法,希望依旧奉龙女为主,但只供着,不令其沾手下面事务,他们觉得这样既不违背众妖想要得权自立初衷,也可全了君臣的情义,不负于先王。”
这指的先王,就是之前的龙君了。
呵,君臣的情义?
妖怪本来哪有这想法,弱肉强食才是自然之理,可是龙君开创三千道,道道都必须与人道配合。
没有几百年,虽说是妖族,可人族不少思想也渗透了大半。
难道这就是龙君的想法?
天机妖无声冷笑了一下,但对着外面的妖怪,语气平静“既然它们仍坚持这想法,那就将它们唤来吧,我打算与它们商量一下此事。”
“是,小妖这就去唤!”
。
第三百九十六章 惨叫
这可稀奇了。”守门的妖怪是个犬妖,不由惊讶一下,看了天机妖一眼没有立刻应声。
这狗眼偷看去,天机妖的神情似乎变得有点亢奋,但也看不出别的,天机妖因与两个妖怪之间理念不合,在不久前才刚刚不欢而散,现在突然唤它们过来商量,莫非打算妥协了?
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是个妖就能看出,天机妖最近状态有点不对,虽看起来不是受了重伤,但每日待在蝗虫祠里,出也不出去,说是没事,怕连它这种小妖都不信。
“哎,大妖争执,小妖遭殃,早点解决了这事,对谁都好。”心里闪过这念,这犬妖一副小厮忠心耿耿的狗腿样子,不敢再有丝毫迟疑,立刻就应着:“是,我这就去唤它们!”
说着,犬妖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时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天穹一层层红莲的晚霞,街道处处有着袅袅炊烟,不远处似乎有人在煮肉,锅里的猪肘子散发出扑鼻的肉香,犬妖馋得伸着舌头流哈达子,还是闻着气味一路而去。
“黑熊、野猪。”
虽遇了蝗灾,那是乡下农户头疼,集市这地方,不仅仅店铺栉比鳞次,还错三落五搭起了摊棚,煞是热闹。
犬妖还是闻着鼻子,一路准确的找对了路,经过了两箭之地,见一座酒肆高高矗立在街北,挂着二盏红纱西瓜灯,泥金黑匾上写着四个字“刘氏酒肆”,进了门就看见楼下散坐十几人,三五成群。
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吆五喝六,有的醉眼迷离,一扫没有人,连忙转到了楼梯,才上去,就看见二楼靠北雅座上的两人。
熊斐是个成了精的黑熊,化出人形是魁梧黑面汉子,朱胜是只成了精的野猪,身材更高大,尤其肚子凸起,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这二妖哪怕没有妖力,只是人形,也让人望之生畏。
两妖就在喝酒,整整一桌菜肴,朱胜怀里还搂着两个风尘味很浓的女子,正笑眯眯让她给自己喂菜喂酒。
两妖是大妖周玄的妖,这次既配合天机妖见机行事,又是因老大周玄与天机妖之间也有些意见不合,这也算是一种监视,免得天机妖在别的大妖不知道时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这种安插,妖怪做起来其实更光明正大,一般大妖也不是很在意,反正真正紧要的事又不会交给这些妖怪去做,而遇到需要联络别的大妖时,有它们在,也能省事不少。
因天机妖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闭门不出,只待在蝗虫祠里,这两个修为不低的妖怪,就带着几个伙伴,在附近找乐子。
它们虽是妖,成精前是动物,但有了人形,什么贪杯好色,这些原本是人类的毛病,竟一个也没落下。
“熊爷,朱爷。”犬妖虽馋得伸舌头,还是不敢怠慢,连忙躬身。
本来是狗,这样子就更的更贱了,一看就是狗腿子。
一见到进来小厮模样的犬妖,两妖这才收敛了表情,冷漠对两个女子说:“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出去。”
接过它扔过来的一块碎银,估摸着有五两重,两个青楼女忙满堆着笑退下。
连雅间里唱曲的也都麻溜儿下楼了。
朱胜盯着犬妖,问:“蠢狗,怎么,可是它有什么事又来吩咐我们?”
这个它,指的就是天机妖。
熊斐此时也沉着脸不说话,只看着这小厮。
“哎呀,朱爷,熊爷,这次可不是来吩咐你们什么事,而是老大要请你们过去商量……蟠龙湖那一位的事。”
犬妖算是妖怪中最重视强者的妖怪,没敢当众提龙女,来找人的犬妖以此指代。
二妖微惊,对视一眼,熊斐说:“既这样,那倒不好让它久等了,我们这便回去见它。”
说着就下楼,坐着牛车返回了府城外的蝗虫祠。
回去时夕阳越是沉入,在蝗虫祠门口,它们还遇到了同样回来的几个同伴,都跟朱胜、熊斐一样,支持架空龙女,而不是杀死龙女的妖。
相互阴沉的一看,原本还提着的心,此刻彻底落下了。
原本还担心天机妖是不是抽了风,会对它们做什么,但既将不同意见的妖怪都叫了过来,那应该就是真回心转意,对它们妥协了。
“我们可是都有后台的妖,谅这厮也不敢放肆。”这样想着,它们笑骂的进去,口中还不干不净的骂着。
犬妖不敢接话,在门外守着。
“天机妖,你又喊我们干什么?”
“我可说好了,你这想法太偏激,要是没有龙女,我们妖族就立刻四分五裂了,谁也不服谁。”
“说是天机,难道这也不懂?”
犬妖开始时站在外面,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争论叫骂,可天机妖却一声都没有回,不需要犬妖觉得不对,里面的妖怪也觉得不对。
突然之间,就是一声惨叫。
“你怎么敢,我是周玄的手下!”
“我是桑女派来的人。”
“天机妖,你不要自绝于妖,南山大王不会放过你。”
一声尖锐到了让已刻意避开走到大门的犬妖,都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望着紧闭着门的蝗虫祠正殿,脸色有些发白。
从它这里,就能闻到一股淡淡血腥味,从正殿门缝里飘出来。而里面渐渐没了声音,比之前有声音还要让它觉得害怕。
一想到此时里面可能有的景象,犬妖就不由再次哆嗦了下。
它算是天机妖的属下,跟着天机妖也有一些年,可连它也没有想到,天机妖居然敢动手!
要知道,这里面好几个妖怪,可都是大妖的跟班,别的还罢了,南山大王声势小了点,桑女太远,可周玄却不一样。
周旋本体是乌鸦,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得到了日之精,想成为三足金乌,又辟一条妖王之路,可以说在妖族之中,周玄地位跟影响力都要压天机妖一头,是族内真正有气象的大妖。
天机妖竟然就这么动了手,难道不怕得罪周玄吗?
很显然,已经这样做的天机妖并不怕。
在这个犬妖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着噗噗肉体切开的声音,接着紧闭着正殿的门被打开,天机妖一身黑袍,从里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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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叛奴
因袍子的颜色纯黑,看不出什么血迹,可随着天机妖的走近,那股血腥味比刚才更浓烈了十倍,但细看就会发现,只是袖子上染了一点血,别的大概是杀戮后爽快至极的神情,带给妖的错觉。
饶犬妖跟了天机妖多年,面对着此时的天机妖,也要努力压抑着恐惧,才没有后退一步。
“你在怕吗?”淡淡瞥它一眼,天机妖轻柔问。
犬妖心里吓得要死,可还是忙回:“大王威武,小的自然是怕的。”
这回答,倒意外让天机妖有点满意,它点头:“把里面的垃圾,一会儿就收拾了吧。”
随后,望着渐渐升起的红日,它勾起唇角,轻声:“现在,没有什么妖能反对我了。”
顺安府·知府衙门
“开门啰!”
衙役一声高呼,两扇朱漆铜钉大门呀呀洞开,衙役鱼贯而入,个个鸦雀无声,一派肃穆,见着苏子籍抵达,就一起拜下:“见过大老爷。”
“起来罢!”苏子籍受了礼,一眼扫过,有点想笑。
入眼的首先是三班衙役,拿着水火棍,还有着捕头携带着铁尺,除此还有各房的小官,这行礼和神态,古人说是鹄立、鱼贯、鹭伏、猿献,实在很现象,随口吩咐了几句,等着他们散去,就去了小厅办公。
“老爷,公文都准备好了。”才进去,就有人一躬,将一叠文书递给苏子籍,态度极是恭敬。
这已经是常态,国不可一日无主,府衙也是一样,前面的办事处,虽还保持祁知府办公时陈设,但来往的人明显已是以苏子籍为首。
自从祁知府病倒,苏子籍就接手了顺安府的事,名义上现在是代理府丞,顺安府的二把手,实际上已是当仁不让一把手,在整个顺安府,都是说话管用了。
“【为政之道】5级「4515/5000」”
这些日子,苏子籍也渐渐明白了,3级入门,6级专业,11级专精,15级大师,对进士来说,四书五经要15级才中,但当官处理政事,入门就可以不出大纰漏,专业就让人难以挑剔了。
苏子籍掌权后,顺安府一切事务,都井井有条进行,可便是这样,也不敢松懈,一直关注灭除蝗虫的收尾,才处理完一件,这时令吏过来了,轻声唤着:“苏大人!”
“晤?”
在府衙内,这令吏难得既苏子籍面前有脸面,又是跟着祁弘新做事的老人。
因掌文书跟一些琐碎的事,换成别人,交接起来也有些麻烦,再说苏子籍也不是非要搞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好用,能为自己所用,也就没打算非要换成自己人在位子上。
而且此人跟着祁弘新,是祁弘新用惯的人,在苏子籍上位,令其负责着后院的事,也是苏子籍对祁弘新以及祁家人表露善意的一种方式。
此时见令吏进来,就抬头问:“可是灭蝗收尾的事?”
令吏笑着说:“正是,我们顺安府蝗虫已差不多都被消灭干净,倒是别的郡县还有,现在主要也就是防备着这些外来的蝗虫了,但数量上,也较之从前减少了不少。”
“这就好。”
苏子籍点点头,目光落在一叠随身研读的文稿,问了一句:“祁知府现在情况如何?”
这几日,因接手知府的事情,他的确是忙得没亲自过去看,但也时不时让人送一些东西过去,此时问令吏,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
在他看来,祁弘新的病,也就是慢慢熬着,问和不问,区别也不大。
因自己也不是大夫,实在是救不了祁弘新的命。
况且以二人的关系之复杂,不落井下石,已是苏子籍的良心了。
“这个……”令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却很快就掩饰住了,轻声回着:“祁大人那面,卑职派人过去探望过几次,但说是一直卧床不起,看样子,怕是不太好。”
原本以为,这位府丞大人都没有再去探望,这次听了怕也不会去。
谁料,苏子籍这几日慢慢有些想通,既已是放下了想法,那就把他当普通上官对待,正巧终于处理完了积压的公务,就叹息一声:“既是这样,那我该去看一看了。”
没发现令吏脸色微变,苏子籍起身而去。
知府衙门与后面住处,虽是前后院,但因面积大,中间又隔一座花园,不走动的话,后院发生什么,前面还真不知道。
自从苏子籍接手府衙的事务,后院的人就只走后门,不走前门了,免得互相冲撞了。
苏子籍抵达后院,守门的人见是苏子籍来,欲进去通报时,苏子籍一摆手先止住了,问:“你家大人怎么样了?”
“我家老爷这几日用了药,不算很坏,只是……”门卫胆怯看了看里面,嗫嚅了一下,苏子籍顺着目光看去,不由脸色一沉。
上次来时这里还是井井有条,可这次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一阵喧闹声。
有人不忿,大声说着:“我凭什么不能走,老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懂个什么?还不快给我让开,不然休怪我范三不念过去主仆情谊,对你动手了!”
“怎么回事?”苏子籍身上陡寒毛一炸,里同时还升起了一种不敢置信的念头,立刻快走了几步。
就看到了正在拉扯的两人。
一个四十多岁男子,狠狠甩开拽着的少年,恶狠狠骂:“你这小兔崽子,再不让开,老子就要揍你了!”
少年也不甘示弱,怒:“范三,你想走就走,我不会拦你,可你为什么还要拿东西,你拿走这些字画,是我爹朋友所赠,必须得放下才能走!”
“哼,我们抛家弃小,跟着当官的出去,谁不指望发财,可你爹偏要当清官,还要得罪人,使得我们连找门路捞钱,别人都不给面子。”
“不拿些字画,就一月五两银,我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范三真正是愤愤不平,其实主家当清官,仆人也未必就没有油水,别的不说,知府家的人,出去总有点情面,这情面对官员来说很少,但是对仆人来说,就未必了,手指缝里漏点,老鼠就能吃的满嘴油。
可是祁弘新还会到处得罪人,别人不使脸色就不错了,谁会给面子?
没有面子,哪有啥里子?
第三百九十八章 众叛亲离
这怒视着仆人的公子,苏子籍认得,不是祁弘新的儿子祁简俊是谁?
祁简俊平时见到了,都是“哼”一声不理会苏子籍,但终是知府家的公子,一身气派还是有的,这时却满脸惶恐不安。
而被祁简俊拦着不许走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不必再问了,必是祁弘新的仆人无疑了。
苏子籍真没想到,自己突然临时起意来探望,竟会撞见这一幕。
哪怕祁弘新已病倒了,可现在仍是知府,知府家的老仆竟然不仅要走,还敢临走前卷了东西,甚至这样对待知府之子?
苏子籍心中生出荒诞的同时,又压下窜起的怒火,朝着而去。
跟着过来的令吏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闭上了嘴。
而这时,正拉扯的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正过来,被阻拦着的老仆范三,此时已极不耐烦,再次狠狠甩开少年,怒:“你在说什么屁话,你当老子伺候你们父子,你们一家子,是为了什么?”
“老子要养一家子,是为了钱!”
“祁弘新一辈子清名,愿意让妻儿跟着受苦,那是你们一家的事,老子身契早就被还了,现在想走又有什么不成?难道让我们留下,跟你们一起喝西北风?”
“别说是我们,你问问别人,谁不想走?”
“树倒猢狲散,来,你大公子说说,你祁家有什么恩德让我们挂念不走?”
范三唾弃着,丝毫不提卷了银子字画的事,但骂的竟然有理有节,祁简俊惶恐四顾想寻找支持,见得周围几个仆人丫鬟都避开了目光,显是这话对他们来说,都是心有戚戚焉。
是呀,你祁弘新也许是清官,好官,可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现在祁弘新眼见不行了,就算好了也难继续当官了,当官了也没有啥油水了——我也想走呀!
范三见着众家仆沉默,更是打了鸡血一样,嚷着:“yī mǎ事归yī mǎ事,各人有各人的帐。”
“你对朝廷忠,老了病了就应该找朝廷。”
“你对百姓好,老了病了就应该找百姓。”
“找我们干什么,我们受过你的恩么,难不成你忠了朝廷爱了民,我们就应该对你好?”
“我呸,众叛亲离了你……”
范三口水乱喷,说的兴起,正要再骂,就听“啪”一声,一个脸色极难看的人赶了出来,几步走到范三跟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将范三打得嘴角出血,半张脸都紫胀,牙齿都松动了,可抬头一看,打自己的竟是俞支林。
他是老仆了,知道俞支林可是“侠客”,杀起来人不手软,哪怕不敢杀自己,可打自己一顿自己不也得挨着?
范三顿时低下头,鹌鹑一样缩着,不敢出声了。
俞支林冷冷的盯着范三,拍了拍祁简俊的肩,这才抬头看向走到近前的苏子籍:“苏大人事务繁忙,怎么有空来后院了?这可真是让人诚惶诚恐啊。”
听着这带着嘲讽意味的话,苏子籍却没怒,而冷冷看了一眼范三,又看向祁弘新的儿子,见祁简俊看向自己眼神透着一点警惕,却没说什么,苏子籍立刻就隐隐猜到了。
他冲着祁简俊说:“小公子,到底出了何事?我最近一直忙着顺安府的事,实在是不知情,还请小公子,以及这位说个清楚,有谁怠慢了你们,说与我听,我必不饶过!”
这话说的十分诚恳,不似在做表面文章。
祁简俊与俞支林对视了一眼,忍着屈辱,已被迫成熟了许多的祁小公子说:“苏大人,这么看,是我们误会了你。”
“这段时日,我父病重需要药材,之前你说短缺了,可以去找你,我们派人去了,可几次都被拦下,说你正在忙,没那个时间见我们。”
“我们还可以,府中下人这段时间,一日三餐都短斤缺两,去问,说现在顺安府所有人日子过得都紧巴,很多人都吃不饱饭,府中供给本就消减了,再不能像往日那样。”
“凭什么我们就能吃好的?”
“这些也就罢了,说的也在理,于是我母亲就不让我们找人,而自己出钱来买药买米买菜。”
“可一退再退,现在竟连我爹本该有的待遇也被克扣了!”
“按规矩,九品以上的官员,每月都可领柴米,冬日可领炭木,夏日可领冰银,这是本该有的待遇,但最近酷热,冰银却迟迟拖着不给,我爹病成那样,受不住热,身上已生了恶疮!”
说到这里,祁简俊拼命忍着,眼泪都忍不住了。
祁弘新一家,谈不上生活清贫,但官家的体面,是必须的,往年时,父亲甚至将朝廷按品级给的待遇都换成银子,用在刀刃上,没浪费过。
现在父亲病重了,虽不能直接用冰,可一点冰都没有,在这样的热天里,更让病人痛苦。
家里还有点积蓄,可谁也没有想到出这事,田地嫁妆远在老家,那没法卖,光是这段时间,随身携带的银子,就已化的七七八八,再没有什么积蓄了。
“父亲的病又要花钱,不得已,我瞒着母亲,让这刁奴去催,结果这刁奴却想卷款而走!”
更可气的是,竟还雁过拔毛,连一些不甚值钱的字画也要带走!
听到这里,苏子籍心里一沉,一股又酸又热的气翻涌,脸色已沉了下来。
周夫人这时神色憔悴过来,望着苏子籍的眼神也带着一种无奈和复杂,显然自家这样的窘迫,被苏子籍知道了,也让周夫人羞愤交加。
苏子籍看懂了众人的眼色,大概在这些人眼里,这段时间府衙里的克扣怠慢,必然都是自己纵容的结果。
偏偏这真算是一部分事实,让苏子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
憋着的火,在跟着过来的令吏凑过来说“大人日夜操劳府中的事,哪能管这样的小事,这事由卑职处理就成”时,就也按捺不住了。
混蛋,你以为我不知道?
为政之道现在虽等级浅,可汲取的一半都是你们这些小吏的阴诡心思!
“你是觉得祁弘新翻不了身,又想讨好我,所以就作贱祁弘新一家子吧?”
苏子籍是真觉得自己失误,历史上别说祁弘新,就是退位的太上皇,就有奴才敢作贱,明里不敢,可茶换成陈茶,水换成雨水,杭绸换成了徐绸。
难怪谁都不肯退,退了就世态炎凉落井下石。
苏子籍嘴里又苦又涩,却一时没有发作,只是冷笑一声。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主动奉银
苏子籍回首看着这献殷勤的令吏。
在自己忙着交接以及处理顺安府时,因不想让自己新提拔上来官吏去料理祁弘新一家的事,免得委屈了祁家。
特意让这跟着祁知府有段时间的老人来负责,就是为了让祁弘新一家能在后院安心住着,负责这事的可不就是这令吏?
“他们派人来找我,你让人拦下了?”苏子籍盯着他,沉声问。
蠢货,自作聪明,还忘恩负义。
这人可是祁弘新提拔上来的人!
令吏看着苏子籍神色不对,脸上顿时闪过慌张,急急解释:“卑职是见大人您忙,不想让人打扰了……哎哟!”
苏子籍“啪”抽了这令吏一记耳光,顿时和范三一样,抽的脸都紫胀起来,令吏也不敢喊疼,喃喃说:“大人,大人……卑职错了,卑职错了。”
说着,就跪下求饶。
苏子籍居高临下看着,冷冷说:“你好大狗胆,克扣知府的冰银,光是这一条,就足你入罪了!”
“念在你前段时间灭蝗时还算尽职,脱了这身衣服,自谋生路去吧!”
这就是当场撤了职了。
官场的人都知道,上官的权力并不是无限,这已经是极限了。
令吏脸色唰一下白了,张嘴要喊冤,俞支林心里痛快,按着剑柄一拔,只抽出一半,寒光一闪。
知道怕求饶也不会被留下了,这人只能勉强爬起,一瘸一拐跑了。
苏子籍收回目光,冲着周夫人一躬:“虽是小人作祟,但也是我失察,让祁大人跟周夫人您受委屈。请您放心,这次我必会派妥当的人负责后院的事,待遇丝毫都不会少!”
“还有,这恶奴,是不是处置了?”
范三听了,吓的魂飞魄散,刚才那个令吏是正经的吏员,还有点底线,可自己是家仆。
虽《魏律》规定,主不请官府而杀(奴婢)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加徒一年,而郑继魏制,但有势力的主家,可以多种方法惩罚。
当下就跪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见苏子籍神色不动,又转过去对着祁周氏连连磕头,哀求:“夫人,我毕竟在郑家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夫人饶恕。”
“您就是不念我,也请念念我的妻子孩子。”
祁周氏顿时想起了,他的妻子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跟了多年,嫁给了这人,还给孩子送过长命银牌,不由叹口气:“你起来罢!”
顿了一顿,看着范三摇头:“但是你这样,我家是留你不得了,放下你拿的东西,自己去罢!”
说着,祁周氏眼里含了泪,说:“请大人里面坐……”
苏子籍点点头,到正房坐了,祁周氏派人上茶,黯然说着:“苏大人,其实,这些人跟了我的夫妻,是没有得多少好处,也不能全怪他们,唉……”
苏子籍喝了一口,怔怔出神,许多不懂事的人,总觉得潇洒走一回,功成身退才是高人。
其实无论是皇帝还是官员,或者是江湖客,一旦退隐,要是没有门生、亲族、势力等护身符,就肯定有人来作践。
许多人想退,可一退被人作践,说不定还要身死族灭,祸及家人。
至于作践的理由多的是,作事就不可能不得罪人,而且,这世上专门践踏贵人来获得心理满足的人多的是。
三千年历史,硬要找个退隐又善终的人都不容易,必须有护身符,可有着门生、亲族、势力等护身符,这退和不退,区别也不大了。
苏子籍想到这里,心里发沉,遂叹着重申:“周夫人不要急,我看大人的病,就是累着了,慢慢调养,病自然就好了,而且这次灭蝗有功,说不定朝廷还有恩旨。”
“恩旨我已经不想了,只盼老头子能熬过这关,多活几年,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说着,祁周氏就不由抹着眼泪。
苏子籍清楚,这是祁弘新多年功绩都没有回应,现在祁周氏已经不指望恩典了,不由叹了口气,还想说话,又有亲兵跑来,跪下禀报:“大人,都水司的李郎中来了,要见大人您!”
“李郎中要见我?”
每个省,除了总督府,还有都水司这种治水衙门,是隶属于工部,原本并不算是地方衙门,但郑朝改了前朝规矩,在各省都设了一个都水司以及几个同级的衙门,司里都设有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其中郎中就是一司主官,乃正五品。
按照品级,一般来说,与苏子籍这样代理府丞议事,应是正六品的主事,但现在祁弘新病倒了,苏子籍虽是六品府丞,却是实际上的一把手,更有朝廷观察使这样的钦差虚职,对方来见,也不算是不合理。
人既是来了,苏子籍也不能怠慢了。
原本还想着去看看祁弘新病情,此时也没这个时间,只能告罪一声,转身快步走出了后院,去了前面。
走入会客厅时,就见三十余岁一个留着三缕短须,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正端着杯盏慢慢喝着,看到外面快步走进的苏子籍,眼前就是一亮。
李郎中还是第一次与这位从京城来的朝廷观察使见面,见了后,顿时暗道一声:“难怪!”
“难怪年纪轻轻,刚中了进士,就被委以重任,这样朝气蓬勃锐气耀眼的年轻人,就如东方升起的红日,那种光芒,真难以掩盖住,陛下会欣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苏子籍的注意,只在这个李郎中脸上片刻,目光难以避免被摆放着三十几个箱子给吸引住了。
他过来时,亲兵就已是跟他讲了,说这次李郎中过来,不止是自己来了,还拉着十几辆牛车,让人从车上运下来三十几个木箱,并且进会客厅,不光自己进来,也让人将这些箱子一一抬了进来。
“难不成,对方是主动过来还银子?”
任谁听到这样描述,又有着治水衙门借银的事,怕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都会是这一个。
但这虽看似符合情况,却不合常理。
灭蝗时,祁弘新堂堂知府,几次跑去都水司去讨要欠银,一两银子没讨回来,现在祁弘新病倒了,自己这个代理府丞处理着顺安府的事务,甚至还没去讨要过一次,都水司的人就主动奉银过来?
第四百章 敷文阁大学士
虽苏子籍已将这可能隐隐否定了,可此时看到这一排三十几个大箱,仍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但真是如此,是有什么事,在自己不知道时发生了。
难道是京城有了消息?
心思百转,苏子籍与这李郎中寒暄了一番,结果一番寒暄后,李郎中就笑着:“我们都水司先前治水,借了十七万两,累的贵府亏空,实在过意不去,现在朝廷拨了银,我就带着银子来还了!”
“苏大人,十七万两银子,一两没差,都在这里,还请大人清点下。”
说着,一挥手,就有人一把将盖子揭掉了,只见箱内一个个锃亮银元宝,饺子一样密行排列,晶晶烁烁耀人眼目,在场的衙役一下子都直了眼。
苏子籍也暗里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吩咐:“请主薄和库曹过来,立刻当面清点银子,登记入册入库。”
“是!”衙役一溜烟的奔了出去,而片刻,主薄和库曹,不顾炎热,湿着内衣就过来了。
“果然是财帛动人心罢了,就由你们清点入库,不得有懈怠含糊之处。”苏子籍一挥手说着。
主薄就笑:“大人放心,不会短了一两银子,唉,有这银子,顺安府亏空,终于要弥平了。”
清点的一番忙碌不说,等十七万两银子入了库,不仅苏子籍松了口气,就连一直很客气的李郎中也跟着松了口气。
“听闻祁知府因治蝗病发,这实是公忠职守,是我辈典范,现在既公事了了,本官就想去拜访下,不知可不可以?”
这样客气,还主动提出去后院探望一下病倒的祁弘新,苏子籍当然毫不推辞,领着人过去。
等见到了周夫人,见她行礼,李郎中忙双手虚扶,笑说:“你是祁知府的夫人,本官实不敢当。”
态度显得异常客气,苏子籍越发觉得李郎中的言行很奇怪,要知道,知府和这人是平级,根本不需要那样客气。
更不用说,祁弘新病重的消息,早传了出去,除一开始,也没有几个官探望,现在却眼巴巴过来了。
见着李郎中说话,苏子籍总不能一直监督,借口有事,就离开,不过没有急着走,在花园中呼吸一口空气,心里清爽了许多,见岑如柏已经过来了,就低声吩咐:“岑先生,你且关注下来自京城的消息,我怀疑已经有了准信。”
他留了野道人在京城,官场上的事,野道人大概无法第一时间得知,但还有简渠也在帮衬,慢不到哪里去,慢则一两日,快则就是今日,或就要有情报传来了。
才想着,就见着李郎中又出来了,带着笑意,连连说着:“不碍事,不麻烦,我还会再来看望。”
说着,含笑离开,乘了空车回去。
“老李,听说你今日将十七万两欠银还给了府衙?”
都水司衙门,李郎中刚回来,跟他算是关系不错一个同僚,屯田司的赵郎中,就溜达到了这里,状似好奇问。
实际上,这是为了探探口风。
他们这些辅助总督衙门做事的官,分布在各郡府,官职虽不低,有的与知府平级,可见了知府,却也要让三分,又隶属于工部,属于外放,就算是回头升了职,也不过是去工部做官,跟人家正经知府一路升上去,还是有一些区别。
但这该敬着,该打好关系的,却不包括十几年来一直不曾晋升的祁弘新。
赵郎中虽平日里客气,可对祁知府,更多的是穿鞋的怕光脚的畏惧,祁弘新不想着后果,一味胡来,他可还想着以后升官。
因着心里就有些看不起,平日里,这做事是该做的做了,但除此外,也是半点都不会多干。
而治水衙门借银十七万两,迟迟不还,让祁弘新几次都无功而返的事,赵郎中亦是听说过。
当时他还在想,祁弘新也就是能仗着知府的身份,要求各衙门辅助做事了,可只要做了分内的事,别的事,就是自己衙门敷衍着,祁弘新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谁知道,现在祁弘新都病倒了,由一个从京城来的新科状元暂时管着府衙,自己这个老朋友,怎么反去主动还银子了?
李郎中可不脑子糊涂,这里必然是有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赵郎中这次过来,就是为了问个清楚。
李郎中命人给这位同僚上茶,等屋内人都退下了,只二人在,李郎中才气定神闲地笑着说:“老赵啊,你这消息不够灵通啊。”
“哦,怎么说?”李郎中一惊,在官场消息不灵通,可是大忌讳。
“我有族叔在礼部做官,从他那里得来了消息,陛下对这次顺安府灭蝗治水,很是满意。”
“苏子籍是新科状元,没有加官。”
“可祁弘新这位知府,却意外得到陛下的欣赏,已有礼部官员跟着传旨太监出京,在来顺安府的路上了。”
“这祁弘新,虽仍担任顺安府知府,可已赏敷文阁大学士,这代表着什么,你不会不懂。”
懂,怎么会不懂!
敷文阁大学士是从三品衔,虽无职守,无典掌,只是以备顾问而已,然非常人可充任,换句话说,就是宰相的预备役。
祁弘新十几年都没有过晋升,突然之间晋升到这步,难道代表着皇宫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已经放弃了成见?
而只要皇帝对祁弘新没有偏见,以祁弘新这些年的资历,熬,都能熬上去了。
赵郎中是再没想过这咸鱼,还能有彻底翻身的一天,忍不住惊讶:“这可真是枯木逢春了呀!”
李郎中有点可惜的说:“也许吧,只要祁弘新能病体痊愈,怕是的确能有着大好前程,只是”
想到自己回来前探望时看到的模样,再次摇了摇头:“我给你说实话,祁弘新病的不轻,怕难有宰相之福了。”
“是不是能熬到钦差到,都很难说。”
要是早知道祁弘新病成这样,已是熬干的油渣,他怕不会这么爽快还银,但又一想,顺安府的亏空已上达天听,有着苏子籍解决大半,剩余的小半格外引人注意,已有宪令要求各衙门理清借款。
反正银子是必须还的,就算弘新没有福气了,可他这次还银,交接的人可是同样前途远大的新科状元苏大人,能与这苏大人结个善缘,也并不吃亏。
第四百零一章 梦魇
知府衙门
送了人,苏子籍看了看天色,天色有点晦暗,刚才屡次有人打断,现在还得看望下祁弘新。
这次进去,看见有个医官在脉诊,苏子籍也不理会,虽屋里暗,还能见祁弘新仰闭着眼躺在榻上,脸色蜡黄,满脸皱纹一动不动,而身体越发瘦得可怜。
没有说话出来,招呼了一声,医官就跟着出来,进了一个亭,见苏子籍穿一件纱袍,正忧郁的看着远处,连忙跪下行礼:“见过苏大人。”
说是医官,其实朝廷的太医署长官太医令也不过正七品,佐官太医丞、医监正八品,至于医正不过是正从九品,更不要说府县了。
由于官阶差距太大,见了苏子籍只得叩拜,苏子籍摆了摆手:“你不要多礼,起来说话,祁大人的病情怎么样,药材可齐备了?有缺的,我命人去采买。”
医官起身,恭敬说着:“大人,药材已齐备,只是知府大人的情况并不乐观,虽喝了药,也只是昏睡着,这是油尽灯枯之相,卑职医术有限,也只能做到目前这一步,想要让知府大人好转,实在是无能为力。”
苏子籍早有预料,点了点首怅怅一叹:“这是天命,你已经尽力了……”
一转眼,见岑如柏进来,还带着三个小吏,神态惶恐,苏子籍没有理会这三个小吏,皱眉挥手让医官下去,等着离开了,才问:“怎么,岑先生,这样快有消息了?”
“是有消息了,在数日前,京城派出了一艘官船,出京有一位传旨太监,礼部跟吏部也派了人跟随,是冲着顺安府而来。”
“竟是陛下有旨,晋祁大人从三品大学士!”
听到这话,苏子籍就明白了,为什么都水司郎中会突然态度大变,主动过来还银了。
只是以祁弘新现在的身体,怕是不一定能拖到传旨太监到那一天,想到这里,苏子籍立刻吩咐:“我脱身不得,让主薄派人迎接钦差,到时接到了人,加快速度往回赶。”
“是,我等下就吩咐下去。”
苏子籍又扫看了三个小吏:“这又是什么事?”
“是水坝出事了,有人闹事。”岑如柏冷冷的看了三个小吏,见着他们立刻吓的跪下,才说着:“是这三人为了赶进度,督促民工过分,导致有几个劳工累倒受伤。”
“这还罢了,还要用鞭子抽,结果就闹出点事了。”
“我已处理过了,让驻扎在工地上的医师给看了伤、上了药,凡是最近赶进度的劳工,也都加了钱,事情已经解决了。”
苏子籍点了下头,又看向三个小吏。
三个小吏刚刚就因这事过来请罪,现在见到了冷着一张脸的府丞大人,更是腿软了,连连叩拜:“我等三人有罪,最近天色晦暗,听闻附近府郡已经有雨,卑职为了赶进度,将水利收尾,就用上了鞭子,请大人恕罪,恕罪!”
苏子籍叹了口气,不久献殷勤的令吏作践祁弘新,现在又有这三个小吏催督民工赶工程,很是让他无力。
只是那个令吏过了红线,这三个小吏却一片公心,要是责罚,怕是会寒了心。
才想着,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表情就是一顿,朝前走两步,盯着这三个小吏仔细看了看。
三个小吏顿时被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怪了,虽不是妖怪,身上却有淡淡的妖气。”苏子籍不由皱眉,却没显露出来,只是呵斥:“本官早就吩咐过,做事不可急功近利,你三人身为官吏,本该爱护百姓,却为了赶工程,命人鞭打百姓,这实在是可恶!但念在你们也是为了工程尽快完工,本官这次不重罚你们,就各打十小板,让你们长个记性!你们可有意见?”
“小的认罚!”三人立刻说道。
十小板,这惩罚说轻不算很轻,但说重更不算重,只是让屁股红肿的程度。但丢人,是的确有些丢人了。
可谁让他们的行为导致了劳工闹事?
这是亏了没闹大,就被岑先生给处理了,真闹大了,别说是打板子了,就是将这职位撸了,怕也要再受罚。
苏子籍一声令下,立刻有人执行,就是噼啪打着板子。
打完了,苏子籍又说着:“有过者罚,有功也要赏,不过现在治水要紧,先滚回去把水利收尾了,本官再赏你们。”
“走,本官和你们一起,去工地,把最后一点弄干净。”
三人只得连连应是,等赶到了公地,差不多就是夜了,入夜,睡在附近工棚里的两个小吏,因屁股疼,难以入睡,辗转反侧,仰头看天,墨黑墨黑,不知从什么时辰起已阴了天。
一阵凉风袭来,两人都模糊的睡着了。
其中一个小吏叫覃义,就听到有声音在低语:“哎,你可真是惨,为了工程,为了公事费心费力,结果没落了好,何苦来哉?就算督促得严了点,有必要打板子吗?”
又一个小吏也听到一个声音说:“你就算鞭打了劳工,可你这也是为了工程,那些懒货不打不动,难道靠着好言好语就能让人干活了?苏大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再者,鞭子都是刻意放轻了打,打在身上连个红痕都没有,哪就至于闹事了?依我看啊,不过是有人看你不顺眼,在故意整你!”
“这为了就是这府丞苏大人,听说他是新科状元,哪个不为了跟他奔前程去?把你们搞下去,人家才好安插自己人!”
“你们修了这河坝,功劳都归了苏大人,你们受着苦,落一顿打,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说也奇怪,半睡半醒中,两个小吏觉得这声音说的很对,就算在梦中,都听见了磨牙声,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爬起来,将河坝给炸了,来个玉石俱焚。
就在就要按捺不住爬起来时,突然之间一声惨叫,这惨叫短暂,而耳语顿时消失,一个小吏刚才被声音折磨得脑袋都涨了,此时感觉昏沉不清醒的脑袋一阵清凉,困意跟着袭上来,一翻身,继续呼噜睡着了。
覃义却猛地睁开了眼,惊着:“不对!”
呆了好一阵没听见动静,忍不住坐起了身,细细想着。
他刚才是魔怔了?
为什么听到有人说话,第一时间不是感到惊恐,而觉得说的很有道理,还真的顺着的话想了?
难道有什么妖怪作祟?
可微微坐起身,向工棚外看去,黑漆漆一片,正是深夜,什么都看不清,覃义后背湿了一片,到底没敢出去探个究竟。
第四百零二章 至诚之道
办工棚
一排排简单的工棚,其实沿着路两侧而建,大部分工棚都昏暗着,时而听见呼噜声,只有少数几个还亮着灯。
就连最大的办工棚,光线也很暗,只桌上有一盏油灯,合上了公文,苏子籍眯着眼打了哈欠,就听有人说着:“苏大人,夜深了,您也不能太累了,休息下罢?”
“原来是你,高墨!”苏子籍一回头,见是白天被挨打的三个小吏之一高墨,虽腿有点拐,还是捧着热水和毛巾过来,不禁心头一动:“毛巾给我,洗脚不用,你大小也是个吏。”
高墨应了一声,等着苏子籍自己揩脸洗脚在榻上而坐,说:“大人,您要的府内的文稿,我已经给能淘到了。”
“都是往昔进士的文章。”
苏子籍接过,取出目录看了一眼,缓缓说着:“今天你挨了打,你心里有怨气没有?”
高墨扑地一笑,说:“大人,人在官场上,哪能不挨打,别说我们这些贱吏,就是正经的官,哪个没有贬罚处分?”
“差事没有办好,挨板子再正常不过,哪能有怨气呢?”
苏子籍颌首,不管这话是真心还是假心,这人态度很正,手拿着三份文卷在烛下着看,良久才说着:“风雨欲来,水利差不多要结尾,督促是对的,可是闹出事来又不对了。”
“我知道你们也办事为难,既要马跑的快,又要马不吃草,可是七千多人,一旦有变,就是大事,别说是你我,就是总督也要受谪贬,由不得不处罚。”
“大人,我明白,要是遇到了别的官,怕是处罚的更重,您这已经是在保全我们,承担了些责任。”
“夜深了,您休息吧,我就睡在不远,有事招呼一声就得。”说罢退了出去。
苏子籍看着这人退去,长长吁了一口气:“民间,也有豪杰呀,可惜的是,再有本事也无用。”
虽郑朝没有完全戒断吏升官,但只要是吏,只能不入流,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止于**品,连县令也当不得。
叹息完,却没有入睡,又取出了三本书,只是一拍。
“你汲取《庄王传》、《列文志》、《春台新咏》。”
“【为政之道】+550,6级(18/5000)。”
“【四书五经】+600,18级(17930/18000)”
“为政之道晋升6级了,四书五经其实现在用途不大,而且就算是三个进士的文章,经验也不多,只加了600,每本才200经验,可见自己对外索取已经微乎其微了,全靠每日坚持颂读。”
“由于我的智力高达19,读一章是3—4经验,全靠每日强迫性经验,现在只差70点了,不过是朗读20遍的事。”
“就读来升级。”
这样想着,就低声朗读:“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读完一章,【经验+4】飘起来。
“运气不错!”
等着念了半个时辰,突然之间,苏子籍沉默下,看着提示:“【四书五经】提升至19级(37/19000),至诚之道+1!”
“至诚之道+1?”苏子籍仔细体会了下,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吹了灯躺到了榻上,似乎入睡了。
此时入夜,河风吹来,河浪在堤上激起水花,又无可奈何退去,似乎一切都沉津在了梦中。
只见浓云如墨,涌动着,翻滚着,虚空透出了涟漪,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苏子籍有点纳闷:“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他不想睡过去,强提精神,将注意投远,望向窗外:“这是要下雨起雷了,这雷……”
“轰”一声,突然之间,一道雷光落下,雷光中,一条熟悉的幼龙突然之间摔下去,重重跌在了地上。
“啊!”苏子籍一下坐了起来,睁开眼,无声坐起,扫看四周。
“没有下雨,没有雷声……不,有点小雨。”苏子籍侧过了身,看到熟悉的办公棚:“刚才这是梦?”
虽是梦,苏子籍也睡不着了,沉思片刻,汲鞋下了榻,在营地内走动,远处一阵响,有巡夜的人提着灯,并不想打搅,转到了稍偏远的棚区,只是才走了几步,突然之间变了色,眼神骤然转冷。
“还真有妖怪到我这里作崇。”
或许是蟠龙心法,或许是文心雕龙,苏子籍对妖气以及精神波动非常敏感,沉着脸靠近了,才瞧见是吏员住的工棚。
一处狸猫一样的妖怪,正伏在了棚顶上,有丝丝黑气渗了下去。
“是被挨打的小吏的工棚,这些妖怪还真的能选对象。”苏子籍立刻醒悟过来,这时,狸猫似有所觉,也回头看来,正巧目光和苏子籍对上。
“喵……”这狸猫吓的一跳,转身就要逃,才跃起,苏子籍就只是一点,口中说着:“轰”
“轰”一声炸雷,震得周围震耳欲聋,眼见一黑,转眼就多出了一只半跪在地上的狸猫,它目瞪口呆的发觉,自己在天空落下,这落下的地方,隐隐能看见一座面积颇大的宫殿。
有广场,有宫室,有台阶,但仔细看,不少都破败了。
它顿时就呆了,一阵风裹着灵气吹来,打了一个激灵,才意识到不对:“这是哪,我为什么在这里?”
“不,这是龙宫……”
烙印在妖怪血脉里的本能,立刻使它知道这处是哪,它来不及欣喜或惊讶,直直的看着一人:“是你!”
狸猫认出了出现在龙宫的这男子,它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顺安府的这代理府丞,难道这人不是普通人?
正是震惊着,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嗷”一下,大张的嘴,竟直接将这只妖怪一口吞下。
“喵……”这只可怜的猫妖只发出半声惨叫,就消失了。
“这样少,才一只,咦?”白光落地化成龙罗莉,有点不满意,这次口粮有点少啊,才一口就没有了。
“咦,味道很好。”幼龙似乎久久品位,良久才冲着苏子籍恭敬又不失欢快地叫了一声:“老师!”
又投以等待投喂的目光。
“……”
“我问你,你可知妖怪最近活动肆虐,是怎么回事?”苏子籍很是无语,摸了摸幼龙的脑袋,直接问。
现在也不是闲聊的时候,事情还没弄清楚,还没有解决!
第四百零三章 天地有感
幼龙还真知道,却因不想仔细说话,示意跟过来贝女:“老师,这事贝姨最清楚,让贝姨与你说吧!”
贝女却很拘束,认真向苏子籍见礼,才解释:“妖族现在到处闹事,我也听说了,这根子上,是源于龙宫对妖族约束变小了。”
“上次不知道为什么,龙宫突然之间受了雷劫,不仅仅是这样,最近又有雷云酝酿,实在难以相信。”
贝女说到这里,满脸无法接受的郁闷表情。
苏子籍突然之间,有点心虚,上次在殿试时,自己受了劫,就有雷声,而龙宫几乎同步。
一种灵觉,使他明悟,这或是和自己有关。
才尴尬着,就听着贝女又说:“而妖族内部分歧,主要矛盾点,就在于对人类的态度上。”
“您也知道,妖族的处境并不好,不少道派对妖族的态度是,无论善恶,一概歼灭。”
“最可恨的是,还用妖身妖丹炼成丹药,以求突破境界,延年益寿。”
苏子籍又一阵尴尬,和自己认识的刘湛,就是这派的代表,而且随着汲取他的知识,他也渐渐知道,不少贵人也养着炼丹士。
在以前,据说尚有天生灵物,通仙之途在于寻得长生不死之药,水玉、松实、云母、芝草、石髓、木菁子、黄精都可长生,而在现在,这些长生药都不存在了,只有普通药物,炼丹主要原材料就是妖怪。
听着贝女愤愤不平说着:“不少幼妖才睁开眼,就被扑杀。”
“妖族中许多妖怪,都认为人类对妖族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而作妖族之主,姬君还准备接受人类册封,这是对妖族的背叛,所以它们反对龙女,并认为妖族应该抱团取暖,合起来与人类对抗。”
“但没了姬君,剩下大妖,也都是谁都不服谁,这也就导致有的大妖手下的妖怪这般行事,有的大妖手下的妖怪那般行事,这一下子就乱哄哄,闹得到处都是事端了。”
龙女听着贝女给苏子籍解释,却因听得无聊,又变回了幼龙,绕着苏子籍开始转圈圈。
看着龙女这副不在意的样子,苏子籍有些头疼。
在贝女讲清楚了妖怪内部发生的事,苏子籍更是头疼了,这其实就是不同种族的斗争了,谁是谁非,已经说不清。
不过教导还是教导,这是老师的义务,他按额想了想,说着:“你现在年幼,但却继承了龙君。”
“在你这位子上,动反不如静。”
“那些妖怪内部分裂,你不动,它们就暂且顾不上龙宫,你动了,反容易让它们拧成一股绳,先来对付你。”
“当然,这并不是让你束手待毙,恰恰相反,你已得到了认可,只要提高修为,尽快化龙,这次危机就可以迎刃而解。”
贝女听了,连连点头。
龙女也认真听了,听完之后,还用尾巴尖卷起笔来,在一张纸上,写上了“镇之以静”四个字,表示自己会乖巧听话,耐不住性子时,就会看一看这四个字。
苏子籍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
下一刻,就感觉一股力量已扯着自己回去了,临走前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幼龙重新化成萝莉,捧着那张纸,朝自己挥手告别。
刚一灵魂归位,耳畔就轰一声响雷。
苏子籍立刻发觉,自己仍旧站在工棚外面,似乎只过去了几分钟,只是面上一凉,当下就朝着天空望去。
黑压压的天空上,乌云翻滚,与阴沉天色混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彼此。
随着一道闪电过去,不久又是轰隆一声巨雷。
顷刻之间,就仿佛天空这张薄纸兜不住了,破了个大口子,倾盆大雨,直接就砸了下来。
苏子籍躲回了自己工棚,蹙眉看着,这雷雨轰然而至,噼啪连绵,只下一两日还好,持续久了怕真要成灾。
“幸水利修筑得差不多了,比预期更早几日,虽不至于安枕无忧,起码也不必急得上火了。”
“只是这雷雨,来的不吉利。”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幼龙被雷击落下的场景,心中就是一悸。
“不对,虽说梦兆无凭,我不能却是不理。”
白云道观
走廊前,刘湛负手而立,夜观天色,眼瞅着雷雨倾盆而至,天象亦变化,神色凝重起来。
附近站着的是道童,跟此观的观主。
这观主也多少习得一些星象之术,却远不如刘湛精湛,最多算是一脚入了门而已,现在下着雨,天空阴沉,看不到星辰,他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出了。
但想到这雨下了,对灭蝗有利,更能让干涸的土地得到滋润,觉得这是好事,笑着:“下了雨就好,旱了这么久,再不下雨,禾苗都要干死了。”
“顺安府倒是白忙碌了一场,就是不治蝗灾,有这样大雨,蝗虫也会减少,虫卵孵化不出,化出的也飞不远,等雨停了,怕都要死光了。”
“此事可并非如此简单。”刘湛开口说。
见观主跟自己的道童,都看向自己,刘湛拧眉看向天空,只觉得不断扭曲而过的闪电,就像是即将成型的飞龙,这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看此天象,龙女或要突破,所以天地有感应,才会出现暴雨。”
“这是龙君权柄在她突破之时失控引起,对于我等来说,这可不是好兆。”
道门虽一直想杀龙女,可想要进入龙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要杀死龙女,更是容易招来妖族的疯狂反扑。
反不如让妖族自己内斗,道门渔翁得利。
但到了这等关键时刻,那些想要干掉龙女,自己上位大妖,是否真的能成功?
刘湛无法预测,但越是到了这时候,就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无论是妖族,道门,还是庙堂上的夺嫡之争,都在这一刻,与龙女突破化龙搅合在了一起,棋盘上,已不止是一二棋子,而是众人皆要出手,下这关键一棋。
寻常人下棋,落子可悔,但这以天地为棋,争夺气运,却是下子无悔,也无法再悔。
“真是一盘乱棋啊。”他轻声叹着。 .
第四百零四章 疯了
蝗虫祠·正殿
几乎同时,恢复了整洁却隐隐仍有着淡淡血腥味的正殿里,一盏昏暗油灯,在殿里换的新供桌上摇晃着。
有风从门缝窗缝里吹进来,同时带进来,还有轰隆隆的雷声,以及瓢泼大雨。
犬妖整个人都几乎没在角落的黑暗处,盘膝闭目在供桌前休息的天机妖不出声,它就连出气都尽量控制着。
“轰”一道闪电劈下,一声黑袍,面无表情的天机妖突然睁开了眸子。
眸子里有血色一闪而过,都没抬手,原本关闭着的门窗,就呼地被风吹开,化作一道黑风,刮了出去。
犬妖被裹着雨水的风一吹,直接打了个哆嗦,经历了之前的事,它根本就不敢问天机妖这位大人又是出去做什么,但想必又是一番杀戮或阴谋。
一想到这正殿当日它进去时见到的血腥场面,饶这里已被它仔细清洁过,犬妖还是忍不住脸色苍白,一阵恶心又翻滚了上来。
要怪,只能怪它是个犬妖,嗅觉太过灵敏。
将门窗重新关上,不去看外面倾盆大雨,犬妖捂着耳朵,缩着身体,又隐没在了正殿的角落中。
哪怕它再畏惧这个地方,再不想踏入这块地方,可作天机妖的手下,却不能不留在这里守着。
“啪!”
没过多久,大雨瓢泼中,骂声被掩盖,几个被法术束缚了身体,连原型都无法变回的妖怪,被重新回来天机妖随手扔在了正殿的地砖上,重新被吹开又被合上的门窗,将外面雨声再次掩住了,冰凉刺骨的地砖,让几个妖怪中昏迷了的一个也跟着醒来。
才醒转,就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正在破口大骂着。
“天机妖!我们乃桑女的属下,你这个混蛋把我们绑来,莫非是要跟桑女撕破脸不成!”
“你这个阴险家伙!居趁我不备暗算,有本事就把我放开,我们正面决斗!”
这刚醒来的妖怪,回忆渐渐回炉,立刻就想起。自己方才是收到同伴发来的消息,所以赶来,结果就被天机妖中途拦截袭击,难道熊斐竟然叛变了?
仿佛是看出了这个刚醒转的妖怪的不解,天机妖难得解了疑惑,冷笑:“放心吧,熊斐没背叛周玄,不过是……先你一步,为我的雄图大业,贡献了一份血肉罢了!”
“你!”听到这,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接到的传讯怕就是这天机妖做的手脚,而自己的同伴,早就已经被天机妖杀了?
这妖怪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挨着地砖的身体,直窜入全身各处,心里凉透了。
天机妖既然已经杀了熊斐,怕是朱胜也难逃毒手,而这二妖都与自己一样,同属于周玄的手下,其它几个被绑来的妖怪,亦是属于桑女、南山大王等势力,能这么直白地将杀了熊斐的事告诉自己,怕是自己也难逃一死!
这又如何能甘心?
这妖怪咬牙说:“天机妖,我劝你不要一错再错!来前我已经发了灵信给周大人,你胆敢杀了我们,周大人一得知,就会杀了你!”
“哦?”仿佛是被它这说辞给吓住了,天机妖目光落在它身上,没有动手,只是哦了一声,随后摇头:“啧啧,倒是没想到,还有个聪明的,竟然知道传了灵信回去,这可着实吓到我了。”
“知道怕了,还不快把我放了!你能迷途知返,念在你是天机妖的份上,无论是周大人,还是南山大王,都可饶你一次,让你活命!”这妖怪当了真,立刻就挺直了腰,大声嚷了起来。
“哈哈!”
却听到看似被吓住了的天机妖大笑一声,下一刻,只觉得脖子一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听“喀嚓”一声,就见得一个无头尸体喷出了血,转眼,眼前一切都黑了。
几个妖怪本还盼望着周玄的妖能吓住天机妖,获得活命,没有想到天机妖直接伸手捏住了这妖脖子,随着用力将脑袋给活生生拧了下来,也不回头去看,就这么一甩,顷刻间变回原形的驴头就被扔到了供桌上。
几个妖怪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眼见着天机妖冲着它们来了,它们都有野性,倒没有求饶,立刻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
但根本来不及骂几声,就又是几声惨叫,残肢断臂,被天机妖徒手拆开,有的奉上了脑袋,有的奉上了四肢,有的则是开膛破肚,直接挖出了心肝,也血淋淋地捧到了供桌上。
在浓郁的血腥味中,天机妖对着供着的那尊泥塑的蝗虫神上了香,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
角落里的犬妖,眼瞅着供品上丝丝黑红气被蝗虫神的神像鼻孔吸入,这本已经是非常奇怪的事,要知道,蝗神可不存在。
接着更可怕的事发生了,只见过了片刻,丝丝黑红气又在神像的口中丝丝吐出,被早等着的天机妖深深一吸,全部吸入了口中。
那陶醉的模样,让犬妖再次哆嗦了起来,就算再忠心耿耿,犬妖也感觉似乎要完了——自己可是看见了主人的真秘密了。
本想逃,可是狗腿实在软,竟然动都不敢动一下。
天机妖等终于吸干了所有的黑红气,这才睁开了眸子,原本只是偶然血红,此时却双眸都是赤红,望着一动不动的神像,天机妖不由大笑。
“那几个废物,哪里料得,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早就算出龙女渡劫之事,我当然知道,若平安度过,龙女将会获得更多的权柄转移,成功化龙!”
“可我为何要将此事告诉它们?周玄它们也配!”
“如果龙女化龙失败,我,只有我,才有机会获得先机,才有机会夺得龙丹,只有我才能一举夺取龙女权柄,只有我,只有我!哈哈哈!”
想到周玄等妖居然真以为,蝗虫神是它们想出来的办法,实际上连蝗虫神,也不过是它预先设下的埋伏,一切都在它的操控下,都在掌控中!
天机妖不由大笑起来,神色在雷光中,越显得癫狂。
“疯了,主人真的疯了。”犬妖的心,越发冰凉了,原本睿智平和,一切都在掌握中的主人,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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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临界点
“轰”殿外闪电咔嚓而过,骤起的亮光,游龙走蛇,直接照亮天机妖狰狞恐怖的脸。
本带着一点书卷气面容上,此时只剩下无法掩饰的疯狂,恐怖非常,犬妖再次吓得一哆嗦,甚至差点变回了原型。
天机妖则无视殿内的血腥狼藉,转身望向窗外,轻柔地说:“这雷声,倒一刻比一刻急了。”
“是时候,让所有控制的人,都宣传,这一切都是龙女的错了。”
“蝗虫是龙女的错,暴雨也是。”
随后才将目光落在了角落处,漫不经心地吩咐:“你在这里继续守着吧,有别的妖怪过来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知道,对吧?”
“对了,外面好像有个小虫子偷听到了什么,你也记得一并收拾了,免得给我徒增麻烦。”
光被他这样看着,犬妖都要吓死了,点头如捣蒜:“您放心,小妖一定照办!”
下一刻,天机妖身形一晃,就消失在原地。
望着重新被打开了的门窗,犬妖咽了下口水,才上前关门关窗,借着油灯的光清理地上的残肢断臂。
不过,想到天机妖临走前提到的小虫子,犬妖吸了吸鼻子,若有所思:“人类么?”
此时,距离蝗虫祠几百米远,一个穿蓑衣的村民正在奔逃。
这人杨老三是本地一个娶不起媳妇的光棍,在父母都去世了,被兄嫂给了点薄田就赶出了门,就住在了水祠也就是现在蝗虫祠后面不远。
杨老三因白天吃东西不赶紧,半夜有些闹肚子,在雷雨天不得不出去蹲坑的他,正低声骂,就听到跟茅房一墙之隔的庙宇里,突然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虽然这几声惨叫,被雨声雷声遮掩住大半,又很快止住,可杨老三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
他甚至扒着墙缝朝着里面张望,风雨之中,有门窗开了又关,一股血腥味,就顺着一阵风,散了过来。
“不成!这怕是里面出了命案,无论我逃不逃,怕都要被杀人灭口!”
“索性去官府告状,不仅解决麻烦,还能拿到一笔赏银!”杨老三这样想着,提了裤子,就冒着雨,顶着雷声,朝着官府方向跑去。
这座蝗虫祠,位于城外,想要去官府,就要先顺路跑去城门口,叫门是不可能叫门的,但可以明天早晨入城——这路程也不算是近了。
尤其是雷雨之中,道路泥泞,行走不便,十几里地,跑到半路,杨老三就早就已是浑身湿透,累得气喘吁吁了。
他正打算走到路边,找个能稍微避雨的地点,靠着歇息一会。
“有了!”
不远有个土地庙,院墙都已倒塌,总算里面还可以遮挡风雨,杨老三就跑了进去,觉得肚子饿了。
“唉,要是有只鸡吃就好了。”
“要不,等下再出发,去摸一只鸡?”杨老三才想着,咽了咽口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奔跑声,这声音十分怪异,像什么野兽奔来,杨老三就是一惊,立刻回头去看。
一转头,看到的就是一只黑色巨犬,正窜了进来,朝他张开獠牙,当头咬了下来。
“啊!”杨老三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慌忙一滚,躲过了它这一扑,却听到巨犬竟然口吐人言:“你听到了对吧!想去官府告状?我吃了你!”
“啊啊啊!妖怪!”杨老三大叫,又是一滚,看到旁有手腕粗的一段树枝,随手抓起来,疯了一样朝着再次扑来的巨犬砸去。
但这等力道,就算是打在它身上,也不痛不痒,这种程度的反抗,根本不被这犬妖看在眼里。
犬妖只是咬着棍子一端直接一扯,杨老三就棍子脱手,闪电扑去一咬,在一声惨叫下,直接咬住了喉咙,顿时气管和血管撕开,飞溅的满是血,才一会,就没了声息。
犬妖正要去吃尸体,突然之间“轰”一声巨响,犬妖不过是小妖,在骤起的天雷下,惊得嗷呜了一声,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天空一道道闪电窜过,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震雷,这雷声和昨天的雷声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以前的雷声,可令妖怪不舒服,小妖不愿意出门,那现在的雷声,似乎带着莫明的气息,能令大妖都要颤抖了。
哪怕已开了灵智,能化成人形,可此时,在这恐怖的一阵阵雷声中,犬妖只记得惨叫连连,脑袋空白一片。
见庙院有棵大树恰有个树洞,犬妖竟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轰”只是又一道雷光落下,雷声响彻天际,亮如白昼,转眼又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再看扎进树洞里的犬妖,已一动不动,竟被活生生震死。
蟠龙湖·龙宫
“嘤嘤嘤!”
幼龙焦虑在水府范围内飞行,外界的雷也体现在了龙宫上方,一片片雷光,一阵阵的雷,虽未落下,却让这龙女血气翻腾,根本无法化为人形,只能以幼龙模样不断地游着。
在它的头顶,本就有了的小小包包,竟隐隐有着硬物要突破出来的痛苦难捱之感,而龙爪亦是一会冒出来变长,一会又缩了回去。
每一次变化,都让幼龙十分痛苦。
“这样快,就抵达临界点了?”
贝女在下面看着,心里焦急,却知道,这是到了化龙之时,除非是同样修炼蟠龙心法的前辈同族,外人如她,哪怕是服侍幼龙的贝女,也根本无法插手。
“咦?”
不仅仅这样,尚有丝丝灰黑气想渗过来,甚至想萦绕在幼龙身上,这时,金光就一闪,将黑气挡在外面。
但黑气很顽固,缠绕周围,不断试探,并且隐隐有着声音。
“都是龙女的错,一会降旱,一会暴雨,补种的粮食都冲烂了,这要我们怎么活呀?”
“听说蝗虫都是龙女派遣降灾,就是要我们死。”
“这样的恶神,明天我们砸了她的庙。”
贝女脸色铁青,这不仅仅是人类,她甚至闻到了妖怪的气息。
“有妖在骚扰,还用着十分恶心下作的方法,试图污染姬君的气息。”
“要是在正常时,别说这点人,就是万夫所指,也没有关系,龙可不是鬼神,是实体。”
“又或有龙族进入龙女的领域,帮其巩固,也必不会被这样手段影响,偏偏此间天下,只有一个小小的幼龙。”
“姬君化龙,引动天机,进入渡劫,暴雨会进一步来袭,这样明显的天象,根本就瞒不住。”
“现在还只是一些小妖跟几个大妖虎视眈眈,持续下去,怕远处的妖怪,也都要赶来了。”
想到妖族内部的纷争,贝女心疼,只能期盼龙女能尽快化龙。
()
第四百零六章 炸坝
现在事情到这步,不继续冲锋,就是死路一条,身为幼龙,唯有成功化龙,方有生路!
怀璧其罪,这道理放在龙宫权柄上也是一样。
“不成,我不能眼瞅着姬君生生耗下去,苏先生也修习蟠龙心法,请他入梦相助,一定可以帮助姬君守正僻邪!”
下定决心贝女,吩咐了虾兵蟹将在这里护卫,她咬牙直接化作一道光,朝着湖上飞去。
顺安府
几十个穿蓑衣的人正冒着大雨,检查着分水渠水坝,被簇拥在最中间就是同样穿着蓑衣夜巡的苏子籍。
“大人,虽来了风雨,但其实坝已经修的差不多了。”负责各段水渠的人恭敬又有些底气的说着:“有几处没有完工,也由支架撑着,只等雨停了,最后填上土,就成功了。”
苏子籍颌首,神色还是有些凝重。
因之前就抓住蛊惑小吏的妖怪,并将它送去了龙宫给龙女食用,又从龙宫里得到了一些妖族内部情报,醒来后,苏子籍就有一种预感,这次暴雨怕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停下的。
巡视了一圈,苏子籍发现水坝修筑得结实,一切正常。
总不能因为心中怀疑,就带着人彻夜在这里转,转了一圈,见别人早就浑身湿透了,苏子籍只得露出一丝笑意:“不错,你们办的不错。”
“风雨后,本官就给你们请功。”
说着,就吩咐回去。
“大人,他们走了,我们行动么?”远处山坡上,望着水坝上的人走了,一个人问着中年人。
这些黑衣人个个神色冷漠,都是跟蜀王做事的死士,为首中年人,是首领,因首领说接到了蜀王的命令,让他们在今晚就炸开水坝,让洪水泛滥,他们就信以为真了。
实际上,中年人望着他们的眼神透着一丝怜悯。
“不要怪我哄骗了你们,为谁卖命不是卖命?齐王乃真龙在世,能为他而死,是你们的福气!”
心里这样想着,目光锁住走远的人,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火药都准备了?这样大的雨,会不会湿?能不能炸塌?”
中年人不得不问,毕竟现在火药可没有多少威力。
“大人,火药都是用油布几层包着,一时不会湿,坝点我们也通过民工勘察过了,是薄弱点,放到支架下面一炸,水流就趁势发动,就可冲破。”
中年人点了点首,他有点犹豫,这一炸,可有不少民居又要遭殃了,并且事情爆发,自己等人肯定是死。
转眼一想,想到了在齐王手中的家人,以及准备的替死鬼,他一咬牙,终于将手狠狠一挥:“行动!”
随着这一声命令,三十余身穿黑衣外套蓑衣的人,将火药放在蓑衣内,快速奔了下去,直接找了几处可以放火药而不必担心淋到的地点,分别开始进行炸坝前的准备。
分散了的火药集中起来,就是令人咋舌的可怕数量。
而在点燃了草绳前,大多数黑衣人,就已是跑到了地势高的地点,每处都只留一个黑衣人,负责点火。
“点火!”
随着命令,火折点燃,扑哧的火光燃烧。
似乎很慢,又似乎非常快,中年人等的心焦时,就听着“轰”、“轰轰轰”巨响,随着比天上响雷还要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在水坝这一溜响起。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随着轰隆爆炸声,倾斜涌出的奔腾河水。
倾盆大雨,让渐渐降低水位的河面暴涨,但此时涌出的河水,其实还不太多,可这才是开始,只要暴雨一时不停,水流就会越来越湍急。
大坝毁了,后患无穷。
“撤,立刻撤!”见着工棚一下陷入沉静,接着就喧闹起来,中年人立刻喊着。
被捕住了,可不会有审判,立刻会打死都不奇怪。
一行黑衣人敏捷的奔跑,沿着预先安排的路线,一脚低一脚在蔓荒的蓬蒿中穿行着,就要上官道。
“休走!”
就在这时,汇聚在一起的黑衣人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宫衣的少女,容颜俏丽,正死死盯着。
来人,或者说来妖,是出了蟠龙湖来找苏子籍的贝女。
贝女虽容颜俏丽,但在这地点,这种出场方式的衬托,一下子就让蜀王这些黑衣人,包括中年首领疑心了。
“穿着衣服有点是宫内的女官,但这里怎么可能有?”
“还是前朝的女官——这是妖怪!”
对妖怪的态度,起码蜀王的人都是警惕且仇视,而且在这节骨眼上,更是水火不容。
“杀,杀掉这妖怪。”中年人眸子一缩,就命令着。
别是说妖怪,就算真的是宫内派出的人,这时也必须杀了。
黑衣人都是干脏活的,闻声没有丝毫迟疑,只听“噗”一声,前面四个就拔出了刀,只是一瞬间,已扑近至八尺内,刀光斩下。
而余下的黑衣人刀光闪烁,半包围的围上,杀气弥漫。
“噗”人影一晃,贝女已闪过了二三丈,脱离了包围圈。
在这些黑衣人的身上,贝女闻到了火药的味道,就确定了,这些人果然就是炸开了河坝的人!
蟠龙湖入口分流,本就是对龙宫有益,对龙女有益,而破坏河坝的人,在贝女看来,不仅是与苏子籍作对,也是与龙宫作对,二者合在一起,就是大仇。
但她虽是贝妖,可在雷雨天里,修为大减,这与妖怪其实也没有不同,要战这些黑衣人,对她来说,不是容易的事。
她索性直接仰天长啸一声,声音尖锐,直透过雨声,传出极远。
“不好,她在求援。”中年人见状立刻醒悟,事情既已办成,恋战毫无意义,立刻命令:“乙队,你们杀了她,别的人,跟我走!”
令出如山,立刻有一队五六个人绊住贝女,剩下的人都转身而去,贝女很是焦急,却根本脱身而去,就在这时,只听“轰”一声。
明明这声雷根本不大,听在在场的人耳中,却似乎比天上惊雷,还强着十倍。
就连着贝女,也闷哼一声,几乎立刻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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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苏醒
震撼的一瞬间,一道剑光已至。
“啊……”惨号声刺耳,人影从中间疾冲而过,两面的黑影向两侧倒,顷刻间,留下的黑衣人就应声跌下,只余下两个。
去而复返的苏子籍冷笑望着:“想走?把命给我留下!”
“大人,有人逃了,追不追?”奚巡检眼都红了,坝炸了,在场的人都有责任,而自己负责巡查,责任更重,眼见着炸坝的人逃去,急急问着,心中却是震惊,不想平时文雅的府丞,却有这样的武功。
“追,你立刻派人追上去,并且联系着所到之处的捕快、弓兵、民兵,务必要组成天罗地网。”
“我倒不信,这些人能飞出去。”
苏子籍抹了一把脸,冷声说着:“余下的人,跟我抢险救人要紧!吩咐下去,所有差役都立刻到河坝,组织民工,给我连夜把这些窟窿堵住!”
不提奚巡检应命而去,顺便拿了两个黑衣人,也不去听几个人叫苦“大人,这已经炸开了,根本堵不住啊!这里危险,还是先撤吧”,苏子籍就要过去查看河坝被毁的情况。
“苏先生!”有人在这时拦住了自己,一看,却是一个穿着蓑衣,把面孔都遮挡住的人。
周围几个亲兵这时拔刀出鞘,大喝:“谁,立刻站住,把蓑衣脱了。”
苏子籍定睛看去,就是一怔:“是你?”
先前苏子籍并没有认出贝女,因他到了时,示警贝女已幻化出蓑衣,遮挡了有别于人类的容貌。
此刻这个拔刀相助的“江湖人”走得近开了口,才被苏子籍认出,一挥手:“你们退开些,我和她说话。”
亲兵有些迟疑退开,贝女急急上去,就压低了声音,第一句就是:“苏先生,姬君渡劫,且出现了困境。”
“什么?”苏子籍不由头疼,这事怎么凑在一起了?
“现在,只有同样修炼过蟠龙心法的您,可入梦相助姬君,为她守正僻邪,驱散试图谋逆的小妖。”
“旁人如我,因是妖族,纵想要相助,此时也无法靠近姬君。”见苏子籍沉吟,她咬了下唇,将龙女瞒着苏子籍的原因说了出来。
“姬君其实也知自己这一次渡劫危险,更知苏先生您可相助她渡过此劫,但因您在凡世也十分繁忙,亦是紧要关头,她不敢也不忍劳烦苏先生您,这才隐瞒了此事。”
“是我不忍姬君渡劫失败,特来禀告您这件事,还请苏先生您能施以援手!若渡劫失败,姬君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苏子籍顿时觉得十分为难。
一方面,对龙女隐瞒自己的事,他是又气又感动,毕竟她虽然瞒了这样的大事,可也的确是为了他好。
但另一方面,此时也正是顺安府危急之时,龙女情况紧急,可这里同样情况紧急,需要有人坐镇后方。
就在他迟疑该怎么选择时,大雨中,有人飞奔而来。
“报!大人,祁知府醒了!已带着人过来了!”
“什么?”苏子籍这次真的震惊了,本来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祁弘新,在这节骨眼上醒了?
半个时辰前·顺安府·府衙后院
紧闭着的门窗外闷雷声时不时响着,大雨将至,天空黑沉仿佛能拧出水,呼呼的风,吹得外面的树疯狂摇摆。唯有房间内,虽是油灯昏暗,但有着一种别样的寂静。
卧房的榻上,紧闭着双眸的干瘦男子,这时忽然胸口一阵剧烈震动,随后咳嗽了起来。
一直守着丈夫,此时才用手支着下巴打瞌睡的周夫人,猛被这剧烈咳嗽声惊醒,忙起身过去,扶起祁弘新,外面丫鬟同时进来,捧了痰盂,让祁弘新俯下身,咯出了堵塞着呼吸的浓痰。
痰中带血,看着这刺眼的血红,周夫人心里就是一揪。
正要扶着一直昏沉着的祁弘新重新躺下,忽然听到靠在自己肩上的人,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老爷,你醒了?!”丈夫突然醒转,实在是巨大的惊喜,让周夫人憔悴的脸上也迸现出光彩。
她望着丈夫消瘦干黄的脸,心里酸涩,还要勉强露出笑容,柔声问:“你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段时间,祁弘新每天大多用参汤肉羹维持,现在醒来,能吃些米粥,总要好过肚中无食。
祁弘新望着自己的夫人,见她比前段时间又瘦了,此刻用这样殷切祈求的目光望着自己,虽并不饿,可还是点了下头:“好啊,那就有劳夫人了。”
“快!将温着的粥盛一碗过来!”这时,儿子也赶了过来,周夫人也不支使别人了,直接让儿子去盛粥。
祁简俊哎了一声,挑帘跑了出去,片刻就捧着一碗热粥重新进来了。
这位小公子这段时间也是着实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祁弘新安静看着他忙前忙后,成熟了不少,心里多少有些欣慰,可更多亦是自责。
周夫人不假手他人,从儿子手里接过碗,就亲自给祁弘新喂饭,见他吃了小半碗热粥,额头冒汗,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心里一颗大石头落地。
这时,外面又是几声闷雷,随着咔的一道极亮的闪电,大雨倾盆而至。
“这是……下雨了?”祁弘新冲着夫人摇了摇头,不想再吃了,望着窗外摇晃着的树影,问着。
听着这闷雷,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日苏子籍的提醒。
事情居然真的如苏子籍所说,哎,当日果然是自己太过偏执了。
祁简俊从周夫人手里接过了碗,放到了不远处,见母亲没有开口说话,父亲也望着窗外发呆,他到底还年轻,一个没忍住,就嘴快地说:“是啊,爹,这雨怕是要连着下几天。”
又趴在窗缝往外看去,惊叹:“好大的雷雨!”
说话间,又是轰隆几声巨响。
下意识就是一慌的祁弘新,被周夫人一把扶住了,拦住了他挣扎往下走的动作,无奈提醒:“老爷,您是不是忘了?咱们顺安府刚刚才修筑完了河坝,就是连下暴雨,也可无惧。”
被周夫人顺势瞪了一眼的祁简俊,这次反应挺快,接着话:“是啊,爹,您啊,就好好地养着你的身体吧!”
“怕是您还不知道,府里传言,说朝廷可是要给您加封官职了,您啊,只要养好身体,说不得以后还能做个宰相!到时也可以说是苦尽甘来了!”
“休要胡说!咳咳!什么宰相不宰相……”被儿子这么一打岔,祁弘新瞪了过去,可没教育几句,又咳嗽了起来,周夫人忙轻轻拍打着后背。
第四百零八章 滔滔洪水
“这雷霆可真大。”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祁弘新听着外面响起的声音,饶是心里知道河坝已修成,不必担心洪水侵扰,可还是听得心惊肉跳。
“夫人,我有点想喝你亲手熬的甜汤了。”听了一会,祁弘新对周夫人说。
“那我这就去给你熬。”周夫人立刻说,叮嘱儿子:“俊儿,你在这里陪你爹,有什么事就去灶上喊我,不许胡闹,知道吗?”
让仅剩的一个服侍的丫鬟在这里一同帮着伺候祁弘新这病人。
周夫人刚走没多久,一个人浑身湿漉漉从外面进来,把祁简俊吓了一跳,看清是谁,才松了口气:“程师爷?”
这冒冒失失跑进来,竟是跟祁弘新上任的师爷。
“公子,河坝被炸了,洪水怕要来了,您跟周夫人在后院,可要早做打算!”一进门,这师爷就嚷着。
但才进门,就见榻上坐起了人,仔细一看,却是祁弘新,顿时惊呆了。
“怎么,你也不认识我了?”祁弘新虽不时昏睡,但其实是心里清楚,就连原本老仆要走的事也知道。
“老爷!”程师爷这才猛醒过神来:“老爷,您终于醒了,这太好了。”
祁弘新古怪一笑,脸色又青又白,神气却颇宁静,他没有回答程师爷的话,只是问着:“你刚才说什么?河坝炸了?”
“这……”程师爷喃喃不能语。
“怎么,连你也想骗我?”祁弘新仰视黑沉沉的天穹,雷声滚滚流动,却看起来并不太着急。
程师爷心安了些,说着:“是的,水坝被人炸了,已擒住了二个人,奚巡检已奉命调动全府的捕快和巡检司的人追捕,连府尉都惊动了。”
“老爷,府城离河坝太近,地势也不是最高,实在不是个适合防守的地方,是不是先撤离?”
“胡闹!”一直沉着气的祁弘新听到这话,一下拉下来呵斥,神色难看,是了,刚才他听到的几声巨响,也许根本就不是雷声,而是爆炸声!
不顾儿子阻拦,祁弘新立刻下了榻,再不犹豫,厉声吩咐:“给我备油衣蓑衣、备车!”
“衙门内还有的人,全部听我命令,一起动员,谁敢不来,按照军法处置!”此刻大雨已噼啪打了下去。
“府内的别的衙门,全部分段巡视,有灾民的,去各祠各寺里安置,谁家主持违抗,立刻拿下问罪。”
“是!”一连串命令下达,余威之下,师爷和赶来的几个衙役不由应命。
祁弘新不再说话,起身就走,幸亏师爷机灵,知道他身体弱,立刻派人赶了辆能遮挡风雨的牛车来。
等周夫人端甜水汤回来,只看到儿子跟丈夫都不见了,屋内空空,除一个丫鬟,竟没了别人。
“老爷呢?公子呢?”
唯一被留下的大丫鬟,低着头,脸色苍白:“老、老爷听说河坝炸了,跟师爷出去了!公、公子也追了出去!”
“啪!”周夫人的手一松,盛满滚烫甜水汤的碗,直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顺安府·一处院落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本来依偎着睡在正房卧房榻一角,小狐狸无梦惊醒,毛又炸了起来。
唧唧!
小狐狸一眼看见大狐狸睡着正香,还在流口水,连忙一爪把它推开,大狐狸也不以为意,翻个身继续睡。
“怎么回事?我的半片紫檀木钿有了反应?”她能感觉到,她的半片紫檀木钿正在预警。
仿佛冥冥中,有大变数发生了。
作青丘狐狸,能被选中作为这一代半片紫檀木钿拥有者,小狐狸在某些方面是有着天赋。
它一跃到窗前,望着雷雨交加,睁大眸去看,果然感受到了天地在变化,与水府龙宫有关。
“龙女蜕变,有灾祸生?”
“灾祸之气竟落在了顺安府?”
小狐狸能感觉到,灾祸之气,正在不断孕育而生,不仅与这一方的百姓有关,与大郑国运有关,与龙宫有关,与苏子籍有关,冥冥中,竟连她自己的命运也被牵扯其中。
回头看一眼还在睡着大狐狸,小狐狸这次没叫她,而直接从窗口跃下,一道白色闪电一样,快速奔了出去。
小狐狸沿着高处奔走,只见河水没了阻挡,一冲出,顷刻就如千军万兽,狰狞咆哮着,摧毁挡住去路的所有东西。
所经之处,坚固的房屋轻易就被冲垮了,毫无阻挡之力,而细小树木更是被连根拔起,带着惨叫着的人,在浑浊翻滚的大水中沉浮。
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还好,地势低的地方,就如同一个盛水的容器,瞬间就被填满了。
天空中,更是乌云翻滚,雷电不熄。
“爹!爹!救救我!爹!”
挨着一处溃堤河坝五六里的魏家村,有着百户人家,虽贫穷,也不至于苦到了无法活下去,此时正是村民熟睡时候,因附近河坝修筑好了,下了暴雨,他们也不慌,结果就被这一场大洪水瞬间冲毁了家园。
村头魏大一家,先前养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唯有后生的一对双生儿女,现在已十三四岁,再过一二年,便都能成人了,苦尽甘来,说的便是这种情况。
可现在,望着因一瞬间就被洪水卷走了的女儿,以及被一个浪打得从手里脱落掉到了树下,此刻只抓着一根小树枝的哀叫着的儿子,魏大夫妻痛苦得恨不得以身替之。
魏大一手抓着房屋旁大树靠上面的树枝,一手去拼命伸向下面,去拉被水冲得摇摇晃晃的儿子,结果两个人的手才刚刚碰到,不等抓牢,儿子抓着的靠下那根树枝,就咔嚓一声断了。
“啊啊啊啊啊!”
看着小儿子也被洪水随之带走,接连失去孩子,让魏大这四十多岁的男人眼睛都红了,根本来不及去想,就一跃跳进了水中,朝着仅存的孩子拼命游去。
但还没游到儿子跟前,就被一根后面冲上来的木头,砰地一下,撞到了后脑,整个人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沉了下去。
一家四口,仅剩的妇人,此刻抓着树干,眼睛死死看着吞没了自己的家以及所有亲人的滔滔洪水。
她呵呵笑起来,将眼一闭,就松了手。
赝太子
第四百零九章 奚巡检的狠色
小狐狸在雷雨天空和水面掠过,恰看到了这悲惨的一幕,脚一迟疑,又迅速奔前去,从洪水肆虐处一路跃过,它看到到处都是哭喊求救之声,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更加剧了这情况。
奔出府城,距离龙女祠不远一处高坡上,十几个百姓,湿漉漉爬了上来,望着下方咆哮而过的污浊水流,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他们是一家子,因洪水到来时,跑得快,家里男人也多,终于在大水从村子冲下来前,逃到了这处高地上。
可就算是人活了,家园被毁,这种痛苦,依旧撕心裂肺。
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虽有赈灾,可却顶多是提供一些吃食,施粥、减税,在补种粮食时发一些种子,青黄不接时安排一些重修堤坝的工作,能做到这些,就已是仁政,为百姓考虑的好官了。
至于细致到帮老百姓重建房屋、给棉被给家具陈设,那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一场大水,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等于是倾家荡产。
“哇哇哇!”因为淋雨跟挨冻,一个小孩子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年轻的妇人忙将衣服脱了,挡在头顶,替自己大孩子遮挡大雨,与孩子父亲一起将孩子护在身下。
但这里一览无余,并无遮风挡雨处,侥幸逃出洪水的灾祸,可在这大雨中,就这么淋着雨,吹着风,大人也就算了,小孩子怕久了依旧会生病。
“夫君,这可怎么办啊!不是说龙女娘娘慈悲?我们日日去那龙女祠烧香,为什么龙女娘娘会降下这样的灾祸!”爱子心切的母亲哀哀哭着。
深信龙女能够呼风唤雨的百姓,在发现自己的祈求不仅没有得到好结果,还反招祸端后,信仰很容易就会转成憎恨。
不远处比他们更早逃上来的一群人中,有人闻声冷笑:“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龙女娘娘根本就是恶神啊!”
“说蝗虫神是妖,依我看,龙女才是最大的妖!”
更有声音在人群中喊着:“此话不假,怕不是靠着血祭百姓,喝血吃肉,来增长自己妖力的恶神吧,谁知道这场洪水是不是早有预谋!”
“就是!既是修了河坝,却依旧没挡住洪水,我看,根本就是为了麻痹我们,让我们安心在家里等死!等着成血祭的祭品,供给恶神来享用!”
“唧唧唧!”听着这样恶毒的诅咒,小狐狸吓的一颤,差点没有点着浮在水面上的一块木头而跌入水中。
“龙女受万民诅咒,怕是不好了,我得告诉公子。”小狐狸想着,越发奔的快了,抵达一处凸地,由于高些,水没有抵达,而却听着有人在叫:“抓,就算拼了命,也要将这些人抓住。”
“就在这里,包围的搜。”
一眼看去,就见数十个衙役厢兵,个个持刀,眼睛通红在一处庄稼地里搜索,而天上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接着一声石破天惊的炸雷,惊得小狐狸一颤,眼却看见了什么。
一个黑衣人伏在玉米地里,雨打得玉米叶沙沙响,他伏卧在垅沟里,将人整个深深的糊在地里。
府内的衙役和厢兵因此没有发觉,已从这里搜查过二次,此刻虽去了,远处还有人嚷着。
“不少兄弟都或死或擒了。”
别看有着武功,可急红了眼的衙役厢兵,一逮住踪影,就死里去追,只要沾着就逃不掉。
不远处躺着七具厢兵尸体,可也躺着三具黑衣人的尸体。
“以命换命不值。”黑衣人见着一次巡查过去了,他自己是官府的人,虽然是特殊机构,也是清楚,自己躺在这里不啻是等死,犯了这样大的事,官府必不会罢休,现在夜中,水又大,还一时拉不出多少人。
等天亮了,水冲过了变小了,整个府县都会动员,上万官兵粗箩细箩,就算是耗子也得搜出来。
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是三流市井文人的纸上谈兵!
必须逃出五十里之外,这样箩搜才有机会逃出去。
“为什么蜀王会下达炸坝的任务?”原本是服从命令,不许多想,到这地步,黑衣人也是人,不由想着,见着搜索的人前去,就潜着奔去。
但就在这时,一只狐狸突然之间跳出,就在他面上一爪,只听“噗”一声,他眼前一黑,不由发出惨叫。
“谁,谁在哪?”立刻有岗哨,大喝一声。
黑衣人抓了一记,火辣辣疼,还是不言声,在地里猛跑,只听身后筛锣声,高喊:“贼往北跑了,快截呀!”
“拿下,拿下!”
黑衣人踉跄奔着,才转过一处,一个铁尺砍向他的后脑,黑衣人没有来得及躲避,哼也没哼一声就瘫倒在地上。
“抓住了一个,还有,还有!”
稍远又有一个黑衣人惨叫,这次更惨,一爪把左眼都抓瞎了,立刻被两个衙役不由分说,左右各一记铁尺,打的在地上滚着。
“有人帮我们,不,有东西在帮我们。”接着又有几次传来呼应,随着几声惨叫,最后一个黑衣人被按住了。
“是你,你是头?”被按在地上的中年人也面上一爪,鲜血直冒,奚巡检匆忙赶到,不由分说,又是一尺:“说,谁派你们来的?”
“我的后台,你惹不起。”中年人还倔强,说着这句:“你敢问?”
“惹不起?不敢问?”奚巡检心一沉,却冷酷一笑:“我知道你们有来头,你们的身手,你们的规矩,我一看就熟悉。”
“可你犯了这样的事,我饶不了你——拿铁丝鞭来。”
有衙役不出声,真拿了过来,奚巡检更不迟疑,一个箭步扑上去,不分鼻子眼就抽,每抽一记,中年人就惨叫一声,等抽累了,中年人已经伤痕累累了。
奚巡检靠近了,阴笑着:“装死了?大家都是官府的人,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你以为你可以装死逃过?”
中年人才觉得不妙,突然之间真正惨叫,只见奚巡检一把匕首在脚筋处刺入,只一划,顿时挑了脚筋。
看着中年人疼的在地上打滚,冷笑:“管你后台是谁,你残废了,谁会费心再捞你出去?”
“进了我的衙门,就别想再出去!就算是捞,你残废了,也只会把你捞到黄泉地府去。”
赝太子
第四百十章 敕旨
雨幕中,但见河堤上民工已云集,不少人背说沙袋在向缺口处倾,祁弘新略觉心安,急急召问,见苏子籍一身泥水赶到,就神色稍缓:“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炸坝。”苏子籍毫不迟疑的回答,一挥手,就见有巡检司的人,捧着一包火药过来:“这是坝下发觉的。”
这时代火药,又是雨中,总有没有炸响的,派人是搜,果然找到了。
祁弘新只一看,就惊得一摇晃,不等人扶,自己撑住了,在牙齿缝隙里透出一口气:“丧心病狂!”
喘息了下,祁弘新猛醒过神来:“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在雨里受了冻,苏子籍脸色又青又白,神气却颇宁静,冷笑一声:“虽炸了坝,放了水,但有二个。”
“一就是火药炸的不大,第二到底不久前还水位低。”
“现在就算暴雨,也能控制的住,祁大人,我向你立军令状,别看现在水不小,天亮前,我给你把坝口填上。”
“三天内,照样把坝给修好!”苏子籍斩金截铁的说着。
“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管治水,我管民事。”祁弘新脸色铁青,却铁铸一样一动不动,“现在治水如军情,如果河堤再溃,或明天填不上,不等朝廷治我的罪,我斩了你。”
说着,再不犹豫,厉声吩咐:“命令厢兵出动,立刻巡视,救援难民,谁敢煽动闹事,就地正法!”
“走,我们去府城指挥。”
祁弘新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一帮人就消失在河堤上。
“唧唧唧!”才走开,苏子籍就听见小狐狸叫声,这时一迟疑,高墨就恰上来,说着:“苏大人,现在情况已经控制住,您回棚去休息下。”
“我也向您保证,天亮前,把坝口填上。”
“好!”原本苏子籍是不准备下河堤,这时深深看了一眼,一字一板说:“我就任你为临时总管,暂署顺安府副户曹,你把这事给办成。”
“是!”高墨原本是典吏,现在越过了令吏,一下跳到了官,虽不入流,但已经是官身,虽雨水也不能熄灭火热,大声应着。
“唧唧唧!”苏子籍才入了棚,小狐狸就串了进去,一会,字典翻的狼狈,苏子籍已脸色铁青。
“你说有人炸坝,意在龙女,又一次龙宫入侵?”
“还散布谣言,以图万夫所指?”苏子籍隔棚望着愈来愈暗的天空,突然之间微微狞笑:“看来,这次我也不能松懈,总得重重回个礼才对。”
蟠龙湖·住宅
“竟有这样的谣言了?看来有人准备的很充分!”
院落门口,曹易颜在一把撑开的油纸伞下站立,不远是几个撑伞而立的人,在他面前,则有一个正躬身回禀的道士。
此地距离顺安府数百里,但这种关键时,都有着不惜代价快速传达情报的途径。
顺安府河坝的溃堤,并未让曹易颜惊讶,他只嘲讽扯了扯笑,对苏子籍辛苦做事,最终还没落了好,感觉心情微妙。
但这些谣言,却非曹易颜命人传播的,他想了下:“先按兵不动,待我亲自去看一看。”
一人担忧:“公子,此时去河堤,实在是太冒险了。”
“无妨。”曹易颜说着,就向外而去。
别人看了,只能跟上。
离着还有段距离,就能看到大雨中,蟠龙湖水位不升反降。
这情况让曹易颜满意点头:“正如我所料,蟠龙河所属的河流多处溃堤,对龙女必有影响,去河堤!”
大雨中,被十几人簇拥牛车到了附近的一处高地。
这山离湖并不远,山仅仅是一百米不到,上面有个庙,中间修了一座亭,曹易颜穿了油衣拾级而上,进亭放眼四望,虽看不到溃堤的地点,可以他却能看到灾祸之气,徐徐而生。
再看向蟠龙河,就见一片淡黄色霞光渐渐露出水面,一时间大喜,这可是龙女突破到极关键时刻,龙宫再也难隐藏。
“吩咐下去,按原计划行事。”压下狂喜,曹易颜对人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是!”有人领命而去。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河水溃堤后,传播龙女已死的传闻。
虽眼下有一波谣言起来,将龙女打成恶神,但曹易颜不打算改变主意。
“恶神的谣言,怕是妖怪内部所为,为同样是抢夺权柄,或占据龙宫,虽选择不同,但却目的一致,那就是让龙女化龙失败。”
“不过,我要的,是龙女陨落后产生的龙珠,而妖怪所夺虽也是龙珠,却更垂涎龙君的权柄,因此造谣龙女成了恶神,好谋求取而代之,并不希望龙女被说成早已陨落。”
望着渐渐浮现的淡黄色霞光,曹易颜吩咐:“替我卫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吩咐完,面向蟠龙河,取出了一个木匣,轻轻一拜,就取出来,里面一卷红黄二色的锦织,图案祥云瑞鹤,两端有青龙。
仅仅打开一看,就看见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八个字,内容简短,是敕封一个有皇室血脉子弟可入龙宫,担任监督使,但是名字却空白。
“我大魏早有准备,在敕封中就埋了伏笔。”
“不,不应该说是伏笔,不如说受了敕封,安插就理所当然。”
“可惜的是,现在大魏尚未复国,这敕旨效果,十分之一都没有,只能用我仅仅尚存的龙气了。”曹易颜有些心疼,还是秉笔,在空白处填上了自己名字。
“轰”填上了名字,敕令微带金光,直接射向湖中,与此同时,曹易颜的元神也同时出窍,沉入水中,朝着龙宫而去。
淡淡的一层金色微光,从元神上浮现,这是大魏龙气,在他当日成功一刻,已被他汲取,成了他的护身符。
也因龙气护身,朝龙宫去的曹易颜,同时也感觉到入水其实不是真入水,而是一处空间。
寻常小妖,直接会受伤,重则魂飞魄散。
哪怕修为高深的道门真人也不敢进入,龙宫,只有妖族才有资格去竞争。
“噗”抵达淡金色的霞光时,只听一声轻响,曹易颜已穿了过去,入眼就是宏伟又荒芜的龙宫。
“可惜,大魏虽留下了一份敕封,但到底事过境迁,龙女只要反应过来,就可否决这敕旨,因此只有一次机会,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赝太子
第四百十一章 留下
白云道观
“轰”一个沉闷的雷落下,一道明闪将天地照得一片惨白,道观内种的竹兰,在风雨中簌簌发抖。
雨幕中,但见山下隐隐有洪水,而在走廊中,刘湛踱至檐下仰首望天,大雨如注直泻而下,黑云中电闪交错,良久才转过身来,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等道门弟子,要斩妖除魔……妖怪作孽,百姓受苦。”
“所谓蝗虫神,再到现在龙女,正神恶神都是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龙女虽无呼风唤雨之能,可也只是现在,让她顺利化龙,融合天地赐予的权柄,未来怕要成为我等心腹大患。”
“绝不能让妖族再出妖皇。”
说到这里,刘湛看向站着的年轻人:“应慈,你和龙宫有缘,可愿最后助我一次,进入龙宫?”
“此次怕是凶险,虽为师依旧可以护你,但也要冒风险,你可要想清楚了。”
郑应慈原本只是望着瓢泼大雨出神,听到刘湛这样问了,才收回目光,朝着刘湛恭敬一礼。
他一脸认真地说:“师父说的哪里话,我虽入门时日尚短,可却受师父教诲,蒙受道门之恩,已是局中人,焉能袖手不理,只顾自己的安危?”
“现在妖怪肆虐,百姓受苦,但凡是有能为者都该出手,来拯救苍生,救黎民于危难。师父,有用得着徒儿的地方,您开口就是!”
“别说只是一个龙宫,便是刀山火海,徒儿也愿往!”
这慷慨模样,让刘湛也微微动容。
龙宫
眼前是璀璨的龙宫,苏子籍这次沉入湖中,看到的跟以往多少有些不同。
以往的龙宫,虽剔透明亮,但因有着一些宫殿荒废着,所以给人的感觉,神秘之中透着一种颓废。
不像是现在,整个水府龙宫,都被狂暴光芒围绕,呼呼风声,让外面的湖跟珊瑚水草都跟着一起盘旋,危险至极,又出奇的美丽,给人一种仿佛置身到不该存在于世的虚幻世界的错觉。
因他一现身,就是在出现在龙宫之内,虽能感觉到龙宫外面似乎有着什么,也没有投以太多注意,从外围一圈疯狂盘旋风暴上收回目光,目光立刻就被龙宫上空不断盘旋飞着幼龙吸引住了。
才与幼龙目光碰上,幼龙就突然之间飞了过来,直接扑到了苏子籍的怀里。
嘤嘤嘤连声,声音带着哭腔,似乎有很大委屈。
这突如其来的飞扑,饶是苏子籍,也感觉到了不可承受之重,他一惊,下一刻已是稳住了身形,问:“怎么了?贝女说你渡劫会很危急,还可能有道门和妖怪窥探,可是有什么不妥,有什么需要我相助?”
变回萝莉,从怀里抬头,龙女勉强忍着泪:“我没事。”
见苏子籍仍表情凝重地盯着自己,她用脑袋蹭了蹭苏子籍的胸口,可怜巴巴说:“你有没有带食物啊,我好饿!”
苏子籍看着她这副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用手戳了下她的脑门,笑话她:“你啊,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还只是知道吃,都变成肥龙了。”
“哼哼。”龙女只是低着头哼唧:“因的确是饿嘛!”
“轰”这时一声雷鸣,仰视着天穹,雷声滚滚流动,闪电在云层间划过,化成了灿烂的光激射出来。
“不过,老师虽这次没带着食物来,可能过来,我还是很开心!”龙女说着,忽然抬首,眼睛亮亮看着苏子籍,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也认真起来。
“老师,被你教导的日子,我很开心!”
“几百年来,我一直都在沉睡,可虽然在沉睡,但其实,外界的一些事,我偶尔也能知道。”
“得了宝物,却并无抢夺之心,能修炼蟠龙心法,却对我仍有善意,数百年来,符合这些条件,我只遇到过一个人,就是老师你。”
“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和老师你一直在一起,所以……”
龙女露出大大的灿烂的笑容:“老师,你一定一定不能忘记我哦!”
“无论是看见蟠龙湖的时候,还是在修炼蟠龙心法的时候,都一定要记得我哦!”
“你……”苏子籍顿时心生不祥之感,就要开口,却在这时被面前的萝莉猛地一推。
看着萌哒哒的萝莉,因是水府龙宫的主人,幼龙一只,在此时一推,一股巨力就推着苏子籍飞去,顿时产生了吸引力,和以前一样,就要离开。
“不对!”苏子籍生出了抵达,真的就这么顺势出去,再回来时,怕是一切已成定局。
“这丫头果然情况不对!贝女没有夸大其词,这次渡劫必然十分凶险,而这丫头不肯让我一同冒险,要推我出去!”
“而且,我之前那梦也不对。”苏子籍又想起幼龙被雷击落下的场景,心中更是一悸:“奇怪,明明有梦兆,为什么我没有特别重视,似乎被迷了心一样。”
“无论是教导之情,还是龙王权柄,绝不能落在妖族及道门手里!”
“一旦龙王权柄被妖族所夺,等着顺安府的必是滔天大祸,无人可以幸免。”
“落在道门手中,我与龙女关系密切,到时这龙宫上下难逃此劫,我又真的能幸免?”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必须留下!”
苏子籍知道现在情况十分不好,自己留下怕也要面临生死大劫,但离开,得到一时安全,结果就一定会更好?未必!
所以,他必须留下来!
咬着牙,苏子籍闷哼一声,抵抗着龙女的这一推,而它在将他推出,就一声龙吟,再次化成幼龙,重归龙宫上空,继续焦躁盘旋。
大概是以为他已经回去了,所以没再关注下方,只抬首抵抗天雷。
苏子籍硬是咬着牙,拼命抵抗这吸力,坚持片刻。
在他眼前一黑,快要撑不住的时,突然眼前光芒一闪,身上压力就是一松。
“紫檀木钿?”盯着在此时出现,并浮在面前的半片紫檀木钿,苏子籍微微惊讶。
这东西往往是在能够汲取力量时才会出现,此时此刻,这龙宫之中也能汲取?
对此,苏子籍难得有点抗拒。
第四百十二章 有点熟悉
现在这情况,龙宫已经危在旦夕,自然不能再汲取了。
好在,这半片紫檀木钿只微微发光,并没有汲取什么,像感应到了他本人之前的心情,出来护主一样。
苏子籍便没再理会,而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空中。
“轰”这时扑上天空的幼龙,已迎来了第一波雷劫。
之前只是被雷光震得气息狂暴,焦躁不安,而当第一波雷光真击打下来,这攻击,就是实打实了。
无数雷光,似乎天空和云气是薄纸一样撕开,爆闪着直接就落在了龙女身上。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前几波雷劫,基本都会由龙宫来抵挡。
而偏偏此时龙宫元气未复,水位又下跌厉害,云气不足,导致雷劫每一下,都击打在了实处。
“怎么回事,龙宫的防御这样弱?”苏子籍并不知道之前自己殿试时,已经有了一波,很是惊讶这脆弱。
就见着丝丝灰黑气破空而至,还有着无数的喃喃声。
“龙女是恶神!说什么会庇佑百姓,说什么能保我们五谷丰登、风调雨顺,都是假的!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她怎么不去死!”
“龙女已死,所以河水溃堤?连死都要拖着无数百姓一起死,这哪里是什么神灵,分明就是妖怪!”
“早知道龙女这般可恶,当初就该砸了她的庙,毁了她的神像!”
“去死!去死!她什么不去死!”
“你这恶神,快去死啊!”
“哈哈!死得好,死得好!龙女已死,老天有眼啊!”
数不清的咒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化成了黑气,黏在了幼龙的身上。
本就是努力在抵御着天雷,这些一沾上,幼龙就发出了委屈的呜咽,雷光击下,鳞片飞出,到处都是龙血,情况惨厉。
“不行!”苏子籍咬牙要冲上去,却被一股强大力量推开,眉心一凉,似乎是被一点龙血飞溅到。
“这是蟠龙河四处溃堤,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罪孽缠身。”
“因龙王权柄现世,暴雨忽至,这也是导致洪水肆虐的主要原因,现在全都化作罪孽,缠绕在了龙女的身上。”
“本就只有一只幼龙,没有龙族长辈相助,水府龙宫又元气未复,水位下降,龙女力量被大幅消减,现在又被罪孽缠身,难怪凶险。”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需想办法靠近才成。”
就算此时他也没办法,不知道该如何相助,但想必,贝女不会无的放矢,自己必然是有这能力去助龙女一臂之力,起码,能在这处处都是劣势的情况下,保下龙女一命。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试着再次向上飞去,试图突破无形的这股阻挡力量。
“轰”
此时,不少人或妖仰首望天,大雨直泻,黑云电闪交错,仿佛在愤怒攻击神圣的宝座。
看着这个,龙宫外面蟠龙湖的湖中,早来了,却无法靠近的妖族,都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全都兴奋了起来。
一些能够靠近一些的大妖,更随时准备切入。
这机会,是一纵即逝,在最有资格夺取的龙女处于劣势,天地将会允许靠近了的别的有资格争夺的存在进入。
等于说,在这时能被承认有着机会的,全都是候补!
天机妖此时就没再藏匿身形,而是漂浮在距离龙宫十分近地方,光芒与气流,将他头发与衣袖吹得向后飞去,他只顾着看着龙宫。
“果然,龙女虽是龙王之女,却并无资格吞下这天地权柄,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再是血脉高贵,也不过是天生就有个资格罢了,这权柄,就该有能者居之!”
“我天机妖,必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对不远处朝他恶意投来目光的几个妖怪,天机妖也全不理睬。
“周玄,我知你打算走三足金乌的路子,并不打算抢夺龙王权柄成为龙王,那就说好了,一会儿助我拦下这天机妖!”
南山大王冷眼看着天机妖再不掩饰疯狂兴奋的模样,心下微寒,对着身侧的青年说道。
打算另外开辟一条妖王之路周玄,面沉似水,没有妖族兴奋,只是冷冷看着不远处的龙宫。
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觉到,在这龙宫中,不止有龙女一个威胁,还有着一个威胁,似乎在冥冥中,会成为未来的阻碍。
南山大王这次请他过来,就是冲着周玄对抢夺龙王权柄兴趣不大,而且他们两个还是没打算杀死龙女的一拨妖族,因收到了手下的传信,虽暂时还没证据,二妖也基本能够确定,这天机妖的情况不对。
他们安插在天机妖身边的手下,都失去了音讯。
要说同时都是有事再忙,无暇传信,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怕是这厮起了异心!
但看看四周因感觉到龙王权柄气息,而兴奋不已的妖族,二妖都得承认,这一线天机即将现世,这样的机遇,难有妖族会不动心。
就连周玄,本打算走三足金乌的路子,此时望着气息狂暴的龙宫,都露出了迟疑之色。
而就在这时,这湖上,居然隐隐约约出现一道金碧辉煌的大门虚影。
“这是龙门!”远处,有不曾靠近却也同样关注着的人或妖,惊呼着,鲤鱼跳龙门,这是龙君当年最大的凭借。
有着它,就能源源不断的点化水族,当然变成龙是不可能,但变成妖却绰绰有余。
“不对,这不是龙门。”
在场妖很快分辨出,这并不是真实龙门,而是一个投影,但是它的出现,预示着新一轮的争夺开始了!
“是时候了,穿进去,穿进去。”当下,就有数道人影,不假思考的冲入。
随着龙门出现,龙宫中,始终没办法突破防御去救龙女的苏子籍,面上还算冷静,心里已是十分焦急,正打算再次冲上去,突然之间,他眉心一热,眼前就是一黑。
而几乎同时,工棚办工处,正汇报完消息,见着苏子籍的身体一动不动,就期待看着的小狐狸,突然之间听见“轰”一声雷,接着,小狐狸就闷哼一声,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口中一口血喷出。
“我……这情况似乎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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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十三章 我饿
苏子籍只觉得,一股极强的吸力出现,想反抗,但不同面对幼龙,这一次,就连半片紫檀木钿也没有再动。
“那是什么?”在周围快速倒退时,瞥见无尽无空中有一道影子。
影子高高在上,给人一种极神圣之感,但只是这一瞥,却也能感觉到,虽鸿蒙蒙一片,让人敬畏,又带着残缺。
“轰!”耳畔接连有轰雷声炸开,苏子籍闷哼一声,只觉得心神都跟着摇了摇。
“是幼龙的天劫终于波及到了自己?”可一切归于平静,睁开眼时,眼前让苏子籍恍惚了一下。
“这是龙宫?”苏子籍向上一看,却见淡金色的天穹,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使得庭院种植的瑶草灵芝,一片欣欣向荣。
再看去,大殿白璧纹龙,珊瑚横斜,尚有灵光徐徐转运,整个深宫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空山新雨一样的清气,只吸了一口,就觉得全身舒敞。
“是龙宫,但眼前的龙宫,熟悉却又陌生,似乎比上次来,更奢侈繁华了些,难道是又回到了影子内?”
目光所及,身体在大殿外的高台上,不远处宫殿在水中流光溢彩,一片片连绵着,毫无荒芜,尽是奢华。
龙宫范围也更大,比苏子籍上次传承时见到的还要范围更广一些,透过天穹,虽隔了水,能看到湖中的鱼贝悠闲游行,动作悠然,但靠近龙宫时,这些普通鱼贝也会对着龙宫的方向,有着一点敬畏,有的甚至懵懂中轻轻拜了下才游走,这是妖族有开灵智征兆时的反应。
而高台上也不是独自一个,和朝廷一样,衣裳楚楚,两侧林立的都是大妖,个个妖气凝聚不散。
“这是妖廷在上朝或祭祀?”
高高的祭台之上,他也不是独一个站着,可陪着也只寥寥数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苏子籍也只看到,近处一个相貌秀美却陌生的少女,同样穿着华服,站在不远处,又有一二人,因视角不能望过去,苏子籍只知道有人,却看不清是何人。
远一点,数百宫女侍卫依次站立,这情况,让苏子籍生出了一种熟悉之感。
“难道我这次不仅有回到了过去,而且又成为了龙君?”
正想着,身体就微微能动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做太大动作,只能微微扫视一下。
这里的确依旧是蟠龙湖龙宫,但从华丽程度来看,应该是过去的龙宫。
那幼龙现在到了何处?
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想到自己过来前,幼龙正在遭受雷劫,危在旦夕,苏子籍不由心里一急。
因为经历过不止一次,对这种事件,苏子籍并不慌乱,只是想知道幼龙此时的情况,同样跟上次一样,他现在虽再次变成水府龙君,可依旧只能稍稍有一点自主权,并不能随心所欲。
“似乎又是龙女遇劫,触发了龙宫的传承,这里的事件解决了,或对龙女有很大的帮助。”
上一次时就是这样,苏子籍在传承之境里,就是在龙君体内,而幼龙是独自出现,一人一龙合力赢得了胜利,苏子籍得了不少好处,幼龙也顺利得了传承,想必这一次也同样是这样。
而且,时间上这里时间耗费的长了,虽对幼龙不利,但应该跟现实中的时间比例不同,能拖延一二。
“只是,还是要尽快完成事件,找到突破口。”
“此时此景,难道是龙君正在求雨?又或者是再次接受朝廷的旨意?”
抬头看着上面,不是湖水,而是一片天空,这情景,何其眼熟。
当初苏子籍来到传承之境,作龙君接受大魏旨意时,不就是跟眼下的场景差不多?
虽然是在水下,龙宫外游着鱼,但龙宫上空却蓝天白云,还有若隐若现红日。但要说情况完全一样,却也不是。
影影绰绰的,似乎还能看到龙宫外的世界,岸上建造着一处高台,高台上站着一些人,而在台下则跪着密密麻麻的人,看憔悴可怜模样,竟似乎是凡人世界里的普通灾民。
苏子籍细数了一下,至少有着数千人。难道真是在祈雨?
就在苏子籍这样想着时,龙宫汉白玉打造的高台的一层台阶上,站着的一个大妖恭敬拜下,说:“人族官府已祈雨,请问龙君,怎么答复?”
苏子籍的目光隔着水幕,直直望进凡人世界的影像中,看着那些灾民,不由得蹙起了眉。
人间双叶府
高台下,红日高挂,烈日烘烤大地,往日这蓝天白云的晴日,自然是好天气,可这样天气持续久了,滴雨不下,令土地干了,让庄稼旱死,对百姓来说,就是再可恶不过的天气了。
天公不作美,百姓们无可奈何之下,就只能寄希望于龙君。
为了能顺利让老天下雨,官府也同意了建立祭台,并且还派了余王来亲自主持祭祀。
下面跪着的百姓,都是自发而来。
对朝廷来说,虽久久不下雨,的确让它焦头烂额,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就已经不是焦头烂额,而关乎着生死存亡了。
只要能求到雨,别说只是在这里跪拜祈求参加祭祀,就是要以人命为祭,他们也能咬牙做了。
“娘亲,我饿。”乌压压跪着一群人中,一个衣着破烂看起来就是五六岁的小女孩,偷偷扯了扯母亲的衣角,低低地说着。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般年纪,就早就已经懂得了什么叫进退,不是实在难忍,她根本不会在这样场合下,哭泣着喊饿。
不仅仅是饿,还渴了,嘴唇都已经干涸,连哭,都哭不出眼泪,只有苍白的脸色,跟害怕的目光。
她见母亲没有动,呆呆地只跪在那里,放弃了去拉,而转而紧紧抱住了母亲。
“娘亲,我饿!”她又说了一声。
母亲的眼球转了转,呆呆地转过来,看着她,心如刀绞。
就连这做母亲的自己,渴得唇都裂了,饿的整个人就是一棵随时可能断裂的枯树,但在孩子的哀哀哭声中,还是有了反应。
她用手掌轻轻拍着女儿小小的身体,嗓音沙哑低声安慰:“不哭,不哭,祭祀就有雨下了,下雨就有水了,有水就有饭吃了。”
不料,这不安慰则可,一安慰,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娘亲你骗人!根本就没有雨,我们已经求过几次了,一滴雨都没下!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还会下雨,我们肯定是要饿死了!”
第四百十四章 求雨
是啊,已经求了几次,滴雨未下,这次真能成功,让老天降下救命的雨水?
不止是小孩眼睛干涸,只是干哭,她的母亲也在此时微微抬头,望着依旧晴朗的天空,心生绝望。
而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更炙热难耐。
这一片毫无阴凉,就这么跪着,久了谁都受不了。
而首先受不了,是一些老人。
“爹,爹!”眼见着自己老父身体一歪,栽倒在地,旁边的年轻夫妻立刻就惊叫了一声。
“还不快扶你老子去那边?”有人无奈吞咽了一口唾沫,虽口渴的情况下实在是不想说话,但看着这家的儿子媳妇有些蠢笨,只能开口提醒。
带着一点艳羡,更满怀绝望看着人被拖走,说话的人继续呆呆坐在原地,顶着烈日,朝着祭台上继续跪着,祈祷着。
“慈悲的龙神啊,求求您,开开眼,看一看我们这些百姓们吧!天不下雨,土地干涸,庄稼枯死,我们已没了活路,您真的有灵,请开恩降下一场雨吧!”
“不,我还可以,我还可以求雨!”被拖去阴凉处的老人,过了片刻醒了,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被拖到了远离祭台的地点,忙惊慌爬起,跌跌撞撞又朝着人群中再次爬来。
只因为朝廷发了话,说这次祭祀十分重要,祈求的人越多越好,心诚则灵。
但凡是旱区的百姓,每一处都有着祭台,附近能来的基本都来了。
他们就是希望,多一个人祈祷,或就能让龙神看到了诚意,能多一点希望降下雨水?
水府龙宫
看着这一幕台上少女,第一反应就是:“我是谁,这是哪,什么情况?”
这少女,此时里面灵魂是小狐狸。
现在的外表虽也是少女,容貌殊丽,与小狐狸人形有几分相像,可不是她,这一点,不仅刚才扫了一眼的苏子籍没觉得是熟人,就连此刻在这身体中的小狐狸也觉得目瞪口呆。
她并不能多动弹,而且站的很肃穆端庄,只能转转眼球,收回望着凡世的目光而望向附近。
一条上百台阶微微向下倾斜,自己站在很高处,地位显是不低,而下面两侧妖官和妖兵威严,一股庄重,肃穆的气氛充塞整个场地。
而不远处的更高的“人”,只觉得它单是站着,就有一股强大气息,如日月星辰一样,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这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龙君?
自己回到了过去,看到了龙君施法时的景象?
那现在的自己是谁?
这具身体虽不是自己的,修为也不同,滚滚法力在身体内运转,高了自己何至数倍?
但她能感觉到一种熟悉,难道,这是这个时代的青丘狐女?
在大魏时,妖怪并不是人人喊打的存在,青丘虽封闭着,但相传,的确有狐女出入青丘,与大魏的皇室有着来往,不然也不会在后世留下了那样多青丘的民间传说,这足以说明,在这时,青丘与大魏关系密切,与这时唯一的妖王水府龙君更有来往。
她忍不住低头看着,发现“自己”此时穿着虽华丽倒也不算刺眼的长裙,通体白色,上面点缀着一些稀碎宝石,也有着一些并不算明显的花纹,随着偶尔摆动,就流光溢彩。
好吧,这种程度的华丽,还在小狐狸承受的范围内,没有像传说中的这时大妖们喜欢极致奢华的穿着,让小狐狸松了口气。
但随即她就想到,这种会回转时间的事,绝对不可能是平平无奇的事,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才会成为龙女渡劫时会被触发回转的时间点。
“难道……是大魏隆安二十三年的求雨事件?”突然脑海中蹦出了这个猜测,小狐狸顿时心下微寒。
这可是在后世妖族中也有多种传言的一件大事!如果真回到了这时间点,那就有点麻烦了。
“我没记错,就是在这次求雨事件,大魏对龙君态度就变得冷淡了,不组织人进行官祀了。”
“只因降雨降到一半突然停了,这与旨意要求不同,不仅仅被大魏朝廷呵斥,还禁止了官祀,从此以后,水府龙君在民众之中的信仰也渐渐跌落。”
“说到底,没有办法给百姓带来实惠的龙神,对于百姓来说,自然也就少了敬畏。”
想到这些,小狐狸心里就是一阵焦急。
虽不知道现在这情况,要持续多久,但想也知道,必然跟龙女渡劫有关,谁知道这个历史上有名的求雨事件,会不会直接影响到龙女。
而龙女明显又跟苏子籍扯上关系,小狐狸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这次过来,是独自一个来了,还是苏子籍也跟着来了。
苏子籍却突然心有所触,感觉到呼风唤雨的力量正在体内苏醒,膨胀,似乎随时都能发挥出来。
甚至他的身体,也跟着下意识地做了个手指微敲的动作,这动作不起眼,但一做出来,就被不远处的少女看到了。
少女体内的小狐狸,通过少女的眼睛,目光一下就落在了刚才已看过没在意的龙君身上。
“奇怪,这个龙君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
“这动作更是与苏子籍相似,他一旦思考,就习惯性敲打手指,难道我现在在青丘前辈身体内,苏子籍也跟着过来了,在龙君的身体内?”
这不是不可能,小狐狸这样想着,一段记忆突然就传了过来。
“咦?”
这是这具身体亲眼看到过的景象,应该就是在不久之前发生,在这段记忆里,大魏的官员和刚才开口询问龙君是否开始的妖怪在交谈。
这本不会引起太多注意,但有了预知,就显的鬼鬼祟祟起来。
“这妖怪看起来应该是龙君的得力下属,结果却背叛了龙君?”
“任由这个龙君按照历史去降雨,一定会出现降雨到一半就失败情况,毕竟这就是这段历史本该发生的事。”
“大魏早就与龙宫的奸细勾结上了,要彻底毁掉龙君在百姓中信仰,要摧毁龙君权柄,而这催促在进行降雨仪式的这个时间,必就是个陷阱。”
想到这里,小狐狸一个着急,竟然在这一瞬间,掌控了这个身体。
第四百十五章 示警
“她在做什么?”
苏子籍正想对妖怪回话,突然就看见台阶下面的一个华服少女,虽身体不动,却冲自己使眼色,还比起了手势。
她相貌秀丽,一头鸦黑的头发直接简单盘起,梳个很普通的发髻,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虽与别的妖怪一样身着华服,但颜色跟样式比较符合人类审美,起码苏子籍见了,就不觉得眼睛被刺得慌,反还觉得还不错。
这女妖,气质上也与别的妖怪有点不太一样,苏子籍盯着她看,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分明在比划着两个字。
某一瞬间,她望向他的神情,让苏子籍生出了一种熟悉。
“小心?”她是在提醒自己小心?
认出了这两个字,苏子籍心里就更觉微妙了,龙目中所至,就能知道,她是青丘的代表,一只大狐狸。
“是青丘的丘主,这代的族长,也是孤的重臣。”
和人间一样,一些重要的妖族,都是有着册封,青丘本是伯,因着和魏世祖的特殊关系,晋成侯。
但转眼,少女的神色就冷淡下来,她与望过来的苏子籍目光对碰,似乎有点奇怪自己动作,有点茫然放下了手,上前几步,对苏子籍恭敬提醒:“龙君,现在吉时已到了,是否要开始降雨?”
别的妖怪随她的开口,也齐齐望向了苏子籍。
苏子籍话到口,想到刚才少女给自己比划的“小心”二字,没有立刻答应。
“你们暂退,孤自会考虑。”
说着,竟要步下这高台。
这明显就是嘴上说着考虑,实际上不打算按照催促进行降雨了。
见他真的步下高台,朝着殿中走去,与大魏有着勾结的妖怪,顿时面上闪过焦急之色。
它跟了上去,不甘心劝说:“龙君,民情似火,且大魏的余王,奉圣命也在岸上督促此事,他是十一皇子,更是亲封的王爷,将他意见直接否了,这是否不太好?”
“……”
“一条黑蟒精。”苏子籍一步步走回到殿中,一回身直接坐在高高椅上,转而居高临下看着跟进来的这些妖怪。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台下分列两侧站立的妖怪的各种各样神情,与传承之境一样,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但与那次又有着区别是,上次他在龙君的体内,大多数的时只是看着,而这一次,他却实际掌控着这具身体。
“是自己蟠龙心法提高了,还是分到了些权限?”
听着黑蟒精喋喋不休劝着自己接受大魏皇子的要求,立刻就启动大阵降雨,苏子籍只是表情微沉坐着淡淡听着,不做任何回应。
许是他的这种态度,让黑蟒精焦躁了起来,见龙君没有回应,这个妖怪竟然说出了在它这个身份地位本不该说出的话,他看似规劝说:“龙君,余王是皇子,代表着的可是大魏朝廷,若无视他的意见,恐怕会引来大魏朝廷的责难。”
“再者,不履行责任,怕会有反噬,您不会不知。”
那可真是抱歉了,自己还真是不知道,苏子籍在上面听着这话,忍不住想。
虽然自己不是龙君,暂时也没有接收到记忆可以给自己解惑,让自己弄清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但苏子籍已做了官,人类官场上的那些老油子小吏,哪个不是比普通妖怪演技更好,更难缠?
从祁弘新处又得到了多年为官经验,在这种场合,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重点,就是在殿中一个劲鼓动龙君立刻降雨的黑蟒精,没存好心。
“太过热烈了,似乎它不是龙廷的臣子,而是魏朝的臣子。”
“刚才大狐狸示警不虚。”
也许对原本的龙君来说,这妖怪是亲信,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有一些急迫,也是出于对龙宫担心,是怕龙君的行为得罪了大魏的皇子,获罪大魏朝廷。
但对苏子籍来说,这黑蟒精可就没什么特殊了,自然就立刻起了疑心。
“此事孤已知道,你们都且退下吧,让孤再考虑一下。”苏子籍说着,随即一挥手,依旧令妖怪退下。
再不甘心,在这样情况下,黑蟒精也只能闭上嘴巴,讪讪退了下去。
“怎么回事?”没有达成目的而焦虑的黑蟒精,走在外面,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烦躁不已的心情,它看了一眼一同退出来这些同僚,又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暴戾之气,已快要透过眉眼溢出来了。
眼看着就要计划成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君为什么态度变了?
之前不是还打算答应下来?是什么让龙君的态度产生了变化?身龙君的得力下属,有什么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这种感觉实在算不上好,他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将这件事及时汇报给岸上的余王知道。
宫殿内,将人都驱赶出去了的苏子籍,单手撑着脸,倚靠在高椅上,闭上眸,一动不动。
身上的冕服层层叠叠裹在身上,脑袋上顶着也有些发沉,给苏子籍带来感觉,其实并不怎么舒服。
但此时的苏子籍,也顾不上这些了,一股记忆,就在他责令那些妖怪退下时,姗姗来迟,终于传了过来。
这就像是他做一个正确的选项,才给了一个奖励一样,消化着这段记忆,苏子籍对自己现在处境,有了一个大致判断。
“看来,刚才没有答应立刻降雨一事是对的。”
“从这段记忆来看,现在魏世祖已驾崩,继位的皇帝只当了三年,再继位的隆安皇帝,年号已二十三年。”
“粗略的历史上,曾经大旱的一年,朝廷专门派人负责求雨,但在朝廷的旨意里,并没有提到具体时辰,只提到了希望在近日能降雨。”
“身为余王的大魏十一皇子负责此事,现在正在岸上的祭台上督促降雨,这本来很正常的一件事,他负责祭祀,龙君负责降雨,但偏偏这件事落在十一皇子的手里,却忽然被催得紧了。”
“日期方面,不仅提前了,且还规定了具体时辰。”
“按照记忆,龙君虽有点生气,以为这是余王年轻气盛,想彪显自己权威,也就罢了,给予了配合。”
“虽下面记忆没有了,但想必是失败了。” .
第四百十六章 惊疑
“虽龙君降雨,是龙君本身呼风唤雨的权柄,又催动龙宫大阵来加强与天地取得感应,在什么时间进行都可以,只要提前做好了准备即可。但这次,却明显有着蹊跷。”
“会在龙女渡劫时,将我传到这里,这必然是因这次的求雨至关重要。”
进士不可不学史,苏子籍身是状元,在太学肯定学过,虽历史上记载不仔细,可简单记载也是有用。
“隆安二十三年,双叶、永辰、常衡、同岳、衡山等府自五月至七月不雨,井泉多涸,人渴乏,疫死者,饥殍者更不可胜记。”
“历史上大旱,死者甚多,求雨失败了,之后似乎就是龙君信仰的衰退,难道是传承在告诉我,无雨,民向天求,龙君顺应天意民意降雨,这就是龙君权柄的来源?”
坐在高椅上想着这些的苏子籍,又再次想到了奇怪的少女。
少女明明是陌生,第一次见,却莫名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青丘的狐妖?”
想到自己看到过的大魏时期一些民间传说,苏子籍觉得也不算奇怪。
“她刚才提醒了我,很快又变了个模样,是因不好明面上提醒我,还是跟我一样,在她的体内,也有着又一个灵魂?难道刚才就是那个被困灵魂在示警?”
如果是这样,此时在她体内的会是谁?
还有,那条黑蟒精为什么勾结余王,是……想当龙君?
苏子籍含着冷笑,似乎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一些幸进,特别是有机会继承的人,特别容易起野心。
黑蟒精,再进一步,或也可以成蛟成龙?
大殿外,已退出来,没立刻走,而回首望向宫殿的黑蟒精,突然之间打了个寒战,皱眉,面上现出了一丝惊疑。
偏偏有一个身着低品官服的小妖很不识趣在这时凑上来,小心翼翼问:“大人,大阵已布下了,何时发动?”
“催什么!”刚刚升起一点奇怪感觉,被这莽撞家伙一问,直接就给打散了,被问到的黑蟒精,顿时没有好气瞪了一眼小妖,呵斥:“让你怎么做事,你就怎么做!时间到了,自然就会通知你,哪用得着你来问?还不快滚回去,随时待命?!”
“是!”拍马屁没拍好拍到了马蹄上,这句通过陆地妖怪带进龙宫进而流传开来的话,在这一刻充斥在这个被骂小妖的脑海中,让它觉得分外的委屈。
但面对着这个明显心情不好的顶头上司,身下属,这个妖怪也不敢呛声,只能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灰溜溜的退下了。
望着手下离开,又一次回头看向大殿的黑蟒精,蹙眉喃喃:“不对,这情况有些不对。”
见少女也在不远处驻足,回头看着大殿,它仿佛是一下找到了知己,走过去,状似无意问:“青丘侯,情况似乎有点不对,主上怎么就改了心意?”
“是有些不对。”少女收回目光,淡淡说着:“余王虽无礼,但主上本来不想与之计较,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改变了心意。”
“不过,主上向来英明,不可能不降雨,只是拖几日罢了。”
拖几日?
黑蟒精顿时苦了脸,大阵轮值,过几日换上的妖,就不是自己安排的人了,这怎么能等?
河岸·高台
“我在哪?”
郑应慈醒过来时,下意识寻找一圈,发现自己正在一群道士里盘腿坐着,与别人一样,占着一块地点,嘴里念念有词。
低头看了下,自己此时穿着,也是与周围道士别无不同的服饰。
“这是在祭祀?”
虽然入门时间不长,但还不至于看不出此时这在做什么,他嘴上假装念念有词,侧耳一听,就能听到周围道士念诵都是祈雨词。
“蟠龙水国当河冲,颍汝作会淮作宗。淝茨戎涡柳渒从,六水阔绝流成壅。”
“二水澒洞声汹汹,导水与水合则众。多时狂飙卷老葑,专曳彘尾牛身鳙。”
目光所及,身体在一处高台下,身后应有着不少人,但不好回头去看那些是不是百姓。
微微抬头,能看到高台上也站着一些人,因距离不算远,能看到甲兵手持的武器在太阳下反射刺眼的光。
这些人在祭台四周面朝外站着,虎视眈眈盯着面前的方向,就这架势,就能看出,这上面站着的,坐着的,不是高官应该也是权贵。
郑应慈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什么地点。
说好的去龙宫,怎突然到了这里?
“休得惊慌!”
刘湛从道士身体内也已醒了过来,最初也有些茫然,但很快周围的一切,就让刘湛意识到了自己到了什么时间点。
他身上的道袍,并不是郑朝建国的款式,在前朝大魏时,道袍的颜色更深,款式也更偏向飘逸,只低头看一眼,刘湛就断定,此时必是大魏年间。
早在进入龙宫之前,因为经历过传承之境的事,刘湛早就做好会再次回转时间,进入历史某个事件中的准备。
此刻所看到的一切,都让他生出了“果然如此”的念头,略一想,还因对大魏有着不少的了解,而迅速推断出了此刻应该是哪一年。
“在大魏时,曾有过数次大旱,但唯有一次,是亲王亲至祭台督促龙君降雨。”
“此刻台上站着的那人,头上顶着是黄伞,身着金黄蟒袍,必是皇室中人无疑了。”
“在大魏隆安二十三年,曾有余王奉旨祈雨一事。那次祈雨,就是正逢天下大旱,祭祀当天,烈日当空,余王奉旨向蟠龙湖龙君祭祀求雨,降雨虽有了,却只降了少许,就突然停了。”
“这事失败,接着大旱,因此朝廷呵斥龙君,还禁止官员以及百姓再祭祀蟠龙湖龙君。”
以上这些,与眼前的场景,一一对上了。
刘湛判断完毕,也终于有时间在周围寻找一下徒弟郑应慈,结果就与身侧一个年轻道士目光对上。
容貌虽陌生,可这神态有些熟悉,待听得试探着问了一句:“师父?”
刘湛就已确定,这就是郑应慈了。
见这个徒弟有些不明所以,刘湛压低声音,将此时正身处在历史上一场祭祀求雨的场景中,简单与郑应慈解释。
第四百十七章 刁难
“稍安勿躁,此次降雨必会失败。”
刘湛提到了这场祭祀并没有成功,降雨只降到少许而失败。
“在这里不必等太久,只要按部就班,看历史完成,就立刻可以趁龙君失德而攻入。”
这么一想,这次明显优势在自己这一方。
当然,刘湛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这次优势会这么大,但又一想,龙女渡劫没能成功,或在天意处,就已被判定落于下风,在第一个选择有失败迹象同时,候补者被允许占到上风,这也不是不好理解的事。
“不,应该还是妖族的布置。”刘湛想起了河坝的炸开,以及被引导的万民诅咒之声。
“龙君要是随意被诅咒,也就不是龙君了。”
“但关键时,却可发挥巨大作用。”
“不行,我得有自己的布局。”
才想着,郑应慈又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低声问:“师父,可现在太阳这样高高挂着,晴空万里,根本没有降雨迹象,甚至天边都不曾飘来一朵云,短时间内真的可能降雨吗?”
郑应慈还只是有点郁闷可能要在这大太阳下面晒很久了,刘湛因猜到了一点内情,而不由得变色。
要知道,这时代龙君,已经有真正呼风唤雨的权柄,虽不能惠及大片土地,但借助龙宫的大阵,完全可以让自己的这种力量增幅无数倍,继而给整个旱区降下甘霖。
在这种实力绝对够了的情况,出现了历史上的这次求雨失败事件,道门当初也搜寻到了真相,那就是在这次事件中,有龙宫妖怪与外界勾结,在其中做了手脚,破坏了龙君的这次降雨。
“凡人求龙君下雨,龙君何尝不是求天意下雨。”
“求而不行,就是欺天,就有反噬。”
这种做手脚,也不是轻易就可以办到,无非是提前在时辰或大阵上做了什么,只要龙君一时没有察觉,入了套,就等于将自己一举推进了“失德”陷阱。
那样现在问题来了,如果龙君出了变故,没有按照历史上该降雨时降雨呢?
躲过了陷阱,顺利降下大雨,龙君不会失德,又该怎么找机会趁虚而入?
“先看看大魏朝廷是什么反应,我们等不得,他们也等不得。”刘湛低声,既是在安慰着郑应慈,也在安慰着自己:“放心吧,龙君拖延不了多少时间,就算知道这是陷阱,也只能踩进去。”
“幼龙可是在受雷劫,拖长了,结果也是失败。”
会阻拦龙君失德,只有支持龙女势力,既是这样,就肯定有所顾忌,拖也拖不长久。
“当然,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作。”
郑应慈听了,点头:“师父说的是。”
随后抬头看向高台。
在高台上有黄伞撑着,站在下面年轻人,身着金黄蟒袍,虽在阴影下,太阳晒不到,可这么久等待还没有一个结果,仍让他面上的表情一刻比一刻难看。
他走出伞照着范围,抬头望向万里无云蓝天,这可是一丁点要下雨意思都没有,这太阳,阳光刺眼,灿烂无比,将地面晒得几乎能反光了,这种情况下,说是立刻就能降雨,谁信?
可他让人与龙宫的妖怪联系过,它承诺,必会说服龙君在午时三刻降雨,而现在已是午时二刻了,这晴空万里,哪有要下雨的征兆?
刚刚被封为余王十一皇子不由得皱眉看向官员:“为什么龙宫还没有响应?”
几个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都心里暗想:“为什么龙宫没有响应,您不该负主要责任?”
“龙君下雨,也要依靠天时,总得有点水气才能发挥,你偏要在太阳最旺,水气最少的午时三刻降雨,这不是难为人……好吧,这不是难为龙么?”
现在这几个郡大旱,能降雨就已不错了,还非要精准了时辰,否则就说风雨与龙君无关,要说这不是故意找茬,几个做官都不信。
他们都这么想了,龙宫里龙君,难道就看不出这不仅刁难,还有些激将的意思?
不过,这事也透着一点奇怪。
按照妖怪的性格,哪怕是龙君,被这样轻视,事后是否会怒是一回事,当下这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沽名钓誉,怕会按照要求去做。
而且大魏朝廷亲派余王来督促,这不仅给面子,也是在施加压力。
龙宫居然真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的确不合乎常理。
余王也是这么想,他现在也忍不住焦躁起来,冷冷说:“龙君受我大魏的封号和祭祀,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它甚至不止被养千日,为什么在这种需要它的时候不响应?是桀骜不逊,打算违抗朝廷的旨意,还是一直以来都是沽名钓誉,实则并无降雨之能?”
“看来,是朝廷对它太过优容了!”
立刻就有官员赔笑:“殿下,这祭祀才刚刚开始没多久,就算龙君有降雨之能,大概也需要集齐云气雨气,不如我们再等等?”
“是啊,殿下,降雨本是大事,龙君想降雨,也不可能轻易达成,总要给它一点时间准备不是?”
“荒唐!”十一皇子直接呵斥:“大旱这么久,它既享用朝廷的祭祀,就该早早降雨,拖到现在已不该,在朝廷祭祀,令其降雨,就更该心存敬畏,按照旨意行事,结果,竟毫无敬畏之心,拖到了现在!”
“旨意让它午时三刻降雨,现在已是午时二刻,连云都无,像话么?”
十一皇子直接吩咐下去:“如果午时三刻还不降雨,我就请旨呵斥!”
周围的人听了,都神色微变。
十一皇子这话,透露出信息量可有点大,他所说请旨,可不是回京请旨,而是指这样呵斥圣旨已在手里了,随时可以请出来,立刻对龙君进行苛斥。
一旦下旨,就等于朝廷不再怀柔,而改变了态度。
台下的郑应慈,虽修为远不如师父,可也不是普通人,台上的话,全都听进了耳中,就是一惊。
“原来早在降雨前,就已有了旨意?”
“看来,大魏这时朝廷,已经对龙君防备很深了。”
龙君联系密切的大魏朝廷,不可能不知道,龙君想要降下这样一场可以解除大片土地旱情的大雨,也需要提前准备。
故作不知,而以龙君没有早早降雨来责难、挑刺,皇家还真是翻脸无情。
赝太子
赝太子
第四百十八章 咚咚咚
郑应慈才想着,突然之间,刘湛上前,大家都跪着,突然有道士上前,自然立刻吸引了众人注意。
只见道士稽首:“大王说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龙君虽贵,也不过是率水之臣,不应诏就是有罪。”
“哦?”余王冷眼看去,见五十岁上下,穿着八品道官服,冷冷问:“你是何人,又何敢在这场面说话?”
“要是打搅了求雨大典,孤立刻请王命令牌,斩你于高台之下。”
刘湛也不怕,看都不看惊呆的道士诸人,略一躬身,淡淡说:“贫道迟墨,为解大王之惑而来。”
余王喷地一笑,说:“你区区八品道观,何敢说这大话?”
刘湛注视余王,说:“大王,贫道自幼生有异秉,又投明师,修有三十六种道法,却能济得大王之事。”
“我有一阵,能逼迫龙君听令,请大王许可,调用在场道士布阵,要是不降,大王可斩我迟墨首级。”
这话说的斩金截铁,众人不由变色,连余王都一惊,惊疑不定,突然之间冷笑一声,说:“好,孤就让你布阵,看看你的本事。”
“王爷,这道人只是红口白牙说自己能布阵,您就这样信了,万一到时”余王身侧的官员心里很没谱,低声说着。
余王冷冷看着道人索要了东西,就在高台四周勾勾画画,并放上器物、灯盏、香烛,看着还是挺像那么回事,淡淡说:“他已立下了军令状,若办不到,他知道该有什么下场。”
一些知道这道人水平的人,都在心里替他捏了一把汗。
尤其是道人迟墨的师门,几个道士眼珠都快瞪出来,恨不得在刚才迟墨站出来前,就掐死他,免得给宗门招祸。
这涉及降雨大事,可是能儿戏?
万一到时没办法催促龙王按时辰降雨,不光立下军令状的道人迟墨要死,所在的师门,也要受牵连。
这都是不必放在明面上去说,大家就心里明白的事。
已经控制道人身体的刘湛,不去理会四周各种各样目光,拿了鸡毛当令箭,就立刻点人:“你去这个位置,对,站直了。”
“你在这位置。”
就一一布下了大阵,这大阵,其实他从学了,也是第一次用。
因虽效果不错,但也有个苛刻的前提条件,那就是想要令天意动,就要得人间朝廷的支持。
现在大魏朝廷正是鼎盛时,余王手持圣旨,乃按着皇帝意思来督促降雨,这从某一点来说,就是得到了帝王的允许。
“到时,不肯按时降雨,就会遭到天罚,无论龙君是否能撑住,对正在渡劫的幼龙来说,都是重创。”
刘湛想得清楚明白,手上动作极快,几乎片刻,就已将大阵布好。
看天色,距离午时三刻已近了,刘湛放好最后一盏灯,就大步向余王而去,自信地说:“王爷,大阵已布好,这最后一步,就是请您亲自将督促降雨的圣旨,供在案上,向上天祈雨。”
“贫道不才,要亲自敲鼓,以助王爷!”
原本负责敲鼓是一个身高体壮的甲士,但这种事情换人也没有问题,余王连布阵这事都同意了,何况这点小事?
“好,孤信你。”定定看了看刘湛,余王转身亲自取了圣旨,供在香案上,对着深深一躬。
刘湛也不耽搁,从敲鼓的甲士手里接过鼓槌,袍袖一挥,敲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每一下都敲在实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厮敲的竟然不错。”
周围的人初听,还觉得与甲士所敲没什么不同,但听了几下,余王就觉得心脏一跳,下意识伸手捏住了胸前的衣襟。
“咦,不对。”
回首再去看人,高台上,无论是陪着自己的官员,还是保护安全的甲士,都露出了一种不舒服的表情。
很显然,这鼓声带来的不适,不光是余王有感觉,别人也同样有感觉。
“不想这道士,还真有点本事!”余王微微变色,心中一动,压下这被鼓声带动起来的情绪,逼迫自己继续看向天空。
艳阳高照的晴空,此时还是万里无云,但这高台上鼓声,似乎从地面径直地向上传去。
给人一种能够传到九霄云外之感。
龙宫
淡金色的天穹,水波一样荡漾,宫殿前珠帘垂地,风一吹,叮当作响。
门口的黑蟒精,已连表面上平静也快要绷不住,他再次来找狐女,一开口就说:“青丘君,你是怎么想?您是青丘的丘主,虽与我一样,同是龙君的臣属,但也受着魏朝的辖制,难道你不打算劝说一下龙君?”
“你什么意思?”
青丘君本来只是表情淡淡望着远处,听到身侧过来的黑蟒精的话,不由转过身,看着这个同僚,有些诧异。
“龙君做事自有它的道理,我们之前有过提醒,这已尽到了臣子的职责。”
“这怎么能算是尽到了臣子的职责?”黑蟒精瞪大了眼:“你们青丘君原本是伯,因魏世祖的渊源,才得以妖廷封侯,这有多大尊荣,就要担起多大的责任,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身是青丘的丘主,受大魏的恩泽,难道不该为了缓和魏朝与龙君的关系而再做一做努力?”
“要知道,我们虽是妖,有长久寿命,有着能力,但没了人间祭祀,力量顿会少了大半。青丘君难道不怕龙君一意孤行,到时惹怒了魏朝,连青丘也跟着一起被迁怒?”
“青丘君的爵位哪怕在人间也是极尊贵,在妖中能得青丘君的爵位,这是何等不容易?若到时因龙君被剥夺,就不觉得愧对青丘的狐族?”
“不如与我一起进去劝说龙君,让龙君知道这事的厉害,只在特定时间降雨,对于龙君来说,这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没必要为一时意气,就将大好局面毁了,这不仅是对龙宫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妖族的不负责任。”
这话说的,就有些过线了,青丘君蹙眉,打量着眼前的大妖。
第四百十九章 天鼓
“什么叫反常,这就是反常!”
“本来劝谏是正常,但急到这程度,就不对了,难道是黑蟒精没有化?”
这也是可能,毕竟是妖怪,许多本能未蜕,读的书少。
就算这样,青丘君也有些反感,这也是黑蟒精急了,病急乱投医,更加上虽与青丘君共事,但二妖平时接触不多,在他眼里,青丘君平时做什么都是冷冷淡淡,给他一种可欺的感觉,自己只要将事情夸大一些,恐吓一下,不怕它不害怕。
偏偏他想错了,青丘君听到了这番话,不仅没有同意与他一同去劝说龙君,反直接就拒绝了。
“你不必再说了。”青丘君表情冷淡:“青丘虽得爵位,却没指望这爵位真能千秋万世,龙君乃我们主上,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龙君知道,我也同样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青丘君意味深长看了黑蟒精一眼,转身走开。
黑蟒精没想到青丘君居然听了这番话,还能直接拒绝,更让他心里一跳的事,青丘君冷淡拒绝同时,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
“算了,去找别的同僚进殿劝说也是一样。”他不想承认自己这一刻被这青丘君看得心慌了一下,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与几个小妖说话的一个大妖身上。
这大妖身着墨绿色长袍,上面点缀着一些不算显眼的宝石,整体低调奢华,长身玉立的大妖更长了一张在妖族化形中也算得上出色的脸,乌黑头发半披散着,只头顶用一根同样墨绿色的簪子别着,面上五官平静,眸子看过来时,往往能让妖怪也觉得心情平静下来。
黑蟒精也是没办法了,青丘君说不动,这大妖其实在性格上也同样是沉稳淡漠的一类,黑蟒精犹豫再三,才走过去。
“方泽兄,龙君现在肯在午时三刻降雨。”黑蟒精开口就说:“这事说起来,其实也不过是意气之争,是,魏朝皇子直接规定了时辰,这是对龙君不敬,我也心里生气,但一码归一码,这出气的事,完全可以等以后有时间再找补回来,根本没必要在这关键时,拿降雨这种事赌气。”
“真因这事与魏朝闹掰了,他们只需要下旨呵斥,龙宫就要动荡,魏朝直接下令剥夺了龙君的封号,到时失了封号,就是有着龙君的权柄,也要彻底失了凡世的祭祀信仰了。”
“这损失,可就太大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呵呵,此事,想必龙君亦是清楚,你也不必这般着急。”大妖深深的看了它一眼,不置可否,不肯再谈,转身离去,气得黑蟒精脸上青筋直跳。
这一个个的,到底是真不觉得得罪魏朝是大事,还是对殿内龙君太信任?
“咚!咚!咚咚咚!”
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闷声,这声音既似是天上的雷鸣,又似是源自心灵,哪怕以黑蟒精的道行,也闷哼一声,被震得心神不宁!
这还罢了,一声余音不绝,又一声响起,激的淡金色的天穹波光荡漾。
鼓声重重地敲响,雷一样督促着,每一声都敲在龙宫妖怪的心头,让它们几乎喘不过气来,似乎隐隐中还带着一种天威。
修为低微的小妖只听了几声,就软瘫在地,动弹不得,而还能站着大妖也表情凝重下来,觉得不怎么舒服。
这鼓声中,龙宫在微微的颤抖。
此时向高空望去,淡金色的天穹受此震动,淡淡云雾散下,而更远处,四面八方某种力量在汇集,远远的就以龙宫为中心盘旋成一个巨大旋涡!
小妖没有什么感觉,但青丘君就能感觉到,附近围聚过来的力量,在迅速演化,似乎在督促,充满着一种可怖的气息,不仅仅使青丘君寒毛都立了起来,也使里面的小狐狸一晕。
这是它第一次直面天威。
“你们看!”
只见小妖感觉不到,比小妖还差的虾、蟹、鱼等,似乎感应到了危机,原本都微弱着龙宫游着,现在不顾一切向四面八方逃开,这实在是太过惊人。
青丘君本来只是冷淡站在一处,遥遥看着黑蟒精又去与别的大妖说话,此刻听到这鼓声,看见这异相,不禁变色:“这是什么?何故至此?”
朝廷为什么就这样急,非要督促着龙君在午时三刻降雨?
这事实在是不同寻常,本来她也只是觉得,这不过是魏朝派来的皇子傲慢无礼,而龙君不肯在午时三刻下雨,也只是龙君与魏朝皇子的一种意气之争。
可现在这样一看,情况很可能并不是这样。
真仅仅是意气之争,朝廷没必要催促到这种程度,仿佛龙君不在午时三刻降雨,就要彻底与龙君撕破脸,何至于此?
难道降雨一事,不是该朝廷更着急,只要能下了大雨,就该高兴?
这种刁难,反似是下雨是其次,刁难龙君是最主要了。
而黑蟒精这样着急,或并不是没有学过化,而是别有用心了。
青丘君疑心顿时深了,神色转冷,她觉得,这样的情况下,甚至不止是自己,就是别的大妖也必感觉到这种异常。
眼见着黑蟒精在听了几声鼓声,竟然直接闯入了大殿,青丘君忙过去,与同样走过来的身着墨绿色长袍大妖对看了一眼,但出于对龙君的尊重,它们没有立刻跟着进去。
“龙君,天鼓在催促了,你不能一意孤行。”
“要是催促不行,必有天谴,您或没事,但宫中的妖怪,却承担不了。”
“还请您三思呀!”
直到听到了里面传来了黑蟒精的嚷嚷声,甚至与阻拦的兵卒撕扯起来,它们相互看一眼,就急急入内。
结果就看到一些被黑蟒精打了的虾兵蟹将,都鼻青脸肿相互扶着站起来。
而高座上的龙君,正目光低垂,看向下方站在最前面的黑蟒精,神色沉凝:“什么时降雨,孤自有主张。”
“你这副样子,难道是想以下犯上,逼迫孤?”
第四百二十章 道人能用
苏子籍看着突然闯入气势汹汹的黑蟒精,竟生不出一丝意外,毕竟它早就给自己打上了内奸标记,只待着关键时,看一看它欲做什么了。
苏子籍问完话,就看着它,见它似呆住了,又淡淡问了一句。
“要是孤不许,你想怎么样,反了么?”
这似笑非笑的质问,直接就让下面的黑蟒精清醒过来。
黑蟒精一抬头,原被鼓声鼓起的气,就像被针戳了一下,咻一声就瘪了下去。
龙君的目光冰冷冷的,与笑容截然不同,龙瞳幽深,仿佛再多秘密,在它面前,也无所遁形。
而自己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噗通一声,黑蟒精身体比脑袋更诚实,直接跪在了殿中,恨不得抽死前一刻胆大妄为敢于闯殿的自己,朝上面连连磕头。
“龙君,是臣该死,竟因一时急切硬闯了大殿!但臣也是为了您着想啊!”
“您听,外面已响起了催促的鼓声,这鼓声十分蹊跷,我等大妖听了,都妖血翻滚,小妖听了全都瘫软在地上,时间一长,甚至会折损根基,打会原形。”
“龙君,这必是魏朝督促降雨皇子已等不及,给您,给龙宫的警告,您再不降雨……”
“说完了?说完了就退下。”
龙君的声音冷冽非常,没有任何波澜的在殿内回荡,而威压更是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孤意已决,明日降雨!”
明日降雨?
黑蟒精心中焦急,暗想:“我若能等得到明日,哪里还会这么催促?”
但他已失态闯殿了一次,在这鼓声催促下,龙君还不曾有回心转意,那自己再说,怕也没用了。
“好在就算非要拖到明日降雨,自己安插的妖也都还在,真到了那时,也不至于就彻底失败。”
心里想着是不是将这消息传给余王,黑蟒精面上露出畏惧,说着“是,臣知道了”,恭敬地退了下去。
仿佛刚才的冲动,真毫无私心,全是为龙君和龙宫着想。
狐女望着它离开的背影,微微蹙眉。
“这黑蟒精不对。”她这样想着,就抬头看向高座上的龙君,却发现它望着黑蟒精的背影,表情冷漠,这态度不像没有察觉。
“龙君……”本着臣的职责,狐女向前一步,要开口提醒,却被龙君抬手制止了:“你要说的,孤已知晓,放心便是。”
又看向那个身着墨绿色长袍的大妖,龙目所及,身份无所遁形,是同属龙宫高层官员的妖,亦是蟒族,但与黑蟒精不同,这白蟒精,性情沉稳,凡事都是只做自己分内,而不会多管别的事。
苏子籍看了它一眼,就说:“你们也退下吧。”
“是。”
二妖都是不爱多话的人,既龙君这样吩咐了,退了出去。
只是向外走着,听着一声比一声急促的鼓声,它们的神情都不算轻松。
龙君显然是打算向朝廷妥协,朝廷这鼓一直敲下去,大妖就罢了,龙宫内的小妖,岂不是要被活生生震死?
这还是往好了想,往更坏的情况想,朝廷不可能坐视龙君硬扛不降雨,到时怕是还会有别的手段。
这样一想,往日还算平和的外皮撕开,内里竟已这样势如水火?
且不说龙宫内大妖想法,只说人间,鼓声一声高过一声,不仅龙宫内众妖受不了,原本站在高台上陪着余王的官员,甚至身强体壮的甲兵都脸色苍白,朝着远处撤去。
余王已在亲贵簇拥下,撤离出十丈,眼见敲鼓的道士一记记敲,汗水不断落下,而天空中,还是没有乌云。
“难道还不成?”有官听得心烦意乱,又见没有效果,就有了抱怨。
余王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但此刻还选择继续等着,因距离午时三刻,已是近在眼前了。
“轰!轰轰轰!”
有别于鼓声闷响在晴空炸开。
下方祈雨道士几乎同时抬头看天,有见识的道士望着晴空,发现是闷雷在鼓声之中跟着响起,忍不住就喃喃:“难道是天怒?”
一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道人,竟然能够敲鼓引来天怒?
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知道这代表什么的人,都是大喜。
龙君不肯按照皇子规定时辰降雨,天都怒了,为了不被天罚,哪怕拼着半死,龙君也必会降雨,大旱可解!
下面监督着的官员,有听到这话,忙上前低声问了意思,就小跑着到余王的跟前,耳语了几句。
余王其实也听到有别于鼓声的闷雷声,但因天空没有乌云,这闷雷代表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有了解释,顿时懂了,跟着一喜:“天怒?”
“是啊,王爷,这道士有点本事,竟引出了天怒,天意如此,龙君就不得不降雨,最多拖延一两个时辰,再拖,是拖不下去。”
不然的话,这不间断降下天罚,撑过一两个时辰,已是极限。
龙君仅仅只是妖神,不可能与天对抗。
才想着,台上的道士突“噗”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出,接着人就跌了下去。
“……”
周围官员正议论着,眼瞅着台上道人吐血晕下,顿时冷了下场。
“王爷,这道人签下军令状,现在没有完成,是不是拖下去斩了?”有官员早就有了抱怨,此时就进言。
余王淡淡看官员一眼,顿时将官员给看得冒了冷汗。
收回目光,余王又看向倒下不动的道人,哈哈一笑,说:“来人,将真人扶下去,好好休息,这次祈雨,真人立了大功,孤回头必要向陛下请赏!”
其实,哪需要事后再请赏?
真人这称呼,可不是谁都可以叫,一个普通道人,被堂堂余王当众尊称“真人”,这就等于给了这道人赏赐了。
台下道人听了,都心中嫉妒羡慕。
而围着余王的这圈人,都心中奇怪,除对余王耳语过的人知道这是因道人引来了天怒,哪怕此时没成功,也等于成功了,但别人不知道,个个面露不解,也不好因着这事说什么。
见诸人奇怪,余王扫了一圈,心情更好,甚至长声大笑。
“果然,孤秉天命,就有高人来投。”
“这道人,以后能用。”
赝太子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我是龙
现实·龙宫
“嘤嘤嘤!”
时光过去了很久,但在现实中龙宫,其实只过去了片刻,幼龙委屈的声音还在回荡,天空漩涡却急速旋转,仿佛在酝酿。
紧接着,“轰”一声,一道雷光绽放,刺目的光映照得龙宫白茫茫一片,贝女勉强看去,就见到一道闪电重重砸在了幼龙身上。
“姬君!”
白色幼龙中此一击,“蓬”一声,仅剩的云气散开,鳞片和龙血飞溅,而丝丝灰黑气,更是毒蛇一样,趁机钻入血肉。
“啊!”孽力缠身的她,此时再也撑不住,直接就从高空跌下来。
才跌到半空,龙目看见了下面捂住了嘴的贝女,以及与龙宫共存亡虾兵蟹将,咬着牙,不去听耳畔越来越多的咒骂,眼前一片模糊,连叫也无法叫出来,身体疼痛到麻木,可这不仅仅没让幼龙退缩,反激起了她的倔强。
“我不能认输!”恶狠狠抬头望向高空,白影一闪,幼龙又顽强朝着上面飞去。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天空!我是龙!绝不伏地求活!”她摇摇晃晃向上飞,模糊想着。
滴滴答答的血,从上面掉落,龙宫地上,已是一滩滩龙血跟破烂的白色鳞片。
“姬君!”无法上前帮忙的水族哭喊。
贝女唇狠狠咬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这样小小的姬君,才尚未长成,就因周围这么多垂涎龙君quán bǐng的人与妖,而不得不靠着自己力量去渡劫。
往日,哪怕只有姬君一个,有着姬君自己修行,有着龙宫的防御,也不是不可能成功。
但现在,龙宫先因大旱而灵气匮乏,又被人炸开了堤坝,既毁了支流,阻断了灵气的填充,使得龙宫无法开启防御大阵,没办法抵御天雷。
更因溃堤洪水肆虐,而使得姬君背负了家破人亡的罪孽,还有妖族内部垂涎,想要伺机duó quán,这林林总总汇集到了一起,唯一能救姬君的,竟然只有姬君的人类老师!
但这人类老师虽人品佳,连贝女也信任,可是否能解了姬君危难,贝女亦心中忐忑。
“苏先生,请一定要成功!”贝女在心里默默祈祷。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龙宫众妖身侧空地上,其实还站着一个青年,光自外面照进来,朦朦胧胧的光晕在地,此人一身大魏的钦差官服,很是显目。
但所有水妖都对其视而不见,青年只是冷淡站着,看着幼龙又一次被雷劈中,劈得鳞片四飞、鲜血淋漓,但看着看着,就觉出不对了。
“我明明感觉到来了别人,且数量不少,甚至有我所熟悉的人或妖到了,为什么此时此刻,竟然一个都不现身,只有我在这里?”
“是他们藏匿得更好了?不,一个两个有可能,但所有人或妖都突然藏匿,这怎么可能?”
“难道……其实争夺天地quán bǐng已经开始了?只是我没有进入,所以不知?不,不可能,我打开的大魏旨意,可以令大魏皇室后裔参与争夺quán bǐng争夺,没道理我被留在这里,而无关的人或妖反先我一步。”
“又或者,是我的错觉?其实并无熟悉之人或妖过来?不,这也不可能,我现在是监督使,整个龙宫都在我监督下,刚才感觉,绝不可能是错觉。”
但事实就是如此,在一晃神,几道熟悉的气息,都从周围消失不见了。
这让曹易颜感到不安,唯有抬头,看着幼龙一次次被天雷劈到,不断受挫,他才能心情平静下来。
顺安府
大雨仍不停歇,远方行来一辆被簇拥着的牛车,才一停下,就从里面直接跳下一个黑瘦男子,他甩开搀扶,自己硬撑着上了台阶。
上了台阶,才发觉,滚滚的洪水处,已经有密密麻麻的人,几个小吏熬得红了眼睛,指挥着劳工一批批把沙袋砸下去。
整个过程秩序了然,分成数批,一批批不断,眼见着缺口就在合龙。
只是情况还不能完全乐观,不断有大雨落入河中,以这雨,怕还是有危险。
“知府大人,你放心,一切都组织好了。”赶回来的奚巡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上前劝着:“您看,我们紧急征了1000匹粗布,有妇女在紧急作成布袋,又有人紧急装袋,还有人扛过去。”
“按照苏大人的吩咐,就算是砸土袋,也有讲究。”
“砸到急流处,立刻冲走了,得不偿失,就得步步为营,几个土袋围成一块,冲不走了,再不断靠拢。”
这次抗灾,巡检司也是出了大力,不但擒了贼人,还赶回来主持合龙,他觉得有必要让知府大人知道。
师爷上手去扶祁弘新,发现大人手冰凉刺骨,心里就一慌,亦劝说:“大人,合龙一切井井有条,您的身体还没好,这么淋着雨可吃不消,还是先上牛车吧!回去休息一下……”
祁弘新苍白着脸,神色阴郁,咬着牙吩咐:“明天早上必须全面封坝!绝不能让洪水继续肆虐!这里事不处理好,我心难安,谈什么回去休息?”
在有人应命,身体晃悠了几下,祁弘新环视一周,发现人中少了一个人。
“苏大人何在?”祁弘新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难看问。
奚巡检犹豫了一下,被祁弘新眼尖看到了,直接问到头上:“你跟着苏大人做事,你可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这……”奚巡检迟疑地回:“苏大人累了许久,刚刚回去休息了。”
“荒唐!这等时候,溃堤还没有彻底解决,正是用人时,身为府丞,却还只顾得个人休息?”
祁弘新简直怒从心起,气得都快要笑了,甩开再次上来搀扶自己的师爷,怒:“苏子籍亏于职守,我一定要上书言其过!”
才说着,突然之间就咳嗽了起来。
“大人,您没事吧?”师爷心里担忧,忙问。
祁弘新勉强止住了这咳嗽:“无事!你速去找苏子籍,告诉他,现在是关键时刻,再苦再累,也必须要守在堤坝上,快去!”
又对奚巡检说:“你也快去带人继续巡逻,若有人胆敢再行破坏,杀无赦!”
“是!”被派了活的二人不敢怠慢,与别人一样领命退下。
第四百二十二章 自哭自笑
“……”
只有几个人跟着祁弘新,看着领命退下的人走远,突然之间,心一悸,奇怪的是,原本苍白的脸,突然潮红一片,脑子一阵阵眩晕,闪过一些画面。
他意识到了什么,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一步步走回到牛车前,在亲兵搀扶下,坐了上去。
外面是大雨依旧下着,牛车内才刚刚坐好的男人,重重吐了一口气,随后眼前就是一黑。
眼前都是白光,白光中有一个个人影,有的招手,有的怒视,有的自哭自笑,一种冰冷袭上了身心。
“真冷啊!”祁弘新喃喃。
“快,快!”一辆牛车正仆人鞭子下,朝着河堤行来。
因需要不断绕开被大水冲了地段,从出发到现在,时间已不短,不算很远距离,却还没有抵达。
牛车上,周夫人挽着篮子,里面是参酒和饭,都已散去了大半热气,变得温热起来。
在这牛车上,她心神不宁,很想开口催促赶车人再快一些。
但她也知道,在这种下雨的情况下,出门赶去堤坝已是冒险,再催促,车夫也不敢让牛车增速了。
“可是,我为什么这样不安?”
龙宫·时间稍前
“轰!轰轰轰!”
珠帘受震荡,叮当有声,远远看去,大殿上覆天青琉璃瓦,柱壁屏幛,尽绘五彩云气,天光一照,烟霞弥漫。
苏子籍端坐在大殿御座上,在令二妖下去,平静的面容有点扭曲。
“攻击的主力在我,龙宫受到的不过是余波。”
上方传来的鼓声,对龙宫内众妖都有压制,苏子籍此时在龙君体内,更能感觉到鼓声威力。
一声余音未绝,一声再起,不止外面随淡金色的天穹在波光荡漾,就连大殿之内,细看的话,也能看到在微微震动。
来自四面八方,由鼓声带来的力量凝聚,将整个龙宫为中心,盘旋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苏子籍现在所处的宫殿,正是中心中中心!
恐怖的震动,一声比一声明显,方才还只让普通妖族无法承受,令大妖感到难受,此刻已让殿中龙君,连着龙君体内的苏子籍,都感到压抑痛苦。
“或者说,方才只聚拢过来,波及甚广,而现在是锁住了目标,只冲我一人来了。”苏子籍随后否定刚才的猜测。
这不是他胡猜,以龙君之耳,自然可以听到殿外的一些小妖的叫声,方才还是惨叫哀嚎,或大气都喘不匀,而现在却集体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绛宫真篆丹法】+30,5级「1650/5000」”
“这鼓声,是用【绛宫真篆丹法】催动。”听到提示,发现自己的【绛宫真篆丹法】经验突然增加了30,苏子籍却顾不上欣喜。
不能摆脱此时的困境,怕是自己有经验得了,也没办法享用。
“如今之计,就是看看能不能硬抗下来。”
随着每一个鼓声入耳,苏子籍都闷哼一声,但仍不想就这样被迫就范,而是仗着现在是龙君身体,足够强悍硬扛。
“【绛宫真篆丹法】+20!”
“【绛宫真篆丹法】+25!”
看着整个宫殿,都在鼓声的威力下,震动着,案上的笔墨纸砚,甚至跟着一起在跳动,苏子籍有一种预感,继续这样硬抗下去,怕还会有着后手。
而现在,他为了硬抗这鼓声,鼻血都已垂下,明显到极限了。
正在这时,青光一闪。
“【天鼓大阵】已解析,是否汲取?”
“是!”
苏子籍本已快要到了撑不住时,此刻顿时觉得自己所有忍耐都没有白费,精神一震,立刻应着。
“【绛宫真篆丹法】+12000,7级「3150/7000」”
一股灌下的清凉,驱散痛苦,苏子籍仿若置身于冰火两重天,爽又痛着。
片刻才吁了口气,叹:“不愧是刘湛。”
能搞出这样的阵势,苏子籍就觉得,不会有别人。
除了可能跟着到这大魏隆安年间的刘湛,苏子籍不做他想。
现在这经验的传授,果让他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而看着疯狂飙升的经验值,苏子籍更觉得十分欣慰,头脑比方才任何一刻都要清醒,还有心情点评了一番。
“这鼓声乃天鼓,才会有这威力,让妖王都有着痛苦。”
“这门道法,修到高处,实在是令人畏惧,竟然真可以上应天意。”
“当然,与其说是天意,不如说是某种共鸣。”
但同时,也对妖王的强悍,尤其龙君的强悍,有了一个更新的认识。
要知道,这天鼓一声更比一声强,最初时力量分散,那样情况下,青丘君跟蟒精这样的大妖,都觉得棘手。
等到后面,单一的冲着龙君来,龙君身体居然真能抗下这么多声天鼓的催促,也让苏子籍有些没想到。
“这身体不愧是龙君之躯,硬能抗住。”
痛苦中,苏子籍甚至还有了一种微妙的自得:“当然,更不愧是我,知道虽硬扛着十分痛苦,也定能有着好处,所以忍了下来。”
“本就学过这门道法,顶住了,就意味着有人倾尽全力传授,果然不仅得到了传授,还一口气涨了一万二千经验!”
这样的大收获,让苏子籍觉得,哪怕只有这样,也不虚此行了。
就在这时,鼓声突然停止。
苏子籍咦了一声,不仅没觉得轻松了,反心中有了一个隐隐猜测,果然,随之响起,就不再是鼓声,而是从龙宫上空传来的隐隐雷声。
这雷声比之鼓声要弱了许多,可带来的震慑与威压,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才因为鼓声对自己的影响力减弱而松了口气的外面众妖,此刻再次乱成了一团。
大殿内,苏子籍在听到了这在催促的雷声,站了起来。
“这是天怒。”得到刘湛的倾囊传授,苏子籍自然明白这雷声代表什么。
对刘湛能通过这大阵引来天怒催促龙君,苏子籍也并不感到意外,以刘湛的实力,在道门已出类拔萃,算是金字塔中上端的一撮人,又有魏朝皇子的辅助,这样都还无法发挥大阵威力,引来天怒,那这大阵也就算不上道门顶尖道法了。
只是站起来的苏子籍,注意突然之间被案上展开的一片东西给吸引。
第四百二十三章 星图
“这是什么?”方才苏子籍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又或者是注意一直没放在面前的案上,所以没看到。
摆放在案上的,竟然是半首情诗。
“参差荇萍,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下面应该还有句子,却因被撕了,只留下这两句。
这东西是男方向女方示爱的诗,竟出现在龙君的案上,可让苏子籍完全没想到,难道龙君有喜欢的女人?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外面再次传来急促脚步。
有妖再次进来,这次真来了不少,怕都被那天怒给惊到了。
苏子籍知道到这情况,再硬扛着也没有意义了,天怒可是连龙君也没办法硬抗,而且对它来说,时间也的确拖不得,否则外面世界的龙女,怕是要糟。
不等众妖进来后跪倒祈求,苏子籍就笑一声,直接就开口:“你们不必再劝,孤这就出去祈雨!”
本还想苦劝的众妖,都是一呆。
它们没想到,龙君回心转意得这样快,但又一想,之前只是鼓声,小妖撑不住,大妖还能撑住,可现在天怒来了,这种情况下,龙君改变主意十分正常。
黑蟒精站在下面,微垂着头,努力克制才没有笑出声。
“硬扛着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被压着低头?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它暗暗想着。
“不过,这样一来,也给我出了一口气,这些年在龙君面前做着臣子,我早就不爽了!”
“等一会开启大阵祈雨,我非要趁机将恶气出了!”
“都是妖,它能化龙成王,我也可以!”
“而且我比它更聪明,它得不到的封号,我亦可以得到!”
想到余王对自己的承诺,黑蟒精心头火热,巴不得立刻就祈雨,看着龙君当即失德,被自己趁虚而入!
苏子籍说话间,就已走出大殿,一步步走向龙宫中的高台。
从殿外抬头望去,凡世祈雨景象,已有了一些变化。
有着黄伞的高台上,鼓声停歇了,可负责督促祈雨的余王正抬头望天,表情轻松,仿佛已断定了在天怒威逼下,龙君只能按着自己的计划去做,再无逃路。
苏子籍收回目光,突然之间说:“负责祈雨大阵的,换一批。”
说这话时,趁众妖惊愕,还冲着青丘君使了个眼色,青丘君一呆,下一刻,就感觉到手里多了个纸条,忙攥紧了。
黑蟒精本来跟着过来,心中期盼大阵快点开启,好在正式祈雨时行动,突然听到龙君说要换一批人,顿时大惊。
“我的人手都安插在了这几日,突然换了,被替换上去可都不是我的属下,龙君这是不信我了?”
负责替换这事的正是青丘君。
因着龙宫之中空闲人手其实也不多,说换一批,其实也只换了一半左右。
黑蟒精仔细看了被替换上的那些妖,原本提着的心略略放了下来,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换了一半。”
它们这些龙宫臣子所站的位置,是高台的靠上一些台阶上,分左右而立,龙君从中间通过,来登高台。
它们作大妖,在这祈雨过程中其实也只是起到一个压阵作用,真正启动大阵是龙君,而负责大阵则是围着高台一圈,站在不同方位上的上百妖怪。
此刻大阵还没有开启,并没有特殊之处,但曾经见识过这大阵开启大妖都知道,开启时会是怎样一副震撼场面。
黑蟒精站好后,心情复杂,望着从它们中间一步步登阶而上的身着冕服的龙君,眼眸中有着一丝愤恨。
“不知道龙君到底是怎么想,为何突然替换大阵的人手?不过,就算是被换了一半,也还有十分之一是我安插的人手,虽远不如之前保险,可也能冒险一下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的机会实在是不多,只要能成功,我就可以获得朝廷册封,也能有机会化龙了。”
“龙君啊龙君,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心高气傲,身为受朝廷辖制的妖神,竟然还要端着架子,跪都不肯跪得利索了,也就怨不得人家朝廷不肯容你了!”
“我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同样也是为了我们整个妖族着想!若都像你这样傲慢,妖族与朝廷的矛盾加深,对妖族又有什么好处?”
黑蟒精这样想着,因背叛了龙君而升起的心虚,顿时就理直气壮被按了下去。
是啊,它化龙成功,做了龙君,一定可以带着妖族走得更远,与朝廷的关系更和睦,这可是对妖族都有益处的事,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目光随着一步步上了高台的龙君,落在了高台上。
龙君上台几乎没有丝毫迟疑,就抬起双手,向上一挥。
“轰”一声风鸣,同样隐有雷音,力量无声蔓延。
这是苏子籍在来到这个身体,积蓄已久力量,一经展开,就潮水一样,向四周快速铺开。
“嗯?”
苏子籍凝神屏息。
只见高台下面上百个妖怪依次站着地点,本来看似普通,可随着这力量“流淌”过去,它们脚下都亮了起来,就像一盏盏被突然点亮了明灯,整个身体都被光芒笼住。
等所有妖怪的脚下都亮了,相互之间连起来线快速串联开来,一个巨大复杂的大阵,直接就“醒”了!
本来龙宫范围内只是徐徐小风,但随大阵被开启,一阵风呼啸吹过,将妖怪的衣服和发丝吹得瑟瑟作响。
金色的波纹从地面直接浮起,在空中同样扩展,犹被石头击打在湖面上产生的一圈圈余波,无声而又似乎带一种震撼人心的古朴力量,最终“轰”一下,撞了出去。
又再次朝着更上面扩展。
这是龙君的力量通过龙宫法阵增幅,扩散到了天空引起的异象。
这时动作不需要苏子籍来做,龙君身体自然而然施展。
其实,这情况,普通妖怪根本看不到,现在景象是苏子籍借着龙目而看见。
“这大阵,似乎是一个棋盘。”苏子籍眼皮一跳,立刻就有了反应,这就是蟠龙心法直面图呀!
不计其数的棋子,每一个棋子都占定了一个方位,彼此组成了大阵。
“不,又似乎是星图。”
第四百二十四章 气急败坏
一颗颗黯淡星辰,在空中突然生出,徐徐飞上高空,似乎化成了苍穹。
茫茫天穹,星辰闪烁,虽晦暗无光,但抵达到了合适位置,就悬凝不动,等组成了星斗,就有一道光华腾升而起,隐隐有一颗金黄色的大星显出。
而龙君身体不断舒展,做着各种动作,虽看着不是大开大合,但闲心悦目,犹如在进行最古朴的舞蹈。
甚至每一个落脚处,都能让体内的苏子籍听到嗡一声,明明没有乐声,却冥冥之中,有音律在与这呼应。
种种奥妙出现,这种向上天祈雨的术法,看着不难,实则要每一下都奇妙暗合某种轨仪,绝不是照着画描就能学会,就能成功。
苏子籍在这几下动作做出时,单是看着。
“经验+10,经验+15,经验+12……”
蟠龙心法几乎不断往上蹿升着经验。
“不想施展这祈雨之法,蟠龙心法还能这样提升?”
“不,蟠龙心法乃龙宫传承给幼龙的根本,虽龙君号称三千道,但根本必是这蟠龙心法无疑。”
“龙君能呼风唤雨,其也必是蟠龙心法演化而出,我看见,就能获得进步,这也正常。”
“而且这一切,要不是有这样多妖怪和人虎视耽耽,本是安全的传承,获得增益,更不奇怪。”
星图一成,“轰”一声雷响,撼得龙宫都微微颤抖,风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龙君继续祈雨,而苏子籍却借着龙目看去,只见龙宫的天穹上,星斗运转,而浓云如墨漫漫霭霭冉冉而起,一团黑云被阳光镶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在涌动着,翻滚着,看似缓慢,又极快的移动着。
这乌云一出,苏子籍立刻有了明悟:“降雨也不是凭空产生,而是移了别处的雨层而来。”
“这乌云现在极远,仅仅是在龙宫天穹上显示,而还没有抵达真正的本处天空之上。”
“嘶,好大的压力。”苏子籍眯着眼,念头转动,这时才发现,乌云一出,自己就似乎被压了一座山,沉重无比,只是这压力一到自己身上,就被大阵转移分担了。
所有妖怪都身一沉,并且整个龙宫都一震。
“不简单啊,原来是以众妖和龙宫来分担压力。”苏子籍目光深深,对降雨又有了新的认识。
河岸
此时夕阳渐渐落山,晚烟袅袅,晚霞极美,但没有人欣赏,祈求了将近一天的人,都已是绝望了。
虽数千百姓到了此刻仍不肯走,但这也只是在做最后努力。
一张张麻木的脸上,早就没有了期待,甚至连哭着的孩子们也早就哭累了,趴在父母身上,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过去。
已少有人抬头去望天了,再怎么望,这万里无云晴空都是这样令人绝望,曾经响过的雷声,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出现没多久就没了。
数千人所在的现场,这阵竟安静得有人咳嗽一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压抑的官员都神色凝重。
当久了官,很清楚这情况,只要有人振臂一呼,看似麻木不仁的百姓,就会突然之间bà zhà,哗变也不是不可能。
“保护王爷,不可怠慢。”就有官员上前低语,吩咐着武官,这武官应命,目光一转,就已经暗暗下达命令。
顿时,十数个甲兵暗暗收拢,将余王围在中间。
就是在这时,怕啥来啥,突然有人骤喊了一声:“快看,有云了!”
这一声,直接就让人群骚动了起来。
数不清多少人是愣了一下抬头望天,这还真不是谁看花了眼,或绝望时产生了幻觉,而是真的有云!
只见原本一丝云都没有的天空,大片的云竟真被风给吹来了,迅速盘踞了大半地盘,将夕阳光都给遮住了,地上光线骤暗。
人群先是安静,随后爆发出无法抑制也无需去抑制的欢呼。
这还不算,仿佛为了补偿等得近似绝望的百姓,只片刻就有丝丝小雨落了下来。
“下雨了!下雨了!终于下雨了!龙君啊,您总算下雨了!”
丝丝细雨,到地面都跟着返潮,被滋润,这过程也快。
虽到了现在,也只能算是毛毛雨,代表着的意义,让大家都开心不已。
“龙君下雨了!下雨了!”无数人欢呼着。
高台上,一个官员,看了看左右同僚放松的神情,也心里高兴。
“这次成功祈到了雨,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都可以松一口气,想必王爷也必然十分高兴。”
他甚至为余王不解的行为也找到了解释:“不愧是王爷,对龙君的信心更足,还知人善用,信任道人,果然成功令龙君降雨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趁着大多数同僚还没反应过来,先一步走到余王面前,笑着道贺:“恭喜王爷,这次祭祀成功祈到了雨,善莫大焉!”
说完一抬首,看到的却是余王,那来不及收敛的狰狞神色。
这官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怎么?王爷竟然并不满意?”
不,这哪里是不满意,分明是已经气急败坏的程度,难道是余王觉得雨下得不够大?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至如此。
而且久旱后下了雨,哪怕一开始只毛毛雨,也足让人欣喜了,怎么可能会因下雨不符合自己的标准就恼怒成这样?
刚才才被这官解释了的事,此刻因余王狰狞再度被翻出,竟就又一种意思来解释了。
官员忙低头,掩饰住了神情,心里一寒:“难道王爷跟朝廷,其实并不想龙君降雨成功?”
想起之前的蛛丝马迹,官员立刻串了起来,其实世祖驾崩前,朝廷就有不同声音,驾崩后,声音就越来越大了。
难道,这就导致了朝廷态度的变化?
余王没心情去管官员怎么想,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惊怒。
从天空开始飘云落雨一刻起,不可思议的情绪就弥漫了余王的双眼,让他再看不到其它了。
这差事原本在它看来很好完成,结果现在失败了?
余王忍不住握拳,指甲插入掌心,大恨:“这是父皇交代的任务,怎么能失败?为什么黑蟒精还不发动,难道它竟敢欺骗我?”
气急败坏之下,连孤这个自称都想不到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权柄是何
龙宫
水气在云中聚拢,黑云呼啸汇聚过来,呼啸的风未停歇,而黑云凝聚,就在高台上盘旋起来,使得天穹几乎漆黑一片,暗无天日。
“几乎是天之倾斜。”
苏子籍站在高台上,这可不是普通云气水气,而是龙君通过向天祈雨,求来雨水幻化的黑云!
“要按照常识,这一朵乌云,怕是有一亿吨之重。”
“并非是大阵和龙宫能承担这样重,而是quán bǐng撬动了天意,本身承担不过是万分之一,乃至十万分之一,但十万分之一也不是龙君能承担,而必须由于大阵和龙宫分担。”
“这亲自主持一次降雨,不亚我十年苦修。”
苏子籍寻思着,而青丘君也抬起首,她略过了乌云不看,只见整个龙宫天穹,重重叠叠云气如伞盖,自上垂下,落在大阵上,倏尔向四周散开,水纹涟漪。
而漩涡的中心,赫然就是龙君本身,一道笔直的天柱冲霄,堂堂正正,明明煌煌,在半空中铺散开来,使得了天意略动,风云而起。
这还不算,身青丘之主,青丘君的感知在大妖中也数一数二,此时感觉到,不仅是龙宫中有着种种异相,就连龙宫外,九霄上,也是风动云动,天地变色。
四面八方风雨,都听着龙君的号令,快速迁移到了蟠龙湖上空。
河岸上空,乌压压大片云,被风吹来,渐渐凝聚,遮天蔽日,越压越低。
虽下着的雨目前不大,可看到这厚重得令人心头都发颤的云层,祭台下百姓,心中的欢喜就像是迎风而涨的竹笋,让他们忍不住露出一张张笑脸。
有人抬头,张大嘴,去直接接着雨水来喝。
而千里之外的风雨迁移而来,呈现在龙宫上空时,则隐隐的霹雷与惊雷。
与之前的天怒之雷可不同,这次的雷声,透着一种生机勃勃,每一声,仿佛都能打去昏沉让头脑更清醒。
先前因鼓声而受了伤的小妖,此刻没有靠近高台跟大阵,也能感觉到大风吹过自己,感受到威势赫赫同时,也有蓬勃的灵气,直冲过来,瞬间就将内伤治好了七七八八。
有的小妖因修为太低,竟直接在这样的法力与灵力的滋润下,瞬间被拔高了不止一点半点,足足多出几年的修为。
而靠得更近的妖族,则更受益。
青丘君自己,感觉到心旷神怡。
等于说这种祈雨,主要承担责任的是龙君,可所有龙宫妖族,都能沾光。
只要没有失败,就不会有反噬,对普通妖族来说,这实在是既冒险,又足以受益的好事。
“这就是龙君的quán bǐng!”
“其实未必有人类所说的功德,但单单运转降雨,灵气就汇集龙宫,就能点化妖族。”
身是青丘丘主,册封成妖族中的侯爵,青丘君距离龙君的地位很近,但此刻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感慨颇多。
妖族修行不易,虽一旦修成,就能有着长久寿命,可天对妖族更苛刻,几乎在成年后,就会有心魔之劫。
每一个妖族,内心都栖息心魔,夜复一夜,永远饥渴,永远愤怒,不断撕咬着妖族的灵魂。
如果不能驯服自己心魔,妖族将屈服于诅咒而堕落只知饕餮的怪物。
至于渡雷劫,那是龙君才有的特权。
龙君成龙,有呼风唤雨quán bǐng,但并不能凭空下雨,而同样要祈求上天。
合天意后,就会以龙君quán bǐng,号令远方不缺雨地带的风雨迁移过来,将这凝聚而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再降到祈雨的这一片区域。
降雨之能,可以说,并不是龙的能力,而是quán bǐng赋予的能力。
不过,虽不是自己降雨,但能借助quán bǐng达到这样的程度,已是神灵范畴,被尊为神,的确不为过了。
青丘君身是大妖,已不是第一次旁观龙君祈雨了,至今还记得龙君第一次祈雨时就险些失败,最后险而又险的成功。
而这一次,与之前几次相似又有着不同。
青丘君回想到上一次看到祈雨时的场景,暗暗想:“龙君实在是深不可测,此次祈雨比上次祈雨时还从容,可见龙君修为大增了。”
作为妖,哪怕是大妖,没有不羡慕龙君之威。
如果说她没有羡慕,那是假,几乎所有大妖,在观看了降雨后,都想尽办法也获得同样的quán bǐng。
“龙君的修行虽高深,但和大妖的差距也不是很大,可这一步就是咫尺天涯,龙君怎么能撬动这样大的力量?”
“这根本不是妖神能承担的事。”
无论怎么样修行,无论怎么样体会大道,根本毫无作用。
修行激增一倍,增了十牛之力?
可这和降雨撬动的力量,差距之大,简直到了提都不能提的程度。
“龙君quán bǐng,到底是什么?”
这可以说是所有大妖,都无数次探索的事,可惜的是,还是一无所获。
她体内的小狐狸透过她的眼睛,也看到了号令风雨,则是震惊不已:“原来这时代龙君,竟有这样大的威能?”
而在数百年后,大妖有一个算一个,看着是挺厉害,可跟龙君一比,简直就被比到了尘埃里!
“让族人知道,我竟有幸看到了数百年前这样了不得的祈雨之景,她们一定会羡慕我!”
“不过,此时在祈雨的,究竟是重新掌控了身体的龙君,还是它身体内的苏子籍?”望着龙君的身影,小狐狸暗暗想着。
传说中的龙君有这样的威能,虽让她震惊,倒也在预料中,可造成这情况的,是里面疑似苏子籍的外来者,那她以前可真小看这人类了。
“如果真是他,我方才暗示了,提醒他拖延了一点时间,应该被他信了。”
“能有现在的威能,看着也不像是失败,看来已排除了一些隐患。”
觉得自己阻止了对方在午时三刻降雨,是立了大功劳,小狐狸心里已美滋滋盘算起,回去后可要索取奖励。
“哼哼,光是鸡腿可不够了,不如我回头再要点别的?”才想着,就听到不远处突然有人暴喝一声:“动手!”
青丘君体内的小狐狸一惊,好在现在掌控着这具身体的是青丘君并不是她,所以她的溜号并没有让它也跟着走神。
“是你!”青丘君冷冷的看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 动手
“是你”
小狐狸通过青丘君的眼,看到了出声是谁,完全不出预料,正是看着就不安分的黑蟒精!
“蓬”身体暴涨了两倍的黑蟒精,此时身高四米,衣袍顷刻间就被黑色甲胄覆盖,嘴角上扬,带起双颊上的蟒纹,有一种难言的冷酷。
“啪”
在它大喊了一声“动手”时,就有十几个妖怪,突然间就脱离原本的大阵,向着外面撤去。
冰冷,坚决,毫不迟疑。
而这一撤离,本来稳定的阵图浮现,光线交织,接着就“轰”一声,分担的压力顿时倾斜下来,发出一声轻鸣。
这一声轻鸣,声音不大,但所有的妖都变了色。
本来可以不断循环力量纹路,直接就崩乱,几处被迫中断的地点,停止了循环,冲过来的力量顿时就起了冲突,“蓬”一声炸开了火花。
“轰轰轰!”在地面上电闪雷鸣起来,光蛇胡乱游走,带起连环bà zhà。
“黑蟒,你在干什么?”就有大妖不可思议,呵斥着它的本名。
“轰”
其实在黑蟒精撤离前,高台上龙君动作已慢慢停了下来,苏子籍重新控制身体,只觉得身一沉,立刻意识到这具身体现在承受的压力,不得不微抬首,双手抬起,操控风雨。
这一刻,他仿佛透过云层,看到了外面世界,犹飞在凡世的空中,俯视地面。
原本需要通过影像才看到的,现在直接通过苏子籍自己的眼睛,亲自这么居高临下看到了。
他的眼前,更每一秒,都有提示不断在眼前飘过,淡青色的提示甚至让他有了一种久违的进项“【蟠龙心法】经验+20、经验+30、经验+25……”
“【蟠龙心法】12级〔1020/12000〕”
当发现【蟠龙心法】提升到了12级后,苏子籍还是一喜。
自上次提升到了11级,经验值增长速度就越发慢了,像这次顷刻间就跨越了瓶颈,直接升级,的确有点出乎苏子籍的预料。
他本以为,能涨一二千经验,就已是惊喜了。
“经验+30,经验+35……”00后.宫
转眼又增长了300,苏子籍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了这种奥妙的氛围里,黑蟒精一声暴喝,就像从遥远的世界传来的声音,虽然听到了,却根本无暇去顾及。
但随着法阵的相继bà zhà,龙宫上空看似轻飘飘的云雨,几乎瞬间就化成海洋一样,直接就压了下来。
这重量,不亚泰山压顶。
玄而又玄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苏子籍就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从高空跌落,下一刻,就整个人再次回到高台上。
在龙君的身躯内,苏子籍奋力一抬,从龙君身上就再次喷出的力量,形成一种向上的托力,无声与下压的力量对碰。
“噗!”一股腥甜喷出了喉咙。
“动手!”骤然一松的同时,苏子籍同时厉喝一声。
黑蟒精本在得意,撤退的同时,与它不合妖怪,趁机下了黑手,可一刻听到这声音,身子一寒,动作不由自主慢了半拍。
“噗”大殿喷出一道白光,只是一闪,就到了黑蟒精身后,脖子就一阵冰凉刺骨划过。
黑蟒精凭着大妖的直觉,转身一扑,疼痛感反馈过来时,胳膊已直接斩断,而别的妖怪却没有那样幸运,白光一闪,只觉得脖子一冷,就看到数颗头颅高高飞起,脖颈的切口平滑如镜,妖血喷出。
同样冰冷,坚决,毫不迟疑。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青丘君,裙摆飞扬,俏脸冰冷,接住了白光,化成了一把薄薄的刀刃,正滴滴答答往下落血。
“斩妖台。”
见黑蟒精转身怒视着自己,青丘君说着“我早就知道你是叛逆。”
几乎是说话同时,它手一点,白光又扑出,黑蟒精大惊,两手一挥,几个跟随的妖怪就被推到身前,几下白光闪过,就被斩杀殆尽。
这一切其实都发生在瞬间,上一刻黑蟒精还在得意,以为自己取得胜利,下一刻就已被按下了。
“啪啪啪”殿内涌出一队妖怪,个个是妖将,沉着脸,就沿着空缺而填上去,黑蟒精看到自己安插的妖才死,就立刻就有妖赶到代替,还有什么不明白?腹黑竹马恋青梅
它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这是龙君跟青丘君早就知道自己背叛了!
但内心的不甘,让黑蟒精冲着台上的龙君大喊“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不信!”
苏子籍闷哼一声,大阵只中断一会,泰山一样的压力已经使全身骨骼在响,口腔中又甜又腥,正努力使重新站位的大阵再次循环起来,哪还有空回答,只是吐出一个字“斩!”
妖怪分大妖、妖将、小妖〔妖兵〕,刚才其实不是黑蟒精逃的快,而是大妖稀罕,留着审判,现在见龙君已下了命令,青丘君有点可惜的看了一眼,手一点,白光飞出,就此一绕。
还想说什么的黑蟒精,噗通一声,头颅与尸体跌落,血溅了一地,被砍下的那颗头颅,咕噜噜一滚,噗一声,就变回了蟒头。
没等再次补刀,蟒头生命力顽强,嘶吼着朝着高台飞去,滚着到了苏子籍的脚下,张嘴就咬。
“噗嗤!”身着墨绿色长袍大妖飞身上前,一脚踩在了蟒头上,只一下,就将硕大的蟒头给踩得稀巴烂。
“多亏你了。”青丘君这时也几个纵跃,到了跟前,她冷俏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丝庆幸。
毕竟龙君此时根本无暇顾及降雨外的事,事先将斩杀叛徒重任交给了自己,自己就有责任保护龙君安全。
偏偏斩杀叛徒,在收尾时却险些出了纰漏,若不是同僚手疾眼快,真让这黑蟒精咬龙君一口,怕要坏大事。
才说着,却见这同僚又往龙君处走了几步。
青丘君隐约中,有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就要伸手拦下,就听到这大妖低笑了一声“龙君,黑蟒被你预测了,那么,我呢?”
“不好!”青丘君脸色就是一变,还没有来得及阻挡,这大妖并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取出一颗黑丸。
“你敢?”
这是炼的雷丸,但话还没有说完,“轰”一下,bà zhà了。
正在操控着云雨的龙君身上,一道金光浮现,可站着的龙君,还晃了一下,一口血喷出。
。
第四百二十七章 差距不少
墨绿色大妖见自己得手,一击而中,转身就逃,速度真是非常之快,青丘君的白光一闪,都刺了个空。
掠光中,这妖怪看了一眼,只见黑蟒精的无头尸体,切口平滑如镜,尸身以肉眼可见速度萎缩,身上巨大的妖气在流逝,不到几个呼吸,就已化为枯骨,惨白的吓人。
“斩妖台!”
建立妖廷,当然不可能只有恩典没有刑罚,虽这斩妖台还没有建成,只形成了刀胚,但也可怖可畏。
黑蟒精是大妖,可是也毫无抵抗力量,在斩杀黑蟒精的同时,将之生机同样吞噬一空,化成了龙宫的灵气。
而且偏偏,还保留下了头颅不毁坏。
这大妖微微低头,看着别的妖怪头颅,上面睁的大大的眼睛,依然能看出刀光临头的不可思议与恐惧。
死亡面前,谁都难以平静,这些头颅留下,就是以儆后来者。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成功了,不枉我沉住了气潜伏!”
“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跟着过来的妖,但不管有几个,也不管是否与我目的一样,也晚了!”
“我的雷丸,虽只能近处使用,可攻击力极强,大妖这么近挨一下也得重伤,而龙君,哪怕不是重伤,也会实力减弱,现在大阵还没彻底恢复,龙君撑不了多久了!”
操控了这大妖行凶,就是投入湖中的天机妖!
它在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大魏时龙宫,并进入了这大妖体内,就立刻夺取了身体的控制,并蛰伏了起来。
本就是从这个时代走过去,这大妖,天机妖也认识,要伪装成熟悉的妖,对他来说的确不是难事。
“没想到龙君修为比我预料的更高,幸之前没有轻举妄动。”天机妖没入了宫殿中,偷偷看了一眼还在撑着的龙君,暗暗叹着。
但又一想,能让龙君重伤,这就已成功了大半,现在就只等着龙君失败了。
“不仅是我,显然这时代的朝廷,也是希望龙君降雨失败,我现在占据着上风,只需等待即可!”
想到这里,随即就彻底消失了踪迹。
青丘君手持刀胚,就要追去,听高台上的龙君喝“快修复大阵!”
纵然对冒充同僚的大妖恨不得立刻诛杀,但此时不是分散兵力去追这妖时,龙宫戒备森严,出入困难,等过了这关,全宫大搜,谅它再能潜藏,也逃不掉。
青丘君想着,直接单膝跪倒在大阵的一点,手掌直接按了下去,一股法力在她的体内涌出,还有法力的妖将,都利用自己法力修补大阵。
而替代上去的妖将,也让自身与自己所站之处的点,形成一种力量的呼应。
“嗡嗡嗡”
只见上百个妖怪依次站点,金色的波纹再次浮起,可错误的节点冲突,还在“噼啪”闪着火光,虽在渐渐恢复,但大阵修复,也需要一点时间。
青丘君看了龙君一眼,见着龙君整个身体都似乎被山压住,格格作响,不由变了颜色。
本来以龙君的实力,完全可以撑过这段时间,偏偏龙君受了伤,这情况下只靠力量硬扛下龙宫上空的云气水气,实在不亚于在独自扛一座越来越重的大山。
一旦力竭,有了失误,怕顷刻间就要被压成肉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以龙君的强悍身体,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青丘君心中焦急,她发现哪怕自己参与修复大阵,依旧不能立刻将其修好,而龙宫上空,狂暴盘旋乌云与雷电,都在疯狂搅动着,看着十分可怖,顿时回首,望着龙君,急急劝“龙君,快撤了呼风唤雨吧!”
“现在虽雨水还小,可没有龙宫大阵分担,哪怕十万分之一,也是极吃力的事,您何必难为自己?”
“您已受了伤,还是先停下吧!纵然这样会受到朝廷呵斥,但与您受伤相比,仍是小事,什么都没有您的身体重要!龙君!”
能让这个平素冷淡少语的青丘之主露出焦急之色,开口劝谏多句,可见这事的严重性。
苏子籍何尝不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都不必这狐女说,苏子籍就能感觉到,上空砸下力量,现在就让他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了。
这也就是龙君的身躯,不是凡躯,还能在这情况下,站在那里,费劲撑着龙宫上空的万吨风雨,要是苏子籍自己的身体,怕是连一息都撑不住,就炸成了血水,或者连血水都没有。
“难怪连活几百年的大妖都心动,纷纷谋划多时,只为了抢夺龙君quán bǐng,争着化龙,在所有妖族里,龙,果然最强。”
“龙女若能成功化龙,就是没有数百年前龙君的力量,只有着十分之一,也足以受用不尽,就算是强压众妖,也有着希望了。”
“但这传承也实在凶险,我只是因蟠龙心法以及与龙女的关系,被卷入数百年前的场景中,就已是这样险象环生,快要撑不住了,不知龙女那里,是不是更加危险。”
“所以我绝不能撤,我有一种预感,只要我这一撤,龙女就会立刻失败。”
“而失败,就是死!”
对苏子籍来说,选择撤离,是选择了避免最大的风险,可相对数百年后的龙女,就等于放弃了。
一龙一人冥冥之中的那种紧密的联系,苏子籍虽不能全部察觉到,可这么多次了,要说毫无察觉,那也不可能。
“我有预感,放弃了幼龙,我的命数就崩坏了,虽不至于立刻去死,但前途必布满了黑暗和荆棘。”
就是为了龙女,为了自己,苏子籍也必须要继续撑下去。
“既得了好处,让蟠龙心法升到了12级,就不能退缩!”这样在心中吼了一声,苏子籍艰难运转着十二级的蟠龙心法。
蟠龙心法原本苏子籍觉得没有太大的用途,现在才知道,它是万法之源,在这情况下,修炼别的道法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只有蟠龙心法才有用。
可苏子籍只觉得,龙君身体在万吨云雨压力下,运转十二级的蟠龙心法,与原本龙君的施展,差距不少。
上空的云雨,与自己的联系,时有时无,眼见着就要散去。
。
第四百二十八章 再也不会有
湖岸
“啊,雨怎么小了?”棚子口有官员站着,望着外面天空,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手伸出去去接雨水。
祭台下面欢呼着的百姓,也察觉到了不对,纷纷抬头望天,惊疑不定。
“雨小了?雨怎么变小了?”
天空中,原本乌云密布,黑沉沉一大片,让人看了就觉得这必能痛快下一场大雨,而雨也越下越大,眼看都已经滋润干涸土地,哪怕不再变大,只这种程度,下得半天,也能管了大用。
谁料这还不算很大的雨,竟才下了一小会,就有了颓势,满天的乌云也给人一种正在慢慢散开的感觉。
百姓欢呼声在惊疑目光下慢慢减弱,原本狂喜的气氛也朝着不安转变。
已撤到了大棚里,没来得及换干爽衣裳,也没心情去理会这种小事的余王,难看的脸色在发现这一幕,有了一点缓和。
望着越来越小,回到了刚下雨时的丝丝细雨,别的官员都神情难看,余王却终于放下心。
“看来妖怪果然动手了。”
“虽然慢了,但只要能得手,现在也不算迟。”
“还以为父皇交给我的任务无法达成,要回去领罚,现在倒可以想想,回去如何向父皇禀报此事,才能让父皇更开怀。”
余王掩住笑意,只等着雨最后停下,只要停下,就立刻宣读圣旨,给予龙君狠狠的痛击!
棚子的角落,因昏迷被余王命人抬进来休息的刘湛,此刻看着仍是昏迷,躺在一张塌上,可哪怕没有睁开眼,外面的情况也都入了耳。
惊讶惊恐议论声,让刘湛明白,降雨的龙君一定是出事了。
“果然天意难违。”
刘湛浮出一丝微笑,在今天内降雨,龙君就会落入朝廷陷阱,而不降雨,拖到明日后日,也许能逃离陷阱,可外面的龙女就会死。
虽外面里面的时光不对等,可也没有那样大的差距。
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己有着主动权,龙君只能被迫承受。
“眼下能因降雨不利而立刻失德,其实是对我最有利情况,比拖到最后拖死外面的龙女对我更有利。”
“失德那一刻就是我辈抢夺之时。”
嘴角含笑的刘湛利用道法,时刻关注着龙宫的气息,在掠过了郑应慈时,突然之间一动。
“唉,变成了药渣了。”
第一次见郑应慈时,风姿爽郎的公子,不仅仅命数厚重,以后有公卿之望,而且还与龙宫有着很深的缘份。
“可惜的是,这缘分并没有应验。”
“一次不行,折去一半,第二次我用着他潜入龙宫又失败,又折去了一半,只剩了根骨里的一点。”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不仅仅和龙宫的缘分最后连根拔起,就连原本的命数也摧毁。”
“郑应慈现在的命数,已是潦倒不堪,贫困至极,不仅仅没有富贵之望,也没有修行之资,罢了,你我师徒一场,我不会厌弃你,必给你找个道观养着,一辈子不失衣食。”
现实·龙宫
“轰!”又一声震耳雷声。
龙宫上空,几乎所有的防御都已散去,别说是云气,就连淡金色的天穹,似乎也稀薄了不少。
幼龙再次无声往下跌落了一下,哗一声,落下来的大片龙血,闪着金光,砸得满地都是。
她想往上再窜,又被雷声砸下,长长一条,身体弯弯,就像有一股大力正狠狠砸在了中间,幼龙以一个“u”字型快速掉下来。
在几乎快要沾到地面时,幼龙又痛苦无声叫了一下,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此时已是再次被她狠狠睁大了,带着一种永不服输的秉性,又顽强飞起,朝着高空飞去。
能够看到的龙门虚影,明明近在眼前,却一次又一次遥不可及,连触碰都无法触碰,就被雷给轰下来。
“姬君!”
贝女看得泪不止,被她从小照顾着长到现在的姬君,受了这样的苦,她却无能为力。
她痛恨这种感觉,但也只能寄希望于苏子籍了。
看着姬君又有鳞片掉下来,贝女终于忍不住,哭喊:“苏子籍,苏先生,你一定要救救姬君啊!”
不远,曹易颜满意点点首,龙女的倔强,出乎他的预料,但再倔强,也无法对抗天威。
还是这话,要是努力有用,规矩还有什么用?
一卷圣旨悬在头顶上空,神光内敛,平平静静,而受它的牵引,丝丝缕缕的气机在萦绕过来。
叮当,叮当,叮当,气机妙音如水,层叠圈圈,自带有灵性,在进行反抗,但又有一种同源的力量在反戈,涌入了圣旨。
一刹那,圣旨多了一抹鲜亮色,曹易颜仔细感应新生的力量,不由浮现出了笑。
“受我大魏册封,那能不付出代价?”
“往昔鼓城侯受我大魏官职,其实朝廷只给了二十七骑,发展到强兵七万,后来只用几个文弱钦差,就夺了其军,接着又赐死。”
“名分就这样不可思议。”
“当然,你如果是龙君,或有了觉察,其实这点烙印很容易去掉,可惜的是你没有。”
说到这里,曹易颜目光变得幽深,在他的灵觉中,除了力量,一丝莫名的气机在接近,汪洋如海,巍峨胜山,古朴,幽深,苍凉。
任何人都能感应到其中的深沉,这是不可思议的底蕴。
“这是天命!”
“终于开始掠夺龙女的根本了么?只是有点熟悉,是,我能感受到,龙女的确有着大魏的血脉,看来魏世祖的传说未必是假。”
正是曹易颜所需要的一切,要是没有这血脉,自己还不能轻易掠夺。
正沉迷在其中时,贝女一声喊,让曹易颜清醒了一瞬:“苏子籍也来了?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有心再仔细探查,可现在每浪费一刻,对他来说都是巨大损失,想到自己刚才一小会吸取的力量,曹易颜很快就将这可能给否定了。
“一定是她着急下胡乱求救,苏子籍来了,我不可能感觉不到。”
“不能再被这种小事影响了,快,我得快点掠夺龙女的力量!”
曹易颜有一种感觉,这机会只有一次,过去了就再也不会有。
第四百二十九章 缺口填上了
顺安府
一辆牛车在黑夜中艰难前行,斜斜的雨打下来,车帘早湿透,风一吹的滋味,就算是夏夜,谁享受谁知道。
坐在里面,没有避风避雨外套,倒不如外面穿蓑衣的人暖和。
可哪怕冻得瑟瑟发抖,护着怀里食篮的周夫人也不去理会,她现在内心焦急,只想尽快见到自己的丈夫祁弘新。
“刚才那样大的雨,老头子就么出去了,他就不知道爱惜自己?”
“水患就算需要坐镇,难道就不能在衙内坐镇?非要跑到里来?苏大人跟别的大人都不在?”
“昏迷了那么久,身体是什么样,死老头子自己就没察觉到?”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们母子如何是好?”
多年的夫妻,相携而行,走过这么多年,周夫人与祁弘新之间自然感情深厚,在种时候,再温顺的女人,怕也要生出怒火。
可再是内心不安,周夫人也不敢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现在所行的段路,距离坝前已不远,也正因这样,虽是沿着坡路,而且冲下的水也没那么湍急了,只到车轮中部位置那么深,可行起来,还是颇费劲。
车轮碾过时,泥水溅得到处都是,一层的水铺在路上,底下是湿滑的泥,行得快了,随时都有侧翻的危险。
赶车的车夫是个老把式,也正因这样,才敢接下护送周夫人过来的活儿,换成别人,怕是当时就要推辞了。
可就是样,又行了一段路,牛车的车轮还是不小心陷到了泥坑里,就么巧,卡住了,暂时不能动了。
“怎么停了?”发现牛车没到就停了下来,周夫人心中焦急,立刻掀开车帘问。
车夫跳下车看了情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苦着一张脸解释:“夫人,车轮陷进坑里了,小人就看看能不能抬出来吧!”
话是么说,但只有他一个人,怕是一时半刻只能耽搁在这里了。
周夫人看了一眼已近在眼前的堤坝,上面有着火把闪烁,竟直接将裙摆一提,跳了下去。
不顾车夫的惊呼,她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就自己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堤坝跑去。
冰冷的雨水混杂泥浆,让周夫人从双脚很冷。
可这些,都不如她担心自己丈夫令她心焦。
雨已经比刚才小了许多,举着火把的人身着蓑衣,雨点浇在火把上,让火苗子忽起忽落。
就在周夫人已奔到了坝前,人忽然被拦下,正欲解释自己身份时,在前方突然之间就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合上了!合上了!”
“哈哈,我们成功了,成功了!”
堤坝堵住了,合上了?
周夫人听到欢呼声,呆了一瞬,也跟着露出惊喜。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自家老头子总算能回家休息,不必在刚苏醒的情况下,再泡在雨水里中忙碌了吧?
谁能体会得到,她得知自家老头子冒雨出去时,心底突然升起的那抹不安与惊慌?
周夫人回过神,就立刻对两个拦住自己的郡兵说:“我是祁知府的妻子,是过来给他送吃食……”
两个郡兵打量了一下她,又检查一下篮子,里面的确是普通吃食,只是已经彻底凉了,他们到底没敢再拦,甚至还有一个郡兵领她往祁知府待的地点走去。
上了堤坝,周夫人果看到大坝重新合上,本就是往下游冲去的水,在大坝合上,溢出水就越来越少,直到再没有水流出来。
几个官员早在合上时就赶了过来,此刻看到一幕,都是心中惊喜,一转眼就看见了周夫人,有曾见过周夫人的官员,立刻就向她行礼:“周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这打扮,这模样,实在是有些狼狈。
平时哪怕是奔波在调任的路上时,周夫人也能将自己打理得爽利干净,是从小就生活在官宦人家的女子养成的习惯,在困境中也难以改变。
可现在,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身上,腿上,都是泥点子,唯有护在身前的篮子,看着最干净。
当然,就现在在场的些人,谁也不必笑话谁,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看着像是在水里泥里打过了滚。
周夫人按捺着心里不安:“我是来找你们祁知府,他可在里?”
不是说在这里,为何人群里看不到老祁?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找了一番,就知道里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几个官员其实也是刚到没多久的,听到话,也忙看向一直在附近守着的郡兵,问着:“祁大人可在里?”
一个郡兵立刻回答:“祁大人因累了,刚刚去牛车里歇息了。”
“哦,那辆车?”
看着在大约几十米外角落处停着的牛车,几个官员顿时松一口气,只要不是在他们不知道时出了什么意外就对了。
这时,又有小吏过来禀告:“大人,所有溃堤的地方都已填上了!”
一个并不是治水衙门的官员,平时也只是听说个修坝的事,对事情并不怎么清楚,此时听到小吏回禀,有些惊奇,追问:“都填上了?你确定?”
“回大人,苏大人领着我们修坝,图纸设计原本就极好,依照地形修筑,本来就有着对溃堤的应对方案,不会让冲出的水扩大了缺口。”
“而且几处溃堤,其实都是人为炸开,只要将缺口填上了,也就完工了。”
说着时,天上落下的雨,也肉眼可见的小了许多,出门前还是倾盆大雨,现在竟已是丝丝小雨了。
这样的雨势,想要再积蓄出能够冲垮缺口的水量,几乎是不可能。
周夫人重重松了口气,到了此刻,她才算放下心来。
最大的麻烦解决了,雨小了,看着都要停了,就给了人喘息之机,只要别再炸了堤坝,就不会再出更大的水患了。
虽然洪水肆虐,也许会让自家老头子的功绩受到影响,但老头子已上折子乞骸骨了,只要后续影响不大,夫妻应该还是能带着儿子平安回归故里。
就在时,远处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钦差来了!”
“钦差来了!钦差来了!”不止一个人喊。
众官才想起来,是啊,前面就听说朝廷派了钦差过来,因突然出了溃堤跟暴雨闹水灾的事,他们全都已经将注意放在了堵缺口上,将钦差会来的件事给直接忘了。
第四百三十章 大人气绝了
周夫人同样知道钦差会来的事,可是来给自家老头子传旨,在水灾遏制住的情况下,钦差的到来,倒让人不怎么慌了。
在他们的注视下,就见从呼喊方向,十几个郡兵带着几个人艰难过来,看过去时,那群人已距离大概只有数百米远。
众官忙是迎了上去。
看到老头子休息的牛车,也停在那个方向,周夫人也忙跟了过去。
离得近了,才看清,簇拥在最中间的那个人,中等身材,面白无须,看白面皮以及气质,就知不是个习惯在环境下行走的人,但因带着任务,纵然累得满身泥水,也不敢停下,朝着这面仍在走着。
周夫人可是见过不止一次太监,无论是当初跟着母亲进宫赴宴时,还是在嫁给祁弘新后夫妻一直接旨,太监是什么样子,她还真是见了就能认出来。
簇拥在最中间的面白无须男子,应该就是此次的钦差,派来的传旨太监了。
“恭喜祁大人,水患得解,朝廷也给大人您发了旨意!”
“祁大人,您快出来接旨,是天大的喜事!”
“祁知府?”
“大人,钦差快到了,您醒醒,快出来接旨!”
周夫人赶到了牛车前时,就见到几个官正站在牛车前纷纷向牛车里的人贺喜。
只看传旨太监受了那么大的罪,还笑眯眯,就知道必是赏赐的旨意,而且太监一路来也没有刻意隐瞒,这样的好事,谁听了不羡慕?
冲着车里的人道贺,几个官也掺杂着一些酸溜溜的情绪。
可就算心里原本酸溜溜,在道贺后,发现牛车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也察觉到不对了。
就算祁弘新太累了,在牛车里睡着,但道贺声到了后面,眼见着钦差就要抵达,几个官怕失礼,顿时急了,故意都喊响了,只要不是死人,里面的人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众官顿时面面相觑,都有几分惊色,一个官员勉强说:“或是大人太累了。”
竟谁也不敢去掀帘子。
但问题是,他们也不能能让钦差等着,总要有人去催一催里面的人。
“夫君?”周夫人生出不祥预感,她上前几步,就伸手将垂帘给一把拉开了。
见自家老头子正端坐在牛车内,正睁眼看着自己,二人目光一碰,周夫人顿时暗松一口气。
她在心里骂了老头子一句,嘴上则带着一点责怪:“钦差大人在外面等着,你怎么不回话?”
是不是想吓死我,她在心里补充。
但是问了,坐着的老头子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也不回话,原本已松了口气的周夫人,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神色微变的她,慢慢将手摸向了老头子的脸,冰凉刺骨:“老头子?”
又颤抖着,去摸祁弘新的鼻息。
“不!”周夫人突然之间尖叫一声,手里的篮子直接跌落在地,翻了,里面酒和饭菜洒了一地。
众人仿佛被提醒了,也有人也跟着上前,小心翼翼试了一下,顿时惊呼道:“大人气绝了!”
原来,祁弘新虽端坐着,已经气绝,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传承之地·龙宫
“轰”呼啸的风,吹得大妖与妖将都稳住下盘,才能身形不动。
“撑住,把阵纹稳住。”青丘君脸色嫣红,又隐隐浮出苍白,只见原本断裂之处,生出细密的光芒,彼此碰撞,激发电弧,整个空间都在激荡,力量横冲直撞,越修复到最后,越艰难,力量弱些的妖将都无法靠前。
但因龙君跟青丘君早就有着防备,修复速度还是很快。
但这修复速度再快,也因超出了预计,而每一分每一秒都让龙君承受着意料之外的压力。
“啪”一道弧光炸开,青丘君脸顿时一煞白,却露出点喜色,又一处修复了,眼瞅着大妖只再需要片刻,就能将整个大阵盘活,但高台上的龙君,闷哼一声,眼眸及嘴角都往下淌血,她顿时心一紧。
狠下心不看,她又再次投入,给别的大妖与妖将打下手。
因她知道,现在慌乱担心,都没有用,只有早一刻修复,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但刚才的那一瞥,却让青丘君体内的小狐狸心急如焚。
她已认定此时龙君体内的是苏子籍,而她与苏子籍之间可跟龙君与青丘君君臣关系不同,所以她这一急,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似乎夺到了一点控制权。
“坚持住啊!大阵马上就要修好了!”小狐狸一控制这身体,立刻就转首,朝着高台喊了一声。
站在那里的龙君此时已是七窍流血,任谁看了,都能看出,这显然是要撑不住了。
而小狐狸这一声喊完,就又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我刚才是怎么回事?”青丘君都被“自己”这突然一嗓子给吓了一跳。
她性格本就清冷,心急劝说龙君放弃,龙君不听,她再担心,也不会犯上,这本就是臣子的本分,已劝谏过,听不听,就是为君自己的判断了。
刚才那样,也不用尊称,直接就喊了让它坚持,这简直就是有点崩了青丘君一贯的形象。
青丘君奇怪起来:“为什么我会突然朝着龙君喊话?”
这绝对不是她的作风。
难道是她刚才下意识喊的那一声,是她的心里话,因内心焦急,又受到了这大阵之内力量紊乱的影响,所以脱口而出?
这虽有可能,但这可能也未免太小了一些。
不过,青丘君这边自我怀疑着,手下可是没有间断,重新投入修复大阵的任务之中。
“只差一点了,快了,就快好了……”
“不成了,我能感觉到,这龙君身体,已从内部崩溃,力量也即将耗尽了。”高台上,苏子籍是真用尽了全力,也是真撑不住了。
万吨之力,哪怕只有一丝余波,没有龙宫帮着抵挡分担,只靠纯粹肉体来硬扛着,这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
这里不是前世看的神话传说,这里的神灵与妖也非无所不能,这里的妖,其实论肉体强悍程度比修道的人类,也不会强得太过离谱,龙君亦是如此。
第四百三十一章 这不对
能撑这么久,就已让熟悉了世界力量体系的苏子籍感到惊讶。
苏子籍能感觉得到,随着时间推移,自己控制着的这具身体,耳朵里,眼睛里,鼻子里,都有液体流淌出来。
刺痛的感觉从身体各处传来,脑袋嗡嗡响,身体都咔咔咔抗议,脚下的高台,可不是寻常的石块,是早在龙君化龙有了这龙宫,就用灵气滋润过的大块灵石筑成,更有着几次祈雨大阵的滋养,可以说,绝不是轻易能摧毁。
可眼下,脚下已慢慢有了往下陷的趋势,咔嚓嚓的声音虽然微弱,可也一点点传来。
大概再过上片刻,不仅是这具身体就要彻底崩溃了,就连苏子籍此时站着的这处高台,也要龟裂、坍塌。
就在这时,已是意识有些模糊了的苏子籍,就听到有人在喊:“坚持住,大阵马上就要修好了!”
这声音清脆悦耳,听着是狐女的声音?
可惜了,怕是没机会弄清,对他屡屡提醒那个,究竟是原本青丘君,还是跟着进来的谁了。
明明已是快要彻底被压垮了,苏子籍苦中作乐,居然还能想一想这个问题。
“哎,我怕是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随着云雨,一点一点朝下压来,周围的妖将也发出了惊呼,苏子籍却连抬头去看一看的力气也没了。
身上压着的重量,让他连动一动都不可能。
又一口腥甜从喉咙里涌上来,这一次,苏子籍连努力往下压也做不到,于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是慢慢从嘴角溢出,这一次是直接喷了出去。
“要是能再升一级就好了。”
蟠龙心法十二重运转,似乎只能帮他撑到此刻,苏子籍遗憾想着,如果能升到13级,那么一定可以坚持得更久。
“但怎么可能,升到12级,就已托了这次龙女渡劫的福,除非龙女此刻渡劫成功,否则不可能再有大笔经验值涨入了。”
“但龙女此刻渡劫成功,怕是我立刻就能回到现实,又哪还需要靠着升级来拖延时间?”
这就是一道无解的题,感觉怎么想,都不可能如愿。
才这样想着,突然间,随着一道光,苏子籍就看到半片紫檀木钿弹起。
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祁弘新已死,化成宽恕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4560/12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成功修筑河坝,阻止蟠龙湖水位下降,化成人道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4590/12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这已不是第一次,一次就产生了两次种子,而且,祁弘新死了?
没有任何力气去感慨祁弘新的死亡,祁弘新死了,算彻底完成了太子复仇系列任务,本来化成复仇之种,这很正常。
不管怎么说,他的死因,也的确是与苏子籍有着一点关系,别管是有心还是无心,结果是这样。
但居然他的死变成宽恕之种,这就是意外了。
苏子籍此刻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感慨,在头顶重压下,更无暇考虑祁弘新死了这件事会带来的影响,立刻就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宽恕之种,+5800,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3100”
“【蟠龙心法】13级,1520/13000”
已是在升到12级,涨了一些经验值,现在记上这1万多经验涨入,直接就看着【蟠龙心法】从12级,升到了13级。
“轰!”灵魂中原本哀鸣的本能声音,像被什么东西给安抚住,重新有了一种强撑下去的勇气,而蟠龙心法第十三重,终于艰难运转起来。
还别说,第十三重蟠龙心法刚刚才运转,苏子籍就立刻感觉身体各处痛苦瞬间消减了不少,他也同样感觉到,狠狠压在身上的那股巨力,也在顷刻之间减轻了不少。
而几乎就在压力骤轻的片刻,依旧有些沉重的压力,更一下子又削弱不少,原本往下慢慢沉着的双脚,都跟着停下了下降的趋势。
“成了。”只听一声透着欢悦的轻吟,仿佛有什么瞬间就不一样,这是龙宫建成后就有的大阵重新运转了。
“嗡”镇压在龙君身上的压力,瞬间转移到了大阵上,几乎所有大妖和妖将都身体一沉,但谁也没有觉得重,反是一喜。
重压移去,龙君在这高台上也不必被困在方寸之间,而可以移动,累了去休息下也并无不可。
青丘君擦了擦额,很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在在场的大妖中,她地位最高,在发现大阵已重新运转后,青丘君就开口:“龙君,大阵已重新运转,您是不是休息下?”
“不必,把雨下成了吧!”
龙君的躯体实在可怖,苏子籍能感受到,它受了不少的伤,但一旦重压消除,丝丝痒麻就浮现,这是龙躯在恢复。
而且,必须下完了雨,早些完成了传承,外面的幼龙才能获得帮助。
并且,在这没了重压的情况下去感受龙君运转雨水,因不知道什么时就会被弹出这个虚假时间点,说是争分夺秒都不为过。
他怎么可能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去休息?
“孤暂且不需要休息,你们替我做好防御,免得再有叛逆为乱。”苏子籍说着,整个心神已不由自主的升起,再次感受到升腾到高空,在云层之上,朝着下面俯视的玄而又玄的感觉。
河岸
看着原本已有了消散迹象的乌云,再次聚拢,并且越来越大,将视线所及之处的天空全部覆盖,而从天空落下的雨,也再次从丝丝细雨,变成哗哗的大雨,所有百姓都再次欢呼起来。
官员原本担心,现在又松了口气。
只有余王,坐在棚子里,看着雨越下越小,心情转成愉悦,结果还没高兴多少时间,就又被大起来的雨给打击到了。
大起大落的心情,让这位年轻皇子忍耐不住,露出了铁青。
他看着大雨如注,几乎片刻就将干涸土地彻底滋润了,想必水位大降的河道,也必然正在不断攀升,这种情况,与他想要的结果差距实在太大,余王根本接受不了这种胜利已在眼前了又突然失败了的结果。
“不,这不对,这不对!”
第四百三十二章 龙神降雨图
“怎么会下雨,怎么可能继续下雨?这不合天意,这不合天意!”余王突然之间失态的大叫。
这一次,可不止是一个官员看到了他的狰狞,几乎所有官员都下意识退了几步。
“不说朝廷是不是真盼望着降雨失败,就算是,一个皇子,堂堂王爷,这样失态,也实在太过了。”
“就算王爷带着任务过来,这样暴露,怕也再难有前途。”
在场的官员心思百转,但几乎没有例外,都觉得自己退了几步,退的少了点。
龙宫
风雨呼啸,仔细听去,声音中有杀伐之音,铿铿锵锵,不绝于耳,清冷入骨。
藏在暗处的天机妖,在闻着这事,发现自己图谋竟全部失败,也不敢置信尖叫起来:“怎么会?不,这不可能!”
天机妖在藏匿了身形,一直关注着龙宫跟河岸的情况,他作大妖,又是天机妖这种异妖,自然是有着不凡之处。
虽正面与大妖刚可能有点困难,与龙君刚,就更是找死,但逃匿躲藏,却是他的长项。
本来看着龙君因他一击受了伤,随后几乎就要撑不住,七窍流血,天机妖就美滋滋等着,龙君被万吨以上**压成血水的一刻了。
这可比失德还要更严重一些,顷刻间,这个时代的龙君的权柄,就会分离出来,而他因早有准备,大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比那些不知道是否来这地的人或是妖,更快夺了权柄。
虽然这是虚假的龙宫,是虚假的时间点,不是真实的时间回流,但这里一切是虚假的,权柄却是真,恰是真实世界中幼龙正在尽快汲取融合的一个!
一切都仿佛在天机妖的掌控之中,就像一个人,已经看见香喷喷的馅饼从高空落下,张着嘴在底下等着了。
谁能想得到,这马上就要掉进嘴里的馅饼,竟然还能自己飞了?
尖叫声才起,天机妖就感觉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甚至直接压过了前一刻的不甘。
“不好!”天机妖已拼了命,瞬间一转:“脱离”
只是才脱离,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沉入了深渊,瞬间暗了下来,而从远方的山峦开始,一股接天连地势不可挡的力量,顷刻间席卷而来。
凡是被这股力量刮过的地方,全部都迅速由真实的江山、人物,变成一卷以天地为卷的画卷上的风景、人物,定格在最后的动作上,直接不动。
天机妖身在龙宫与外面世界的缝隙,“看”到这一幕,肝胆俱裂,原来不知不觉,整个世界已开始消亡,而自己要不是天机妖的本命神通,却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不能死在这里!”一咬牙,天机妖将一盏灯祭了出来。
这灯,刚取出来时,只是流光溢彩的七色小灯,但迎风而涨,一化二,二生四,四成八,八演化百,百化千,组成了灯阵。
仔细看去,灯光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变化万千,一道彩虹横贯在了空中,就要抵抗这劫风。
“走!”天机妖心中滴血,趁着这机会,也顾不上这法宝,撕开了一道缝隙,一只脚都迈出去,一条灰黑色的锁链,直接就缠上了天机妖的腰,大力一扯,天机妖就惨叫着向后倒飞过去。
河岸
祈雨的人仿佛都没有看到这恐怖异相,依旧是沉浸在大雨降下的激烈情绪中,欢呼着的,怒吼着的,贫穷百姓、小吏兵卒、各个宗门汇集于此的道人,以及高台上的权贵与皇子,好一副众生百相!
“不好!”在棚子里装着昏迷的刘湛,早在小雨再次转大时就意识到了不好,趁着无人注意自己,出了棚子,神情凝重望天,随之变色。
刘湛不假思索,当机立断,丢下了一个雷丸。
“轰!”雷丸一震,生出层叠雷光,这雷光也稀罕,和泡泡一样,或大或小,五颜六色,幻灭不定。
而劫风吹过,泡泡一个个泯灭,却阻挡了些。
“走!”随这一声,刘湛抓起郑应慈,就要逃去。
谁知,才一动,一根灰黑色的锁链,顷刻间就将刘湛给锁住了。
“雷来!”刘湛暴喝一声,身体猛挣扎,雷光一闪,可锁链却丝毫不动。
早在这空间巨变时,刘湛等人就已不再是伪装模样,而恢复了本来面目,可见这锁链,针对的是魂魄!
他瞳孔猛缩,已认出了这灰黑色的锁链是何物,锁魂链!
这是权柄有关的争夺中,对有资格争夺的参选者,一旦失败会给予的惩罚。
入了瓮,若不能破瓮而出,那就只能做瓮中之鳖,永无出头之日了!
想到自己身上担负的门派重责,想到自己还没有完成的事,刘湛瞬间就有了决定,手一抬,直接就冲着惊恐呆住的郑应慈拍了下去。
这突然的动作,让郑应慈完全没有预料到,被拍了一下后,直接就惊叫一声:“师父!”
下一刻,郑应慈就明白自己师父这莫名其妙一拍是为了什么了。
就见原本锁在刘湛身上的灰黑色锁链,直接掉落,刘湛飞出瞬间,下意识就要跟着离开的郑应慈,就似是前一刻的刘湛那样,被锁链直接给锁住,动都无法再动一下。
“师父!师父救我!师父!”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大惊之下,郑应慈只能叫着。
但刘湛早就已撕开一道缝隙,逃得没了踪影。
“不!”
而天机妖被灰黑色锁链扯倒飞出去,不甘就这样被彻底留在这里,身体犹没了骨头的泥水,顷刻间软成一滩,想借着这机会逃出。
可惜哪怕化为一滩水,但随着它不断变幻形态,锁妖链就像是连在魂魄上,根本就无法脱离。
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完了,天机妖的眼前快速浮现自己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包括分身的死带给他的痛苦,他都一一忍下了,难道如今他这样一个活了数百年的大妖,竟然要栽在这种地方吗?
“放开我!快放开我!我不能死在这里!快放开我!”被留下,甚至是比单纯的死去还要更可怕的下场,一想到自己的魂魄可能将被千年万年束缚在这里,天机妖就越疯狂挣扎起来。
可惜,随着力量近在眼前,天机妖眼前一黑,画卷整个合了上去。
一切云消雾散,一卷画卷合上又展开,万民祈求,甘露下降,却是“龙神降雨图”,而在其中,除龙君外,一狐笑吟吟,目光似看在外面。 .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复苏
蟠龙湖·观云亭
“轰”黑云连绵中,先是一个明闪,接着一声雷鸣轰然有声,又恢复了黑暗,只有大雨直泻而下,黄豆大的雨点打得岸桥的青砖噼啪响。
这观云亭不远,水激起了浪花,重重打在巨石上,一行不知道何事的商队,在路侧匆忙而过,喊着:“这里不能休息,过会就是沙家老店。”
“这是有名的百年老店,前楼后房,赶过去能住。”
而在观云亭中,一行人正立着,可不远处匆匆路过的商队,无人朝这群人多看一眼。
不是不好奇,而是根本看不到它们的存在。
这其实并不是一群人,而从青丘赶到这里的狐狸。
能化形有自保之力的青丘狐族,此时站在岸边,表情凝重,为首的狐妖出色,眸子明亮非常,仿佛被看一眼,就能被看透了,此刻看着天空,也有些黯淡了。
表情沉默,一言不发。
倒是身后的狐族,对此刻幼龙的遭遇,有着同情。
“苍天无情,人也无情!”说这话的狐狸,显然是人类这样翻脸无情很是不满。
所指的,自然既有前朝,也有今朝了。
说到底,万民憎恶,其实有情可原,毕竟洪水真肆虐,害了人命,可无论是前面的魏朝,还是现在的郑朝,龙宫可从不曾对朝廷不利过。
前朝是受了册封,可转眼就打压,甚至废除了祭祀。
而到了今朝,用时,就让官员祭祀一下妖神,不用时,就是妖怪了。
作青丘狐族,它们很难不对人类的这种无情有所愤慨。
“现在怎么办?”一个刚刚能够化形的小狐狸问道。
“龙女可是我们的储君,虽还未成功渡劫,可到底是龙宫主人,我们难道真的就这么光看着吗?”
天空之中的龙门虚影,已是在慢慢消逝。
可却不曾有渡劫成功的异相,这说明龙女渡劫失败了。
就算还没有彻底失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但如果这次渡劫真失败了,龙女必死,它们就这么光看着吗?
一只大狐狸无奈说:“我们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别看已到了湖畔,但渡劫真正地方,我们根本没有资格进入,所以也无法救援,也不能去救援。”
这是对要成就妖王者的考验,既是渡劫,也是传承,外人擅自掺和,先不说能不能掺和进去,就算真掺和进去了,很可能也是落得一个下场更惨的结果。
因青丘上一任丘主曾辅佐已逝的龙君,所以青丘狐族对这些都是了解。
无知所以无畏,他们既是清楚里面的这些事儿,自然顾虑就更多了。
但也有不甘心就这么看着龙女彻底陨落,毕竟是青丘曾经侍奉的君主唯一血脉,就有狐狸提议:“不如去找夕颜?她有法宝,又在苏子籍身边……”
“不可!”立刻就有一个大狐狸否定这个提议,她正是已回青丘这次也跟着出来的胡三姨。
“苏子籍未必就是预言的那个人。”
“就算是,我们又怎么能把他请入这种劫数中,不怕凭空坏了我们的缘分?”
才听着,狐族族长突“咦”了一声,取出一张画卷:“这画有变。”
虽雨夜,但画卷带着微微白光,在众狐睽睽下,原本祈雨失败的图卷,突然之间变成了百姓欢呼,龙君归位的图卷。
龙宫
“轰”
乌云中照的霜白,一道雷光直接穿过层层禁制,击在幼龙身上,噼里啪啦,雷光游走,发出清脆的声音。
“嘤!”
幼龙血肉模糊,在这一声轰雷的重重一砸下,连声音都只发出一声,终于撑不住,重重跌落,摔在了地上。
虽然之前也很狼狈,但这一次水族突然有感,一种悲凉绝望之感,油然而生,一个个都跪了下来,哭声瞬间响彻龙宫。
贝女想要扑上去救起倒地不动的幼龙,却被无形的一股力量直接弹开,重重摔了出去,一口血也喷出来。
这样的情况,对幼龙,已极不利了,虽还未死,但距离着死也不远了。
“终于要死了。”
离着不远,仔细看去,曹易颜顶上浮现出一团幽深的黑光,周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雷光越来越大了,就算仅仅是波及,也让元神畏惧。”
“迅雷风烈必变,君子安得不畏。”
曹易颜感应到气机,不敢再犹豫,神意一引,圣旨一转,“哗”一声,如烟似霞的气机涌入,比方才更大了数倍!
“果然,幼龙跌入尘泥,天命就加快转移了。”
滚滚力量涌入,让曹易颜只觉得自己这一瞬间,变得无所不能,虽知道这是幻觉,但这种感觉一瞬间充满了身心。
“果然,这般顺利,说明天命本就在我!”
畅快大笑着的他,甚至忘记自己此刻是隐匿在这龙宫里,这一大笑失了神,破了隐身的法术。
本来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大变活人,冒出一个大笑的人类,这立刻就让水族妖怪一惊。
贝女甚至顾不得去再次试着冲开屏障,去救姬君,她转身就冷冷盯着不速之客,喝问:“你是谁!竟敢擅闯龙宫!”
曹易颜微微一抬下巴,似笑非笑地望向贝女身后不远处已一动不动的幼龙:“龙宫?我现在才是龙宫的主人!”
才说着,就表情一怔,变了色。
贝女似有所感,立刻转身,就见一动不动的幼龙,竟在曹易颜大发厥词之后,身体轻轻动了动。
“姬君?”朦胧的呼唤,苏子籍眼前一黑,再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地上,还来不及惊讶自己似乎没有四肢,来自身体各处的疼痛,就让苏子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就听到一个声音傲慢说:“龙宫?我现在才是龙宫的主人!”
这是……曹易颜?
虽然身上很疼痛,但刚刚经历龙君用肉身硬抗万吨以上**的痛苦,此刻身上传来的钻心之痛,其实也不难熬,苏子籍才能凝神去分辨周围的情况。
“难道我现在竟然是在真实的水府龙宫?我现在是谁?”在虚假龙宫最后一刻的记忆,让苏子籍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现在或依旧是在别人的身体里。
果然,下一刻,一段幼龙不断飞天,打算越过龙门却被天雷不断轰击下来的痛苦记忆,就传了过来。
他现在竟然跟龙女共在一个身体里!
接着,一道耀眼的白光骤然而起,照得周围亮如白昼。
第四百三十四章 化龙
“这是催促!”
“也是我最后机会。”
只一瞬间,苏子籍就明悟了这点,幼龙继续跌在地面,等着的是机会彻底的断绝。
只有迎难而上,才能继承权柄。
可怎么样驾御这个陌生的龙身?
“蟠龙心法!”只一起念,一股熟悉的力量涌现,幼龙血肉模糊的躯体,突然再次一动,顽强的离地飞出。
龙女的记忆告诉他,接下来就将迎来最后一道天雷,只要能成功抗下,渡劫就将成功。
“幸我及时回来,并进入到了龙女的躯体里,若不然,之前雷劫都扛住了,最后一记却没抗住,这就是前功尽弃!”
因妖族之中,只有要成妖王时,才会迎来真正雷劫,作人类,哪怕修炼蟠龙心法许久了,都到了第13级,接触到妖怪数不胜数,可像眼下这样,直面最后一记雷劫中的天雷,依旧是苏子籍的第一次!
与之前遇到的种种雷都不同,这雷劫劈下最后一道雷,就像能炸开苍穹一般恐怖,还未正面迎上,就听到轰隆大响,看到了光芒耀眼。
只这一瞬间,就让苏子籍与龙女共同的这个躯体骤然失明,听力也几乎失去。
冲,不能停!
哪怕此刻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苏子籍仍咬牙带着躯体,继续往上冲,凛冽的刺痛,顺着头部,快速蔓延下来。
全身都跟着麻木,没了力气。
“蟠龙心法!”苏子籍咬牙,利用灵力一瞬间滋润现在这具已千疮百孔的龙躯,又向上腾飞了一瞬,这一次,它终于直面了最后一道天雷轰击。
轰!
下方水族,连同曹易颜,都看到幼龙迎雷飞了上去,被天雷重重一击,又落了下来。
“快,落地,接触到地面!”
虽原本不知道,但曹易颜却产生着明悟,眼见跌翻下去,肚皮快碰到地面,可不等曹易颜松一口气,只听“嗷”一声,幼龙硬生生停住,浮在空中。
“姬君!”贝女看得清清楚楚,随着雷散,幼龙头顶的角瞬间生出,龙爪亦顷刻间长出。
张开嘴,一声清朗却仿佛在龙宫众人耳畔响起的龙吟,带着喜悦响彻。
一重重的云环绕在龙爪,让在空中游走幼龙,一下就多了一种神圣,仿佛一下子就遥远得令众人只能去仰望了。
“不!不!这不可能!”幼龙居然在最后一刻化龙,受到最大打击的,就是曹易颜了。
“轰”他能感觉到原本被他吸取力量,正以着比吸取时更快也更可怕的速度,反流了过去。
他想要抵抗,结果惊骇发现,不仅仅之前吸取的力量正被夺取,甚至连自己体内本就属于自己的力量与气运,也在这一瞬间蠢蠢欲动。
只是一愣神,就有了起码三分之一的力量跟着被反流过去。
“不!”
曹易颜不愧是多年杀戮同族来增长自己力量的大魏皇室后裔,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露出一丝狠色,抬手一刀,朝着空中虚斩。
“噗”,这一刀下去,半空中,一卷圣旨在金光包裹下出现,原本悬浮着,这一刻却仿若有了自己的灵智,轰一下朝着虚空一撞,破开了一个大洞。
曹易颜趁着龙宫众妖没反应过来,直接就跳入这个大洞,消失不见。
噗一声,大洞快速愈合,而这破开大洞圣旨,呼地一下,无火自燃,瞬间就焚烧掉了。
而正在空中盘旋的幼龙身躯内,苏子籍瞥见了一幕,若有所感:“前魏和龙宫的关系断绝了。”
而这最后一丝束缚一消失,幼龙终于直接以龙的形态,从龙门虚影上一跃而过,在云雾的环绕下,恣意仰头。
一声龙吟,威震八方。
新的妖皇诞生了!
蟠龙湖畔
一众青丘狐妖,此刻抬头看着从蟠龙湖底直冲上云霄巨大光柱,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光柱冲上天空,将这一片天空都映衬得神圣璀璨,甚至虚空之中,还有阵阵乐声,隐隐传来。
别说是青丘一众狐妖了,就是在附近的人类,虽看不到这天空异相,可也对突然弥漫在鼻间的异香感到惊奇。
“什么味道?”
“好香啊!”
怪了,这附近也没有花丛,哪里来的花香,还是哪家在调香?
冲天而起的光柱,足足持续了好一会才熄灭,青丘狐族也是直到这个时刻,才醒过神来。
“龙宫里的那位姬君……这是……成功了?”有大狐狸不敢置信地出声。
方才它们可是眼睁睁看着天空那道龙门虚影渐渐消失,而且各种恶相频现,一看就是失败了,怎么突然就又成功了?
震惊之后,自然是复杂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姬君能化龙成功,成真正意义上的妖王,对四分五裂的妖族来说也是好事。”
“我们毕竟是曾经侍奉龙君的青丘,这是正统的胜利!”沉默了良久,有狐狸才说着,话一转:“君上,龙宫的姬君成功化龙,我们现在应该可以入湖了?”
听到这话,狐狸也都停下来,看向狐族首领。
这一代的青丘君点首:“此刻渡劫完成,我们自可以向龙宫发去拜帖,请求入内道贺了。”
之所以现在也不贸然入湖,自然是因之前入湖的那些都是对权柄有着垂涎,青丘狐族若是此刻贸然进入,不打一声招呼的话,就容易被当成同党了。
别的狐族都是点头:“君上说的有礼!我等也该准备些礼物,带去龙宫,这才是做客人的礼数!”
说完了这些,众狐都是沉默,良久才一叹:“真是想不到。”
顺安府·工棚
醒来时,苏子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窄长破旧的房子里。
因天阴,屋里很暗,外面的雨已小了许多,从缝隙里随风飘进的雨珠落在身上脸上,带着冰凉。
苏子籍抬了一下头,仍觉晕眩难忍,却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就着一点余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毫无一点伤口。
龙宫渡劫似乎持续了很久,但实际上对于凡世,不过是过去了一瞬。
身上亦没有丝毫的伤口,接连在真假龙宫里硬刚天雷**重压,苏子籍感觉到极是疲惫,似乎想大睡一场。
可一阵脚步杂沓,以及喧闹,打断了这想法。
“祁弘新死了啊。”
第四百三十五章 宣诰
“蟠龙心法能在关键时刻升到第13级,靠的就是祁弘新。”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在闪动:“龙宫姬君化龙,极大的影响人道,化成人道之种,是否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9800,提升至14级(12318/13000),天命+1,天命78(1)”
“9800,这次影响这样大?”苏子籍来不及唏嘘,立刻出去。
他身在河坝的工棚里,此刻五官敏锐,隐隐听到了远处的说话。
顺安府河坝上,周夫人手里食篮脱手而落,酒和饭食滚落了一地,她呆看着,在一片“祁大人死了”的惊呼声中,眼前一黑,就要晕了过去。
有亲兵手疾眼快,立刻将周夫人扶起:“祁夫人,祁夫人!”
人群外,匆匆赶来苏子籍,看见这一幕,停下脚步,略一心悸,只见敞着车帘,祁弘新还穿着官服,头微微垂下,似乎仅仅是打个瞌睡,但任何人一看,都知道这人已过去了。
哪怕跟祁弘新其实并无情谊可言,还因意见不合有过摩擦,假如不是有治蝗治水这两件事,让他们不得不合作,怕二人早就因公事与私怨撕起来了。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假如,现实是,这个人本该是苏子籍与处置后快的仇人,可真发现祁弘新就这么死了,苏子籍并无任何轻松愉悦。
他神色复杂,长长叹了口气。
才叹气,周围几个官吏就抓了个主心骨一样:“大人,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雨基本上停了,但风还在,苏子籍觉得全身都吹的冰凉了,断喝:“你们慌什么?”
“工地上的医师何在?”
“苏大人!”医师已匆忙赶到,他并无品级,因此就要行礼,苏子籍摆手:“现在不要搞这虚礼,快看看,快看看。”
医师忙上前查看,只一查看,就回身颤声说着:“苏大人,祁大人,已经归……归天了……”
周夫人本清醒些,听了这话,突然之间凄厉哭喊:“你不是对我说,对不起我,要辞了官,和我一起回乡?”
“你说过,要和我过几年安稳日子。”
“你说过的,说过的……”
周夫人哭到这里,突然之间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周围的人更惊慌了。
医师机灵,连忙上前,这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连忙上前切脉,暗松了口气,说着:“夫人只是急血攻心,一时模糊了,并无大碍。”
“我记得我工棚有二支人参,你取来用,让夫人情况的稳住。”苏子籍连忙吩咐的说着,再廉洁,也有人表示心意,因此人参都送到了工棚了,美其名让大人在夜里提提神。
这时,太监也深一脚浅一脚赶到,结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辆牛车前,顿时暗道一声不好。
“这……这是怎么回事?祁大人呢?”太监声音尖细问。
围着的官员、兵卒都无声地让开了一条路,让太监可以走近牛车。
太监朝着牛车里看去,这时也看到了一动不动的祁弘新,有这群人神态给他做了心理准备,太监还不至于看了不知是什么情况,可正是因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传旨的对象死了,才更惊呆住了。
“祁大人这是……哎哟!”
苦着一张脸,太监有些不知所措,这还是第一次带着圣旨来,结果传旨对象死了的事。
“这可叫咱家如何是好?咱家可带着陛下给祁大人的旨意而来,祁大人现在这样了,这旨意也没法宣读了……”
就在这时,一个官从人群中走出,说:“钦差大人,祁大人虽去了,但他是为了治水才拖着病躯出来……您此刻宣读旨意,他在天有灵,必能听到。”
太监一怔,这人太年轻了吧?连胡须都没有,但立刻领悟,这说话的必是新科状元苏子籍了。
“果是少年英杰。”
只是这事他作不了主,转头去看跟着自己来的礼部官员:“严大人,您看?”
礼部官员严和这时已从周围顺安府官员口中弄清楚了情况,知道祁弘新之所以死在了这里,是因才一从昏迷中醒来,就冒雨赶到河坝这里指挥抢险救灾,看情况也是刚刚才故去,他们不宣读圣旨,就直接回去,反显得不近人情了。
而且,这人深深看了一眼苏子籍。
“在京传闻,苏子籍风姿过人,不逊于太子,是京城三公子之首,我是不以为然,现在太子没有见过,无从比较,可是今日一见,却风姿却罢了,其相贵不可言,公侯已有,非人臣之相。”
严和只一眼,就是心中一惊,却不愿意得罪,于是顺水推舟,对传旨太监说。
“皇上乃天子,不仅仅人事,神事也可干预,庇荫祖先的恩旨常有,现在对祁大人宣读,也无不可。”
“就这么宣读吧。”
太监心下一松,只要任务顺利完成了,就算出点小纰漏,也不是大事,于就站在牛车前,按照朝廷的规矩,面无表情,南面而立,扯着公鸭嗓子大声:“有旨意!”
“臣苏子籍代之顿首!”苏子籍率满场的人跪下:“恭聆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诰曰。”太监徐徐读着:“奉公砥节,大臣靖献之常;增秩进阶,昭代褒崇之典。顺安府知府祁弘新勤劳王事,治蝗安民,卓有政绩,深合朕心,着加从三品敷文阁大学士,钦此!”
圣旨其实分多种,诏最高级,是广而告之,布告臣民。
诰宣示百官,册封五品以上,制是皇帝亲作旨文,以上二者都用制诰之宝。
而敕是普通单独命令,册封五品以下,九品以上,用印是敕命之宝。
从三品敷文阁大学士当然就用诰了。
这时,周夫人缓缓醒来,恰听见字字宣读,都是皇帝对自家老头子的赞许,哪怕她早就已经对这些不在乎了,可这些却是自家老头子苦求十几年而不得的东西,现在终于得到认可,人却去了。
她是懂得规矩的人,在过程中,用手掩口,堵住了哭泣,眼泪却流了满面,待着圣旨宣读完,她挣扎着重重叩拜,额上一片泥浆,哽咽:“臣妇……臣妇,谢皇上天恩。”
第四百三十六章 今日是郑应慈
出了这样大的事,当然不可能继续呆在工棚。
无论是祁弘新,还是钦差,都得回城,霰雾一样雨丝中,车夫悠着嗓子呼一声,牛车平稳转向而行。
此刻四望,苏子籍辨识着轮廓模糊的河堤,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严大人,着实失礼了,让你遇到这事。”良久,苏子籍自失一笑,说:“顺安府,多灾多难啊!”
“唔,的确,不过蝗灾也罢了,这炸堤是人祸,你和祁大人已经处置的不错了……哎,祁大人可惜了。”
“我在路上,其实就已经仔细研读了官档,祁大人这些年是办了不少实事,这次蒙皇上恩典,已欲起复,然命数已尽,奈何奈何!”
“说的对。”苏子籍看了看严和,口上应和,又叹了口气,祁弘新有着污点,就算不死,也别想着再飞黄腾达,根基已坏,现在不过是一时繁华,真的去了京城,让皇帝看了,对景发作起来,别说这从三品,性命也未必能保住。
但这话自然不能说。
苏子籍神态有点忧郁,严和却怀了心思,会错了意,顿了一下,又说着:“不过祁大人得了从三品,待遇就不一样。”
“按照朝廷惯例,三品以上就议谥号,可托荫子孙一人,可以入太学。”
“祁夫人也可按例加封皓命。”
“就算是九泉之下,可所谓兹以覃恩,也永增泉壤之光。”
这是安慰自己了,苏子籍惊异的看了一眼严和,这人是正六品,又是钦差随员,本不必对自己客气,为什么这样善意?
至于兹以覃恩,也永增泉壤之光,他学到现在都很了解了,朝廷一大特色就是阴阳尽有。
每朝都对死后待遇,分级别给予,一丝不苟。
这句白话就是说,朝廷给予恩典,因此在九泉也有光彩——这在古代人看来,可不是空话。
苏子籍就笑,神态舒展:“这是朝廷恩典,也辛苦您远程及时赶到,现在还可以权变,要是入了葬就难了,总不能对坟墓宣旨。”
“这毕竟不是赠旨。”
很领情的样子,严和也很满意。
这时入了府城,抵达衙门,衙役早迎出门,按序排班等候,牛车一停,就有人立刻过来挑帘,苏子籍抿着嘴唇吩咐:“你们快给钦差大人安置,就算现在慌乱,也不许有丝毫怠慢。”
他站起身请着两位进去,一一安置,才说着:“顺安府还有不少事要忙,还请恕罪。”
待出了府,隐隐还听着后院的祁夫人的哭声,苏子籍喃喃:“子欲养而亲不在,又岂仅是父母子女?”
突然之间,他强烈的想念起叶不悔。
道观
随着一道惊雷散去,天边已彻底转晴,盘膝坐在侧殿的刘湛猛睁开了眼睛,激烈喘息了起来。
等他终于从窒息中缓过神来,立刻就看向以同样姿势坐在旁的郑应慈。
与他不同,眼前的郑应慈,身体隐约还能看到呼吸起伏,但只闭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是已经深深的入定了。
但刘湛知道,他怕是不会再有睁开眼睛的一天。
“应慈?”刘湛看着这个弟子,不禁唤了一声,见毫无反应,苦笑了下。
此时逃出升天,想到刚才惊险以及最后不得已,刘湛才终于有这时间去悔恨跟痛惜。
这次的事,明明前面时,一切都在刘湛的预料中,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竟被反转,一切前功尽弃不说,就连他自己都差点被彻底留在了虚假的世界里。
“哎!被困在那里,就永生不得脱身!”饶是刘湛这样道门真人,也是后怕。
正叹着,刘湛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入口:“谁?”
一道脚步声从殿外缓步进来,走到距离刘湛几步远才停下,看着刘湛强撑着起身,此人叹:“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不愿在来人面前丢了颜面,刘湛哼笑一声:“是你?你怎么来了?”
殿内随风摇曳的灯光照耀下,进来的人一身朴素道袍,看起来稀松平常,唯有那双眸子,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惠道。
惠道这一支,自上代葬身于帝王之手,不愿再出仕为朝廷所用,在预感到道门要有大动作,更带着道童直接云游四方去了,说是云游,其实就是跑路。
现在在刘湛刚刚从龙宫失败而归时出现,要说只是凑巧过来,刘湛不信。
偏偏这惠道淡淡一笑:“只是心血来潮,过来看看你。最近很不寻常,天机变化得厉害,你我到底还有点渊源,早几百年,甚至算是同门,我总不能看到了,却置之不理。”
这话说的,不能置之不理,难道还能来帮自己不成?
刘湛同样也不信惠道会突然打破一贯的原则。
而且,惠道话里提到了天机变化,想到惠道曾经的话,刘湛以拳抵口轻咳了两声,眼睛望着对方,取笑:“你不是说,不用天机术吗?该不会是为了我,所以才破例了?”
这话也就是句玩笑话,谁都不会当真。
但目光落在不远处安静盘膝坐着的年轻人,刘湛迟疑了下,到底还是问:“应慈可还有救?”
他所修道门法术,多半主杀伐。
桐山观的擅长天机,但对魂魄也有涉及,刘湛虽对郑应慈没有投入太深感情,但养条狗时间久了也会不舍,何况是人?
能将郑应慈救了,哪怕费些事情,刘湛也愿意试一试。
惠道目光落在郑应慈的身上,片刻后摇头:“我也没有办法,他的灵魂都没有了,空有一具躯壳,除非令孤魂野鬼夺舍重生,否则,这具躯体最好状态也不过是这样,成活死人。”
“而且活死人也维持不了多少时间,一年半载,就会渐渐衰退死亡。”
孤魂野鬼夺舍这具躯壳,这还是郑应慈么?
觉得对不住的是郑应慈这个人,不是本人,那这具已跟龙宫彻底断了因果的躯壳复活,又有何用?
刘湛沉默了,看着檐下氤氲水气,冷风自外面吹来,一种湿意弥漫,冷飕飕多了三分萧杀。
良久,刘湛面容多了一分坚毅,声音不大不小:“也罢,妖怪乃人族大敌,我问心无愧,要成事业,总有人要牺牲,今日是郑应慈,明日或就是我。”
惠道扑哧一声冷笑:“明日或就是你?这话说的好听,就不知道,死了一百个一千个郑应慈,可轮得到你刘湛这个掌教真人?”
“真轮到你了,你又会如何?”
第四百三十七章 明日或是我
刘湛眸光深邃,神色坚毅:“真轮到我了,我也不会躲避,而且,郑应慈是特例,别人就算牺牲,也有阴福,甚至来世。”
“来世?什么时你也学会了梵教的说词?你我都知道,人死了,就没有来世,只能以灵魂生活在地府或洞天。”
“他们仅仅只是柴火罢了,死了就再也无法复活了。”
惠道见刘湛要反驳,又苦笑一声,眉宇间有种无可奈何:“算了,不争了,你我在这方面争了多次了。”
两人顿时就沉默了,一时无话可说,眼见就要冷场下去,突然之间,“轰”一声,冲到天空巨大光柱,把两人的对峙解除了,都惊骇朝着蟠龙湖看去。
光柱凡夫人肉眼无法看到,有些修为的炼丹士以及妖怪,却几乎要被这刺眼的光给晃瞎了眼。
快走几步出来,立于殿外,看去的刘湛跟惠道两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
方向毫无疑问就是蟠龙湖的方向,突然有这样光柱冲天而起,甚至有吉祥异相出现,这情况,让这两个真人都心里咯噔了一下。
惠道那双眸子,瞬间闪过一道金光,他默默看着,手指垂在身侧,快速弹动,而刘湛配合默契,立刻站在前面,持咒分担反噬。
光柱在数分钟内消失不见,惠道闷哼一声,身体一歪。
“怎么样?可算出什么来了?”
“难道真跟龙宫有关?”
“可是与龙女有关?”
因心中焦急,刘湛连连追问。
惠道却满嘴血腥味,良久才转过脸,面色苍白:“这相预示着,可能是魏世祖之世再现。”
没直接说,是否与龙宫与龙女有关,但这话一出,给刘湛的打击比那样回答更大了。
魏世祖之世虽是人族盛世,可妖族行走人间,朝廷允许祭祀妖神,只要遵纪守法的妖怪,甚至可以与人类混居,而不必担心被打杀。
更令道门不满的是,朝廷公开册封数位大妖爵位,蟠龙湖龙君虽只封到龙君而不是龙王,但那也代表着朝廷的认可。
说那时乃妖运勃发也不过分。
“来人!”刘湛沉着脸,直接喊了一声。
同样收回目光的道人,有几个立刻过来,向刘湛见礼。
刘湛吩咐:“我徒郑应慈在这偏殿里,因为抗击妖族,昏迷不醒,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要好生照顾他的身体,不得有误。”
听到这几个道人恭敬应声,他顿了顿,又皱着眉说:“要是哪日真咽了气,就……厚葬吧。”
几个道人顿时抬头,惊愕看向刘湛,显然没想到,之前还好好的郑应慈,竟然受伤如此之重,可能随时殒命。
他们当然更不解了,既是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就不用治疗一下,只让他们照顾着身体,就这么放任郑应慈死去?
但一旁站着是同样道门真人的惠道,这位真人听到刘湛真人这样说,也不曾有着异议,怕是这里面有着什么不好让他们知道的事。
一瞬间,这几个道人就心思百转,在刘湛沉脸看过来时,都低下了头应着:“是!”
刘湛不愿再在此地久留,吩咐就直接出去。
惠道见他这样焦急,无奈摇了下头,也跟着走了出去,问:“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京城!”刘湛冷冷说:“我断不会允许妖运再次勃发!”
惠道对此很不乐观:“现在龙宫,龙女渡劫成功,已是化龙了,郑朝皇帝也早已派了钦差,去给龙女册封,虽钦差被故意引去了他处,拖延了时间,至今还未到蟠龙湖,但也是迟早的事,难道你想说服郑朝皇帝收回旨意?”
他不过是这么一问,见刘湛并未反驳,顿时有些头疼。
惠道真希望刘湛能打消这念。
刘湛这明摆着是要去捋龙须,还不是妖龙,而是人间真龙的须子。
伴君如伴虎,这话可是用血的教训验证过。
惠道脸上那种淡然的神情也没了,问:“你打算如何说服郑朝皇帝?”
刘湛脸上表情冰冷,嘴角却带着笑,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皇帝拥有四海,还能如何说服?当然是给皇帝一个美梦,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延长寿命,甚至成仙,长生不老。”
“你疯了?人间帝王享受这人间最尊最贵的大位,有着无穷无尽的享受,谁都可能成仙,唯有皇帝是不可能成仙!”
就是延长寿命,这种事,给普通庶人去做,对道门真人来说,其实难度不高,可要延长寿命的是皇帝,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皇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天数,给皇帝延寿一年,都可能改变了以后天数走向。
别的不说,吕世宗英明神武,虽继承父亲的基业,但崛起建立吕朝,横扫诸侯,可就是染病死亡,来不及布置,其子即位,时年七岁,不久被篡。
别说是多活十年,就是多活一年,吕世宗就能有很大可能使儿子平稳过渡,也就没有了徐朝。
都不必说是皇帝,一将成名万骨枯,踩着万人尸骨可能才能成就一将,而给这样的人延寿,付出的代价或许就不止是万人尸骨了。
曾经也不是没有道门高人,想要给高官名将改命,甚至一切准备就绪,什么都不差了,偏偏在最关键时,纵周围被密封得严严实实,天上突然掉下坨鸟屎都能坏了道法污了祭坛,最后失败。
并且参与的道人,不但身死,还祸及全族全门。
“是不可能。”刘湛当然也知道这些,却根本不以为然,看向惠道,淡淡说着:“但梦醒前,皇帝必会全力配合。”
“你这是明摆着欺君!”惠道真的是惊呆了:“龙气最独,向来霸道,除非你成仙,要不,就算你是尹观派的掌教,就算有尹观洞天,欺君之罪,你也难以抵抗。”
刘湛神色不变,淡淡的说着:“所以之前你说牺牲,我才这样回答——要成事业,总有人要牺牲,今日是郑应慈,明日或就是我。”
惠道真的沉默了,他良久看着,难道刘湛真的是这样仁人志士?
不,不可能。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三尸之二
京城·细雨
树叶被细雨斜打,发出沙沙声音,坐在窗前,正陪着客人说话喝茶的叶不悔,忍不住就望出一眼。
“京城女棋社其实不错,您可以考虑下。”
坐在她对面的周瑶面上带笑,柔声细语,轻抚裙角,将自己的来意说完了,见叶不悔没有立刻回答,也跟着目光望向雨景。
她这次过来,乃为了京城女棋社的招人。
这女棋社,说是棋社,其实更是以棋会友的官宦千金跟年轻夫人的社交场所,周瑶因对下棋一般般,往日也只是算挂了个名,并不曾去过几次。
叶不悔好棋,这事周瑶是知道,可因男女大防重新被京城的人重视,叶不悔这样喜欢下棋的女子,反不好去往男子聚集的地点去了,起码这段时间要避避风头。
这女棋社加入进去,起码也能聊胜于无,让叶不悔闲暇时有个解闷的地点。
当然,说完这些,周瑶亦是体贴地对叶不悔:“不过,你也不必勉强自己,不想去,就算了。”
“虽然因着林玉清之事,京城内的女子出入都麻烦了些,但现在已又放松了,我想,再过个几个月,或就能恢复如常,不必像现在这样,你我见上一面都有点不容易。”
正说着,她原本还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上,神色一变,睁着眼看向一处,不过在叶不悔望过来时,就已恢复正常。
“不悔,今日叨扰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在叶不悔表示会考虑一下时,周瑶看了看天色就站起了身,边往外走,边笑着说:“若你打算加入棋社,可差人去我府上说一声。”
“这么急?不如用过饭再走?”叶不悔忙挽留着。
周瑶摇头:“家母总不太放心,做女儿的,不好让她担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叶不悔自然不好再留,她对周瑶连棋社这种事都想着自己,很是感谢,一直将周瑶送出大门,看着她带着丫鬟上了牛车,牛车走远了,这才回身,让人关门。
眼见要关门,孙氏正巧手脚轻快带人回来,连忙叫了一声,叶不悔就笑:“买回来了?”
“是,一石米,夫人喜欢吃鱼,我买了一条海鱼,还割了一斤肉。”
小丫鬟出来,抱着婴孩,神色有点怯生生,而婴孩却不怕,露了个大笑脸,还在索抱。
带的人运货进去,才辞出了门,孙氏突然听到了一阵琴声,直达心灵,她顿时听得痴住了。
不止是孙氏,院内的仆人丫鬟,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愣住,停下了手里忙着的事,侧耳倾听着。
“琴声?有点耳熟!”叶不悔不由一怔,细细的黛眉皱起。
刚刚离开苏宅的牛车,车轮碾过地面,虽是颠簸,可周瑶,却仿佛丝毫不在乎这一点,纤细玉指丝毫不停,阵阵琴音,从牛车内传出,竟然不仅仅是让附近的人听到了,如有风吹拂着这悠悠琴声,直达云霄,掠过每个人的耳畔。
整座京城里的人,竟人人都在这一刻听到了美妙琴声,许多人听得入迷,微笑着,忘记了正在做的事。
行人止步,街边摊子正在买卖的双方,竟也都停下了,微笑着,只顾着听这琴声。
这些人皆不知,自己能听到琴声,这一刻京城内的所有人都能听到,听着只是一琴之音,竟然覆盖了整座京城的范围。
甚至就连城外一些地方,也隐隐听到这琴声。
位于京外的一处镇南伯府庄园,书房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儒雅男子,正在提笔,准备写一封信,就在刚刚要落笔时,就听到了这悠悠的琴声。
“这……”赫然就是几次都隐匿行踪只是看戏的谢真人,听着琴声,笔墨一抖,污了一大片,他也不去收拾,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丢下笔,将袖子猛往上一扯,就见手臂上的血痕,有一道竟然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消失,不见了。
没有异相,但就在这血痕消失后,这张已经不算衰老的四十岁左右才会有的面容上,有着一些细微改变,皮肤也仿佛一瞬间变得紧致且带上了一些年轻的光润。
“我的三尸又亡了一个吗?”整个人又年轻了十岁,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岁左右青壮年的谢真人,低声喃喃。
京城·皇宫
一架凤辇朝着前方行着,除抬着凤辇的几个太监,前面有宫人开路,后面跟两侧都有着太监跟着,路上遇到了侍卫,全部头也不敢抬,单膝跪在两侧低头见礼。
这样的阵势,哪怕是曾经得宠的几位妃嫔,在最受宠时也不敢摆,可对于中宫皇后来说,却是寻常的出行。
直到看着浩浩荡荡几十人过去了,两侧见着这凤辇规格立刻就跪下的人,这才脸上带着八卦的爬起来。
十几年不曾踏出自己所在宫殿宫门的皇后娘娘,竟然出来了?
而且看着这行去的方向,是去了陛下所在的御书房?
这可真是让人惊讶啊。
御书房内,皇帝一身明黄色,正靠坐在龙椅上,揉了揉自己眉心,又端起一旁的参茶喝了一口,这才继续批阅着奏章。
每天都会有着从四面八方发来的奏章,将这案上堆得满满当当。
一份份的奏折,都是写得密密麻麻,初看时,还能看清楚,可看久了,眼睛就开始花了。
皇帝将手里的这份奏折挨近了些,仔细看,才拧着眉,提笔在上面批阅着,等终于将这本奏折批完,扔到一旁,就不由得长叹一声。
“哎,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看奏折看的,眼都花了。”
服侍着他的正是赵公公,皇帝对他很是信任,在他面前,也很少掩饰自己衰老的事实,此时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赵公公忙陪着笑脸说:“陛下您日理万机,每天光是这奏折,就要批阅几个时辰,也就是陛下您,换成别人,光是看这么久的书,也早就撑不住了。”
皇帝瞥他一眼:“你这老奴,倒是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但到底听了这话,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时间大概是对每个人都十分公平的东西了,哪怕是富有四海的一国之君,在衰老降临时,也免不了心生恐慌,因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衰老,逐渐走向腐朽,那种感觉,实在称不上美妙。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说是亲手做了些点心。”
赝太子
第四百三十九章 死了也好
赵公公出去给皇帝取参汤时,正好听到了皇后娘娘即将到了的消息,忙进来禀报给皇帝。
“皇后来了?快去请她进来!”
皇后竟然亲自过来,还送了点心过来,这可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如何能不让皇帝感到欣喜?
皇帝直接丢下毛笔向外走去,才走下台阶,皇后娘娘就已经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从外面走了进来。
“皇后!”穿着较朴素的便服,整个人都很温婉的皇后,这么走进来,让皇帝仿若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他与皇后夫妻情深,每当他忙于政务时,除皇后能劝上几句,送一些吃食过来哄着皇帝吃,别的妃嫔,有一个算一个都没那个胆子,敢在皇帝忙碌的时候来打扰。
“今天怎么太阳从西方出来了,居然亲自来送着茶点?”
皇帝目光落在几个宫女托着的东西上,制止了皇后的盈盈下拜,将其搀扶着,握着她的手,温和的问。
皇后一笑,挥了挥手,让人将点心放下后都退下,说:“我听说着,他在那面还有些功劳,所以来看看。”
她是为了苏子籍而来,这并没有让皇帝感到意外。
左右她来了,还愿意继续这么哄着自己,皇帝已有些知足了。
他神色不变,笑着:“是啊,这小子有些他父亲的样子。”
提到太子,这对夫妻已不再像是过去十几年那样,相对无言,皇后只是微微恍惚了下,就回了神,亦笑:“是啊,他的确有些像阿福。”
皇帝知道,皇后曾经出去上香过一次,在那里定然是见到了苏子籍,知道那少年是何等出色。
让皇后在一旁坐下,这对人间最尊贵夫妻,围绕着苏子籍,倒像是寻常夫妻那样,聊了一会。
无非是皇帝拣着一些能说的关于苏子籍的事,说给皇后听。
听说苏子籍治水有功,竟一个人主持着,在顺安府修了分水渠和堤坝,皇后不禁微微惊讶。
“这孩子,胆子大了些。”这话可不像是在责怪,更多的是一种自豪。
皇帝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苏子籍做的,还是很果断。
果断、又能在合适的时间做对的事,虽区区一个分水渠和堤坝对皇帝来说微不足道,但却意义不小。
皇帝忍不住赞叹说:“是有些胆大,不过作事还算稳当,也能办下差来,对现在他的位置来说,不错了。”
皇帝说不错,这考语其实非常了得,哪怕过来并不是单纯来听皇帝说这些,但皇帝此时夸奖苏子籍,给予这样评价,仍让皇后与有荣焉。
看着皇后微笑着倾听,皇帝心情也越发好了,又讲了一些关于苏子籍的事,这都是当地报上来,等终于说到了自己已经下旨,给祁弘新加封官职,却没给苏子籍封赏,皇帝是这样解释:“苏子籍办了这次差事,我就会让他回京,借着功劳,好将他的姓名录入宗人府的名册,官员晋升这路子,本就与皇子皇孙无关。”
皇后表示理解:“陛下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臣妾相信陛下不会哄骗臣妾。”
两人又聊了一会,皇后这才离开。
目送着她离去,皇帝怔了许久,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入口甜糯,这口感其实不算太好,只是很是熟悉了。
“真是她的手艺。”皇帝慢慢吃着,不由笑了,笑的苦涩。
皇帝站起身,御书房连堂结舍,十分幽深,皇帝散了一会步,见着又有太监送了一些奏折,在赵公公帮助下,放到了案上。
看着刚刚批阅完奏折的地方,又堆了一小堆,哪怕早就习惯了,皇帝也再次默默叹了口气。
感觉疲惫了,精力跟不上了。
皇帝从新的一堆拿起了一份奏折,没展开,这么一看,就先目光微沉。
这是自己安插在顺安府盯着苏子籍跟祁弘新的人递上,应该是又一份有关苏子籍跟祁弘新的汇报。
正打算展开观看时,突然听到一阵悠悠琴声从外面传来。
谁在弹琴?
这里可是皇宫,不是外面的繁华街头,更不是官宦人家扎堆的私人府邸,距离后宫有段距离,谁这样大胆,在这种地方弹琴?
皇帝心中纳闷,看了赵公公一眼:“让人去查查,这是何人在弹琴。”
“是,老奴这就让人去查。”赵公公立刻应声退下。
无论是皇帝,还是赵公公,此时都觉得,最大的可能,可能是哪个宫妃突然脑子进水,跑到附近弹琴,来勾搭皇帝了。
“不知所谓!”皇帝冷冷的说着,将汇报苏子籍跟祁弘新情报的密折,拿在手里,展开看了。
看了上面的内容,皇帝顿时脸一沉。
“祁弘新竟这么死了?”这种算得上是名臣的死法,让皇帝脸色微微一沉。
虽然之前因祁弘新做事勤勉,又在顺安府立下了功劳,更让皇帝“看清”了苏子籍的为人跟胸襟,算让皇帝决定轻轻抬手放过了。
但连皇帝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就是这么巧,对方在传旨太监到的一刻,死在了堤坝上。
十几年前,太子,他曾经最爱的儿子,被他所杀,太子府一夜之间,更是鸡犬丧尽,再没了一个活口,这场父子相杀,或当时一时情绪激愤,不在意,可等回过神来,纵然不能去后悔,但心里扎了一根刺,难以自拔。
外人可能以为,他对祁弘新十几年来不闻不问,任其呕心沥血做实事,也始终压着,令其不得升迁,乃因此人身上有着太子党的标签,因为对其不信任,所以才不予重用。
但实际上,跟当年父子相残的事有关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是什么身份立场,在皇帝眼中,都甚是厌恶。
“朕不是刻薄寡恩之君,所以才远远打发了去。”
“换成别的皇帝,怕早就诛杀了。”
“不过现在,祁弘新,你死了,当年的人就差不多死绝了……这样也好。”望着手里的密折,皇帝叹一声,手中朱笔再不迟疑:“着苏子籍待洪水事宜处置完毕,应诏回京。”
这次递上来的,是几份接连送进京的密折,因前后脚到,一同被递到了御前。
皇帝看完上面这份密折,就又拿起一份密折打开看,结果才看了一会,面色就沉了下来。
“将灯调亮些!”
赝太子
第四百四十章 琴声
“是!老奴这就去!”赵公公听到吩咐,忙将几盏无烟灯灯芯调了下,灯光顿时明亮了许多。
眼睛花了的皇帝,细看奏章,果然,刚才看到的内容不是眼花看错了,竟真有人在顺安府破坏分水渠和堤坝,这简直就将一府的黎民当成了草芥!
而且一旦顺安府的堤坝崩溃,势必还会影响到周围几府,影响的又何止是几千几万的百姓?
怕是真要尸骨遍地,哀嚎震天,简直混账!
皇帝心中瞬间就有了几个怀疑的对象,而这则更如火上浇油,让他更是愤怒,一时间,这位最近努力修身养性好将养身体的皇帝,直接勃然大怒。
“居然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为了一己私欲,置万民于不顾,当诛!”
说这话时,脸色铁青不说,额头青筋都在蹦,唬得一旁的赵公公神色微变,身子顿时一颤。
骂完这几句,皇帝闭上眼,轻轻呼了几口气,很快又冷静下来,看着垂头恭敬站着的太监,问:“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赵公公熟知皇帝的性格,知道这时害怕不答,反更惹不快,立刻恭敬回答:“陛下,这事老奴也不敢多说,只是这人也是忒大胆了,敢在这个紧要关头下手,看来恐怕是冲着那位去。”
那位,指的自然就是人在顺安府做代理府丞的苏子籍了。
毕竟无论是皇帝还是赵公公都明白,除了苏子籍,顺安府这地方,也没别人能值得有人冒这样大的风险,做下这等祸国殃民之事了。
若说是冲着祁弘新去,可祁弘新之前在各地任知府或郡守,辗转几处,十几年来可都不曾出过这样的事,没必要等到现在。
皇帝自然心知肚明这群人破坏分水渠和堤坝,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苏子籍不得立功,再背上一个大错,就此无法翻身,没办法再被自己认回来?
他不由冰冷冷笑了一声:“朕还没死呢,就敢这样胆大妄为!”
赵公公在一旁听了,低垂着头,没敢再说话。
毕竟皇帝骂虽骂,这怒气也是真,可却没有立刻让他去唤人来处置,只是自己这样发火怒骂,说到底,还是不想为了苏子籍以及顺安府的事去彻查,还想保持眼下的太平。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痛心怕不是这顺安府,也不是斗争,而是斗争采取了这种祸及万民,祸及根基的方式。
眼见皇帝黯然坐回去,神色疲倦,赵公公不由暗叹一声。
这时,有个太监进来,正是之前吩咐去问谁在弹琴的那个,进来跪倒禀报:“陛下,奴婢已奉命搜找过,附近并无谁在弹琴,但似乎……似乎整个大内都能听到这琴声,奴婢去问时,许多人都沉浸在琴声里,似是被琴声所迷。”
皇帝顿时变色,难道不是宫妃在弹琴,而是有妖物作祟?
“继续派人去查,一定要查出琴声的来源!”
“是!”太监立刻奉命再次出去。
赵公公微微蹙眉,心里很有些担心。
最近似乎京城内看似太平无事,但暗流涌动,就连宫内都出了这样怪事……
他对皇帝告退,走出御书房,琴声已断绝了。
目光落在殿外侍卫上,发现他们情况要比太监好一些,虽刚才偶有痴迷,但很快就能回神。
那些太监,级别高些的还好,只觉得这琴声还挺好听,并不受影响,可那些低品级的小太监,大多神情迷离。
“这情况,看着怎么有点像……是被妖术所惑了?只不过,琴艺高超者,的确可以通过琴声来让听者失神,更高超的更能以琴声杀人,这倒没那么好辨别。”
“不管怎么说,寻不到弹琴之人却能听到琴声,这事就透着诡异。”
赵公公脸色不太好看的站在殿门前,招手唤来一个太监,说:“你去一趟道录司,问问道录司的人可有什么发现。”
道录司在以往的朝代是隶属于礼部,但从前朝大魏开始,就主要被皇帝直接掌控了,在以妖鬼炼丹的衙门,算是实权部门,甚是重要。
赵公公作为皇帝跟前的首脑太监,是掌控着皇城司的高层之一,跟道录司的人平时接触也不少。
当然了,往日若遇到了这类在京城发生的诡异事,会有刘湛等道门真人去处理,但谁让无论是刘湛,还是几位道门的高手,此时都恰不在京城,道录司好歹里面也有着一些有修为有本事,又忠于皇帝,让他们来跟着处理这事,也能让事情解决得更快一些。
太监立刻就应声:“是,小的这就去!”
这太监没走出多远,就看到红墙宫道上,一个身穿道录司特质官服的中年人,正快步走来。
道录司里的官员,都并不是通过科举考上来,情况类似于皇城司,也因此,他们这些人所穿的官服,也隐约带着几分道袍的味道,深蓝色衣袍上,绣着不同品级的图案,头上戴着的官帽,后尾是两条飘逸带子,比起道人打扮,更多了几分官气。
这太监隶属于皇城司,一眼就认出了来的是谁,忙走过去说:“这不是薛鸣大人?正巧小的要去找您,这可不是巧了吗!”
薛鸣,道录司的正印,论官阶,其实不算高,可因直接归皇帝管辖,又是实权衙门的主官,也不必受其他衙门辖制,那自然是地位超然。
但对这明显是皇城司的太监,他也挺客气,说:“我这次进宫,是为了向陛下禀报事情,公公找我,可是为了这琴声?”
“可不是为了这事,这琴声忒是古怪了些,满宫里找,都没找到弹琴的人,可陛下可是下了命令,务必要查到琴声的来源,小的就是想来问问大人您,可有着什么线索?”
薛鸣皱眉:“怕是妖物作祟,不过这琴声也只能影响庶人,有品级的影响不大。京城更是龙气之地,妖怪便想要作祟,也必会惊动,但现在并未震动,我想,这琴声应该并无太大危害。”
“而且,不仅仅是皇城,我一路走来,琴声已笼罩整个京城,琴声来源,或离皇宫较远。”
赝太子
第四百四十一章 成仙
薛鸣又随手拿出一些纸符:“我来得匆忙,这些皆是防身符咒,你随身携带即可。”
太监却是很信,连忙笑了眯了眼,立刻接了:“谢大人,谢真人。”
薛鸣这才与太监分别,匆匆赶去御书房。
“薛鸣,你是为了琴声的事来了?”皇帝坐着,一手持着朱笔在一份奏折上密密加批,头也不抬地说:“不要行礼了,等会朕再和你说话。”
皇帝刚刚派人去找琴声来源,就听到了有人通禀,说是道录司正印求见,以为是事关琴声一事。
薛鸣默然深深一躬,躬着身子等候,直到皇帝住笔,才说着:“皇上,微臣有要紧的事禀告。”
皇帝本持管沉思,听见这话,抬头审视了一眼薛鸣,说:“怎么,琴声这点事,还要朕挥退左右?”
说着,却不迟疑,挥手让左右退去,至于赵公公当然不可能退,天大的消息,也不能让皇帝面前一人也没有。
薛鸣奉上一份资料,并在赵公公检查了捧给皇帝时,恭敬说:“陛下,道录司在南山郡抓到了一个大妖,通过它发现前朝隆安帝的真陵,按臣奉上的地图,便可找到真陵的所在地。”
没有立刻进入,自然是因这涉及到前朝皇室,道录司没这个权去挖掘皇陵,只有着禀报之权。
皇帝眼角的肌肉颤了一下,不等他说完,已立起身来,在殿内散了下步,又在门口对着外面发怔。
现在是盛夏,外面阳光刺人眼目,皇帝随即笑:“隆安帝从小天资聪颖,朕也看过他的批阅,在书法和文辞上造诣很深,在位时间也长,有36年,早期还算是英明苛察,严以驭官,宽以待民,减轻赋役,严惩贪赃枉法之人,体恤民情,可惜的是,老了就糊涂了。”
“不仅仅沉迷于求道成仙,还纵容了权臣,朝政日益衰败昏暗。”
“死时还不堂堂正正的入葬,弄出了六假一真的陵墓,让人唏嘘。”说完便踅身回来,皇帝拿起了细看。
面前展开的密折,上面将发现大妖以及抓获的过程写得很详细,这都是道录司往日在各郡府会做的事,遇到了妖物,会捕杀、擒拿。
这次能通过这大妖得知前朝隆安帝的真陵,倒是意外之喜。
这位前朝皇帝论政绩,其实在魏朝皇帝里算不上数一数二,但却因本人痴迷求仙之道,更与炼丹士来往密切,被郑朝的太祖皇帝常常当成了反面例子来教育子孙。
现在郑朝的这位皇帝,也是听着隆安帝的那些事长大,在他看来,这个试图成仙的皇帝,实在是有点可笑。
也不知在别的事情上还算不上昏庸,成功削弱了龙君信仰,并且就算修仙炼道,也一辈子掌握大权,并无旁落的皇帝到底是怎么想。
本想嘲笑一番,但皇帝随手翻到了在密折跟真陵地图下面的资料,脸上的嘲弄笑容都跟着慢慢淡去了,他凑近了,仔仔细细看着。
赵公公在一旁看得分明,陛下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皇帝看完,也不放手,拖着迟钝的步履徘徊,神色冷峻,带着威严,心里却沉思着:“成仙?这世上莫非真有能让凡人成仙的办法?”
“也是,虽仙人一说多是传闻,谁也没见过真仙,但既有妖,有炼丹士,再有仙人仙术,也不是奇怪之事。”
“不过,凡人真也可成仙?”
“前朝隆安帝竟真找到了求仙之法,他晚年竟不是骤然病逝,而是天命已尽之后,就诈死去了海外仙岛?”
皇帝越看眼睛越亮。
这份资料里,记录了大妖讲述的不少事,其中就有隆安帝真陵内其实都没有隆安帝的尸骨,有且只有隆安帝的皇后以及几位宠妃陪葬一事。
所谓真陵,竟也是衣冠冢。
若这件事是真,隆安帝下落成谜,很有可能就是成了仙,然后天命尽了,就抛下了这红尘俗世,去了海外仙岛。
自己乃大郑盛世之君,前朝隆安帝能做到的事,自己如何不能?
“不过,纵然我能求得长生,得了仙法,也不会像隆安帝那样,竟舍得江山社稷,去什么仙岛……纵然去了能位列仙班,但去做一个小仙,又哪里比得上坐拥天下,做万世之皇来得痛快?”
光这么想想,皇帝就觉得那样日子必是极好,极舒心了。
这样想着,他仔细将递上来的这些折子,又都看了几遍,再看向下面站着的薛鸣时,神情已是柔和了许多。
“这事朕已知晓了,你回去,就令人秘密封锁了隆安帝真陵,暂不要动,等朕的旨意再去挖掘。”
“臣遵旨!”薛鸣立刻应道。
皇帝又对一旁的赵公公说:“皇城司也派一些人过去,协助道录司办好此事,若是此事走漏了半点风声,朕可不饶你们。”
赵公公也忙说:“陛下您就放心吧,老奴必会将此事密封得严严实实,绝不让走漏半点风声。”
等薛鸣退下了,因为刚才那事突然之间精神抖擞起来的皇帝,也没了继续看奏折的兴致,而是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走了几圈,突然转身,问赵公公:“在你看来,齐王是不是消息十分灵通?”
这话让赵公公怎么回答?
依他自己的想法,自然是觉得齐王消息很灵通了。
别看他是个首脑太监,在陛下面前算是最有脸面的几个太监之一,可这整个皇宫,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他能做到,也不过是在自己能插手的地方,封锁消息。
管得太多,有时未必是好事。
这整个皇宫之中,太监、宫人有着数千人,不可能每一个都是忠君,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他这个太监也懂。
所以很多时候,只要不是什么谋逆造反的大事,不会涉及到陛下跟他自己的安全,赵公公都不会太过较真,免得树敌太多,自己什么时死了都不知道。
但这话,却不能这么对陛下讲,无论说齐王这个人好话,还是给他上眼药,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你啊。”见赵公公噗通一声跪下,垂下头,根本不敢回答,皇帝没怒,他含着笑,用手点指着赵公公:“忒是胆小了。”
随后没再问,而是命令:“行了,你这个老奴快些爬起来,给朕办事情去!”
“传朕的旨意,让苏子籍速速回京。”
“再传朕口谕给宗人府,让他们议一议姓名。”
第四百四十二章 宗人府
皇帝这话说的,很有些让人不明不白,可赵公公因知道内情,一下子就听懂了。
陛下这是要恢复苏子籍的皇孙名分了?
是了,既要认回这位皇孙,就不能再让他顶着“苏子籍”这个名字,要按照皇室这一代皇孙的起名规矩,重新起一个才成。
自从前太子去了,陛下就将小皇子以及皇孙的起名权利,都交给了皇子的母妃或是皇孙的父母,再没有自己亲自赐过名字。
苏子籍乃是丧父丧母的太子血脉,皇帝不愿意赐名,由宗人府来议定名字,就是个比较合适的选择。
至于为什么不让皇后帮着起一个名字,大概还是不打算给苏子籍太过份的尊荣,而且现在命令宗人府议定名字,也等于是在告诉宗人府:你们现在就可以准备苏子籍被回来这件事了。
想到这些,赵公公还是有点担心自己会错了意,这可是大事,前一刻陛下可是还打算息事宁人,不为苏子籍做主呢,怎么此刻就变了?
他小声问:“陛下,您这是要?”
“就是你想的那样。”皇帝冷笑一声:“毕竟朕几个好儿子,可都过于清闲了些。不这样做,又怎么知道谁跳得最欢?不敲打敲打,他们还真要翻天了。”
赵公公不敢非议这种事,得到了自己确定了的答案,他哈着腰,恭敬听着,安生地扮演着一个最佳倾听者的角色。
又过了一会,皇帝终于没了谈兴,说:“行了,这里暂时不需要你这老奴盯着,让别人过来替班,你这就去办朕交代你的那些事,务必盯着,让苏子籍速速回京。”
“是!”
见着太监远去,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案上,死死盯着信,轻声说:“隆安帝虽先英后暗,但英明神武,天赋其实是顶尖,可晚年由于精力在成仙,也有着皇子争夺之祸。”
“现在轮到了朕,朕得给你们找点事做,才不至于只盯着朕,到时坏了朕的大事。”
“朕本来对召回苏子籍给予宗籍迟疑,现在想来,还得让他回来,与我的儿子们打些擂台。”
御书房外
看着赵公公走出来,一群太监讨好围上来,见赵公公随手点了一个太监进去替班,别的太监,都有点眼红地看着那个同僚的背影,郁闷不已。
他们虽然都是品级不低的太监,可竞争激烈,像赵公公这样的首脑太监,好几个都是上了一点岁数了,未来谁能接班,成为将来的首脑太监,从现在起,其实就已在争夺了。
无非是看一看谁能在陛下面前更有存在感,也要看一看在赵公公这样的现任首脑太监眼里,是否有着存在感。
赵公公懒得看这群年轻太监的争宠,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在这里好好办差,就快速走了出去。
在几个太监对视一眼,从中嗅到了出了什么事的味道时,不远处的一个小太监眼睛一转,转身就走。
“噗!什么?”
王府里,齐王正在前厅坐着喝茶,看着一份名录,里面又有几人想投靠,才考虑着是不是接纳,听到太监传出来的消息,一口茶喷了出去。
“父皇要召见苏子籍,还要将其名录宗人府?”
来自大内以及宗人府还有几处的太监,同时将这消息传回来,一个还可能是弄错了,几个太监都传了这样的消息回来,就不可能是弄错了。
齐王本来心情还不错,文寻鹏虽有点无能,从顺安府传回的消息,虽一波三折,到头来,大水没有肆虐开来,只淹了府城外的一段距离,可堤坝跟分水渠的确是被炸了,万民受灾,顺安府损失不小,无论是否在合上了坝,在齐王看来,也不过是跟之前修筑堤坝的功劳功过相抵了。
苏子籍经过这事,显然是没办法再让父皇满意了。
齐王都能猜得到,哪怕父皇对分水渠跟堤坝被炸一事感到愤怒,但细究此事,那牵连就广了,起码要动荡不小。
父皇在年纪渐老的情况下,未必愿意为了一个苏子籍,骤然打破这种朝堂上的平衡。
可谁能想到,事情居然真朝着自己觉得可能性不大的方向发展了?
苏子籍不但无事,还加快了回归的脚步,齐王想到这里,涨红了眼,猛站起身:“立刻给本王召集几位先生速来这里议事!”
“是!”领命而去的几个仆人,都立刻去请人。
文寻鹏听到消息时,正跟一个新来的官员王盛下棋,因最近稍稍恢复了一些地位,文寻鹏打算重新一鼓作气的谋求上位,再次成为王爷跟前第一谋士,但单靠着他自己,有点形单影只,正好他的朋友王盛来了,二人倒是有商有量。
二人正聊到现在京城的局势时,过来请他们的仆人就到了。
“殿下召集我们过去?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文寻鹏与王盛都将棋子一推,站了起来。
那个仆人恰好曾经得过文寻鹏的好处,因文寻鹏他们一会儿也能知道是什么事,他也就不瞒着,小声将自己听到几句话,透露给了二人。
文寻鹏一听,就脸色一变,转头去看好友,发现王盛也脸色凝重起来。
等二人心事重重地赶到了王爷那里,看到了齐王的表情,心里更咯噔一下。
那个仆人听到的不过是只言片语,告诉二人的更是有限,来时他们已将事情往严重了想了,可此刻王爷的这副表情,似乎在告诉他们,事情可能比他们想的还要严重。
等谋士们陆续都到了,坐下了,齐王才脸色阴沉地说:“我得到了宫里面传出来的消息,父皇要召苏子籍回来了,不仅要召见,今天就吩咐了宗人府,要给苏子籍重新议定名字”
“什么?!”
齐王的这番话,顿时就是在滚油锅里倒进了一盆水,一下子就让在场的谋士们心里轰一下。
文寻鹏斟酌着说:“殿下,此事看似是为了认回苏子籍,但里面,必然有着别的内情。”
王盛点头:“文兄所言极是。”
“殿下,这事情的确有些不对,您之前才得呵斥,现在陛下又要召见苏子籍,将其名列宗谱,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殿下您啊。”
齐王顿时神情一凛:“王先生,你这话,给本王提了醒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剪除羽翼
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是啊,本以为父皇可能就是偏心苏子籍,哪怕自己让人炸了顺安府的分水渠和堤坝,让洪水肆虐,也没拦住父皇想要认回苏子籍的心。
但听了王盛的话,顿时觉得,这件事或真的有些不对。
时间卡得太过凑巧了,父皇也不像是这样着急的人,既当初父皇能让苏子籍去顺安府,一副要看看对方是骡子还是马的架势,就不太可能无故改变了主意。
难道,父皇已然对自己失望了,所以打算扶持起一个新的皇室势力,来与别人成年皇子形成一个平衡?
自己成了父皇的弃子?
才想着,一股怒火就冲上了顶,他咬着牙,脚步急促,偏偏这时,又有人匆匆忙的上来,耳语了一句,就递上了密信。
“唔?”只是这一句,齐王神情就有点恍惚,牙关紧咬细看密信,还想保持风度,手有点颤抖的伸向茶,喝了一口,结果喝的太急,顿时呛了,一扫茶杯,只听噼啪一声,茶杯摔的粉碎。
“混蛋,你是怎么奉茶的,想烫死孤?”
“来人,拉下去杖毙。”
听着命令,两个侍卫不由分说,将奉茶的丫鬟拉了下去,开始还能听见哭喊,只是几下,哭喊了没有了。
大厅里,这时鸦雀无声,只见齐王涨红了眼,大口喘息着,目光如狼一样扫过在场的这些人,尤其在文寻鹏的身上顿了一下。
文寻鹏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齐王平日招揽人心礼贤下士,都是耐着性子作出的样子,其实本性暴虐,好迁怒,好杀人。
“文先生。”果然,抖着手里展开的这封密信,齐王下一刻就语气冷飕飕的看向他,那个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王爷。”文寻鹏额头冒出冷汗,忙站起来。
“你来看看这个。”
刚才进来的人递给齐王的密信,被齐王直接甩到了地上,在别人或是担忧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漠的目光注视下,文寻鹏不得不起身,弯腰将那封扔到地上的密信给拾起来。
在看之前,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此刻将信捡起来,展开这一看,上面的内容,让文寻鹏直接腿一软,差点当场跪在地上。
但在齐王的冷漠注视下,文寻鹏一咬牙,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王爷息怒!属下有话要说!”
“你说。”
文寻鹏急急解释:“属下给王爷您出的这一计,若是实施成功,的确可以一石三鸟,之所以现在失败了,乃是顺安府的人及时阻止了溃堤,这、这实在是炸堤的人没有做好这件事,与属下无关啊!”
“文先生何必急着辩解?”齐王淡淡说着,可在场的人都是熟悉他的性子,心中一紧,越是平淡,说明他越是恨极了。
齐王当然知道,针对龙女一事失败,实际上主要原因的确不在文寻鹏所出的计策有误,再怎么说,炸了堤坝和分水渠,的确是给顺安府带去了一场肆虐洪水,就算影响没有扩大,但也是至少造成了万民家园被毁。
而龙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化龙成功,这事,就连齐王都十分意外。
可这件事,他没法去怪罪妖怪,也没法怪自己,加上苏子籍的事更让他心里憋火,就只能将心寻鹏这个之前就屡屡失误的谋士身上。
“算了。起来吧。”齐王心中已判了死刑,反倒懒得再搭理他了,挥挥手,让其退到一旁,问着别人:“你们都来说说看,事到如今,该如何对付这苏子籍?”
“王爷,现在对付苏子籍,不太合时宜,之前几次针对都没成功,恐怕已经引起了宫里的注意。”一人说。
又有人说:“是啊,王爷,以现在的局势,还是应该暂时按兵不动,看看宫里是怎么打算来。”
才说着,一个太监忽然从外面跑进来,这是最近被齐王提拔上来的大太监,跟宫里安插的人有着一些秘密来往,一般都是盯着宫里的人的动静,此时快步走进来,就让齐王心里再次不安。
混蛋,难道是祸不单行,忙抬手,让别人人暂时别再说了。
这大太监进来后就直接跪倒,向上禀报:“王爷!宫里刚刚发了旨意,将吏部的陈侍郎贬了!”
吏部的陈侍郎,这是齐王几年前秘密收买的人,对他来说很是重要,有这个人,齐王就能不显山不漏水的在各部门甚至是地方悄悄安插一些自己的亲信。
结果,刚刚接到两个不好消息,这第三个消息就又来了,还都是这么让人火大,齐王再也忍耐不住,腾起身,如困兽一般,在大厅内来回走着,狠狠拍了一下桌面:“父皇这是在敲打我啊,不!这是打算断了我的臂膀,让我彻底退下去!”
“我乃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堂堂的齐王,哪里比不上一个野种?!”
“王爷!”
听到齐王大怒之下说出这样的话,别人都是一惊。
这可是被气昏了头了?!别的话传出去也就算了,野种二字若是被宫里得知了,可是远要比炸堤坝的事还要严重啊!
王盛心里发慌,有点后悔跑来齐王府趟这浑水了,可是现在撤也来不及了,他只能是劝说:“王爷,苏子籍此时入场,未必就是好。您在京城经营多年,哪里是苏子籍一个刚刚冒头的人能比?”
“皇上让他入场,也只是为了让他做一个磨刀石,您啊,还是放宽心,他再如何得圣心,也不可能一下子封王。”
“真看重,现在议的就不是入宗谱,而直接是赐名,颁布圣旨于天下。”
听着众人纷纷劝说,里面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袍的人,悄悄摸了下手里纸条,这是在他来之前,路上有人塞给他。
上面的字,一看就让他认出了是谁所写,天机妖一贯的字迹。
想到上面的内容,这人先不说话,冷眼看着齐王被安抚了些,才站了起来:“王爷,微臣有话要说。”
“你说!”齐王涨红了脸,回首看了一眼。
“王爷,现在不是对付苏子籍的时候,但要对付苏子籍,也未必一定要您亲自出手,更未必要直接针对本人!”
“兵法有云,要除大敌,必先剪除羽翼。”
“苏子籍的事,或是我们太急了。”这人眼珠一转,见齐王得了台阶,脸色又缓了些:“您还记得,曹易颜曾经求见,希望获得您的庇护,既想存心投靠,那就让他干点活,就算杀本人不成,剪除苏子籍的党羽,也是他的投名状。”
“得罪了苏子籍,想必万万不能再改易了。”
“这是一举多得。”
第四百四十四章 延迟消息
顺安府十月
此时天昏,堤用大条石砌,在河堤上望去,水流汹汹而来,在堤上激起水花,又无可奈何退去。
而水气隔堤过来,与风扫过堤外农田。
苏子籍踏着台级登上土堤,居高看一看地里补种的冬小麦,已经长出一些青色苗儿,虽种的时间稍早一些,但长势尚可,想必明年不会颗粒无收。
“到时收成少些,应该也在百姓可接受的程度。”见一个个与自己见礼的农人神色还算安定,苏子籍暗松了口气。
民生渐安,没有因之前溃堤引起的洪水肆虐而出现大问题,这就让苏子籍觉得这段时间的赈灾没有白费。
往回走时,跟着的岑如柏感慨,说:“公子,洪水后还能这么快就民生渐安,这其中,有大半的功劳,都是因您一人啊。”
不是公子在堤坝合上次日,就让人开始有条不紊的赈灾,怕是后续不会这么平稳度过。
公子提出了以工代赈,等于官府付粮食给重建家园的灾民。
哪怕是孤儿寡母,但凡能动,都能找到一些轻省的活,让他们可以付出劳动,来得到粮食。
药汤更是每天熬得浓浓,去分给灾区的人,让防御洪水后的疾病。
洪水过的地方,苏子籍令人传播谣言,说是蝗神死了,恶魂不散,烧开了水才能喝,岑如柏开始不解,可看得分明,随着时间推移,很多地点在洪水后都发了疫病,在顺安府这里极少出现。
原本如临大敌,觉得在洪灾后可能会再迎来灾区瘟疫频发,借故逃离做事的官吏,全部在事后被苏子籍该呵斥的呵斥,该换掉的换掉。
这样的雷厉风行手段,让岑如柏也十分佩服。
苏子籍听了岑如柏的话,只是摇摇头:“其实还做的远远不够。”
在上一世,遇到灾情时,各方可要远比这世界的官府动作迅速多了。在赈灾方面,更是有着成熟的应对程序,不像在这里,遇到这种水灾,朝廷最多派人抢险,解决了水患的根源,根本就不去赈灾。
但真正的土著如岑如柏,不能理解自家公子的这种“谦虚”,笑着:“公子您可是过于谦虚,我敢担保,您以工代赈的这办法,若是上书给陛下,一定能让陛下龙心大悦。”
这个苏子籍没有反驳,却叹着:“其实以工代赈,早就有之,只是不能普及,更不能形成传统。”
“关键是钱!”
见岑如柏尚有些迷糊,苏子籍扳着手指说。
“第一就是朝廷本身收入有限。”
为什么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都没有什么赈灾的习惯?自然是因全国各地年年都有各种灾情,有些地方甚至时不时就会来一场,次次都赈灾,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第二就是强干弱枝。”
岑如柏立刻懂了,各省各郡县,都得解银上交,地方上其实没有多少钱,偏在这种事情上,朝廷把责任扣在地方上,地方官府有钱就去赈,没钱就闭嘴、自认倒霉,想从朝廷求得银子,很难。
而能有银子赈灾的地方官府,又能有多少?同样不多!
就像顺安府,以往一旦出了水灾,灾后最先紧着做,其实是配合治水衙门去修一修水利,再出一笔银子,帮着农人补种庄稼,这两笔银子用出去,府库基本就光光了,哪里还有银子赈饥?
雇用人力,修筑设施,这更是大笔开销。
现在苏子籍用的“以工代赈”的办法,其实赈灾与雇佣,是可以结合,但是银子哪来呢?
没有银子,别的郡县想学都没有办法。
“第三就是灾能扩田。”
听到这里,岑如柏也不由沉默了,是,每到灾年,百姓只得变卖自己田地来渡过灾荒,而官绅地主就可以扩充一次。
岑如柏勉强笑了笑:“公子,朝廷早有定策,年年登记的百顷田就是明证。”
不要把朝廷当傻瓜,地方官府的一个责任,就是拆分巨额田地,凡是登记到百顷田的人家,二代必拆,不拆就衰。
事实上由于多子多孙,下一代不用拆分,就自然分了,很少能完整传递到一人手里去。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人孜孜不倦扩田。
想到这些,岑如柏心中不但不懊恼,还庆幸自己当日选择,不是选择跟着公子做事,哪里有现在的惊喜?
能想到这点,公子就胜过大部分人。
他这个人,其实对个人荣华富贵并不怎么上心,也正因这样,反更不容易被人收服,但现在,岑如柏能清楚听到自己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心脏,一种野望,在心头慢慢弥漫开来。
“建功立业,于民有功焉!”
“当年太子时,自己眼巴巴的投靠上去,不就是因为太子给了希望,能刷新政治,而林国公子,也是这样。”
“现在公子,虽地位低些,可礼贤下士,更是有希望。”
望着身前一步这年轻人的侧脸,岑如柏想,公子虽年轻,可未必不能在几年之内登上高位。
看着对方一步步走上高位,治理一方,功德一地,必是极畅快的事。
这时二人已走到牛车,苏子籍上车,其实第四还是有,这就是思想落后了,对大部分人来说,对经济的了解,就是一个你多我少的问题。
以工代赈,在许多人看来,还是把钱交割出去,心疼的很。
不过这就不用说了。
“岑先生。”
苏子籍问同样坐下了岑如柏:“最近京城可有什么消息?距离上次,似乎已经过去了多日?”
这指的自然是野道人的传书。
一般半个月,就会有信过来,用暗语所写的京城紧要消息告诉给苏子籍,但这次却拖得时间长了一点,已经有一个月没收到消息了。
岑如柏也肯定了苏子籍的话:“的确有一月没收到传书了。”
“一个月啊。”苏子籍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京城怕是出事了。”
“您是说,路兄他们?”岑如柏微微一愣。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苏子籍蹙眉:“但京城必然是出了一些事,让他们有些束手束脚。”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召回
这种感觉让苏子籍有些不爽,他暗想:“我虽在京城经营一段时间,可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是感觉不太够用。”
想要真的争夺什么,起码也得做到和蜀王那样,才能与齐王一争。
但以皇帝对他的态度,很可能短期内难以达成这个目标。
他现在欠缺的,其实在京城官员中的人脉,野道人他们纵然是手里有钱了,能结交的也只是底层,在消息获取上,往往要晚许多。
短时间内,这样情报获取,还没什么大影响,可真的等身份过了明路,入了场,这样水平就不够用了。
才一回到府衙,没一会,岑如柏就拿一封密信来了。
“公子,这是过路一支商队带过来的信笺,我已查看过了,信封上有着暗号标记,这是路兄送来。”
苏子籍接过这些,打开了一看,果然京里的确是出了事。
路逢云之所以没有迅速传书,是因怀疑这种联络方式被人给盯上,路逢云半生都在江湖上行走,最小心不过,一旦认为有人盯上了,就立刻缩手不再动。
直到听说了皇帝打算让苏子籍回京的消息,路逢云这才不得不将消息传出来,为了稳妥起见,中间让人倒了几次手,最终由一支和路逢云无关的商队,顺便将信带了过来。
“皇帝急召我回去?”苏子籍神色中带着凝重,这是为什么?
自己才在顺安府二三个月罢了,就算是刷个金,也总得过了一年,为什么又要急召自己回去?
“公子?”岑如柏见他这样,轻唤了一声。
苏子籍将信和密码本递给岑如柏看,自己则陷入了沉思。
都说天恩莫测,京城之中居然有了这样的传言?
“公子,或是您之前做的那些成绩,被陛下看在眼里,陛下觉得顺安府的事全都解决了,不必再让您留下来。”岑如柏看完这信,先安抚了一下。
不过随后又说着:“不过,这事单看起来倒没什么,可路兄同一时间被人盯上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却不寻常了。”
苏子籍点头,站了起来:“本朝有府多少个?”
岑如柏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来,说着:“我见过官档,大体上有府郡一百四十多个,不超过150个。”
“是呀,一百五十个府,对皇上来说,就算把顺安府治理的花团锦绣又怎么样,能有多注意?”
“我这点成绩,又算什么,能及天听?”
这消息可能是真,也可能不是。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呢?”
苏子籍有些想不明白,他不是看不出,皇帝对他态度,除非是有大事发生,直接皇帝的想法被扭转,否则,此时召他回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见苏子籍沉思着,同样费解的岑如柏,也不好打扰。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直到有脚步声从远处急急过来,到了门口。
岑如柏一眼瞧见了,叫:“你这么张惶,是起反了么?大人在作事,不许随便打搅!”
“苏大人!”公差一头热汗,气喘吁吁,在二人同时看过去时,不及分辨,朝着苏子籍就是一礼:“总督和钦差大人已经到了码头了,要立刻见您!”
“钦差,是谁?”
按照路逢云信上所写,京城就算有消息,钦差抵达也太快了吧?
哪怕钦差一接到旨意,就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赶路,也不能在此时赶到顺安府吧?
“是罗钦差。”公差不敢直接说名字:“和总督大人一起来了。”
“哦?原来是罗钦差!”
罗裴不是巡查省内么?又有什么事找自己?
苏子籍越发觉得这里面怕是有大事,不及细想,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给岑如柏递个眼神,岑如柏点了下头。
就算这次是祸不是福,以岑如柏的逃命,也能够逃脱。到时留的一些后手,自然有岑如柏去做了。
抱着这种最坏的打算,苏子籍乘牛车,匆匆赶到了码头。
一艘官船,正停在岸,牛车抵达,苏子籍下车,听到了一声鹰鸣。
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个黑点从高空飞过。
再细看,只见码头已经戒严,站的是赶过来的衙役,聚集了看热闹的士民商人,虽有几个甲兵排列,但并没有闻到杀气,心里略安。
而且迎接的人也认识,是张睢,八品官,还是那副相貌端正白净的样子,并且满面带笑:“苏大人,钦差正在船上等着您,请吧。”
“原来是你,钦差大人有什么事教诲?”苏子籍收回目光,迈步上船。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张睢上次得了教训,却不敢多说,请着苏子籍入内,就看见了两人。
进了船舱,除了罗裴正看着自己,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三品官,正看着自己,他和祁弘新年纪相似,都两鬓生出了白发,但除了这个,保养的不错,并且也见过,是本省总督了。
只是正带着一些惊异眼神在打量自己,似乎想要透过这张脸看个明白。
才想着向二人见礼,结果罗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说:“苏子籍,接旨!”
苏子籍跪倒:“臣顺安府代理郡丞苏子籍接旨!”
“奉皇上口喻,着苏子籍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说完口谕,罗裴随即变了神色,不再刚才带着严肃的神情,而带笑,且笑容也十分和蔼:“苏大人,我也要传旨龙宫,并且速速回京,你可是有什么要收拾?若是有,就尽管去收拾,最多一个时辰,就得出发了。”
“路上,我们去一趟蟠龙湖,去龙宫宣旨完,就得加快速度回去了,时间不等人。”
“下官这就去收拾,还请大人等候片刻。”苏子籍觉得两人的神态都非常奇怪,不明所以,只得立刻说着。
还想行礼,总督笑着:“不必多礼了,皇命要紧,你速速回去收拾吧!”
苏子籍是何等聪明的人,答应了一声,举步出去,转过了脸,面皮就涨红了:“难道是,皇帝召我回去,是认我入宗?”
“要不,这两个三品大员,怎么这样神态?”
第四百四十六章 风声泄露
苏子籍经这一变,上了岸,就立刻抓了衙役:“你们立刻去给本官召见本府八品以上的官,叫他们半个时辰内,必须赶到知府衙门。”
“是!”七八个衙役散开,向着四处疾奔而去。
苏子籍牛车还是不急不慢,抵达了知府衙门,到了衙门,入了自己的办公厅,自己动手将文卷整理齐整,又把官印压在上面,沉思着。
不时,有着官员进来,看见这样子,不由变色,都垂手侍立,没人言声。
半晌,苏子籍才抬起首,见着诧异一笑,说:“你们怎么了,难道以为我出事了?”
众官听了暗松口气,有个主薄就一躬身说:“那您这是何意?”
“皇上召我急急回京,只给我一个时辰,我还得赶过去,没来的人,我也不等了,我的事到此为止。”
“该交待的公事都在桌上,库银也交割清楚,以后谁来接印,你们就交给谁。”
“苏大人!”这主薄两眼噙着泪花。
“哎,休得这样神态,其实我还有许多想法,没有办成,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你们散了吧!”
“公子,东西都已收拾妥当。”岑如柏过来复命,苏子籍也就一挥手而去。
本来苏子籍带出京的东西就不多,在这里也没有添置,真需要收拾,无非是一些文件信函,行李其实早就收拾好了。
苏子籍点了点头,又问:“周夫人那里,可送了银子?”
祁弘新虽死,可必须等朝廷定论,才能回家安葬,故备了厚棺,可以由得尸骨腐烂而不外泄,等着朝廷公文。
恰巧,不久公文下达了,许可先回乡,正要回去。
“送了二百两,周夫人推辞了一次,第二次便收下了。”岑如柏说着。
有道是人走茶凉,祁弘新虽身后事自有朝廷来办,做遗孤,也不会受到太多苛待,但苏子籍也清楚祁弘新两袖清风,周夫人手里也没多少银子。
而且在去世前,顺安府又溃堤来了一场洪水,怕朝廷也不会再给周夫人母子太多优待了。
以二人的积蓄,要带人回老家,路费都很窘迫,念着当日祁弘新赠送文稿,苏子籍拿了二百两给周夫人,让一行人可以宽裕返回故里。
不是拿不出更多银子,但二百两大概已是周夫人能接受极限了,再多给,她必不会再收。
轻叹一声,苏子籍不再想这件事,又问:“可看到我两只狐狸了?”
作苏子籍的亲信,岑如柏自然也知道,自家公子在顺安府的宅子里,一直养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但之前还真忘了,因收拾宅子里的东西时,并没有看到狐狸的影子。
“公子,要不,我让人去找找?”
“算了,它们若赶不及回来,就不必等,也不必找了。”左右这两只已经确定是狐狸精,普通狐狸没办法从顺安府赶回京城,这两只狐狸却可以,苏子籍并不担心这一点。
岑如柏见苏子籍这样说了,就点头称是。
果然,等到出发时,两只狐狸依旧没有回来。
苏子籍带着岑如柏,以及来时带着亲兵,上了官船跟着的一艘船,刚才召见没有来的几个官,这时却赶上了,一众官员都显得依依不舍。
这姿态倒让苏子籍忍不住一笑,自己有钱,不在乎,可以说是“清正”,自然阻了不少人发财,在部分官员眼里,必是极可恶,所以刚才召见也有官不来,结果现在所有人都一副舍不得他的模样,追根到底,无非看出钦差态度颇好,猜到他这次回京怕要青云直上罢了。
不过官场上的人情一贯如此,苏子籍也并不介意,他现在的注意,其实都在钦差跟总督的身上。
这二人神色不对,苏子籍心里有了猜测,决定再试探一下。
当夜无话,第二日苏子籍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幔,才慢慢想起了昨天的事。
是了,他已离开了顺安府,上了官船,准备去蟠龙湖再回京了。
穿着里衣坐起身,打量周围。
昨天入住时因天色已晚,又吃了宴,苏子籍本人也累了,就没细看,此刻船舱内明亮了,他这一打量,心里的怀疑就更重了。
就见这住着的船舱,比来顺安府时乘坐的最大船舱还要更大一些,装修豪华,只看床铺,无论是这张床的用料,还是床幔、床褥,都很是讲究,床褥甚至还特意熏过香,淡淡的香味,十分助眠。
船舱内有一张八仙桌,连同两把椅子,都是上好的花梨木所制,此时桌上还摆着一些水果,那盘子,竟也是上好瓷器,一套茶具更是做工极好,还有一只小小的酒杯,是水晶杯。
再看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苏子籍穿上外套走过去鉴赏了一下,是前朝邱瑞子的真迹,虽不是绝世珍品,在市面上起码也能卖出几百两银子,结果这一幅画,就这么挂在一个船舱的墙壁上。
一些摆件,就更不用说了,这里竟不像是一个船舱,而像是一个贵公子的房间。
咚咚咚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苏子籍问了一声:“谁?”
外面顿了下,就传来一道清脆动听如莺啼声音:“苏大人,您可起了?奴婢几个,是来服侍您洗漱。”
苏子籍愣了下,没想到自己带着亲兵上船的情况下,竟还有侍女过来服侍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说:“进来吧。”
门被推开,几个身着翠绿色衣裙的侍女,从外面鱼贯而入,不是捧着木盆,就是捧着毛巾,还有捧着洗漱用品。
苏子籍的目光在她们一扫而过,这几个侍女,个个俏丽,两丫髻,腰肢纤细,仿佛一手可握。
“谁让你们过来服侍我的?”苏子籍问。
其中姿色最胜的侍女,笑盈盈说:“苏大人,是总督大人让奴婢几个来服侍您的。”
赵总督?
想到晚宴时看自己的眼神,苏子籍更是心里有数了。
“昨晚宴会,试探了下,却很是暧昧,并没有明确的答复。”
“还特别说,自己这观察使,也是钦差,不必拜下,而且以后上京,自己必青云直上,不必全礼,只需常礼就可。”
所谓的常礼就是深躬。
这其实是不对的,六品和三品,差了三品,就算常礼也要叩拜,勉强把观察使算上,倒有点名分。
“这必是皇上有风声泄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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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蟠龙湖到了
苏子籍没再拒绝,让几个侍女服侍洗漱完毕。
侍女又问了他用饭喜好,表示一会还会有人来送早饭。
“岑先生,可有人送饭?”苏子籍又问。
“苏大人放心,总督大人也让两个姐妹去服侍岑先生。”最美的侍女笑着。
苏子籍点了下头,让她们退下了。
“看来事情差不多确定了。”这样想着的苏子籍,反冷静了,只安心在船舱内找了本书,随意翻看着。
过了一会,果有饭送到,苏子籍只品尝了一下,就知道,给他做饭的人,必然是名厨,这味道在大酒楼都不一定能吃得到。
等用过了早膳,又过了一会,张睢来拜访:“苏大人,之前服务,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说着,还暗暗看着苏子籍:“有什么需要,苏大人您只管说就是,下官一定尽力办到。”
这恭敬,已远远超过了一个八品官对非上司六品官的态度。
这时岑如柏也过来找苏子籍,恰听到了这番话,就不出声,看着苏子籍笑着:“张大人,船舱条件甚好,服侍也很精心,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大人面前,岂敢这样称呼?”张睢却暗暗悔恨,昨夜在宴上,他就觉得不对了,官员对等级和态度非常敏感,无论是赵总督,还是罗裴,都是正三品大员。
就算苏子籍是宰相之子,也不必这样暗带逢迎的态度。
更别说,这船舱本是总督的船舱,却特意让给了眼前的这人这苏子籍到底是谁?
他竟然不敢细想,后来凭着关系,与总督的人问了关系,总督口风没有那样紧,才得了一个几乎炸了他的心的消息。
一夜没有睡着,一早过来就问候,可惜的是苏子籍神色淡淡。
“难怪,当日本可以同舟共济,自己却吓的先逃了,这就失了分。”张睢一想到当日的事,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不说张睢,就连岑如柏也惊了,等苏子籍将这官打发走了,岑如柏就神情复杂:“公子,这人是总督派来?对我们,是不是有点过于客气了?”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当初跟着林玉清时,接触到的京城圈子的衙内也不少,像这种八品官员,对衙内恭敬归恭敬,也没到这种程度。
再说了,这个官员代表着的可是堂堂钦差,罗裴让这样一个人过来,就不怕丢脸吗?
想到上船时的情形,岑如柏迟疑:“还有,也许我看错了,我总觉得,罗钦差和赵总督,对公子您的态度不对,看您的眼神也不对。”
苏子籍点首,岑如柏在这方面还挺敏锐。
“我也觉得这里面有事,这样,你回头请这个张睢喝酒,问问情况。”
岑如柏却觉得这样的人虽看着过于恭敬谄媚了,却未必能问出什么来。
他这样想,也是这样对苏子籍说。
苏子籍却一摆手:“不要紧,你只管请他喝酒就是,他不过是个八品官,会说的。”
连着升级,文心雕龙已能撼动八品官的心神了。
这和八品有什么关系?
岑如柏自恃聪明,此刻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理解出了问题,竟然听不懂公子说的话了。
就算张睢只是八品官,但背后既站着钦差大人,他也不能逼供啊!
可看着公子没打算解释,岑如柏只能压下心中不解:“那成,我中午就请他喝酒。”
中午时,岑如柏邀请张睢来喝酒,说来奇怪,一张口,张睢就立刻答应了,并且对对岑如柏这苏子籍的门客态度也很热情。
“我家公子,到顺安府,不过三月,虽说建了坝,但堤坝也被人炸过,突然召回,心里不安啊!”岑如柏给张睢上了一杯酒,见张睢酒意上涌,就试探询问了一下。
张睢只是微醉,却油然产生亲切之意,听到询问,感受到了岑如柏的不安,先是诧异,又是暗笑,原来这人也不知底细。
“你跟着你家公子不远?也是幸运的,这事你是多心了,别的不说,我家钦差本有巡查水利之权,都十分欣赏苏大人,也能看出堤坝炸过这事,并没有问题,毕竟不是你家公子的责任。”
“而且你家公子简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你担心什么?”
张睢拿起了酒壶,也给岑如柏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满了,咕一声喝光了,血色更是上涌。
“我跟你说个我听来的事,你可不要往外说。”
张睢见岑如柏点头,就继续说:“不仅仅是钦差,就连总督调查过了,你猜怎么着?顺安府炸堤的那群人,其实和蜀王有关……嗝!”
“哎呀,当然了,这事跟你问的其实没太大关系,但你想想,被炸了堤坝,有了水灾,还能立刻回京,且似乎是好事而不是坏事,你家公子,怕是头一个!”
“这还不能说明你家公子简在帝心?嗝!所以,我家大人佩服你家公子这样年轻有为的臣子,想好好照顾一番,也再正常不过了!”
岑如柏听着,觉得自己没问炸堤的事,张睢突然插一嘴这个,这实在是诡异,但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又劝着张睢吃菜。
等吃完了,张睢告辞离开,岑如柏在原地坐了一会,从隔壁船舱过来的苏子籍就坐到了对面。
“公子,这事怕有蹊跷。”岑如柏将张睢说的话,以及说话时神情,都与苏子籍报告了,末了说:“公子,我觉得炸堤这事,并不是此人酒后吐真言,更是故意这样告诉我。”
苏子籍点首:“的确过于顺利了。”
苏子籍在隔壁用了文心雕龙,因张睢只是八品小官,这文心雕龙对这人使用,是可行。
但即便如此,苏子籍也能觉得过程太顺利,是这官存心讨好?
难道现在信息,连八品官都能听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喊声,打断了苏子籍的思绪。
“蟠龙湖到了?”听到内容,苏子籍微微失神。
因官船行得极快,两地走水路其实距离也不算远,所以不到一天时间就到了,这并不奇怪。
苏子籍离开双叶府已经许久了,突然在这种情况下意外返乡,让他心情有些复杂,出了船舱,只一看,就看见波光粼粼,广袤的湖面绵绵延伸到天穹,果然蟠龙湖到了。 .
第四百四十八章 公侯之相
蟠龙湖码头
苏子籍听到喊声出来,此时碧空不染水阔天宽,万顷波涛拍岸,岑如柏指着湖畔码头说:“公子,您瞧,是双叶府的官员士绅来迎接了!”
“唔,的确,正中五品官服应该就是知府,左侧是同知(郡丞)……”
苏子籍一一分辨,见一群官员焦急等待,翘首以盼,大舰离岸愈来愈近。
知府就起身吩咐,鼓乐声大起,待到艄公靠岸,下锚,搭板桥,罗裴正正衣冠下岸,又见窜起几道光,轰隆声骤起,正是迎接钦差所放的礼炮。
蟠龙湖附近虽不算繁华地段,但许多人听闻钦差要来给龙宫里的龙女传旨,这种事最是容易让百姓感到好奇了,当初血祭官员都能引来不少人围观,何况是现在?
也因此除了官员、乡绅以及一些有功名的读书人是在知府要求下一起到了,更有着许多百姓在更远的地方聚集着,朝着湖里大船指指点点。
“那是宣旨的高台?”
看到湖畔建起了一座起码五米高二十几平米大小的高台,有官兵围着,禁止闲杂人等靠近,岑如柏一看,就猜到了这是做什么了。
苏子籍也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已摆好了桌案,方面有香炉,有鸡鸭猪以及瓜果等供品。
毕竟像这种给龙宫宣旨,只要不是故意轻视,或时间太紧迫,肯定都是要先有一番祭祀,再宣读圣旨。
罗裴上次来到蟠龙湖畔就进行过一次祭祀,现在又一次来到这里,望着还算平静的湖面,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上次来时,因对黄良平一事,邱昌等几人与我离心,后来更畏惧我将罪臣血祭,现在已转投了别人门下,但我自己却不能后悔。”
对朝中有些人嘲讽他是酷吏的事,罗裴不是不知道,但再给一次重来机会,罗裴依旧会这样做。
这样想着,目光落在从后一艘船上下来的苏子籍,忍不住又暗叹一声:“倒是这苏子籍,谁能想得到,竟是在短短时间内,就得了圣心,要是京里一些人暗里流传的事是真,此子远在我之上。”
“天璜贵胄,君臣分野如此。”
话说这仅仅是一瞬间的思考,岸上诸人早有培训,炮一响,乐声顿止,知府率领官员一齐跪下,深深叩下头去:“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罗裴代天受礼,从容受了一礼,淡淡说着,已上了岸,后面的随员也跟着上来。
“见过总督大人!”诸官又给总督见礼。
苏子籍排在第三,虽仅仅是六品却是朝廷观察使,亦算半个钦差,就连知府,也要先向苏子籍行礼。
“见过钦差。”几个身低品文官袍的中年人,这时从人群中出来,向苏子籍见礼,苏子籍一眼就认出了是谁,忙扶住了。
“你们都是教导我的老师,岂敢岂敢。”不仅是扶住了,还反过来朝他们见礼,一旁人看了,有不少都是暗暗点头。
天地君亲师,苏子籍虽不到二十岁就已前途远大,可不骄不躁,对府学时学官这样客气,哪怕是做样子,也很不错了。
这几个学官见苏子籍态度,心情也果更好了,起码有着这一段渊源情谊,大家都是与有荣焉。
苏子籍与当地官员交流着,在这些官吏后面,排在人群里的乡绅,几张熟面孔也正感慨万千望着众星捧月着的苏子籍。
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儒生袍的张胜,眼巴巴看着,却知道以他们的身份,在此时根本就没有资格凑过去。
别看他们都是秀才,甚至还有方文韶这举人,可在此时此刻的欢迎队伍里,实在是排不上号。
一个乡绅此时忍不住低声与同伴感慨:“这科举一路,能走到最后,实在是不亚于一步登天。你看看,那正与知府大人说话的少年,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却已是朝廷的钦差,听说是什么……哦,朝廷观察使?”
“你不认识他?”
同伴看他一眼:“那可是咱们这里走出去的才子,刚刚考取了状元没多久,就得到了陛下信任,被派出来做钦差,你看他身上穿的官服,怕是除了钦差的身份,还有六品官职。”
“钦差是临时,官品可是实在。”
“说到底,这样年轻就中了状元,到底不一样。听闻过去只是家境贫寒的学子,走到现在改换门庭,我有子能如此,死也瞑目了。”
“不到二十岁的六品官,啧啧!”之前乡绅亦是咋舌:“这样的成绩,怕是我们这一省,几年内都难再出一个,你的儿子,呸,晚上作梦有!”
方文韶跟方惜,恰就在这乡绅附近站着,将二人低声交谈听个正着,两人都是神色复杂,方文韶更是感慨。
他这样的年纪,还只是个举人,也不打算继续往上考,只盼着儿子方惜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来考取进士,来弥补他屡屡落第的遗憾。
众人纷纷议论着,同样挤在乡绅之中一个道人,在看了一眼,听着有人感慨,以后苏子籍怕起码能官居四品,创下家业,就直接开口说:“何止是富贵?此人却是有公侯之相。”
虽大家都在艳羡议论,但道人话一出口,还是让不少人露出了忍俊不禁神情。
公侯之相?
这岂不是说着苏子籍,以后能封公封侯?
刚建国时的功臣被封公侯不假,可现在是太平年间,哪有功劳可让一个文臣去立的?
不立不世之功,文臣能封公封侯?
非军功不爵,就算是宰相,对社稷有功,也仅仅是封伯,并且这是流爵而不是世爵,仅仅一代罢了。
封公封侯,断无可能。
听到道人话的人,大部分心里吐槽,不过这时多半只是投以一下嘲笑,有人觉得道人在故意拍马屁,心里这样想着,就打算开口调笑。
方文韶却先一步开口了。
“观主……”
“方先生,贫道早已卸去观主一职,现在不过是一游方道人罢了。”说话的道人不是别人,正曾是桐山观观主的惠道真人。
听他这样说,方文韶从善如流,立刻改口:“没想到道长您竟也到了这里,听闻道长懂面相,所言必是不虚。”
想到当年他儿子方惜出事时,就曾因靠近苏子籍而快速好转,那时他就知道,这苏子籍必然会是个贵人,将来必然前途远大。
这也是他听了惠道的话,心中多半相信的原因。
他也有点好奇,诚恳问:“就是不知,是几时公侯,是三十年后么?” .
第四百四十九章 青丘朝贺
方文韶已是往少了说了,现在苏子籍不到二十岁,三十年后也才五十岁不到,能在四十多岁就封公侯的文臣,都必是留名青史的显赫人物。
远处苏子籍与人交谈,又面朝着这方了,惠道望去,眼眸中异光一闪而过。
在他的视线里,官员有一个算一个,皆身上有着官气,不过有多有少,有浓有淡而已。
苏子籍的面相,较上一次见面时竟变化更大,当初见过,只觉得此子在科举上能得些成绩,可现在看,耳耸势兼长,眉清口四方,颧骨饱满,高耸明亮,尤其是眼睛,远远看着,就极有神,这可是极贵之相。
更不用说,苏子籍现在突然拥有的贵气,已浓得连两个三品大员都压不住,这气势简直锐不可挡。
更有一团淡淡的青气在孕育,虽若有若无,但侯命怕还局限不住。
惠道叹着:“何须三十年,三月就可封公封侯。”
刚才他说话时,周围人还能忍住笑,但这话一出,周围人立刻哄笑了。
“这就算拍马屁,也拍得忒过分了吧?三个月就可公侯,开什么玩笑!现在这苏子籍前途远大,可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六品官,公侯可是顶级勋贵,做梦都不可能做到这么荒诞的内容。”
就连方文韶,听到这话,也面上一阵尴尬,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脸再开口帮着惠道说话。
“难道道长竟是糊涂了?我虽十分看好苏贤侄,可这三个月封公侯还是未免太过了。”
方惜跟余律等人,对视一眼,亦摇了摇头。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才能跟苏子籍说上话。”
因不把惠道的话当真,这几个年轻人很快就再次将注意放在了远处,看着苏子籍与官员说话,他们这样身份根本就没资格在此时往前凑,心里叹着,希望能尽快找到机会。
不说别的,就说苏子籍托人送回来笔记,就让他们受益匪浅,他们早就希望着跟苏子籍道谢了。
才想着,就看到有人走到了钦差罗裴跟前,恭敬说:“钦差,吉时到了。”
“肃静!”随罗裴点头,立刻就有人喊声,让现场安静了下来。
罗裴一脸端容,双手捧着圣旨,上了不远处的高台。
按照祭祀的程序上香,以及供了东西,才将圣旨当众展开,朝着蟠龙湖的方向站立。
再次在这个地方宣旨,罗裴心里很感慨,收敛了心神,垂眸,面无表情的宣读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蟠龙湖龙女,福国佑民,灵显素著,每遇雨泽愆期,祈祷必应,实能膏润田畴,顺成年谷,为万姓之所仰赖,今应加封号,以示尊崇,著加封昭灵顺济龙君,并依新号,官建祠宇,秩在祀典,春秋致祭,钦此!”
随着宣读,苏子籍听到一道龙吟传来,隐隐能看见一条龙对着点了点头,随后圣旨上就窜出一道黄光,一下子扑入了蟠龙湖中。
奇怪的是,这光一入水,苏子籍就感脑袋一晕,“嗡”的一声,下一刻,眼前一花,一放眼,就看见大殿。
大殿巍然,相对昏暗,但周围点着许多明灯,每隔几步有一个,灯罩放着暗光,再仔细一看,站着是贝女,再往下台阶下,坐着一些妖怪,都面带笑容,身前有着矮桌,上面摆放吃食酒水。
而“自己”也一脸小严肃,坐在大殿上首,只是太矮,脚都碰不到地。
“自己又在幼龙的身体里了?”
试着与幼龙沟通,呼唤几声,发现她并无反应,又试着抬了抬手,这一次,苏子籍同样无法控制这身体了。
“看来这次只能用龙女的眼睛去看,无法干涉,也不知道,这次又过来,是否是因着传旨的事。”
“现在应该是龙女正宴请宾客,这是在庆祝龙女化龙成功?”
才这样猜测,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个小妖,一进来就跪倒,向上禀报:“姬君,龙宫外有一群狐狸,自称来自青丘,要拜见您。”
“姬君,青丘狐族不久前就递过拜帖,您那时说可以让它们入湖……”见幼龙表情呆呆,一时没有说话,贝女不得不低声提醒。
幼龙这才懒洋洋打个哈欠,嗯了一声:“我记得。”
对下面跪着的小妖说:“请它们入殿吧。”
“是。”
片刻,苏子籍就借着幼龙的眼,看到二十几个相貌出色的“人”,从外面鱼贯而入。
“嗯?还有个熟人?”
其中有一个少女,梳着飞仙髻,极是清丽,看的有点眼熟,仔细一想,苏子籍就记得,这是曾在老家县城遇到的给自己指点过迷津的神秘少女,而在棋赛时,也曾经再遇过,她是狐狸,苏子籍此时竟然毫不意外。
胡夕颜与大狐狸跟族人一起进入龙宫,才一进大殿,就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抬头去看,发现上面坐着的小小龙君并没有盯着自己看。
“也许只目光扫过我了吧。”胡夕颜暗想,手在袖子里捏一捏半片紫檀木钿,仔细一扫,心里暗叹。
“堂堂姬君,现在殿上的妖,竟然都是歪枣裂瓜,连个大妖也没有。”
“这还罢了,个个没有礼法,行为放肆粗鲁,妖廷竟然没落到这地步了。”
胡夕颜才细想着,就听着有人说话。
“青丘狐族,庆贺龙君化龙成功!这是我族献上的贺礼,还请龙君笑纳。”狐族族长这时朝着上首龙女一礼说。
狐族也都跟着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加上颜值出色,煞是好看。
幼龙或年纪小,看到她们,跟看到前面过来的几个长相奇怪妖怪并无不同,只在上首位置再打个哈欠:“可。”
贝女见状下去,亲手从青丘这一代丘主手里,接过了这群狐狸奉上的礼物。
看着是卷起来的一幅画或字,贝女捧着回到幼龙身侧,直接展开给龙女看,这一打开,贝女先微微一怔:“这是……”
下面的青丘主恭敬说:“这图是龙神祈雨图,乃祖上传下来,原本不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变了个样子。”
“或就是上天给予姬君化龙的吉兆。”
第四百五十章 九章冕服
贝女看着上面山川、湖泊河流,以及人,不由变色。
这描绘的,似乎就有幼龙?可明明是魏朝背景……
幼龙在图展开,就被图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此时指着里面一个人:“这是师父。”
师父?
青丘狐狸面面相觑,并不知道幼龙提到的师父是谁,顿时留了心思。
而贝女却清楚,朝着幼龙所指一看,还真是画了苏子籍上面,难道之前化龙,苏子籍以及部分外面闯入者,都进入到了这幅图里?
幼龙看了会,再看向下面站着狐狸,神情就柔和了一些,她微微点头,满意说:“这礼物甚好,我很喜欢。”
才说着,大殿一阵天摇地动。
“怎么回事?”
“莫非是逆贼又来攻击了?”
在场的妖怪,有许多都面露愤怒,显然觉得龙宫震动,与之前想要抢夺龙君权柄的妖怪有关。
但很快就有声音从湖上面传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是宣旨声!
幼龙直接化作一道白光,顷刻就到了殿外,抬头看向上空,苏子籍借她的眼,看到了淡金色的天穹在波动,并且有光晕在慢慢加深。
从上面传来的声音,此时一字一顿,感觉很慢,苏子籍想到自己转视角前听罗裴的念诵,觉得大概是声音传递没有达成同步。
龙宫内的那处高台还在,只周围已都是废墟,到处都是幼龙渡雷劫时波及到的痕迹。
幼龙一步步走上了高台,跟着她出来的妖怪,只有贝女和青丘主可以跟着往台阶上面走,站在重臣位置,小妖则站在更下面,以高台为中心,四方一一站开。
“总算还记得基本的礼法。”
见着随各自就位,有妖兵吹起号角,而这号声,就像是一种提醒,让高台之上的光晕渐渐趋于清晰,有外面祭祀画面出现,正是苏子籍之前看到,罗裴手捧圣旨,站在外面高台上,面朝蟠龙湖宣旨的画面。
“看来之前我的猜测没错,此时方是我进入龙宫的时间点。”苏子籍暗暗想着,它也透过来到高台并站稳的幼龙的眼,看到了龙宫高台下的场景。
小妖数量比他以往过来时少许多,想必是渡劫时众妖侵扰给龙宫带来了损失。
高台筑三层,总共九阶,立于附近重臣位置的大妖,让苏子籍的目光停顿时间稍微长些。
尤其是青丘主,站在那里,位置与他在不久前在隆安帝时见到一位青丘君一模一样,但时间流逝,现实中不仅人间朝廷改朝换代,便是这龙宫中,亦换了一拨,再没有熟面孔。
“……蟠龙湖龙女,福国佑民,灵显素著,每遇雨泽愆期,祈祷必应,实能膏润田畴,顺成年谷,为万姓之所仰赖,今应加封号,以示尊崇,著加封昭灵顺济龙君,并依新号,官建祠宇,秩在祀典,春秋致祭,钦此!”
高台之上的湖畔祭台上,罗裴语气严肃,随字字落下,一道黄光自淡金色的天穹上透出,在距离幼龙五六尺左右头顶停下,不断盘旋,并不落下。
苏子籍以幼龙的视角,看到了黄光的盘旋,略一思考,就顿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幼龙自然也懂,随朗读圣旨,声音响彻天空,一种压力早冲了下来,迫使高台上的幼龙跪下。
但幼龙与曾经成年龙君一样,在这种压力,竟也硬撑着不跪,而神色严肃,仅仅是躬身。
“又是朕躬!幼龙倒从传承记忆里,学到了一些东西。”苏子籍原本还担心幼龙受不住压力直接跪下了,此刻放心下来。
“天子面对上天时,除重大典礼,平时也并不行跪拜之礼,而是躬身。成年龙君对大魏皇帝亦是如此,这就体现了上下级之余,还有一定平等性。”
“郑朝皇帝给幼龙册封龙君,幼龙依葫芦画瓢的行礼,不算错。”
这样想着,在幼龙体内的苏子籍,就看到一只盘旋不落黄光,略一迟疑,直冲下来,幼龙并不躲闪,轰一下,就有一股力量入身,苏子籍在幼龙身体里,瞬间就感觉到了变化。
幼龙原本穿着是一身华服,虽漂亮,但其实更像妖族大妖喜好,而不是正统的服饰,尤其带着魏朝的风格。
而此刻,头顶明显一沉,多了一顶冕冠,丝线穿成五彩圆珠,个个都泛着宝石光芒,随微微摇晃,而叮叮当当,流光溢彩。
幼龙这时也似乎好奇,抬起双手,低头看了看,苏子籍跟着就看到身上衣服。
玄色衣裳,绘有龙、山、虫、火、宗彝五章纹,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共九章,这其实是王服。
“龙君位格等于龙王,册封成功,幼龙也接受,这就直接化成冕服了。”苏子籍暗暗想着。
幼龙再次抬头,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风云萦绕,伟力垂之,仿佛来自大地,又似来自天空,更似周围连绵水波所化,而这些不再是对幼龙的压力,反同有了灵智,欢呼着,朝着幼龙聚拢,在高台附近盘旋,又在臣服后,向着四周扩散。
一阵阵的天音在周围响起来。
声似是琴声,又似萧声,更像少女在齐声吟唱,一道彩虹在湖中,幼龙头顶出现,种种瑞相,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为幼龙的诞生而庆贺。
“这就是受到册封,与天相合的感应了。”
“幼龙没有化龙成功,那纵得到了旨意,化出冕服,瑞相怕不会这样多。”
“而成功化龙,那就是靠着自己成妖王,又有郑朝的册封锦上添花,有此瑞相,实在再正常不过。”
苏子籍仔细体会着,突然之间一恍惚,就见一条小白龙,一股淡金色的小龙涌入,就要从钻入它的身体。
幼龙一声龙吟,淡金色的小龙震开,大半顿时崩开,化成了淡金气,在外附上了鳞片,顿时白鳞化成金色,又化成了白色,反复几次,变成了赤鳞。
余下的更威严的淡金色的小龙还不放弃,就欲钻入里面。
“咦?”
还没有来得及处理,附在了小白龙身上的一条若有若无的影子,突然之间一吸,顿时这股淡金色的小龙被吸入,淡金色的小龙先是一惊,突然之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发出了愤怒的龙吟。
第四百五十一章 齐王之信
说来也奇怪,淡金色小龙的龙吟明明听不出具体意思,但苏子籍却有一种“前魏天命已尽,乱臣贼子安敢放肆”的感觉。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突然之间,影子也散发出一股同样的波动,淡金色小龙就有着迟疑迷惑,就被影子一吞,转眼消失。
“……”苏子籍不明所以,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郑朝册封晚了一步,只是锦上添花,想让龙君俯首称臣,不亚让一个已有了称王的实力,更被上天认可的王者对自己称臣。”
“就和林国一样,纵然称臣了,也不过是名义低头,这事,还是一步晚,步步晚了。”
“至于自己,似乎与幼龙又命运相连,福祸共享,同时得到了好处。”
“恭贺龙君!”这时,青丘主和下面的妖怪,都恭敬拜下。
幼龙看去,淡淡说着:“平身。”
下面妖怪起身,青丘主却微微有些失神。
不知道是不是被龙君震撼到的原因,刚才似乎听到两个声音同时说了平身?
苏子籍才开口说完,“轰”一下,被弹出幼龙的身体。
在脱离的刹那,看到龙宫以高台为中心,波光正在扩大,瞬间弥漫全湖,并且朝着蟠龙河延伸而去。
“公子?”
苏子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块石上,旁扶着正是岑如柏。一圈亲兵,在附近卫护着,使他坐着的地点与人群隔离开了,比较清静。
“我没事。”苏子籍说着。
岑如柏顿时松了口气:“公子,您刚才脸色不好,我就扶着您过来坐坐,幸您立刻就恢复了,不然,我可就要去叫大夫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发现自己坐着休息的地点,附近不少官员都在三五成群的议论着,苏子籍随口问。
岑如柏见他脸色如常,看起来的确是没事了,这才说:“宣旨已完,在您脸色不好时,恰湖面上出现了异相,煞是壮观,大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原来如此。”这倒与他被弹出时看到的一幕重合,原本以为只有自己看到了,没想到,异相连湖畔普通人也都看到了。
“这异相,应是代表着龙宫接受了祭祀与册封吧。”
就在这时,他耳朵动了下,听到有一道声音,像从远处传来,落入了耳朵:“这是龙女真正掌控蟠龙湖的象征,不久,支流也会被纳入龙女支配范围,前朝的影响,就此就彻底抵消了。”
“你听到了什么没有?”苏子籍立刻问岑如柏。
岑如柏眨了眨眼:“您指的是什么?”
这附近到处都是人声,都在说话。
就是没听到,那道声音,是专门传音给自己?
苏子籍立刻起身,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结果看到一个身着道袍的道人,正站在大约隔着十几个人,朝着微笑点头。
桐山观观主惠道?
苏子籍认出了此人,顿时微微蹙眉。
惠道虽然相貌普通,但那双眸子以及当日的符咒治疗之法,给当时的苏子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苏子籍都还记得此人。
他没记错的话,在那次见面不久,他就听说这位惠道真人辞去桐山观观主的职位,带着道童游方去了?
怎么在此刻出现在了蟠龙湖?
“难道那番话,是惠道故意说给我听?这个惠道,究竟有什么目的?”苏子籍顿时提高了警惕。
惠道这时忽然朝着更远的地点看去,苏子籍正盯着惠道,见惠道朝更远方向看去,就也跟着望了一眼。
“惠道在看什么?”苏子籍反正什么也没看出来。
接着,苏子籍就感觉到了一股带敌意的目光,蹙眉又扫看,但那聚集着百姓,人太多,并不能看出敌意的来源。
“大魏法统断绝了。”
惠道跟苏子籍都望过一眼的方向,人群隐蔽处,一身儒袍看起来并不扎眼的一个青年,刚刚收回望向苏子籍的目光,转而又看向湖面,轻声感慨。
此人正是曹易颜。
因不久前争夺龙君权柄失败,不仅彻底失去资格,且本身的气运也被龙女反过来掠夺不少,到现在,曹易颜也没有缓过来,面色有点憔悴,俊朗面容上透着一种并不算健康的灰败。
这也折损了他的气质跟魅力,往常只是一袭半旧青衫,都可能引起路人注意,可现在,他站在这里,偶尔有人路过看一眼,也很快就移开目光。
这就是元气大伤后的体现,面相上都透出了一种沉沉。
“我这一次,倒偷鸡不成损了米,实在是愧对先祖了。”
“只可惜龙女命不该绝,竟能绝处逢生。”
“龙宫的大魏法统断绝在我之手,难道真时不待我?”
虽不会看相,看过去苏子籍今日也有点身体不适,但就算是普通人看去,也能看出,苏子籍那种如日东升的朝气。
曹易颜才感慨,目光一动,收敛了神色,就见一人匆匆走过来,这是个中年人,原本是个道人,但因是从应国赶来,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一来到曹易颜身侧,就做平常衣着,只是喜穿深色宽袖的衣裳,隐隐有一种隐士之风。
这时一躬身,将一封信递到曹易颜手里:“公子,这是京城给您送的信。”
“送信的人呢?”
曹易颜看了一眼标记,立刻明白这是哪方送来信笺,必是齐王一方无疑。
中年人回答:“才递了信,就走了。”
还真是嚣张,这姿态,哪里像是送信给他,分明是传达命令,因他没资格拒绝,所以人家根本就不等他的回复。
齐王是这样的态度,并没有出乎曹易颜的预料,其实以前齐王就吩咐过曹易颜,但这是隔了几层,现在却是直接了,更是带着鲜明的君臣姿态。
曹易颜打算直接投奔齐王,其实也算准了不一定就能立刻让齐王接纳,而且他本身也有自己的计划,仅仅是想借用齐王的势力,并且关键时插齐王一刀。
反正自己是大魏血裔,无论怎么样反插,都是名正言顺,不会有什么三家姓奴的说法。
只会说自己善于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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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青丘狐要还债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不久前曹易颜打算假意投靠齐王时,手里握有的底牌颇多,完全可以游刃有余的应对各种情况。
可现在,龙宫处,大魏法统断绝,已无法再插手,他已没了再利用化龙得到力量的可能,元气大伤的他,难得犹豫起来。
“要是自己投靠过去,给齐王反控制住,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可笑了。”
曹易颜慢慢地拆开这封信,果然上面的内容,让他越发蹙起了眉。
“让我对付苏子籍?这是欺我不知道苏子籍的身份?齐王其心可诛,看来就算虚晃一招,也是不行了。”
他不动声色地对苏子籍站着的方向又看了看,将信递给中年人,等他也看完了,才问:“窦奉铭,你觉得苏子籍如何?之前和你说过,这人可能是太子之子,现在尚未认族归宗,可不可以杀之?”
中年人窦奉铭本有惊色,听到曹易颜询问,立刻神色凝重劝:“太……公子,万万不可!”
窦奉铭之前就匆忙中见过苏子籍一面,因是擦肩而过,苏子籍并没有察觉到当时的打量,而一次擦肩而过,给这中年人带来的震慑不小。
现在,朝着苏子籍所站又看了一眼,更觉得心惊。
他劝着:“公子,这人我曾匆忙中见过一面,当时就觉得心惊,此人是郑朝太子之子不假,现在再看,没有入谱就有公侯之相。”
“现在公子您受了损,好在还没有动摇根本,但如果和他冲突……”
后面的话,这个中年人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在这种元气大伤情况下,非要去对付苏子籍,与其发生冲突,苏子籍又有着郑朝这个如日东升的王朝作后盾,作前朝皇室后裔的曹易颜,能得到什么好果子?不亚拿鸡蛋去碰石头!
曹易颜顿时沉默了。
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齐王差人送信过来,让他对付苏子籍,若他什么动作都不做,不仅投靠齐王想要借势来暗中发展的计划就要宣布失败,而且,齐王必然还会生出恼意,在现在的这情况下,再多出一个强横敌人,可不是曹易颜希望看到。
“嗯?”
眼前的这来自应国的中年人窦奉铭,突然看向湖面,似是看到什么。
湖面
一道小小的漩涡出现,在普通人眼里,这只是普通漩涡,但在有修为能看透幻术的道人眼里,是一群容貌出众的“人”从湖里冒了出来。
这群“人”很快漂到了岸上,守着湖畔官兵,无一人能看到它们,这些“人”也十分从容从中间缝隙走过,朝更远而去。
“这里人气很浓,官员很多,并不适合久留,别停下。”青丘主一上来,就吩咐了下去。
狐狸纷纷应了,朝着远离人群的而去。
路上,胡夕颜跟大狐狸被狐群问了一些苏子籍的事,因她们是匆匆回来,还没有来得及说清楚,此刻就不得不解惑了。
青丘主也问:“你们在苏子籍身侧待了一段时间,觉得是不是他?”
这是询问预言中的人了。
大狐狸的人形,看上去其实和胡夕颜相似,穿着一身襦裙,她犹豫了一下。
“外人不知,我们知道,青囊诗的作者,实是奚居夜。”
“奚居夜并称中魏五子,两度被举,均称疾不赴,终年六十七岁,魏永熙帝曾赐谥,可谓白身之极。”
“传闻在伊水悟道,作青囊诗七诗,前五首都已应验。”
大家都是点首,前五首是大魏由盛而衰,以至灭亡,第五首就是预言郑太祖得国,第六首却满是不祥,预测郑二世而亡。
“其实第七首才是关键,我们连诗文都没有见过,但据说和魏世祖有关,有人疑心是魏世祖再来。”
“苏子籍的确有一些不同寻常,不过,是不是,还要再观察一下才成。”
胡夕颜看了大狐狸一眼,知道大狐狸这样说,一方面是真难确定,一方面也是垂涎跟着苏子籍的种种好处,不愿意就这样放手,换别的狐狸来。
而且,苏子籍是青丘狐要找的人,告之这事没什么,青丘必鼎力相护。
不是青丘找的贵人,一旦泄露这个帝流浆圣橄榄的秘密,对苏子籍来说,必是灭顶之灾。
因一个秘密一旦告诉的人多了,就不再是秘密了,迟早也会被别的妖怪知道。
到时苏子籍会是什么下场?
胡夕颜也有些不去想,见大狐狸没提,她摸了摸半片紫檀木钿,也就不语,在青丘主跟狐族看过来,她点了下头:“苏子籍有很大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是不是,还要再观察下,毕竟此事太过重要,认错了人,带给青丘的,可是倾覆之祸。”
青丘主点了下头:“你们说的也在理,准你们回去继续留在苏子籍身侧,一旦确定了身份,立刻报回。”
“是,丘主!”大小狐狸立刻应着。
曹易颜见中年人窦奉铭朝着湖面看了一会,收回目光,就说:“刚刚从湖里上来一群青丘的狐狸。”
说着,就冷笑一声:“狐狸也不是好狐狸,龙君归位,真是有心,为什么不立刻臣服?仅仅送个礼,不称臣,这算什么?”
曹易颜见他说的这样肯定,仿佛听到看到,就问:“他们可说了什么?”
“离得太远,没有听到它们在说什么。”中年人自得一笑:“不过,臣本是大魏钦天监之人,领冬官令(正六品),自有渠道,能得知青丘狐送礼的事。”
曹易颜点了下头,没再追问。
窦奉铭却眼睛一转,说:“公子,既齐王让人送信过来,就总要给齐王一个交代才成,如果用这些狐狸交代,倒是个办法。”
“苏子籍身侧就有着狐狸,这些狐狸又是亲近龙君的青丘狐,拿它们开刀,也是能说得过去。”
“拿青丘狐开刀?它们可是与魏世祖有渊源,当年由龙廷册封青丘君,朝廷也给予承认。”曹易颜不由侧目看着。
“就是这样,我才提议拿青丘狐开刀,传闻魏世祖曾赐它贵宝,虽不知道何物,但说不定有利大魏复兴。”
“而且青丘狐也是愚蠢,要是立刻对龙君称臣,还可得其庇护,现在却孤身在外,与朝廷和龙宫都不靠——既是这样,受大魏恩泽数百年,现在却是拿命来还的时候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动如参与商
蟠龙湖·思云楼
夜幕下,距离蟠龙湖二里左右一处酒楼,几乎座无虚席,灯火分明,吹拉弹唱之声更从楼里房间不断传出,靡靡之音,勾得路人徘徊,不肯直接离去。
二楼已经一律镶板铺地,扇柱雕着仙人故事,乡绅和读书人谈笑风生,这雅间里的几个人,却大多面带憾色。
给父亲满了一杯酒的方惜,就摇头:“可惜,原本还以为,至少能跟苏贤弟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结果却只能遥遥看上一眼,哎!”
余律也有些懊恼,忙安慰:“表兄不必叹气,四楼是钦差和总督之宴,陪同都是知府同知。”
“三楼是官身。”
“我们能在二楼,已是占了光。”
“官场自有体制,苏贤弟也身不由己,等来年你考取了举人,再赴京参加会试时,何愁见不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考取举人艰难,哪有这么容易就考上?
跟他们同桌坐着的一个杜举人,与方文韶新认识,也算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岁就考取了举人,此时听到余律的话,忍不住看了余律一眼。
余律是劝说的人,就已自信了,被劝着的人方惜,竟也同样有着自信,点头:“表弟说的是,为了能与你们一道赴京,我也要越发努力才成,到时我们几个一起考取了举人,去京城里找苏贤弟吃大户去!”
方文韶这个当爹,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己儿子注意一点。
余律比方惜领悟得快,顿时就转移了话题,说:“听说,钦差船夜里就要拔船去京,也不知是真是假。”
张胜接话:“应该是真,不然,何至这么着急?”
“照这么看,咱这次还真是与苏贤弟没有一个见面说话机会了。”
这话一出,本喝着不怎么美的酒,越发显得没滋味了。
要不是为了跟苏子籍见面说话,他们还真不喜欢这场合。
莫看他们待着二楼也还算热闹,但在二楼,都差不多一个圈子里的人,有官身的也就是不入流。
官员都在三楼喝酒吃饭,头顶传来的说笑声跟丝竹声并不清晰,只隐隐可闻。
但这种界限分明,让方惜越发觉得,有没有官身,能不能中了进士,真的是将人隔离在了两个世界。
哪怕举人,其实也被隔离在中下,在进士出身官员眼里,并没有多少分量。
“不入进士,尽是学生。”张胜也忍不住感慨,说的是秀才举人,见官其实都自称“学生”。
余律白了一眼:“就算是秀才举人,其实与七品鸿沟极大,就是看在同是明教的份上,才许称学生,给予照顾,别人想称学生都称不上。”
杜举人听了颌首,本来有点看不惯,现在才觉得是人话。
张胜也就一笑:“我知道,只是就算以后能赴京再见,大家总有相聚之时,但今晚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大家听了,正沉默着,就听见有人在门口说:“当然有这机会!”
不仅余律被这句回答给吓了一跳,方惜等人也都朝雅间门口看去。
本来就敞开的雅间门口,一个身青衫看起来是个举人的年轻人正进来,修眉凤目,令人见之忘俗。
这不速之客,不是脱去官服的苏子籍是谁?
“苏大人!”与方文韶相邻坐着的杜举人,本只是酒楼安排不过来,又因与方文韶结交,才跟着坐在这雅间吃酒,他真没想到,还有这样机会,能与半个钦差苏子籍认识。
见苏子籍走进来,他慌忙起身就要行礼。
苏子籍这时已走过去,将伸手扶住了:“兄台何必多礼?我现在脱了官服,就是读书人,不必多礼。”
又问:“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杜举人见苏子籍和气,并无傲慢,心中叹服,忙拱手:“在下杜成,字叔达,乃双叶府人士,很荣幸能与苏大人见面,百闻不如一见,苏大人气质出众,真是芝兰玉树一样的人。”
见自己说了,杜举人仍有些紧张,苏子籍也就一笑。
好在方文韶这时请着入座,又开口:“贤侄,听说钦差船当晚就要拔船回京,这事可真?”
“确有此事。”苏子籍坐下了:“京城催的急,要求速速回京,我等身是臣子,当然不能抗命。”
“船会沿河北去,抵达省城放下总督一行,然后直回京城,半途除了补给,一概不停,夜中都行。”
“我也本想借着这机会与你们畅谈一番,但京里事急,只能在这里与你们一起喝几杯酒,来庆贺一番了。”
说着,就向张胜说:“听说你中了秀才,这可是件好事。”
张胜亦感慨:“谁说不是?我爹我娘,从我中了秀才那天起,到现在都每天乐呵呵,与我说,这辈子算是心满意足了。”
想想当初,看书都能看得打哈欠,多亏苏子籍用“听书”来学习,才打了些基础,慢慢进步。
不是有“听书”时基础,就算是苏子籍将总结笔记托人送来,以原本张胜学习基础,也未必能看进去。
可以说,从基础到考取了童生跟秀才,张胜的种种转变,都与苏子籍脱不开关系。
张胜随即又说着:“我现在既中了秀才,来年也要考举人,然后上京,到时你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成。”
“这是自然!”苏子籍虽知就算有了自己笔记,怕三五年内也难中举,但这时只是笑:“你们到时来了,连住宿都不必烦心,直接住进我家就是。”
“虽有客栈,但独住在外面,不如一起住在我家来得舒服,还可随时探讨学问。”
这回,不光是张胜,余律跟方惜也都答应了。
杜成因与他们不熟,只能艳羡看着、听着,不敢插嘴。
喝过了几杯酒后,张胜忍不住说:“对了子籍,你的诗才,都已从京城,传回到了省,我跟余兄、方兄可是没少听人夸赞你的诗做的好,好不容易我们这次相聚了,你可不能只喝酒,还要做诗一首才成!”
方惜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听了,立刻笑:“正是这道理!子籍,你不能做出让我们满意的诗来,我们可不依!”
苏子籍也痛快:“出题就是,你们不满意,我就自罚三杯。”
“那……就以今日我们难得一聚,来作一首诗,如何?”张胜说。
苏子籍笑:“有何不可?”
这里没有笔墨纸砚,也就没打算写出来,喝了一杯酒,看了烛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
第四百五十四章 星变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好!”张胜听了立刻叫好,几人纷纷点头。
杜成亲眼见到苏子籍作出一首诗,本佩服苏子籍才华,更倾慕不已。
因这首诗,原本颇热闹的雅间,越发热闹起来,几个人推杯换盏,喝到后面,都带上了醉意,苏子籍觉得酒气过浓,就推开窗户透透气。
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五分醉意,立刻醒了三分。
这里其实也能远远看到蟠龙湖一点影子,可惜不是观景最佳的四楼,在四楼,可以眺望得更远,看到更多秋夜美景。
秋高气爽时节,但凡不下雨,天空都晴朗,苏子籍看不到远处湖景,索性就抬头,望向天空。
这不看则已,一看,神色就呆住了。
“子籍,在观星?”余律见苏子籍背对着自己,抬头望天,一动不动,有点好奇,也上去一看。
这窗口很是宽敞,两人完全可以并排站,余律从苏子籍身后过来,这一看,也是一怔。
只见天穹上,星斗密布,有的闪烁,有的悬凝,有的晦暗,有的灼亮,但见正北面之中,一颗紫星光华炽烈,这本是正常。
只是一看,两人就眼一花,见靠的很近的空间,突腾冲起二颗星,射向紫星,光华耀眼生辉!
紫星受此一冲,竟然有些偏移,也有些黯淡。
“这”苏子籍还罢了,余律顿时变色。
“这是怎么回事?”这时代的读书人,能考到秀才以上,基本都是博览群书,并不只是书呆子,基本的星辰,读书人都不认识,简直就能成为别人口里“无知”的例子。
可余律虽心中有猜测,又有些不敢去想这猜测。
倒方文韶,在这房间里的人中算是年长,喝酒喝得不少,也是醉意最浓一个,见苏子籍跟余律都望着窗外的天空,他走过来,朝着二人注视方向看去。
“这是帝星啊。”方文韶下意识说了一句,这句话才脱口而出,后知后觉,冷汗就突然冒了出来,顿时住口,不敢再往下说,也不敢往下想。
大郑继制,帝星有非比寻常意义,处于星空中心,群星绕其旋转,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似乎都随之而临。
“为政以德,譬如帝星,居其所而不移,众星拱之。”
帝星并不会多一个,偏移就意味着动荡,黯然就意味就失德,直到新君上任,又复新辉。
妄言星相天文,这是大罪。
方文韶一见,心突突跳,不由打了个寒噤。
星辰变化,可跟以往天象不同,这次涉及到帝星,一个倒霉,就可能被卷进了不得大案,他一个小小举人,死一百次怕都不够。
而楼上的酒宴,原本丝竹之声此时也突然停止,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房间的说笑声,也一个个相继消失。
这一整座酒楼,四个楼层客人,都一个个意识到什么,纷纷将自己嗓子掐住,变成了哑巴。
一点声音也没有的环境下,哪怕谁不小心咳嗽一声,都能传出老远,张胜有点受不了这可怕的气氛,可看看窗前呆如木偶的三人,再看看脸色难看的方惜跟杜成,张胜只能将郁闷都咽回肚子里。
“苏大人。”在这种静悄悄中,楼梯连响,张睢脸色煞白出现在门口,提醒:“钦差大人令立刻集合,马上返回京城。”
“我知道了。”苏子籍说着,对着雅座内几人作了揖:“事情紧急,来不及再聊了,我在京等着诸位。”
说完一拱手,就朝外面急急而去。
到二楼楼梯口时,正看到罗裴等人从楼上下来,苏子籍也来不及拿过官服换上,就直接走到罗裴后面,神色严肃下去。
这些官员,包括苏子籍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全沉默着,谁都不吭一声。
“乘牛车!”
这座酒楼回到湖畔钦差船上,需乘坐牛车,过来时是这样,回去时速度比来时要快了许多。
因凡是意识到星相这事严重性的官员,都心中惴惴不安,根本没心思拖拖拉拉做别的事了。
这一路上,就只听到车轮声跟牛蹄声,沉默一直在蔓延,让人从上到下都心慌不安。
等到终于抵达岸,众人从牛车上下来,也都是最多互相递个眼神,继续一言不发,准备登船。
“拜见钦差大人”
亏在这时,知府准备的送别班子还在运作,虽诧异提前了时光,但一个等候的主薄见了一挥手,顿时钟乐声大作。
罗裴徐步出牛车,他是挑剔的人,听到一处节律不合,按照以前要注意,但现在心里只是惦记星相。
自己宣旨龙女,巡查三省,本来宴完功成,星相突变,还涉及到了帝星,这太不吉利了!
难道是宣旨册封龙女不对?
胡思乱想间已到了船前板桥,星光下波光粼粼,广袤的湖面万顷波涛拍岸,只听得三声炮响,丝弦之音嘎然而止。
罗裴神思归舍,定神看去,送行的官员虽逢大变,个个神色不对,还是依次按序由近及远排列。
罗裴扫视众人一眼,本来应该回礼或讲话,但这时没有了心情,而官员这时,谁也不想上前奉迎,看到了目光,都立刻又向下伏了伏,码头顿时寂静得和酒楼一样,一声不闻。
“诸位相送,本官实不敢当。”
“仰稽皇帝恩德,本官奉命巡查,省内山川之佳秀,民物之丰美,良足以闻上,其官方、戎政、河务、疾苦,都甚有可观之处。”
罗裴本打好了腹稿,这时顿了一下,想到刚才的天相,心突然乱了,原来预备的词一句也想不起来,只得说:“必将诸位辛苦带回京城,请起吧!”
听得官员都悄悄透了一口气,罗裴皱着眉,一挥手就上板桥,就听着下面的人山喊:“臣等恭送钦差。”
自上了板桥,罗裴铁青着一张脸,都没开口说一句。
见他这样,赵总督出于面子情份,到底在登船时劝了一句:“罗大人,事情或没你想的严重,且安心吧。”
但这话说出去了,连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这次罗裴遇到的简直就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第四百五十五章 预言或对
本来罗裴传旨,过程本来还顺利,龙女接了旨意,才有了湖面异相,对这次任务来说,就算是圆满成功。
可偏偏当天晚上,星相出了问题,代表着郑朝天子帝星出现偏移,这是何等大事?这还不算,又有一大一小两颗星辰,逼近帝星原本位置,这星相一旦与现实联系到一起,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可是有神有妖的世界,无论是看相,还是观天,都是存在。
想到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赵总督劝了一句,就很快住口不说。
这是明哲保身,不想在这事上发表看法,不想掺和进去。
虽说星相偏移,十之八九不是罗裴传旨的原因,但哪怕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是能抄家灭族的大祸。
罗裴也体谅赵总督的这态度,能劝一句,他就领情,朝着赵总督一拱手,又是一叹,也没说什么。
二人就一前一后上了船。
因耳力过人,苏子籍离得并不算近,就听到了赵总督劝句。
二人的神情,也尽入苏子籍的眼睛。
“看来,他们也怀疑,星相是与龙女有关了。”
“这件事也凑巧,才一册封就有这星相,怕换谁都不会认为只是巧合。”
“可要是真把这星相的事,与册封龙女联系在一起,不说别人,怕罗裴这钦差就要有祸了。”
“就算有错,皇帝不可能有错,错的自然是罗裴。”
罗裴说起来也倒霉。
当初来治水时,遇到的刘湛,看着是为罗裴着想,实际上却利用罗裴,险些就让罗裴血祭失败了。
而现在,再次来到了蟠龙湖,这次来给龙女传旨,情况与当时其实已不同了,显然更轻松,就是个换谁来都可以的差事。
结果就是这一个差事,竟就遇到了这样一件诡异的事,硬生生从轻松变成了危机四伏、前路茫茫。
苏子籍心里叹着,上了船。
并没有跟着去酒楼,而留在了这艘船上岑如柏,见苏子籍上来,也神情复杂的迎上来,压低声音:“公子可看到星相了?”
“自是见了。”苏子籍看着这艘船立刻起航,在这种离着岸越来越远的情况下,于秋风中站立,又抬头望了一眼星空,对岑如柏说:“这次的事,对罗裴很不利。”
可惜野道人此时不在,在这里,可以让野道人看一看罗裴面相,看看是否已带上死气,由此便能判断出这件事后续的影响。
“不过,与我却是无碍。”
苏子籍怔怔的想着,船上水手都是精选,虽在夜中,却也起航,心中暗想:“就算是夜航不快,明天下午也必可回省。”
“总督也罢,罗裴也好,现在都心里忐忑,总督还罢了,或受个处分就过去,罗裴却责任不小。”
“我的身份特殊,这时趁机去讨教,哪怕再不耐烦,怕也可以耐心传授。”
“只是几句,我就受益不浅。”
“至于干系,别人可以怕,我却不怕,现在入了朝堂,读书十九级,其实并无大用了,刷到二十级无非就是为了升级。”
“而为政之道才是重中之重,升级了才能在朝堂如鱼得水。”
“这姑且不说,眼前这星变,到底是不是和传旨有关?”苏子籍看见星相,开始时震惊,转眼也不由寻思:“这里面,是不是有一颗是我?可还有一颗又是谁?”
“龙女,以我读的书看,不是,她非是人道中人。”
“这天机莫测啊!”
岸上,目送着钦差船队渐渐离岸远去,许多人都不出声,知府脸色煞白,与陪着罗裴在四楼喝酒的官员对视一眼,都有了一种自己可能也逃不掉的预感。
什么时星相变都可以,非要在今天刚册封了新龙君后变了。
说这两件事之间没有联系,他们这些人也心中不信。
可二者有联系,不仅罗裴没好果子吃,他们这些本地的官员,怕也要被京城皇宫里那一位迁怒,以后想要再升迁怕都不容易。
只要一看到履历是与蟠龙湖有关,就会让皇帝想到星相出了问题这事。
“大家散了吧?”知府想着,无可奈何的咽了口水,命着。
而官员和士绅巴不得这句话,听了立刻鸟兽散。
“怎么会这样?”
人群渐渐散去,唯曹易颜在几个人保护下,沿着湖堤而行,见着四周无人,抓着栏杆,死死盯着星空问:“帝星偏移,多出一大一小两星,难道二世而亡的预言是对?”
曹易颜又惊又喜,话说天下其实就是人心,人心思乱,天下就乱,人心思平,天下就安。
不管这星相是不是这意思,可有这星相,天下不少人就起了异心,这对他来说,是大利好。
“殿公子说的是,或这就是天意。”
中年人也就是窦奉铭,抬头亦望着星相,脸上同样带着不解。
这新升起的新星,有一颗其实是正常,毕竟他们打算着复国,虽曹易颜在龙宫权夺事件中受到了创,但并没有伤到根本,只伤了元气,这种情况下,有星升起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怎么又多了一颗星?两颗新星,与代表着大郑皇帝的帝星是分开,就证明,新一颗绝不是大郑的皇室后裔。
“一个或是殿下,另一个又是谁?”
“难道是苏子籍?”窦奉铭将脑海中能想到的人,都一一过了一遍。也曾想了,是不是苏子籍,毕竟以面相论,王爷不说,官场能与曹易颜旗鼓相当,也就是这个苏子籍了,但随后就被窦奉铭给否掉了。
应该不是,苏子籍乃大郑太子的后裔,就算真的有一争之力,也该体现在原本大郑的帝星上,或是成帝星旁的伴星。
而不是现在这样,远离帝星,与一颗星一大一小离得这么样近。
“难道大魏还有皇室子弟流落在外,且有一争之力?”窦奉铭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但随即又想,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那就是或有大郑开国皇帝一样出身小吏的人,能在最后争锋而上,而且身份上可能与曹易颜有关,才会挨得这样近。
只是这些念头,都在窦奉铭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看着曹易颜望着星空,一副惊喜的样子,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说什么。
第四百五十六章 钦天监
京城·钦天监
道录司掌道教,司正印仅仅正六品,但实际品虽低,权甚重,处理鬼神之事,并不受礼部多少钳制,薛鸣因此举足轻重。
而大郑钦天监,也同样是不必看人脸色行事的衙门。
不仅仅品级是正五品,而且与忙碌奔波的道录司不同,钦天监因主要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除非遇到大事,否则平时很闲得不成。
并且由于掌握机密,在钦天监就职,同样也不是通过科举考上来,而是都是家学渊源,子孙世业,非特旨不得升调、改迁。
致仕缺员,在内部逐级递补,因此其实就世袭职位。
不过虽清闲,但这些司官无事时,一般也不能点个卯就回去,也要在衙门里待着,轮值,以免皇帝突然召见。
哪怕是到了夜里,也要有人在这里值岗,清闲是真清闲,但不自由也是真的不自由。
在秋风瑟瑟的满月,数个司官半夜不能回家,就着秋风,在一处院落里赏月。
桂花酒的香气,弥漫在这院落的每一处,几个司官都酒过三巡,原本还算谨慎的他们,因这里没有外人,都是同僚,到了这时,有些说话没有多少禁忌了。
一个叫斐禹的司官,就捏着酒杯,抿了一口酒,半眯着眼睛,惬意说:“要说,我们现在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现在大郑蒸蒸日上,却无邪煞可言,你我这样的官员,才能在这钦天监里喝酒赏月。像前朝那样,妖怪横行,时不时的惹来麻烦,星相随时变化,怕连吃饭的时间都无了。”
“累还罢了,还动辄获咎,有时连人头都不保——星相或反应天意,或反应人事,与我们钦天监何关呢?”
“我们只是观天象罢了。”
“说的是,不过有一段还是不对。”关系不错的邓珏司官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听到这话,就下意识反驳:“禹兄,你这说得过了。虽现在大致还算太平,可还有着西南和草原隐患,狼星尚亮,不解决了这二处,怕是还有的麻烦。”
斐禹立刻反驳:“不,邓贤弟此言差矣,你我既都是司官,焉能看不出,这狼星虽尚亮,可并无百年运?纵是一时尚有气数,终有一日,会被朝廷平叛。”
“狼星无百年运?这话从何说起?”
邓珏平时虽性情温和,不是喜欢争执的人,但涉及到本职的工作,他却不愿意妥协,蹙眉:“我记得去年时,曾一起看过狼星,起码还有着二百年气运,如何就变成无百年运了?”
斐禹有些得意地看着:“所以我才说,星相本就随时在变,需要时时刻刻关注着才成。不信的话,邓贤弟可抬头一观,今晚夜空晴朗,正可以重看星相。”
又对着两个资格小,只闷头喝酒吃菜的人说:“你二人也一起看看,说不定能学点经验。”
得,这闭嘴不说,都躲不过这争论。
两个闷头不语的低级司官,抬头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能无奈一起向星空看去。
司官都是水平不低,直接朝狼星看去,第一眼,觉得或是没有变化,仔细看,却有微不足道的变化。
“似乎有些星光黯淡?”
“我说的没有错吧,狼星已不断削弱,继续这样下去,就无百年运。”
“可笑,卖炭的人,天天希望冬天,卖棺材的人,每次看见邻居,都希望早日去死,这是人之常情。”邓珏冷笑:“但我们是钦天监的人,却得去掉这妄想,是什么说什么。”
“星辰恒古,明亮却反应兴衰。”
“狼星代表草原,虽看似有所黯淡,但小幅变化本是常理,怎么就得出无百年运了?”
“你这样报上去,要是不对,与国无益,与家有祸。”
“我知道你憎恨胡夷,只是却不能混淆了事实。”
斐禹虽知道这话有理,但听了涨红了脸皮,气氛渐僵,一个司官突惊呼一声:“帝星偏移了!”
都不必这个司官出声,在看天空三个司官,都被帝星区域的异变给惊住了。
就见天空中,帝星居然偏移了位置,而靠近着原本位置处,居然多出了一大一小两颗星,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四个人都仿佛被人一下子掐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打破这种死寂,是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官,一见四个司官都在这里,立刻就急急说:“几位大人,大事不好了,出事了!”
邓珏只觉得嗓子发干,努力了一下,才干涩出声问:“出了什么事?”
小官脸色煞白说:“钦天监内,专门负责监测妖族的仪器又动了!”
“什么?!”斐禹大惊失色,再看几人,个个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怎么办,怎么办?”
邓珏见斐禹犹豫,情知不能蒙混过关,忙又说:“这等大事,我们丝毫迟疑不得,得立刻进宫禀告皇上!”
“一旦皇上得知,而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禀告,立刻就是大罪。”
“这是基本的,到皇宫还有一段路,你我必须把上对的话,尽量不出纰漏才是,要是有,无论谁对谁错,都会很麻烦。”
这话立刻提醒了斐禹,醒悟过来,点首:“对,快,我们快入宫,具体的事,路上商量。”
御书房
烛光微晃,远处墙壁上大颗夜明珠也在璀璨生光,无论什么时都有亮光房内,头发花白的黄袍男子正拧着眉,看着面前一份奏折。
细看的话,何止头发已白,就连皮肤亦是黯淡,这是上了年纪的人大多会有的特质,除非修为高深或保养得当,无法避免。
而皇帝这样的身份,只要忙碌着国事,就很难轻松。
但他腰板虽也有些不直,可仍让人畏惧,眸子扫过来,也威严依在,让人不敢直视。
“这样不孝之人,也配在朝为官?”
面前的这折子上,说的乃贡南省一件事,本地一个知府,虽做事还算勤勉,却是对亲人刻薄之人,连七十岁的老母都敢公然忤逆,只因她与自己一个宠妾起了冲突,就将老母给关进柴房,结果恰老母生病,就这么连气再病,直接死了!
更可气的是,这知府死不足惜,这贡南省的总督,竟然因与这知府有着私交,而装聋作哑,毫无作为。
“简直可恶!”
第四百五十七章 快传太医
摔开这份奏折,皇帝气得背着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走了几圈,冷静下来,才重新走回去,在这份密报折子上画上了圈圈。
想了想,又写了一道旨意,令将忤逆不孝的知府直接锁拿入京,来震慑一下忤逆不孝之徒。
而装聋作哑的总督,念在此人平时做事还算勤勉,这事也不是总督的事,皇帝提笔批了几个字:“罚俸半年,贬官一级!”
批完了这本,只见太监个个屏息躬身小心侍立,一个弯腰太监悄无声息过来,默不作声,上了一碗参汤。
“你这老奴,又回来了?”皇帝在贬谪的批示上收回目光,接了参汤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问:“也罢,陈惜函现在怎么样,可有怨言?”
赵公公立刻知道问的是吏部的陈侍郎,先前不久因齐王的牵连而贬了下去,恭敬说:“陈惜函改任太常寺少卿,观态度尚属恭敬,并无懈怠冤望。”
“只是前阵饮食不留心,得了痢泻,病假半月才上任。”
皇帝听着,点了点头:“既是恭敬,能用心办差,尚属可救你还有什么事要禀朕?”
赵公公听闻,将一份信函双手捧上:“还有就是瑞玉公主的请安折子,说甚是想念皇上,想进宫看望。”
顿了一顿,又说:“奴婢得的消息,附马丰平侯近年身体不是很好,屡次问药进医。”
瑞玉公主是太祖第六女,附马丰平侯自幼入学,酷爱习武,少有抱负,投笔从戎,立下赫赫战功,累受皇帝敕令嘉奖,因战功尚娶瑞玉公主,但因多次受伤,身体渐渐不行了。
皇帝听了,有些伤感,其实他知道,其中部分原因也是自己打压武臣,丰平侯压抑十数年,自然雪上加霜。
“只是朕为我家社稷,不能不这样。”
皇帝苦笑一声:“公主要来,就许她进见,并且传旨,赐丰平侯人参一斤,着意留心身子骨儿”
说着无话,让赵公公退下,又将积压的奏折一一打开。
跟以往一样,除了小半数有要事,别的大多通篇歌功颂德,但因带着需要上奏的事,皇帝纵不喜,也只能批个已阅。
批阅了一半,皇帝已紧蹙了眉,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就突然有一种晕眩涌了上来,想要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比起以往处理完事情的腰酸背痛,今天这种疲惫老态的感觉,让皇帝脸色都跟着落寞了几分。
“难道我真的老了不成?”
一向不愿意去认清这个现实,不愿意服老的皇帝,此刻也不得不去正面这个问题了。
而随着这个问题一起浮现在心,还有一种悲凉。
就像曾经威风凛凛的狮子,突然发现自己牙齿已经松动、爪子已钝化了,那种悲凉,难以言说。
“炼丹的效应也渐渐递减了,大夫更不用说,难道朕的天命真的快到尽头了?”
“不知道前朝隆安帝的真陵内,可有求仙之法?”
“就算没有,能再延十年,朕也满足了。”
“陛下,歇息一下吧。”才想着,赵公公连忙说着。
皇帝揉揉眉心,因心烦气躁,不耐烦地瞥其一眼:“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没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但起身时,却身体一晃,被赵公公忙扶住了。
“陛下,您都忙了一天了,明日再批阅剩下的奏折也来得及,跟事情相比,您的龙体安康,才是最重要啊。”
“报,钦天监求见,说是有重要的消息要汇报!”一个小太监这时跑进来,跪倒之后禀报。
赵公公不由露出了寒光,可恶,这等不看眼色的家伙。
皇帝挥手,让赵公公松开自己,他则勉强撑着桌案站着,向着前面跪着的小太监看了过去。
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几道重影。
慢慢的,重影才重新归于一处。
钦天监求见?
皇帝缓了缓,这才沉声说:“让他们进来吧。”
“是!”小太监应声,忙退了出去。
接着,就有两个身着钦天监司官服的人,从外面快步走入。
“臣,斐禹,见过陛下!”
“臣,邓珏,见过陛下!”
这两个司官是代表着钦天监来进宫禀报事情,匆匆忙忙一进来,就伏跪在了地面之上。
“陛下,出大事了!”
“何事这样惊慌?”皇帝被他们这一惊一乍弄得心情越发差,眯着眼,看着这两个人,开口问。
斐禹背上满是冷汗,叩头说:“陛下,刚才一刻前,天上突然出现了两颗新星,使帝星偏移。”
“而且钦天监监察到专门负责监测妖族的仪器动了。”
“什么?”
这话出自别的臣子之口,只怕在说出来一刻,就要被皇帝直接下令拖下去了。
可说出这样危言耸听之语是钦天监的司官。
皇帝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在魏朝就有的青囊诗预言。
“二世而亡?”
难道大郑二世而亡,竟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事?
哪怕现在天下太平,也要突然出这种乱子,来让这个预言成真?当年死了的太子,岂不是白白牺牲了性命?
皇帝听到了这里,瞬间感受到一种虚弱涌上了心头,一下子就坐回到了位置上,才喘息着要说话,眼前就一黑,身子一晃沉重倒在幼上,惊得太监“唿”围了上去。
“陛下,陛下?”
赵公公惊得面如死灰,大声呼喊,连声命人:“快,快传太医!”
“唔”
头疼欲裂,眼皮很重,皇帝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他慢慢睁开眼,发现头顶是床幔,又朝着旁看去,不远处是摇晃着人影,有熟悉声音在低声交流。
他这是被送到御书房旁的偏殿了?
殿里的熏香,是助眠的那种,地方进贡上来,只有他的偏殿以及皇后娘娘有这种香,皇帝一闻,就知道这是哪里了。
“陛下,您醒了!”赵公公一直在旁等候,一眨不眨盯着这些太医给陛下进行医治,此刻见陛下终于睁开了眼睛,顿时一喜,忙走过去,轻声唤道。
皇帝嗯了一声,挥手让人先退下,才有些虚弱地问:“隆安帝真陵,现在如何了?可找到了入口?可搜索到了丹经?”
第四百五十八章 速速回京
“皇上!”
赵公公没想到陛下刚醒来就突然问起这问题,心里也是一酸,忙弯着腰,小心翼翼回话:“陛下,按照您的吩咐,皇城司的人跟道录司的人,已经进了里面,的确有着丹经和道经。”
“只是经道录司,以及宫内侍奉检查,悟真三乘秘要、还源篇、丹髓歌、紫清指玄录等,都是在宫内有存书。”
“虽有参差之处,但并不大。”
“唯有紫庭篇、群仙会真记是新。”
“哦,里面可有成仙之法?”
“群仙会真记仅仅是奇闻,而紫庭篇,初判虽有几个丹方,但效力与您服用的小还丹相仿。”
“薛鸣说,或可改善下您现在的小还丹,去掉抗药性。”
“只是就算这样,皇上您也要修养,保重龙体,要知药总有一分毒,龙体安康,才能经受。”
皇帝眸子微亮,又黯淡了下去,小还丹已经是集炼丹之大成,十年前尚可龙精虎猛,但是现在已经聊胜于无,改善丹方,又能怎么改善?
就算改善,自己哪能有时间去修养,不说政事万几宸函,就算是自己那几个孽子,又岂会让自己省心?
要是自己一修养,让人看出虚弱,怕是百官都纷纷投靠未来可能的新君,别说顿时大势就可能起变化,单是一个结党归附,日后无论是哪个新君上台,都不得不清算。
到时又一场血风腥雨。
血风腥雨其实就罢了,无非就是死些臣子,可二世而亡的这四字,始终在心中徘徊,虽可能性极低,但真的弄出乱子,江山破裂,又怎么办?
皇帝才细想着,赵公公又说着。
“陛下,隆安帝真陵尚未搜索完,容奴婢去催促,进一步搜索,或还有收获也说不定。”
但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真陵有着图纸,又多的是专精之人,一遍搜索过去,就十之八九了。
说罅漏不是不可能,但希望不大,而且能搞出那么多假陵的隆安帝,真陵这里未必就少了机关,一旦动作太快,触动了哪个自毁机关,将整个陵墓给毁了,这可就彻底没法交代了。
皇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听到这话后,也没有再说什么,而久久不语,随之叹了口气。
老弱的狮子,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这一瞬间,身为皇帝的他,突然回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不光是十几年前,自己为了改变郑朝二世而亡的预言,受人蛊惑,最终杀死了自己心爱的嫡长子,更有这些年,他遇到的种种事,再想到现在成年儿子的不安分,一种因老弱恐惧而产生的愤怒,顿时涌上了心头。
许久,皇帝才慢慢说:“传朕口谕,急召苏子籍,命其沿途不得耽误,限一个月内必须回京。”
“传旨给宗人府,让他们速速把可选名字呈上来,并且准备入谱仪式!”
赵公公听了,顿了一下。
在此之前,皇帝就已吩咐了即刻召回苏子籍,更是让宗人府做了准备,给苏子籍议名。
现在又传口谕,再次急令苏子籍回来,这种不断加急召苏子籍回来的举动,无不证明了皇帝此刻很是不安,内心焦躁。
“是,陛下。”赵公公连忙应着。
皇帝又喘了一会,这才再次开口说:“还有,把朕的折子都拿过来!”
赵公公也不敢劝,匆匆忙忙的就把一摞折子,都拿了上来。
又放了一个床上的小桌,让皇帝能靠着软垫,在床榻上批阅折子。
皇帝拿着朱笔,颤颤巍巍,在几个密折上圈上了几个名字:“给朕贬黜这几个人,还有,苏子籍一旦回京,立刻按照甲号方案执行。”
赵公公目光在几个人名上划过,听了这话,心里就是一颤,将腰弯得更深了:“是!”
永安宫
偏殿一个房间,原本荒芜,现在重加修茸,常年都供着长明灯,日夜不熄,在长明灯跟贡品的前面,供着的是太子跟太子府那些人的牌位。
皇后平时常常会过来坐一会,跟太子的牌位说说话,因她是长辈,不好直接祭祀太子等人,有心腹女官日日供着东西,以免太子一家在地下有失照顾。
今天也不例外,皇后又独自一人进了房间,待了一会出来,坐在偏殿椅上,就有人一一汇报着事。
“娘娘,杨文光奉来了六篓蜜橘,还有娘娘爱用的枣酒十坛!”
皇后怔了良久,这杨文光是自己娘家的人,算的上是侄儿,要说没有感触是不可能,只是先前自己没有和解前,却缩成了乌龟,怕与自己沾染点关系,现在却眼巴巴送礼。
可转眼一想,自己家族连被皇帝打击,哥哥罢爵,弟弟夺职,岂能不谨慎小心?
淡淡的说着:“孝敬不孝敬,不在这些虚礼上,他也是六品官,实心办事,就不奉礼,我也是欢喜的。”
才说着,一个太监匆忙跑了进来,直接伏跪在皇后面前,禀报:“娘娘,陛下又传旨,要苏子籍速速回归,让其回归宗室!”
“什么?”
皇后听到了这里,顿时把侄子的事丢到了一边,她立刻站了起来,问:“这事可真?”
得到肯定回答,得知皇帝不仅再传口谕,让苏子籍加速回来,更传旨给宗人府,让宗人府做入籍准备,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突然这样急?”
哪怕皇后早就盼着苏子籍能回归宗室,但这次突然,皇帝甚至连与她事先打一声招呼都没有,就直接将这事收紧,这未免太突然,让皇后总觉得有点不对。
“娘娘,许因陛下今日有短暂不适,更思念皇孙了。”
太监想了想,说:“御书房,曾传唤太医,后来说只是一时不适,具体的事,奴婢实在打听不到了。”
“我知道了。”
皇帝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健康,都是机密,能听见这个已经不错了,皇后重新坐了回去,用手轻轻抚摸着面前画卷,对太监说:“此事不怪你们,你们已经尽心尽力了,吩咐下去,给我准备晚膳,我去见见他。”
“是!”
第四百五十九章 消息
盛国公府
五楹楼门,青砖砌起一带女墙,秋天到了,上面爬的长青藤已变成墨绿色,墙内远近分层的树木花园绵延到远处,带上一层霭雾。
年过六旬的盛国公,此时正在种满菊花的小园里,十分有耐心修剪枝叶。
“秋风又至百花残,只有菊花又盛开了。”盛国公端详着盛开的菊花,微微感慨,良久,哧笑了下。
“别人都以为我是狐狸精,可我真不是,只是侥幸。”
盛国公十三岁就跟着郑太祖四处征战,大仗小仗打了不知道多少,立下赫赫战功,还曾救了太祖的命,身中二十七创。
在大郑建立的庆武三年就因病辞官,别人都觉得是急流勇退,其实是真的旧伤复发,要不是遇到了神秘道人给丹丸,差点就病死,吓的郑太祖登门,还封了盛国公。
病去如抽丝,盛国公就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享受天伦之乐。
也因此,皇帝登基打压武将,可盛国公不但没有波及,还当成典型受了赏赐,这多年风波,让盛国公暗暗庆幸。
多少比自己有才能,有功勋的人都扑了,自己却幸存下去,更是一点东山再起的念头也没有了。
而且本朝封赏也不薄,虽爵分流爵和世爵,但开国功臣基本上都是世爵,不作死的话,与国同休。
盛国公就安心修养,当年把他当半个儿子的郑太祖早早去了,现在龙椅上帝王,也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反盛国公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受过几次重伤的人,现在看着还算康健。
生活悠闲,大儿执掌家业,官居从三品,还算有才能,几个儿子也都不是讨人嫌的纨绔,虽大多资质平庸,但都担任不大不小的官职,能担得起低调二字,这对勋臣的后人来说,已不错了。
“哎,这是要下雨了。”抬头看看从早上起就灰蒙蒙的天空,明明在没亮前,月光星光都璀璨,谁知几个时辰就变了天,让本想将自己藏起来的字画都拿出来晒晒的盛国公,顿觉有些扫兴。
“父亲。”
这时一个中年人进来,见盛国公忙着,恭敬唤了一声。
盛国公看都不看大儿子一眼,小心翼翼修建着枝叶,随口问:“怎么,突然回府见我,是出什么事了?”
自己这大儿子,往常这时要么已经出门,要么就是去忙别的,很少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
世子上前几步,凑到老国公的跟前,低声:“父亲,儿子听说了一件事,宗人府接到了陛下旨意,已经商量名字了。”
“商量名字?”老国公从容剪掉了一片杂叶,目光细细打量,淡淡说:“怎么,又有哪个皇子出生了?”
“不,陛下早就没有儿女出生,而诸王也没有。谦郡王倒有个妾要生了,也就是在这几日,可一个妾生孩子,不可能这样兴师动众。”
“你的意思是?”要再听不出儿子是在吊自己胃口,老国公就算白活六十多年了,他心里呵呵了一声,一脸的淡然。
不就是让宗人府给皇族起名字?
就算是儿子告诉自己,诸王有了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老国公都不会惊讶。
真是,以为自己这个做老子的,跟儿子一样少见多怪?
世子见老国公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有点小遗憾,只好将听说的后面半截话说了出来:“有传言说,本届新科状元苏子籍,可能是流露在外的太子之子……”
这话说了,老国公还是一片淡然,甚至注意还放在花草上,只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世子越发觉得自己父亲不一般,不过在退出去前,目光不小心一扫,嘴角就抽了下。
他低下头,朝老国公躬身:“您要是没什么吩咐,儿子就先告退了。”
老国公也不言语。
世子就这么退了下去,出了园子,到了外面,不由扑哧一笑:“看来,父亲受惊非小啊。”
“居然把他最爱的胭脂点雪都剪断了。”
杨大学士府
杨安诚因丁忧在家,实职都停了,身端明殿大学士,从三品衔,却仍是能得到皇帝召见的臣子,门前还不至于到可罗雀的地步。
今日上午,就有一个人过来,正是领五品衔的俞谦之。
因俞谦之除是个五品官,还是继承玉灵阳道统的烟霞真人,与别的五品官并不一样,来到杨大学士府,受到了杨安诚热情接待。
二人年岁相当,都已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又都是一副悠闲度日的模样,一个远离政治中心,算边缘人,一个则因丁忧在家,只挂着个虚职,不问政事,倒很能说到一块去。
“杨大人前几日身体有恙,虽看似是风寒导致,其实也与你多吃了一些凉性食物有关,若要养生,这入口东西,也要多注意才成。”
杨安诚听了俞谦之带着一点调侃的提醒,无奈一笑:“我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已到不惑之年,便再多注意,还是免不了让身体受苦。听说俞大人你有可令人强身健体之法,不知可否割爱?”
“不过是一套养生拳,算得了什么?等我回去,就让人将图册送过来。杨大人你可照着,每日清晨练上半个时辰,对身体颇有些好处。”俞谦之爽快说。
杨安诚满意点头,招呼两个窈窕侍女,袖手煮茶,对俞谦之介绍自己即将品的茶:“此茶乃贡南省的特产,名小雨初晴。”
“乃从一种只在贡南省生长的茶树的最上面的嫩叶炒制而成,清和鲜甜,饮之,十分风雅。”
说着时,茶已煮好了,只见洁白如玉的小小瓷碗中,随着侍女的工作,片片嫩叶犹如雀舌,色泽墨绿,在清冽的水中上下沉浮。
碧液中透出阵阵的幽香,让人闻了,就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俞谦之虽不算是爱茶之人,但文人少有不附庸一下风雅,在茶艺方面也都会有所狩猎。
品茶有讲究,一杯茶要分三口,第一口是试茶温,第二口是品茶香,第三口才是饮茶。
俞谦之捧着小瓷碗,呷茶入口,果然一股淡淡的清甜幽香就在口腔中弥漫。
第四百六十章 孤雁不饮啄
而这茶,也的确是看着很像是小雨过后的远山树木,嫩绿,清新,就这茶给人的感觉,十分提神。
“是好茶。”俞谦之品了之后,赞。
“比俞大人提到的玉雪小碧螺如何?”
俞谦之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就要点评,就在这时,外面进一个仆人,凑到杨安诚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杨安诚原本笑着的表情僵住了,手一抖,才品了一口的茶也泼了些。
有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杨安诚也顾不上,勉强将惊讶压下去,冲俞谦之拱手说:“俞大人,我有急事,今日怕是没办法再与你一同品茶了。”
“改日也是一样,杨大人既然有急事,俞某就不打扰了。”俞谦之将瓷碗放到了桌上,直接起身告辞。
等出去了,上了停在杨府门外的牛车,俞谦之才轻轻叹了口气。
以他的耳力,哪怕仆人是在杨安诚耳畔低语,他也听了个清清楚楚,俞谦之叹了口气,对前面的车夫:“直接回府吧!”
车辆而行,俞谦之阴着脸,心缩成一团,手指不自禁微微发抖,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清楚,当日苏子籍拿信入京,本是寻找自己帮助,可是自己却拒绝了,不仅仅拒绝,还给了暗示和警告。
“我当时心情,却是不愿苏子籍再给本来已是油锅的夺嫡之局加把火,可这怕不能使苏子籍谅解。”
俞谦之虽觉得自己有万千理由,也清楚这点。
“苏子籍要被召唤回京,陛下已下旨让宗人府商量名字,看来此事已成定局。”
“到底还是到这一步了,就是不知道太子的余泽,还有多少,或可以试探下,这应该也是宫里的意思。”
自问对龙椅上那人还是有点了解,他要立刻回去准备,来应对这次的事。
公主府·望湖楼
望湖楼,在府内东北,临着人工湖,双层小楼,朱色单檐,楼阁中悬,在一处房间里,两扇窗半开,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松软温暖,而放置在中间的桌上放着一张张的诗帖。
新平公主跪坐,盛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她在几案上铺开宣纸,葱管一样的修长纤指拈起柔毫,蘸墨,几行娟丽纤秀的字就行云流水流淌出来。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
“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这一首才随着家信送到了叶不悔处的诗,竟也出现在新平公主的笔下,被她写了下来。
新平公主出身皇家,琴棋书画淡不上样样精通,但至少有一定水准,她此时看着纸上的诗句,默默念读了一遍,一时之间,就痴呆在了那里,不由顾影自怜。
新平公主因禁足,在她圈子里丢了脸,其实现在对她的监管已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严了,可自认为是被父皇伤了心的她,去宫里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次次都是去见吴妃。
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吴妃时,才知道她母妃也因她与苏子籍的事,被父皇责罚。
“为什么这诗,给的人不是我?”
这写好的一张就放到桌上,看积攒下来的数量,怕是不少,而且细看,一首接着一首,没有别人的作品,全是苏子籍的诗。
这些诗帖,无论是字,还是上面的诗,都极出色,让新平公主每每写完,重复念诵时,都忍不住痴了。
又写了一首,她想了下,还把“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写了出来。
这算不上是诗,可却每每念诵时,都让新平公主觉得,怅然非常。
她越发觉得,苏子籍才是自己的知心人。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我偏要相见,也要相恋!”
“苏子籍,本公主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当你的正妻!”
“我如何就不能喜欢苏子籍了?”
本来还只是有好感,但在自父皇的强硬压制下,她反越发上心。
新平公主渐渐觉得,京城中虽贵公子众多,可也就只有一个苏子籍,是真正懂自己之人。
“哪怕他是个可恶的家伙,可这样才华,又有谁能比得上?”
这个念头,其实最近才屡屡升起,但不得不说,萌芽早在当初就出现,只不过现在得到了生长,让新平公主自己也不得不正视自己心意。
她望着面前的这些诗帖,轻声:“苏子籍,我虽完全可以逼迫你休妻,让你只属于我,可我知道,你是念旧的人,这样对你逼迫了,你不会快乐。”
“所以,我身为公主,愿做你的正妻,还可以让你的童养媳当你的侧室。”
“看,我对你已足够通情达理了吧?”
哪怕是从正妻变成了侧室,但有自己的容忍,苏子籍的童养媳,未必就过得比现在差。
才这样想着,突然就听到有侍女走来,在亭子外恭敬:“公主,奴婢是兰草,不知现在可否入内?”
新平公主眼眸微抬,懒洋洋说:“进来。”
兰草是披香宫的女官,能在曾经宠妃宫里做到女官,自然是与普通宫人大一样。
外貌清秀,气质如兰,随着新平公主一声“进”,就进来。
新平公主看她一眼,就又垂下,继续写诗帖。
兰草来得匆匆,但在进来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神色带一丝怜悯看了看安静写诗帖的公主,又扫看了四周。
“公主的字是越来越爱好了。”兰草细细看了其中一张诗帖,忍不住赞叹。
新平公主知道兰草突然过来,估计有事,因上次去宫里又被母妃劝说远离苏子籍,新平公主见到披香宫的人,表情都是淡淡。
听到兰草夸赞,淡淡回了一句:“诗更好。”
这姿态落在兰草眼里,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还真让娘娘猜中了,公主果然还在惦记那人。”
她只能按照吴妃的吩咐:“对,诗更好,只是再好也不属于您。”
“怎么,是母妃,还是别人反对?竟然让你特意跑来说这些,又或者,难道是父皇的旨意?”
第四百六十一章 我不信
听到兰草的话,新平公主纵早就知母妃跟父皇都不支持自己与苏子籍好,可还是忍不住怒意,将笔一放,冷冷盯着面前女官。
“也是,能让你这奴婢跑来我面前大放厥词,怕的确有人给你撑腰,才能让你如此大胆!”
新平公主虽被宠坏了,但她还没有严厉惩罚过人,这时,竟然生出了几分杖毙此女的念头。
看着她的目光,兰草立刻跪伏在地,没有说话,不敢直视新平公主愤怒冰冷的目光,等着看她怒火稍熄,才取出一张文书,高高举过递给新平公主。
这是何物?
哪怕她立刻跪下,还这样谦卑捧着文书递给自己,新平公主的怒意也没有全消,冷冷盯着看了片刻,到底还是面带不屑将文书接了过来。
入手的感觉有点不对,新平公主虽只是公主,但公主府也有一些官吏服侍,对此她清楚,不同衙门的文书纸张其实也有着一些区别。
这纸,像是宗人府之类贵族官员多的衙门用。
宫中母妃也用好纸,但一般都是用带着淡淡香气的纸,与这又有不同。
等展开看了里面,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色。
这竟是从宗人府抄录的草稿?
上面的人,竟然不是别人,恰是自己刚刚心心念念的苏子籍?
“不,我不信!”新平公主小脸顿时失色,一下变的煞白,直接将文书扔回女官兰草的身上,倒退两步,连连摇头。
“你和母妃,以及父皇,一起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
“苏子籍竟会是太子哥哥的儿子?不!这事太荒谬了,我不信!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本就因禁足期间消瘦了一圈的俏脸,此刻连红唇都失了血色,她连连后退,直接退到了窗,退无可退。
巨大的荒谬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懵了,茫然与愤怒同时浮现。
“公主,此事是真,奴婢奉命来告诉您这事,也是娘娘担心您,怕您到时从外人口中得知了此事,受到打击更大,提前送了消息过来。”
“您乃是金枝玉叶,又生得这般好,仙子一般,这天上地下,有哪个深闺少女能比得过您?这天下的优秀男人,可以由着您尽情挑选!”
“您又何必非要在意一个认识不久,见面也没有几次的人?再者您与那人有血缘关系,怎么就知道,您对他不是亲情?”
“闭嘴!”
女官的安慰,非但没有劝说新平公主,反激怒了她。
是,宫里宫外,所有未嫁的少女,哪个有她出身尊贵,哪有她容貌出色?
可有着这些的她,却偏偏没办法得到一个想得到的人!
这简直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恶意与嘲讽,新平公主连个能骂的人都没有,因这件事还真是天意弄人!
阻挡她的不是父皇的反对,不是苏子籍无情,更不是自己,而是姑侄根本就不能在一起!
“不,我不信!”
虽突然之间明白,为什么自己亲近苏子籍,一向宠爱自己的父皇会大怒,呵斥禁足,还迁怒母妃。
但新平还是一把推开面前女官,直接就从小楼里跑了出去。
“公主,公主!”女官被她一推,直接跌摔在地,看着一阵香风刮过,小楼里就只剩下了自己,顿时惶恐不安挣扎爬了起来。
“不,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虽无法在此刻见到苏子籍本人,可突然得到这样一个荒谬消息的新平公主,也根本没办法安心待在公主府,她踉跄跑远,嘴里念念有词。
外面守着的侍女,见她这样,都是惊愕,也匆忙追了上去。
但新平公主跑得极快,又直奔着牛车停着的地方去,等兰草爬起来追了上去,正好看到一辆牛车朝着外面极快行了出去。
而这时天空,丝丝细雨,正往下落着,地面早就被雨水侵湿了。
一想到新平公主冒雨跑了这么远,又乘坐牛车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兰草就不由咬唇,连忙呵斥。
“你快跟上,看看公主去了哪里,保护公主,不得有任何意外。”
“还有,你发什么呆,立刻回宫,去向吴妃娘娘禀报此事。”
她不由惶恐,以新平公主对苏子籍的在乎程度,怕要出乱子。
秋雨微凉,上牛车前淋了一些雨的新平公主,此时已随牛车离开了公主府所在的街,朝着外面行去。
车夫正在放慢速度,之前他正清理牛车,被突然出现的新平公主直接命令带着她出府,当时公主的那个神情,让车夫也有些害怕,担心是出了大事,只能让公主上车,直接扬起鞭子就向外冲。
可都冲出这条街了,前面就是岔路口,到底是进宫,还是去哪里,公主也没给后续的指示,车夫只能慢慢将牛车速度放慢,再次问了一遍。
“公主,您打算去何处?”
牛车的新平公主,根本就没将这句话听入耳朵,她正用手环抱着双膝,整个人缩在牛车车厢里颤抖着。
京城虽大,她又贵天子之女,可如今却让她有了一种无处可容的感觉。
牛车的顶上,有细微的雨声淋了的声音,雨丝虽只是微凉,却让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已冷透了。
将脸埋在腿上,那种突然发现造化弄人的无力感,让她觉得曾经肆意张扬的新平公主,就是一场笑话。
“过去的我果然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公主,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现在才知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本以为苏子籍与辩玄不同,哪怕有童养媳,也能属于我,结果是一场梦。”
“如今,梦又要醒了吗?”
可跟辩玄时的那种淡淡好感不同,这一次她真的好难受。
“公主,您要去哪里?前面就到岔路口了。”这时车夫第三次小心翼翼问,大概已经看出公主这次出来,怕是情况不太对了。
可作一个公主府的车夫,他也不敢带着公主回去,只能盼着公主千万不要给出城之类的命令。
新平公主这次倒听到了,她有些无神的眸子又慢慢重新恢复了神采,只是亮光却如野火,看着有些令人心惊。
“去哪里?去桃花巷,苏状元的府邸!”她冰冷冷的说着。
第四百六十二章 灵气释放
周府
周立诚刚刚从衙门回来,换了一件月白绸袍,也不戴乌纱帽,脚下踏一双千层鞋,准备吃过了午膳就再出去,结果在正端着茶碗喝茶,信步踱几圈,看到管家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
“老爷,京里出事了!”管家到了跟前,低声说。
“出了什么事?”作从三品光禄寺卿,兼集贤院学士,周大人可以说,消息方面也不算太过迟缓,但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最近京里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值得管家这样来禀报。
若说是跟自家有关,看管家这神情,只有震惊与八卦,全无担忧,显又不是。
他懒得继续猜,就这么听着管家禀报。
“邵府派人告诉我,让我禀告老爷,说宗人府接了圣旨,被责令立刻商量出一个适合宗室的名字,还让准备归宗的仪式……”
“皇族归宗?”周大人听到这里已怔住了。
难道是皇上有什么沧海遗珠,可皇上登基后,就几乎一步不出京城,在京城有什么女人,也必收到后宫中去。
又或是诸王在外面风流时,有了孩子?
如果是这样,倒也算得上是个事。
却听到管家继续说:“是,皇族归宗,小的还听说,这个归宗的皇族,不是别人,好像是……本届新科状元苏子籍!”
“听说他乃太子之子,皇上之孙,当年可能是意外流落到了民间,现在就要被认回来了!”
“谁?你说谁?”
周大人一下就站了起来,手里茶碗几乎摔落,虽最终没掉下去,而被他重重放到了桌上,但刚才一惊,茶水也洒了一地,有不少直接溅到了靴子跟官服下摆,但周大人也顾不得了。
他仿佛没听清一样,震惊问着管家:“你刚才说皇族是谁?又是谁的儿子?”
“回老爷,听说要归宗的皇族,就是本届新科状元苏子籍,而他原本身份,并不是寒门子弟,而是十几年前流落到民间的太子之子!”
苏子籍,前太子之子?
周大人也分不清,自己该震惊苏子籍竟是皇孙,还是该震惊太子竟然有子嗣留下了,不仅长大了,还这样出色!
太子之子,这可是比诸王的儿子都特殊一些。
想到这里面种种事,周大人慢慢又坐了回去,陷入了沉思。
有丫鬟这时候鱼贯而入,将饭菜摆放在不远处桌上,可周大人并不想用餐,更没有往常那样让人去唤老妻,而在沉思良久,指着一个丫鬟:“你去一趟后院,把小姐请过来,就说我有事与她说。”
“是。”丫鬟本惊疑的等待着,这时得令,连忙应了一声去了。
周府后院
秋风细雨,黄叶飘落,或随风被卷走,或跌落尘埃,沾染了泥水。
周小姐院落不算大,修建的却很精致,走廊相连,阁楼挺秀,二楼的木窗被推开一扇,身着浅色衣裙的周瑶,正安静望着外面雨景。
梳着未婚的两髻,显得端庄娴雅,身形纤细,显得淡雅,双肩披帛,长袖垂着,明明跟过去相比,她已很少妆点,常常素面朝天,可日渐出尘的气质,却让这位失去了未婚夫的周小姐,不仅没有如花般枯萎,反倒像是秋风,清冽,又令人着迷。
几个被吩咐做事的丫鬟,或坐在不远处矮凳上做着绣活,或正小心修剪着庭院里的花草,还有在整理杂物,其中一个丫鬟忍不住朝周瑶望去,暗暗羡慕:“也是奇了,明明天天都能见到小姐,可每一次见到小姐,都觉得小姐又美了一些,这就是所谓女大十八变?”
“不过,也就是小姐这般出色,才能越变越美,像我等丫头,哪怕成长些,都没有不同。”
甚至有些丫头长成,比起小时还越发平庸了。
人跟人,果然是没法比。
并不知道丫鬟所想的周瑶,见一片落叶随风飘荡,到了自己的跟前,轻轻一伸手,也没怎么费力就拈住了。
泛黄的叶子,与指肚红肿伤口衬托,竟额外多了一丝别样的美感。
“怎么,你今日不练琴了?”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神秘声音突然又冒了出来,一开始就问起了周瑶的功课。
周瑶淡淡回道:“没什么意思,就没练。”
“许是因你又到了瓶颈。”对方点评:“你前几日弹琴,我都有听着,你的琴艺大涨了。”
但大涨的原因,却让周瑶有些沉默。
望着这泛黄叶子,目光从红肿的指肚划过,周瑶轻轻一松手,一阵风恰吹过,将这片叶子卷起,带去了远处。
“当日你琴声震动京城,又是为什么?”周瑶安静看着它被吹远了,才突然之间问。
这件事,给周瑶造成不小的困扰,不仅是弹的手指指肚红肿,还因这琴声当时影响了全城的人,让周瑶感到心惊,更因在回来后,周父也对她有了一丝怀疑。
“现在怕是已引起了猜测,你可能也知道,就连我父亲也试探过。”
神秘声音当然知道这件事,也正是因知道,所以这段时间才有些愧疚,不知道该怎么跟周瑶提起此事。
当日之举,神秘声音自己也是临时决定。
“给你惹了麻烦,实在是抱歉。”良久,神秘声音才说着,决定告诉她一些可以告诉的隐秘。
“不过,当日琴声震动全城,不是哗众取宠,而是不得已。”
“你也知道,我是妖神,我曾经看到幼龙被天承认场景,盛景就很震撼。”
“这次其实与上次情况相似,但远远胜过了那一次。”
“仅仅是幼龙归位还罢了,不过是妖族里出个妖皇,对零散居住妖怪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大事,甚至有些妖族还不愿意被妖皇管治,怕是反觉得困扰。”
神秘声音静了下,周瑶顺着她的意,看向了远处。
秋雨连绵,顺着目光直去,尽头是一座亭,亭不远,能见到莓苔半壁青,她突心脏一缩,似乎有点预感,只听着她长长一叹,似有无限感慨。
“但这次幼龙归位,伴随的却是灵气释放,虽仅仅一些,别的妖神还没有觉察,而我身份特殊,却已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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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 可受恩泽
“无论人或妖,成道机会都会增加,这样的事,可以说,已不是妖族的大事,而是所有生灵的大事。”
“虽大多数人类不知不觉,但也在受益,岂能不庆贺一番?”
神秘声音说到这里,声音已哽咽,似乎是盼了一辈子,跋涉了千山万水,却终于盼到的心情。
“这是魏世祖当年在世时才有盛景,不仅仅妖怪,连鬼神都能显圣。”
鬼神都能显圣?
前面那些解释,周瑶虽然听了,可也只是听着,没怎么触动,毕竟她心静如水,很多事,哪怕是涉及妖怪,对她来说,意义都不大。
但最后一句话,却让周瑶心动一下。
她仿佛笼着烟雨的眸子一亮,望着半壁青莓苔,轻声就问:“那九泉下的邵郎,也可受恩泽吗?”
“也许吧。”神秘声音没料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唯一引起周瑶反应,竟是这句话。
真是痴人。
神秘声音跟周瑶相处时间也不短了,从最初还会调侃周瑶一两句,到后来能稍稍顾忌一下周瑶心情,到现在,对周瑶偶尔会冒出愧疚,二人之间关系,的确是有了一些改善。
但这二人又清楚,人妖相隔,身虽近,心甚远。
沉默了片刻,神秘声音开了口:“有人过来了。”
周瑶这时也看到了,一个来自前院的丫鬟,从院门进来,朝这快步走来。
是父亲有事找她?
这丫鬟很快就来到了院门口,门是虚掩着,她进来,没直接进小楼,而是在问清楚了小姐就在房间,在门前就恭敬说:“小姐,老爷请您去前院一趟。”
“我知道了。”里面片刻就传出了周瑶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的周瑶,从里面出来,目光落在丫鬟身上:“走吧。”
既没好奇问这丫鬟,父亲来找自己是因什么事,也没问别的,端是安静少语。
因路上周瑶根本不说话,贴身丫鬟也很安静,很活泼的前院丫鬟,也只能是闭紧了嘴,安静跟在周瑶主仆身后,回到了前院。
直到目送着周瑶进了书房,这丫鬟才微微吐了一口气,对不解望着自己的同伴小声说:“小姐威严日盛,我跟着走了这一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谁说不是呢,大家闺秀应该就是这样吧。”又一个丫鬟亦有同感,点头说。
而很少责罚人,却让丫鬟仆妇远发敬畏的周瑶,此时已走进书房,来到了周父的跟前。
“父亲。”周瑶唤了一声。
周父一抬眼,就见她神色恬静,只一低首,不自觉就透着韵致,一眼就让人注目,不由眸闪过痛惜。
这些日子,女儿如磨去外壳的荆山之玉,焕发出光采,可作父亲,他宁可不要,长长叹了口气,将手里书放下,招呼她坐下。
这架势,很像要谈心的样子。
周瑶平静按照周父要求坐下了,眸子望过来。
周父先询问了周瑶最近的日常,迟疑了下,才问:“瑶儿,我问你,你是不是和苏子籍也就是本届状元的妻子苏叶氏关系不错?”
周瑶睫毛颤了颤,似是有点不解父亲为什么会问这件事,但这的确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想了下自己与叶不悔来往还算密切,的确算关系不错,于是便点头:“尚可。”
“这样啊。”周父得到这个答案后,那个表情,也不知道在庆幸还是在懊恼,很是复杂。
“瑶儿,既你与那叶氏关系不错,那就多多与她来往,她虽已是人妇,但年龄与你相仿,你二人倒可以多加亲近。”
“至于新平公主以及几位郡主县主那里,若喜欢,可去,若不喜欢,倒是不必勉强自己。”
以为女儿之前频繁出入新平公主宴会,是为了结交人脉,周父是有点心疼的。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那是多么安静乖巧的孩子,与其去与贵女结交,委屈了自己,倒不如趁着现在与叶不悔结交。
左右不过是女子之间的来往,密切些,也不会被陛下忌惮。
女儿要想的开,早早忘了邵家的人,那也不会有坏处,要是执着,自己老了,谁还照顾她?
真有那一日,此刻这份香火情,总能带给女儿一些好处。
周父是这么想,收敛了心里的黯然,长长一叹。
“正巧为父这里得了两筐南来的甜橘,京中还不多,你带上一筐,送去给苏叶氏。”
周瑶虽对父亲专门叫了自己过来,就说了这事感到不解,但她倒不排斥去拜访叶不悔,父亲既这么说了,她就从善如流应了。
等从书房出来,周瑶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身,望着书房的门若有所思。
是自己,还是给父母多牵挂多麻烦了吗?
“小姐?”跟着周瑶一起过来的丫鬟,此刻见周瑶这沉思,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吩咐下去,备牛车,我准备去桃花巷。”
“是。”
虽现在下着小雨,但对出行也并无影响,带上了一筐甜橘,周瑶又换了一身衣裳上了牛车,出了门。
同时带着的只有一个丫鬟跟一个嬷嬷。
周府距离桃花巷不是太远,行了一会路,就到了。
只是还没下车,就听到车夫咦了一声,将车缓缓停下,对车厢里的人说:“小姐,前面似乎出事了。”
“好像真的出事了,小姐,有许多甲兵围着!”丫鬟先从车上跳下来,往桃花巷巷子口看了一眼,惊呼了一声。
“谁?”这一声,让本就对这行来牛车投以注视的甲兵更警惕了。
周瑶在丫鬟跟嬷嬷搀扶下从牛车下来,嬷嬷就打起油纸伞,遮住了从天而落的雨丝。
“这看着是在保护里面的人。”周瑶略一分辨,见十人左右,个个腰悬佩刀,钉子一样站着,目不斜视,当下轻声说,同时朝着而去。
嬷嬷跟丫鬟也不敢阻拦,只能紧跟着。
“停下!”一个甲兵这时拦下她们,问:“你们来这里找谁?”
“这位军爷,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我家小姐是来拜访朋友。”嬷嬷忙开口说。
“拜访朋友?是哪个府邸?你们说了,我让里面的人来接你们进去。”这位甲兵打量了她们一下,口气也客气了不少。
第四百六十四章 贵宾屡来
“我们是光禄寺卿周府的人,想见苏府主母苏叶氏。”
嬷嬷将她们是来找苏府主母叶氏的事一说,甲兵果更客气了几分
“你们稍等片刻,我进去通禀一声!”
甲兵跑进了巷子,而还走过来一个军官与嬷嬷交谈了几句。
等甲兵回来,说她们可以入内,周瑶往里走,她带着的嬷嬷,就小声说:“小姐,这事透着一点不寻常。”
“您猜守着这里的是谁?是方小侯爷的家兵!”
“刚才咱们一靠前,怀疑警惕的目光就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有着天大的贵人”
说到这里,嬷嬷就有点郁闷。
她们好歹也是从三品大员家出来,来拜访一个六品官的妻子,居然还要被人这样警惕盯着,实在是不可思议。
周瑶淡淡看她一眼,顿时让这嬷嬷闭了嘴。
“阿瑶,你来了。”桃花巷进来,没到苏府大门,就已有人在丫鬟簇拥下,从里面迎出来。
周瑶面对来迎接自己的叶不悔,露出了一点笑容。
“嗯,我来了。”
本想将那甜橘也带进来,但外面的人怕是要一一检查过了才成,周瑶也就想着走时将橘子送进来就是了。
此时她的胳膊被叶不悔揽住,亲亲热热往里带,她也就跟着,目光却落在了院内屋檐下。
在那里站着一些陌生的丫鬟婆子,看着有六七人,看穿着打扮,与这府邸的丫鬟仆妇大不一样,也不像从一家出来,苏府今日竟同时来了几拨客人?
“方才来了三位夫人和小姐,这些人是跟随服侍的人。”叶不悔低声说着,终于露出点情绪,有些不安。
因来的三位夫人小姐,来历最普通都是三品官的夫人,起码也会带几个人,而花厅内面积虽不小,但也不可能将带的人都放进来,就是一人带个丫鬟坐在厅里,其余都是苏府的下人。
在苏子籍走后,路逢云做主又采买了几个丫鬟仆妇,都是签了死契,算是粗使下人,来服侍叶不悔这主母,免得有女客多来时忙不过来。
反正以苏府的收入,也养得起这些下人。
叶不悔的管家只是一般,毕竟她就只是一个书肆老板的女儿,又无母亲教导,但苏子籍出京后与叶不悔通信,得知叶不悔萌生了想要学习管家的事情后,就让路逢云帮忙寻了靠谱的官宦人家出来的嬷嬷,送到苏府,既能陪着叶不悔,使她平时不至于寂寞,又能让叶不悔跟嬷嬷学一些管家和应酬的事。
这次三位夫人小姐过来做客,看到的就是苏府井井有条,仆人都各司其职的样子,暗暗点头。
而叶不悔虽只是秀丽,算不上绝色,可一个并不懦弱有底气的人,再经过自己学习,看上去,言谈举止竟也像模像样。
任这三个女客想要挑一挑毛病,也挑不出大毛病。
尤其是她们来前,因知道这位苏叶氏是小门小户出身,本就没报太高期望,只盼着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就成,此刻就越发有一种超出预期颇多的惊喜。
只可惜这样一来,她们想能与这位叶夫人亲近的想法,怕也不容易达成。
小家子气的人,可以以利来图之,而这看着就落落大方的人,就只能暂时混个脸熟,再慢慢图之。
周瑶来之前,她们正陪着叶不悔说话,一听到仆妇禀报,说是周府小姐来拜访,这位叶夫人脸上露出的真切笑容,让这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对这来客有了好奇之心。
见了面才发现,原来是这位周小姐,周学士之女周瑶。
曾经死了未婚夫的人。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倒也不必彼此介绍,周瑶对这三人都是认得,长着一张鹅蛋脸的年轻美妇人是方真的夫人赵氏,一个是宗人府丞的夫人姜氏,还有一个是与姜氏是姑侄的姜家小姐。
这对姑侄都生得平庸一些,相貌只能算清秀,但态度不错,看起来和蔼可亲,起码在叶不悔这里是一团和气的样子。
彼此见过后,叶不悔让人给周瑶上茶,又一起说话。
虽叶不悔每个人都照顾到了,但只要长着眼睛,都能看出,相比别的女宾,叶不悔对周瑶更热情一些。
但她二人早就是朋友,这倒不是不能理解的事,细细打量,见周瑶流转的眼波没有了初时凄清,神色也没有了昨日哀怨,整个人越发漂亮了,只是却似乎没有人气,低着螓首就有种幽远之姿。
“反漂亮了不少。”明白男人的秉性,虽三人心里寻思,侄女还多了一分警惕,但周瑶运气好,提前结识了她,三人也跟着与叶不悔凑趣,甚至对周瑶的态度也热情了些。
这下不仅是周瑶心中好奇,叶不悔这主人也是诧异。
“怪了,为什么今天有多个贵宾来访?她们为何对我这般客气?”
方真妻子赵氏,可能是看在自家夫君与方真认识份上,来拜访自己。
而周瑶则是自己的朋友,今日恰来了。
那宗人府丞的夫人跟侄女,也在今日来拜访,还这般客气,又是因什么?
自家夫君虽乃是本届新科状元,一考取,就被派出去做了朝廷观察使,还代理了一府的府丞,可以说是受到了重用,前途远大,但再有前途,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也只是一个六品官,哪里就值得三品官夫人以及侯府世子夫人来主动拜访了?
非是妄自菲薄,实是这件事透着不寻常。
周瑶也有这样的疑惑,她以前也是贵女圈子里的人,但自失了未婚夫,她们的神色就微妙些了,只是她自后越发清冷,仿佛没有察觉她们的微妙。
现在因叶不悔的态度,她们就又有微妙改变,似乎亲近些,这代表着叶不悔,或者她的丈夫,能量大增。
她抬头看了一眼,眼波一动,没有说话。
神秘声音却“咦”了一声:“这个叶不悔突然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周瑶在心里随口问着,她想起了父亲的叮嘱,若有所思。
神秘女声,明显有些迟疑,良久才说:“这叶不悔现在,似乎有了一丝凤气!”
第四百六十五章 你赢了
由于下着细雨,天色昏暗,因此点了灯,灯下看人,叶不悔眼波流转,其实很俏丽,只是京城本集天下绝色,才看差了几分,但怎么都看不出“凤气”。
“怎么可能?她已嫁了苏大人,成了人妇,怎么可能有凤气,就算苏大人位极人臣,封公封侯也不可能。”
周瑶对此自然是不信。
就在这时,外院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进来,一进花厅,就冲正陪着客人说话的叶不悔禀报:“夫人,新平公主到了,正在往这走!”
毕竟,她乃是公主,纵然外面有甲兵守护着,也无人敢阻拦一位公主。
而门口的仆人就更不敢得罪这样贵人了。
就在这丫鬟禀报的下一刻,正院门口就已出现了一道丽影。
她没打伞,甚至没带着侍女嬷嬷,只孤身一人朝着而来。
丝丝细雨虽下得不大,这么短一段路,也不至于就让人淋湿了衣衫,可这样伞也不打,人也不带,只这么闯进来,这架势还是让几个贵宾鸦雀无声。
“太无视规矩了吧?”
然而哪怕这样,一入眼,还不得不让人眼睛一亮,她容颜几乎挑不出半点瑕疵,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一眼万年说的就是她。
但这时,她虽冲的快,但到厅里,神色反迟疑了,咬着唇说不出话,自己能说什么?
而几个人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了公主裙尾,以往最在乎形象总光彩照人模样示人的新平公主,此时竟然没有察觉到雨水污了裙?
“见过公主!”但不管心里怎样想,在场的人都很快向新平公主见礼。
新平公主根本不看她们,只盯着叶不悔,说了一声“平身”,紧接就对叶不悔说:“我来找你,是为了让你教指导棋。”
“现在?”叶不悔似有所觉,慢慢问。
新平公主目光盯着她:“对,现在。”
女宾人人都知道这情况不对,但谁也不敢出声,甚至有人都有些后悔在此刻来了。
来得早一些,或来得晚一些,都碰不上这么尴尬的情况。
方真的妻子赵氏,嫁给方真不过几年,但夫妻关系不错,有些事,她也不至于像别的夫人小姐那样,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看叶不悔,又看看新平公主,若有所悟:“夫君之前叮嘱我过来后,要对着这位叶夫人多赔着小心,我就觉得,这位叶夫人或身份上有着隐情,总不至于是苏大人那里出了什么事吧?但眼下,新平公主突然到了,又这副姿态,难道倒是我想岔了,实际上夫君让我过来,的确是因着苏大人?”
“再有,之前坊间曾有过一阵传闻,说是新平公主与苏大人之间来往密切,但这事才一传出,就又有了诸王的事,真真假假,最后都无人信了。现在来看,当初的传闻,倒也不像无中生有。”
只看这新平公主来者不善,又盯着叶夫人,就很容易让人误会。
叶不悔也咬着唇,她感觉到了危险,不过新平公主既到了,又提出让自己教她下指导棋,在这种女宾都一下鸦雀无声的情况下,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不得罪这位公主,叶不悔不能拒绝。
她深深看了眼公主,点头:“好,公主您稍等片刻,我让人去摆上棋盘。”
本打算引着公主先坐下,喝杯茶,缓和下此刻诡异的气氛,但新平公主根本不打算接受,只站在那里,说:“不必。”
就让叶不悔后面的话也说不出了。
叶不悔也不是什么性子柔软的人,本质也是小辣椒,看着和气,那不过是因她跟着苏子籍来到京城,不想给苏子籍惹麻烦,一直都在约束着自己。
此时见新平公主这样不给面子,她脸上的笑容也转淡了,不再多言,指挥着丫鬟将棋盘摆好了,就对新平公主说了一声:“请。”
二人随即坐下,开始下棋。
屋外的雨声打起来,噼噼啪啪,倒是极佳的背景音。
两个少女,一个俏丽,一个绝色,都聚精会神在下棋,新平公主明显之前有练过棋艺,比起之前只限于会下,棋艺平平,这次倒棋艺有点出彩。
可与她对弈的人是叶不悔,不是上次去参加棋赛的路上遇到截杀,叶不悔很可能在京城棋赛出个风头。
哪怕新平公主拼尽了力气,可没有多少时间,就输了。
不仅输了,还输得十分惨烈,屠了大龙,叶不悔一点都没留情面。
新平公主怔怔站起,脸色雪白,睫毛轻颤,已噙了泪,连周瑶都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她也不看别人,对着叶不悔,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说着:“你赢了。”
说着,手里还握着一枚黑子,就这样转身就走。
屋内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她特意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下这一局棋,这也过于奇怪了吧?
你平时的骄横呢?
怎么没有了?
“公主!”叶不悔眼见她噙了泪就走,却不好让她就这么独自出去了,心里突然有点不放心,紧跟着出去。
就见到了庭院,新平公主已止不住哽咽出声,直奔着出门,根本不理会后面的喊声,直到出了门,到了桃花巷,见她朝一辆牛车走去,叶不悔这才松了口气。
要上车了,新平公主才忽然停下,一回首,嘴唇动了动,像想要对叶不悔说什么,可随后就倔强转过身,毅然决然入了牛车。
随着牛车转弯,离开,在雨中站着的叶不悔,也等到跟出来的丫鬟打开伞。
站在伞下,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夫人,我们打搅很久,就告辞了。”几人经过了这事,当然也坐不住了,除了周瑶神色淡淡,似乎万事不萦于心,姜家小姐虽勉强保持镇静,实际上眸里满是八卦兴奋,而方真的夫人赵氏和宗人府丞的夫人姜氏,却知道厉害,吓的脸色煞白。
等着人告辞,姜氏死死抓着姜家小姐的手上车,隐隐还听见一句迫不及待的呵斥:“你要是想活命,就给我把今天的事烂到肚子里,一句都不能说。”
雨中站着的叶不悔,听了这话,幽幽叹了口气,转过眼,却看见周瑶蹙眉,不由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公主,刚才似乎变了许多。”周瑶预语又止,低首浅浅一笑:“时日不早了,我也就先告辞了。”
“好!”随着牛车渐去,转眼之间,整个庭院就清清冷冷,她不由伸手,让清凉的雨丝落在手中。
到底出了什么事,夫君,小白,你们现在又在哪?
第四百六十六章 小白之劫
姜山
蟠龙湖五十里的支流,有一处小镇,码头酒楼,茶肆布店不小,但到了姜山,就属相对偏远。
一处住宅就建在山脚,附近虽也有村落,离得也不算远,但因宅子主人明显是隐居的乡绅家眷,虽偶有踏春之人集于山亭,携姬带酒,吟诗作对,一般人也不敢来打扰。
住宅辟了小园,青砖红瓦,三进院落,在别处或不算什么,但在这地方也算是大宅了。
此时暮晚,晚烟袅袅,淅淅沥沥下雨,宅子附近几棵树,树枝微微摇晃着,老树其实在蝗灾时就枯萎了,现在在这里在秋风中摇曳是被移植来的小树。
小树枝条纤细,秋风温柔又冷酷,不断掉落着树叶,还有被风折断的枝条,让人见了,就能感觉到一丝萧索。
因着这里是山脚下,在这秋雨中,竟还有一只灰突突的野兔子,在距离宅子大约半里左右的一处草丛里一跳一蹦觅食,因看到了一丛香甜可口的草,就停了下来。
才刚安静吃了几口,就突然一惊,耳朵竖了起来。
正在朝这个方向行来的一群官兵,为首那个就是一抬手,本就已经放轻了的脚步声,此刻因停下,竟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一二,明明有上百人,却能做到鸦雀无声。
更奇的是,他们身上全都笼罩着一层薄光,光芒不仅遮掩住身上的气息,更让他们发出的声音也被尽可能的减轻。
直到那只兔子又放松下来,这群无声踏步而行的官兵,才继续往前走,路过野兔时,竟然连机警野兔都没察觉到路边走过了一群人。
十几个身着道士袍的人,中年人,青年人都有,全是道士,手里人人托着个法器,边走边低头看着。
曹易颜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前面的官兵道士这样仔细搜找,纵面色仍有些憔悴,此时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
这次出击,他可是煞费苦心,布下了天罗地br >
先是官兵,这都是用了齐王的令喻调动的郡中精锐,身上薄光也是人人都怀揣着护身符和遮掩气咒,护身符起码能挡住一次攻击,而遮掩咒则可以让他们身上的煞气跟人气都被遮住,不至于还没找到狐狸窝,就惊走了狐狸。
再是道人,是曹易颜在这些年通过在刘湛阵营里虚与委蛇时收拢的心腹,都是可以在这时信任,并且实力不小。
尤其走在最前面的几个负责监察的道士,在这方面因术业有专攻,远远高过一心想要复国并没有在辅助法术钻研的曹易颜。
“齐王要用我,我也用齐王的名义,掩盖我的异气。”曹易颜浮现出一丝微笑,当然送死是伪郑官兵,利益是自己得了。
无论死多少人都不心疼,再说齐王也不会在乎。
更重要的是,可以培养自己人,收割利益,借着齐王的势,不消几年,自己就可扩充密谍,在天下重建
眼前一役,就是自己对齐王的投命状。
更可以找到魏世祖留给狐族的宝物狐族应该有。
片刻,就有人跑到后面,低声对着曹易颜禀报:“公子,发现狐族了,它们就在前方宅子里,宅子距离此处尚有半里之遥。”
听到有人汇报了狐狸的行踪,曹易颜冷笑一声:“吩咐下去,火攻!”
至于在山脚下,进行火攻会不会引发山火,这对曹易颜来说并不是问题。
且不说可以事后救火,就算不救,将这一片都烧了,又不是连绵山脉,造成的损失也惊动不了上面,更不会给曹易颜带来什么影响。
一想到这帮狐狸竟然如此胆大,敢于在这种地方居住,曹易颜就不得不讥讽一句:“这可真是活该着它们今日灭于我手!”
“苍天助我!”
“若它们离开蟠龙湖时,立刻就逃回了青丘,我还真不能拿它们如何,可笑的是,它们既没有对新的龙君正式称臣,得不到无形的庇佑,又不能谨小慎微,竟以为躲在这里,有着结界就可以避开追捕?何等可笑,又何等可怜!”
的确是应该可怜,因青丘狐族,从今日起,就将一。
一声令下,只听“咻咻咻”连声,箭雨落下,射入了大宅的前院,明明在下雨,地上也很潮湿,可这火箭落在地上,不仅没有熄灭,反倒轰地一下,直接蔓延开来,而随后又被射入了数不清多少的火箭,它们燃起的大火,迅速就将整个前院给笼罩了。
而这火势,更朝着后面的院落快速蔓延过去。
早在发现起了火箭时,正好在前面荡秋千一只小狐狸,就尖叫一声,匆匆向后院逃去。
跑入后面院落时,带着的惊慌失措,也连带着让别的狐狸惊恐起来。
这时候从后面的院落看,已能看到前面大火熊熊燃烧,可谁都不知道这火是怎么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狐狸根本来不及解释,刚才它匆忙间看到了射进来的是什么,是带着火的箭,是官兵才有的火箭!
于是,几下窜到胡母待着的院落,一眼看到了正从屋内往外走的胡母,直接大喊:“不好了!在外面有这官兵杀过来了!”
胡母就是一怔,只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变了:“不可能,我们获得的功德,妖气已几乎不可见,根本就不可能暴露,这座宅子又设下了结界,等于有着两重保护,又怎么会被发现?”
只是一两只狐狸,还是有可能被发现,当初胡三姨带着胡夕颜去小县城居住,就不得不借助着胡家气息来掩饰自己的妖气。
但这次跟着出来的,可是青丘精锐,胡母乃青丘之主,大狐狸也都是妖将,它们一直都在为善,从不敢为祸人间,不说别的,有胡母这青丘之主继承的来自魏朝的爵位,哪怕已只剩下一点点庇佑,可也能将她住处附近所有狐狸的妖气都屏蔽了,不可能泄露了出去。
但她这只是下意识的反驳,前院大火,此时站在第三进院子也已能看到,火势甚大,还有着一种可以镇压妖族的力量,这不是普通的火,这次的事,有着道士插手!
不管是不是官兵带着道士来围剿它们了,胡母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第四百六十七章 青丘之难
狐母念头一转,就下了决定:“吩咐下去,立刻转移!”
“不要从前门或后门出去,外面已有了官兵跟道士,从暗道离开。”
这宅子的暗道有几里之遥,从这里进去,再出去,就已离开了这山,直通蟠龙河了。
“丘主,大事不好了,我们的暗道出口被赌死了!”进去探路狐狸,转眼就跑回来,看起来灰头土脸,皮毛都焦黑了一片。
一番焦急的解释,让在场狐狸都明白眼下的情况。
一只大狐狸稳了稳心神:“这必不是误会,能提前发现我们的暗道,并且破坏,让我们无法离开,这是早布下了天罗地心弄死我们了。”
“是啊,丘主,现在怎么办?”
凡是大狐狸,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渐渐传来的威压,随之浮现就是一种此地为囚笼而它们难以逃脱笼中之兽的绝望。
高手过招,其实都不必非要硬刚几下才能分辨出强弱,光这阵,就已让这些狐狸感觉到了不妙。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预知,没有示警?”
本来道士就克妖族,官兵也对妖族有克制,再提前准备,人多势众,有秘法对付它们,它们哪还是对手?
“丘主,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逃出去,现在怎么办?冲出去拼了么?”有狐狸面露绝望。
胡母又何尝不悲愤?
它们青丘狐族,不像是野狐,可能会做一些恶事,因知道的多,顾忌得多,拥有的也多,为维持青丘狐族的荣光,它们一直都是谨小慎微,哪就到了需要被官兵这样处心积虑围剿程度了?
便因它们是妖族,可它们也从不曾掺和妖族的事,一直只守在青丘!
想到这里,胡母悲愤不解,朝着外面“看”去,却恰“看”到一个青年,被官兵与道士簇拥着,身上裹着披风,看起来竟有些眼熟。
“王气,这人竟然有王气?”
“现在大郑太平,竟然还有人有王气?”
“之前天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颗异星,像是新的帝星,难道此人就是其中一个?”
胡母震惊了,一下明白大劫何来。
感觉到青年似乎对现在进度并不满意,挥手让官兵和道士准备,胡母心急如焚,对外喊了一声,声音哀求。
“我们青丘一族,并没有为祸苍生,又何必赶尽杀绝?”
“不要逼的我玉石俱焚。”
外面,曹易颜正吩咐官兵跟道士杀入,就听到宅子里传来这一声,虽声音极美,普通人听了忍不住荡漾一下,曹易颜却毫不动摇,抿唇冷笑。
“妖族就是祸源,我奉齐王之命围剿,你们这些妖孽,一个都别想逃!”
“玉石俱焚,你们也配?汝等立刻攻入!除了胡母记得活捉,别的狐狸一个不留!”
“是!”郡中百户连同道士都齐声应了,百户狞笑一声,气息凝实,举动顾盼间都有一种兵法在身的感觉,这时为国除妖,更不容情。
“杀!”命令一下,十个甲兵冲入,但才破开门,不由分说,弩弦陡松,嗖嗖嗖的弩箭就穿了过去。
噗噗声不绝于耳,就听闻里面有狐狸惨叫。
军中根本不可能公平决斗,都是第一时间用尽办法歼灭敌人。
听着里面惨叫,余下甲兵直接踹开大门,但几乎同时,不知道什么乌光一闪,冲上去的士兵突然闷哼一声,惨叫跌下。
其中一个什长穿着皮甲,也没有看见是啥,下意识闪避,只听“噗”一声,一点乌光在胸口刺入,在背后“蓬”的一声穿出,一大蓬鲜血把周围数个士兵的面上染红了
“杀光妖孽一个不留!”百户看着惨叫倒下的什长,顿时大怒,妖怪对他来说,只有乖乖受死,现在竟然赶反抗?
的确应该杀光。
眼见着甲兵蜂拥冲入,大宅防御其实不强,真正防御外敌是一层结界,但这是防护妖怪或道士,对甲兵信用不大。
眼见着杀入,里面不断有惨叫声,发现根本冲不出去,同伴一个个葬身在官兵手里,连同着胡母在内的大狐狸,全部疯狂反击起来,不时有种种异法,顿时官兵也伤亡惨重
“轰!”一声,又不知道是啥的星光一闪,一些官兵张嘴怒吼,却发不出声音,向后跌下,庭院就喷出一股股血雾。
“死的好,死的妙。”
对曹易颜来说,大郑的官兵都是反贼,死一个就好一个,更不用说,哪怕是魏朝,都不心疼这点兵。
朝廷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命拼的起,别说死一百,就是死一千一万又怎么样?
这些青丘之狐,只要进入消耗战,自己就赢了。
宅子火光冲天,狐狸在拼死作战,可道士不少,提前就布下天罗地多克制它们的力量,让它们根本就无法全力施展。
“啊!”
刀光斩下,一只狐狸惨叫一声,跌翻在地,庭院里已满是尸体,以及杀红了眼的官兵。
“丘主,他们是冲着您来,快走!”有大狐狸猜到了些,顶开胡母,却见一张大,动弹不得。
“杀!”没有丝毫容情,顷刻间十几支箭落下,顿时将它射成了刺猬。
“啊啊啊!”胡母眼眸火红,这只雪白大狐狸,此刻变成了丧失理智的野兽,利爪一挥,出现一个巨大的狐爪虚影。
“噗”围杀的五个官兵,喷洒出一片浓稠的血雾。
“啊啊”
爪影所到,五个官兵肝肠肚胆流满遍地,口中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但一时没有死亡,接着,一个道士闷哼一声,捂住了喉咙,眼中露出绝望,气管中喷出鲜血和气泡。
鲜血溅到它的皮毛上,红白相间。
“射!”
不由分说,一蓬箭雨落下。
每一支箭上都有着克制妖族的力量,这样的大手笔,胡母虽三条尾巴一动,狐身已避开数尺,还是有二支箭穿过。
闷哼一声,死亡和鲜血的气息,终于使胡母清醒过来,意识到刚才大狐狸说的没错,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
不,更准确的说,是冲着她身上可能有的狐族秘宝来!
“我青丘狐族,有两样秘宝,一件在夕颜身上,一件在丘主身上,幸夕颜不在这里,只要我逃出去,就能让这些人盘算落空!”
哪怕拼着一死,也不能让狐族秘宝落在这些人手里!
第四百六十八章 死的很惨
山径
山风带着一丝寒意,几只离巢的鸟雀从枝滑落,不时啄食草籽,而在破风声,胡夕颜和胡艾樱归来,本是带笑,手中还有猎物,只是远远的靠近,就看到了映照得整片天空都红了大火,两只狐狸都脸色大变。
艾樱,也就是在苏子籍待过一段时间大狐狸,虽比胡夕颜年纪大一点,却更冲动一些,脾气也更火爆,此时就炸了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只狐狸没有丝毫迟疑,直扑了下去。
“杀!”胡母已完全化成了狐形,只是一闪,爪上亮起一丝白光,眼前数个神色刚毅的士兵,“蓬”一声,数团殷红的血雾喷出。
“速度加快,力量提升。”曹易颜眼见着官兵舍身忘死搏杀,而狐狸拼死反抗,整只狐狸一道风一样快速闪过,十几个官兵跌翻在地,等人反应过来,白影已是窜出了大门,朝着外面跑去。
“快追,不能让它逃走!”有道士早认出,这就是今天必须要活捉的胡母,立刻喝着。
百户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喝着:“唐锐!”
“在!”副百户唐锐应命,毫不迟疑挥刀:“上!”
十余甲兵扑至,瞬间血花飞溅,能看见,又有五六个甲兵,身着的皮甲都被撕开,但血雾中,狐狸快速衰败,原本十分有着光泽的皮毛也跟着黯淡下来。
“它已经撑不住了!”有道士看到,立刻大喜:“织网!”
五六个道士齐齐地追上来,并且快速念咒,打算结网,将这胡母罩住。
“这些甲兵,个个刚毅勇武,而狐狸也个个难缠,但是一声命令,它们就彼此厮杀,而作下命令的我,就可以一滴血也不流,一滴汗也不落——这,就是权力啊!”
曹易颜默默的想着。
往昔江湖英雄有三阳虎何单、日月天王黎铮、杖剑不倒薛东门等人,虽在资料上,看过一个个鲜明的名字,但只有亲自体会,才明白为什么这样多豪杰,个个死的很惨。
这和天赋、才情、运气无关。
仅仅是权力死的又不是自己,死的起,而何单、黎铮、薛东门等,命只有一条。
是,一个捕快拼尽性命,也许只能在这等人身上留一道小口子,但下一次留下的伤口可能深一点,再下一次可能更深一些,铁打的人也经不起消磨,就和眼前的狐狸一样。
“蓬”才想着,就在这时,眼见一道冷风从几人后面窜过,下一刻这五六个道士,轰一下倒地,脖子飞溅血雾,直接被一只小白狐狸给挠断了脖子。
本来这种大小狐狸,就算成年,根本不足为惧,可也不知道这狐狸是天赋极佳,还是有着奇遇,爪子而下,撕开防护和纸一样。
更重要的是,五六个道士又根本没有防备,这狐狸在这布下天罗地网的地点,竟然也没有气息泄露,所以才能一举偷袭,杀了数个道人。
但这一次偷袭成功了,却也同时暴露了它。
“不得放肆!”随着一道冷喝,一股力量从上空压下,让小狐狸直接就无法动弹了。
死一万个大郑官兵不心疼,可这些道人是自己嫡系,损失了就亏了,远处曹易颜可不会给狐狸机会,伸出手指,手指萦绕白光,往下轻轻一点。
“轰”一瞬间,小狐狸闷哼一声,眼前是突然一变,嗅到一股气息,腥烂味和尿臭味混在一处,眼前是一个铁栅,对面两人都趴在草铺上一动不动,血把衣服都粘在身上,肿得和红萝卜一样,苍蝇嗡嗡起落,脓血上爬满了细小白米一样的蛆虫。
这还罢了,它自己绑在了刑床上,狱卒举着烧红的铁烙,朝它走来,它试图挣扎,却动弹不得。
四周传来的鬼哭狼嚎声,更是让小狐狸下意识身体颤抖。
外面,看着小狐狸呆着不动,知道这是被曹易颜的术法给困住了,窦奉铭赞叹不已。
“不愧是殿下,虽由于刘湛吝啬,没有传您尹观派真传,但您修法天赋这样强,根基很稳,应国带来的秘籍,短暂时日,就已小成,这是许多人苦修一生都无法达到的境界了。”
曹易颜冷冷看着胡母被一只大狐狸所救,逃出了刚才罩下的法网,也不着急,在他看来,这附近都已经被人包围了,纵然现在逃出了两只狐狸,也不过是可以猫戏老鼠一番,看着它们苦苦挣扎罢了。
摇首说着:“我已拼尽全力,来人,立刻杀了它!”
“牢狱”之中,小狐狸见无法挣脱,努力让自己精神力集中,几个正在靠近的狱卒,竟突然消失不见,但黑漆漆的空旷处,又刮起了邪风,同时束缚着它的这张刑床,也在从两面朝着中间慢慢合拢,并且还冒出一些锋利的尖刺,只要合拢,怕就要将小狐狸扎挤成一滩血水。
就在这时,曹易颜突然闷哼一声,一口血吐出。
眼见着小狐狸突然之间窜出,像是一阵风一卷而过,就消失在了原地,曹易颜只是站着,目光不但不怒,反而惊喜。
“我的施法,是什么能伤我?”
“这狐狸不一般,或狐族秘宝就在它身上,不能放过。”
“不在它身上,也定然有着秘密。”
想到这里,曹易颜直接从怀里抽出一个烟火,以火点燃,砰一声,立刻就窜上了高空,轰一下在高空炸开。
隔了一二里,二百余人等着,还有猎犬,里面还有十数个道士,此时看到远处高空有烟火窜起炸开,立刻就明白了。
“公子召唤我们支援,立刻过去,让猎犬闻气味。”
“诸位道兄,立刻给予配合。”
“前面有狐狸!”搜索擒杀是这些人本行,换了狐狸也只是麻烦点,行到一半的时,果然察觉到狐狸的气息在不远处传来,这必然就是公子曹易颜召唤过来的原因了,竟然有狐狸逃脱了!
“立刻去追!”道士指引,官兵先一步追了过去,中途曾近到差点就能看到狐狸踪影,但它狡猾,竟然几次都甩开了他们。
因这是山上,有着密林跟草丛遮掩,哪怕秋日里,树枝已干枯,草丛也枯黄,但毕竟不是冬日,依旧有许多能隐蔽行踪的地方。
第四百六十九章 消息
狐狸虽狡猾,可受了伤的狐狸,身上带伤,有血迹会落下,每每被狐狸甩开,他们都能很快通过血迹,再次找到逃走的方向,追上去。
“公子,它们朝着那逃过去了!”
曹易颜也带着人追上来,发现自己召唤来支援的人,竟然也没有抓到逃走的三只狐狸,心下有些不满。
目光扫过他们追上来路线,一处草根处有着一点鲜血,看着就是刚刚留下。
“继续追杀!”他冷冷吩咐。
因没能追到狐狸,本就心里憋着一口气的道士与官兵都立刻应声,快速朝着前面追去。
这次速度明显又提高了许多,道士也都拼了命,这次不能成功完成任务,不能让公子看到自己实力,那纵然以后殿下得了天下,成功复国,他们这些人也没办法重新回到荣光了!
“唧唧”小白背着中箭的胡母,快速奔跑,如果不是它曾经在苏子籍处多次吃过金色橄榄,本身也只受了轻伤,怕早就力竭了。
但大狐狸此刻却已有些撑不住了,它只是在去找小白后才跟着吃了二次金色橄榄,论次数,论数量,远远比不上小白,而且它虽比小白看着大,也只痴长了几岁,论天赋其实也比小白差一点。
在发现自己已开始拖后腿,辨别追兵距离的距离,发现在快速缩短,大狐狸突然之间下了决心。
“唧唧(你为什么不走了)?”小狐狸着急的叫,难道在这时,她还要任性?
大狐狸看了后面一眼,一咬牙:“我去前面引走这些追兵,平日里你总喜欢跟我抢东西,这次就轮到我了,你这次不要在跟我抢了!”
“不要!”小狐狸立刻叫道。
因为不敢停下,它只能迎着风,低声吼:“我们一起逃出去!你不要做傻事!”
“快走!”大狐狸听了,没有跟它反驳,但在前面时,突然就一顶小狐狸,将其顶得朝着旁,而它则掉头往回跑。
因身上背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胡母,小狐狸根本不可能在这时回去将大狐狸叫回来,它痛苦回首看了一眼,就咬牙,加快速度,朝着被大狐狸顶着转过来的这个方向,一头扎了下去。
大狐狸朝着来路跑出一小段,见小狐狸果然走了,它又掉头,朝着前面继续奔跑,作青丘狐狸,幻术自然是手到擒来,顷刻间就变幻出两只狐狸,拖在自己的身后,跟着一起奔。
这幻术,若是刘湛自然可以轻易就识破。
可在这里追捕狐狸的道士,却没有一个能达到刘湛的水平,远远看着,有三只狐狸朝着前方跑下去了,他们自然毫不怀疑,快速跟追了过去。
大狐狸拖着两只假狐狸,跑得极快,虽故意引开追兵,但若不到最后时刻,它自然也想活,而且不这样做戏做真,轻易被抓到,也无法替夕颜拖住时间,所以它拼命奔逃。
“锁住,它逃不了。”
大狐狸奔到一处,在追兵渐渐逼近时,却发现自己前面已无去路。
前方是悬崖。
大狐狸跑到悬崖上,朝着下面看了一眼,这是山最高处,下面甚至有一些云雾萦绕,根本看不清下方底部是什么。
“别跑了!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有道士靠近了,喊。
大狐狸看着渐渐逼近的追兵,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可任由他们抓住?
他们必然是冲着胡母来,而自己身边的两只狐狸都是假,被发现了,岂不是破坏了自己的缓兵之计?
想到这里,它只回首看了一眼,就一闭眼,直接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直到这时,它都没忘了让变出来假狐狸一起做戏。
于是,在追上来的道士看去,就是三只狐狸看他们追到了,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宁死也不肯被他们抓住。
悬崖上追兵朝着下望去,深不见高空,有风卷上,吹得人摇摇晃晃,这种高度,受伤狐狸跳下去,怕不死也伤。
随着一人一步步过来,再次抓捕失利的众人只能低下头,不敢与来人对视,朝着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路。
曹易颜面沉似水,也的确没给他们好脸色。
明明这次布下了天罗地网,计划周密,还是让狐狸逃脱了!
看似是大胜,杀了许多狐狸,最后也只有三只逃脱,可问题是,他又不是真道士,没有为人类而灭除妖族的情操,主持这次行动,目的是为狐族的秘宝,不是为了灭杀狐狸!
狐狸杀了这么多,自己还折损了一些人手,最关键的狐狸却被放跑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站在悬崖上,望向下方,曹易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说:“可恨,你当你们能逃脱?”
逃得了一时,自己有这么多人手,也不过是迟上几天的事!
至于跳崖寻死?
除非看到狐狸尸体,否则,不可能相信死了!
“吩咐下去,以齐王的令喻,调动各郡县的弓手、猎人、以及江湖客。”
“道士锁定它们的气息,立刻去悬崖下搜索,务必要抓住逃脱狐狸!记住,无论活的还是死的,我都必须要看到一个结果!”
“是!”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上来,表情兴奋,却与别人不同,来到曹易颜跟前,就立刻拜倒,脸上尚带着欣喜:“殿……公子,大好事!”
由于有外人,压低了声音:“刚才我们得到一些消息,大郑皇帝据说病了一次,还找到了太子遗子,正在召唤其入京!”
“嗯?什么?”
曹易颜注意转移,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个少年的身影,于是问:“太子遗子?可是苏子籍?”
这虽是问句,其实口气已肯定了。
这人想了下:“的确有这种说法,不过目前还不确定。”
“那就是他了。”曹易颜对此并不意外。
早在发现苏子籍有着一些不对时,经过试探,就猜到可能是郑朝的皇室子弟,后来分析出,这人可能是太子后代,也让曹易颜关注了一番。
现在不过是将一直以来怀疑的事情变成了现实罢了,不得不说,证实了苏子籍的确是郑朝太子之子,反让曹易颜松了口气。
想到那日看到的星相,曹易颜虽屡屡受挫,还是重振了精神。
第四百七十章 读书人本色
虽曹易颜几次受挫,似乎走了背运,但当日星相不作假,两颗一大一小的星辰,他必定占着其中一个,甚至极有可能就是最大一颗。
而郑朝帝星偏移,这就代表着,纵然苏子籍再出色,也没办法改变大势,无法阻止郑朝二代而亡。
至于小的一颗代表着谁,曹易颜也有所猜测。
或是有大魏宗室还活在世间,自己当初诛杀宗室子弟时,有漏,可能还不止一个。
原来他已龙气护体,本已不在乎一二杂鱼是否活着,可现在,有这第二颗新星,曹易颜就不得不多考虑一二。
万一此消彼长,在后期壮大了,到时想要再除掉就麻烦了。
“若是惠道一支能为我所用,并且使用天机术就好了。”可能无法锁定具体目标,可一旦目标出现,也能分辨一二。
“不过,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些时,我在龙宫里失去不少气运,需要补充回来才成。”
“星相已变,说明郑朝的变故就在这几年了。齐王、蜀王都年轻,皇帝出事,无论是谁,都会立刻起争执,到那时,我就有了机会。”
“不过,还得先得诛杀了青丘妖族,得到狐族秘宝。”
这时,几里外水面上,有两只狐狸正上下沉浮,快速移动。
冰凉的河水,让胡母清醒了过来。
它发现自己正被一只小狐狸背在身上,它拼命朝着远处游去,速度虽快,却还是被自己拖累了。
“夕颜。”胡母咳嗽了两声,看起来显得有精神许多,但这样子,更像是回光返照。
“这次的事,是我错了。”
“是我犯了错,拖累了你们。”
“丘主,您别这么说。”小狐狸身上湿漉漉,长长睫毛上都是水,也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又或雨水。
“不,你先不要说,听我说。”胡母有点虚弱喘了一下,说。
“这件事是我的错,龙君被天承认,也被大郑朝廷认可,正式向龙君称臣,就受庇佑,如果我们青丘狐族能称臣,或可不死,能免于今日的大难。”
“我虽错了,可青丘狐族,却不能一错再错,夕颜,以后向龙君正式称臣,就要看你了。”
“丘主!”小狐狸要是此刻再听不出胡母话里的死意,就是蠢笨了。
它并不蠢笨,相反,还冰雪聪明。
今日的大难,一宅子的狐狸,除了提前走了的胡三姨等几只,剩下跟着出青丘的狐狸,都在这大宅里,可现在呢?
就只剩下了它与丘主,丘主有个三长两短,它该如何是好?
“夕颜,听我说!”
意识到自己快撑不住了,胡母用着最后力气,从嘴里吐出一枚小小五彩霞包裹着的小印,这印一出来,就直冲向了前方,在小狐狸顶上盘旋了片刻,俯冲而下,没入了小狐狸的身体。
瞬间增长的灵力,以及脑海中多出的知识,让小狐狸直接呆住了。
“我将青丘丘主之位传给你,这是一方神印,乃我狐族秘宝,你千万要守住,不可落到那个恶贼手里!”
说着,就噗通一声,从小狐狸的身上跌落,沉入了水底。
“丘主!”小狐狸惊叫一声,立刻一头扎下去,想要将胡母捞出来。
可水中的场景让小狐狸惊住了。
死去的雪白大狐狸被一阵白光包裹,随慢慢往下沉,身体渐渐透明,就在小狐狸的目光注视下消失不见了。
“丘主!”在水中疯狂用爪子划拉着,发现都找不到丘主的尸体,小狐狸最终只能再次将头冒出水面,满脸是泪。
“丘主死了,大家都死了,我该怎么办?回青丘?”
“不!我不能就这么回去!我要去找苏子籍!他一定能帮我们青丘狐族报仇!”小狐狸露出仇恨的目光,奋力向着远处游去。
因少了一个胡母的重量,它的速度变得极快,顷刻间又出去几里。
此时在它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苏子籍!
就在这时,它看到斜着不远,有东西飘过来,白乎乎的,难道是
小狐狸几乎将爪子划出了残影,飞速游过去,到了跟前,果然看到一只狐狸脸朝下,一动不动浮在水面上。
“艾樱!艾樱!”小狐狸红眼,快速将这快被淹死的狐狸给翻了过来,又用灵力去逼出大狐狸呛进去的河水。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了一声轻轻咳嗽,水被咳了出来。
“艾樱,我们这就走,我们去找苏子籍!”小狐狸放下心,忙背起它,奋力朝着前继续游。
龟蛇江
此时秋高气爽,更见水阔天宽,岸上农田和山脉连绵,苏子籍正站在一艘官船的甲板上,望着水面,表情轻松。
当然这只是看着轻松,因离着京城越来越近,虽然没有近乡情怯情绪,但苏子籍也知道,回到京城,就要真正入场了。
这一入场,再不能有半点轻松时,自己作视线焦点,必定每走一步,都要越发小心。
但这样步步为营,又让苏子籍忍不住生出一种豪情。
到这世界走一遭,熬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能顺利入场,朝着最高位置去努力?
虽对当帝王没有太深执念,但在这时代,已经入了场,就没有退路,不做下棋之人,就必要成为棋子。
甚至更惨一些,连棋子都不配,不过可有可无,随时可能死的炮灰罢了。
就像他在顺安府修筑水利,有人捣鬼,要害的是自己,可是,何曾顾惜过那些无辜的万民?
与其做死都要死得糊里糊涂的平民,他宁愿去争做死生都能自主的人上人!
在甲板上吹了一会风,他又去了钦差船,用手指着码头,说:“钦差大人,您瞧,沿郡的官员来接您了!”
“唔。”罗裴虽心情郁闷,还是带上一丝微笑:“我看见了。”
随船靠近,鼓乐声而起,苏子籍目光一转,就问着:“大人,前朝有诗云,纠仪如獬豸,九叩咸矜庄。”
“说的是徐太守微服下乡,反被皇帝呵斥,说有失官体,连降三级。”
“这又是何等深意?”
这又是讨教了,罗裴虽兴致不高,但苏子籍讨教,他倒是不反感,甚至看着苏子籍的眼神,都柔和了一些,大概是觉得,能在自己这情况下,还能毫不避嫌过来讨教的苏子籍,的确是读书人本色。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上天有眼
罗裴莞尔一笑:“你也在顺安府当过了正官,哪怕是代理。”
“对衙参怎么想?”
“衙参?”这是典型螺蛳壳里做道场,每月必有大小佐属官吏参见。
罗裴见苏子籍沉思,就指点说:“有事议事,无事喝茶,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浪费?”
“本官少时也这样想。”
罗裴神笑容收敛,变的庄重,一拱手说:“太祖提三尺剑,百战得天下,固是基业之本,后世子孙及大小中外臣僚尽仰圣德,然礼制也是重中之重,定名分,潜默化,有没有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制度和礼仪不可稍有废弛。”
“天下方定,必建宫室,非壮丽无以重威。”
“这排场,何不是人心上的宫室?”
“徐南迁是个好官,清官,但见识浅了些,他微服下乡有失官体还罢了,不过是个因子,实是此人上谏要消减礼制,皇帝因此呵斥,连降三级已是宽宏了,你一时想不透彻不要紧,你是聪明人,仔细想想,以后多多体会,或几年就能弄明白了。”
“罗裴传授礼制,是否接受?”
“是!”
“【为政之道】+3500,7级(7680/8000)”
顿时一股知识袭入,苏子籍不需要几年,就已“明白”得醍醐灌顶。
这话说白了就是,国家当然是三尺剑取得,但维持它的秩序却不仅仅是三尺剑,衙参看似是无用的规矩,实际上就是通过这一次次行礼、过场,一次次灌输着上下卑尊的指挥链。
就算是他原来现代国家,也有体制规矩。
虽不兴跪拜,其实在别处还要强调。
甚至可以说,正因不兴跪拜,所以必须花费几倍的资源来强调规矩。
“钦差大人,总督大人,码头已到,船只即将抵达。”这时有人进来禀报,打断了苏子籍的思考。
苏子籍知道,抵达省城,无论是钦差还是总督,必又要忙碌一阵,他起身向罗裴感谢,打算回自己的官船。
郑重感谢,当然是因罗裴,甚至总督这二人是两个不大不小的宝库,这一路上仅仅是二天二夜的请教,让苏子籍受益匪浅,抵达8级,只差一点就到9级。
别的不说,刚才这一次教诲,苏子籍就觉得,自己对官场和权力认知清晰了不少。
以前作初入官场的新人,苏子籍纵然有再多理论基础,可没有多年经验,到底欠缺了一些东西。
而现在,二人多年大员的经验,直接弥补这方面的缺憾。
“咦?”
见着总督出来,本让苏子籍回去的罗裴,目光突然被一只从天而落小鹰吸引了注意。
一伸手,鹰就落下。
苏子籍看到罗裴这抬手托鹰的姿势,这般熟练,又不避讳自己和总督,难道是钦差特有的联系方法?
苏子籍诧异看着,罗裴已熟练的抽出了小鹰带来的信,展开看了。
这一看,表情僵住,也不说话,默默将信转递给赵总督。
总督一怔,展开信看了,才看神色就是一变,抬头看了看苏子籍,又看向罗裴,罗裴神情也很凝重。
二人对视一瞬,转身朝着苏子籍拜下。
“臣罗裴(赵觅松)拜见皇孙!”
“两位大人,你们……”苏子籍被这一拜,似乎惊到,看向他们。
见苏子籍面现惊疑之色,罗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柔声:“皇孙,您太子遗子身份,已被皇上确认,宗人府已给您议名,皇上有旨,命您速速进京。”
一瞬间,苏子籍突然间真正明白了君臣分首发
下面跪的二个人,一个是钦差,本职是正三品大学士。
一个更是总督,掌管一省军政大权。
别说是当年的童生,就是现在成了状元,也得恭敬给两人行礼。
要是没有皇孙这身份,两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对自己跪拜。哪怕自己当了宰相,也仅仅是深躬。
更不消说这是多少年后了。
可现在“君臣分际”,一下学问、官品都微不足道,反而毕恭毕敬“叩见”自己,“名份贵贱卑尊”真不可思议!
苏子籍心中感叹,忙亲自趋前双手扶起,说:“岂敢,我万万受不得,我的身份还没有确定,就算确定,两位教诲,我心里当是老师,请起,请起。”
苏子籍心中就知道,自己太子遗子身份已确定,明示天下了,事后皇帝想要反悔,也得考虑。
他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传来了响动,一道身影在船舷,全身颤抖,痴痴看向苏子籍。
岑如柏?
见闯入的人是岑如柏,苏子籍意识到了什么。
话说岑如柏,他本是要找苏子籍,结果就是这么巧,听到了这番话,头脑就嗡的一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突然之间闯入,此时更是全身颤抖,泪水飞溅。
他顾不上自己这般失态,问在场的人:“这是真的?”
因他的表情复杂至极,惊喜中,又有着一种让人动容的悲伤,在场的人竟然也都没有一个想到去呵斥。
罗裴和赵总督都蹙眉看着他,有点不明白,这苏子籍的幕僚为什么是这样反应,难道是因自己的主公突然有了尊贵的身份,因此而激动?可看着又不像。
“是真,你是谁?”罗裴见着船渐渐靠近岸,不愿意让人看见这一幕,一挥手,让船停下,皱眉问着。
“呜呜呜……嗬嗬……”岑如柏突然跪下,号陶大哭,还捶胸顿足向天:“太子,您竟然有儿子?上天有眼,有眼啊!”
岑如柏在甲板上痛哭,说到后面,已撕心裂肺。
他的嘶声,惊得周围人都呆住了,这是怎么一个发展?
原来是这样。苏子籍看着岑如柏,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岑如柏一直以来,无论跟了林玉清,还是跟了他,都是一副虽工作,尽职尽责,但从不肯称主公,原来是有着念念不忘的旧主。
只是连苏子籍也没有想到,岑如柏一直念念不忘的主公,竟然是前太子。
岑如柏痛哭一阵,抽咽半晌,方:“臣失礼于世子了。”
岑如柏重新整了整衣服,郑重向苏子籍重新行礼,用的是真正的家臣,拜见主公的大礼,高声喊着。
“臣东宫东司直岑如柏拜见世子!”
第四百七十二章 知府拜帖
东宫属官众多,司直是正七品,掌部分兵事。
难怪岑如柏在江湖人中人脉颇广,也许东宫落难,不少东宫武官流落江湖,与岑如柏还有着联系。
苏子籍凝视着他,片刻伸手将他扶起,叹:“这些年,苦了你了。”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岑如柏流出了眼泪。
岑如柏又忙将泪水擦干,又像是笑,又像是哭的说:“能见到您,能知道太子殿下还有子嗣在这个世上,臣虽死无憾,能等到了这一天,就不苦。”
“原来是这样。”罗裴和赵总督看到他们正式认了名分,问了情况,不由感慨万千。
罗裴更是默默不语,这种情况在这个时代其实也并不算多见,虽有忠诚之说,并且传为美谈,可正是因稀少,所以才会被人人称颂。
他不由一个心思:“太子已去快二十年,还有不少旧部苦苦守着,不肯出仕,唉,要是太子在,蜀王如何能出头?”
眼见着接船的官员诧异,不时望过来,又知道他们肯定还有话要说,说着:“皇孙,您的身份现在不宜宣布,也不宜见礼,还请在官船少坐。”
说着,二人直接出去。
苏子籍点首应是,知道现在自己身份尴尬,揭穿了,自然不能随便见礼,当下两人退到了后面一条船的甲板上,周围有着士兵守卫,前面就是河岸。
大舰已离岸愈来愈近,前面同样二人沉默了一会,赵总督叹了口气:“想不到太子殿下去了那样久,还有故臣留下。”
罗裴也颇为感慨,他这段时间本就心情低落,因这番遭遇,对苏子籍其实也抱着好感,此时,想到刚才所看到的画面,更是心中有一丝触动。
毕竟做人臣子,谁不想能遇到这种君臣相宜的场面?
但又一想,岑如柏虽是令人敬佩的故臣,始终不忘旧主,但是会有今日这场景,何尝又不是因太子十几年前遭难?
能让他选择,他大概还是希望能平平安安,无论是自己还是蜀王,都能够顺利平安。
虽这样一来也失去了能够被人传诵的这种君臣重逢的传说,但是文人也就是喜欢感慨一番这种事,大概没几个人希望在这种故事中自己就是主人公。
“只是,自己虽没有错,星相的事却是凭空落下的祸灾,还不知道回京,会遇到什么处分。
二人交谈,没发现跟在身后一人,此时也陷入了一种纠结挣扎中。
这时鼓乐声又大起,待梢公吆喝一声官舰靠岸,又听三声大炮,知府率领几十个官员一齐跪下,报名迎接:“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罗裴虽心情复杂,还是弹了弹衣角,下了岸。
而在这时,张睢同样神色复杂,他万万没想到,认识的苏子籍,竟然是太子遗子,并且还被皇帝承认了。
这既是机遇,其实也是危险。
迟疑良久,张睢下定了决心,突然之间回去,见苏子籍入了船舱,而岑如柏尚擦着眼泪,一入船舱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苏子籍拜:“世子,张睢愿跟随您,还请世子收留。”
“”说实际,苏子籍是吃了一惊,一看来的是张睢,犹豫了下。
自己终于有王八之气了,有人纳首就拜,苏子籍似笑非笑,提醒了一句:“你想投奔我,可以,只是后事难料,你可是想清楚了?”
张睢认真说:“张睢已想清楚了,请世子准我跟随!”
他的确是想清楚了,张睢本人,其实不过是太学士出身,仅仅是举人,当到了八品,还是自己钻营。
可再上,却没有前途了,最多再升到六品到顶。
虽现在就拜在苏子籍门下,多少有些冒险,太子遗子未必是太孙,并且诸王当了皇帝,太子遗子可能落到的下场可能还不如太子。
可是,富贵本就险中求,别说是帝位,就是按照常规封个王,作投奔的门客,也能争个前途。
张睢本就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自古以来,名臣名将,又有几个不是因这种冒险之事,有了从龙之功,一跃而上青云之上?
若只想什么事都稳妥起见,那真是连喝粥都喝不到热了。
苏子籍见他这样反应,点了点头,虽没有说什么,张睢知道,这是接纳自己,起码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了。
当下正要说话,一个亲兵奔过来,禀:“刚才码头上,有官见大人没有下船,递了帖子,叫小人立刻呈给大人。”
说着双手捧上。
苏子籍接过,却是觉得沉甸甸,这是拜贴,长尺余,宽数寸,用的是红笺。
拜贴有一说道,即进士才有权用红纸,写大字,当然五品以上者随时可以,抽出来细看。
“这是知府的拜贴。”
我现在仅仅是六品官,知府为什么拜贴,苏子籍一阵踌蹰,心里暗叹一声:“还有一张更出奇,连游击将军都在其中。”
看着手中的拜帖,苏子籍心中就一些迟疑,他在考虑,要不要去见这些人。
“你们怎么看?”
张睢本就要表现,这时连忙说着:“主公,陛下将您诏入京城,若一路上结交官员,恐怕会被视为勾结,说不定会惹来皇上震怒。”
“哪怕这些官员不知道您的身份”
事实上,能在此时来见苏子籍,不太可能不知道苏子籍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迟疑的原因。
钦差才接到消息,就有人立刻知道了?
岑如柏和张睢这等小官不一样,见苏子籍沉吟不语,提出了意见:“我倒是觉得可以一见。”
见苏子籍望过来,岑如柏略一沉思,说着:“主上乃皇孙,一定的规格还是有,在皇上和大臣心中自然也有一席之地,且齐王、蜀王都不好惹,再不扩展羽翼,恐怕前往京都后,要出大事。”
“而且不见面,知道内情的人,都会觉得主上毫无志向。良禽择木而栖,看人看轻了,就没有以后了。”
“依臣之见,不管接纳不接纳,见面还是要见,只要不泛滥。”
苏子籍听着二人所说,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这也简单。”苏子籍说:“我只见知府,别的都在钦差陪同下宴请,这样既不失了礼数,又可见得人心”
听到苏子籍的决定,张睢也觉得这样妥当:“主上英明,具体的事,就交给微臣好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狐狸要复仇
省城燕子矶
迎了钦差,知府却没有立刻离开,转进了一处庭院,夜深了,还能听见丝弦笙篁不绝于耳,入了东厢,绛烛高烧,卷案上放水果点心,在榻上坐了,立刻有人奉了醒酒汤。
还奉上了一大桶热水洗脚,知府歇了一会,随意半躺在被子上听着仆人禀报消息,不禁一笑。
“是么,原来是这样见我。”
在知府手边还有着一封信,是不久从京城发来的密信,给来信的人是烟霞真人俞谦之。
二人素来就有来往,俞谦之在信上提醒他去见太子之子,皇孙苏子籍,心中也是复杂。
这可真让他惊到了。
苏子籍竟然是太子的儿子,哪怕早就已经见惯官场上以及皇室怪事的人,也不禁悚然而惊。
本来还有些犹豫,听到仆人禀报,终于有了决定。
“去准备一下,我要去拜见皇孙。”
师爷站在一侧,却有些不解,问:“老爷,您得了大学士通知,得了准信,为什么还要在这时去见皇孙?虽说皇上召回皇孙,可是现在这情形还不明朗,恐怕到时要出事。”
知府哈哈大笑,看起来很开心。
见师爷越发迷茫,就用手点指着他,嘲笑:“你这家伙,平日里刑事你倒精通,下面龌龊手段,你也算清楚,只可惜上面的事情,你就不懂了。”
师爷听到了面前知府的话,一时间怔住了。
不过,知府说对,他对这件事的确感到了迷茫,不明白知府大人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还请老爷指教。”
“嘿,历朝历代以来,都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为什么?”
知府说到这里,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望着师爷,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师爷觉得这事还需要问?
但既知府大人特意说出来问他,就必须要思索一番再回答,想了想,师爷才说:“当然是传承有序。”
“没错,是这样。”知府点了下头,但接下来,还有问题等着师爷。
“既这样,陛下已颁布了旨意,要让皇孙入籍,这代表是什么,你知道吗?”
“这”
师爷脑海中闪过几个猜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而十分识趣向知府行了一礼,恭敬说:“请老爷赐教。”
这副诚心求学的姿态,让面前知府还算受用。
知府捋着胡须,微笑说:“这就代表承认了皇孙的正统,士林中,那些重臣,他们效忠的是皇上,但效忠的也是正统。”
“这皇孙登位大宝的可能,可不逊于两位王爷,更大于别的皇子。”
“莫看他现在势力单薄,一些人认为,皇孙起势晚了,不可与二位争锋。”
“他们却不知,诸王就算经营多年,可一切大权,都是皇上所持,只要得了圣心,皇孙一切劣势都可弥补。”
“就算圣心还在二可之间,皇孙优势也不小。”
所谓的人心所向,所谓正统名分,在这种皇位争夺上,有时甚至能胜过千军万马。
除非国家动乱、朝堂势微,或上位者不得人心,否则一个正统名分,就能压死许多豪杰。
师爷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府见状,又说:“而且,苏子籍身宗室皇孙,虽现在还未入籍,但已有了陛下圣旨,我又如何见不得?”
“只有武将拜见才是逾越,皇孙却很聪慧,只寻钦差一同见,这代表是皇帝见了众人,他只是陪同。”
“但只要见了人,露了面,他又能在众人心中留下印象。”
想到曾经见过一面的太子的风姿,又听闻了这皇孙的风格,知府忍不住叹:“能有这样的决断,还算不糊涂。”
“好了,酒也醒了。”知府起身,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走,见见皇孙去。”
原本是打算在城中休整,但罗裴跟赵总督考虑到皇孙的安全,跟进京赶路的时间比较紧张,还是选择依旧在停靠在河岸的官船上住着。
苏子籍的官船,本就舒适,在有了旨意,表明了身份,不光是赵总督又将船上的陈设换了一批,罗裴也让人仔细伺候,在待遇上可以说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就是名分带给人的好处。
苏子籍的穿着打扮也换了,再穿六品官服,在罗裴跟赵总督这两个已接了旨意的人看来,就有些不合适。
赵总督与罗裴让人送来了几身贵公子的衣衫。
莫说是苏子籍这样本就外形气质出众的人,就是寻常人穿上也能更得风流倜傥。
苏子籍对这些优待并不推辞,依旧按照往日习惯,在休息时捧着一卷书,在自己的船舱里安静看着。
正看着,就听到唧唧两声,苏子籍微微怔了下,忙走过去,将窗子打开,两只狐狸跳进来。
这是用了幻术,才躲过周围巡逻的士兵。
苏子籍将窗子重新关上,仔细检查一下,发现两只狐狸,无论是大的那只,还是小的那只,都瘦了一圈,看着也很憔悴狼狈,顿时有点心疼。
他连忙将水果点心拿过来,又问它们:“看你们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狐狸朝着唧唧叫了两声,眼睛里竟然流出泪水来,苏子籍忙将一本字典拿给它,让小狐狸赶紧划拉指字,来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擦了擦眼泪,小狐狸翻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给苏子籍看。
“你是说,你们是青丘狐族出身?”
这还是苏子籍第一次真正听见它们出身的底细,暗暗觉得,这青丘狐狸之名,流传很广,这里也有。
“除了你们两个,还有提前走的狐狸,这次出来的狐狸都被人杀害了?连丘主也都一起遇害了?”
“带头的人,就是曾经在俞府门口遇到那个?”
那个人,不就是曹易颜?
苏子籍有些吃惊,曹易颜去龙宫争夺权柄,这倒并不让他意外,可现在又来害狐狸,到底为了什么?
“唧唧”大狐狸这时也指着字比画着。
“你是说,青丘狐狸便在世间待着,也是小心谨慎,并不为祸人间,因此没有理由这样,想报仇?”
““唧唧”大狐狸激烈的叫着,表示的确这样。
苏子籍不由蹙眉沉思,要说青丘狐狸并不为祸人间,他还是相信,只看小狐狸与大狐狸的行为就知道此言不假。
只是,曹易颜所为是何?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太子这样多遗泽
“青丘狐狸必然有着自己的秘密,曹易颜杀狐狸,应该是为了狐族的某种宝贝或秘籍。”苏子籍沉思良久,点首:“此人是曹易颜,我知道了,为你们报仇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唧唧!”一旁大狐狸听到他这么说,整只狐狸都炸了,毛发倒竖,朝着苏子籍唧唧叫着。
“唧唧!”小狐狸忙也叫,却冲着大狐狸叫,看那个意思,像在劝说大狐狸冷静下来。
苏子籍却没有去理会两只狐狸的交流,他丢下话,就走到外间屏风处,旁有笔,屏风也是深色的,苏子籍提笔在这屏风上,写上了“曹易颜”三个字。
丢下笔,站在那里,望着屏风上的名字,就这么看着。
小狐狸扯着大狐狸也出来,指着屏风上的名字,对大狐狸唧唧了几声,意思是说,这就是苏子籍要杀曹易颜的证明,我熟悉苏子籍,他一向这样。
“唧唧!”真的假的?夕颜,你可不要骗我!
“唧唧!”事关报仇的大事,我怎么可能骗你?
见小狐狸这样肯定,大狐狸慢慢心情平复下来,只仍有些将信将疑。
“大人,柳知府求见。”张睢这时进来,朝苏子籍禀报。
“请柳大人进来。”苏子籍说着,看一眼两只狐狸,狐狸顿时进了里间。
片刻,知府进入,才踏进这艘官船花厅,就看到一扇山水屏风旁,站着一个年轻人,在他入内,转脸过来,嘴角带着微笑,看着温文儒雅。
“像,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曾经在考取进士时见过太子一面,对太子印象深刻的柳大人,乍一看到面前的人,立刻就被勾起多年前的回忆,露出惊叹之色。
“居然如此之像,看来的确是太子之子,不会错了。”
“看来陛下是真的心中还有太子啊,否则,断不会容得下这般相像的皇孙。”知府脑海中快速闪过以上这些念头。
苏子籍这时,也在看着这个知府。
但跟柳大人所看到的情况其实有些不同,看似温文尔雅的苏子籍,其实若有所思了。
“此去京城,却有几处关窍。”
“要是什么都不懂就罢了,可我懂得不少,知道权力的可怖,我虽被承认是皇孙,不过是有资格进入这夺嫡之战罢了。”
“要想获得胜利,必须加强自己实力。”
“四书五经,现在每日颂读,靠强迫经验,都可升级到20级,获得最后一个属性点,更重要的是,至诚之道,可以升到最高。”
“至诚之道,已经多次预警于我,再升一级,我很期待。”
“其次是四书五经与蟠龙心法结合产生的力量,文心雕龙,现在进入新的层次之内,或可以试一下,看看文心雕龙可否已经影响到面前的知府。”
他现在是准皇孙的身份,文心雕龙不仅等级不同,能影响官阶有着不同,而且施法者身份的变化,或会对文心雕龙的施展有着一些影响。
这还是苏子籍在变成准皇孙后,第一次打算施展文心雕龙。
之所以没对罗裴跟赵总督来施展,是因一下子跨越太大,想想就知道不太可能成功。
随着苏子籍心念一动,文心雕龙就施展起来。
但让苏子籍失望的是,只一瞬,力量就宣告失败了。
“不过,也不是毫无用处,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苏子籍想着。
而面前知府心中一动,看面前的年轻人时,就不仅仅是觉得与前太子相像,更有一种好像在看太子的感觉。
一种心底漫上来的感觉,让柳大人一怔,回过对门口的人说:“你们都先下去吧。”
几个仆人本来就站在船舱附近,被这一说,苏子籍也点头,退得更远一些,只是却没有完全退开。
船舱内此刻只剩下柳知府及苏子籍二人,柳知府想到虽皇上传旨给了宗人府,到底没有传旨到各地,他倒不好直接称呼皇孙。
而且入夜见皇孙,已经有点忌讳,时间不能拖延很长,因此柳大人直接开口:“苏大人,这一次进京,重归皇室宗籍,不知道可有什么打算?”
苏子籍有点意外知府竟这么开门见山,说:“不知道大人何以教我?”
苏子籍没有回答柳知府,而反过来问了这一个问题。
知府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苏子籍这样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并且更符合对苏子籍的期望。
他冲着苏子籍拱手:“欲成大事者,不可过于急躁,有时徐徐图之,反可以柳暗花明,前面便是路。”
说完,就对苏子籍又说:“我父曾是太子讲师,对太子之事甚是痛惜,病去前还挂念,以清香一注,浊酒薄酹祷祝太子。”
“能来这里拜见苏大人,已了了我的心愿,就不打扰苏大人,明日宴会上或可再会。”
说着拱手告辞。
苏子籍将其送出去,见他上了岸,就乘坐牛车先走了。
回走时,苏子籍沉着脸,苦笑不语,良久叹:“不想二十年,太子还有这样多遗泽,这还不知道是祸是福。”
“皇上,又会怎么样想?我怎么样才能游刃有余?”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柳巢林向你传授韬光养晦,是否学习?”
“是。”
“【为政之道】+550,8级(230/9000)”
随着一声,一股清凉投入,刚才柳知府所说的话,苏子籍越发能理解,他的确是说的肺腑之言。
“有道是,君子戒躁。”
“无论朝堂,还是坊间,太过心急,反容易失败,只有潜移默化,才是王道。”
“本心更是想告诉我,皇孙名分一旦获得,根本无需刻意收拢人心,只要我能将这位置坐稳,就自然有人来投。”
“难怪古往今来,哪怕许多太子不得善终,可依旧有皇子争夺,实在是有了这名分,就已代表了正统,就是人心所向。”
“但守住正统也不容易,一旦站上去,就会成许多人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并且还是皇上第一关注的对象。”
“潜移默化靠过来,还罢了,有心招揽羽翼,过于迫切,就会引起皇帝的警惕和猜忌。”
苏子籍若有所思,却觉得还隔了一层迷雾,想不透彻。
“看来,还得不断请教别人,哪怕一句话,都可以受益,我有种感觉,只要【为政之道】升到高处,我就能领悟争夺太孙的奥秘。”
“要不,说不定一步错,就死无葬身之地。”
苏子籍沉吟,对着张睢说着:“你且去钦差处,就说我请求,明天之宴多个游戏首发
张睢不明所以,听了要求却也觉得平常,应着:“是,臣这就去办。”
第四百七十六章 终于来了
罗裴回到了船舱,心神不定,总督是无事一身轻,也有大量公务在身,明日一宴就会分开。
而自己却满身麻烦。
“星相的话,皇上怎么发落我?”
“苏子籍也是大麻烦,蜀王又怎么看我?”
又思量着启程去了京城的路程,皇上既有命要速速回京,当然不敢耽误,直到张睢求见,罗裴才清醒过来,问:“怎么回事?”
“苏大人提了点建议,第一就是穿着,明日之宴,是不是不穿官服,都是便装,更是轻松些?”
罗裴立刻理解了,的确,苏子籍现在身份尴尬,当下就说着:“我当有什么要紧事,这个当然,我说一声就是了,反正洗尘宴已经吃过了。”
见张睢恭敬听着,还没有离开,又问:“还有什么事?”
“苏大人说,先前传授的礼制,想不明白,是不是能在宴上搏个彩头,把它当成了问卷呢?”
罗裴先是不明白,细说了才明白,原来是想弄个讨论会,让苏子籍多汲取点知识和营养,虽有些不以为然,还是颌首:“这是小事,可以!”
“那下官就去答复了。”张睢恭敬的说着,退了下去。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罗裴神色转淡,皱眉。
这种小官,也过去奉承了么?
次日夜宴
此刻天公作美,虽绛红的云愈压愈重,但并没有下雨,宴会如期举行,地点不是在城中酒楼,而在挨岸一处宅子。
这里本是当地勋贵一个别苑,平时就只有几个老仆看宅,并不怎么使用,此时临时征用,宅子主人乐意,也省了钦差奔波,算大家都方便。
宅子前空地极宽敞,用来停靠城中来的官员牛车,还没到宴会,牛车就已停了上百辆。
苏子籍也没有弄什么花样,才几步路就直接过来了,一扫眼,不必入厅,只要到门口,就能看到里面灯火通明、收拾得妥妥当当。
现在虽是秋季,有些冷了,但要一下子宴请上百位官员,只在厅里摆着宴席,显然是不大。
整个院子地面都休整,看起来平坦干净,而一个个彩棚临时搭起来,棚子里面摆着一张张桌椅,虽还未上菜,但一些水果点心已摆上了桌。
一盏盏灯笼油灯也点着,明亮灯光,将里外都照得明亮,酒香与饭菜香气则不断传出,香味勾得人馋虫往外冒。
几个穿着官服的人不断巡查,站岗及巡逻的官兵,也丝毫不比正院少,钦差与总督都将参加宴席,饭菜被人动了手脚,出了差错,就是大事了。
径入了去,就听人声,喝茶、窃窃私议、咳嗽、打呵欠,说笑……甚么都有。
就听有人低声说:“钦差回去是正理,出来也有半年了,这苏子籍苏大人才任职不到半年,就又召回,是什么道理?”
“是啊,很奇怪,他是本届状元,状元立授翰林院撰修,这非常正常。”
“可不修史,不在翰林院观政,直接当郡丞,不就是贬了么?本以为有哪获罪圣上,不想又急召回京,我看不明白了。”
苏子籍没有想到,此时此地会有人在议论自己,觑眼里瞧,彩棚里有些暗,有十多个人喝茶说话,才想说,就有人喊着:“钦差大人到。”
一片肃静,苏子籍看,罗裴已经来了,顿时官员起身迎出,一起行礼:“臣等恭祝圣安!”
“圣躬安!”罗裴面无表情回了一声,算代表皇帝接受这一礼,接着气氛就松懈了下去。
罗裴代表着皇帝,坐最中央的位置,总督坐在右第一桌,挨着他坐着是本地的一位勋贵,同时也是此宅主人,因挂着三品衔,又是跟宗室沾一点亲,也能坐得这样靠前。
苏子籍位置则在左第一桌,在苏子籍旁坐着是知府柳大人。
见这位置,官员都面面相觑。
“这不对吧?”
“这苏子籍苏大人,就算是状元,可位份不过六品,怎么能坐左面第一位?”
“……听说是按照观察使来坐,半个钦差。”
“哦!”
这倒可以理解了。
“看起来,真是翩翩少年,不想已到这位分了。”
苏子籍戴木冠,身穿月白大袖衫,大袖翩翩,踏着高齿屐,光是一坐,不说话也引得在场的人打量。
罗裴虽坐在中央微笑,但眼角眉梢都带着郁气,看起来还在担忧着回京的事。
赵总督无事一身轻,与勋贵低声闲聊,一队舞姬这时上来,勋贵顿时起身,冲着坐在中央的罗裴说:“钦差大人,这是我府里养的舞姬,今日酒宴,有酒无舞,可是不美,不如请她们来为诸位大人助兴?”
罗裴对此没有意见,点头:“倒是本官疏忽,大人的提议正好。”
跟着舞姬一起的乐师,得了吩咐弹奏起来,丝竹之声响起,有了音乐,酒宴的气氛从有些紧绷,变得松快许多。
就见十几个舞姬在空地上舒展着身姿,随乐声或轻快或舒缓的翩翩起舞,哪怕是在秋日夜里,也衣服单薄,有的还赤着脚,犹秋风中的落叶,又如悲情绽放的花儿,惹得一些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但也有不少人只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虽是勋贵特意养在府里,舞姿有过人之处,可来到这里赴宴,最差都是七品官,在这方面享受,也差不到哪里去。
贺大人忍不住看向坐在对面年轻人看去,发现这个据说在民间寒门长大的年轻人,竟然也十分从容淡定,丝毫没有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姿态。
再想到此子才华过人,在本届考取状元,一些诗词流出来,很多人都拍手叫绝。
这样的才华,这样的气度,不愧号称京城三公子。
“这是古代的女团。”
说实际,苏子籍一看到她们,就这样想着,太相似了。
一组数人,从小培养歌舞,对外表演,衣服单薄,除了只对宾客不对大众开放,别的一模一样。
“谁说古代没有娱乐点子?现代能想的,古代也能想。”
“诸位大人。”才想着,大家正喝酒,听到上首位置的钦差发了言,都忙看了过去。
就听罗裴说:“我等都是在朝为官之人,这酒宴上只有酒或歌舞,有些寻常,不如我们玩一些别的,诸位大人以礼制这个题目,来议论一番,谁能拔得头筹,就能得到一个彩头。”
“也能指点下后辈!”
苏子籍顿时精神一振,暗想:“终于来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震耳发聩
钦差大人说的后辈,就是我。”苏子籍起身,对着大家一揖,捧出一幅画,展开给在场的人看了“我初入官场,经验浅薄,还请各位指教。”
这画一展开,许多人都是低声议论起来。
“此乃我收藏的一副前朝画师张道远山水画,虽算不上珍品,但也值收藏品鉴,我就将这幅画当彩头。”罗裴也站台,跟着说着。
听到罗裴这样说,在场官员都有些兴奋起来。
他们可不是冲着这幅画来,这画值一二百两银子,可也就仅仅这样了,真正的彩头其实是露面出风头的机会。
在场这么多官员,自己能脱颖而出,不仅在上官面前出彩,而且在罗裴和总督面前都出了风头
大多数的文官都无法拒绝这样诱惑。
眼见现场的气氛热烈起来,一个六品官就站出来,咳嗽下“下官就抛砖引玉了,还请各位指正。”
“一品仪仗,有清道仪刀八人,幰弩二骑,青衣十人,戟十,府佐四人夹行,团扇四,曲盖二,麾、幢、大角、铙吹皆备。”
“二品至四品,每品仅减一人。”
“就算是县令亦有清道仪刀二人,幰弩一骑,青衣二人,戟五人,团扇、曲盖皆一,下官觉得,的确是奢耗太过,可省其无益之费,毕竟都是民脂民膏。”
“徐南迁徐大人虽受呵斥,却合仁字矣。”
这话刚落,众人立时称赞,有官叹着“这话不假,这一套仪仗,一旦动用,就抵百姓百户之费,虽不合礼却合仁,这话不假。”
有个七品官不服,遂朗声说着“此言差矣,此仪仗乃宣官家之威,并非个人能增减,徐大人虽是好官,但微服下乡,与民无异,使百姓不畏,就有失官体,连降三级,细想不冤。”
“想想天下无事,有仁德,也是威德之畏,要是不畏,天下就乱。”
“多少事情,都是官府和官员失了威仪,遂使刁民不服。”
这也有道理,顿时又有人纷纷点首。
“成了”
苏子籍坐着微笑听着,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上,不断有着经验20、经验15、经验30,心中大快。
“这一群官,虽未必有多少水平,但总是当了十数年官,经验是很充足,就是一群宝藏。”
“我本以为可能失败,不想还是成功了,只是没有想象的那样多。”
细想也明白了,四书五经高达17级左右,就是世上第一流的水平,自己考取状元时也就是这级。
“但四书五经,是朝廷公开收集,编辑,代代积累,才有着水平。”
“而为政之道,治政经验,都是密不可传,哪怕父教子都难以尽心,更哪有师教徒的事,提点一句,已是厚恩,而朝廷更不可能公然研讨。”
“这说白了,就是帝王心术,既无书可读,也无师可学,全靠揣摩。”
“每代都是从头开始。”
“这次能顺利学习到知识,也要多亏了我现在的身份。”
不是自己乃皇孙,就算是向罗裴提议,罗裴也未必真的肯听进去。
“更是依靠了紫檀木钿。”
“只要一句二句,哪怕当事人尚有不少保留,也能被我学到。”
只是苏子籍欢乐,但场内争辩,却越来越有烟火气,一句说完,七品官想闭口了,但还是粗重喘了一口气,说“荀大人您是上官,我本不敢争辩,只是有句话不吐不快。”
“施恩当然是皆大欢喜,百姓不是夷狄,不是禽兽,不会畏威而不怀德。”
“但您也当过正官,您想想,治下十万百万百姓,就算施个饼,又要消耗多少藩库呢”
“仪仗耗费,不过是恩德十分之一,效果却是仿佛。”
“非我等不愿,非朝廷不愿,实恩典虽大,无以普泽罢了。”这七品官的声音并不高,但铮然有金石之音。
大家都是官,顿时都钳口无言。
经验1600,这一句震耳发聩,苏子籍一惊,顿时明白了他还没有说尽的意思,对,官府的钱,是百姓所出,就算施恩,也不过返回部分,又能使多少人满意
只有威加四海,文者仪杖,武者有兵,才能威慑不服,苏子籍顿时眼神都变了。
连本来漫不经心的罗裴也一惊,起身笑着“怎么争出火气了,来,大家饮一杯,两位都说的很精彩,这画的彩头,我觉得应该荀大人得。”
这话一说,大家只得答应一声,气氛散了下去,大家兴致也差不多了,酒过三巡,宴会到了尾声,罗裴与赵总督都离开,苏子籍冲同样起身的柳知府一拱手,又与对面的贺大人微笑示意,随后也走了出去。
才出去,就听见有人跟在罗裴耳语“这人是海崖县县令尹槐。”
苏子籍听见这句,也不上前,默默记在心中,见着亲兵跟上,等了会才出这个院落,正往外面走,就发现前面有人站在一盏灯笼下,正朝着张望。
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让苏子籍就是一蹙眉。
张睢,立刻低声叮嘱几个亲兵小心警惕。
苏子籍并不认为在这种地方,会有人胆敢行刺自己,而且离近也能看清,此人穿武官服,依稀辨得,是个五品官。
等走到跟前了,这位武官见四下没有几个人,果从旁快步走来,匆匆上前,对着苏子籍就深深一礼“参见大人,臣乃五品游击将军吴边禄,愿效忠皇孙,只要皇孙给臣一个机会,臣愿肝脑涂地”
游击将军
之前跟着柳知府一起送拜帖到自己手上的武将
苏子籍看着面前过来效忠的将军,神色淡淡,完全没有对待柳知府时客气,直言“你且回去吧,别说我现在没有入籍,就算我入籍了,又怎么能违背朝廷制度呢”
“吴将军乃朝廷命官,要自重自爱才是。”
“什么”听到这话,游击将军猛抬头,怔怔看着苏子籍,没想到苏子籍竟这样干脆利索拒绝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继续说“皇孙可是不信臣,臣愿意将身家性命都交付给皇孙,绝无虚言”
“休要再提”苏子籍变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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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汇报
“我就算入籍,宗室与武将贸然来往也不妥,你既做官,就应该本分,焉能说出这等效忠之语?”
“好了,你可以退下了。”苏子籍睨了一眼,冷冷说着。
在这种场合中效忠,是不是把自己当傻瓜?
只要自己稍有暧昧,消息传回去,皇帝怎么看自己?还没有入籍就想染指兵权?
苏子籍可以确定,这肯定是个陷阱。
就算真的是太子遗臣,也必是蠢货,会拉着队友一起死。
这游击将军还想说什么,苏子籍已踏步穿过,在身后,张睢让亲兵拦下还想追上来的人,冷冷瞪着,让游击将军不能过来。
“主上,那人走了。”张睢跟上来,小声对苏子籍说:“可让人盯着?”
张睢其实不蠢,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对。
“不必。”苏子籍摇首:“不过是个被人抛出来的饵,跟着也查不到线索。”
“不过,也不是毫无用处。”苏子籍慢慢脸上回过颜色,看着有点惶惑的张睢:“不必回官船,去罗裴之处。”
这里本就是河岸,两艘船离得也不算远,走出去没一会,就到官船,官兵都认得苏子籍,自然痛快放行。
等上了船,冲着一个闻讯赶来的侍卫说:“我有急事要见罗大人,还请通禀一声。”
“苏大人客气了!”侍卫可不敢当这一声请字,忙恭敬说:“卑职这就去请罗裴大人。”
让人将苏子籍请到了客厅等候,才转身去请示罗裴。
才进去,就听着沙沙雨声渐起,苏子籍看了窗一眼,天低云暗,蒙蒙细雨雾一般在洒落,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为政之道8级42309000”
“这一场戏,给我带来了4000经验,官员们果然都是矿机,经验包。”
“一切都不错,就最后一场,染上了阴影。”
苏子籍眉宇也多了一层阴影,虽说8级不高,可3级算入门,能处理公事,6级就算是专业,8级其实估计和刚才大部分官员水平差不多了。
“这蹊跷,还是能看出来。”
要知道,就算果断拒绝了,可单是武官接触自己,就是一件说不清的事,因此汇报是大杀器,什么难事,一汇报,责任就大半不是自己了。
但官场许多人犯这错,结果越含糊越坑杀。
“所以我才得再汇报下,是谁想害我?”
罗裴因喝了一些酒,一回来就回房了,不过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于是出来。
见到等候在外面的苏子籍,带着疑惑,不解:“苏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苏子籍回答:“是这样,我刚才碰到一人,试图向我投诚,我觉得诚惶诚恐,为避免这事再发生,所以希望能赶紧入京!”
“有这等事?”罗裴怔了一下,问:“苏大人可知名字?”
“却是不知。”苏子籍还是留了点余地,而且按照常理,他的确不知道。
罗裴点头:“此事我知道了。”
抬头看看天色,虽有些晚了,但此时走也不算什么,就说:“既是这样,我就吩咐开官。”
苏子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我就先回去,等着出发。”
目送着苏子籍离开,罗裴传下了命令,踱着步子慢慢的等着,果然片刻,就有人进来耳语。
“游击将军吴边禄?”
罗裴不由心情复杂,眉棱微微一抖,陡一阵寒意袭上来:“这是谁家的鱼饵?”
“游击将军?这可是五品武官,算实权的武将,这手笔也不算是小了。”
“换成别人,一下子就有一个五品武官来投,怕很难轻易拒绝?就算有怀疑,起码也会犹豫一下,而这一犹豫,就是罪过了。”
“苏子籍反应这样快,根本就不咬鱼饵,还立刻向我汇报,以摆脱责任,是明智,还是运气?”
想到蜀王,罗裴也忍不住又一叹。
他很难不对苏子籍有好感,毕竟无论气度才学还是为人处世,以及明智,都对官员有着一种强烈的吸引。
可已投靠了蜀王的官员,既奉蜀王为主,那苏子籍突然杀进场,就势必会影响到蜀王的计划。
长丘岗
深秋到了,枯草在寒风中丝丝颤抖,几辆牛车驾驶而过,一个女子坐在牛车里掀开车帘,看着赶车男子,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男子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发窘,低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停下车,歇一歇?”
“不必了,我很好。”女人说。
说完这句,似乎觉得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女人又加一句:“你能来救我,解决困扰我多时麻烦,我很欢喜。”
这起码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哪怕她这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很小,但能在收到她的书信,真赶过去了,这就说明,她这么多年的等待,也不全是自作多情。
“阿秀,我曾念真何德何能,让你这般记挂?别看我显的年轻,只是我修炼的一股真气,其实我都四十多岁了。”
“以你的人才品德,完全可以找一户好人家,安安生生度日,何必为了我”赶车,曾念真忍不住叹息。
叫阿秀的女人,看样子不算很年轻了,二十余岁在这时代已经很老,眼角也有细细的皱纹,却笑得温柔又恬静。
“我等了你十年了,也找不到好人家了,不盯着你还能怎么办?”阿秀抿嘴笑着:“而且,我总觉得,和喜欢的人过日子,总归不一样,我只想好好跟你在一起。”
“是么?”曾念真脸上抽搐一下,他沉默了。
一瞬间,自己的抱负,自己故去旧主,十几年来的颠沛流离,想到在京城时追捕围杀,想到了后来遇到了苏子籍,想到许多许多,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也许,我是错了,我不应该执着一个梦。”
曾念真微微苦笑:“前面宁县,是你妹妹婆家在的地方,我在那买下了一个两进的小宅子,你先去住着对了,我有一帮兄弟,也在宁县暂住,到时我也让他们见见你”
随牛车不断前进,曾念真断断续续的话,随着风越飘越远。
阿秀却没有出声,看着男人的神色,她突然之间伸手在眼角擦过,指尖湿了。
十年了,她对他太了解了,她知道,自己眼里铁铸一样的男人,似乎永远不变,二十年了,终于崩开了缝隙,她又是欣喜,又是心疼。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看见到这个男人,终于低下了昂着的头。
第四百七十九章 再试一次
宁县
刘家一片喜气,刘本耕鸡不叫就起床,看着搭好芦棚里看着师傅宰鱼、杀鸡、煮肉、炸丸,很是满意,喊着:“走,一起给隔壁曾府上送去,千万别怠慢了。”
刘本耕说了还不算,亲自领人挑了食盒过去。
“东家!”有个老仆几步趋跑过来禀:“告您一个讯人来了!”
“谁?”刘本耕浑身一颤。
“当然是您念念不忘的曾念真曾大侠。”
“快,快挑着食盒去,还有,把我藏的酒捧过去。”刘本耕激动得声音发抖,倏地站起身催促。
这处地处山沟,就算是新朝,总有些山贼不明不白,甚至和佃户勾结。
七年前,山贼要“借”一百石,一百石就是一万八千斤,要说倾家荡产拿,还是有,可这日子怎么过?
就是曾念真出手,摆平了这事。
曾府并不远,就在隔壁,是一处宽敞的院落,五间正房,西厢东厢又五间,这时摆了宴,不断有人进出。
三桌酒席,在厅里摆上,二十几个人坐了三桌,大家一起喝酒,闲聊。
刘本耕一进去,就对着正桌的人躬身:“老朽给曾大侠见礼了。”
曾念真连忙起身扶了,笑着:“不敢,不敢,你是长者,我安能受礼。”
请着入座了,就看见两桌都是青壮,心里清楚,这是曾念真的“弟兄”,中间一桌中,却有个女人,他一见,神色一动。
这是儿媳的姐姐丁秀。
“给大哥和大姐敬酒。”有人起身敬酒,在场的这些兄弟,都知道东宫出事,曾念真从一个东宫武官沦落到了江湖,朝不保夕,但遇到一个红颜知己,这十年却一直等着曾念真,不曾变心。
现在他们终于亲眼看到了这位女子,发现阿秀二十六七岁,因仍是姑娘,并不做妇人打扮,看起来还年轻,最重要的是,温婉中透着坚韧的气质,以及看向曾念真时眼神,都让这些做兄弟的为曾念真感到高兴。
能听到消息就去救人,还将“嫂子”救了出来带到宁县,这就说明,曾念真未尝就忘了旧情。
曾念真看看两桌兄弟,自己坐着一桌还有阿秀的妹妹妹夫,彼此也都相识,与阿秀目光一对,他不再迟疑,突然举杯:“各位给我面子,前来相聚,我也就开门见山,我我漂泊了十几年,想想这些年经历,觉得也该定下来。”
“宁县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又远离京城是非窝我在这里已经买下了这院落,打算再买上几十亩良田,办个武馆,平时教导一下学生,也算是个营生。”
这话一出,顿时让在场这些人都明白了,曾念真这是有安家的意思了。
同一桌几个兄弟,都是跟着曾念真关系极好,直接举杯,其中一人说:“曾大哥,你能这么想就好!怎么过日子不是过?风里来雨里去是过,安安生生在小县城里安家,过太平日子也是过!来,为你能想通,干了这碗!”
“就是!你这岁数,也该到娶媳妇抱娃的时候,为了将来的胖娃,干这碗!”有混不吝些更是起哄。
曾念真也不生气,目光一扫,就见得阿秀垂下了头,悄悄红了脸。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问:“曾大哥可在?”
“哟,是老八!”
有人这一听这声音,就拍手笑:“刚才还提到老八,说今天就差他没来了,没想到他这小子,竟在这时回来了!”
有人忙起身去开门,大门一开,一个风尘仆仆汉子从外面进来,大步进了厅,看到厅里坐着两桌人,顿时乐了。
“我刚到宁县,正饿着,没想到就赶上了吃席!”
说着,也不客气,自己从旁搬了把椅子,就坐到曾念真的一桌。
阿秀起身去给他拿筷子跟碗,又给拿了热腾腾的主食,这汉子嘿嘿谢过“嫂子”,就着酒肉吃了起来,看样子是饿坏了。
连吃了两个馒头,又喝了一碗酒,吃了半碗肉,缓过这口气,这汉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拍脑袋:“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曾念真:“这是我之前遇到陈麻子,他交给我的,是岑先生写给你的信。”
他提到的陈麻子,是个商队的管事,与他们交情很不错,因跟着商队走,经常会为他们带一些不好通过驿站寄送的书信。
“不知道啥事,不过我要退隐江湖了。”曾念真笑笑拿过书信,只打开一看,立刻就脸色一变。
“哗!”
随曾念真猛站起来,面前的酒碗直接歪倒,酒水顺桌面往下淌,而撞翻的菜,更是菜汁四溅。
阿秀唬了一跳,看着站起来的曾念真望着这封信变色,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这十几年来,不断的有希望,又失望,到了今天,曾念真表示要安家好好过日子时,其实阿秀自己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觉,现在到了此刻,不真实的感觉就全变成了不祥。
气氛一下就变了,原本嘻嘻哈哈边说笑吃肉喝酒的朋友,都跟着怔住了。
他们都看着站起来的曾念真,看着他吃力的抓着信,身体在不断颤抖,让他们一时也不敢发出动静。
良久,曾念真慢慢抬头,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了眼圈泛红直直看着自己的女人身上。
“抱歉。”他咬了下牙,说。
说完,就直接朝外奔了出去。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冷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看着呆住了的女人。
再一次被放弃了的女人,却在怔了片刻,突然跟着奔出。
“曾念真,你站住!”女人喊着。
但那人已架着牛车从门前行过,很快消失在街头。
这一次,竟然连话都不留一句,就这直接走了。
站在路侧,望着远去的牛车,女人站在呆呆,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这一次,竟走得这样快,到底是什么事,甚至连与她解释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走了?
“姐!”一个梳妇人发髻的女人,这时也从院里跑出来,看着阿秀站在路边,脸色煞白,不由心疼扯了她一把,问:“姐,你等了他这样多年,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等?”
“你看看,只是看了一封信,就立刻抛下你,抛下一切,连客人都不顾,就直接走了,你还要为他继续耗费年华?”
“我孩子都有两个,可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么等下去,你就全毁了!”
阿秀没有说话,眼神黯淡下去,良久才很轻说了一句:“那就再试一次吧。”
如果再试一次还不成,她就可以死心了。
第四百八十章 吓出冷汗
东滦郡
码头连接的宽而光滑的石板路上行人密集,左右是鳞次栉比商铺,往来不仅仅是内陆船,每隔十几丈都有海船。
内地水路曲折,并且水行不快,钦差因此决定走海路,半月就可到京。
到了东滦郡,自然有郡内官员迎送,官员受宴,船只靠岸进行补给,船上的人也可以上岸,在附近转一转,散散心。
身着便服的苏子籍,在亲兵保护下,走在码头集市上,看着还算琳琅满目的商品,心情不错,还买了几件小玩意儿,打算回去送给叶不悔。
“这次归途,又得些经验,沿路凡来迎接的官员,都是宝藏,可以挖掘一番。”
“可惜的是,因要提前回京,就不能按照之前那样走。”
“接下来就要入海了,这次走海路,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收获。”
海上时日的补给,需要现在就备齐,到时也不会中途停船,像之前可以在宴请本地官员时汲取经验这种好事,接下来是没有了。
“不过,现在经验不多了。”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为政之道9级43259000”
“第一次高达三四千一场,现在三四百都没有了。”
“嗯?这是有风雨来袭?”突然感觉到吹来的一阵风的感觉不对,苏子籍向远处看去,就感觉到,入海口有一些水汽袭来。
“有妖气?”苏子籍甚至能从这海水中感受到一丝妖气。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海水深广,里面有许多海兽。”
“就是不知道,这风雨来袭,到底是因天气缘故,还是因海兽靠近。”想到这里,苏子籍心里一动,再次凝神看向远处。
“苏大人好雅兴。”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感慨,有人过来。
苏子籍转身,发现说话的人是一路护送钦差船只的水师提督芮辛,这是个中年人,神色威严,苏子籍与芮新并不熟,可此时芮辛却仿佛颇熟一样,一过来,就与他并肩站着,也望向了入海口。
并且感慨一声:“海面虽平静,但马上就要有风浪来袭,这天下不太平啊。”
这话说的其实颇有些不对味,起码不是一个正经的高品武官说的话。
越是品级高的官员,越在这种言语上很是注意。
尤其是交浅言深,更是忌讳。
芮新是水师提督,是正三品大员,实权比罗裴官职还高,不是这次有苏子籍这准皇孙入京,哪怕罗裴是钦差,也用不到芮新这位水师提督亲自护送。
苏子籍心动一动,看着面前入海口,问:“提督大人,哪您觉得,谁是擎天柱定海针呢?”
正三品大员,哪怕是武官,比官低半头,可这也是高品大员,一般人难以收拢过去。
这提督投靠了谁,很可能投靠了哪个王爷。
那这提督又是哪个王的人?蜀王?齐王?
当然,也不排除跟朝中大员有着合作,为某些人来做探路。
芮新却一笑,他这人浓眉大眼,相貌英武,这一笑更是看起来十分爽朗,毫无阴霾之感。
“苏大人猜错了。我不是来为别人做说客,如果一定要说是为谁做说客,当然是为我自己,也为了东南大计,为了东南的百姓。”
见苏子籍只是听着,并没说信还是不信,他神色转成了严肃:“前朝不禁海禁,年入千万贯,并且有益民生,而现在朝廷禁海,民苦已久,我等水师护卫海岸,见得许多,自然希望苏大人能为天下百姓计,说得一二。”
苏子籍笑了笑不说话。
“苏大人,大郑疆土外也有一些海外国家,一直禁海,对朝廷,对国力,对互通,都是有害。”
“而且,先前通贸,有利可图,海盗甚少,不成气候。”
“禁止海贸,无论沿海或海外诸国,都无利可图,以至铤而走险,酿成大祸,虽屡次镇压,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提督芮新见苏子籍没有立刻拒绝,而望着入海口陷入了沉思,顿时又劝:“苏大人,此事若能劝陛下达成此事,必能利益万民,我等水师及东南百姓,都将对苏大人你万分感激。”
“苏大人,此事关乎东南百姓生计,还请苏大人能应允,不求能立刻办成,只求此事被苏大人记在心上。”
“我芮新,先在这里谢过苏大人了。”
说着,就是一礼。
苏子籍下意识避开,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自己还没答应这事,平白无故受这一礼,就有些赶鸭子上架之感。
而且,虽这事只是应允下来,似乎并无坏处,反正芮新也不要求立刻办成,这对于自己来说,似乎没什么坏处,等于画个大饼,大可等有了实力再办不迟,平白有了水师提督一个正三品大员的人情。
最重要的是,这事很符合自己想法。
不说开海的利益,就说消息滞后,可能国外已发展起来,而本国因闭关锁国,落后而不自知。”
“我原本的世界,王朝就是如此,直到被外国的坚船利炮轰开了国门,才知道世界已变了样。”
“可贸然开海,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苏子籍有些犹豫,心中总是有些不安,总觉得有隐患,这个许诺迟迟不肯说出口。
“这到底有什么不对?”
苏子籍这样想着,天空上突然一道闪电落下,就听远处有人叫喊:“打雷下雨了,快把门窗关好!”
快步入了屋檐避雨,就见一阵风带着海腥立时扑入,更远处入海口天空,黑黑浓云遮住大半,云缝一闪,传来沉闷的滚雷声。
雷雨落下,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雷雨,打的沿街的人都纷纷躲避。
“烈风迅雷,天变在即,君子理应敬畏。”大雨落下这一刻,亲兵取过伞,来为苏子籍遮上。
苏子籍望着天空,看着一下倾斜的雨,这一刻,瞬间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
朝廷禁海这件事,前朝魏世祖开海,但到乱世,海洋自关,民间走私却禁止不绝,要走私就必须上贡,因此有巨大利益。
到了本朝甚至形成巨大阻力,东南之地,高官与读书世家沾染分润利益,早就瓜分完,最不希望开海的变成朝廷官吏,谁言开海群而攻之。
就算自己觉得开海是对,但以自己一人,莫说是现在还没有入籍,就是入籍了,掌权了,甚至将来登上大宝,也不是轻易就能一下子解决了此事,都需要徐徐图之。
最可怕的还不是得罪东南官绅,而是自己区区一个宗室子,一入籍,或者说还没有入籍,就张罗大事,皇上会怎么看自己?
宦海沉浮,这样奸险,一不小心,就走上绝路,稍反应慢点,怕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
想到这里,苏子籍吓的渗出冷汗。
第四百八十一章 始终不肯
“先前是武官投靠,太过明显,被我拒绝。”
“现在是为国为民,何止是君子可以欺其方,简直就是扣在仁人义士的命门上去了。”
“找个为国为民却隐含陷阱的事你去不去,不去就是私心大于国家。”
“嘿嘿,这种鬼域阴私,含沙射影,血口喷人,偷龙转凤,手段太过诡异,幸亏我升到了8级,还能勉强识破。”
“不行,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我现在还不能识破迷雾,说任何话都可能变成把柄,必须得快速升级才是。”
“要是为政之道,能升级到17级,不,哪怕是15级,怕是一切都隐瞒不了我。”
心中升起迫切的升级念头,苏子籍笑的温和:“都督大人说的是,只是我现在还并无爵位,不能许诺,不过开海有利,如果将来有可能,再说吧。”
“既是这样,就不打扰苏大人了。”这样暴雨,也实在是不适合再继续谈事了,没有得到苏子籍的许诺,让提督芮新有些失望,朝着他一拱手,就告辞离开。
苏子籍望着他的身影走远了,听到亲兵问着是否回船,才点了下头,回到了自己的官船上。
才一上船,就看到岑如柏正要下来找人,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说:“主上,秋雨已寒,您在外面淋了雨,还是赶紧换了衣裳,再喝些姜汤。”
说话间就已经是命人准备了这些。
苏子籍有些无奈,但看着岑如柏担心的模样,只能点头:“好,容我去换身衣服。”
进了自己船舱,还没来得及换衣裳,迎面就先扑来一只狐狸。
苏子籍忙伸手去接,接到手里了,发现还是比过去轻了不少,就掂着说:“小白啊,这几日明明给你们两个吃了许多鸡,怎么还这么瘦?”
小狐狸唧唧叫了两声,像是争辩,苏子籍也没去问它在说什么,又摸了摸它的头,对它说:“我要换衣服了,在外面等着我吧。”
“唧唧!”小狐狸害羞了,一下子就从苏子籍的怀里跳下来,跑了出去。
再次摇了摇头,苏子籍将身上的外袍脱了,又拿起早放在桌上的一件干爽外袍替换上。
因亲兵带着伞,从码头走到船上,也只是淋湿了边角,并没有湿透,但重新换了一身干爽衣裳,感觉还是舒服。
等走出自己的船舱,到了花厅,岑如柏已准备好了姜汤,看来怎么都是躲不过去了,苏子籍只能接过了岑如柏亲自奉上的姜汤,一碗喝下去。
“张睢还没回来?”苏子籍放下碗,问。
岑如柏让人将碗收了下去,才说:“这次入海,还是需提前准备,别人采购的东西,未必能放心,张睢现在还算是自己人,去看着,也免得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纵然跟着钦差官船,怕少有人敢动手脚,但从外面采购买东西时,张睢仍不太放心。
苏子籍也理解这二人的紧张焦虑,点了下头,没有多说。
岑如柏又叹:“您的安危是第一位,现在看着,仿佛一切都风平浪静,没什么事端,可焉知不是暗流涌动,随时爆发?”
“您现在身侧的亲卫太少,我已是给曾念真去了信,他收到了必会日夜兼程,赶来找您。只要他来了,您就能多一员干将,也不必像现在这样,人手不足。”
满打满算,苏子籍也就只有几个人,野道人、简渠、岑如柏,这三个人算是还能得信任,张睢这人还在考察中。
可这四个人没有一个人是武人,真遇到事,除了几个亲兵,只有苏子籍自己上了。
哪怕苏子籍实力很强,可遇到事只能自己上,这可不成。
而现在真正有品级的武官,苏子籍作准皇孙,也不能去亲自收服,彼此接触多了,都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这么一看,也就只有如曾念真这样曾经是东宫武官,现在流落江湖,无论是招揽过来做侍卫,还是将来重用,都不会被皇帝太多猜忌。
毕竟有过去的情谊名分在,于情于理,人家来投,自己收,再正常不过。
最重要的是,曾念真现在才几个人?
苏子籍也曾想过,曾念真是否如岑如柏这样,也曾是东宫旧人,这么一听,还真是高兴,说:“当初曾先生离开,我就颇不舍,他能再次归来,为我所用,我自是欢喜。”
“是,曾念真除了武功,还能练兵,又有一帮兄弟,虽现在不堪大用,但先给主上搭起班子,却是可以。”
“至少以后有刺杀之事,却不消主上费神。”
苏子籍颌首,心里暗笑,这又是说张睢了,谁叫他当时吓的立刻逃了呢?
“主上!”说时迟,这时快,张睢恰回来了,向苏子籍复命:“主上,按照你的吩咐,采买的东西都已入了船上的库房。”
“还请主上清点主上,我有什么错么?”
“无事,你办的不错。”苏子籍忍住笑,这时船一动,已经启程出海,望着外面风景,又想到了刚才的水师提督芮新。
“一步错,步步错,芮新又是谁的人?”
码头酒楼
三楼的窗开着,远远看着船队出海,亲兵通禀:“都督,有人求见。”
芮新并不奇怪,说:“请他过来。”
一个穿着斗笠的人就进了台阶,见芮新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看,此人上前,唤了一声:“提督。”
“你来的倒快。”芮新回转身,看着来人,轻笑一声。
“为了办事办差,总不能耽搁了。”斗笠人说,虽芮新挥手让人退远,此时三楼只剩下两人,这人还是藏头露尾,直到现在也仍穿着斗笠。
芮新叹着:“开海的事,我已仔细劝过苏子籍,但苏子籍明明有所意动,还是拒绝了。”
“连许诺也不曾许诺?”斗笠人问。
芮新摇头:“不曾,只说将来有可能再说。”
这就等于没说一样,根本不算是许诺,来人沉默了,良久才尖声说着:“看来,还真是谨慎!”
随后又说:“既是这样,就不麻烦大人了。”
“请便!”芮新抬了抬首,淡淡说着,见着斗笠人离开,良久才一叹:“可惜,要是能开海禁,就算你中计死了,也是利国利民。”
他心中很懊恼,为什么世界上这样多人,明明可以为国牺牲,却始终不肯呢?
第四百八十二章 春秋
钦差船·客厅·冬
钦差官船待遇一等,红松镶板铺地,窗雕镂得玲珑剔透,天色有点暗,在幽幽闪动的烛光里,显的格外安谧恬静。
苏子籍正在与钦差罗裴交谈。
半月来,苏子籍是这里常客,经常来向罗裴讨教,罗裴虽心中烦闷,但每每与苏子籍交流一番,也能暂时忘却烦恼,倒也尽心。
此时,罗裴凝视着面前少年,不到十八岁,出京时尚有点稚气,此刻都已消失不见了,眉眼间从容淡定,带着一种贵人特有气质,让罗裴不止一次心中感慨,这大概就是血脉的力量。
“要是臣子,就算是一二品,也难有这气度。”
“学识上更是不可思议。”
不说别的,只看苏子籍的学习,就不是常人能比,只半个月,罗裴就已有一种自己掏空的感觉。
今天他们谈到的内容,是关于四书五经中的《春秋》。
罗裴读书时,就曾对《春秋》格外偏爱些,但到官场上,忙于政务,许久不曾再谈及与春秋了。
回首二十年,他此时谈到,才恍然,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忽略当年读《春秋》时的警醒,抬眼望望窗外,轻轻叹息一声,罗裴只是问着:“这段,你可明白了么?”
苏子籍颌首沉思。
“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
“但《春秋》该如何理解,的确是因人而异,我先前在太学,曾在几位大儒的课上学过《春秋》,但每一个大儒讲的都有着不同,又听罗裴讲《春秋》,不得不说,不同的际遇与心境,对待同一件史事,观点也会发生变化。”
“我悟到了,就算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一件事,记录者心境,以及不同身份地位,去看这事时的观点,都必然有不同。”
“上位者不可人云亦云,要有着自己的判断,但同时也该吸取别人的意见。”
“史事虽可为鉴,也要从自身的处境以及心境去出发。”
“就像对待祁弘新,一年前的我,与几个月前的我,心境就截然不同,但这二者,又焉能说,哪一种就是绝对正确,哪一种就是绝对错误?”
“不过是心境不同,当时所处环境不同罢了。”
“可要是进一步,论之大数,又有着相对清晰的结论——绕了千转,还得符合这个大数。”
想到这里,苏子籍冲着罗裴点首:“已明白了。”
就看到光芒一闪,苏子籍垂眸,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经验+10”
“【四书五经】20级(0/200000),智力+1,智力1920(10),至诚之道+2,你洞察了儒家的真意,你自动获得贤人的称号。”
“没想到竟然在这节骨眼,一下子升了级。”
感慨着自己还曾为考童生考秀才而担心过,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看到【四书五经】升到了20级。
“我有一种预感,我现在对【四书五经】已掌握了,哪怕任何题目,只要是在【四书五经】范围内,都难不倒我,甚至有了真正讲经的资格。”
“智力+1更是永久性,我能感觉到,它似乎已经到了某种上限。”
突然之间有游刃有余之感的苏子籍,自然心中大快。
“【为政之道】9级(6725/9000)”
“可惜的是为政之道之前升到了9级,再向罗裴请教时,经验增长缓慢,这说明,他这方面已被我榨干了,再也没有可以继续汲取经验的可能。”
虽罗裴这一路就像有了水的海绵一样,每天都能被挤一挤,但容量就这么大,又是这么频繁薅羊毛,罗裴现在被薅光了,也是早可以预料到的事。
反正已达成了预期目标,苏子籍也觉得没有遗憾,而且早上听人禀报,距离靠近京城附近的运河,已经只有最多半日路程,就要分道扬镳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真心朝着罗裴深深一躬:“这半月来的教导,让我受益匪浅,我谢过大人!”
“公子何必客气?不过是你我交流一二罢了,教导可是谈不上。”罗裴侧身让开了,勉强受了半礼。
罗裴意识到,他们的交流已经算是彻底结束,自然也就想到了即将抵达的京城,心中的那股烦闷再次袭上了心头。
他原本还因跟苏子籍谈论《春秋》而有些容光的脸,也一下子带上了丧气,露出了一丝疲惫。
“我这半月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还真跟苏子籍相谈甚欢,究竟是此人魅力真这么大,还是我因京城的事,情绪失落,有人讨教,就愿意暂时放松心情?”
再看苏子籍时,却发现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望着外面微微出神。
“也许是因为苏子籍的确好学,我好为人师的性情起了作用吧。”没办法解释这半个月来对苏子籍的亲善有加,罗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却不知,此时的苏子籍正在惊愕中。
原来,他向着罗裴诚心诚意的深躬道谢,结果才一行礼,眼前就突然之间闪过了一个画面。
画面里,被甲兵赫然拿住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位钦差罗裴,形容狼狈,看样子,是获罪了。
虽然这画面一闪而过,再没有了,可苏子籍却仍惊讶不已,勉强才控制自己没露出异样。
在现实中,突然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感到惊疑。
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喊了一声:“龙门码头到了!”
龙门码头就是运河的终点,直达京城城外二十里,是在本朝承寿五年国力渐渐充裕时开始重修,历经四年才重修完毕,河道很开阔,夹岸兴隆,连绵的旅店商店形成几条街,此时还没有靠近龙门码头,就已经能听到一些喧闹声。
罗裴自然也听到了这喧闹声,只能叹一口气,吩咐下去:“准备靠岸。”
随后就朝着甲板上走去,打算看一看还有多久能靠岸。
才一上甲板,就发觉码头氛围不对,虽然码头仍有着喧闹,但声音却是从远处的几条街传来,靠近抵达船只这一片区域,安静无比。
朝着还有几十米的岸上看去,竟只看到了上百人站在那里。
第四百八十三章 问罪
上百名甲兵在列,为首站着则是一个官员,随着船越来越近,能看出他穿着四品官服,看着不像是来迎接的礼部官员,更像是大理寺来的官员,脸色,虽称不上是凛冽严酷,起码也是不苟言笑,看着就面色不好,像别人欠了许多钱。
但这人却又的的确确是来迎接的礼部官员,罗裴甚至都认识,这是刘光启,多次照多面,神态一向恭顺,现在却一副冷面孔。
见码头上是这种阵势,罗裴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从来接的官员的面色,其实很多时就能看出端倪来了。
这里是京城,不是西南,当初钦差要拿西南大帅时,因那是大帅的一亩三分地,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哄骗大帅落单,才好下手。
而这里是京城码头,在这里,别说是罗裴这样文官,就是领兵数十万的武将到了这里,是条龙也要盘起来,自然不需要再使用计策,担心犯官逃脱了。
“大人,您……”罗裴的亲信看到了这一幕,也是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凑过来,询问着。
“上岸吧。”因着这场景,罗裴脸色就有点煞白,不是那么好看,但是三品大员,又是钦差,虽心中已感到了不妙,还是能勉强撑着表情。
逃?自然是不可能逃。
拖?更是不必想了。
他乃是大郑官员,大郑的皇帝想要治罪,就算拖得一时一刻,又能如何?还不是要面对现实?
逃无可逃,躲无可躲,只能面对。
苏子籍这时也从船舱里走出来,此刻也看到了这一幕,同样就心里一沉。
“眼前的情形,竟和我刚才看到的画面有些类似,难道我看到的,竟然是未来的场景?”
罗裴准备上岸,突脚步踉跄了一下,见苏子籍跟着,突然之间说着:“你我相交数月,以后有机会,我的妻儿,还请照顾下。”
说着,就不语上岸,苏子籍也不出声跟上,至于官船上的行李以及狐狸,自有岑如柏及张睢帮忙运回,哪怕他立刻就要被召进宫里去,也不必犯愁,这就是有人在身侧的好处。
才一下了船,就看见带着甲兵等候多时的刘光启,脸色铁青,对罗裴说:“罗裴,我奉皇上的命问话。”
罗裴见刘光启拉下了脸,脸色变得苍白,无可奈何咽一口唾沫,跪了下去,而周围的人,都跟着就俯伏在地:“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刘光启才干巴巴问:“皇上问你,派你去传旨,为什么半年不归?”
罗裴听了,在这事上自觉没有私意,立刻叩首回答:“因除了去龙宫传旨,尚有巡查三省水利的旨意,故臣巡查三省,不想耗费三月,这是臣疏于思虑,这就是罪。”
按照规矩,刘光启只管问,不管回答:“有人弹劾你过程游悠,狎妓好色,所以才迟迟不能成行,可有此事?”
这一问,罗裴心一凉,却答:“臣是知法度,从不去青楼之地,更无狎妓之举,沿途巡查,府城、县城、水坝,尽是有行程。”
“总督、知府、沿途接待的驿站都知道,求皇上明察!”
刘光启奉旨问完,还是阴了脸:“罗裴接旨!”
“臣罗裴接旨!”罗裴心里轰一声,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浑身一震,变得冷彻骨髓,机械面朝刘光启跪下,周围变得一片死寂,颤声说:“恭聆圣谕!”
“皇上口谕:罗裴身负钦差重任,乃代天巡查,本该勤恳做事,方能不负皇恩,却拖延敷衍,办事不利,着削去官职,即刻押入天牢,等候发落,钦此!”
“来人,打落犯官罗裴头上乌纱帽,脱去罗裴身上官袍,即刻押入囚车,送往天牢!”随着口谕念完,刘光启冷着脸,立刻就下了命令。
甲兵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存在的,立刻就上来四个,不由分说,一绘手就打落了罗裴的乌纱帽,又将其身上外袍直接撕去,罗裴当下就头发蓬乱,身上只着白色里衣。
转眼之间,一个三品大员,就跌落尘埃,变成霜打的草一样,苏子籍见了,心里一寒,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
虽然罗裴此番劫难是真冤枉,甚至还可能受到了自己一丝牵连,毕竟双星中,苏子籍也怀疑有一颗是代表着自己。
可迁怒罗裴的是龙椅上的那一位,自己尚要在他的掌心里博得一线机会,救下罗裴?
暂时没这个可能!
垂眸站在那里,苏子籍唯一能做,就是不去看罗裴从威严钦差,瞬间变为阶下囚的狼狈场面。
“罗大人!”刘光启亲自上前双手搀起罗裴:“办砸了差使革职审查论千论万,沉浮乃平常事,料想朝廷必还有恩旨。”
罗裴听着这些虚情假义的慰劝,也不言声,等人被送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囚车,被甲兵押送走了。
传达口谕的刘光启没有跟着离开,而又来到了苏子籍面前,到了这时,他仿佛别人欠了许多钱的脸上,才露出笑脸。
原来不是不会笑,而是笑容只给该给的人。
“苏大人,皇上已赐宅,请随下官过去吧。”刘光启客气说着。
皇帝赐宅给自己了?
苏子籍听到自己被赐宅并不意外,郑继魏制,嫡子封王、庶子封郡王。
但并非一步到位,按照旨意:“前朝皇子出合即封王,上(魏世祖)以德昭未冠,特杀其礼,皇子始命以侯,继而公,终而王。”
太祖时,礼部上疏:“皇子未议封建,中外系望,今朝修礼成,愿特降制命。”太祖“从之”,其实仍旧是按照这法度,封皇子侯,不久迁封国公,数年后再封郡王或王。
只是无论封什么爵,都会搬出宫,赐宅而居。
现在苏子籍都中了状元,快十八岁了,就算认了,也不可能再住在宫里,肯定得赐宅而居,只是自己被皇帝急急召回京城,此时抵达了,竟不是立刻让自己入宫见驾,而先去皇帝赐的宅子?
这就有点意外了。
想到了罗裴刚才转眼就打落,苏子籍突然之间眼里多了阴霾:“这看似是偶然,并且赐宅也是优厚,但是不是从皇帝本心来说,其实不想见我?”
第四百八十四章 赐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