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 1. 饮下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夕照鸾镜,柔辉镀金。 镜中女子生得柔美姣丽,周身气质温乎如莹,细眉梢落一颗浅痣,本显清冷,却在她身上别有一番动人的韵致。 日光模糊了美人容颜,愈显柔和可怜。 池帘甫一睁眼,便瞧见此景。片刻前胸中涌起的哀愁与慌乱还未消散,耳边就传来小丫鬟放轻了的声音:“姑娘可是考虑好了?” 意识与身体相融,转瞬她就明白了丫鬟雀儿所言何事。 ——说是考虑,其实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这具身体名为聆玉,是前些日子镇国公府魏二少爷奉命监督水利时,从江南烟柳之地买回来的乐伎,连个侍妾的名分也无,不过用来听曲纵乐罢了。魏应舟年少时一只手伤了经脉,再不能动武,由此性格阴鸷易怒,风流成性,尤其偏好素手芊芊的女子。 听说惹了魏二少爷的怒,可是会被砍了手丢出去的。 池帘抬手,润白的指尖捏起妆奁上的纸包。 这里头包裹的,是上好的催/情药。 不过聆玉却不准备用给魏应舟,而是用给今夜赴宴的叶大人叶谌,以攀附新主、另谋出路。 叶谌是一年前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如今已调往刑部任职。 如今穿在这个节点,要如何抉择呢? 原书是本宅斗文,女主正是魏应舟的庶妹魏六小姐,今晚恰好是一个关键的剧情节点,免不了有她这种炮灰推动剧情。只是书中所写浅显,真正的世界是有逻辑条理的,譬如一个小小的歌女竟敢给朝廷官员下药,其中自然少不了魏应舟的手笔——是推波助澜,亦是授意为之。 “二少爷待你冷淡,保不齐今晚便将你赠于他人。据说那位叶大人洁身自好,怕是不会收,到那时姑娘可就不上不下,实在难办了。可若这事一成,叶大人心善必不会难为你,他年少登科、前途无量,你早早诞下一子,岂不是……” 池帘静静听着雀儿一番苦口婆心。官员间拉拢讨好互赠侍妾屡见不鲜,聆玉只是个歌女也没有作内应的本事,自以为是使计攀附,实则被魏应舟利用,借此设局——不过原文里大多是女主视角,对前期的权谋争斗并没有细写。 她此行的任务听起来也有些难办,虽然是个宅斗文,但是世界运转出了岔子,任务竟要从翰林编修一路做到内阁大学士的叶谌谋反。 谌,有忠诚、诚信之意。叶谌还有个表字清知,既清白又了然,承此意而来的角色,注定是个好官。 这样一个人,要想靠近,还是得与聆玉作出同样的选择。 不过今晚,她所求不是利欲,而是人心。 压下思绪,池帘轻轻颔首,抚了下自己的脸,“我省得的,替我备好衣裳吧。” 她目光转向书架之上,又吩咐道:“你再去替我买些东西来……” * 酉时,庭院石灯纷纷亮起,会客厅内烛火通明,觥筹交错间丝竹声声,隐没了几句笑语。 捧着银盘的婢女鱼贯而入,穿梭于桌案之间。身着彩衣的舞姬们婀娜多姿,腕上银铃随着起舞声声脆响,惹来男客们肆无忌惮的目光。 调笑声中众人举杯大饮,酒过三巡,坐在众人上方的主位、着一身玄色宝相花纹锦袍的青年不知听了谁的奉承挑眉低笑,姿态倨傲又随意地摆了摆手吩咐下去:“唤乐伎来。” 候在偏厅的池帘这才低眸垂首,理了下衣裙,抱着琵琶缓缓而入。 行至正中,她抬头望去。 魏应舟正用左手捏起杯盏往口中灌,宽大的衣袖垂落,露出修长有力的腕节;另一只手藏在袖中,依稀可见戴着精致的朱色绮罗手套。 他斜睨了她一眼,姿态分明散漫,却犹如一条冷淡阴暗的蛇,叫人冷意顿生。 在聆玉的记忆里,这位重金将她买来的大人实在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从扬州府的江都到上京,一路上船舫轻晃,水声潺潺,他什么也不做,只倚在窗前独酌听曲,好不奢靡。聆玉为他弹了一路,手都酸了,这人神情却总是淡淡的,自然以为是他瞧不上自己。 池帘想,真正好色的人怎会对聆玉这幅容貌不为所动,能设计陷害男主的反派,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聆玉见过二少爷,各位大人安。” 女子声音清澈婉转,气质脱俗,容貌身段皆为上乘,垂云挽发,一袭淡粉绣花褙子配雪白挑线裙子,衬得犹如庭外的春夜桃花般安静华美,立时就叫众人呼吸一滞,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连魏应舟也似是满意地轻笑一声。 唯有主位右侧着缥色竹叶纹直缀的男子有礼地瞥了眼,便收回了目光。旁人早已微醺,他却眼中清明,周身冷冽。 这便是叶谌了。 这两人,一个看似捧场实则做戏,一个置身戏外不知自己险境,好生有趣。 池帘按住心中所想,拨弦起调,一曲《春江花月夜》缓缓从指间流泻。 波心荡月,水波潺潺,柔橹声间似有女子含情脉脉的一声轻叹;转瞬月下潮涨,江水掀浪,更是满怀澎湃情意,似要随飞溅的浪花追逐月光。 一曲终了,轻柔荡漾,悠扬动人。众人皆安静无言,如痴如醉。 “好,实乃天籁之音啊!”直到一旁的张大人抚掌赞道,眼睛恨不得黏在抚琴的美人身上。 若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再温婉可人也只能远观;可面前的只是个身份低微、用以取乐的歌女,偏生得清雅绝尘,于是弹琴时雅致的身段就多了几分任人亵玩的楚楚可怜。 被人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美人只回以低眉浅笑。 “那是自然,”魏应舟长指叩下酒杯,十分满意道,“聆玉可是我从扬州特意请来的乐伎,身家清白,技艺出众,温柔似水——” 他目光在面前袅袅婷婷的女子身上转了一圈,偏首轻笑,“想必,能讨来叶大人的欢心。” 池帘适时地来到叶谌身前,挽起宽大的衣袖,捏着精致的银壶,欲往空了的杯盏里斟酒。 下一刻,一只手覆于其上,长指虚虚一挡。 叶谌感觉到女子幽微的香气迎上来,面色如常,却缓了呼吸。他抬眸直视,对池帘笑道:“今日已饮杯数盏,实在不宜再贪杯。” 这样一位俊逸的少年郎,眉眼生得明锐疏朗,笑意却尤为温煦,轻轻一望便好似堵了别人的唇。 可惜剧情推进,今晚在所难免。 不过一瞬,池帘错开他的目光,望向了主位面色微沉的青年。 “叶大人是觉得聆玉姑娘的琴弹得不合心意?” 魏应舟挑眉,未等人回答,便来到池帘旁边,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抬起。 他高大的身影将她笼住,声调低沉,言辞锐利,“还是说,这双手不配为叶大人斟酒呢?” 话中狠厉威胁毫不掩饰,那只细白柔嫩的手被男人的大手圈揽,指尖微微颤抖,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叶谌自是听过魏二少爷暴戾恣睢的传闻,如今惨案好似下一刻就要发生在眼前,他仍淡然端坐。 “聆玉姑娘琴技出众,魏大人可要好好爱惜才是。” “叶大人惯会说些场面话。”魏应舟毫不在意地将那腕子捏紧了,低头靠近那乖顺乐伎,慢悠悠道,“聆玉,你说说,叶大人不喝你的酒,该如何罚呢……” 他离得近,呼吸喷洒在她颈侧,分明是热意却让人不寒而栗,绮罗丝质柔软,他的动作却不曾柔和半分。 那纤弱的女子似是吃痛也不敢发出声响,眼中激出了点点泪意,更显那双眸子柔软清澈,惹人怜惜。 她仍立在那里,却低下头去,轻声道,“是聆玉不好,惹了叶大人不快,任凭二少爷处置。” 叶谌能看见一滴泪珠自她眸中滴落,然而她声音平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毫无要挟祈求之意。 “啧,不过一杯酒罢了,叶大人可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见美人垂泪,旁边有人略带些忿忿不平。 “要是聆玉姑娘为我斟酒,我能多喝好几杯!” 某个不怀好意 2. 记着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待行至半路,叶谌已脸色潮红,气息紊乱,池帘还没扶稳,被一下子推开。 他这时才是真正的药效发作,控制不了身体的力道,也顾不上旁的了。 “你……离我远些。”他声音低哑,夹着难抑的几声喘息,眸光染上难以言明的浓郁情绪,眼尾都泛起红来,叫人看了心惊。 “我得出魏府。” 与她说并无益处,不过是心绪恍惚间一丝执意流露。在觉察到自己中了药的那一刻,叶谌就明白了一切。 不出意料,那件案子在今夜必定有变。 他虽调刑部不久,但颇受重用,怕是挡了朝中许多人的路。 魏应舟这是要将他困在这儿,好去他家中做手脚,让他才入仕就落下个玩忽职守的污点——看起来不痛不痒,实则只是第一步,必定有后手。 至于为何是催/情药,除了让旁人觉得他荒唐难堪大任,还存了一丝要拉他下水的恶意。魏应舟出身显贵,名声于他而言并不重要,自然做得出互赠姬妾的荒唐事来,怕是此事传开,旁人都要以为他叶谌与魏应舟也是一丘之貉了。 叶谌握紧了掌心,入仕以来他一直提防这位恣意妄为、阴晴不定的魏二少爷,今日仍是栽了跟头。 而她…… 柔弱无辜不似作假,可算计他的确是真的。 他望向池帘,在心底暗笑自己的愚蠢。 然而被推开的女子不恼也不惧,看他此刻形容狼狈竟是皱起了眉,温和平静的眼底泛起不忍与愧疚的波澜,连蹙眉的模样都楚楚可怜。 装到这种地步是为了更好地……引诱他吗?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痛意,叶谌才觉脑中一丝清明——这样想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下一刻,他喘着气,身子一软,只能倚在墙边。 池帘将他扶住,俯身低声道,“您这样是出不了府的,请随妾来。” 她离得太近,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吐气如兰,令人燥热不安。 不知怎的,张大人那句“软玉温香”,忽地又响在耳畔。 待推开门时,叶谌已站不稳。 他身材修长高挑,自然颇有重量,倏然往池帘身上倒,少女身体纤弱难以抵挡,两人便摔在一处。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此刻他腰间革带上雕岁寒三友的白玉骤然滑落,发出一声清鸣。 随之而来的是她一声吃痛的低呼,诱使叶谌望进她眼睛。 那双清澈柔和的眸子,在这未点灯的漆黑室内,终于泛起属于少女的、浓浓的慌乱。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叶谌心中默念,然只觉身下压着的身躯如此柔软,扑来满面全是她发梢颈间难以言喻的冷香。 若她只是为了诱他在这儿度过一夜…… “我已毫无还手之力。”他极力支起身,披着的黑发散了大半在肩前,领口微敞,目光再不似之前清润明澈,看着身下的女子轻声道。 室内安静了一瞬,黑暗中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连叶谌自己,都在细读话中的意味。 池帘感受到他的发丝垂落,在她颈侧轻扫,连着耳朵都有些发痒。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有力身躯,滚烫而克制;衣袍上皂角的清香虽并不被酒气所盖,一句絮语,便不知谁在勾人了。 不论是试探抑或其他,你如今模样,可不算清明、也不算了然了。 她垂下眼帘,是适时的女子情态,亦掩去心中千思万绪。 片刻后,叶谌听见女子温柔的声音,“妾扶您起来。” * 从门口到床榻的距离,似是被黑暗拉长了许多。池帘搀着他的手臂,二人身躯贴得很近,隔着外衣也能感觉出男人滚烫的体温。衣料窸窸窣窣,呼吸声此起彼伏,仿若耳鬓厮磨。 片刻后池帘循着桌上灯台俯身点燃,烛火忽明,她不自主地眼睛轻眨,全然不知自己此刻发髻微散,发丝凌乱,朦胧光线勾勒出那纤细的身段。 叶谌抬眸便瞧见此景,落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昏沉的脑海中莫名浮现一首词。 良夜灯光簇如豆。占好事、今宵有。酒罢歌阑人散后。琵琶轻放,语声低颤,灭烛来相就。【1】 直至池帘轻手轻脚端来茶盏,他视线落向那杯茶,压下眸中烛火跃动的倒影。 “这是妾之前用几味中药泡的药饮,有清心降火之效。”顿了顿,她又端来一杯,在他面前先行饮下。 叶谌摇了摇头。他额上沁出的汗滴一路滑入颈间,领口早已濡湿,扯开了大半,露出起伏的胸膛。 即使如此狼狈,言语间仍条理清晰:“你不用证明,我信你。” “先不说聆玉姑娘已不必再算计于我……”他喘着气轻笑一声,被汗水浸润的眉眼愈发疏朗,还夹杂着一丝压抑着的、难以察觉的欲色。 “你身后的书架有医书,身上有淡淡的中药香,若是做戏不会到这个程度。” 言毕一饮而尽。 果然观察力敏锐,不愧是稳重聪敏的男主,不枉她费心布置。池帘叹道。 她去打好的水盆里拧了帕子,替叶谌拭去额上的汗,虽举止无半分旖旎,但他压抑的低喘和凌乱的衣衫,还是让那素来文雅的女子垂眸不敢直视,平日里弹琵琶的手此时连帕子都拿不稳了。 “叶大人,您先忍忍。”她轻声道,“外面有人守着,您要是觉得好些了,记得从窗户翻出去,往东直走,您的随侍应该也在那个方向。” 叶谌闭了闭眼,眉头紧锁,似是忍耐,似是痛苦。 池帘正欲离开。 “……为何帮我?”叶谌忽地捉住她将要收回的手,许是平复了些,此时他眼底清明锐意,叫人心头一颤,“你就不怕魏应舟怪罪于你?” 他指节有力,手掌宽大,只松松一握也一时半刻不能逃脱。 “自然是怕的。”她被他的动作带的步摇晃荡,眸底泪光微涟,轻声叹道,“可您是个好官。” “您和他们都不一样,明知酒有问题还是饮下,免了妾身责罚;您不认为妾是个玩物,眼底丝毫没有鄙薄,甚至在药效发作的前一刻,还在为我说话。” 一滴泪砸在叶谌另一只手上,冰凉得让他心头一颤。 他手中松了力道,池帘便慌忙抽回手转身,“对不住,叶大人。” 分明背脊柔弱,泣不可仰,这位身份卑微的柔弱女子却敢冒着风险帮他,只因他的一句话,便断定他“是个好官”。 该说她是勇敢,还是天真呢。 叶谌望着她背影的眼睛,微微闪动。 池帘只听见他低哑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不怪你。你处境艰难,任何事先求自保,再论对错。” * 不多时,外头一阵喧闹,池帘合上窗,将桌上的杯盏往地下一摔。 魏应舟一脚将门踹开的时候,便瞧见一个纤弱的身影正俯身去捡那碎瓷,许是割到了手,低低地“嘶”了声。 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女子抬头,眸中含着方才吃痛盈满的泪水,将落未落,好不可怜。 他皱眉沉沉斥问:“叶谌呢?” 池帘屈身行礼,规规矩矩地答:“叶大人厌恶妾身至极,从窗户逃走了。 3. 润行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听闻魏应舟不仅给那赠人不成反留在府中的乐伎请了府医,还开了最好的玉肌膏,下人们不由对这扬州来的聆玉姑娘高看了些。 要知道戏子艺妓出身,就是抬成妾也只是贱妾,可二少爷院子里那两个良妾,也极少用过这玉肌膏。 据说二少爷曾有一婚约,后来退了婚便未新娶,名声狼藉在外,倒是无人敢嫁了,如今已二十有六,房里还没有一个孩子。眼下风吹草动,众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 池帘并不在意旁人窥伺,魏府对于她来说,只是个跳板罢了,她的目标是叶谌。 想起当初聆玉给叶谌下药,被叶谌找到机会翻出窗子,他为了缓解身上的不适径直扎进了府中一荷池,便在这里遇到了女主。魏六小姐略通药理,房中也正好有些草药,后面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不过一切都变了。 那晚叶谌探出窗台,发丝被风勾起,虽形容狼狈却有一种少年独有的散漫与飘逸。他借着月色轻轻回望她一眼,眸光流转,几分剔透真意:“姑娘此恩,我记着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你想如何还我呢? 心中这样想着,池帘面上只道:“叶大人当心。” 书里说叶家清知洞察人心、聪明睿知,可惜他怎知道自己的药饮是窥得先机,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呢。 经此一事,叶谌与六小姐再没有恩情了。 池帘转了个念头,又想起魏应舟,心中思忖着下一步。 对叶谌来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对聆玉来说,也是个薄情的人,无用便把她弃了。 原剧情里聆玉虽没被魏应舟怪罪,但在魏府里不算好过,后面倒是才得宠两日,又被旁人挑拨又去攀附另一位官员。宴会上,魏应舟只冷淡地瞧了她一眼,便允了他人讨要。 没过几年,聆玉就过世了,因此池帘的任务期限也仅这几年。 昨夜她故意割破手让魏应舟分神,缓了质问,又装可怜半真半假地吐露真心,可那些话他自是不会信。 唯一能让他心中起波澜的,怕只有手上的旧伤——亦代表着,心中的旧事。 “姑娘,二少爷说了,待你好了就去书房伺候。”雀儿面带笑意地走进来,“能近身伺候,说明少爷对你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我却觉着少爷狠心薄情,”池帘微微一笑,不经意看她一眼,“不过是拿我出气。” * 午后书房轩窗半敞,披着石青绣鹤外衣的青年一副冷淡惫懒的神色,姿态随意,挽袖以左手提笔。 明亮日光映在书案上一副未题完的书法,池帘悄看了一眼,笔走龙蛇,大气磅礴,却过于平稳,只读得出几分深沉内敛。 仅看外表,这字并不像他所作。 “二少爷,聆玉姑娘来了。” 一叫作松直的贴身小厮将池帘领过来,拱手提醒。 池帘屈身行礼,魏应舟掀了掀眼皮,看她换了一身轻绿的婢女装束,清丽出尘,端端立着便衬了这一室亮景。 身边的小厮们应声退下,很快书房内只剩池帘与坐在圈椅上的青年,二人皆绿,一深一浅,分外和谐。 魏应舟往后倚着,窗棂漏进来的光线打在他侧脸,许是今日晴光晃荡,惯常的阴沉表情也显出别样的意态。 见他盯着自己看,池帘走近了问:“二少爷有何吩咐?” “你可知我让你来是为何?” 池帘答得恭谨柔顺:“自然是伺候少爷笔墨的。聆玉这双手虽善琴乐,但能为您平日读书作画添一份力,也是尽其用了。” 魏应舟眼睛微眯,如漆墨般的瞳孔也被遮了上下沿,眸光深邃:“错了,不过是拿你出气罢了。” 果然那话传入他耳中了。 池帘想,这人眼形狭长,心思深重,可眯着眼睛的时候不似狐狸,那瞳孔倒有些像冷血无情、不能捂热的蛇。 “聆玉不知做错了何事,”她闻言低身垂首,魏应舟只见那长睫颤动,“若少爷想拿我出气,妾受着便是。” 女子声音如水般轻柔细腻,无明显的逢迎之态,偏在“少爷”一词停顿,多了分小心翼翼。旁人若是听了,怕是心都要软化了。 她头上莲花银钗的流苏微微晃动,日光折射于上,愈发柔和温吞;发髻盘起,露出的脖颈莹润修长,秀气婉约。 好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魏应舟忽地呵笑一声,他题完卷上剩下的几笔,下一刻却三两下揉了那幅大作,往池帘身上一砸,真有几分撒气之意。 然声音低沉语气冷淡,叫人心头一跳。 “这幅字实在叫人不满,你去临几张吧,就在这儿写。” 话中意自然是要写到他满意为止。 池帘垂眸,将那幅字捡起展平,应了声是。 鸨妈为了给聆玉卖个好价钱,琴棋书画样样都尽心调教,但毕竟以琵琶作名头,聆玉的字只练得横平竖直,不算出挑。她坐于一旁小几前,备好纸砚,凝神润墨,既不出言询问,也不紧张失措。 室内只余毛笔落纸的细微声响。 直至窗外斜阳暮色,余晖淡薄,魏应舟手中书卷字句已不算明晰,朝池帘望去,她衣袖微挽,手腕随笔而动,写字都写得如弹琵琶一般,含情雅致,毫无懈怠之意。 “你倒是沉得住气,也不知想在我这儿练到什么时候。” 分明是他故意磋磨,池帘却平静如水,将才写完的那副呈过去:“少爷瞧瞧妾练得如何?” 一篇下来,看得出本无根基,却悟性不错,仿他有六七分形似。只是署名“润行”二字都一并临下,失了他原本凌冽,婉约别有韵味。 魏应舟瞥她一眼。 “润行,”她声音清澈,语调柔缓,顿了顿又道,“润行二字,高洁雅致。我见少爷的表字与人、与字都极为相称,忍不住一并临了下来。” 早说她胆大妄为,这话说得褒贬不知,却无错可挑。 魏应舟闻言大笑,片刻才抑住,意味深长道:“论高洁雅致,比不得叶谌。他是君子良善,而我——” 他亦故意顿了顿,“狠心薄情。” “少爷对我,的确狠心了些。”池帘将手伸到他面前,十指纤纤,指尖微颤,蹙眉作出一副伤心意态,“那夜亦是下手极重……您可真是舍得。” 本以为她又会以柔顺姿态糊弄过去,魏应舟微一挑眉,捏住那秀窄修长的腕子 4. 入怀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是五姑娘啊。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池帘俯身去收拾那食盒,看起来无比自然,像是刚巧躲了。 不过她心知,即使不躲,这巴掌也不会落下—— 另一个姑娘温澈的声音响起,制止了二人动作:“五姐姐,她也不是有意的,咱们还要去母亲那儿呢,别耽搁了。” 魏五只与魏六交好,这必然是女主魏六小姐,魏姹。 池帘屈身行礼,适时地带着慌乱与歉疚抬头:“都是奴婢急着给二少爷送晚膳,一时没注意到,还望二位姑娘见谅。” 她一抬头,两个姑娘这才看清,这身素净打扮的婢女生了一张姣丽的脸,姿态绰约,不似常人。 五姑娘理了理裙子,气还未消,又起了疑,冷声道:“二哥身边何时有你这样一个丫鬟了?” 魏姹细细打量她,见她生的貌美,五官颇有江南女子的柔和,便问,“可是不久之前才来的伶人?” 二人未曾见过,她却猜得极准。 池帘应是,“前几日二少爷让我去书房伺候。” 魏五拧眉道,“二哥真是愈发荒唐了……” 见这丫鬟美貌,魏应舟平日又风流,她难免多想。 魏姹却不应声,只笑笑。魏五算是魏应舟嫡妹,虽不是同一亲娘所出,但平日亦纵着,自然口无遮拦些。 她温和地让池帘起身,然那柔弱女子手中食盒又一歪,连魏五都瞧出不对了:“你手怎么了?” 池帘低眉敛目:“奴婢伤了手腕,一时失力,忘姑娘海涵。” 魏五认定了是自己二哥荒唐,何况他平日里又待下人不算仁慈,便软了声音问:“是不是二哥哥罚你了?” 池帘含笑道:“午时二少爷见奴婢愚钝,不过是让我临了会儿字帖,说起来也是好事呢。” 二人看她手腕无力得紧,指尖也颤抖,不像是只写了一会儿。若真为练好字,未免过犹不及了,一个伶人最要紧的就是手,真是何必如此。 魏五不平,魏姹也有些心怜,并不戳破,只道:“我家中行六,若觉得手伤难忍,可以去我院子里拿些草药敷料。” 池帘抿唇笑笑,目光澄澈满是感激。开口便悄然将话引到她身上:“多谢六姑娘了。只是六姑娘竟懂医术?奴婢不才,识些字,也爱看些医书。” 她这并不是诓骗。几味药可以打发雀儿去买,医书一时半会却弄不来,当时书架上的两本医书,正是她从一堆杂书中翻出来的。 琴棋书画于聆玉来说,本质与以色侍人之法没有区别,样样枯燥。聆玉能舍得花钱买医书,除了缓解心中苦闷,还因着幼时稀薄的记忆中,祖父是个走街串巷的赤脚大夫。 不过平日里爱不爱看,旁人自是不知。 “略懂些皮毛罢了。”魏姹笑笑,心中对她所言有些讶异。 “医为仁术,儒者之事。我不过闲看了两本,深觉岐黄之术晦涩深厚,非常人能读懂,”池帘语气轻柔舒缓,钦佩之意毫不掩饰,并未掺杂其他,“六姑娘会分辨草药,就已十分了得。” 几人顺着游廊并行了一段路,交谈间魏姹更觉得这位婢子举止有度,文雅知礼,提起旧事也无博同情之意,叫人心生好感。 而魏五亦觉新奇,多问了好几句——她早已忘了一开始觉得伶人身份卑微,为人所不齿。 因先前可怜池帘手伤,此时听了她的过往更是心软,甚至小声道:“你若在我二哥身边待不下去了,我会替你求一求母亲的。” 原书写魏五直来直去,天真娇纵;魏六温和聪慧,处事不惊。今日一见,的确如此。 池帘屈身谢过,露出一个温和柔弱的浅笑:“二位姑娘慢行,我还得再去厨房一趟,少爷还等着呢。” 只是试探,便不必打发她拿晚膳去,想来还有其他事。 远远见书房里点了灯,灯影幢幢,明亮亦萧瑟,池帘不经意地问外头的松直:“少爷平日里都如此吗?” 松直一时摸不清她问的是在这儿用膳,还是忙于公务,答非所问道:“今日让姑娘你近身伺候,已是例外。” 他也不知这位聆玉姑娘是个什么身份。 此前少爷的确爱唤她弹曲儿助兴,却从未去过她那院子,更别说上次府宴竟要将其赠与他人,旁人都说是厌了这乐伎,如今却让人家来书房伺候,真是摸不准少爷怎么想的。 不论外头人怎么觉得他家少爷荒唐无稽,他们这些贴身亲卫心里是清楚的,这书房少有丫鬟姨娘能进,打扫也是让小厮来,可这聆玉姑娘下午就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池帘轻笑一声,他收起目光,耳尖却绯红。 一推门,她便瞧见魏应舟正摆弄着桌上一对精致的鎏金瑞兽灯台,灯火摇晃,衬得他面上光影驳杂。 “少爷可是等得久了?”池帘温声含着歉意道,将碗碟一一摆好,“我路上不慎摔了一跤,折返重拿了一份,这才耽搁了。” “是么。”魏应舟收了手,灯火终于稳立,安静轻曳,“我倒觉着,是我罚了你,害得你手不稳,才摔了食盒。” 她在府中姑娘面前讨怜,还不如在他面前掉两滴眼泪。 字迹不似作假,读医书亦是真,是他多心,还是她多心? 池帘见他嘴角噙着笑,明润灯火勾勒,竟显出几分近似柔情的弧度。然而眸底明灭,沉人心绪。 方才发生的事,转眼就传入他耳中,怕是有人跟着她呢。果然在这府中,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她也没想瞒。 池帘礼数周到地为他夹了一筷子菜,面色如常,只是轻叹了一声:“不过是偶然遇见了二位姑娘,妾做事不周,才使得姑娘们误会了少爷。” 魏应舟就着她的手吃了,好似随口一说:“我听说五妹要向母亲求情,将你从我身边讨了去。你可愿意?” 碧色的窗纱被夜风轻拂起,浸凉了灯下絮语。池帘亦轻声回道:“妾自从来到京师这繁华地界,唯一识得的只有润行少爷。今日初遇二位姑娘,正值华年,活泼有趣,便不由自主地多回了几句话,聊了些杂事,旁的也没有了。” 魏应舟忽地想起面前的少女也不过十七,平日里总是恭谨柔顺,倒叫人忽略了她亦是活泼年岁。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转而轻笑:“……你倒是待我始终如一啊。” 池帘搁下银筷,缓缓凑近了 5. 木香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迟日融和,花间莺啭。据说明国公府后花园中有极为珍贵的五色牡丹盛放,特置办酒馔,即景宴赏。 魏家尚待闺中的几个姑娘,除了病中的一位,都已收拾妥当准备赴宴,由掌中馈的大房主母宋氏领着。出发前,池帘随在魏应舟身侧,瞧他面色无波地向大夫人拱手行礼,后者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拧着眉终究什么也没说。 魏五姑娘这时才瞧见自家二哥身旁站着的婢女有些眼熟,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二哥哥,你要带她一同前去吗?” 二哥素来风流,身边有貌美的丫鬟也是常事,只是这次赏花会声势浩大,定有许多名门闺秀,他至今未娶正妻,如此这般……实在令人担忧。 宋氏不是没想到这些,斥了魏五一声:“你二哥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做妹妹的插手了?还不快把帘子放下。” 她又转过来温和地笑了笑,到底还是提醒了几句,“你若喜欢,带着便是。只是这丫鬟容貌太盛,不如席中跟在姐儿们身侧,也免生事端。” 魏应舟眼中毫无波澜,唇角扯了扯,正欲出言拒了,却听旁边的女子柔声道:“少爷,就让聆玉跟着五姑娘吧。” 他神色微冷地瞥过去一眼。 池帘今日穿了身荼白绣花鸟褙子,蕊黄的内衬配水蓝挑线裙子,虽没用什么首饰,但本就生得貌美,气质又出众,这一身更衬得清新淡雅,相得益彰。 的确容貌太盛,不像是个丫鬟,倒像是哪家的姑娘。 他倒是很满意,这样的身份唯有待在他身旁,才护得住。 魏应舟盯着她心中思索。 女子屈身却未低头,与他对视片刻,眼底一丝小心翼翼,那眸子澄澈明了,只看得清那股恳求,令人怀疑若无旁人在,她都要轻扯他衣袖了。 只不过这恳求不知缘由,也许是不愿待在他身边,又或是……怕再见着什么人。 想起昨日那几句动听的话,他眼底幽暗,涌上几分难以察觉的讥笑。 宋氏刚松了的眉也皱起来,主子们说话,哪儿有下人插嘴的道理,真是个不知礼数的。 她正开口欲斥,魏应舟好似漫不经心道:“那便去吧,替我好生照顾五妹。” 他声音依旧低沉冷淡,有着毋庸置疑的意味。 既如此,他又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宋氏也不好多说什么。 心中却想着,往日也不见这魏二郎这般好说话,当真是被美色冲昏了头。 * 赏花会的原剧情里,大篇幅都写的是女主魏姹视角的宅斗,男女分席,自然不太了解魏应舟具体说了做了什么。池帘也不在意他的谋算,她在意的是,女主会崴伤了脚遇见叶谌。 虽然跟着魏应舟也能见到叶谌,但显然不如跟着女主可操控性大。 池帘以一方面纱遮住了脸,安静待在二位姑娘身侧,正巧魏五身边的大丫鬟有些看不惯她,她便顺势离魏姹近些。 魏姹不受重视,池帘温声细语,缓了她心中淡淡不快。二人有说有笑,相处融洽。 宴饮气氛正到浓时,由堂中挪于园中,设飞英会。姑娘们坐于荼蘼花架下,花落于谁杯中,便要饮酒作诗,虽是果酒不醉人,但也叫人微醺。 既是人多热闹,这般出风头机会,自然是给女主的。 魏姹双颊绯红,眸子却清明,一首好词经她念出来,清脆动人,用字皆佳。她思维敏捷又有才情,众人不由高看了几眼,这当然又惹了嫡妹魏七的怨。 接下来的剧情,如书中一般,魏姹被“不慎”泼湿了衣服、丫鬟也被支走,只不过如今多了个池帘悄悄跟上,提醒她有异赶紧离开。 园子西边的杏花林中,崴了脚的六姑娘扶着树站着,额上沁汗,细眉蹙起。 魏姹见方才救了她的聆玉姑娘,来不及捡自己跑丢了的遮面的面纱,只顾着蹲下身仔细查看她伤势的认真模样,不由抿唇轻声道:“今日多谢你。” 池帘笑了笑:“都是我该做的。我瞧姑娘这伤势不算严重,但强撑着走路会有些痛,不如先回府歇息吧?” 六姑娘摇摇头,她不想兴师动众,也不想回去了受母亲责怪,能忍则忍罢。 “若这里有川芎便好了……” 池帘知她心中顾虑,道:“川芎消肿镇痛,我记得味辛香,形圆长。” 魏姹讶异道:“你识得?” 池帘点头:“先前经过时,瞥见几株有些相似,不如我替姑娘寻来,若没有,还是知会大夫人一声罢。” 书中是魏姹忍着疼痛在这里找草药遇见叶谌的,因着此前她的恩情,叶谌自然出手相助,给她找了伤药来。 这片杏林在园子西边,离女眷那边远,离男客宴席倒是挺近。 池帘低身在丛中探看,一转身,便见一位身着绣鹭鸶月白潞绸直缀的少年郎立于树下,手中握着一柄金陵沉香雕漆扇,挂着做旧玉坠。杏花胜雪,他衣衫皎洁,更显得朗逸出尘。 还真是不令人意外。 池帘屈身行礼:“……叶大人。我家小姐伤了脚,在前面的亭中坐着,还请您暂避,免得失了礼数。” ——是她啊。 即使换了一身素雅衣裙,薄妆浅黛,仍盈盈动人,叶谌一眼就便认出来了。 亦瞥见她飞快地垂下眼睫时,眼底的一抹慌乱无措。 是突逢外人,还是因为……再遇他呢? 林中静谧,花香絮絮,满目皆飞白。叶谌只觉耳畔簌簌一响,似是花落、又像玉鸣。 一瞬间思绪仿佛拉回到那晚。 那晚玉佩损了一角,磕掉了一小节象征君子之道的竹,岁寒三友的寓意便不美了。本应换下,但叶谌习惯用旧物,并未舍弃。 只是没有料到,很快在这赏花宴上又见到那位柔弱美丽的乐伎,这枚玉佩立时就有了一丝不得体的意味。 仿若他一直记着……似的。 那日的事已然解决,他既好端端站在这儿便是结果,再提就有些不妥了。 叶谌以扇虚虚挡住那枚玉,温声问:“聆玉姑娘,你这是在找些什么?” 他不提之前的事,两人身份本就悬殊,池帘也不再多问。 不过她自是心中清楚男主已然迎刃而解。 池帘只回:“一味消肿镇痛的草药。” 她复蹲下身去在丛中翻找,白皙的手染上泥褐、又浸了些汁水,瞧着很是狼狈。 “小心伤了手,”叶谌微微皱眉,俯身拦住她的手,“你若需要伤药,我唤小厮去寻便是。” 她行为略显拒意,显然是因为之前那事有 6. 一曲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池帘上前行礼,解释道,“六姑娘伤了脚,我替她寻些草药敷一敷。” “这种事不去找主母,找什么草药?”魏应舟冷笑,待面前的女子起身,径直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虽未用力,她却像是吓着了,身子颤了一下。 魏应舟那灼灼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到鬓边那朵木香花上,几乎肆意到失礼了。 被这样唐突,还以为近在身侧的柔弱女子会如上次一般蹙眉含泪。 池帘眼底却一片澄澈平静,抬眸与他对视,柔声问:“少爷为何这样看我?” 看来她的确问心无愧。只是为何这么巧,偏偏是叶谌呢? 魏应舟松了捏着她下巴的手,轻笑一声,眼底阴鸷转瞬消失不见:“我瞧你人比花娇,不由多看了两眼。” 特意在花一字上加重了语气。 ——怕不是以为这花是叶谌给她簪的。 池帘想着再次屈身,语气如常轻柔和缓,应下了这句颇有深意的话:“少爷谬赞,六姑娘还等着我呢。” 魏应舟瞥她一眼,那双手上灰扑扑的自然不似作假,“我自会安排人过去,你回五妹身边,老老实实呆着,不要再乱跑。” 池帘规规矩矩应下,“是,二位大人慢叙。” 随着她一离开,跟在魏应舟身侧的松直心口一跳,不由看向还在这儿的另一位叶大人。 这位大人也真是,将聆玉姑娘送他的时候他可不要,如今又在府外私会…… 叶谌捏着折扇,忽地一打开,“魏大人兴师问罪无辜女子完了,可要轮到我了?” 魏应舟似是这才想起来面前还站着个光风霁月的持扇少年,嗤笑一声:“都说叶大人向来君子端方,渊清玉絜,我却不觉着。上次府宴醉酒失仪不说,这回瞧着双目清明、不似醉态,还与我的人拉拉扯扯——” 叶谌静静地盯着他,亦笑了一声,“我看醉酒的是魏大人吧,已经两眼昏花、看不清事态了。” 魏应舟眼中几分轻蔑:“若在山顶,便是醉眼朦胧,也比山脚下的蝼蚁看的高远。” 叶谌毫不顾忌,扇端直指面前的男子:“巍然不动的是你身后的魏家,可不是你魏应舟。” 二人身量接近,少年郎体型不如青年高大,但此时冷冷对视,都不收敛,颇有些气势难分上下的意味。 “那又如何?叶大人有空在这儿和我悖言乱辞,还不如好好思量,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叶谌拱手微微一笑,犹如山间清风、江上明月般从容:“自然是山挡我路,我便移山。” 华贵的玄衣青年不再看他,大笑离开,只留下四个字。 “不自量力。” * 池帘回去时,魏五姑娘还在同国公孙女说笑,见她丢了面纱、魏六也不见踪影,吓了一跳。 池帘将来龙去脉仔细托出,又道魏应舟已吩咐人照看,这姑娘才捏着帕子舒了一口气。 “那六妹能赶得上赏牡丹吗?”魏五拧眉很是可惜,“这样好的机会……” 虽然魏五姑娘性子直来直去,天真烂漫,但宋氏是她亲生母亲,自然提点许多。她这话中的可惜还有一层意味。 女子闺中时光易逝,这场赏花宴其实也有相看人家的意思。 这时有侍女来引宾客们落座,原是主人家在亭中设了精巧的花台——今日即景宴赏,重头戏便是独坐于这花台之上的五色牡丹。 说是五色牡丹,实则种类繁多,摆在一处格外缤纷夺目,香气满溢。 明国公夫人方氏颇为满意地一一介绍,除却平常的红白牡丹,亦有名动天下的洛阳姚黄、魏紫,直到最中间的屏帐被侍者揭开,她顿了顿,才笑道: “这株豆绿,可是府中师傅精心栽培才活了这么几株,一些赠了出去,如今仅剩这一株了,自是最上品。今日把这些都当做彩头,千金万两也不卖,以六品作比,由牡丹取意,能者得之。” 六品之中,能做比的便是曲赏、琴赏和图赏。 今日宴会来者皆是年轻的小辈,男女虽分席,但为了赏这牡丹,各设在花台两侧,离得不算远。 女眷们纷纷私语,有些世家贵女有婚约的,竟大胆地捏着扇子往另一侧上望去,眼波流转,似是看中了哪株要未来夫婿去讨。 有习武不善文的男子笑道:“我们这些五大三粗只会骑马射箭的,怕是只能远观咯!” “真是不公平。” 另一位与之熟识的文士笑骂:“就是给了你们,也品鉴不出这花儿的美,活生生糟蹋了!” 这些公子们声量高、并不掩饰,惹得众人皆笑。 时辰已到,张尚书家的一位姑娘率先步入亭中,弹了一首琴。 一曲终了,婉约动人,却略显平淡,方氏瞧她含羞带怯,赠了一株赵粉。 又一位姑娘上前,吟了一首刚做的唯美律诗,得了一株鞓红。 魏姹这时已赶来,魏五拉她悄声道:“六妹,你可要上去?” 魏姹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看得明白,这些姑娘们要么已有婚约,要么两家正在相看,这才以纱掩面,叫人远远地瞧上一眼。 魏五姑娘叹道:“我什么都拿不出手,应当叫二哥去赢一株。” 池帘心想,他却是赢不了的。 按剧情来,是叶谌以一首精妙的七言律诗赢得了魏应舟本来想要的那株魏紫,又将其以名字相称的缘由送给了女主。 原是——姹紫嫣红。 二人郎才女貌,后又作一桩美谈。书中也不忘写魏应舟觉着此举乃是嘲讽,当时便脸色阴沉,回府后据说还摔了东西,待他那大出风头的六妹也没了好脸色。 池帘悄然朝那边看去,魏应舟那身玄色衣裳在一片鲜丽花色下、旁人浅淡素雅的颜色中格外显眼。 台上正有一位贵女抚了首绝佳的琴曲引来众人惊叹,他却似是有所感望过来,微眯着的眼中捎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低笑。 还笑呢。 池帘转开目光,看见那月白衣衫的男子正接了纸笔,与一旁相熟的友人轻声谈笑,似是在附和其对台上姑娘的赞叹。 叶谌已觉察女席上有人在看他,但出于礼数,只装作毫无所觉的模样。毕竟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也太多了些。 他凝眸思索,落笔挥就。 渐渐的,那些善绘画作诗的公子们都已作成,一个个呈上去,还有一位会吹笛的奏了一首悠扬的《春日游》,叫人连连惊叹。 “六妹快瞧,二哥哥也去了!” 魏姹讶异道,“二哥……竟要弹琴吗?” 见有侍者取了把七弦古琴 7. 惜花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徐夫人。”魏应舟微一拱手,“我在此等人,似乎惊扰了夫人。” 徐氏愣了一下,忙抿出一个笑来,“我不过是恰好路过,谈不上什么惊扰。” 他颔首偏向一侧,似是为她让路。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竟连叙旧也不愿么。 年轻的夫人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男子轻笑一声,不知对谁道:“真是叫我好等。” 她忍不住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是个一身清新淡雅颜色、作婢子打扮的年轻姑娘,纤侬合度、气质脱俗,叫人见之难忘,虽没看清相貌,但直觉那应是他的姬妾。 直到贴身婢女搀着的手动了下,徐氏这才回过神来,她们行了还没几步,婢女压低声音忿忿道:“这魏家二公子还真是风流!还好夫人当年没嫁给他……” 徐氏抬手止住,步子也悄然停了。 “少爷唤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池帘屈身行礼道。 离得近了,女子周身浓郁的香气如被小扇扑动般涌过来,于是魏应舟幽深的目光又紧紧落在那朵鬓边的白木香。 他听得出她话中意,知她性子安静,不愿多生事,只想早早归府。 可谁让这花如此碍眼呢? 高大的男人低下头,以长指轻轻拨弄她鬓发,那花便落了地:“无事,只是让你瞧瞧我这刚赢来的名花。” 嘴上说着瞧,魏应舟却径直从一旁松直捧着的那盆名贵至极的绿牡丹中取了玲珑半绽的一朵,细致地为她簪上。 少女本看向那花,由于他突然的动作讶异地与他对视,瞪大了眼睛。她明眸中荡起一片水波潋滟的色泽,连着唇也微张,如此鲜活明亮神情,难得一见。 魏应舟的手便不自觉地在她发间停留了一刻。 ……那触手可及的莹润耳尖,不觉便泛上淡淡绯红。 他视线下移,终是抑了手上动作。 池帘只瞧着他长睫低垂,以至于眼中晦暗不明。本生一双狭长凤眸,如此凝神细望,似乎含了真假难辨的柔情,叫人疑惑他是在精心绘一幅画卷,还是在为心爱的人梳妆? “少爷,这可是……”她略带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低声开口,却被另一个急迫的声音打断了。 “这可是如此珍贵的绿牡丹,魏应舟,你得了它竟然如此糟蹋!你这是暴殄天物!” 为避嫌暂避片刻的李侍郎,在看到那行事张扬的魏家公子竟然随手把花掐了时,已怒火中烧,更别提他竟敢簪给一个小小的丫鬟用以调情,立时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 魏应舟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将身旁女子遮了大半,挑眉冷冷道:“听李侍郎的意思,怕是想要我这辛辛苦苦得来的花儿了?我看你若是得了,定是天天供着护着,生怕看都给看坏了,那才叫暴殄天物。” 李侍郎气得面红耳赤:“歪理!我本想出高价买来,好生照看,这叫惜花,你掐了花簪给一个下人头上,这是作践!” 衣着华贵的青年随手掸了掸袖口,嗤笑一声,“漂亮的花自然要配美人,我将花簪给她,既是赏花,也是赏人,如此一来,她每日在我面前晃,即使外在枯萎了,却长长久久的将韵致留存下来,我这才叫惜花呢。” “你好好看看,难道不比待在盆里美么?” 这李侍郎方才声量放得高,几个还未离去的公子循着动静凑了过来,悄悄窥见他身旁女子生了一张精致芙蓉面,素衣难掩霞姿月韵,鬓边那朵半绽的清丽绿牡丹,与其美貌分外相称。 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1】 众人虽嘴上碍于魏二公子性子不敢多说,却不由心道: 还真是更美了。 叶谌亦在其中,他只远远看着游廊间的二人,并不出言,眸底却泛起不易察觉的细微涟漪。 她这样的身份与美貌,应是习惯了被人审视、看轻,只是不知为何在那纤细身影低下头去的那一瞬,少年郎心中生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波澜,亦转开了目光。 徐夫人本还未离开,隔得远远的瞧见簪花那幕,捏紧了帕子转身走了。 “这小子。”也不知如何惊动了成国公,他大笑着打圆场道,“罢了,李侍郎,你说不过他,何况这花被人家赢了去,自然随他处置。” 李侍郎气得面色难看地行完礼,一甩袖子走了。 魏应舟毫不在意,拱了拱手带着身旁美婢离去,这般做派自然叫旁人看不惯。 他还未走远,便听得身后几句议论。 一个声音压得低些:“我看这魏二少爷恣意妄为,在这京中是愈发无法无天了,怕是无人能压制得住他。” 另一个却有些忿忿不平,声音不高不低道:“都是命。出了这种事,自家、官家都宠着纵着,当然无法无天了!也就是当年那人还在的时候,能与他相较一二。” 有人悄声问:“谁啊?” “你忘了,曾经赫赫有名的,敢打皇子的薛照啊。” 薛照,她记得是…… 池帘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唇畔尤带讥笑,神色却莫测。 * 回府时,池帘顺魏应舟意随行,与其共乘一辆。 绿牡丹的香味清新淡雅,只一朵也在这封闭的车厢里芬芳满溢,叫人心旷神怡。 魏应舟倚在柔软座榻上,单手拿着卷书随意看了起来,外头喧闹杂音与马蹄声被隐在车帘外,二人安静无言。 池帘望向他掩于袖口的右手。 这只手是在战场上伤的,书中写他手腕处经脉寸断,指骨碎裂,请了太医才接上,无力抓握不能动武。 弹琴如此精细的事,还弹得动人心弦,不知他如何才能做到。 她视线轻柔若有若无,心思亦似柳絮浮于空中了。 魏应舟翻了一页看,淡淡道:“你在想些什么?” 他余光注意到女子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收紧了些。池帘温声道:“绿牡丹世间稀有,价值千金,可终究只是一朵花罢了。” 这话不合身份,亦不合时宜,她却还是说了。 魏应舟搁下书,语调低缓,眼底暗色悄然涌动,似是兴味,又像愉悦。 “信玉宜称碧,珠宜名绿。这绿牡丹不同于寻常牡丹,不止馥郁,还多一份清韵,我瞧着很是衬你。” 池帘抬眼望来,好似这话在心中盘旋已久,“若它遍及世间,并不稀有,今日少爷还会将它簪给我吗?” 他面色无波,并不作答。 “怕是什么最珍贵,少爷就要将什么得来,毕竟唯有最名贵的花,才配得上您的身份。”女子移开那双盈盈的水眸,不再看他,手却攥得更紧了些。 “将花赠我, 8. 落雨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鲜花赠美人,自古以来便是为人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 有人说当日曾与魏二公子有婚约的徐夫人也在场,给一丫鬟簪花不过是故作掩饰。也有人不由怀疑这魏应舟如此荒唐还至今没有子嗣,难不成伤了身子? 不论外头怎么传,府里一切如常,朝中也没人敢拿这些事参魏应舟一本——上一个敢这么干的早断了前程,不知道贬到哪个偏僻贫县去了。 自家、官家都宠着。 池帘想起这句,心道要真如表面上看起来如此肆意妄为,他的结局也不会是那样。 魏应舟散衙归来,便瞧见在窗下正擦拭书案上摆件常物的女子,动作仔细却垂着眼帘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色郁郁,从菱格窗漏下的不算明亮的光线,落在她空落落的发髻上,像几片薄碎玉片摇动,人便格外地清晰起来。着朱红公服的青年不出声地走近了,将方才买来的一根料子极好的青玉簪顺手插进她乌发之间。 池帘抬眸瞧见来人,抚住心口似是被吓着了,又发觉头上一重,一时间只低声道:“少爷……” 素来温和的女子被吓着了也不瞪一眼,只一句轻声佯嗔;受惊的意态在这略显昏暗沉寂的室内,好似静景忽动、画起涟漪,一时间眼波流转灵巧生动,叫人移不开眼。 魏应舟深眸浮起几分浅淡笑意,“要取下来看看么?” 池帘摇头笑,莹白的玉珠耳坠随之轻轻晃动,“少爷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男人轻挑半边眉,本锋锐的眉眼显出几分随心倜傥来,好似在说“那是自然”。 这一幕隐约能瞧见他意气风发的少年光景,池帘怔了一瞬,扶着那玉簪一叹:“只是旁人见了,又要说你荒唐了。” 这些日子,魏应舟不仅时时挂念,还事事优先,都要越过几个妹妹去,如此偏宠实在有些惹人眼。当初将她买来若只为给叶谌下套那也太兴师动众,只是曾经的聆玉也不知魏应舟的真实目的。 他听了却笑:“我何时不荒唐了?” 那笑带了些难察的讽刺,语气却是轻快随意的,状似随口一言。思及他的结局,池帘目光悄然转向男人那身绯色公服。从战场转官场,领了实职,瞧着圣恩浩荡,如日中天,后院有多少眼线耳目也未可知。 此时窗外细风穿隙而来,外头栽着的西府海棠被摇乱,捎来花瓣与几分湿润泥气。 她抬手将窗户关紧了,忽的絮絮轻声道:“听府里有资历的妈妈说,曾见过少爷在院子里舞剑。那时也是春花烂漫的时节,风一吹花瓣簌簌,全落在你身上。你的剑太锋利,划出去时只能看清一道流光,明锐至极,一往无前,却在要削到低垂的花枝时收回,未伤她半朵。” 魏应舟唇边弧度转瞬冷了下去,走近了一步。 “有时我真想知道,你待在我身边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谁不知他逆鳞,那些下人对从前旧事个个闭口不言,她不主动打听怎会知晓?竟胆大妄为至此,偏要惹他不快。 池帘温和地笑了,“妾只是在想,少爷你在想些什么。” 说着亦走近了一步,眸子盈盈的看他,“不会又生气了吧?” “把你拉出去打几个板子,你就知道了。”魏应舟睨她一眼,将簪子又抽走了。 池帘见他语气虽冷,但还晓得瞪她,便不是真的发怒。 竟还有几分孩子气。 她按下笑意轻扯男人的衣袖:“妾不过随口妄言,哪里值得少爷动气。” 魏应舟将簪子搁在一旁,理了下衣摆坐于书案前:“你不过是想说,我因伤了手性情大变,才落得如今荒唐。” 她适时地点亮了灯台,替他铺纸、研墨。灯火映照下愈显得如玉温婉的女子摇头,“妾并未有此意,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遗憾没能早些见着他么? 魏应舟心中冷笑,她惯会言语上的柔情,叫人难辨她心意。他眼眸暗了一瞬,意有所指道,“遗憾的是上次,还是上上次?” 他怎么还记着…… 果然是爱跟男主作对的反派。 池帘发笑,还未回答,只听门外响动,原是松直扣门送过来宝臻阁的新鲜糕点。 这便没了回答。 一进门便得了自家主子冷冰冰的一眼,松直没摸着头脑,见那聆玉姑娘也在这儿,知觉是自己搅了少爷红袖添香,连忙搁了要退下。 池帘瞧他食盒里还有好些,便问:“这些还要送给别的院子么?” 松直便瞧坐在圈椅上的男人,“正要打发丫鬟去送给五姑娘,还有后院的那些——” 见那双狭长眸子愈发阴沉,他话硬生生转了个弯:“瞧我忘了聆玉姑娘了,姑娘先挑些爱吃的,再送给旁的。” 池帘掩唇轻笑,随手选了几样,对身侧的男人道:“多谢少爷。剩下的不如让我跟着去送吧,也好熟悉些,免得平日冲撞了去。” 这也不失是个好机会,她还有些想要见的人,比如,那个后来撺掇聆玉的陈姨娘。 魏应舟捏着狼毫笔的手指攥紧了些,幽深的眸光从她身上一转而过。顿了顿才随手捻起一块糕点:“去吧。” 那纤长绰约的身影行了几步,推门时提醒了句,“要下雨了。” 松直以为是与他说话,心中犹豫着要不要说“姑娘要不还是别去了”,身旁的女子已合门转身离去。 魏应舟侧首看向窗外,天色愈发昏暗,沉沉欲坠。 他写了会儿字搁下毛笔,翻开上次看了一半的《适情录》,却倏然瞧见一朵清绿的花盛放在书页之间。上面尚有一丝枯萎的痕迹,但瑕不掩瑜,已成唯美雅致的干花书签。 这些时日魏应舟能觉出聆玉处事稳重,心思细腻,这书房里燃什么香、摆什么件都由她劳心,小到花瓶里半日一换的新鲜花束、书里夹的带着香气精致的木牌竹片,处处流露出她的女子巧思。 分寸拿捏得极好,仿若润物细无声般,悄然让他习惯了。 只是这绿牡丹却是意料之外。原来她真将他所言记在心里—— 长长久久的将韵致留存下来了。 此时窗外骤然落雨,而他手中花香四溢。 * 陈姨娘是良家子,魏应舟手下一清吏小官的女儿,某次被救有了肌肤之亲,顺水推舟嫁为妾室,对他痴心一片。又因少爷无正妻,她算是身份最高的,行事略骄纵。 若魏应舟袭爵,她赶在未来国公夫人之前诞下长子的可能性最大。 这些事稍微打听便知晓一二,池帘与陈 9. 小鸟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预料中的慌乱失措还是受惊薄怒都没有,近在咫尺的距离,魏应舟能看见她踉跄之下、微缩的黑瞳中晃动的身影。 那是他自己的倒影。 池帘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稳住了身子。她看着他,眼睫轻眨,耳坠还在晃动:“少爷这会儿手没事了?” 早知她话里没有半分真意。 “我看你心并不乱,反而镇定自若。”魏应舟松了力道,冷笑一声,不再看她。 岂料她柔声道:“那让妾瞧瞧。” 转瞬那手套就被她流畅地褪了下来,连魏应舟都没想到素来乖顺的女子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或是二人离得很近,方才肢体接触,以至于并未防备。 顷刻间男人眸中杀意顿现,却见她捧着他的手敛眉细察的模样,很快不露痕迹地压了下去,徒留一片涌动的晦暗情绪。 池帘只看着那伤手。 除却手腕有疤痕,指节上亦有,且五指都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扭曲,令人心惊。 她动作小心地以指腹蹭了蹭那疤,问:“上次弹琴时,疼吗?” 魏应舟淡淡道:“不过一曲,片刻而已。” 不论何时也远不如当年失败的、自讨苦吃的彻骨之痛。 她声音轻柔的像哄孩子:“雨天阴寒,我去打盆热水,用热水敷一敷吧。” 身前的女子眉心微皱,小痣也藏了起来,她向来气质温莹,却很少见到这般柔和到如秋水春山一般的神态。何况如此温声细语一句,叫人的心上忽地便软了几分。 鬼使神差的,他抿唇不言,似是默许。 池帘撤下饭食,将门窗都关好,只留内室的两盏灯火。换了常服的青年坐在床沿,看她素手拧巾子,热气腾腾,那白皙的手也染上融融的绯色。 伤手被温热包裹,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又有些细痒。 “可好些了?”她温声问。 魏应舟微微颔首。 “我若不提起,少爷怕是只会自己忍着。” 他道:“没什么不能忍的。” 巾子凉了,池帘重新浸了热水,细致地把他每根手指都擦了一道,似是忽然兴起,拿掌心对着比了比。 她手柔嫩白皙,对比之下男人的伤掌愈发可怖,她却面色如常、毫无惧意。只是魏应舟瞧见那暖光映亮的平静眸底,有一丝藏得并不好的细微怜惜。 他指节一曲,自然地攥着她的手。 外面雨声仍淅沥,屋内烛火昏昏摇曳,沉水香袅袅弥散。许是这样的时刻实在叫人怔忪,池帘看见那向来或阴沉冷淡或讽刺嗤笑的青年脸上,出现了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温和平静到让人松懈的神情。 十指相扣,两只手间都带了湿热的水汽,紧紧黏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是水的热意,还是掌心的滚烫了。 他启唇,顿了一下才问:“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听着平常,但由魏应舟说来,且如今这位乐伎身份又耐人寻味,便不同寻常了。 若有心利用,她早就不是丫鬟。起初的算计俨然成了庇护,也不知何时他待她便有了一丝怜惜。 他神情专注,灯火恍惚使他的眉眼亦有些模糊。 池帘心道:你这样冷心冷面的人啊,有些话虽然想说,但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究竟会不会悔呢? “妾只愿日子平静安稳,不生祸端。” 魏应舟听到外面的雨愈发地大了,面前女子温和的字句却尤为清晰。 * 新霁空晴,清濯缁尘。檐下挂着只精美的四方细竹鸟笼,里头一只翠衣赤喙、羽色鲜丽的鹦鹉抖了抖翅膀,发出几声清脆鸟鸣。 池帘伸着手指逗弄,缓了字句念道:“白日、依山、尽。” 小鸟轻快啁啾了两声。 这鹦鹉叫阿宁,也不知那日又怎么惹了魏应舟,后来不知从哪弄来只鸟,要她好生侍弄。 劝君不用分明语,语得分明出转难。 她心想着抚了抚鸟儿的羽毛,又耐心念了一遍。 陈姨娘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拧眉喝道:“哪来的丫鬟偷懒,只顾着逗鸟,真是好雅兴!” 这儿是魏应舟的书斋,鹦鹉分明也是他的鹦鹉,倒不知是谁借此发难。 池帘不慌不忙转过身行礼:“见过陈姨娘。奴婢并没有偷懒,是少爷命我教这刚来的鹦鹉学舌。” “原来是你。”陈姨娘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语气虽和缓了些,却仍冷哼一声丢下一句,“行个礼慢吞吞,还要我教你礼数吗?” 池帘听她来势汹汹,还未回话,一高大的男子上前拱手道:“少爷向来喜静,姨娘若没什么事,还是请先回吧。” 松直不卑不亢地挡在她一侧。 向来喜静,竟允她在这逗鹦鹉。 陈姨娘脸上有些难堪,把丫鬟手里的汤蛊塞给松直,抿唇扯出个笑来:“这可是我为少爷亲手熬的补汤,我瞧他这些时日总忙于公事,担心他累坏了身子。” 之前也有人指使下人送些东西,都被松直收下了,魏应舟的确不喜人打扰,她应当知道才是。想来不只是为做这无用功…… 果然,池帘听她对自己颐指气使道:“我记得你以琵琶为生,定然通晓乐理,正巧我得了新的琴谱,不如你随我去研究一番。” 见她姿态高傲,松直皱眉道:“聆玉姑娘可是受了少爷嘱咐——” 池帘对他摇了头笑道:“松直小哥,那阿宁就劳烦你照看半日了。” 见此,松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看着她离去,心中有些担忧。 聆玉姑娘那样温柔的性子,若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 “奴婢只会些琵琶,不太懂琴。”进了内室,左右无人,池帘便看着她温声道,“姨娘找我来,怕也不是真心讨教。” 被戳穿心思,陈姨娘有一丝不自然,很快又甩了甩帕子:“明人不说暗话,我这里有些银两。你一个小小乐伎,如此得少爷欢心,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 听着倒是直来直去的性子。 若旁人见她甩帕子,估计以为她是颐指气使或者不好开口才出现这般扭捏神态,池帘却一直在观察她的眼神。 很细微的忐忑不安。 会因为对一个丫鬟提要求就忐忑吗? 池帘温和地笑了笑:“姨娘想让我说些什么?我只会弹些琵琶。何况少爷若真喜我,这些日子我怎会只能做些婢女的活计。” 陈姨娘把那装了银子的荷包往她跟前推了推:“你如今是少爷身边最得脸的,说起来也是我有求于你。他已许久没来我院子里,再过些日子就是上巳节,若能说动少爷带上我最好不过。” 她顿了顿才叹气道:“我也好久没能出府了。” 10. 涌动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暖日风好,晴江泛舟。 城郊今日很是热闹,文人雅士于兰亭设宴,各家的女眷也乘着雕花饰锦的马车过来游春。 因上巳节亦是女儿节,江畔花林中不乏有年轻的男女同游相会。 魏五姑娘低身拿点了花瓣的柳枝去沾江水,心不在焉地挽起袖子:“也不知那李、李公子长得什么模样,之前从未听过这号人,想来定是样样都不出挑的。我才不愿意见他呢。” 池帘记得,吏部尚书的独子李护正是她的良人。书里写后来魏姹见他们二人感情甚笃,且魏应舟出事后,李护还曾去求过情,是个寡言却心善的。 正说着,五姑娘一个不慎,袖口滑落,打湿了半截。 池帘见此笑道:“三月三,涴春衫,五姑娘今日定然会安稳顺利。” 女子沾春水,也有些祈愿爱情的意思。 她气呼呼地去拧衣袖说:“我才不信这些呢……”耳朵却悄然红了半截。 魏姹也笑:“好了,五姐姐还是快些去吧!” 岸边停了一艘精致小巧的画舫,宋氏派人捎话来,魏五姑娘便由几个仆妇跟着上了船。 水上安静,风光宜人,是以许多达官贵人喝酒赋诗后,也在江上乘舟闲谈。魏应舟亦在其中,只不过他没有捎上她,许是想让她和“交好”的陈姨娘一块作伴吧。 几个姑娘和熟识的手帕交一同赏花踏青去了,仆从前后拥簇,池帘不急着去跟,看向身侧作妇人打扮的明丽女子,“姨娘在看些什么?” 陈姨娘收回眺望的目光,带着些倨傲哼了声:“我在看我爹有没有来,他前几日才升了一级,说不定在和少爷一同喝酒呢。” “令尊可真厉害。”池帘微微一笑,“不如过去瞧瞧?想来姨娘也很久未和亲人见面了。” 她却没好气地转过身:“万一扰了他们的公事怎么办,我可不去。” “今日江上风光这样好,浪费了着实可惜。姨娘好不容易出府,就在这儿看船么?” 陈姨娘以帕子拭手:“我出来也就是看看风景罢了,又能做些什么。” 池帘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眼帘低垂、像是下意识阻了他人窥探。心思一转,笑着行礼道:“那我先去跟着姑娘们去,姨娘一个人可不要落了单。” 她走了没几步回头悄望,看见那方才神色倨傲的女子,此刻收敛了眉眼,平静中带着一丝郁郁。 * 不多时,女眷们玩得累了,便去船上休息。 挂了魏府匾额的画舫之上,几位姑娘好奇地掀起船帘赏景,魏七不知何时知晓池帘是买来的乐伎,只不过今日出游没有乐器,便要她唱首曲子助兴。 魏姹轻轻皱眉:“虽说聆玉曾是乐伎,但这江面上船只来来往往,叫旁人看了听了实在不好。” 姑娘们说话,陈姨娘并没有插嘴,只是瞟了池帘几眼。 二房的魏八姑娘却也说:“只是唱首曲子,想来不碍事。” 魏七神色不耐地催促:“唱个曲儿有何难?你不过是二哥身边的一个丫鬟,主子说的话,难道敢不听吗?” 也就是看魏五和宋氏都不在,这小姑娘愈发的肆意无端。 那一身素白薄衫绿罗裙的女子闻言只淡淡笑了笑:“只是不知,七姑娘想听些什么。” 这有些难住她了,魏七在府里听得多的也就是戏子们唱的折子戏,小曲儿一时半刻也想不起名字来。 她便摆摆手,“就听你最拿手的吧。” 池帘温和颔首。 碎霞澄水,画船轻晃,女子含情柔婉的歌声,伴着柔橹浸水声,落入众人耳中。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西洲曲》唱的是女子对郎君的思慕,虽然言辞婉转并不算多直白,但这里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外头还挂着魏府的匾额,并不适宜叫人听见。 可众人一时间都忘了这茬,连魏七也只顾着双颊微红、竖起耳朵细听了。 魏姹亦听得如痴如醉,不由心中感叹: 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只因身份低微,便要由着主子们指使,真是可惜。还有二哥瞧着宠爱,却迟迟不肯给名分,也并不算真心。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江水捧着熔金落日,波光粼粼。许多船只本觉着到了归时,要往岸边去,突闻这样悠扬动听的一曲,纷纷有人停了船桨、好奇探看。 “哟,这听着像是《西洲曲》,唱的可真不错。”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在唱曲儿?” 一精美宽敞的红木雕花画舫内,几位正闲谈的官员亦止了高谈阔论,不约而同往外望去。 魏应舟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眯了眯眼,起身来到船头望去,那画船的幔帐卷着半截,隐约看得见几个姑娘在里头坐着,上头的魏字格外瞩目。 原是他家的。 “润行,莫不是你妹妹?”一华服少年行至魏应舟身旁,拍了拍他肩膀笑道。 “世子慎言。”魏应舟瞥他一眼,语气淡淡。 宁远侯世子依旧笑眯眯的:“那就是你身边的姬妾了。” 正说着,那船头上出现了一个素色衫裙、纤侬合度的女子,江风吹起她垂在耳畔的发丝,给人一股清新脱俗之感。只是她侧对着他们,似乎并未注意这边。 后面又来了两个戴帷帽的姑娘,许是出来透气的。 两艘船离得并不远,但方向不一致,她看向的那一侧,还有一只柏木盖的素雅小舟。 魏应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船头立着一靛蓝衣衫的男子,身形颀长,正是那探花郎。 “后面那两个一看便是你的妹妹,那前面的就是唱歌的那位姑娘咯?” 华服少年颇有闲心地以手抵眉细望过去,没发觉身侧的男人早已眉心蹙起,眸底暗涌。 魏应舟冷声拱手:“今日就到这里,世子告辞。” 然而就在此时,船尾处传来一侍从冷声斥到问:“什么人呃——” 话说了半截,只听冷箭破空而来,噗呲入肉的声响。 有人慌忙道:“有刺客!” 魏应舟眼眸微缩,立时遮住身侧少年的身形:“快走!” 松直亦拔出长剑,护在另一侧。 一艘不起眼的船不知何时悄然接近他们,箭头冷锐的光从幔帐后一闪而过,几个蒙面刺客甩出钩子,动作利落来势汹汹,足尖一点便踏水而上。 姑娘们那边也发觉动乱,魏姹扬声催促船夫开快点,只是有艘比她们要大的船竟狠狠地撞了过来,船身摇晃,舱内案几上茶具炉子登时碎了个遍。 船上早已乱作一团,魏应舟左手长剑一划斩了一人,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狭长的双眼亦溅上狠厉的血色。 对她们下手……这是要让他分神,冲他来的。 他想赶过去,却被刺客 11. 相拥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春水虽暖,呆久了也觉冰凉刺骨;女子的身躯柔软无力,紧贴着他像块凉玉。知晓她已然是受不住了,可此处万分惊险,船也开走,叶谌只能托着她一直往岸上游,像托着一朵不可抓住的轻云,小心翼翼又不免感到恍惚。 他二十年人生里,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细微又奇特的感受。 怀中女子声音微弱:“叶大人。” 还能说话。 叶谌心口松了些,尽力将她的脸抬起来,让她能呼吸:“不要多想,抱紧我。” 都说溺水之人,为了求生会不管不顾地抓紧身边任何事物,可方才水下相拥,她却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没使出多大的力,此时亦如一只可怜的鸟儿湿了羽翼,轻轻依偎般的抓着他衣襟。 身后仍刀光剑影、喊声不断,沉沉浮浮中,他终于带她上了岸。 叶谌有力的手臂扶着池帘肩膀,令她坐着撑起身体,另一只手一边轻拍后背,为她顺气。 “咳咳……咳……” 呛着的水吐了出来,池帘这时才虚虚睁眼。 被水浸润的苍白面容,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攒眉蹙额,精致的眉眼便透出一股笼着轻愁般的清丽。她淡色的唇轻启,声音低的几乎是耳语:“多谢叶大人。” 扶着她的年轻郎君,此时也因方才的消耗有些气息不匀。他替池帘拧着袖口与裙摆,视线尽量落向别处,声音因呛水有些低哑:“人命关天,我应当做的。只是……唐突了你。” 身下是微微扎人的兰草与柔软的春泥,他揽着她,二人皆浑身湿透,衣裳紧贴在身上,湿发一绺一绺,形容狼狈。 分明浑身都是冷的,又不得不挨在一起,胸口便有了些热意。 池帘有些费力地笑了笑:“人命关天,叶大人是君子。” 君子? 叶谌摇头淡笑。 此处僻静无人,江风习习,余晖也淡了下去,没过一会儿,他便感觉到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身侧无干燥衣物,只能等人来救,叶谌怕她受不住,便多说了些话想转移她注意力。 “再见到聆玉姑娘,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这是第二回了。”池帘话中带了些自嘲的笑意,“叶大人似乎一遇到我,就有些多灾多难。” 他知晓她的意思。 “我说过的,凡事先求自保。”叶谌轻叹一声,“你总是无辜受累。” 女子静静倚在他怀中,湿润的长睫低垂:“妾身似浮萍,葬身于水中也是命该如此,大人不顾危险来救我,我却不知该如何还。” 少年清朗的声音却放沉了些,温和平静道:“我救了你,这也是命数。聆玉姑娘于我有恩是因,今日便是你应得的善果,自然不必还我。” 她抬眼望来,乌润的眸子颤动,久久地注视着他。 “您是个好人。” 上次说他是好官,这次是好人。 叶谌闻言心中一哂。他能感受到那目光有多澄澈分明、满是真意,却抬头望向远处避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这样的情境,只是目光相碰,都会有些……说不上来的慌乱。 她认真道:“叶大人为了救我,置生死于不顾,聆玉铭记在心。” 叶谌只道:“我水性好,不妨事。” “水性再好,也是危险的。妾生于江都,幼时贪玩险些出事,那之后就不敢往水边去。”池帘絮絮诉道,“只不过生在水乡,总要坐船,再怕也习惯了。后面坐船倒没什么,怕水的毛病还是一直没好。” 怪不得方才在水中如此无力,她挣扎半晌又孤立无援,该是多么害怕。 叶谌心口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悄然望了她一眼。 那样苍白柔弱又难掩姝色的女子,神色平静,望着江面的眼中无波无澜,却叫人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怜惜。 就在此时,江上来了艘船,飞快地靠近岸边,一披着玄色大氅的男人跃下船,远远瞧着面沉如水,黑发也打湿紧紧贴在衣裳上,更显眉目锋利如刀。 在看到那女子虚弱无力、只能倚靠在他人怀中的模样时,魏应舟的心忽地被揪起,几乎是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她身边。 他径直脱了大氅将池帘抱起来:“可有哪里不适?” 她便瞧见他里头的衣裳没来得及换。 池帘摇了揺头问:“六姑娘可还好?” 魏应舟声音放得很轻:“府中姑娘们都尚好。” 他抱着她转过身,声音低沉喑哑,对叶谌道:“今日多谢叶大人出手相助。” 叶谌冷冷一笑:“也不知魏二公子是如何管府中事务的,竟连个会水的奴仆都没有,险些误了人性命。” 他知道这话有失偏颇,当时情况危急,那些普通下人会水也不一定能救人。只是这魏应舟现在才迟迟寻来将她抱走—— 叶谌想,真是无用。 魏应舟静静地垂眸看着怀中女子。 池帘能瞧见他目光幽深如潭,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顿才不紧不慢道:“叶大人与聆玉乃是故交,想来,不会袖手旁观。” 叶谌嗤笑一声:“若我今日不在呢?” 魏应舟抱着她走了几步,语气淡淡:“那也该是她的命。” 怀中女子似乎并无反应,脸埋在他胸口,只是攥着衣襟的手紧了些。 叶谌拧着袖子的手一顿,话中冰冷怒意并不掩饰,一字一句道:“你果然冷心薄情。” 这样的人…… 叶谌看着前面他抱着女子的背影,忽地觉得碍眼至极。 魏应舟并不在意身后那人说了什么。他只是忽然心中浮起了一个念头: 他衣裳是湿的,若是怀中人悄悄哭了,他不能察觉,也永远都无从分辨。 * 城外出现刺客一事,在京中闹得很大。有人说是冲着那宁远侯世子来的,也有人说是这魏应舟在朝中肆行无度,得罪了人。还有说其实是另一位常大人的私仇连累了旁人,因为当日那画舫里的几位官员中,他官职不高却是唯一死了的。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池帘却是不知道的。许是在水里泡的久,她回来就发起了高热。 待她醒来虚虚睁开眼,只有雀儿坐在床边,一副困倦到点着头要睡着的模样。 察觉到她醒了,雀儿连忙去端了杯茶过来:“姑娘你可算醒了,这会儿都是亥时了,你烧了一天一夜呢。” 床榻上的女子轻轻蹙眉,苍白的手捏着茶盏哑声道:“六姑娘也发热了么?” 雀儿摇头:“只是受了些惊吓,有些咳嗽。倒是姑娘你怎么烧的如此严重?” 她这才喝了水,温声道:“只是我身子不好罢了。好了,我已经无事了,你快去歇息吧。” “桌上还有些吃食,姑娘若有什么事可以喊我。” 雀儿说完打着哈欠推开门走了。 池帘捏着那还温热的素青瓷杯,又看了看满当当的食盒,心中明了。 她披了件外衫,端着烛台来到窗前。刚打开窗户,便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夜晚有些凉,阵阵微风把烛火吹晃得厉害,那女子苍白单薄的身影亦缥缈难寻。 魏应舟推门而入,静静地看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等少爷你来 12. 失手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如书中发展的那般,被嫡妹险些害了性命,魏姹已不愿再忍。 不过当时魏七惊惶失态误推了一把,事后哭哭啼啼一番便轻易揭过;如今多了池帘这个变数,待她醒来,便有大夫人宋氏唤她过去问话。 松直话中几分提点:“少爷嘱咐过,不用顾忌,实话实说便是。” 池帘颔首。怎么看她都如此无辜,谁能想得到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呢? “奴婢虽清楚瞧见七姑娘推了六姑娘一把,可是不是故意为之,那就不清楚了。” “是这奴婢污蔑我,想要害我……是她心思歹毒!六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魏七瞧着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魏姹神情冷淡:“聆玉是二哥身边的人,她怎会无故害你。” 三夫人刘氏还想给自己的嫡女说话,宋氏抵着额头疲倦道:“六姐儿说的是,聆玉,你先退下吧。” 当日她忙着操心自己女儿的亲事,没想到竟会出现动乱,姑娘们之间还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对主子的处置自然不能当着下人们的面,池帘后来得知,魏七被罚跪在祠堂给她姐姐抄经祈福,她向来受宠,这样的处罚都哭闹了一通。 魏姹为了给她二哥道谢,特意绣了香囊亲自送过去,顺便看望池帘送了些补气血的药和银子。 她不由一笑,女主还真是实诚的性子。 陈姨娘也过来看她,说是瞧瞧她病好全没,切莫过了病气给主子。 池帘眨眨眼:“姨娘不怕我染着你了?” 陈姨娘被噎着了似的,顿了下才道:“我那是担心少爷!” 池帘含笑道是。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陈姨娘冷哼一声,却被她喊住。 “对了,姨娘的父亲可还安好?” 她怔了一下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父亲自然好好的。” “只是因为那时姨娘说你父亲也在,”池帘不露声色地打量她,“我便有些担心,是不是也在那船上。” 陈姨娘只道:“我父亲福大命大,只是和我一样受了点惊吓罢了,倒是你,似乎格外倒霉。” 池帘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后来刺客查出来的确是与死去的那位大人有仇的,就这么结案了。 这段日子很是平静,魏七收敛了心思不再作妖。而魏姹见了阿宁一回就喜欢上了,不好过来打扰,便喊她捎上鸟儿去院子里说些话,向来脾气不好的二少爷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晃绿槐高柳,孟夏渐热。正巧应了天气,阿宁这几日得意地勾在悬架上,对来来往往的人唱: “鸟雀呼晴,鸟雀呼晴!” 魏应舟觉着好笑,让它念:“侵晓窥檐语。” 它不念,似乎知道“鸟雀呼晴”是说的自己,又“呼晴”起来。 池帘唤道:“阿宁,侵晓、窥檐语。” 鸟喙一张一合字正腔圆:“侵晓窥檐语。” 男人睨她一眼:“它可真听你话。” 池帘眨眨眼:“那是自然。对了少爷,几个姑娘要出府逛逛,想让我同去。” 在这人多眼杂的国公府,她能和魏姹交好也是好事。 魏应舟用手逗阿宁:“你去吧,我来陪它玩。” 鸟儿眼睛骨碌一转,突然重复道:“你去吧,我来陪他玩!” 因为字正腔圆,听着好像有些生气似的。 池帘扑哧笑了。 魏应舟轻弹了下鸟儿羽毛,没好气地斥它:“不要什么都学。” 走之前松直还送来个荷包,里头装了数额不少的银票和一些银子。 他不由心想,少爷待聆玉姑娘这么好,却迟迟不给名分,难道打算是把她当妹妹养着么? 由于分神,递过去时差点将荷包弄掉了,他眼疾手快从半空中捞起来,却见身前袅袅婷婷的女子手掩着唇看着他,笑眼弯弯。 他红了耳尖,转身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 逛了会儿金楼、成衣铺子,魏五姑娘提议去陈园的宝岳楼玩。这陈园不是普通院子,是前朝某个王爷的私宅,后来对外开放,建了座楼,供附庸风雅的士族们消遣娱乐,文人墨客也在此聚会游玩,名门贵女来赏花游园也不是稀奇事。 陈园不是每日都开,今日是个双数,正巧赶上了。 “怕是以后就没有这样的闲适了。”魏五姑娘叹了口气道,“母亲说,我的女红还得好好学。” 她已定下亲事,要绣婚服,还得学许多东西。 魏姹笑着安慰道:“到时让嬷嬷绣好,最后添上几针便是。” 正说着远远瞧见个眼熟的人,魏五指着问:“咦,那不是四哥哥的小厮吗?” 那人一看是自家府上的小姐,赶紧迎了上来,苦着个脸看向魏姹:“小姐身上可带了银子?我家少爷输了好些钱,正催着我回府里拿,可我、我也不知怎么跟夫人说啊!” 魏四是魏姹一母同胞的弟弟,只不过养在主母那儿养歪了,与她不算亲。 她冷声问:“欠了多少?” 小厮支支吾吾:“五……五百两。” “当真只有五百两?” “是、是一千两!” 这数目对国公府来说自然不多,但对二房一个庶出的少爷来说,就太多了。何况二房本就过得紧巴,魏二爷又没什么本事,若听了这事肯定要把魏四打得下不来床。 众人都吓了一跳,“这酒楼为何会欠这么多……” 进了宝岳楼这才知道,此处说是酒楼,实则是个风雅的赌坊。三层小楼飞檐翘角,珠帘绣额,繁华亦处处透露着雅致;大堂正中摆着绿釉陶投壶,以精美的屏风相隔,香几之上的博山炉正散着袅袅白烟。 原是投壶下注,文人雅士的玩乐。 一清秀的少年郎面色灰败地站在二楼,焦急地往门口望着。 这位魏四少爷平日里贪玩不爱念书,偏爱这些消遣玩乐,以往就输了好些钱在这上面。 魏姹心中气极,但也于事无补。今日来的姑娘们身上最多带个两百两,凑一起也不够,魏七平日里荷包最鼓,可瞧她这幸灾乐祸的模样便知不可能拿出来。 几人要了个二楼的雅间,魏姹透着隔扇窗冷静地观察别人投壶的步骤。 “六妹妹,你知不知道,这投不中可是要倒贴钱的……” “你想回去被父亲打断腿就直说。” 魏姹淡淡一句,拿着他的木牌下去了。 虽说女子亦可投壶,但一般的大家小姐是不屑于做这些沾铜臭的事的,就是做了也不如他们这些常玩的公子们厉害,看是个带帷帽的小姑娘,许多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姿态抚掌。 池帘却知晓,女主手稳眼快,不过看了几局便参透了投壶的技巧,片刻后她就会技惊四座,把输的钱全赢回来。 她亦跟着去了,手里端着茶盏静候。 ——候着某个人。 随着司射一声开始,乐工奏乐,各雅间开始下注。第一场,十矢全中,魏姹胜了对方的七矢;第二场稍微难些,她以“有初”胜出。 魏四终于晓得自己妹妹的厉害,瞠目结舌的发不出一个字来。 < 13. 急报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叶大人请留步。” 戴着面纱的女子上前行礼,因为遮盖了面容,不由叫人去注意那精致柔美的眉眼。 她眼含秋水,声音轻柔:“妾有事要同大人说。” 旁边的公子见此拍拍叶谌的肩膀会心一笑,知情识趣地离开了。 宝岳楼人多眼杂,大多是官宦子弟和富贵人家,在这里谈话容易被有心人看见,身为女子跟着他们进雅间也极为不妥,何况叶谌方才比试输了已让人怀疑。 院子西边的水榭风景宜人又安静,池帘站在那里等候。 风微微吹动她的面纱,她拿手掩住,却仍叫人窥得一瞬那张藏起来的精致芙蓉面。 “我家姑娘说,她只想将哥哥输的银子赢回来,这些多出来的,叶大人请收下。” 她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 叶谌摇头淡笑,眉眼疏朗逸然:“方才那位姑娘技艺高超,我愿赌服输。这钱若是收下,岂不是更叫旁人觉得,我是拿了你们的钱,才故意放水了?”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叶大人竟没有放水么?” 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合适,细长白皙的手指下意识微微掩住唇,声音亦低了下去:“是我误会了,还以为……” 她的耳尖一瞬泛起了绯色,不知面纱下脸颊该是怎样的红晕。 叶谌微怔。 那些身躯贴近的时刻,她亦有或是讶然、或是浅笑的情态,动人心魄却总是平静温和。此时一笑才叫人发觉,这位向来温乎如莹的女子,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也会因为说错话神态羞赧、清灵动人。 叶谌眸光微闪,很快便将那细微的悸动不露痕迹地压了下去。 “以为因与我作比的是个姑娘,我便会故意让着她么?”少年的声音清润低醇,他缓缓发问,轻挑了一下眉。 这样的动作,若是由魏应舟做来,必然要带几分恣肆与玩味;面前的少年风仪端简、满身色泽清和,便如一幅杭州春景画,生动盎然。 她眼睫颤了颤,“因为叶大人向来和煦如风,我便想岔了。” 叶谌心想,她似乎的确只见过他和煦的样子。入仕以后,旁人都说他一双锐目明察秋毫,清高自持难以接近;外头的人则说他云心月性,是难得一见的君子。 唯独待她,不知不觉便有了些柔情。 “你家姑娘既然出场,就说明对自己的水平有把握,我若轻视她故意放水,便是傲慢不逊。”他话锋一转,又道,“可我亦是代友上场,赢了她也有些胜之不武。” 她恍然大悟,面纱之上一双笑眼弯弯如月:“怎么说大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这就叫输了银子、赢了人心。” 他轻启唇,话语打了个转,却终究没有开口。 若不是从屏风后窥得的一眼,看见了她,又怎会输呢? 叶谌想,这话有些过于轻佻,不能唐突了她。 他目光悄然落在她眉目舒展时那颗极淡的小痣上。听文玄闲来提及,美人生痣,若在眉心眼尾、或是唇下鼻尖,都各有各的雅致意趣。 他向来不屑于听这些,便淡淡叫文玄止言,然而此时却忽有些遗憾。不知眉梢生痣,又有哪种说法?面前女子的一颦一笑,瞧着总让人心中泛起涟漪。 “时候不早,妾得回去了。” 他问:“你家姑娘可还在等着?” 本来魏姹要等她,但那不成器的哥哥怕她生事赶紧跑了,池帘便劝她趁着这次机会,回去与魏四好好谈谈。 另几个姑娘也乏了,早已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她身份不过一婢子,没有主子等下人的道理,自然是要自己回去的。 池帘温声道,“此处离府上不远,我自己走回去也不妨事。” 虽说这里天子脚下、繁华地段,但她生得过于貌美,戴着面纱也能觉出那身段不凡。 叶谌细微地皱了下眉,果然她在魏府过得并不好,无人重视。 他声音温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送你回去。” “门口人多眼杂,妾若是上了大人的马车,怕是有损你的清誉了。” 叶谌微微一笑:“为官者清誉可不是靠远离女子得来的。” * 青盖马车简洁素雅,内里不算宽敞,坐二人正正好。 叶谌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竹帘漏下的光线打在他指节分明的手上,愈显润洁修长。 池帘瞥见书名,有些好奇:“《东夷志》?” 他捏着书脊的手便往那边移了移,极有耐心地给她叙述道:“这是本书分了八卷,这是其中一卷。里面讲了许多外番的风俗、气候、人文……” 竹帘清雅别致,却不够隔音,闹市的叫卖声有些嘈杂。身旁的女子侧身近了些,缝隙透出来的光亮轻柔地扫在她乌润的发上,随着马车的晃动而飘忽不定,显得她明亮又宁静。 待讲到商贸往来的事,她说:“这些商贩们的日子,虽然辛苦,我这个外人听着却觉得有趣,想来是因为我没吃过他们的苦。” 叶谌翻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有些好笑又有些讶然。 怎会有人忍心让她吃苦呢?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扬起重重的尘土,风尘仆仆的将士声音沙哑:“都让开——急报——” 外头的老百姓登时议论纷纷:“这是发什么事了?” “莫不是西北战事来消息了!” “不是说镇国公已经打赢了,快要班师回朝了吗?” 叶谌掀起竹帘看去。 那骑马的将士已远去,他急忙赶去的方向正是身边女子要回的—— 魏府。 * 镇国公没了。 不是战死在沙场,是打了胜仗之后、在回京的路上被外敌刺客伏击,旧疾复发又添新伤,最终还是没能撑住。 死讯比他的棺椁先到。 府中上下哭做一团,魏应舟却面无表情,漆黑如墨的瞳孔盯着来人,只问:“我父亲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口信?” 周威低下头去:“没有。只是皇上那里,将军有封急信,传令官已经送去了。” 他是追随镇国公身边多年的亲信,亦是看着面前这青年长大的。 从少爷出事后,他就再没看懂过了。 “我知道了。”魏应舟点点头,好似已经预料到了,神色无波无澜。 “那他呢?” 周威愣了一下,能让少爷开口问的只有那位了。 “薛将军听闻此事亦悲痛不已,但身负要事不能从西北赶回来,怕是见不到老爷最后一面了。” 一直面色无波的青年勾起一个淡淡的、讽刺的笑,转身就走。 大夫人宋氏泪哭得湿了帕子,见他转身就走,哭喊道:“你干什么去!你爹死了,你竟一滴眼泪都没有!” 魏应舟步伐丝毫不停,只一句:“我要见他。” 大夫人怔了一瞬,谁? 旋即反应过来,这个“他”自然说的是皇帝,这是要进宫!宋氏心中一股不安莫名涌上来,望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半晌没能说出话。 池帘守在正厅外,眉目冷肃的青年从她身侧过去,行 14. 吻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镇国公死后,魏应舟身为独子继嗣承爵,魏府再不似往日兴盛。 皇帝体恤国公府子嗣单薄,给魏应舟赐了个婚事,孝期过了便可完婚。不出几月,又给他提了一级,谁见了不说一句圣恩浩荡。 奉天殿外,下了早朝的臣子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在宫道之上。 “一个身有残疾的镇国公,哼。” “夜夜笙歌……愈发地荒唐了……” “魏党已扰乱朝中风气……” 几声放低了的议论从前面传过来,魏应舟眯了眯眼睛。 “李侍郎,你们这是在聊些什么?”那身着绯色官服、身姿挺括的青年走过来,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眼睛却阴鸷生寒,“真是好雅兴啊。” 李侍郎绷着脸道:“不过闲谈几句罢了。” 魏应舟冷笑:“白玉阶下,说话也要敞亮些才对。” “既如此,那下官就心直口快了,”李侍郎一甩袖子,“魏大人如此行事,就不怕众官联合起来参你一本结党营私么?” 见他如此大胆,旁人低下头去,面面相觑。 “李大人,话可不能乱说。”身后一位青色官袍的少年朗声道,“大家都是为陛下办事,在这里互相驳斥,还不如多做些实事。” 其实李侍郎也是被激了一句,没过脑子,说完便有些后怕,额上也出了细汗。还好这小叶大人替他解围,连忙拱手应是,众人见此也纷纷找借口散了。 魏应舟瞥了叶谌一眼,面无表情离开。 镇国公生前是左军都督府都督,死后这兵权自然又归还给朝廷;而那位镇国公麾下的薛将军勇冠三军,皇帝赞赏不已,颇有提拔之意。 叶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 魏府,陈姨娘院内。 “我劝你还是为自己早做打算,以后那位国公夫人来了,不可能容得下你的。” 面前的女子啜饮了口茶,语气几分幸灾乐祸,话却是实话。 池帘拿帕子沾了沾唇,温和地笑道:“姨娘何不担心下自己?” 陈姨娘瞪了瞪眼睛:“我可跟你不一样,就是新夫人来了,我还有老爷往日的恩情在,你也不瞧瞧我什么身份。” 魏应舟变老爷还是有点好笑的。 池帘出神地笑了笑,旋即起身,以手拂过一旁案几上,那把桐琴的琴弦。“姨娘的身份,是别人的眼线吧?” 陈姨娘瞳孔紧缩了一瞬,很快恢复往日的神情,“你瞎说些什么。” “你每过一段时间便要去城东的芳雅斋,修理养护这把从娘家带来的琴,里头藏了些什么?字条?密信?把它拆了就知道了。” “不准碰!”陈姨娘面色冷了下来,“谁许你一个丫鬟对主子猜来猜去的,有本事去告诉——” 池帘微微叹了口气:“他那样心思重的一个人,你以为动了他的东西他能毫无所觉?” 她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 “老国公刚去世的那几日,府里乱作一团,你将我支开,他一回来就盯着书房里那个闷户橱看,把屉子打开检查了好几遍。” 陈姨娘张了张口:“那为什么……”刚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还能为什么,当然是面前这人替她遮掩。 屋内沉默了很久,陈姨娘才把那琴抱了过来,几番动作之下,那琴底果真有一个暗格,里面却没有什么字条,只藏着一颗毒药,怪不得她方才不让碰。 果然是来杀魏应舟的。 “你不要告诉他。聆玉,你是个好姑娘,”那素来倨傲的女子此时却怔怔的落了泪,下一瞬一把推开她,“你快些走吧。” 池帘眼疾手快地卡着她的手,把那药扣了出来。 她抿唇道:“你以为死了别人就不会发觉了?” “这药吃了,三个月才会发作,看上去如一般的肺痨之症。”陈姨娘又哭又笑,“他救了我,虽然那是个局,但为了以假乱真,不救我就会真的死——他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竟真的救了我。可是我这样活着,又恨不得那天死了算了!好在他待我并没有什么感情,我和他甚至没有圆房。” 陈姨娘轻轻呼出一口气,几分自嘲的笑:“不过,我也生不出孩子来了。” 一切如她所猜测的那般。池帘轻抚她的肩:“那又如何?能活着就不要想着死。这些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琴以后就放我那里,如果担心那个陪嫁丫鬟监视你,我会找理由把她调走的。”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揩过陈姨娘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别哭了,陈燕。” 那明丽的女子闻言眼眸轻抬,泪愈发地汹涌。 * 毒药到手了,也该走了。 池帘捏着毛笔,落下“叶谌启”三个字。 信的内容就写,需要一个大夫为女子诊治,但要对魏府里保密,她这里有些银两,望叶大人能出手相助。 这信或许到不了叶谌手里,但只要写了就是有用的。 入秋天气渐凉,她搁下笔,静静看向窗外飘落的枯叶,难免生出几分怅惘。 陈燕没说,但池帘知道她其实活不长了。因为唤她闺名时的反应不似作假,她是真正的陈家女。 可亲生母亲怎么会舍得让亲生女儿涉险?她定然是处于孤苦无依的境地。 要想控制这么一个孤身只影的人,喂那种三个月后发作的毒药最合适不过。 所以陈燕隔一段时间就去琴斋,除了传递消息,还要吃暂缓的解药,上次去正是两个月前。 她在最好的年华饮鸩止渴,消亡在官场的明争暗斗里。这只燕子怎么都飞不出去,也看不到来年的春天。 * 过了段时间,池帘找了个借口去街上采买,甩开同行的丫鬟,便往叶府去。因着府里没一个她可用的人,况且这种谁看了都要起疑的事,还是自己做败露的最快。 叶家本家在杭州,叶谌考取功名后,父亲也升了官,前些日子举家迁到京师来,一家人这么快住上四进四出的院子,旁人都艳羡不已。 只是才走到那条胡同跟前,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聆玉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池帘转过身,是松直。 她有些慌乱,“是老爷让你跟着我的?” 前头那明晃晃的叶府匾额,和面前女子不安的神态,松直也瞧出不对了。 老爷吩咐他每次聆玉出门就要跟着,他觉着是保护。眼下看来,聆玉姑娘好像要去那位叶大人府上,原来主子的意思就是跟踪么? 这么久 15. 再饮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京中最繁盛的酒楼应云楼里,千灯照夜、笙歌醉梦,不知有多少人在此彻夜不归。精美华丽的大堂中,脂粉气与酒气混杂在一起,一幅热闹快活的奢靡之景。 直到一群头戴小帽、身穿红罩甲的冷面捕快鱼贯而入,伴着丝竹声止,熙攘的人群纷纷停下手上动作,喧闹人声渐弱,气氛也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叶谌今晚是随都察院齐副御史办案来的。他微一拱手,神情冷肃:“奉命查案,还请诸位配合。” 酒楼老板连忙迎出来,脸上堆笑应是。 能来这儿玩乐的人非富即贵,对此也不算大惊小怪,不过见刑部和都察院的都来了,显然此事不小,被扰了雅兴也不敢吭气。 捕快们分头一间一间的往雅间搜过去,不乏有被扰了兴致怒骂一气的官宦子弟。叶谌不卑不亢地三言两语化解,不经意注意到东边往里的那间,一个翩然的女子身影正推门而入。 他应当不会看错…… 她在这里,那他必然也在。 少年微微皱眉,思及前两日那位暴毙的陈姓官员,虽情报不完整、事情脉络至今尚不清晰,他此时却眸光闪动,似是有所察觉。 那位副御史正忙着在另一间查探问话,叶谌给手下人打了个手势,只身一人往东边去。 走到门外便听里头传来女子的娇声笑语伴着清灵婉转的琵琶曲,片刻之间,忽然琵琶声止,有人温声劝道不宜贪杯,一男人低沉带着兴味的声音旋即响起:“聆玉,过来。” 叶谌神情陡然冷峻,他不再顾及,径直推门而入。 那身着玄色绣金锦袍的青年斜倚在罗汉榻上,两位衣着鲜丽的美姬簇拥在身侧,正姿态逢迎给他斟酒。他那一双狭长眼眸微眯,似有如无、又紧紧地看向站在榻前的女子。 许是为了怡情怡景,她穿着一身水红云缎衫配攒花绣裙,手中捏着一只精巧的绘彩瓷壶,却不像是为了斟酒——那纤长手指微微用力,显得有些发白。 忽而被扰,魏应舟只是懒懒地挑了下眉,饶有兴致道:“叶大人这是来做什么?” 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语气淡淡:“不过奉命办事。” 立在一旁的松直神色紧绷,目光锐利地朝来人看去。 池帘则细微地瞥了叶谌一眼。 许是为了方便,他今日穿的是少有的暗色,一身藏黑绣玉带纹长衫,愈显面如冠玉,内敛沉稳。 “那便查吧,我这儿可什么没有,”魏应舟晃了晃酒杯,“有的不过是美人与美酒罢了。” 叶谌静静地盯着他。 那高大的男人声音轻柔却令人生寒,从池帘身上转过:“怎么还不喝?” 又转到叶谌身上:“难不成碍于这位叶大人在,不愿意喝?” 室内气氛骤然凝滞。 魏应舟起身一步步逼近,挟住那纤弱少女的下巴,抬起酒壶,宽袖滑落。 叶谌的手不动声色地攥紧了,字字冰冷掷地有声:“老镇国公离世半年未到,魏大人尚在孝期,就如此纵情声色,看来他老人家在地底下也不能心安。” 魏应舟回头,一双黑眸冰冷得不带一丝波动,宛如一条毒蛇,似乎下一刻便要猝不及防咬人一口。 可他终究只收回目光,不紧不慢道:“叶大人未免有些多管闲事了。” 被他挟制住的女子,在明灯映照下,那双眸子亦明亮透彻得让人恍惚;她蹙眉眸子微颤,可魏应舟心里清楚,那丝担忧与慌乱并不是为了她自己升起。 池帘觉得面前的男人已然怒极了。 他手上滚烫的温度与酒的辛辣一同涌来,只强灌进去些许,池帘就受不住地被激出泪意,咳嗽起来。 薄凉润泽的酒水顺着她的唇角溢出来,一路沾湿了衣襟,唇也嫣红得厉害。不过几瞬,那素来清丽绝伦的女子便脸颊染上红晕,眼神迷离,显出几分动人心魄的娇妍媚态。 “主子。”一旁的松直终是忍不住开口,在他面前跪下,低着头道,“我心悦聆玉姑娘良久,您若真不喜欢她,可否……可否把她赏赐给我?” 明明是聆玉姑娘好心劝酒,主子却这样对待她…… 魏应舟看着自己的心腹有些想笑。 一个二个的竟都在肖想她。都觉得他是恶人,想来英雄救美? 可是松直是护不住她的。 男人只面无表情地摇了摇酒壶,低声对池帘笑道:“你方才夺去的壶里,还有这么多要还呢……” 目睹了方才一切,叶谌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怒意,大步上前,夺过他手中酒壶,目光明锐冰冷:“我替她喝。” 魏应舟意有所指道:“叶大人当真敢喝?” 外头已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再来一次,他也会喝下去。 叶谌冷冷看着他,并不多言,一饮而尽。 池帘视线模糊地望去,看见他那脖颈处滚动的喉结,有酒水从其上滑过,一直落进领口,深色的衣裳便留下几道湿痕。 他分明不常饮酒,灌下去的动作却利落干净,没有一丝犹豫。 半壶下肚,叶谌面色端然如常,显然酒里什么都没有。 他心中已然明了这位向来心思难测、行事愈发诡谲的镇国公的目的。 此时捕快扣门,叶谌扬声打发他们离开,才对面前的男人道:“你想要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松直也觉出其中深意,心中苦笑还是自己没用,哪里比得过叶大人呢。 魏应舟心中亦微微一震。 ……他当真为了她,甘愿跌落神坛。 * 魏应舟抬手屏退了众人,厢房中便只剩他们三人。 他扶着那不胜酒力的站不稳的女子,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阶庭兰玉、前途大好的少年郎。 虽还年轻,但看来看去,也只有这人是能护住她的。 池帘闭上眼,模模糊糊中只听见叶谌竟然答应给魏应舟查什么案子。 最后他只沉沉一句:“我要带她走。” 于是感觉到少年有力的臂膀从魏应舟怀里接过她,如那时在水中沉浮一般,温柔又沉稳。衣襟上的清淡雅致的香气缓缓涌来,安心到令人昏昏欲睡。 池帘脑海中又恍然浮现与魏应舟在书房的场景。 当时魏应舟气极,逼问她与叶谌到底什么关系。 她只平静道:“我与叶大人之间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不过是几面之缘。” 后来那行事莫测的男人竟给她送了个华美精致的金簪。 他缓缓地说: “若叶谌真对你有情,你就当这是我给你们的赠礼,祝你们百年好合,有情人终成眷属;若叶谌更爱惜自己的仕途,这簪子便可——” 那筋骨分明的大手捏着簪子,从她颈旁划起一阵疾风,带起她几缕发丝。 “看他是在乎自己的仕途,还是你一个小小的乐伎。” 池帘抬眸望去,他眼瞳漆黑如墨,笑容愈深,阴鸷的神情令人背脊生寒。 此时此刻,她抚上头顶簪子心想,也不知叶谌把她带走,他会不会真的 16. 情郎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好在叶谌身手敏捷,那颀长身影轻盈落了地,旋即只手撑地起身。 庭院里夜凉如水,风声轻微,二人相对而立,还是池帘讶异过后,以手掩唇扑哧笑了起来。 身前的女子盈盈而立,取了钗环、长发披散,素衣修洁,朦胧间显出柔美身段。叶谌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比起平日里的端方娴雅,多了些慵懒的动人意态。 她那双圆而微翘的、带着笑意的眼睛盛着月亮,显得格外透彻明润。 “叶大人,巧遇。” 叶谌眉宇间难得出现了少年人的几分赧然,他轻咳了一声,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这是产自衢州的薄皮橘子,味道甜美,带过来给你尝尝。” 月光映得少年郎愈发地面如冠玉。他长睫微微垂着,在眼下投了一层细密的阴影,半露的一双眸子平静温澈,仿佛如此费心的确只是为了将几枚橘子递到她手中。 池帘接过,含笑道:“多谢大人。夜深露重,不如进屋坐会儿吧。” 叶谌听出她笑里的几分促狭,片刻后,只低低“嗯”了声。 烛台凝泪,散着乌发的女子弯身用剪子剪了烛花,屋内便倏然明亮几分。 他一落座,池帘才看见那下裳像是有处划破的痕迹。 于是走近了一瞧,忽蹙眉道:“怎地把衣裳弄坏了?” 还未等他开口,池帘便说着“我去拿针线来”匆匆进了内室。 许是这衣裳破损打乱了思绪,又或是半夜睡意朦胧有些怔忪,那素来谨慎守礼的女子全然忘记自己还只着中衣,直到拿了针线盒出来、低下身时披着的外衣滑落,才轻轻地“呀”了声。 她对他这般不设防,是因为下意识的信任,还是旁的什么呢。 那女子发丝散乱、薄衣下的身段愈发地清晰,叶谌垂眼望向别处,“别着了凉。” “还请大人等我片刻。” 她似乎也察觉失礼,由于羞赧声音下意识低了下去,便更显得轻柔动人。 叶谌搭在桌上的手悄然收紧了些,手边的烛火也随之忽而一闪。 “无妨,我回去再让人补便是。” “不过三两针的功夫,大人来这儿弄破了衣裳,说来也是为我。” 池帘笑笑,转身回内室更衣。 叶谌觉得她对他的衣裳格外执着,他也明白为什么——这些时日,她每次见了他都妥帖奉茶、小心翼翼,交谈间也极有分寸,不过是想报答他恩情。 可他并不只想做个恩人。 夜深人静,小窗灯影之下,二人一高一低,离得又近,仿若窃语。 “麻烦聆玉姑娘了。” “大人坐着就好。” 叶谌看着她低眉凝眸的模样,“方才可吓着你了?” “本来有些怕,”池帘捻起绣花针,唇畔漾起一抹笑意,“但是一瞧是你,便只觉得新奇了。” 叶谌正色道:“我读书的时候,经常翻书院的墙头。” 她抬首望来,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不由话里捎上些笑意,尽量说得有趣生动些:“夫子管不住,我见旁人如此,我也如此。只不过有人觉得,像我这种好学生怎么能又作文章又学他们翻墙呢?便偷偷跟我爹告状,说我平日的好学问都是装的。” 池帘一边细听着,一边手上针线翻飞。这些事好像在书中也没见他提过。 他声音清醇,又放得低沉,娓娓道来便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的魅力。 “我爹就对我说,你看他们做什么,你将来能和他们一样吗?” “后来我就潜心做个好学生,再也不与这些坏孩子同流合污。以至于有一日我把告状那人套麻袋揍了一顿,他怀疑是我,到处告状,也没有人信了。” 池帘忍不住笑起来。 “叶大人以前可真有意思,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以前该是什么样?”叶谌微微低首,眉轻挑了一下。 听过他这样的趣事,这动作便显得格外有神采四溢、少年意气。 “妾觉得应是如同现在一般,聪明睿知、持重老成,小小年纪就懂大道理。” 叶谌听了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快好了。”池帘用牙轻咬,绞断绣线。 叶谌低头瞧那修补的纹样,往日他衣裳上或是绣兰竹或是绣鸟鹤,这一簇秀气清圆的碧荷,里头立两只待绽的芰荷,却是头一次用。 这样精巧又别致的花样,旁人见了也会猜测是不是出自哪位手巧的绣娘。 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却忽然在脑海中浮现。 这荷花是他独有的么? 那人的衣裳上,也会有同样的么? 下一刻池帘起身,却晃了晃身子,一个踉跄摔进他分开的膝间,也不知是撞到了什么,男人低低闷哼一声。 她连忙抬头,下意识蹙起眉,小痣便藏了起来。披散的长发在灯下宛如绸缎乌润明亮,一双明眸因惊慌失措而波光粼粼。 她虽穿好了衣裳,但他坐得高,仍能从这个角度瞥见那莹润的脖颈和微敞的领口。 叶谌几乎是立刻闭上了眼睛。 “抱歉,”池帘扶着他膝盖才借力起身,“大人没事吧?” 他眉心紧皱,过了一瞬才开口,声音沉沉:“无事。” 看上去神情自若,池帘却瞥见他耳尖绯红。 “妾笨手笨脚的,实在不该。”似是为了缓和气氛,她打开那布袋子,将一个个圆润饱满的金橘拿了出来。 “不如给您剥个橘子吃吧。” 女子手指纤长丰润,捏着橘皮轻易地剥开,指端染了些淡色汁水,清新的香气便四溢开来。 叶谌想,金橘不能降火,反而更让人燥热。 接过她递来的半个橘子,润了唇舌,他道:“我该走了,聆玉。” 许是吃了凉物,她的名字从他喉舌滑过时有些低沉艰涩。 “大人慢行。” 池帘起身提了盏灯送他,快到门口时才忍不住轻声说:“妾知晓您不想让我被人议论,才这样来看我。可是我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却也不能只待在这院子里,总归是要见人的。您是朝廷命官,想来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这样也不好。” “不好,你就不让我来了么?” 他静静望着她,灯笼晃荡的光线映亮了他模糊的面容,竟有一种心神不定、微微执着的错觉。 他们二人的关系,早已有些暧昧不清了。 “若妾不让您来,您就不来了?”提灯的女子轻笑,眉梢随之微动,竟有些柔情缱绻,“旁人说什么,我总归是不在意的。” 叶谌顿了脚步,亦轻笑一声:“那明日我走正门进来?” 她眉眼盈盈:“随您心意。” * 后来左邻右舍常看见一位生得倜傥的公子进出那间小院,议论纷纭。 池帘让小铃给那些大娘们分了些精美的丝线跟绣品,很快便有妇人小心翼翼地拎着筐鸡蛋上门讨教。 做针线活最容易起闲 17. 留住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青子哥哥来了。” 小铃喊道。上回叶大人交代了不能唤他大人,她就学着吴大娘喊青子又加了个哥哥。 池帘闻声从书房出来,“怎这会子来了?” “买了些菜,想着今日在这里用膳。”迈步进来的郎君着一身玄青暗纹直缀,冷淡挺括、身形颀长,眼中却捎着微微笑意。 池帘不由感叹叶谌心细,今日正是中秋,晚上怕是要赏月饮宴,不能过来,这才挑着午时来陪她。 他瞥见她指间染了墨迹,“方才在练字么?” 池帘道:“这些日子惫懒,字都生疏了,便临了《牡丹赋》。” 小铃把菜拎到厨房去,叶谌颔首:“《牡丹赋》清丽俊逸,确实适宜你临摹。不如让我瞧瞧,也能指点一二。” 他却注意到面前的女子细微地抿了下唇,一瞬的犹豫。叶谌眼皮微不可查地跳了下,他如常温声道:“晚些再吧,快到午膳时辰了。” 厨房不大,小铃正忙着洗菜,叶谌示意其退下。 池帘跟着他进了厨房,一边挽袖道:“今日就由我来做吧,这些日子我随小铃学了些手艺,想来是够用的。” 叶谌从不想让她下厨,那双手合该十指不沾春水。 高大的少年利落地挽起袖口,露出修长紧实的手臂:“我来吧,你还没尝过我做的菜。” 池帘讶然地睁大了眼。 叶谌一边俯身将菜拿出来,一边笑道:“以往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伙食太差,又不能常常回家,我就自己偷偷起锅做饭。” 书院一般都是建在山上。 池帘好奇道:“那都做些什么?” “河里捞的鱼,山里逮的野鸡。”他似是想起令人发笑的事,微弯的眸子愈发地明亮,“起初学侠客拿树枝烤,要么半生不熟,要么全糊,没个滋味实在难以下嘴。” 身侧女子扑哧笑了。 “不过后来就练出来了。”叶谌只手将还在扑腾的鱼捏着放到案板上,眉头未皱一下,“你且放心,不会让你吃到坏的东西。” 她闷笑道:“妾自然相信您。” 瞧她一身细白衣衫,叶谌回头叮嘱道:“杀鱼时气味重,怕是会让你身上沾染了血腥气。” 何况杀鱼要动刀,血刺呼啦的,实在不雅,叫她看了也不好。 她却摇头,一双乌润的眼眸眨了眨:“妾就想在这里看着。” 叶谌垂眸,手中动作不自觉地利落起来,又觉太过凶残,收了些力。 池帘瞧他利落打扮便知今日不是一时兴起。少年侧对着她,深色衣裳勾勒出的身形薄却高挑,乌发挽成发髻,玉冠高束,眉心微蹙。日光漏进来,勾勒出他眉骨鼻唇的线条,既凌厉,又雅致。 那手浸了凉水,冷白手背青筋凸起,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这向来执笔的手染了冰冷血迹,才让人记起他虽是文官,却也是个刑官,想来审犯人时也是如此严谨冷肃。 很快一桌子菜就做好了,池帘端了碗碟过来,站在门口唤小铃他们一起吃。 院子里只有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在一旁劈柴。他是叶谌前两天雇来的侍卫,沉默寡言,瞧着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却很有气力,用手就能把柴劈开。 她心中知晓叶谌为什么会请个侍卫来——这几日外头已有那叶家郎君养外室的传言,巷子里的人还没想到“青子”就是叶谌,但早晚会传到很多人耳中,譬如叶府。 “袁大哥,小铃呢?” 袁侍卫拱了拱手,指向外面。 池帘便推门去喊。她心里却算着时间,书房帘子勾着没放,书案上也没放什么《牡丹赋》,只有随手抄的一首词。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字迹和魏应舟有八分相像。 屋内,俯身细看那幅字的少年眉眼沉沉。 * 一桌精细的菜,卖相极好,味道也鲜美。小铃吃得喜笑颜开,夸青子哥哥手艺比她娘还厉害。 池帘不由笑,桌上二人边吃边闲聊,叶谌喝了些带来的清酒,她亦讨了一杯,双颊却慢慢地红了起来。 于是吃完叶谌拉着她在院中散步,既是消食,也吹吹风醒醒酒。 只不过今日是个大晴天,微风轻柔和缓,反倒更让人怔忪。池帘抬眸看向榆树后头的墙头,忽问:“大人是怎么爬上来的?” “我也想上去看看。”她以手压眉,眯着眼睛去瞧。 这不像她平日里说的话。 叶谌望着她浮着雾气般朦胧的眸子:“你有些醉了,快回屋歇息罢。” 池帘摇头:“妾没有醉,只是有些好奇。” 她走到那榆树旁,手轻轻抚着它,“幼时我也爬过树的,可是后来,连步子都不能迈得太快。” 叶谌心中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他启唇,顿了顿只道:“不要做危险的事。” 她却有些倔强地挽起袖子:“哪里就能摔着了。” 许是榆树枝桠不算高,又或是她常年学舞身子轻盈,那纤细的身影只三两下就攀了上去。 叶谌也见过活泼的少女爬树,那时他尚在青州,隔壁住着父亲的同僚,那家的小女儿和他相仿。人家小姑娘辛辛苦苦爬上来来偷看他,他感受到目光回望一眼,就害得她摔了下去。 当时只觉得有些新奇,也不算意外。那姑娘本就是个活泼性子。 可面前的人不一样。叶谌走到树下伸着手,准备随时去接,忽看她飘逸的衣裙划破了个角,不由心口微动,粲然一笑。 这时才忽想起来,聆玉向来循规蹈矩、温婉知礼,其实也不过十七八年岁,早早地离了家,被养成男子们喜爱的乖顺模样。 叶谌静静地抬首望着她。 ——可她本来就该如此灵动可爱、自由无拘。 池帘顺着榆树枝干爬过去,足尖落在了墙头上,直起身子。 那韵白的身影张开双臂,长长的宽袖被风吹起,她满身浸在明亮温吞日光里,瞧着平静安宁,纤细的身形亦有一种只可远观的清逸翛然。 她那样柔弱,又那样蓬勃。 这一瞬,叶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来:他怎样才能长久地留住她? * 不久后,巷子里来了辆低调雅致的马车。 吴大娘眼看着这马车上下来一个陌生的美貌妇人,还扣的是那玉姑娘的门,不由瞪大了眼,怀疑道: 这莫不是青子他娘? “袁大哥。”池帘示意侍卫退下,她望向来人,心中亦有了猜测,“敢问夫人是?” 妇人微微一笑,语气淡淡:“你就是我家四郎英雄救美,救的那位美人了吧。” 她不提什么外室,只说是英雄救美,其中意思已经很明显。 池帘不紧不慢道:“可说的是叶谌,叶大人?” 妇人不回答,只迈步而入,瞧见这不大的院子却整洁雅致,处处精心。又看了看面前气度不凡、幽姿逸韵的女子,“果然生得美若天仙。” 难为四郎竟如此小心翼翼地藏着,若不是老爷听到外头的传言,他们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池帘温声道:“夫人若有事,先进屋内喝杯茶吧。” 韩夫人带着个妈妈依言而入,黑衣的 18. 滚烫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果然如此。 叶谌神色看不出喜怒,他松开手,起身大步离开。 素屏慌忙之中爬起来追了两步没追上,捂着心口急急喘气。回过神来去收拾,才发觉地上那碎瓷哪里有血迹?分明是釉里红的花纹! 可方才是真的把她骗过去了,素屏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以往怎么都没发觉,向来待人宽和、宛如谪仙的四少爷,竟然如此城府深沉,叫人心惊。 不多时,韩夫人回来看见花几上空落落的,她转身落座,接过大丫鬟奉上的茶,漫不经心问:“这是谁给摔了么?” 素屏连忙跪下,摊开手里包着碎瓷片的布巾,垂首道:“是奴婢失手打碎的。” “也没见你平日里毛手毛脚的,”她叹了口气,“就罚你几个月的月钱吧。” 素屏踟蹰了会儿,不知该不该说,韩夫人见她神情不妥便开口要问,外头忽有丫鬟唤“四少爷”。 她慌忙低下头去。 “母亲。” 来人一身云纹月白直缀,拱手时身如修竹,端方知礼,一进来便叫人觉得满堂都亮了几分。 韩夫人面带笑意地看着行礼的年轻郎君,她最满意的就是四哥儿的好脾性,君子如玉,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孩子,万不能被乱七八糟的人沾染了去。 哪知下一刻,叶谌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仔仔细细地放在了她手边的桌上。 他声音放得轻缓,语气却是冷淡的:“您从小教我,不要恃强凌弱、强人所难,这强加于人的钱,我就替您收回来了。” 韩夫人愣了片刻,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那银票,又看了看面前这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四哥儿。 她刚从那巷子回来,难不成当时四郎也在那儿……不,不对,这钱绝不是才要回来的,他一定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韩夫人瞟了素屏一眼,又对叶谌道: “你这是做什么!你怎知我是强加于她的?难道你竟一直觉得自己母亲是这种人吗?” 说着捏帕子沾起眼泪来。 读的书越多,活得越久,越觉得这世间人与事皆混混沄沄,荒唐谬悠,身边人也不例外。 叶谌垂着眼帘缓了语气道:“孩儿没有这种意思。只是这钱,您给的时候,怕也没想过她愿意收还是不收。” 那又如何?给她五百两都是抬举她了! 韩夫人也看出来这外室对她儿子来说非同一般,只能压下心中不快,问:“我不过是想替你把她打发了,四哥儿,你难道真想一直养着她?你还没定亲呢!” 也不知母亲在她面前说了多少这种话。 叶谌抬眸平静地说:“聆玉姑娘对我有恩,却未必有情,母亲这样倒是适得其反了。如今外头有人故意毁誉,我便要弃自己的恩人于不顾么?” 他顿了顿才道,“母亲,我心里有数,不会叫她影响了我的仕途。” 韩夫人拧着的眉这才松了些,柔声道:“这样便好。我知道你这孩子向来自己有主意,她不过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女子,是我大惊小怪了。” * 屋外大雨倾盆,天色昏暗,池帘点着灯在绣香囊,绣的是月下芙蕖的意象。 小铃的喊声隐隐约约:“这么大的雨,我倒看看是谁在敲门……” 她放下手中物什,找出那张写给陈姨娘的字条,夹在书里,留出一截在外面。陈燕已经去了,如今聆玉的身份却不好去看她,让小铃捎个字条烧了也是合理的。 这上面写的是句语焉不详的话。 “杜鹃啼血,方知悔悟,只是月迷津渡,再无归处。” 这话说的是陈燕,亦是聆玉,端看旁人怎么想了。 “是青子哥哥来了。” 池帘应声出去,瞧见那少年郎站在檐下,衣裳湿了半肩,额发亦打湿了贴在肌肤上,能瞧见那衣袖之下捏着伞柄的手指透着股冰冷苍白。 少见地有几分狼狈可怜。 “这样大的雨,怎么过来了?”池帘面带讶异地迎上来,一瞧他这模样不由蹙眉,“小铃,去倒杯热茶,我去拿巾子来。” 他搁下伞进来落座,发梢还沉沉滴着水。 池帘拿了条干净的巾子给他擦水,若是往日,叶谌必定自己接过去了。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由着她的手拿着巾子轻柔地从眉骨、眼角一直落到下巴处,只垂着眼帘静静不说话。 被水浸过的眉眼愈发的疏朗俊逸,池帘悄望了几下,也半垂着眼,只确定手上落处,不仔细打量。 “今儿是出了什么事么,我瞧大人神色有些郁郁。”她一边拨过他的湿发拿巾子绞干,一边温声细语道。 许是淋了雨,少年的声音也有些低沉喑哑。他终于开口,却问:“我这样过来,是不是给你添了麻烦?” 叶谌很少有这样询问的语气,她一时微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怎么会,”池帘温柔地笑了,“这院子是您花钱买下的,随时来都可以。” 她的措辞又回到最初了,果然还是决定要疏远他了么? 叶谌眸光晦暗了一瞬,旋即那丝情绪便无踪无际了,只望向她轻声道:“这几日我忙着一桩案子,到今天才解决。想着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才急急赶来。” 池帘想,不枉她故意透露给小铃。 “只是如此这般,反而失礼了。”他唇畔扬起一抹浅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过来,“沾了些水,本该趁着昨夜无雨,早些送过来的。” 池帘接过去,却碍于手中拿着东西并未打开。她微微瞪大了眼,短暂的讶异后是一丝小心翼翼的欢喜:“大人怎么会记得?” “你与旁人提过一句,我远远听着,便记下了。”叶谌顿了顿才道,“也想着上回母亲害你受了委屈。” 心中总觉愧对于她。 池帘心道她一直没提起这件事,他却主动地提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外室、什么离开的话。 “妾想着,后来夫人就没有再来,一定是大人神机妙算,替我处理好了。”她拿着锦盒,望向他眸光平静柔和,“只不过,你为何从来不提起那五百两呢?” 池帘偏头轻笑,眼睛眨了眨又道:“其实我想着拿了银钱、自己开个糕点铺子什么的,便没有还你。” 叶谌心中紧了一下,静静地看向她,她说他神机妙算,他却算不出那温柔的眸中到底有几分真意。 她生得貌美又无家眷,旁人惦记不说,魏应舟虽是利用,他却总觉得那人似乎还没死心,实在让他生气。 他温和地说,“既然给了你,自然由你做主了。只是你孤身一人,我放心不下,若想开铺子,我给你安排些帮手如何?” 还好,只要在这南京城里,她又想跑到哪里去? 叶谌接过 19. 别走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犹如擂鼓响在耳侧,那样澎湃有力,几乎牵着自己的心也跳的快了些。 池帘微怔,正要支起身来,忽瞥见身侧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一瞬间攥紧了身下的衾被,青筋凸显、骨节分明。 他慌了。 叶谌只知身上人那如绸缎般顺滑的长发散在他胸口,馥郁的香气迎上来,他甚至忘了呼吸,只来得及去看帐幔顶上令人晕眩的花纹。 红烛昏罗帐,情依约,难分辨。 直到外头传来叩门声,二人才恍然回神。 “……抱歉。” 散着乌发的女子慌忙支起身来,发梢便从叶谌下巴处扫过,带来细微痒意。 小铃端着水盆进来,说姜汤已经在熬了。 池帘接过,拧了手巾,小心翼翼贴在他的额头上,柔声道:“我去找找上回配的麻杏甘石汤还有没有,大人瞧着病得很重。” 叶谌觉着他的确是病重了。 听见她又叮嘱:“小铃,你在这儿好生守着。” 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郎只摇头道:“不必。” 见此,池帘替他掖好被子,温声道:“妾很快便回来。”走时不忘仔细地合上门。 那娉娉婷婷的身影离去,屋内旋即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外头落雨的淅沥声。 额上浸水的巾子捎来几分凉意,叶谌昏沉的脑中也清明了些许,他环顾四周,淡淡药香的细枕、身上柔软的衾被、屋内的陈设无一不在提醒他:这里的每一处,都是她卧过、坐过、碰过的。 不知为何喉头处有些发紧,叶谌将被子往下扯了扯,仍觉着浑身发烫。最后他掀了被子起身,坐在床边,胸口不住地起伏。 离床不远处有两张绣凳,并一张梨花木八仙桌,上面的灯台旁放着个绣绷子。 她睡前还忙着绣花么? 叶谌瞧不清上头是什么花样,便走近了些。 上面一幅绣图精致秀美,栩栩如生:明月半掩在云间,夜里荷花安静盛放。 想起上回她给那破损的衣裳补的芰荷,叶谌一眼便觉着,这是要送给自己的。 他不由漾起一抹笑,下一刻又抑制不住地轻咳起来,便以手抵在唇前。 这时忽发觉绣绷子底下盖着册书,她常看书,叶谌是知晓的,并不稀奇。可这书的边缘处,有一截字条没夹好探出头来,若他不是个习惯观察的,根本发现不了。 她看书惯用精致的木牌竹牌,这字条绝不是用以作书签的,桌上又无笔无纸,若是睡前在看书,更不会多此一举—— 除非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字条。 叶谌目光微微一闪,他动作细致地打开书,手指小心地按着那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字条上一句话。 “杜鹃啼血,方知悔悟,只是月迷津渡,再无归处。” 这分明是她字迹,而这字条内容与书毫不相干,并不是随手抄录。 她悔什么? 归处?她想到哪里去? 叶谌心中倏然一紧,垂眼将其放回原位。 因手腕轻颤,他又妥帖检查了一遍,直至看不出细微的差别,才回到床榻之上。 叩门声响起,叶谌闭目掩下沉沉心绪。 “怎么把巾子拿掉了?”女子轻柔的声音里满是忧心,“来,先把药喝了。” 她为何待他这么好? 叶谌心里有个声音问。 池帘只瞧着榻上的少年郎如墨长发散在细枕之上,面色苍白,眉宇间不似往日疏朗,却在灯下别有一番沉郁的柔情。 他紧抿着唇,浓密眼睫半垂,掩去了些许眸光,只静静地看过来。那眼底明明灭灭,好似波光潋滟的水面不知因何冻结,霎时间让人升起一股柔和的心怜。 同样的神情,他却不似魏应舟晦暗难辨,若后者是默不作声的深谭,他就是清澈之下暗藏淤泥的荷池。这么看来,要比那位镇国公更……会讨人怜些。 也算是另一种心计吧。 “妾扶您起来。”池帘压下心中思绪,低身揽着他的后背,少年郎乖顺借着她动作起身,似是病中虚弱失了力气。 池帘动作细致地舀起一勺药吹了吹。 “有些烫。” 叶谌低咳了几声,道:“我自己来。” 然而那拿碗的手都有些发颤,险些摔了瓷勺。池帘蹙眉又将碗拿回去,一勺一勺地喂他,时不时拿帕子给他擦沾了水的唇角。 “生了病了,就不要逞强了。”她叹了口气,“若不是来这儿,大人又怎会淋雨呢?说来都是妾的错。” 叶谌摇头说:“怎么能怪你,都是我做事不够妥帖。也不知送你的生辰礼,有没有浸了水。” 她知晓他为何提起这个。 但池帘还是要演出戏的,只道:“妾还没来得及打开,瞧着那锦盒牢固,想来是无事的。” “不如打开看看吧,”喝完药,叶谌靠在榻上浮起一个淡笑来,“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 那锦盒里赫然是一把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质地温润细腻的玉梳。 若叶谌赠首饰衣裳之类,还能算是亲密但未挑破关系的程度,但梳子是贴身之物,男子赠梳,更有抒发相思之情、作出承诺之意。 坐在床边绣凳背对着叶谌的女子,手微微颤了下,有些慌乱地把锦盒合上了。 待转过身来,她抿出一个笑来,避开他视线道:“这玉质瞧着并非凡品,怕是过于贵重了。” 叶谌静静看着她:“羊脂玉温润坚密,洁白无瑕,很衬你。” 他瞧见她放下锦盒,手指紧了紧。池帘不再提这件事,弯身重新打湿手巾拧了拧,拭去他额上沁出的汗。 “这是在发汗,说明这药起了效,不多时便能退热了。” 她刻意不去看叶谌的眼睛,带着湿润凉意的指腹不慎擦过他眉骨,那细密眼睫在她手心下意识轻扫了下,两人俱是一愣。 他道:“的确好多了。” “那大人好生歇息。”池帘仔细替他理好枕子衾被,“我就在隔壁小铃的房间,有事唤我便是。” 她转身欲走,手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拉住了。 男人的手心很烫,切切实实地将她的手包裹时,烫得叫人的心都颤了颤。 “别走。” 他声音沙哑,语调放得极轻,只一句,仿若深夜困顿幻觉中的絮语。 池帘回头,见那双眼睛却是真真切切地在挽留。 也不知是发热还是怎么,他眼尾竟有些泛红,眸子里映着跃动烛火,失了往日平静清和,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执拗。< 20. 赴宴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来人手搭在剑鞘,身形高大,肃杀之气毕露,正是向来沉默寡言的袁侍卫。 他盯着松直,毫不退让。 这般气势,袁震果然不是叶谌随意雇来的人。 或许本就是叶谌身边武功高强的亲卫?用来看着她,也实在大材小用了些。 眼见着面前两位带刀侍卫颇有对峙之态,池帘上前抬手止住,示意自己这边的先退下。 “玉姑娘。”向来木着一张脸的男人少见地皱了眉喊她。 “小铃,你先随袁大哥回去,”池帘微微一笑,眼睛轻眨了下,“只是叙会儿旧,不妨事的。” 袁震觉察到这细微的动作,抿了抿唇。 她不想让他告诉少爷。 * 刚掀帘而入,池帘便闻到清苦温热的香气。 这辆马车比之前的还要宽敞些,车座上铺着黑狐皮的绒毯,前头放着宽大的檀木案几,车厢内的陈设均透露出魏家一贯的精致华美。 魏应舟穿着件带毛领的黑长衫,随意地挽起袖子,提着定窑白釉壶斟茶。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看不清神情,却能觉出他周身是冷的。 许久未见,他似乎依旧停留在父亲下葬的那一日。 “喊你过来,还得我三邀四请,聆玉姑娘如今真是不一样了。”魏应舟递过来茶盏,措辞毫不客气,语气却是淡淡的。 “妾瞧着镇国公却是和以往不同了。” 温瓷抵在手心传来热意,池帘坐下轻抿一口,并未多看他一眼。 要调动情绪,他不主动发怒,那便只能她故意挑起了。 茶水微涩,池帘细微地蹙了下眉。 魏应舟问:“哪里不同?” 心中却想她还是不喜欢喝苦茶。 “比往日沉稳了许多,”池帘语气不似以往温和,透着淡淡疏离,“还知道以‘叙旧’相请。” 魏应舟盯着她垂眸饮茶的侧脸,好一会儿才道:“你在生气。” “妾为何不能生气?”池帘将茶杯搁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细响。 不待他回答,她便起身欲走:“茶也喝了,旧也叙了,我也该回家了。” 也不知是哪个词刺痛了他,男人眼眸微眯,拽着池帘的手一把将她拉进怀中。 突然而来的动作打翻了案几上的茶盏,茶水顿时顺着案边流了一地,浸湿了华贵的地毯。 向来温和娴静的女子,此时却不甘示弱,手上愈发地用力想要挣脱。 她那白皙的手腕细窄,并在一起时男人一只手便能将其挟制;她越是想要挣脱,他便抓得越紧,很快便烙下一圈红痕。 怀中女子一言不发地蹙着眉看他,那双明润的眸子颤动得厉害。 是怕了?还是更气了? 魏应舟静静盯着她,手上却不自觉地松了些,他岑寂许久的心中弥漫起一阵莫名的愉悦。就是要这样一直看着他、记着他才好,叶谌那种人怎么舍得弄疼她呢,这便是他独有的了。 男人的力道一松,池帘便挣脱了桎梏。 也不知是因为来时就带着气,还是想起了以前不好的事,一时间,她竟气得拿手去打他,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胸口。 那向来轻柔和缓的声音此刻却带着哭腔,好似存了万分委屈。 “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都会顺着你?” 魏应舟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他沉默着任凭她撒气,半晌,几滴泪终于忍不住吧嗒砸了下来,他心中倏然一紧。 她心中分明有怨,事到如今竟连一个巴掌也不舍得给他——她性子就是这样的好,好得让他难过。 “聆玉。” 魏应舟用手指轻轻擦去怀中女子下巴处将落未落的泪滴,声音放得很低,“你若恨我,那便恨吧。” 他知道自己总对她不好,将她送给叶谌,虽不知她是否情愿,但亦是强迫之举。 “妾不过一弱女子,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怀中人偏过头躲开他的手,从他身上起来,“倒是真如镇国公所算,叶谌对我有几分情意。” 这话是故意刺他,魏应舟明知道,心中还是泛起微微痛意。 罢了,个中缘由她也不必明白。 魏应舟心中哂笑一声,垂下手,手指微不可察地攥紧了些。只平静道:“今日是我唐突了,你走吧。” 见她转身,他又叮嘱道:“派叶谌去滁州并非表面上巡按,叶谌虽有些本事,但根基不稳,你要小心些。” 那弯身下马车的女子并未回头:“多谢镇国公。” 松直目送她远去,觉察出二人似有不快,掀开车帘一瞧,却发现自己主子正将桌上那打翻了的茶盏拿起来。 也不知里头还有没有余茶,他竟神情恍惚地仰头一饮而尽。 * 几日后,滁州。 叶谌赴任,暂住御史驻地察院,滁州知府得到消息连忙派人前来安置,不日后要为这位京官设宴接风洗尘,以示重视。 旁人不知,池帘心中明了。表面上叶谌被任命为凤阳府、淮安府的巡按御史,监察官吏是否有贪赃枉法之事,实则是为了查一桩牵扯众多的重大旧案。 叶谌是皇帝一手提拔起的新人,在刑部一年出类拔萃、锋芒毕露,这差事落到他身上并不奇怪。 只是的确如魏应舟所说,地方官吏盘根错节,叶谌想要办的可不是易事。书里的剧情,只写了他回来便又升一级,受圣上嘉奖,成了朝廷上炙手可热的人物,而这滁州知府牵连着底下许多官吏都倒了台。 池帘思忖着一边打扫书房、擦拭陈设,上一任御史作风奢靡,屋内屏风几架皆是繁丽贵品,叶谌素来喜简洁雅致,她妥帖地将他惯用常物摆好,又重新布置了一番。 叶谌进来时便觉屋内暖和如春,一瞧黄梨木火盆架上烧着银骨炭,原本冗杂的摆设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整个书房显得格外温暖亮堂。 “想着少爷定然要忙着办事,天冷,烧了碳坐在这儿也舒坦些。” 她向来妥帖心细。 “哪里就能冷着了。”叶谌不由扬唇一笑,本沾了外头凉气的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 他递来一个冒着香甜热气的纸包,又道,“这些事让旁人做便是,你一路舟车劳顿,也该好好歇歇。” “书房机要,交给旁人总不放心。” 池帘说着一瞧,里头装着这个季节最适合吃的糖炒栗子。他初来乍到,事务繁杂,竟还不忘买点心给她。 她眉眼弯弯,也学他语气道:“哪里就饿着我了,还劳烦少爷给我带吃食。” 此行为了方便,池帘对外称是他的贴身婢女,便唤得亲近些。 叶谌听着她这轻柔含笑的一声,心中微动。 他理了理衣袍坐于太师椅上,温声道:“方才去街上逛了一圈,顺手便买来了,快些趁热尝尝。” 池帘知道他从不做多余的事,他出门总不是真正的闲逛,却记挂着她。 年轻的郎君正神色平肃地查阅手下人送来的书信,池帘净了手剥栗子,第一枚先递到他唇边。 叶谌微怔了一瞬,就着她的手吃了,唇不慎从那柔软手指擦过。 她含笑问滋味如何,他垂眸看信里字句:“甜的。” 有些太甜。 叶谌面色如常,只有自己知晓,他被扰了心神,一行字要看两遍才能入脑。 他默念,幽王败于沉湎淫逸。 身侧女子似是见他严谨专注,忙于公事,便剥好栗子拿瓷盘送过去,不再打扰。 池帘退下之前问道:“明日知府宴请,少爷要带我同去么?” 叶谌心中早有考量,却还是温声问她:“你可愿意?” 她容貌过盛,展于人前易生事端,却也有利于他做事——一个身伴美人的年轻京 21. 醉酒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待终席回府,池帘端来醒酒汤,顺口问了句:“少爷为何不喝那酒?总不会……” 总不会那舞姬的酒里也下了药吧。 叶谌抬眸看她一眼,猜出她心中所想,轻笑了下。 “一个知府,还没镇国公那么肆无忌惮。” 既如此,又为何不喝呢? 话到嘴边,她却是犹豫了一瞬,改口道:“少爷可曾怨过我?” 叶谌接过她手中瓷碗。醉意未散,他眼皮都泛着薄薄的红,半眯着看过来时,眸子柔和又潋滟。 “谋生之举均无对错之分,那舞姬也同样。只不过你于我,不一样。” 他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样良善,唯她实在令他心软。 一想到如若当时他狠心一些,没有喝下那杯酒,面前的女子不一定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他心里就一阵阵地发紧。 所以今日只是将酒水打翻,并未苛责那舞姬。 醉酒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叶谌捏了捏眉心。 他私下从不饮酒,唯有赴宴才会喝上几杯,却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会二十年来第一次破例。 * 后院雇了丫鬟和粗使婆子,上上下下都不用池帘费心打理。叶谌忙于公事,每日早出晚归,空暇时却都用来陪她。 “在画什么?” 池帘正坐于窗前书案边,手握朱笔,一朗润男声在身后响起。 她回头望去,来人像是一放衙就来见她,还未换下绯色的官服,愈显沉稳矜贵。 池帘道:“妾瞧这院子里梅花已开,便照着画了画。” 这些日子她闲来无事习画,叶谌抽空耐心地手把手教了几日,深觉她笔墨清韵,秀润多姿,这般灵慧天赋被乐伎身份埋没实在可惜。 他走近了微微俯身,想瞧她练得如何。 时下流行绘折枝,便是画花卉只取一枝或若干小枝。绘卷之上一枝梅花盛放如燃烧焰火,叫人目光一烫,更为夺目的却是旁边那只张喙的杜鹃,形态生动,衬着红梅仿若啼血,燃尽悲怆。 作画之人,无论绘景画物,皆是伴情而生。 叶谌心中微震,脑海中倏然闪过字条上那句话。 又是杜鹃。 他眸光暗了一瞬,又如常噙笑道:“竟画的这样好。只不过杜鹃向来冬眠,你却在梅花旁放只杜鹃,倒是新奇。” 池帘正要以鲜红朱笔勾勒最后几朵:“梅花不畏苦寒,杜鹃啼血报春,二者皆有些执着,想来是乐意相见的。” 她说这话时,半敛的眸子泛起一股冷淡的哀愁,映着外头傍晚冬景,忽明忽暗。 忽有一宽大手掌罩住她手背,旋即带她行笔。 叶谌从身后将她圈揽,周身尚带冷意,清和的香气沉沉浮浮拢上来。他呼吸喷洒在池帘颈侧,声音低沉:“此处应当……这般……” 画卷上红梅色欲浓。 少了几分哀泣之感,多了些傲雪凌霜的冷锐。 叶谌淡淡收手,手指留有她余温,微不可察摩挲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他突然靠近而走神,还是本就有心事,池帘画完起身欲看,却微微一晃,手中朱笔险些落在画卷上。 她低头一瞧,鲜红的朱砂墨沾在胸前长发上,朱笔也擦着裙摆落地,竟愣了片刻。 “朱砂有毒,我叫人打盆热水来。”叶谌低身将笔捡起来。 池帘没想到他竟屏退了丫鬟,自己挽袖揽起她肩头长发。 “少爷,这不合规矩……”侧着头的女子露出细白后颈,那捎着热气的手指轻轻擦过,她便微微一抖。 “礼数是做给他人看的。”向来克己复礼的郎君此时却低声笑了,扬手缓缓浇了一瓢热水,“这里只有你我。” 发间传来水的暖意,池帘闭上眼,心也好似微微一烫。 “聆玉,”叶谌轻声喊她名字,“这样可受得住?” 本清润的声音放得低沉轻缓,显出几分少见的暗昧不明。 她放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收紧了些,只轻轻“嗯”了一声。 洗罢他拿手巾替池帘绞干头发,屋内已昏暗下来,本就烧着炭火,又一室暖香,叫人昏昏欲睡。 待发梢不再滴水,叶谌转过身去寻梳篦。 梳妆台上的檀木梳早在他喊丫鬟的时候就被池帘藏在枕下。 “也不知放到哪里了,”她拢着发起身去点灯,“不如就用少爷送我的那件生辰礼吧,一直好好的放在屉子里呢。” 叶谌从镜台屉子里找出那个锦盒,却瞥见旁边另一个精致窄长的盒子。 那盒子有些没合紧,里头什么东西熠熠闪亮,他仔细一看,是个金簪。 叶谌从没见过她戴这样华美的簪子,她向来素俭,这般贵重不像她自己会买的,还妥当放在下屉…… 他脑中登时冒出一个名字来。 叶谌手指轻颤了一下,眸如沉墨,霎时浮上一层郁色。 为何要带着那人所赠之物?为何与他送的放在一起? 为何……偏在情浓时。 他压下心绪,恍若从未看见,转过身来温声道:“找到了。” 女子乖顺地坐在镜台前。 他动作轻柔缓慢地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着头,池帘却从镜中瞥见那长身玉立的郎君垂着眸子,眼底情绪藏得滴水不漏,正因如此,才有一丝微妙的、默不作声的裂痕。 叶谌如常与她用了晚膳,回房后却未点灯,屏退旁人,随意挑了坛官员奉承所送的酒。 淮安苦蒿,味近苦而冽,世人往往重甘,良可笑也。【1】 他本是浅酌,不知不觉已饮下一杯又一杯。 魏应舟对她不一般,叶谌哪里会看不出来。那桩托他查的案子,已查到些眉目,其中牵扯众多,他越查越觉出和皇帝有关,便明白为什么魏应舟设计将她推给自己。 那她呢?她知道那人用情至深吗? 这些日子她又把他当什么了? 叶谌刻意不去想的事,此刻随着杯中晃荡的酒液又浮上来。 来滁州前,他发觉小铃换了新衣,多问了几句,又因向来敏锐,觉察出小铃神色略不自然,便看了看一旁的袁震。 那冷面侍卫竟微微避开视线——竟连他也瞒着自己。 细问之下,袁震才原原本本地道: “当日有人请玉姑娘叙旧,我跟着过去,发觉那是魏府的马车。” 他顿了顿,少见地嗫嚅了下:“玉姑娘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头发有些乱,眼睛也红了,像是哭过。” 叶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已至深夜,守门的丫鬟本在打瞌睡,听到动静睁眼,忽见月色下一高挑清瘦身影,身形微晃,满身酒气而来。 这不是御史大人吗? 竟醉成这样! 丫鬟刚讶异地要开口,却被那郎君淡漠一瞥给攥住了心 22. 失踪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醒来已迟了时辰,这是二十年来叶谌头一次尝到宿醉的滋味。 头痛欲裂、不得清明,这种痛苦竟难捱得有些让他新奇。 他披衣起身,小厮听见动静叩门道:“聆玉姑娘吩咐过,让您醒了记得喝碗热汤。” 她总待他这样好。 叶谌垂目束衣,捏了捏眉心:“端过来吧。” 一碗葛花解酲汤,热气腾腾带着袅袅药香,饮下发了些细汗,隐隐作痛的胃也舒坦许多。 她不亲自来,定是不愿再见着他。叶谌理好官服,瞧着如平日一般平静冷肃,他不再耽搁,动身备马巡仓。 直至回了察院,他远远瞧见门口亲卫神色不安,道“袁侍卫有急事求见”。 叶谌目光一凝,疾步而入。 “玉姑娘出门散心,路上被人掳走了。”袁震一见他便跪下,声音嘶哑,“是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他说什么? 叶谌倏然收紧了手指,紧握成拳任凭掌心沁血,却感受不到一丝痛意。 早知此行危险,他处处提防,后院亦守卫紧密,贴身护着的袁震居然出了差错。她向来喜静,又谨慎小心,来滁州后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若不是因为他昨夜惹她生气…… 袁震从未见过向来端方持重的主子脸上,会出现如此慌乱失措的神情。 那种无法掌控事态的感觉头一次沉沉拢上心头,叫叶谌几乎不能如常思考。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冗杂情绪,声音冰冷得让人心惊: “将当时细节一一说清楚。” * 池帘那边。 昨夜叶谌走后,她心中思量,他竟比她预计得还要……失控。 竟已如此情根深种么? 这时抽身怕是再合适不过了。 何况经历了这种事,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一切如常地面对他,于是池帘第二日醒来,便借口出门散心,上街闲逛。 若没有外力,她是无法从城府极深的叶谌身边离开的。 这些时日叶谌手里应当捏着这些官员的许多把柄,他行事缜密、无懈可击,唯独身边有个宠爱的女子,她要做的,便是将这个破绽漏出来。 贴身侍卫袁震寸步不离,池帘随意进了个成衣铺子,女子在内室换衣,他只能在外头候着。 眼见着手拿软尺丈量的那位侍女手腕微动,池帘只作恍然不觉,下一瞬,帕子一把捂住她口鼻,意识逐渐模糊之前,她脑中浮现的却是昨夜手上沾泪的湿润触感。 ……也不知他若找不着她,会是什么神情。 * 再睁眼时池帘看到的仍是一片黑暗,手亦被束着绑在身后,她觉出身下一片柔软,似是在榻上,浑身却有些酸痛。 估计是马车颠簸所致,想来离叶谌已经不知多远了。 她在这滁州人生地不熟,又瞧着是个弱女子,估计看守的人不会太多。 池帘脑中飞速过了一遍当日在知府宴上见过的人,后来倒台的那些官吏中,除却知府周荣贪污受贿,提刑按察使亦徇私枉法。她记得那日有个按察副使也在,姓刘。 不多时听见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很重又杂乱,一前一后像是两个男人。她装作还在昏睡,一人走到她身前停下。 “这么久还没醒,我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人语气轻浮不怀好意,手已落在她脑后。 “你可别乱碰她,老爷吩咐过,她大有用处。” “我瞧她那半张脸长得不错,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嬉笑着把那蒙眼的布巾给扯了下来,“我看一眼就走……” 许是长时间处在黑暗中,乍见光亮,那女子长睫微颤,一双湿润的眸子尤带迷蒙地望来。 二人登时愣了神,差点手一抖没拿住手中碗碟。 “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要把我关在这里……”瞧见来人,那如玉般的美人吓得往后缩了缩,声音微弱,眼中含泪,看着好不可怜。 那人方才只是解了蒙眼的布巾,却没乱动手,说明是个还算有分寸的,池帘这番做派,并不怕他起色心失了智。 毕竟若她受辱一头撞了个窟窿,他们也不好交代。 池帘悄然环顾四周,这处似是个杂院,外头天色沉沉已是傍晚。 估计是觉得两个大男人看管一个弱女子足矣,这二人瞧着没什么武力,似乎也没什么脑子。 果然他们只是将吃食放下,离得近的李大面色微红,挠了挠头道:“姑娘,我们也是奉命办事,不能多说。” 女子轻轻蹙眉,叫他的心都颤了颤:“是不是那位……刘大人?” 李大听此下意识与旁边李二对视一眼,摇头道:“姑娘,你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池帘见此反应心里有了数,又看了看桌上吃食,抿着唇一言不发。 李二看她脸色苍白,分明饿得不轻,便扶她起身,端起碗想用勺子喂。她却别过头去十分抗拒。 “你这粗人去喂,人家哪里吃得下。”李大瞪他一眼,把他拉走了低声耳语。 “这姑娘分明是个养尊处优的,不如给她手松开让她吃完,再绑上。” “那万一……” “有我们看着人还能跑了不成?外头又冷,天马上要黑了,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儿去。” 给她松绑时,瞥见那细白的手腕上麻绳勒出的红痕格外刺目,又见她坐在桌前,拿勺子吃了几口,却夹不动菜,只能搁下碗揉了半天手,看得二人心里均升起一股怜香惜玉之情。 “姑娘,你就别逞能了,还是我来喂你吧。”李二坐在她身旁,一副献殷勤的模样。 池帘却看向一旁站着的李大,他感受到她那小心翼翼的目光,不由心中微动,带着几分得意夺过自己好兄弟手里的碗。 “看见没,她不想让你喂,还得我来。” 二人争执之间,那纤弱女子以袖掩面,正以为她是哭了,李二凑近了,李大也弯下腰去看她—— 她却忽然扬起另一只手来。 面上拂过一阵粉尘,呛得二人连连咳嗽,那碗也瞬间摔落在地,发出碎裂的声响。 池帘手中攥着的正是藏在香囊里的迷药,她一个弱女子,搜身也只会卸去发钗簪子这种尖锐之物,香囊不值钱,便留在她身上。 二人转身低语时,池帘便解了香囊备用,趁他们不注意倒进了袖中。 若想只吸入口鼻便让人迷晕,须得乌草、曼陀罗、黄精等调制碾磨,但药效不如内服。池帘无事看医书、又常出入女主的院子,那些时日倒也不只是做戏。 “来人……” 二人想嚷嚷却已喊不大声,来抓她却被轻巧躲开,不多时就软了身子倒下去。李大挣扎着合上眼睛的最后一瞬,看见的是那女子依旧蹙着眉、无辜惹人怜的姣好面容。 * 门外忽传来脚步声,听着虽快却轻,不像是男人。池帘迅速扯松了领口、弄散了发髻,边哭边夺门而出。 来人正是在成衣铺子给池帘量身的侍女,池帘抓住她的手,眼泪簌簌滚落、声音亦带着哭腔:“姐姐救我!” 这俩混账 23. 身死 过了一夜,雪下大了,客栈来往的人也少了些,昨夜那几个年轻人闲适地坐在堂中用早膳。 “客官慢用。”阿方额外呈上几碗汤,笑道,“昨夜见几位郎君喝了许多酒,特意奉上解酒的热汤。” 他见多了人,也磨出些眼力来。这几人衣着并不显眼,身上却佩刀,敛着一股煞气,一看便让人不敢怠慢,讨好些准没错。 一人先尝了尝道,“哟,这汤真好喝。” 薛照看着碗里色泽鲜嫩的汤水盛着圆滚滚的萝卜甘蔗,香气四溢,与平常的醒酒汤不同,便随口一问:“这汤谁做的?” 见这人凌厉眉眼睨来,阿方下意识说了实话:“聆聆姑娘做的。” 薛照当即想起了昨晚那个女子,他往后厨瞥了眼,却什么也没瞧见。 聆聆。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朗笑一声:“哪个聆?铃铛的铃,还是水灵的灵?” 习武之人声音就是压低也显得洪亮,他音色醇厚,带了些笑意,便愈发清朗入耳。 旁边的秦胜拿胳膊捅他:“哥你嘴真是长。” “就是,打听人家姑娘名字干什么!”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耳朵竖得比谁都高。”年轻的郎君笑骂着抬手给了旁边二人各一下,正说着似有所感,敏锐地抬眼一望。 那聆聆姑娘正站在二楼拐角处悄悄打量着他们,她脸上仍蒙着面纱,头上只一根木簪,一身朴素的藕荷色旧夹袄,也难掩那清丽身段。 他一抬头,池帘这时便看清他的脸。 日光昏暗,虚虚折在青年的锋利眉骨,他唇畔笑意未散,便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痞气。 那双明锐的眼眸含着探究之意看来,浓眉轻挑了一下,显得硬朗又张扬。 目光仅相接了一瞬,池帘飞速地垂下眼,转身回房。 她如今只是个孤身在外躲躲藏藏的小女子。 他这样煞气重的人,见了总让人害怕的。 “哎呦呦,薛大嘴上没个把门,给人姑娘气跑了。”几人打趣他。 薛照却没应声,只微眯了下眼。 真是气了么?他瞧着更像是有些怕他。 方才那眸子里一瞬的慌乱失措,他看得尤为真切。 薛照端起碗抿了一口那热汤,滋味而清甜不腻,若是初学者,定然做不到这般。 不知不觉一饮而尽。 * 晚上阿方见那几个年轻人跑了一天又回来了,外头马打着响鼻,喷洒出白气来,他殷勤地过去牵马。 “老板娘,续房。”秦胜招呼道。 “不知客官要续几日?”老板娘笑问。 他将几锭沉甸甸的纹银搁在柜架上。 “哟,这是要长住了啊。” “住几日算几日。”跨步而入的男人身上披了件深黑暗纹大氅,愈显肩膀宽阔、身形挺拔,行走时仍利落如风。 薛照扬唇一笑,眉眼润了外头风雪,神采奕然。 “我也不多贪你的。”老板娘就爱和这种爽快人打交道,招呼道,“聆聆,过来给几个客官泡茶。” 老板娘说要泡茶那便是好茶了,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喝。偶然发觉这姑娘有泡茶的好手艺,尝过她泡的,便觉珍藏的那茶叶好些都被自己给糟蹋了。 “哎。” 那藏在帘子后头的姑娘轻声细语地应了,出来得却有些慢,薛照仍含着笑,恣肆的目光收敛许多,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打转。 她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从他身边加快脚步而过时,因发髻挽起,他身量又高,便瞥见一截藏在厚实衣裳里细白如玉的后颈。 普通人家怕是养不出来这样的细皮嫩肉的。 “外头新化的雪水,泡玉叶长青最好不过。”老板娘笑道,“郎君尝尝。” 池帘端着奉茶盘来到那姿态闲适的青年身侧。他搁在桌上的肘臂弯曲,窄袖下藏着的肌肉微微隆起,撑着衣料能看出隐约的形状来。 薛照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看她。 仅是倒茶,眼前女子的动作便与寻常人不同,捏着紫砂壶细柄,热水缓缓将茶叶温润冲开,她又续倒,手腕一转,杯盖刮过浮沫。如此来回几下,如行云流水,只余雅致韵味。 那手丰润修长,因天冷冻得指节有些微微地发红,白里透红,便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薛照想,如此精细的手艺只有在大户人家才养的出来,这般柔嫩的手也不像是做活计的婢女。 很快便茶香四溢。 “客官,请。”池帘低眉敛目,并不看他。 她声音清润悦耳,素手将青瓷杯呈到他面前。薛照端起来呷了口茶,算不得多上品,却格外温和甘醇,回味无穷。 他搁下茶杯正欲开口,瞥见那女子端盘转身之际,不知怎么绊了一下,盘中杯盏登时飞了出去—— 幸好习武之人眼疾手快,只眉眼微凛,一手扶着那细腰,一手就将那茶盘并杯盏给稳稳接住了。 “好!”秦胜呼道。 他身边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抚掌而笑,堂中其他人也稀稀拉拉跟着喝起彩来。 老板娘也讶异道:“郎君好身手。” 薛照二十出头,身量却是池帘见过的最高的,又因驰骋沙场,练得身躯紧实有力,她整个人毫不费力地被他只手揽在怀里。 近在咫尺,也不知是她发间香气还是衣裳上的熏香,直往薛照呼吸里钻。他瞥见那浓密长睫颤得更厉害了,下一刻,怀中女子竟慌得直接推开了他。 这聆聆姑娘,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薛照见她步子又急又快,踩着楼梯上去,下裙都绽出一朵层层叠叠的花来。 他忽然想起秦胜的话。 “据说,聆聆姑娘也许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妾。”那时秦胜小心地耳语,生怕叫那姑娘听见勾起伤心事。 他只轻嗤秦胜一声:“人在外头,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你不也说自己是走镖的吗?” “人家虽然遮着脸,但我能感觉出来她生得定然貌美。”秦胜摸摸鼻子,“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弱女子,怕我们这些粗人太正常不过了。” 薛照并不认同。 明明与那小二、老板娘都交好,又懂明哲保身,显然是个聪明人。他不觉得她会因为自己佩刀就怕他至此,可明明他们从未见过。 除非…… 此刻想着她怎么都不愿意看他,薛照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除非他长得和她相公相似。 那高大的郎君伫立在原地,忽而粲然一笑。 * 池帘回到房里,耐心地将托阿方买的草药捣了又捣。 她越是慌张,薛照就越是好奇、越是生疑。 听他们交谈,这几日似乎是查到些东西,便暂居在这客栈里。像薛照这样光明磊落、如一把锋锐长刀直来直去的人,既然起了探究之心,就一定要得到个结果。 隔日深夜,那几位年轻郎君才回来,守夜的阿方迷迷瞪瞪地去接,闻到干冷的空气里浮着些许血腥气。 他登时清醒了,举着灯台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怎么……” 烛火映照下,那青年唇边不带笑时,锋利的眉眼愈发深邃,几乎显得有些慑人。 “无事。”薛照扶着身侧郎君往楼上走,他那大氅也披在旁边人身上。 他声音压低显然不想惊动人:“劳烦你打些热水来。” 阿方连连点头,着急忙慌地去烧水了,薛照扶着人往房间去,刚推开门,便直觉有人来过。 他举着灯台仔细检查了下门,特意留下的痕迹的确已经乱了。 在那小二端热水上来时,薛照细问了一番,他只道自己确实没来过。 那就是旁人了。 薛照凝眸,不知怎地往东侧末尾那间看去。 那聆聆姑娘就住在那里。说是她暂时无处可去,长住在此,平日里只做些简单的杂活,有时一整日也不见出来。 而她来这儿仅比他们早几日而已。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客栈人不多,大多熟睡,房内传来二人低低的、听不真切的谈话声。 “……明日便去追……” “嗯。想来这回利用他……” 帮秦胜处理好伤口,薛照回房,脱下染血的衣衫,上头血迹有他的也有旁人的,混杂在一起黏腻令人不快,他索性径直用凉水冲洗干净,又随意上了些伤药。 正撕了布条往伤口上敷,门忽地被叩了叩。 这小二还真是好心。 薛照毫无顾忌地拉开门,没想到外头站着的却是个女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29837|1325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浓重的夜里,只有他房内一盏微弱烛灯,而她站在那里,只露出盈盈的眉眼,眼中倒映着烛火,显得眸光飘摇不定。 “我……听阿方说,你和那几位公子受了伤,便炖了补气血的汤。” 她有些艰涩地说完,才发觉身前的人竟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腹部缠绕的布条还往外沁着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薛照眼皮微微一跳。 他低醇的声音缓缓地,显得分外柔和:“聆聆姑娘怎么会深夜前来呢?” “只是、只是有些担心。” 薛照挑了挑眉,他生一双粗重剑眉,不笑时作出这样的神态,竟让人有种被轻佻、冷漠地威胁之感。 好在他很快唇畔捎了些笑意:“那可否请聆聆姑娘,帮我上药?” 他转过身去,宽阔精壮的后背上有一道刀伤还在涓涓流血。 薛照转过头来,收敛了些锐利,视线不轻不重地在她身上打转,“吓着你了?” “……没有。”她眼睫轻颤,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迈了进来。 薛照合上了门。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又天寒地冻。他都觉得有些荒谬了,她倒真的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那样长的一道口子,坐在杌登上的男子一声也不吭,池帘上药时冰凉的手指不慎擦过,他却轻哼了一声。 她作浑然不知,问:“是不是……很疼?” 薛照想也没想道:“嗯。” 旋即补充道,“我说不疼。” 房内安静片刻,给他包扎好了伤口,那女子垂眸道:“那我就先走了,公子记得趁热把汤喝了。” 薛照掀开了那汤盅,扑面而来热腾腾的香气,瞧着色鲜味美,他细嗅了下。眉心微皱。 “你如此怕我,为何还要将这汤盅亲手送来?” “阿方……他托我来的。”池帘声音细弱,垂眸不敢看他。 撒谎。 长刀出鞘一声铮鸣,直直地指过来,挡住了池帘唯一的去路。 男人的声音冰凉得与那刀锋无异:“说,你是谁?” 薛照瞥见眼前女子放在身侧的手紧攥,只默不作声。隔着面纱,他只能看见那秀眉轻拢,和一双翦水秋瞳。 心念微动,在她瞳孔受惊的一缩中,薛照以刀挑落了她的面纱。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他在军营里呆久了,俨然成了个粗人,脑中没什么词,就一个念头—— 比他想象中还要美,比那细雪还要柔。 眼前的女子本就生的如玉般精致白皙,此刻受了惊,更是泛出一股冰冷的苍白来。 这样的美貌,用来作美人计也不稀奇。 薛照眉头紧皱,声音抬高了些:“你一个柔弱女子,分明手无寸铁之力,为何费尽心思试探我?里头里下了什么东西,蒙汗药,还是毒?” 池帘被男人冰冷亦毫不掩饰的打量烫了下,眼睫颤动,避开他锐利的视线,紧紧抿着唇。 若是寻常女子,这会儿应当吓得掉泪了,瞧她这模样,分明身份不一般,且是只为他而来。 心中猜测得了印证,他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怒气。 年轻的郎君平日里带笑时显得剑眉星目、俊逸非凡,此刻神情冷肃,深邃的眉眼在灯下投下一层阴影,便愈发慑人。 “我向来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他将刀往上移,缓缓横在她颈间。 池帘嘴唇颤抖,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抬眸看了他一眼。 薛照心神微乱,皱眉道:“你……” 下一刻她竟往刀口上撞去。 薛照及时收力,只是刀太利,她的动作太干脆决绝,还是在脖颈之上留下了一道口子,顷刻间溢成一道血线。 血往下流,她手指攥紧了身上的什么东西,软着身子倒下去之前,最后看了他一眼,眼中含泪。 有惊惶,亦有哀怨,却独独没什么恨意。 薛照登时有了一股说不清的、恍若心悸般的直觉,迅速揽过她的肩膀,那滴泪顺着闭上的眼滑落,刚巧落在他的手上。 很凉,叫他怔住了一瞬。 下一刻,他抬手去探她的鼻息。 心头一跳。 这个初见时就令他悸动的姑娘死了,死在他自己手里。 24. 身死 晚上阿方见那几个年轻人跑了一天又回来了,外头马打着响鼻,喷洒出白气来,他殷勤地过去牵马。 “老板娘,续房。”秦胜招呼道。 “不知客官要续几日?”老板娘笑问。 他将几锭沉甸甸的纹银搁在柜架上。 “哟,这是要长住了啊。” “住几日算几日。”跨步而入的男人身上披了件深黑暗纹大氅,愈显肩膀宽阔、身形挺拔,行走时仍利落如风。 薛照扬唇一笑,眉眼润了外头风雪,神采奕然。 “我也不多贪你的。”老板娘就爱和这种爽快人打交道,招呼道,“聆聆,过来给几个客官泡茶。” “哎。” 那藏在帘子后头的姑娘轻声细语地应了,出来得却有些慢,薛照仍含着笑,恣肆的目光收敛许多,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打转。 她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从他身边加快脚步而过时,因发髻挽起,他身量又高,便瞥见一截藏在厚实衣裳里细白如玉的后颈。 普通人家怕是养不出来这样的细皮嫩肉的。 “外头新化的雪水,泡玉叶长青最好不过。”老板娘笑道,“郎君尝尝。” 池帘端着奉茶盘来到那姿态闲适的青年身侧。他搁在桌上的肘臂弯曲,窄袖下藏着的肌肉微微隆起,撑着衣料能看出隐约的形状来。 薛照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看她。 仅是倒茶,眼前女子的动作便与寻常人不同,捏着紫砂壶细柄,热水缓缓将茶叶温润冲开,她又续倒,手腕一转,杯盖刮过浮沫。如此来回几下,如行云流水,只余雅致韵味。 那手丰润修长,因天冷冻得指节有些微微地发红,白里透红,便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薛照想,如此精细的手艺只有在大户人家才养的出来,这般柔嫩的手也不像是做活计的婢女。 很快便茶香四溢。 “客官,请。”池帘低眉敛目,并不看他。 她声音清润悦耳,素手将青瓷杯呈到他面前。薛照端起来呷了口茶,算不得多上品,却格外温和甘醇,回味无穷。 他搁下茶杯正欲开口,瞥见那女子端盘转身之际,不知怎么绊了一下,盘中杯盏登时飞了出去—— 幸好习武之人眼疾手快,只眉眼微凛,一手扶着那细腰,一手就将那茶盘并杯盏给稳稳接住了。 “好!”秦胜呼道。 他身边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抚掌而笑,堂中其他人也稀稀拉拉跟着喝起彩来。 老板娘也讶异道:“郎君好身手。” 薛照二十出头,身量却是池帘见过的最高的,又因驰骋沙场,练得身躯紧实有力,她整个人毫不费力地被他只手揽在怀里。 近在咫尺,也不知是她发间香气还是衣裳上的熏香,直往薛照呼吸里钻。他瞥见那浓密长睫颤得更厉害了,下一刻,怀中女子竟慌得直接推开了他。 这聆聆姑娘,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薛照见她步子又急又快,踩着楼梯上去,下裙都绽出一朵层层叠叠的花来。 他忽然想起秦胜的话。 “据说,聆聆姑娘也许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妾。”那时秦胜小心地耳语,生怕叫那姑娘听见勾起伤心事。 他只轻嗤秦胜一声:“人在外头,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你不也说自己是走镖的吗?” “人家虽然遮着脸,但我能感觉出来她生得定然貌美。”秦胜摸摸鼻子,“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弱女子,怕我们这些粗人太正常不过了。” 薛照并不认同。 明明与那小二、老板娘都交好,又懂明哲保身,显然是个聪明人。他不觉得她会因为自己佩刀就怕他至此,可明明他们从未见过。 除非…… 此刻想着她怎么都不愿意看他,薛照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除非他长得和她相公相似。 那高大的郎君伫立在原地,忽而粲然一笑。 * 池帘回到房里,耐心地将托阿方买的草药捣了又捣。 她越是慌张,薛照就越是好奇、越是生疑。 听他们交谈,这几日似乎是查到些东西,便暂居在这客栈里。像薛照这样光明磊落、如一把锋锐长刀直来直去的人,既然起了探究之心,就一定要得到个结果。 隔日深夜,那几位年轻郎君才回来,守夜的阿方迷迷瞪瞪地去接,闻到干冷的空气里浮着些许血腥气。 他登时清醒了,举着灯台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怎么……” 烛火映照下,那青年唇边不带笑时,锋利的眉眼愈发深邃,几乎显得有些慑人。 “无事。”薛照扶着身侧郎君往楼上走,他那大氅也披在旁边人身上。 他声音压低显然不想惊动人:“劳烦你打些热水来。” 阿方连连点头,着急忙慌地去烧水了,薛照扶着人往房间去,刚推开门,便直觉有人来过。 他举着灯台仔细检查了下门,特意留下的痕迹的确已经乱了。 在那小二端热水上来时,薛照细问了一番,他只道自己确实没来过。 那就是旁人了。 薛照凝眸,不知怎地往东侧末尾那间看去。 那聆聆姑娘就住在那里。说是她暂时无处可去,长住在此,平日里只做些简单的杂活,有时一整日也不见出来。 而她来这儿仅比他们早几日而已。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客栈人不多,大多熟睡,房内传来二人低低的、听不真切的谈话声。 “……明日便去追……” “嗯。想来这回利用他……” 帮秦胜处理好伤口,薛照回房,脱下染血的衣衫,上头血迹有他的也有旁人的,混杂在一起黏腻令人不快,他索性径直用凉水冲洗干净,又随意上了些伤药。 正撕了布条往伤口上敷,门忽地被叩了叩。 这小二还真是好心。 薛照毫无顾忌地拉开门,没想到外头站着的却是个女子。 浓重的夜里,只有他房内一盏微弱烛灯,而她站在那里,只露出盈盈的眉眼,眼中倒映着烛火,显得眸光飘摇不定。 “我……听阿方说,你和那几位公子受了伤,便炖了补气血的汤。” 她有些艰涩地说完,才发觉身前的人竟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腹部缠绕的布条还往外沁着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薛照眼皮微微一跳。 他低醇的声音缓缓地,显得分外柔和:“聆聆姑娘怎么会深夜前来呢?” “只是、只是有些担心。” 薛照挑了挑眉,他生一双粗重剑眉,不笑时作出这样的神态,竟让人有种被轻佻、冷漠地威胁之感。 好在他很快唇畔捎了些笑意:“那可否请聆聆姑娘,帮我上药?” 他转过身去,宽阔精壮的后背上有一道刀伤还在涓涓流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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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猜测得了印证,他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怒气。 年轻的郎君平日里带笑时显得剑眉星目、俊逸非凡,此刻神情冷肃,深邃的眉眼在灯下投下一层阴影,便愈发慑人。 “我向来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他将刀往上移,缓缓横在她颈间。 池帘嘴唇颤抖,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抬眸看了他一眼。 薛照心神微乱,皱眉道:“你……” 下一刻她竟往刀口上撞去。 薛照及时收力,只是刀太利,她的动作太干脆决绝,还是在脖颈之上留下了一道口子,顷刻间溢成一道血线。 血往下流,她手指攥紧了身上的什么东西,软着身子倒下去之前,最后看了他一眼,眼中含泪。 有惊惶,亦有哀怨,却独独没什么恨意。 薛照登时有了一股说不清的、恍若心悸般的直觉,迅速揽过她的肩膀,那滴泪顺着闭上的眼滑落,刚巧落在他的手上。 很凉,叫他怔住了一瞬。 下一刻,他抬手去探她的鼻息。 心头一跳。 这个他初见时就心头悸动的姑娘死了,死在他自己手里。 25. 薛照 昏暗的室内,借着幽微的烛火,那高大的青年脱下披着的外衫,弯身半跪,心神震荡后有些恍惚地垂眼望着那张陌生的苍白面容。 他以衣衫裹住那尤带血迹的脖颈。 薛照杀敌无数,一眼便知这样浅的伤口怎么都不可能致死。 可他即使离得再近,也感受不出一丝细微气息,那柔弱的女子的确已经在他怀中失去了生息。 口鼻没有溢血,不是自尽,不是毒。也许是有心疾、或是旁的隐疾,但都归咎于他拿刀吓唬她。 她是……被他害死的。 在战场上雄姿英发、所向披靡的薛大将军,从未想过自己会判断失误,误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早知如此,他怎么都不该发难于她。 难以言喻的懊悔弥漫开来,薛照发还湿着,微乱的发梢正往下滴着水,落到怀中人的面颊之上。 “你明明并不恨我,与我素不相识——若的确无辜,若受人支配被迫,为何不告诉我啊!” 他咬着牙声音喑哑,那向来朗阔沉稳的眉宇间此时却笼着阴云,这般抱恨终天的神情,几乎叫人以为那沉沉落下的是泪。 池帘静静地从自身的意识里“看”这一幕。 在聆玉既定的死期到来之前,只要不在主角面前崩人设,这具身体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所以她总能放心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不过薛照本没有想要她的命,她是借此缘由让系统抽离了灵魂。空留一具身体,瞧着自然与死人无异了。 不这样,是骗不过这位刀尖舔血的大将军的。 这招仅能维持片刻,聆玉的身体刚转醒,池帘便感受到他以一个竭力虔心的低低姿态,侧耳贴近她胸口。 男人的长发散在她身上,又凉又痒,发间那股冷淡肃杀的香气混杂着不知是谁身上的血腥气涌上来,她意识才回笼,一瞬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薛照忽地察觉出耳边似有及其细弱的起伏。 ——她没死! 他愣了一瞬,又伸手去探她鼻息。心中倏然升起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那紧皱的眉头骤然松开,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了床上。 见她眼睫翕动,薛照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直至那双眸子缓缓睁开、恍惚地望着他,他才理了理她压着的发丝,低声道: “你……你疼不疼?我给你上药。” 那位方才还字字狠厉的年轻将军,此刻竟有些舌头打结。 他拉过床上衾被给池帘掖了掖,这时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床榻,忙补充了句:“天冷,你先将就着盖一盖。” 她轻轻转了下头,想别过脸去,苍白的下颌在他盖过的被子上蹭了下。 “别乱动。”薛照下意识伸手,又觉得自己一瞬间的语气不好,放柔了声音道,“你……小心些伤。” 他生怕她再失了气息。 “我知晓你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定是不愿见到我。” 拿来金创药,薛照垂眸细致地给她脖颈处伤口上药,一边低声道,“只不过你有伤在身,现在不宜乱动,先待在这里好不好?” 有些粗粝的指腹擦过池帘脖颈伤处,却轻柔得不似习武之人的手。他声音放得很轻缓,又是询问的语气,竟好似在哄着她一般。 薛照方才脱了衣衫给她擦血,此刻还赤着上身。即使露着身上可怖的刀疤和伤口,此刻他杀气收敛干净,便瞧着只是个略带匪气的、明朗磊落的年轻郎君。 这会儿才知晓不能吓她了。这薛大将军,竟还有两副面孔。 池帘心中好笑,微微避开了他的视线。 若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一个柔弱无辜的女子怎会自己寻死呢?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但她如今这般虚弱,叫人哪里舍得再逼问。 给她上药的青年俯身微微贴近,池帘躺在那里,能看清那腹间肌肉硬朗的形状,也瞥见了那伤口不知何时撕裂,布条正往外渗血。 他却对自己的伤毫无所觉,上完药只轻声一句:“那我在外头守着。” 薛照穿好衣裳,随手束起脑后长发,看了看那烛火尚在摇曳,想着让她好好歇息,正欲吹灭之时,却听得她低低一声:“不要。” 他朝床榻上的女子看去。她望着那微弱的灯火,秀美的眉眼间流露出一股脆弱之态,叫他心中一紧。 她还是害怕的。分明有撞刀口的勇气,却也怕他、怕黑。 屋里有光时,门上依稀映出虚虚的人影;蜡烛燃尽后,薛照借着黑暗静静地在床前守到天明。 * 池帘醒时刚掀了下被子,那背对着她坐在桌前支着头打盹的青年便听见响动,起身转过来。 转瞬之间,他眉宇间那股刚醒的冷淡倦怠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明朗舒展、略带痞气的神情,长发高束、一身劲装,只显得俊逸沉稳。 “我让人送些吃的来,”薛照动作小心地扶她起身,“若是客栈的吃腻了,骑马去街上很快就能买来。” 池帘垂眸,手指悄然攥紧了些:“公子不必如此。” 薛照瞥见,忽地轻笑了声。 “你这姑娘,瞧着柔柔弱弱却往刀口上撞,知不知道快要把我给吓死了。” 他语气轻快,池帘听得出是在试探。 她问:“我明明给你下药……你不怪么?” 是啊,她给自己下药,却不指使那小二送上来。明知道若换个人,他估计不会这么快就起疑。 薛照想,她到底是心善,不愿拖累旁人。毕竟他手中有刀,若震怒杀了那小二,便是牵扯了一条无辜性命。 “想来你有你的道理,”午时的光线透过窗棂映着黑衣青年线条硬挺的侧脸,他锋利的眉眼也显得愈发柔和,“我不也没喝么?” 见她咬了咬唇,神色犹豫。 薛照走近了些,俯身看着她的眼睛,神情认真,“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习武之人,若有什么事,自然能护你周全。我误伤了你,欠你一条命,日后你有什么事,吩咐我便是。” 池帘等的便是这句话。 薛照此人重情重义,她能接触他的时日却不多,若想利用,只能让他有愧了。 “聆聆……不是真名吧?你是哪家的姑娘?” 见她只摇头不答,薛照挑了下眉:“你不告诉我,是因为怕我透露给……追杀你的人?” 见她瞳孔微微一缩,他便了然了。 看来是误以为,自己跟追杀她的那些人是一伙的,只是暂时没认出来她,又怕突然逃跑引起怀疑,所以在汤里下了蒙汗药之类的东西。 薛照在滁州见过的人不少,官吏富商加起来也有数十个。好在他记忆力极佳,脑中追溯到初来这家客栈的那日,他的确提过一个官吏的名字。 这几日秦胜那个傻子毫不顾忌,嘴里时不时蹦出个追杀、逃跑之类的话,估计把她吓坏了。 倚在床榻上的池帘正悄悄地观察他的神色。薛照一边思索着,目光却悄然注意到她头发睡了一夜有些乱,有一缕发丝缠在脖颈处,黑发白肤,叫人无法忽略。 那处伤口被他用布条打了个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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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薛驰长子薛照,盛锐是我的表字。我任左军都督佥事,你也可以喊我一声薛将军。” 他说这话时,唇角噙着笑,动作极为细致小心地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递过去。 池帘一瞧,这是块略有磨损却能瞧出品质不凡的令牌,简朴厚重的花纹透着威严,还有一股血冲洗出的隐隐煞气。 上头一个英武的“薛”字。 门外忽然传来响动,似乎有人正急急地想推门、又不敢真的推开。 薛照眯眼看去,门微微露出一条缝,他那几个手下正瞪着眼竖着眉,嘴巴大张无声道: 将军万万不可! 年轻的将军置若罔闻,只甩甩手,示意他们快滚。 见池帘往那边看去,他微微动了下身子,替她挡住旁人窥探的视线,“他们是粗人,向来不拘礼数,没个正形,你不必理会。” 她知道他是怕自己不愿让人看见相貌。 池帘轻笑摇头,“多谢将军。” 身前的青年含笑以食指在唇边比了比,“忘记说了,我是悄悄来滁州城的,暂时隐瞒了身份。还望聆聆姑娘在旁人面前,喊我表字即可。” 他向来做事光明磊落,这番话却存了些私心。 她却温声细语道:“那样有失礼数,我还是叫你一声薛大哥吧。” 薛照想,早知方才承认他也是个粗人,便可不拘礼数了。 他压下心中一丝缓慢滑过的渴望,道:“也好。” 池帘从他的床榻上下来,长长的黑发散着,显出一种苍白的清丽。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姑娘。”见她由于虚弱身子晃了晃,薛照扶了她一把。 他话到唇边放低了些声音,“你错认我是追杀你的人,却为何不跑,反倒……寻死呢?” 她淡色的唇翕动,声音细弱却冷静无波:“我不想被当成筹码拖累他。” 筹码? 美人垂眸轻叹,本是惹人哀怜的,她却透着一股冷淡的坚韧。 薛照见多了战场上为了不被虏而自戕的兵士,却没想到眼前这般柔弱的女子竟也对自己如此心狠。 昨晚她可是真真正正地死了一遭。到底是谁,竟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 黑衣青年收了笑,垂在身侧的筋骨分明的手也收紧了些,淡淡问道:“那人,是你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