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难》
7. 07
顾玉岷身上的背包算是他们几人里面最重的,虽说他体力好,可也经不住这样在雪山上奔跑。感觉喉头血气翻涌,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一般。最后,他终于追上了郑清平,将他一把抓住。
郑清平背对着他们,嘴里念念有词,粗重的喘气声将断断续续的句子盖住。
许算心将背包扔到地上,扶起地上的吴树言,二人对视,许算心的脸色沉了沉。
他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吴树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脑子晕沉沉的,道:“我......我只是感觉那个东西好像在发光,还是蓝色的光,好美,美得我情不自禁的想接近,想触碰。然后我就听见郑清平喊了一嗓子,飞快地从我旁边跑了过去,我也说不清道不明,觉得心情好愉悦,身体好轻,莫名其妙的就跟着跑了起来。”
听完,许算心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先润润喉咙,别喝得太急。”
百米开外,谢先章快步走了过去,心里又气又担心,道:“谁让你跑的?上山之前没给你讲过规矩吗?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下山回北京去!”
气话说了一半,眼见郑清平还是背对着自己,谢先章只好凑上前,扯了扯郑清平的另一条胳膊。
“清平?”他放轻了语气,“没事儿吧你?”
谢先章有点纳闷,抬眸看了看顾玉岷。不想在顾玉岷的脸上竟然看见了一丝惊讶,他这才用力将郑清平转了过来与自己面对面。
闻说聊斋志异有一篇有一句话是这样描述的:忽有声震如雷,已而烟灭,见术士七窍流血死矣。
意思是伴随着一声巨响,等烟一消,见那术士七窍流血死在了那里。
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那还是在谢先章小时候,他爹有一本从古玩市场淘来的白话聊斋放在家里,谢先章从小性子孤僻,又因那棵榕树时常被村里的小孩子打趣,说他家闹鬼。
在没有玩伴的情况下他只能依靠读小说来打发时间,后来在家发现了这本书。那里面的故事他都能背得滚瓜烂熟了,自打看了那本书以后胆子就跟兔子似的。
而眼前的郑清平真应了那四个字。
七窍流血。
人还好,倒是没死,只是这双目双耳两鼻孔都流着血,在奔跑的过程中再被肆虐的冷风一吹,吹得满脸都是。
多看一眼都觉得瘆得慌。
谢先章的心跳得飞快,抬手揪住郑清平的衣领气道:“你疯了?不知道在雪山上不能奔跑吗?”
郑清平哪里还有意识,双眼呆滞,人几乎快晕了过去。
顾玉岷急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握住谢先章的手,道:“先章,先松开他,你这样摇他,他会很难受的。”
谢先章气得脸都红了,收回手,立即从背包里取出毛巾和水。
“等等。”顾玉岷按住他的手,“饮用水珍贵,不要用这个给他擦。”
谢先章又把水放回去,仰头看向远处的冰川,道:“我去看看那边有没有化掉的冰。”
“你别去,帮我把他放下来,你把他的脑袋托住,我去弄水。”
谢先章接住郑清平:“我知道怎么弄水。”
顾玉岷嗯了声:“我知道,但你的脚……”
谢先章垂头一瞧,袜子划破了,渗了点血。
“刚才追清平的时候踩空了……摔了一跤。”他道。
“还是我去吧。”
顾玉岷去找水的期间,谢先章先处理了郑清平正在出血的鼻子,塞了两坨棉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七窍流血,六窍总比七窍好。”
渐渐地,怀中的郑清平似乎听见了谢先章的声音,微微睁开眼,语气十分虚弱:“......组长?”
“嗯。”谢先章垂下眼,取下自己的帽子挡在他的头顶。
刺眼的光线一瞬间变暗,郑清平不确定地又喊了一声:“谢组长?”
谢先章冷着个脸,心说这人是不是傻了,一直喊个没完,便道:“是我,谢先章。”
郑清平一听见谢先章这三个字如梦方醒,吓得弹了起来:“哎哟,我去。”
谢先章急忙按住他,道:“你有这力气看来是没事了。”
郑清平没听懂这话的意思,而他还尴尬地躺在这位他又惧又不敢得罪的领导怀里,一时汗毛发凉,浑身都抖了起来。
“郑清平,你他丫的跑什么?这里是雪山,不是你那大三江平原。”
说来也怪,郑清平一个土生土长的平原孩子,第一次来到西藏竟然没有出现很明显的高原反应。谢先章低头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实在没想通。
隔了一分钟,他心里有了一个断论。
郑清平他娘的是个铁肺。
郑清平被盯得发毛,不敢仰头看他,眼神猝然收回,急忙落在自己身上。
他定睛一瞧,差点咬断舌头,大叫道:“血!血!”
谢先章还未反应过来,怀里这人旋即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眼,他已经躺在了顾玉岷怀里。
“顾......顾专家。”
这敢情好,还不如不醒呢。
顾玉岷伸手量了量郑清平的额头,松了一口气:“万幸,没事就好。”
郑清平慢慢坐起来,问:“我这是怎么了?”
谢先章表情凝重:“你晕血?”
郑清平点点头:“感觉头涨涨的,好晕。”
顾玉岷问:“你刚才怎么突然跑起来了?”
郑清平眼眸一转,抚着后脑勺,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那个冰塔林就感觉异常兴奋,越高兴就越忍不住想要靠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等着我,然后就听见风中传来‘呼呼’的杂声。”他皱起眉,朝远处的冰塔林望去。
此刻,云已经压得非常低了,这么一瞧,似乎有些看不清那冰塔林了。
山峦被积雪覆盖,冰塔林透着幽幽的蓝光。可再仔细去瞧时,那光又暗了下去,眼睛变得无比的干涩疼痛。
他咽了咽口水,从容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组长,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
谢先章睁大眼,原本俊秀的脸也不经微微皱了起来,呵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在喊?”
郑清平抱着头,神色很痛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说不清,但是肯定有人在喊,我分明听见了!”
顾玉岷看了眼他,安抚道:“长时间行走,加上又是高原,出现幻听的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
谢先章默了默,道:“清平,冷静点。如果你的身体不适合继续登山,我就让树言先送你回去,你们在大本营等我们回来。”
郑清平当下就摇了摇头:“不,我没事,我可以继续的。”
“生命安全不是儿戏,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登上6000米,如果原定的计划行不通,我们也会折返。”
这样说也没错,趁现在天色尚早,他们下山回到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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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正好天黑。可郑清平却不这样想,思来想去还是道:“组长,您相信我吗?”
谢先章挑了挑眉,盯着他。
“我不会编故事骗您和顾专家的,也许是出现了幻听,可总觉得冰塔林里藏着什么一样。就像有人在你耳边说话,却听不清,但的确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不自觉地就往前冲,直到组长您的声音打断了那个说话声,我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双腿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我是个迷信的人,但我也不是盲目的迷信,至少我亲身经历过,才敢说这样的话。”
谢先章沉声问:“什么话?”
郑清平蹙眉,抬起头看向谢先章,认真道:“我觉得这里闹鬼。”
“......”
闹鬼,比他想象中更离谱的话从郑清平的嘴巴里说了出来。谢先章啧了一声:“原地休息半小时,等你清醒了再登山。”他站起来,回头朝吴树言的方向走了过去。
郑清平眨巴着眼,一脸委屈,转头问顾玉岷:“顾专家,您相信我吗?”
顾玉岷故作思考地想了一会,道:“半信半疑?”
郑清平的表情瞬间开朗,道:“您信我?”
顾玉岷望着谢先章的背影,道:“我也有点迷信。”
好在吴树言并无大碍,谢先章心里也放心了许多。只是看着远处的郑清平实在没办法,心忖他竟然说得还有几分道理,自己也有些动摇了。
“闹......鬼?”他小声嘀咕道。
“什么?”许算心凑近问道。“你说什么?”
谢先章尴尬一笑:“没什么......我乱说的。”
许算心哼了声::“纯白无洁的雪,凛不可犯的神山,这是藏民心中的信仰。小章,你可别瞎说。”
谢先章一听,正色道:“您不是算命先生吗?也不信这个?”
许算心哈哈笑道:“算命先生,那都是吹牛的,养家糊口的手段罢了,这世间哪儿有什么闹鬼不闹鬼的。”
说着,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那冰塔林被乌云遮蔽,反而有种神秘又诡异的感觉。谢先章观望片刻,问:“咱们现在的海拔大概在多少?”
“3000多米吧。”
“3000米……”
“怎么了?”
“……”谢先章顿了顿,喃喃道:“坏了!”
理应出现在5800米的冰塔林竟然在3000米出现了,若是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冰塔出现的位置越低,那么只有一种且有依据的解释,气温升高,全球变暖。
可近几年来,没有出现过这么极端又异常的天气情况,那这到底是幻觉还是气温的缘故?
谢先章头皮发麻,通往营地A就必须要经过上前方的冰塔林,可他心里一点也不想靠近,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他现在觉得男人的第六感好像也不差。
不如说,那冰塔林更像是凭空出现的,跟气温根本没关系。
他向来严谨,想到若真有危险会发生,还不如就地扎营。不知不觉,脚下这片区域逐渐被乌云笼罩,太阳的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
冰塔林的外形看起来非常诡异,眼前的蓝光缓缓变黑,轮廓也慢慢变得模糊。
远处的顾玉岷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转过头朝谢先章望来,二人视线交错,很快,耳边居然传来了冰柱破裂的声音,汩汩流水声哗哗作响。
“冰裂了!”吴树言惊呼一声,几乎要跳了起来。“快离开这里!”
8. 08
那响动和玻璃炸裂的声音很相似,起初是断断续续的,跟着是密密麻麻的无数种掺杂着碎裂的冰晶爆开的响声回荡在四周。
许算心深吸一口气,一把拉上吴树言,道:“走!去前边的石头下躲躲!”回头示意谢先章跟上。
谢先章眺望冰塔林,再看看顾玉岷和郑清平,道:“我去叫他们!”
“玉岷的经验比你丰富,不用管他们,咱们先避一避!”
冰塔林融化的速度比他原本想象的还快,只听一声沉闷的“咚咚”声,大地颤动了起来,山上开始滚落碎石,寒风呼呼地吹着。
他们三个人蜷缩在狭小的石头缝隙中,谢先章听着头顶石头的撞击声,眼神往顾玉岷的方向望去。
好在他们俩也找到了能藏身的地方,谢先章这才一头扎了回来。脚边是细碎的尘土,空气异常寒冷,他垂着头等待抖动停止,道:“是地震。”
许算心开口道:“地震不可怕,可怕的是地震带来的雪崩。那冰塔林如此之高,看上去很坚固,没想到这么脆弱。估计等地震过去,冰柱都倒塌了吧。”
吴树言觉得很惋惜,叹气道:“要是能近距离看一眼就好了,咱们刚发现这种壮丽的自然景观,下一秒就让地震给毁了。”
“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最好别在冰塔林的下方站着,看似是柱体,其实那上面布满了圆锥形的冰柱,冰尖能刺穿你的皮肤,若是在这里受伤......”许算心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这个地方。”
吴树言一听,忙问:“为什么?”
“每年有多少登山者攀登珠穆朗峰?上山过程中又有多少人遇难死亡?你以为他们的尸体都能带回去?”谢先章眯着眼睛观察外面的情况,表情十分严肃。
吴树言啊了一声:“那我还是小心着点吧。”
抖动逐渐平稳了下来,看来震级不是很高。谢先章忙着站起,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顾玉岷那边的情况,人命关天,已经顾不得头顶落下的碎石了。
他将头伸出去张望,远远地就看见顾玉岷之前待过的位置空无一人。谢先章心里一咯噔,连忙爬了出来。
天色暗得出奇,他不经打了个冷颤。
人呢?地震不过前后三分钟的时间,怎么两个大活人就不见了?
许算心和吴树言跟着爬出来,两人一看,也傻了眼。
“郑清平和顾专家呢?”
连许算心都有些懵了,道:“左右不过几分钟,怎么人就不见了?”
谢先章心里虽急,但路还是要一步一步地走,万不能也跟郑清平那小子一样跑,到时候人没找到不说,自己也跟着永远留在这里了。
许算心和吴树言跟在后面,三人开始搜索能够容身的石壁。
谢先章想了想,道:“这样太慢了,我们还是分头找吧。”
“要是我们三个人也走散了怎么办?”
“如果有余震,或者发生更大的地震引起雪崩那就不好了,分头寻找并不是个很好的办法。”
谢先章问:“那您觉得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许算心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一边道:“你们看。”他指着身后的雪山。“冰塔林消失了。”
冰塔林确实是消失了,可诡异的是,消失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冰川下陷。
吴树言一看那上面有道沟壑,立马站到石头上眺望,看了一会,道:“冰塔林融了?那边好像还有个洞!”
谢先章随着许算心手指的方向看去,蓦地一怔,道:“那是不是......郑清平的登山杖?”
吴树言一瞧,惊讶道:“黑白杆,带点红儿,还真是!”
跟着,三个人朝冰川继续靠近。
谢先章捡起郑清平的登山杖,朝脚下的冰川看去。
这里竟然是个无底的黑洞!
流水有了形状便是冰川,而这里的冰川之多,体量之大,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么一看,那幽蓝的冰体一直朝下绵延,尽头那一段甚至看不到边。
“我们之前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是冰川冰崩,这里之前应该是条河。”
吴树言从身后走过来,低头朝谢先章脚下望了望,顿时吓了一跳,后撤两步,道:“靠!不得了了!好大一个洞!”说着,后脊都背发凉了。“他们……他们该不会是掉进去了吧?”
许算心用手里的登山杖拨了拨积雪,道:“不会的,几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可能跑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向之前顾玉岷和郑清平待过的位置。“积雪!是积雪!快,他们应该还在原来的位置!”
许算心的推断没错,他们两个人的位置现在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三人又回到石壁之下,谢先章也顾不得旁的,徒手就开始刨雪。
现在别说是求菩萨了,求佛祖都没用。
谢先章越刨越快,不到半分钟,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将双手冻得通红。
很快,手心的温度渐渐失去,三人明显感到有些吃力。
他不敢想,光是他们用手去刨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难以想象他们俩人在积雪下待了七八分钟。
雪花砸在他们的脸上,不一会儿,头顶就落满了白雪。
“摸到了!摸到了!”吴树言大叫一声,用力向后一拉,道:“是清平!这是清平的裤腿!”
许算心立即转过身去帮忙,道:“快!把他拉出来!”
吴树言咬紧牙关,一屁股坐到地上,焦急道:“哎呀!完了,根本拉不动啊!”
谢先章一听,急忙伸手去刨左边的雪。按照腿的位置大概可以推算出郑清平的上半身在哪里。他跪在雪地里,睫毛挂着雪,眼眶发红,手已经没了知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好像抓到了一样冷冰冰的东西,谢先章下意识握住,这才发现似乎是一只手。
而这双手的主人,正是顾玉岷。
这一刻,他甚至把所有最坏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
失温造成心率减慢,可能会出现幻觉、昏迷不醒,更严重的会造成血栓。
如果是这样,别说是顾玉岷了,郑清平也很危险。
谢先章用力一拽,雪一下子溅了起来,他看见了被雪覆盖的头发。另一头,吴树言惊喜地发现能扯动郑清平了,许算心在一旁搭手,直到看见郑清平身上压着的冲锋衣,他才缓过来,立即跑到谢先章的旁边与他一起拽那只手。
接着是肩膀露了出来,雪白的脖颈有些发紫,这一头的雪松了,吴树言将郑清平拖了出来,三个人这才明白,原来地震发生的时候,顾玉岷紧紧把郑清平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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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身下。
他也许想到了地震可能会引发雪崩,想到诡异出现的冰塔林会坍塌,想到这块石壁不足以能承载雪的重量。
可这么做,他很可能会因此丧命。
谢先章赶紧将他拢在怀里,一手紧紧抓着他的冲锋衣掸去他身上的雪。
他看了眼许算心,雪大得遮住了眼前的视野,谢先章缓缓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后伸出手指停在了他的鼻子前。
许算心急忙脱了他的鞋,把顾玉岷的脚揣进自己的怀里,嘴边念着:“顾老二,你可别吓老子,还不赶紧醒。”
谢先章的手一直在抖,直到感觉到指尖传来一丝温热的气息,转头朝吴树言喊道:“他怎么样?”
吴树言急忙回道:“没死!还活着!”
谢先章松了一口气,立马解开自己的领口,低头把抱住顾玉岷。
“你救我,我救你,咱俩之间算是扯平了。”
寒风凛冽,脖颈间的热气已经蒸发了一大半,当顾玉岷冰凉的脸触碰到自己肌肤的那一刻,谢先章还是冷不丁地颤抖了一下。
冷。
钻心的冷。
他不敢想,顾玉岷和郑清平已经埋在雪下有十来分钟了。他有些埋怨自己,如果他能早些发现这俩人,或许情况不会像这样糟糕;如果在山体刚开始摇的时候,他能尽快赶到他们身边,会不会好一点。
这要是真出事儿了,别说下山,连尸体都带不回去。
谢先章皱着眉,尽量不让顾玉岷接触到地面。许算心懂些穴道,又在他脚底按了会儿。
“清平!”吴树言在一旁掐着郑清平的人中,看样子是下了狠手,谢先章看他嘴唇都红了,心也落下一半。
郑清平醒得很快,人中那块被指甲掐了个月亮似的印子,乍一看还有些滑稽,整个人的状态十分迷糊。
他低头瞧了瞧顾玉岷,他的嘴唇有些发白,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颗痣。他想,其实有时候土方子也不一定是封建糟粕,说不定掐一会儿顾玉岷也醒了。
谢先章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下一秒,手已经放在了顾玉岷的人中上。
“对不住了,您可别怪我。”
说罢,拇指重重用了用力。
说实在的,这要是按下去,那这张脸蛋就毁了。
雪花遮挡了眼前视野,他把头压得很低,都快垂到顾玉岷脸上了,一方面是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另一方面他还得研究怎么掐人中才能避免像郑清平那样丑。
思索片刻,也管他丑不丑的,先救人再说。
他也下了死手,照着人中就按了下去。说来还真有效,不到两秒顾玉岷就转醒了过来。顾玉岷一把抓住谢先章的手,眼睛瞪着他,紧接着是两个人持续了长达一分半的沉默。
“醒了,好了,没事了。”谢先章挪开视线,把他推到一旁,急忙把领口拉起来。
冷风往里钻得久了,他都快没了知觉。
许算心见他醒了,心也落下了,道:“小章够义气,自己都冻坏了还想着用体温救你。”他瞄了眼顾玉岷,继续道:“顾老二,记得还恩情。”
顾玉岷抬起眼皮,伸手在谢先章的眼睫毛上抹了抹,那挂着雪立刻融化了,谢先章猛地眨了眨眼。
视野清晰了。
顾玉岷盯着他,道:“谢谢。”
9. 09
这场风雪下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雪山犹如被倒灌在漩涡里让人迷失了方向。
幸好顾玉岷和郑清平都已经醒了过来,除了皮肤表面有些冻伤以外并无大碍。他们一边走着一边望向长长的冰河,直到看见方才发现巨大黑洞的位置。
吴树言盯着黑洞,问:“这洞得有十几米深吧?”
许算心捡起一块石头,掂了会儿重量,道:“我看不止,试试就知道了。”说着就将石头扔了下去。
顾玉岷在心里默念秒数,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动才道:“差不多有2.3秒。”
谢先章探过头用登山杖扒拉一旁的积雪,问:“光听秒数就能判断这个洞的深度?”
顾玉岷点头:“根据自由落体公式可以计算出大致的深度,这个洞大概有26.5米。”
“什么?26.5米?”郑清平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果然,外婆说的话是对的,遇见冰川河流就得远离,指不定脚一滑我就掉进去了。这么深一个坑,你们说有没有人掉进去过?”
“照你这么说,如果真的有人掉进去了,那估计现在都成了冰尸了。”
谢先章听着心里发毛,轻咳一声,看了眼腕表,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还得赶路,走吧。”
虽然上山的路前半程不太顺利,可后半程却比想象中好走。
谢先章看着郑清平手上的登山杖有些纳闷,照理来说,他的登山杖也应该在被埋的位置才对,而不是冰川黑洞的位置被找到。
想来这暴风雪实在厉害,连登山杖都给刮跑了。
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渐渐地,谢先章感到有些吃力了。距离营地A还有七百米,如果这个数字放在陆地上,七百米不算什么,但对于雪山来说,那简直就是三千米长跑,他们此刻连营地都看不见。
他回头往下看了看,没曾想自己已经爬得这么高了。山下的湖水像一面镜子,镜子不但没有光,还一片死气沉沉。哪像什么人间仙境,简直就是镬汤地狱,一口大锅,这七百米他们爬得异常艰辛。
打头阵的还是许算心,越往高处,景色跟下面的又不一样了。
云雾弥漫,风更强劲,眼前一片白茫茫,几人被遮挡了去处。
似乎是地震的缘故,现在行走的路线好像与之前计划的不同。许算心掏出指南针,原地转了两圈后,道:“咱们前进的方向应该是没错。”
“叔,您可看好了,这要是迷路了就完了。”郑清平语气可怜巴巴的。
“嗐,你放心吧,叔一看就很专业。”吴树言倒是沉稳。
许算心收起指南针:“大家都把手电筒拿出来,天色太暗,别摔了跟头。”
谢先章掏出手电筒,往前一照,发现那光好像被云雾吞了进去,什么也看不清。想了想,觉得没什么用又给收了起来。
顾玉岷压低声音,问:“怎么收了?”
谢先章道:“看不清。”
顾玉岷举着手电筒,照了照脚边。
看不清,依旧看不清。
谢先章笑了,凑近问:“是不是看不清?”
“是。”
“那还照着干什么?”
顾玉岷把开关推了上去,道:“图个心理安慰。”
“......”
这七百米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许算心再次将指南针掏了出来。
“叔,咱们好像走了有半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到营地啊?”
“会不会是鬼打墙?我们一直在重复的绕圈?”
谢先章眼皮一跳,沉声道:“要不你一个人走?试试能不能绕一圈再回来,我们留在这里等你,如果能遇见,大概就是你说的鬼打墙。”
郑清平一听,吓得不轻,忙道:“您可别,我就是说说,要不还是大家一起走吧。”
吴树言将郑清平扯到一旁,道:“你还是别说了。”
“方向没错,但走的路程不对,换一个说法就是,也许我们已经路过了营地A。”
“错过了?”
“怎么说?”
“七百米的距离不至于要走半个小时,指南针也没坏,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其实已经到达了营地A,但是由于雾气太大,所以路过了也没发觉。”
“不对啊,每个点的营地都有标记和经纬度,如果是我们错过了,那经纬仪器怎么没有显示?”郑清平插嘴道。
谢先章警觉地抬眼,扫了扫四周的环境,道:“仪器呢?给我看看。”
郑清平将仪器递给他,这上面显示的经纬度确实不是营地的经纬度,甚至存在很大的偏差。
众人一度陷入沉默,就在这时,吴树言似乎在茫茫云雾中看见有道影子在他们下方晃动,眨眼之间又消失了,等他再仔细看时,那影子又变得十分明显,百米开外好像真的有人同他们一样在攀登雪山。
吴树言有些好奇,他想去看一眼,如果真的有人,说不定他们也因为这场大雾被困在了此处。
吴树言回头对着谢先章打了声招呼:“组长,我去前面看看。”
谢先章嗯了一声,也没去看他,大家仍对着仪器思考经纬度偏离这个问题。
郑清平想了个办法,道:“要不,咱们在石头上做个标记吧?如果还是走不出来,那就原地扎营,等明天天气好些了再出发。毕竟营地A离营地B很近,保不齐咱们就已经在两个营地中间的位置了。”
这么一听,他说的也没错,只是要在什么位置扎营比较好呢?
地势平坦,又要依靠石壁,最好能挡住肆虐的狂风。
顾玉岷环顾一圈,道:“前面是背风坡,就在那里扎营吧。”
说罢,大伙儿便往上走了一百米。
这里的雪比较软,地钉更好打进去,并且他们的帐篷材质和防风的效果都不错,阻挡风雪倒是没什么问题。
“现在是零下十七度,晚上气温会更低,咱们先把帐篷搭好,也吃点东西补补体力。”许算心将装备都掏了出来,郑清平帮忙搭手,不一会帐篷就已经初显形态。
谢先章蹲在一旁打地钉,顾玉岷配合他用冰镐凿进去。
一切都准备妥当,帐篷也搭好了,等把背包都放进去时,谢先章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抬头朝许算心那儿一望,问:“树言呢?”
许算心放下登山杖,皱眉道:“小吴?”他似乎也发现了,好像从刚才到现在都没看见吴树言,心里一顿,道:“没看见。”
郑清平跟着道:“说起来我也已经有半个小时没看见他了,他该不会......”
“树言做事一向沉稳,绝不可能突然脱离组织自己行动。”谢先章回想起他说的那句要去前面看看,转头看向顾玉岷,道:“我去前面找找他,您帮忙照看一下清平和许叔。”
顾玉岷走上前:“我跟你去。”
谢先章有些犹豫,可拖的时间越长危险性的因素就越多,他想了想,点头道:“带上背包,以防紧急情况,里面有药箱。”
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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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不到五十米背影就消失了,能见度低不说,气温也愈发低了。谢先章在心里祈祷了会儿,最后忍不住道:“早知道我就把如来吊坠戴上了。”
顾玉岷瞄了眼他,问:“后悔了?”
谢先章眯了眯眼,鼻头被冻得通红,道:“也不算。”
“那是什么?”
“像你说的那样,图个心里安慰。”
顾玉岷没说话,片刻后,转身朝他伸出手。
谢先章疑惑地抬头:“什么?”
他的动作很快,还没等谢先章反应,一把就抓住他的胳膊,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一面赶路一面道:“算了吧,这个时候你更应该相信的人,应该是我。”
一时间,四周除了狂风的呼啸声以外什么都听不见,连踩雪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谢先章借着顾玉岷的力量走得也越来越快,他想了想,伸手拉开背包的侧边拉链,取出一条五米长的绳子,绳子的一端系着自己,另一端系着顾玉岷。
他解释道:“以防咱们俩走散,这是必要的。”
顾玉岷点头:“这也是个办法,如果要出事儿,死也死一块儿。”
有了绳子,谢先章就不这么担心顾玉岷的安全了,反正不管走到哪儿他都能顺着绳子摸到对方。
大概走了十来分钟,眼前豁然出现了立在冰川之上的洞穴。这是一块巨大的冰墙,冰体幽深,像蓝色鸡尾酒。
时间凝固,流动的空气在此冻结。
二人站在洞口,互相看了眼,仿佛这一秒静止了。
他们朝里面望了会,顾玉岷把手电筒打开,朝里照了照。
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深处,手电筒照不到的位置,似乎沉睡着一头猛兽。
那是恐惧,是害怕,是此刻滋生出来对未知事物的不确定。
谢先章站在洞口往里走了两步,登山鞋踩在石头上发出“嚓嚓”的声音。他将手电筒往脚下一照,除了碎石以外,并没有其他东西。
他回身看了眼顾玉岷,道:“您要不在这儿等着我,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顾玉岷摇头:“不用,我不怕。”
谢先章哦了一声:“人在遇见危险时,一般的选择是停下来或者寻找一个能躲藏的地方。我想,假使他遇上了这样的情况,也许会躲进冰洞里。”
两人并肩往里走,原本五米的绳子一下子缩短不到半米,谢先章的手心开始冒汗,抓着绳子的手也更用力了。
越到深处,外头的风声就越小。
他感觉绳子的另一端更松了,下一秒,顾玉岷就撞上了他的背。
谢先章顿足愣住,手电筒啪地掉在了地上。二人屏气凝神,谁也没敢往前走一步。顺着手电筒的光线一看,漆黑的冰洞里,不远处似乎有一团黑黑的影子。
跟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落入视线。
谢先章神经绷紧,后脊背一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顾玉岷捡起地上的手电筒,往那堆黑影上一照,两个人的目光同时停在有光亮的位置。
等等,那是什么?
这里好安静,静到他们能听见彼此重重的喘息声。
而地上那团黑乎乎的影子。
居然是个人!
谢先章脑子一片空白,仔细再一看,那人身边四散着衣物,背包,矿泉水瓶子,还有露营的一些用品。
确定不是吴树言的东西后,心里又是咯噔一跳。
完了,他们遇上冰尸了。
10. 10
冻死的最大特征就是地上四散的衣物,还有身上被撩至胸口的贴身内衣。
这是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因为极端寒冷的天气被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面部朝下,双手张开,裤子也被脱到了膝盖处。
亮光游走在尸体的边缘,谢先章看见了他的脚,他浑身一颤,表情有些僵硬。随后伸手夺过了顾玉岷手中的电筒,道:“那边地上有本笔记。”
顾玉岷微楞:“......我,我去?”
谢先章嗯了一声:“我帮您照着,您去。”
顾玉岷倒吸一口凉气,面如死灰,往前抬了一步。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转头问他:“要不......一起?”
谢先章的视线避开尸体,盯着手电筒没说话,心说顾玉岷看起来人高马大的,没曾想胆子却这么小,讪讪道:“您害怕?”
说实话他有点怕,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单单看见一双脚就已经心跳加快肾上腺素飙升。
顾玉岷没表情,垂目等着谢先章开口。
越是不说话,谢先章就越没办法,索性一把揽过顾玉岷,搭着他的肩膀,道:“行,那就一起。”
俩人个头倒也差不了多少,往前走了大概五六米,那尸体的模样愈发清晰了。
谢先章有些庆幸这具尸体的朝向,幸好看不见脸,这要是再看上一眼,那不得吓个半死?
他回头去打量顾玉岷的表情,仍旧看不到一丝情绪,顾玉岷转而往前跨了两步,捡起地上的笔记本翻看起来。
“这是......”
“地质野外工作记录。”
谢先章一怔,惊讶道:“地质勘探?”他探过头去,问:“有署名吗?”
顾玉岷道:“没有,不过上面标注的是1977年。”
笔记本记录的内容都是关于测量和绘图的,除了希夏邦马峰以外,还有昆仑山,长白山,以及中国各个地区的溶洞,地下暗河。
谢先章有些唏嘘,忽然觉得人的一生就像一只碗,碗上的缺口是遗憾,裂缝是崎岖。
他走了那么多的地方,最后却在这里永远的沉睡。
“走吧,别呆在这里了。”谢先章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洞口走。
顾玉岷轻轻放下笔记本,快步跟上前,问:“怎么了?”
“我其实有点好奇您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
“原因?”顾玉岷顿了顿,道:“有一回,我同事野外工作的地点是西藏墨脱,他头一次去,听说那里咬人的蚂蟥十分凶。出发之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从进入到出来用了半天的时间,他甚至用塑料袋包了脚再穿袜子,你猜最后怎么样?”
“怎么样?”
顾玉岷牵了牵嘴角,在洞口停下,道:“他浑身上下都爬满了蚂蟥,吸饱了血的自动掉落,那些没吸饱的一直吸附在他身上,就连全副武装的脚也没逃过。”
谢先章一听,脑子里瞬间就浮现出那个画面,冷不丁地颤了颤。
“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血淋淋的,我们问他,下回还去吗?他说还去。”顾玉岷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外头的雪大得几乎将山体的轮廓掩盖,他小声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践真知。”
听完顾玉岷的话,谢先章沉默了,想到身后那具尸体,他现在唯一祈祷的事情就是能尽快从这场暴风雪里找到吴树言。
寻找吴树言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艰难,谢先章仔细回忆吴树言最后对他说的话,按照当时吴树言离开的背影来看,他行走的方向应该是......
谢先章愕然一顿,很快浮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消失的冰塔林!
二人一路寻着来时的方向找去,果真在离冰塔林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吴树言。
谢先章一把抓起他,一旁的顾玉岷伸手去摸他的脉搏,等了会,看向谢先章:“他没事。”
谢先章将吴树言扛上背:“先把人弄回去再说。”
距离计划好抵达营地B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
这一路两个人都没说话,谢先章累了就换顾玉岷背,交替着来。
远远地,看见雾气蒙蒙中有两顶颜色亮丽的帐篷。
两道人影匆忙走了过来。
“组长!”郑清平平时嗓门最大,可在暴风雪中他这大嗓门儿就跟蚊子嗡嗡声似的。
郑清平接过吴树言,也不知道他那跟牛一样使不完的力气是哪里来的,背着吴树言走得飞快。
帐篷里除了能听见簌簌的风声,旁的再也听不见。帐篷不大,几人轮番进去照看,等到吴树言转醒时已经天黑了。
谢先章问:“好点了吗?”
吴树言抚了抚额头,嘴唇有些干裂,说话也没什么力气,点头,两只眼睛瞪着帐篷顶。
郑清平赶紧将保温杯拧开,倒了点温水递给他:“外头下着暴风雪,你一个人怎么敢四处乱跑,要是组长他们没找到你,我都不敢想后面的事情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吴树言眨眨眼,这才将眼神投向谢先章,缓缓开口道:“组长,对不起。”
谢先章将他扶稳,问:“怎么回事?”
吴树言默了默,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道:“我......我看见了之前的案情小组。”
此话一出,谢先章和郑清平两个人的汗毛当场就立了起来。
“你说什么?”郑清平不确定地问。
“我看见张光明和李广背着登山包,手里拿着冰镐,他们走得很快,我追不上,我越走越累,越走风雪越大。我怎么叫他们都没有回应,所以我停下了,我实在喘不上气,然后就感觉眼前一片白光,我什么也看不清了。”
郑清平张大嘴,表情十分惊悚,压着声音道:“张光明和李广不是失踪了吗?他们不是遇上雪崩然后......然后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吗?你告诉我你看见了活着的张光明和李广,那,那死的又是谁?”
吴树言沉默了,他低着头:“我也不信,所以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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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上他们,我想问个清楚,可是我追不上,他们把我远远地甩在身后,我......我甚至一度认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根据廖群山的说法,案情小组从营地B前往营地C的途中遇上雪崩,当时他因为体力不支,一直跟在队伍的末尾,且他一路走走停停,所以雪崩来时,他从营地B出发才不到十分钟。
而早先前往营地C的队伍已经遇难。
谢先章啧了声,从帐篷里出来。许算心站在门口,见他出来,问:“怎么样?人醒了吗?”
他点点头,转身拉开顾玉岷的帐篷就钻了进去。
顾玉岷正在换登山鞋,见到他脸色有些异常,便放下手里的动作,不作声地观察了会,问:“出事了?”
谢先章摇头:“没。”他顿了下,才道:“前案情小组的调查路线跟我们不同,他们先去了勘探队员去过的村子,然后才选择登山。而我们的目的是找到飞机残骸的位置寻找黑匣子,接着才会去村子。”
顾玉岷嗯了一声:“没错,如果能先找到黑匣子,然后把它寄回北京,再结合去往村子的调查结果会更有效率一些。”
“一开始我也这样想,按照正常调查的顺序,一定是先寻找黑匣子,而不是去村子,那么廖群山带着组员们去村子就很不合常理了。”
“怎么说?”
谢先章抬起头看着顾玉岷,思索道:“刚才吴树言告诉我,他看见了前案情小组的组员。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他在鬼扯,一组的组员从登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的时间,他们所带的供应虽然比我们多,但在这种寒冷的雪山上,生活物资最多只能够半个月。所以,我下意识就认为他是不是撞鬼了。”
顾玉岷太阳穴一跳,眉头微微皱了皱:“......你也迷信?”
“不。”谢先章很快否认,“我只是当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想这个事情。我们一路登山,遇见的怪事不止这一件两件。人在氧气稀薄的空间里待久了,大多时候意识都不清楚。”
“所以呢?”
“我立刻想到安全大楼门口的保安说的一句话,他曾跟我说,廖群山的老婆说他自打从西藏回来就一直说梦话,嘴里念着红色棺材,黄金,秃鹫,还有死在村口的向导。”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没有......”
“既然没有,那怎么就不合理了?”
谢先章被问得一时发懵,看似是没有关系,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牵连在其中。他有些乱,心想真他丫的烦,吴树言遇见死去的组员一事还能用幻觉解释一下,但是李羡的那些话可都是真实发生的。
想来想去,谢先章提出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想,问:“如果,如果勘探队来到喜马拉雅山脉不是寻找矿化线索的呢?”
顾玉岷一顿,目光停在谢先章的脸上,看他朝自己挪了挪,小声道:“你告诉我,勘探的本质是探索发现,实践真知。可日升是外资企业,矿产开发最终的收益人也不是国人。”
11. 11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答案一定在无人区的那片山,而不是这里的雪山。”顾玉岷心领神会,续道:“你想先去村子?”
谢先章的表情十分纠结,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一般的航空事故都是由专门的搜查小队将黑匣子找到,然后送到航空管理局经过专业的人员进行数据恢复,然后分析调查。由于七年前坠毁的那架飞机当时消失在喜马拉雅山脉上空,具体坠毁地方不得而知,如果不是有人登山发现残骸,到现在还找不到坠毁的位置。地理位置的特殊性给调查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性,廖群山都是要退休的人了,上头还让他带着人去西藏调查。很明显,以他的体力,怎么能跟得上前头的年轻人。”
“所以你的疑问是,为什么搜查黑匣子不让会登山的专业搜查小队去,而让你们这一群连登山经验都没有的小白去?”
谢先章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帐篷里的灯晃了晃,背风坡似乎也不怎么背风。他知道顾玉岷听懂了自己的话,忙点头道:“没错,至于吴树言说的那些,指不定是一种警告,他们不让我们上山。”
“你是指遇难的人?”
谢先章心里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不信世界上有鬼神之说,另一方面他认为有些东西似乎用科学无法解释。若不是经历上回摔进水沟里的那件事情,他根本不信。
人一旦开始动摇,多了猜忌和多疑,很难再坚定原先的想法。
见他不答,顾玉岷轻轻笑了声。
“先章。”他盯着他,“你做的所有决定我都支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玉岷对他已经没有原来的那种生分。谢先章也不再以对方是专家的身份称呼顾玉岷,转而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想了想,大概是从他将顾玉岷从雪堆里拽出来开始。叫谢先章自己说,他现在是顾玉岷的救命恩人。
夜更深,谢先章将下山的决定告诉了其他人,考虑到吴树言的身体状况,郑清平也十分同意这个做法。
到了分帐篷睡觉的时候,郑清平在挪动吴树言的时候发现他的小腿肿了起来,许算心进来看了会,说是小腿骨折,三个人挤一个帐篷实在不利于他恢复,便让谢先章到他们的帐篷睡觉。
谢先章抱着睡袋走进帐篷,看两个睡袋中间丁点儿大的空隙,扭头就要走。
顾玉岷见状立即上来拿走了他的睡袋,一脚把自己的睡袋踢到一旁,空了很宽的位置出来,道:“你睡这里。”
见他让出空位,谢先章这才满意地躺下来。他将自己裹在睡袋里,见许算心一直不进来,问:“许叔呢?”
顾玉岷叠好手套,道:“暴风雪这种天气必须留个人守夜。他在那边守夜,后半夜我跟他换。”
谢先章坐起来:“那也不能叫你们俩守,一人两个小时,我跟你换。”
顾玉岷点点头,躺下道:“行。”
夜晚出奇的宁静,连风声也小了。谢先章入眠浅,顾玉岷翻身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窸窸窣窣地,外头吹来一阵寒风。黑暗中,他恍惚看见帐篷外有道影子越靠越近。爬了一天的雪山,所有人都很累,包括他自己。许算心在旁边的帐篷里,外面的温度比白天更低,他也不可能会站在外头吹冷风。
他耷拉着眼皮,缓慢的合上,然后用力睁开,困意袭来,他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他感觉到顾玉岷似乎睡得也不是很死,他反反复复翻了好几次身。
这里是荒芜的,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那这道黑影又是哪里来的?
野生动物?
不会的,他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野生动物。
那外头会晃动的黑影又是什么?
他强撑着睁开双眼想要坐起来,但无论他怎么动,身体都无法动弹。
黑影逐渐将帐篷里微弱的光影挡住,他听见蹭蹭的声音拍打在帐篷外的石头上。
咚咚咚。
像山体被压在积雪下发出的怒吼。
他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动弹不得。
黑影压了下来,谢先章猛地瞪大眼,他抖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能动了。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咯咯咯的声音。等他发力坐起来时,他发现黑影竟然消失了。
身上的负重感退去,谢先章回头望了眼顾玉岷,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按照电影上演的,主角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会自己拉开帐篷然后去外面看看是什么情况。但是他胆子小,再说了,万一出现个什么雪豹雪人的,这黑灯瞎火的谁又能看得清楚谁。保不齐自己被叼走了,帐篷里的人还不知道。
又一想,许算心估摸着是睡着了,外头那么大的动静他居然听不见。
他往顾玉岷旁边挪了挪,刚靠近顾玉岷就睁开了眼。
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谁也没动。就这样盯了片刻,顾玉岷问:“怎么了?”
谢先章咬着唇,半天才说出一句:“许叔说你也有一块如来吊坠,能不能给我戴戴,等下山了还你。”
顾玉岷顿了顿,在睡袋里捣鼓半响,然后掏出块玉递给他:“好。”
谢先章又问:“你这块也是真的?”
他嗯了一声。
“谢了。”谢先章挂在脖颈上,用手肘碰了碰顾玉岷的睡袋。“有机会带你去我家,我爹收拾了一屋子的古董,我打赌你肯定喜欢,到时候再叫上许叔。”
顾玉岷的目光始终停在他的脸上没移开过,温声问:“你家是做古董生意的?”
谢先章想着要不要把家里古榕树的事情说给他听,想了片刻觉得还是算了,便道:“不算,纯属我爹的个人喜好。”
顾玉岷听完默了半天,突然道:“这玉本是一块,是从墓里扒拉出来的。”
这回轮到谢先章楞了,墓里的东西,也就是说,这玩意儿是那个?
“你们犯——”
话刚说出口,顾玉岷伸出手堵住了他的嘴,嘘道:“小声点。”
谢先章掰开他的手,道:“什么小声点,这里又没有旁的人,谁听得见?你老实说,这玉从哪里来的?”
“墓里。”顾玉岷道。
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谢先章立即解开绳扣:“那算了,我还你,不戴了。”
顾玉岷噗嗤一声:“为什么?”
谢先章放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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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这是墓里的东西,死人的东西,你好歹是个地质勘探专家吧,也算是个高尚的职业,你怎么能知法犯法呢?”
这要拿着他给的东西,他不得去坐牢啊。
顾玉岷撑起脑袋,侧卧着,挑了嘴角,微笑:“你放心,合法合规,拍卖行拍的,不用怕。”
拍卖行?
一听,谢先章的眼神亮了,立马又系上绳扣。
“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我就送我了,你......你家也太大方了。”
“不是我家,是我小叔,他有钱。”
“......”
那倒是。
谢先章哦了一声,躺平道:“那怎么送给我?”
顾玉岷也躺下:“......大概,我也不知道。”
谢先章叹了一口气,没多久,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许算心钻了进来。
“怎么不睡?”
顾玉岷起身,穿好衣服,道:“没,刚醒。”
许算心躺进自己的睡袋:“手电筒没电了,记得换电池。”
顾玉岷嗯了声,半边身子已经探出外头,忽然又折了回来,问:“小叔,刚才站在帐篷外的人......是你吗?”
谢先章愕然一怔,头皮都麻了,看向顾玉岷。
许算心已然闭了眼睛,喃喃道:“什么人?我不是刚过来吗?”
谢先章浑身冰凉,看着顾玉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随后钻了出去。
片刻,他才轻声问许算心:“许叔,您刚才在帐篷里什么都没听见?”
“听见了。”谢先章木了,心想既然听见了为什么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又问:“那您也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那个啊。”
许算心翻身,道:“我只听见你们俩讲悄悄话,别的什么......不清楚。”
谢先章的表情有些苦涩:“原来您都听见了。”
听见了,但具体听到了什么内容许算心确实不太清楚。风又大,只隐约感觉有人在说话。
帐篷里没声了,过了会,许算心忽然道:“下一个,大概是轮到你了。”
谢先章问:“什么下一个?”
“小郑和小吴两个人同时看见了死去的人,世上有巧合,但是像这样的巧合不多。我估计,下一个见到死人的人就是你和玉岷了。”
谢先章后背一凉:“许叔,您别开玩笑了,这一点也不好笑。”
许算心笑笑:“做好心理准备,还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儿呢。”
这话说的,究竟是开玩笑呢还是吓他的,谢先章不知道,反正他已经开始有点心慌了。
要说见过死人,他跟顾玉岷还真的见到过一个,那就是在蓝色冰洞里的那个男人。
这么一想,他徒然心里开始发毛,莫不是刚才站在帐篷外的黑影是他?
蓝色冰洞里的男人?
他猛地撑起,拉开帐篷帘,只见黑夜中飘着鹅毛大雪,顾玉岷蹲在一旁,一边举着手电筒,一边在雪地里比划着什么。
谢先章凑近一瞧,那竟然是一串长长的人类脚印。
12. 12
谢先章看了一眼顾玉岷,问:“是人的,没错吧?”
顾玉岷点点头:“嗯。”
虽然脚印很浅,但无论怎么看,这形状都是人的脚印。
“光脚?”谢先章的声音有些发抖,“谁会光着脚......”
“先回去。”顾玉岷并没有接他的话,只说让他回帐篷。
随后,谢先章被推回了帐篷,这时,顾玉岷也跟着挤了进来。
谢先章转过头:“你不是要守——”
“不守了。”顾玉岷身上的雪很快化了,头发有些微湿,他低头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
谢先章盯着他,一琢磨,抿了抿唇,嘴角微微向上翘。
他故意问:“不是说暴风雪这种天气不安全吗?”
顾玉岷嗯了一声。
“要不我把坠子还给你?”
“不用。”
“哦,那好。”
隔了一会儿,谢先章见他从包里拿了一节电池出来。
“我看外面那脚印挺怪的,你觉得呢?”
“嗯。”
“万一没人守,那个东西闯进来了怎么办?”气氛降到冰点,谢先章本来很害怕,可一看顾玉岷那副面如死灰的表情就想逗逗他。
顾玉岷没说话,换好电池,把手电筒递到他面前,才道:“要不你去?”
空气凝固,帐篷里静悄悄地。
半响,许算心睁开眼,忽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
这一夜,谢先章做了好几个梦。
先是梦见自己在大雪中迷失了方向,几经辗转终于抵达了山脚。以为到了大本营,没曾想下面什么都没有。
洁白的雪山倒映在碧绿的湖面,高山的风划过耳边,他颤颤巍巍往湖里一瞧,水面赫然躺着几具登山客的尸体。
他吓得满头大汗,醒来时发现帐篷里竟然空无一人,门口传来“嚓嚓”的踩雪声,每一步都很沉重,似乎那人身上背着什么东西。
他起身查看,小声地喊顾玉岷,门口依旧没有人回答,只是那声音越来越沉,越来越远。
谢先章谨慎地拉开帐篷,透过狭小的缝隙望去,外面并没有任何东西。他的眼珠微微转动,心脏剧烈跳动,他试着将头探出去。
他跟着雪地上的脚印,在不远处看见了蓝色冰洞里的男人,而他的后背上,正背着不见了踪影的顾玉岷。
谢先章一嗓子喊了出来,等他醒来,已是第二日。
几人陆陆续续开始收帐篷。吴树言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无精打采的谢先章,问:“组长,需要帮忙吗?”
谢先章一边凿地钉,一边瞥了眼顾玉岷,什么话都没说。吴树言悻悻闭了嘴,无聊地看向郑清平:“清平,要不要帮忙?”
郑清平急忙摆了摆手:“就你那残胳膊残腿儿,还是算了吧,等会儿我和组长还得抬你下山呢。”
这边正说着话,谢先章就没那么多话讲了,一头扎进收拾东西的行列,脸色也不大好。
许算心从包里取了瓶水递给顾玉岷,用胳膊碰了碰他,小声问:“欸,他怎么了?”
顾玉岷喝了口水,摇头:“不知道。”
许算心挑眉:“不知道?你俩没吵架?”
顾玉岷一愣:“吵什么?”
“没吵架,他昨晚那么大声叫你的名字干什么?”
“......”顾玉岷转过身,盯着谢先章,道:“他昨晚好像做噩梦了。”
许算心哦了一声:“是有点儿邪乎。”
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完毕后,雪也慢慢停了。
谢先章一把扯下如来吊坠,递给顾玉岷:“还你。”
顾玉岷问:“怎么了?”
谢先章讲不出昨晚的梦境,只道:“不管用,还是你自己拿着吧。”
顾玉岷糊里糊涂地收了,等晚上抵达大本营才又问:“你梦见什么了?”
谢先章坐在帐篷外烤火,罐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他手里拿着一根枯枝,不停地拨弄着一旁已经烧成黑炭的木头。
“没梦什么。”
“你昨晚叫我的名字,我都听见了。”
“......”
“是不是跟我有关?”
“算是吧,也没什么,就是梦见那个冰洞里的男人把你背走了。”
说完,谢先章抬起眼看向顾玉岷,只见他的表情僵住,然后就没了话。等许算心过来看见的时候,这俩人蹲在一起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他跟着蹲下:“豆子都煮糊了。”
谢先章回过神,急忙用手去拿,刚碰到就烫得倒吸一口气,顾玉岷一见,立即抓住他的手指头插入雪地里。
许算心啧了一声:“看来上山一趟对你们俩的影响挺大的,我看回去的时候咱们先去寺庙转一圈吧。”
隔天,旅馆老板帮他们买了三张票,说是去色达拉寺庙只能坐大巴车。
郑清平陪着吴树言去医院打石膏,所以就跟着去了。
谢先章找回了另外一条如来吊坠,老老实实给戴上了。
色达拉寺庙离他们要去的村子很近,他们打算到了色达拉再找当地的牧民买三匹马。
村子离国道有一段距离,通往村子的路全都是原生态的石子路,这里没有车辆进入。
抵达后,三个人在寺庙虔诚地参拜了佛祖,听了诵经。
出来时,谢先章看见一位正在喂食鹰的僧人,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关于大前天的那个梦。僧人听后什么都没说,把自己手上的佛珠送给了他。
许算心不愧是大手笔,一匹马要两万,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了三匹。
谢先章问他的钱从哪儿来,这里没有银行,他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六万块的现金。
许算心笑了笑:“出门在外,还得靠朋友,这种小事交给他们就行了。”
有了马匹,进入村子就快多了。买马的时候他们跟牧民打听了一下,问他有没有听过七年前的那个传闻。
牧民说听是听过,不过家里的老人都不准他们提起。
尤其是关于鸟藏。
每当秃鹫盘旋在蓝色的天空下时,死者的灵魂会随着肢体被解刨,回归大自然。这是亲属的哀思,是对生命的敬畏。
牧民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多吉担心他们找不到村子的入口,便叫自己的小儿子降初做向导。
听说,他们以前也是从那个村子出来的。
四个人一路向西。
降初今年刚满十四,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笑的时候会露出一排大白牙。顾玉岷说他还在长身体,说不定从明年开始就越窜越高。
谢先章不怎么会骑马,降初以身示范教了许多遍他才勉强靠着顾玉岷的掺扶上了马。好在这马性格温顺,也没什么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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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初两眼弯弯,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道:“这匹马,其实是我二姐的,她,明年就成年了。”
谢先章瞄了眼他,问:“你就一个姐姐吗?”
降初点点头:“她在县里上学,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
顾玉岷接着话问:“那你呢?”
马背上的降初转过头,腰上挂着一条长长的绳子,他伸手取下,抛起绳子在空中甩了两圈,笑着道:“我就在家里放羊,照顾好央金的羊羔子。”
谢先章问:“你甩的那个是什么?”
降初弯腰,迅速捡起地上的石头。
这一幕看得他一愣,心说这从马背上捡石头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身手和柔软度更是令人咋舌。
降初向他们展示自己的技术,抬手瞄准,只听“啪”地一声,石头落向三十米开外。好精妙的打击,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
谢先章瞪大眼,感叹道:“绝了!”
降初腼腆一笑,道:“这是乌尔朵,我们村子里,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甚至小孩都会。”
顾玉岷跟着道:“羊群有时候会遭受猛禽的威胁,通常用这个来赶走野狼一类的野生动物,保护家畜的。”
谢先章点点头:“这个有意思。”
不久,四人来到一处低矮的平地,比起一旁的地势,这里确实平坦不少,路也好走了许多。
然而,当他们真正的开始进入村子时,马却怎么都不肯走了。
降初跳下马背,用力甩了甩了手中的乌尔朵,可不管如何鞭打,马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许算心叹了一声,看着被乌云笼罩的入口,骂道:“真他娘的黑啊!”
说着,把背包从马背上取下来。
“看来我们只能徒步进村了,万物有灵,这马不敢走,说明什么?”
谢先章凑过来,问:“说明什么?”
许算心撇了撇嘴:“说明它累了,我们也有的累了,看起来近,起码还得走上一个小时。”
顾玉岷看向降初,道:“既然这马不走了,那就麻烦你把他们再带回去吧。”
降初摆摆手,道:“不用,阿爸说马通人性,认识路,他们,自己也能找到回去的路。”一面说,一面把马绳收起来。“而且阿爸还说了,它们不进去是因为里面有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阿爸让我把你们,送进去。”
“你是说,里面有东西?”
“嗯。”降初眯了眯眼,道:“听我嫫啦讲,以前有很多外乡人来过,留了许多东西在村子里。”
外乡人?
谢先章默了默,想着应该是七年前的勘探队员们,于是问:“那现在村子里还有人住吗?”
降初摇摇头:“没有了,好像,都搬走了。”
“为什么?”
降初抚摸着马屁股,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起伏,道:“住在里面会生病,死去的人连‘恰’都不吃。”
谢先章眉头一皱,问:“‘恰’是什么?”
降初立即仰起头,朝四周望了望,山巅被云层挡住,灰暗的天空显得有些凄凉。
忽地,有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山体划过,降初指着那黑影,道:“那,就是‘恰’。”
三个人一齐抬起头,看向那庞然大物,收起翅膀,俯冲,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原来,藏语中“恰”的意思就是秃鹫。
13. 13
秃鹫,以尸体腐肉为食。
所谓的“鸟葬”,便是由这种猛禽啄咬尸体,它们通常成群结队的出现。
从降初口中得知,这个村子里去世的人进行“鸟葬”的时候,秃鹫并不会吃尸体,而是站在远处,盘旋,驻足,观望。
这么一想,确实有些奇怪,加上他说住在里面的人会生病,谢先章不由想起了之前那个向导。
自从他出现以后,全村的人几乎一夜之间病倒了。
他转过头盯着顾玉岷,问:“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传染病?”
顾玉岷迟疑着反问:“传染病?”
“没错,如果不是传染性的疾病,不可能一个晚上村子里的人全都病倒了。”
“要说大型的传染病还是两年前的非典,在这之前并没有听过什么别的传染病感染的例子。”谢先章顿了顿,又道:“高原常见的传染疾病,除了现在知道的肺结核,然后就是鼠疫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黑死病。”
说完,他猛地一怔,回头问降初:“你知道他们生病的时候,都有什么样的症状吗?”
降初思索着,道:“好像是发烧,也有呕吐。嫫啦,当时一直在咳嗽,阿爸就没事,央金和阿哥们没有在村子,阿爸放羊回来后,急忙把嫫啦送去医院了。后来我们,没有再回去过。”
高烧、恶心呕吐、咳嗽。听起来似乎像是感冒了,跟鼠疫像又不像,没有特别明显的症状证明她当时得了鼠疫。
想到这,眼见天色不早,他们还得赶路便没再问了。
越往里走,谢先章的心里就越打鼓,这里与外面刚进来时的场景完全不同,云层压得更低,颜色更暗,几乎就像走进了一场风暴的漩涡中心,随时随地一道天雷就会劈下来。
除了肆虐的寒风,就连山体也开始发生变化。
好大的雾,眼前白茫茫一片,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许算心摘下帽子,语气有些沉:“起雾了。”
顾玉岷不由地皱眉,他担心地看向谢先章:“别走散了,这里给人的感觉不太舒服。”
谢先章朝他挪了挪:“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顾玉岷点点头:“嗯,感觉很压抑。”
没错,除了压抑的氛围以外,还有不由的恐惧感。他们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等着他们,并且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暂不论活着物体,死的也没见着半点儿。
更诡异的是,这里竟然不生一草一木。
远远地,众人见雾气之中,隐约出现了一颗粗大的树干。光秃秃的,毫无生机。
“死树......”谢先章脚下一顿,视线往上抬起,直到看见枝丫上吊着一根细长的绳子。他头皮一阵发麻,后脊骨一凉,道:“到了。”
那根绳子该不会就是向导用来吊死的吧?
降初指着那棵大树,道:“那就是洛扎。”
如果掏出地图,不管是卫星地图还是纸质版地图,都没有标注洛扎这个村庄。这里四面环山,海拔在五千米左右,一般人根本不知道这里。
五彩的经幡挂在树上,那根跳脱出来的绳索显得极其刺眼。
降初面色沉重,往后退了两步:“你们顺着经幡吹动的方向一直走,就能看见房屋了。”他看向顾玉岷,从腰带上取下另一根乌尔朵,道:“这个,送你。”
顾玉岷一愣:“送......我?”
他嗯了声:“乌尔朵是草原上男人最厉害的武器,送你,因为,你和阿哥们一样,都很强壮。”
谢先章摸着下巴,拖长尾音哦了一声:“降初的意思是,只有他强壮咯?”
降初摇摇头:“阿乌,你也很强壮。”
“阿乌?”
降初解释道:“我的汉语学得不如,央金,阿乌就是......我的阿哥。因为你很大,所以,你是大阿乌。”
许算心在一旁忙着翻译,道:“降初说,你是他的大哥哥。”
“原来是这样。”谢先章抬手拍了拍降初的肩膀,笑着道:“降初,谢谢你带我们进来,你能教我用藏语怎么说谢谢吗?”
降初放慢语速,道:“突击切——”
谢先章学了一遍,看着降初,问:“这么大的雾,你能看清回去的路吗?”
几乎跟他们在雪山上一样,这场雾甚至比那个时候还浓。
谢先章有些担心,问完这话许算心和顾玉岷也跟着同时转过身看向来时的路。这一望,吓得他们浑身一僵。
白茫茫的大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们奔来,巨大的黑影越冲越快。
顾玉岷伸手推开谢先章,急忙喊道:“快散开!”
四个人一下子分开,只瞧那黑影并不是朝谢先章去的,仔细一瞧,它的目标竟然是谢先章旁边站着的降初。
隆隆——
天空一声巨响,闪电跟着穿过乌云,白雾中的庞然大物猛地穿出。四人还未从这巨大的雷声中缓冲过来,就已经被那黑影带来的风给撂倒了。
根本站不住!
谢先章□□,稳住重心,将降初揽在身后,大喊道:“大家快躲到树后去!”
趁着茫茫雾色的掩映,他们快速藏在了树后。
又听一声“哒哒哒”的响动,好像那东西停止了前进。
谢先章露出脑袋,朝白雾一望,一匹棕色的马跑了出来。
不等他反应,降初已经冲了出去:“雪珠!”他抱着马头拍拍它的脑袋,神色欣喜,他没想到自己的马竟然来找他了。
看到这一幕,谢先章可算松了一口气,他起身走出去,还没等踏出第二步,许算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别动!”
他怔怔定在原地,转过身,问:“怎么了?”
不料扫见他和顾玉岷的脸色铁青,似乎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那是他从未在顾玉岷脸上见到的表情,带着惊恐,还有一丝愕然。
他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放轻声音:“先章,降初,你们千万别动!”
谢先章眉头一跳,脑袋偏了偏,余光扫见那匹马的屁股后面,不到三米的距离,居然有一头站立的熊。
谢先章冷汗直流,双腿都有些软了。此时,降初似乎也发现了异常,他安抚着马儿,手悄悄伸到了腰间。
“不要!降初,你先别动!”谢先章几近恐惧,声音有些颤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谁也没敢动。只是那熊看起来特别怪异,虽说熊能站立行走,可像它这般长时间站立的可不多见。
要不是它身上的毛发和爪子,远处看着,真像是个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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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岷时常在野外行走,许算心有着丰富的登山经验,二人对于如何应对野熊大体是知道的。
只是没有真正的遇见过,眼下场景,俩人都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降初,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降初的眼睛眨了眨。
顾玉岷慎重地看了眼谢先章,又看向那头熊所在的位置,道:“相信我,按我说的做。”
降初再次眨了眨眼,即使从小生活在高原上,放羊时也会遇见野生动物,但与熊这么近距离几乎是没有的。
对比谢先章他们,除了一丝慌张以外,更多的是坚定。他是勇敢的男子汉,是多吉家胆子最大的勇士。
顾玉岷看他镇定的模样,不由心生敬佩,在他眼中,此刻的降初再也不是小孩子,而是高原牧场的主人。
“保持镇静,千万不要让马儿受惊。”顾玉岷看向那头站立的熊,道:“然后,缓慢地,一点点地朝我们挪动。”
谢先章咽了口水,并利用雾色的掩映,慢慢退回到树后。
降初牵着马,马动了一下,倏地,那熊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顾玉岷大喊:“不!别牵马!”
降初扭头,看了眼马:“我不能,留下,雪珠!”
见此状况,谢先章又缓慢挪了出去,顾玉岷拉住他:“你干什么?”
谢先章道:“他不能留下雪珠,我也不能留降初一个人在那里!”
“这种情况下,你如果面对着熊走过去,它会以为你在挑衅,所以,为了降初的安全也为了你自己安全着想,你不能动!”
“可是......”
就在这时,马儿突然感到不安,马尾不停地甩了起来。降初侧身瞥眼一瞧,那熊居然站立着行走,往前试探着走了两步。
双脚直立的熊!
它行走的姿势十分怪异,走两步停一步。眼看熊离降初越来越近,谢先章的心都掉到嗓子眼儿了。
很快,只听许算心在一旁提醒道:“如果这种方法行不通,那就攻它最脆弱的地方。”
可是要怎么攻击呢?
匕首在背包里,就算他们现在赶到降初的位置,也根本不是熊的对手。
正当危难之际,降初借着马儿庞大的身形当作是掩体,抓了一把石头,“啪”地一声,将石头快速抛了出去。
乌尔朵!对,没错,可以利用乌尔朵赶走它!
谢先章想也没想,学着降初的动作,将石头放在乌尔朵上,用力一抛,咻地一声,石头掉落在地。
不行,他不会,掌握不好力道和技巧,他根本无法将石头抛向十米开外。
只一瞬,那熊好像被降初击中,往后退了退。
“我试试!”顾玉岷接过乌尔朵,也不知他怎么抛的,那声音和降初抛出去时一模一样,他击中了熊的眼睛。
不断有石头朝它砸去,那头熊见势不对,仓皇消失在了白雾中。
经过这件事后,谢先章想了想,为防止出现意外,决定不让降初一个人独自回去。熊是种很聪明的动物,它会模仿人类敲门,还会自己开门,它也许会再次返回这里。
四个人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还未真正的放松,头顶风声呼呼一吹,那根挂在枝丫上的绳索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14. 14
山脊被笼罩在茫茫的大雾中,雪花像燃烬的草木灰,枯树下立着四道人影。
他们互相打量片刻,谁也没敢动。
谢先章垂睨一霎,见那地上的绳索发黑,顿觉汗毛直立。耳边一直回响那些描述向导死亡画面的话,恍惚间,仿佛自己置于七年前那个清早,他站在这里,看着抱着断颅的尸身缓缓朝村外走去。
谢先章蹲下,伸手想要捡起绳索。
身后的顾玉岷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将他伸出去的手猛地一抓,大叫:“先别碰!”
许算心仰头往枯树上看,眼眸微微一转,只见那枝头还挂着半截绳索。天空似巨大的漩涡,将周围的物体搅得昏暗不清。
他上前拉住降初,问道:“你可以带我们去嫫啦的家吗?”
降初点点头:“风雪很大,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好!”许算心扭头帮他牵马,叫上谢先章和顾玉岷一齐往村里走。
就在四个人进村后的不久,暴雪下了起来。枯树下,一只惨白的手捡起了地上的绳索……
进入村落,根据降初的指引,他们来到了嫫啦的家。
一共三层,房屋由石砖和木头建造而成。
一层用来圈养牛羊,降初将马牵了进去。二层住人,但由于长时间没人居住,显得有几分荒凉。
谢先章爬到第三层,发现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降初仰头看了一眼,道:“那里不住人,那里,是放干草的。”
顾玉岷和许算心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回到主厅。
“四周都检查过了,除了门窗有些破损,整体来看很不错。就是床板不能睡人,晚上最好还是睡帐篷。”
谢先章退回二层,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他看向降初:“等天气好点了,我再送你回去。”
降初点点头,问道:“你们来洛扎是因为那群失踪的外乡人吗?其实,之前也有人来找过。”
谢先章眼眸一亮。
“是阿哥说的。”降初思索一阵,继续道:“他在公路旁边的草场放羊,来了一群登山客,问洛扎怎么走。还问阿哥,这附近有没有溶洞。”
“溶洞?”
“洛扎的西边有很多溶洞。”
许算心朝顾玉岷使了个眼色,他立即翻出包里的地图铺开。
顾玉岷问道:“大概距离洛扎多远?”
降初凑近地图,黝黑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塔图的旁边。”
降初松开手,三人见他挪开的位置在地图上标注的是一片湖泊,随后抬眼对视。
谢先章道:“看起来不止五十公里。”
二十公里外就是无人区,七年前消失的勘探队员在五十公里附近的山腰被牧民发现,这个位置正好离湖泊不远。
按照降初的说法,廖群山和案情小组应该是去当年牧民发现勘探队的地方进行实地调查。
谢先章打算顺着案情小组的路线走一遍。
普通人一天最多能走二十公里,前往塔图需要两天一夜。在洛扎重整行装后,他们计划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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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出发。
天气转晴,洛扎原本的样貌呈现出来。房屋外墙剥落,草皮枯黄,厚雪覆盖在上面,残垣之上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谢先章趁着天气好,想着赶紧把降初送出村口。顾玉岷原本要跟着去,但是被他拦了下来。
半道,降初把雪珠留给了谢先章。这样一来,无人区凶险万分,有一匹认路的马也算是保障。
回去的路上,大雾渐起。谢先章骑在马背上,神经绷紧。
高原气候多变,只是没想到变得这么快。雪珠跑得很急,像是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谢先章拉紧绳子,手心都被勒红了。
他俯下身,将身体重心放低,耳边风声肆虐,他有点后悔不让顾玉岷跟着来了。
又听“咚咚”两声在身后响起。
谢先章回过头瞄了一眼,白雾中,一只黑熊猛地窜了出来。谢先章愕然一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是它奔跑的姿势,居然跟人一摸一样,就像是一个人披着厚厚的熊皮套子!
雪珠越跑越快,就在谢先章感觉自己要掉下马的时候,那黑熊突然不追了。
谢先章一边喘气,一边回头确认。倏地,眼前晃过一道黑影,他好像与什么东西擦身而过,然后那黑影渐渐消失在了白雾里。
等谢先章回过身,朝前望,这才发现马头上多了一圈黑乎乎的绳索。他定睛仔细一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这不是那棵死树掉落下来的绳索吗?
15. 15
谢先章浑身一震,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
还没等他反应,绳索已经掉在地上,被马蹄狠狠踩了一脚。
他仰头朝天望了眼,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冲过了村口的那棵枯树。
枝桠上剩下的那根绳索早已不见。
那根绳子像是故意等着他过来,然后掉到他面前似的,谢先章心中猛地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好似自己的身后无论何时都跟着那个断头的向导。
“我回来了!”谢先章快速跑回营地,连雪珠都没来得及牵入马厩。
推门一瞧,房间里空无一人。他们的帐篷还在主厅,行李也没收拾。谢先章伸手朝睡袋探去,里面还留有余温。
四下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许算心和顾玉岷的身影。
天色灰蒙蒙的,偶尔传来几声“嚓嚓”的响动。
谢先章心中一紧,脸色煞白。他站在二楼,听见脚底有什么东西在朝他靠近。
“嚓嚓……嚓……嚓嚓嚓。”
声音越来越近,谢先章垂头盯向地板,昏暗的光从窗户照进来,视线落向地板缝隙。
那条缝隙很黑,他什么也看不清。谢先章硬着头皮转过身,悄悄摸向背包,一手拿手电筒,一手握紧了冰镐。
打开手电筒,他将手电筒缓缓照向地板缝隙。只听那“嚓嚓”声倏地停下,变成了尖锐的“叽叽”声。
而此刻,进入二层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打开了。
谢先章的注意力全在地板缝隙里,根本没看见身后多了个人。
直到他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谢先章倒吸一口凉气。想着无论是鬼还是人,也要一冰镐把他砸死。
他举起手里的冰镐,朝身后重重一挥,那把冰镐就这么硬生生嵌进了木头墙体里。谢先章的手被震得发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大嘴,双眼发红。
待看清来人是顾玉岷后,他喷怒地吼了一声,跟着一下子瘫软下来。
顾玉岷更是被他这一冰镐惊得愣在原地。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沉默。
良久,谢先章抚着脸,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也不怕我失手把你敲死!”
顾玉岷渐渐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手微微颤抖,倏地伸出手,递给他一本记事本。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先章将目光投向他手上的记事本,伸手接过:“这是什么?”
顾玉岷道:“警方送来的,说是搜查小队找到了案情小组的尸体,这本记事本是从一名叫张光明的记录员的背包里找出来的。”
谢先章苍白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翻开记事本,看见姓氏那一栏正好写着“张光明”三个字,抬头问道:“你说谁送来的?”
这一路走来,他根本就没遇见什么人,要说遇见的,那根本就不是人,也不是黑熊,所以别提人了,更何况是警察。
“跟我们一道坐大巴车来的那三名警察。”顾玉岷道。“送记事本来的是张警官。”
谢先章有些纳闷:“张警官?可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碰见他,他一个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顾玉岷没有答话,只是盯着谢先章。
这时,那“吱吱”声又响了起来。
谢先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再次问道:“没有人带路,他是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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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吱……”
那地板缝隙里的东西嘎吱作响。
谢先章一个激灵,回头看了眼。那黑乎乎的缝隙里顿时出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它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谢先章愕然一惊,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回头再找顾玉岷的时候,发现身后根本没有人,并且二层的门就这样开着,丝毫没有人进出的迹象。
哗啦啦——
风声骤响,眼前漆黑一片。
谢先章睁开眼,看清四周时,这才发觉他竟然晕死在了马背上。
雪珠立在枯树下,时不时来回走两步。
谢先章颤索着仰起头,那剩下的半根绳索依旧挂在枝桠上。
这一切竟然都是他晕死后产生的幻觉!
谢先章大惊,翻身下马,昨日掉下来的那半截绳索已经不见了,他顾不上害怕,牵着雪珠便往营地赶。
拐过弯,远远地,看见顾玉岷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了!”顾玉岷神情凝重,“怎么回得这么晚?”
谢先章眼神有些呆滞,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虎口,道:“我……路上起了雾,回来就晚了点。”
顾玉岷眉头拧着,道:“我们在嫫啦家的羊圈,也就是一层,发现了一具尸体。”
“什么?”谢先章再次紧张起来,本就惊魂未定,眼下听顾玉岷这么一说,回想起刚才晕死过去后,那幻觉中地板缝隙里的红眼睛,一下子就傻了。
他抬手抓住顾玉岷,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把他搂紧,暗骂一声:“妈的!我、我好像撞见坏东西了!”
16. 16
顾玉岷的双臂被他勒得很紧,看着谢先章额头上的细汗,抬手帮他擦去,道:“不要紧,慢点说。”
谢先章吐了一口气,这才松开顾玉岷,有些不好意思,这才道:“回来的路上我又碰见昨天跟在我们身后的那只熊了。他追了我一会儿,也许是我太害怕,直接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村口的那棵死树下了,而且我发现那熊好像并不敢进入洛扎。昏迷后,我似乎进入了一场梦境,嫫啦家的地板缝隙里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它、它一直盯着我。”他顿了一下,“就像是预言一样,你方才跟我说她家的羊圈发现了一具尸体,我觉得那东西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他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是自从他们到了这里开始,身边发生的怪异现象越来越多。
听完谢先章的话,顾玉岷的面色也有些难看,盯了会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平安回来就好,下回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单独出门了。”说着,他牵了马,回头道:“先章,梦境这种东西说不清的,世界上有很多事件用科学也无法解释清楚。至于你说地板缝隙里的红眼睛,我也没办法解释。因为……我们确实在地板缝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准确来说,是一颗断颅。”
谢先章瞳孔颤动,嘴唇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回到嫫啦家,顾玉岷将雪珠栓在放置柴火的屋子。许算心推门出来,朝两人望了望:“进来吧。”
谢先章低头,现在已经有些麻木。跟着许算心进入羊圈,三个人蹲在地上,许算心用手电筒照着,腾出手用登山杖撩开枯草。
跟着,一条长长的像海草一样的东西映入眼帘。谢先章仔细一瞧,心口抽了一下。
这是一团头发!
低温环境下,枯草腐烂的速度极慢。这团被红布包裹的东西随着许算心的拨动,慢慢显露出来。
谢先章收紧手心,顾玉岷瞟了一眼他,不由朝他靠了一靠,紧紧挨着他的肩膀。
许算心紧皱眉头,把手电筒递给谢先章:“拿好了。”
谢先章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手微微颤抖。
“你要是看不了,就让玉岷来吧。”许算心道。
顾玉岷接着话道:“我来吧。”他伸手握住了谢先章的手。
谢先章咬牙:“我能坚持。”
莹白的光将三个人的脸照得惨白,最后一层布被撩开,气氛愈发压抑。只见那厚厚的头发被登山杖轻轻一掀,整团头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扯了出来。
头发里缠绕着又皱又黑的东西,就像蠕动的虫子似的。
“是头皮。”许算心道。“竟然保存得这么好。”
谢先章没忍住,扭过头干呕起来。
顾玉岷托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一面拍拍谢先章的背,一面问许算心:“什么样的死因才会造成头皮脱落?”
许算心将红布边缘展开,一颗发黑的头骨露了出来。
“头骨没有被重击的痕迹,至少冻死是不会造成头皮分离,而且这里只有一颗头,没有发现身体。”
谢先章慢慢转过身,伸手捂住嘴,语气闷闷地:“你们是怎么发现下面有颗头的?”
顾玉岷道:“小叔接卫星电话的时候没拿稳,电话掉进了地板缝隙。”
许算心道:“我们接到公安局的消息,说张警官已经在来寻我们的路上了,计划五天后到达。对了,专业搜查队在去往营地B的路上发现了两具尸体。”
谢先章的脑子已经开始发懵,那会儿在马背上出现的梦境以另外一种方式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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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垂眸盯着头骨,问:“是张光明和李广对吗?”
顾玉岷沉着脸,道:“是。”
“发现的位置正是当日我们找到郑清平不过两百米的冰塔林附近。”许算心补充道。
这么一说,当日情景是要传达什么讯息给他们一样。
顾玉岷见红布上有图案,伸手用登山杖戳了戳,道:“这上面有寿字纹。”
谢先章跟着看去:“看起来应该是藏袍。”
“这下面还有东西。”
顾玉岷翻开红袍,蓦地挑了眉。
谢先章头皮一紧,颤颤道:“这是……绳结?”
三人对视一眼,脸色煞白。
断颅,藏袍,和死树上一样的绳结。
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那位消失的向导。
“所谓的尸体上吊是假的,我们都被传言误导了。”许算心道。“向导的死因,另有隐情。”
谢先章蹲得脚有些麻,就在他起身时,一道幽幽的红光在头骨的眼眶亮起。
“那是什么?”他大喊一声。
顾玉岷和许算心一齐回头。
“别靠近它,快往后退!”许算心忙道。“这是红色溶虫!”
谢先章赶紧打开手电筒,往眼眶黑洞一照。
两条长着翅膀的黑虫一骨碌爬了出来。
虫身发亮,跟萤火虫似的。可再一瞧,这黑虫的背部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眼睛。
那亮光就是从这些眼睛里发出来的。
跟着,黑虫不断从眼眶里爬出,很快就占满了整个眼眶。
“红色溶虫是什么?”谢先章惊问道。
许算心的表情绷紧了,面色凝重,道:“这、这是墓葬里才有的虫!”
17. 17
谢先章哪里听过什么“红色溶虫”,只觉得这虫子浑身长满红色的眼睛,还散发出异样的光,头皮感觉一阵发麻。
许算心说这虫只有墓葬里有,那会是谁把这颗脑袋从墓里带出来放在嫫啦家的羊圈呢?
而且西藏盛行天葬,跟汉人的丧葬习俗根本不同。
谢先章问道:“既然藏民都以天葬为主,你说的红色溶虫是墓里的东西,那这颗头也许不是向导?”
“很有可能。”
一旁的顾玉岷道:“藏区的丧葬习俗不一定只有天葬,还有塔葬,树葬,水葬。早期以前,甚至还有石棺墓和土坑墓。”
许算心面色一凛,道:“没错,相传汉朝有一种木叫秦枫木。树干粗大,色如红枫,散发异香。后人发现用此树造的棺椁能保尸身不腐,便在王侯贵族之间流行起来。百年后,棺椁中生出一种长着透明翅膀的黑虫,虫身长满密密麻麻的眼睛,它们分泌出来的粘液能滋养尸身,吸收日月精华,然后登临仙界。”
西藏的宗教信仰是藏传佛教,汉人本土信仰则是道教文化,两者不相同的情况下,藏民根本不会使用什么秦枫木作为棺椁,以求登临仙界。
谢先章一听,直呼:“竟然有这样的事?”
许算心继续道:“这是我在古玩市场听那些寻宝人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权当玩笑听了。没想到看见这小虫子的长相,竟然跟他们描述的一模一样,虽然无从考究,但大体都差不多。而今发现的昆虫种类繁多,可像这样奇特怪异,还能发光的简直闻所未闻。所以我想,这大概就是寻宝人口中的‘红色溶虫’。”
“那这虫出现在这颗头颅里,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下半身应该在棺椁中?”顾玉岷问道。
谢先章沉思,如果按照红色溶虫作为参照物,根据许算心的说法,这颗头确实应该在墓葬棺椁之中。
可头身分离,不是有人把他的头从棺椁里带出来,那又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还有,红袍衣的下面出现的绳结又该怎么解释,这颗头的主人到底是谁?
顾玉岷蹲在地上又仔细地看了两眼,似乎也发现了这一切根本不符合逻辑,完全无法说通,回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弄清楚‘它’是谁。”
谢先章点点头。
不断有虫从黑洞里爬出,看得人生出一种搜肠刮肚的恶心感。他一脚踹开门,道:“我们得在洛扎仔细搜一遍!”
顾玉岷很赞同他的想法,跟着跨出羊圈,道:“我跟你一起去。”又问许算心:“那这颗头颅怎么办?”
许算心用手指了指头颅上的虫子:“等张警官来了再说,切记不要触碰它,这虫有毒,会灼伤皮肤的。”
两人回到二层,戴好手套面罩,整理完毕后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谢先章瞟了眼木门边的爬梯,那是通往三层唯一的路。
昨日来时他上去过一次,当时只是简单地扫了一遍,加上光线昏暗,并没发现有任何东西。但蓦地一想,从一开始进入嫫啦家就感觉有些古怪。
降初进门后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他们四处检查房屋的时候,他也跟着检查。既然这里是他嫫啦的家,他应该很熟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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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环境才对,又怎么会跟他们是第一次来似的走遍屋子四处观察?
洛扎的房屋结构每家每户几乎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这第三层。
降初告诉他楼上是放干草的,可是他看的时候并没有干草。
谢先章回头拉了拉顾玉岷的衣角:“这上面还没仔细检查过,我去看看。”
顾玉岷应了声:“好。”
两人一前一后爬了上去,顾玉岷举着手电筒,往地板上照了照。
发现尸体本身就是一件不吉利的事,眼下这尸体还只有一个头。谢先章愈发生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手电筒的光朝墙壁照去,顾玉岷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一个红色的柜子上。这柜子黑红配色,有八个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有雕刻的图案。
谢先章往前走了一步,顾玉岷怕他看不见,便转了转手电筒往他脚下照,旋即目光被他的脚后跟吸引。
定睛一望,顾玉岷大叫一声:“先章,你退后!”
谢先章猛然转过身,下意识抖了一下。他看见顾玉岷半蹲下,斜着脑袋看向地板。跟着,他也顺着手电筒的光望去。
洛扎荒废长达七年之久,地板上的灰尘早已发黑,理应平整的地面竟然出现了不明形状的拖痕。
谢先章神色一凝,退回到门口,也蹲下。
痕迹一直延伸到那个黑红的柜子,两人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直至看见柜子前出现了一大片脚印。
谢先章转过头与顾玉岷对视一眼。
这里!
有人来过!
18. 18
“昨日许叔上来过?”
顾玉岷摇头:“他跟我一直待在一起,并没有上来过。”
谢先章一怔,眼瞳微缩:“难道是降初?”
顾玉岷再次看向柜子前的脚印,道:“看那儿,柜子角有串完整的脚印!”
谢先章一合计,下楼将装干粮的塑料袋拿了上来,递给顾玉岷:“把脚套上。”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留下脚印了。
两人这才往屋里走。
凑近观察,这黑红的柜子做工精美绝伦,上有缠枝莲纹样,乍一看,似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能打开吗?”谢先章问道。
顾玉岷观察一阵,道:“试试。”
他抬手拉开抽屉,却发现有什么卡住了。
“好像是唐卡。”谢先章道。“这貌似是装唐卡的柜子,再试试其他的呢?”
顾玉岷逐一拉开,发现除了第一个抽屉里有张唐卡以外,其余的七个抽屉全都是空的。
谢先章弯腰,轻轻抽出唐卡,心中有些好奇,问道:“这上面画的什么?”
“诸佛太多,我也认不全,还是拿给我小叔辨一辩吧。”
收了唐卡,谢先章又研究起地上的脚印。
“这脚印比我的脚还大了两圈。”谢先章道,伸出自己的脚在旁边比了比。“看起来起码有四十七码。”
顾玉岷拧眉,唇畔微抿,道:“降初才十四岁,按照年龄和身高推算,鞋码大概是四十左右。而这里的脚印越靠近柜子,痕迹就越深,这个人应该是从柜子里翻出了什么东西。”
“柜子这么小,能装什么很重的东西?”
顾玉岷想了想,摇头:“推测不出来。”
谢先章顺着脚印的方向走到一旁的侧门:“脚印到这里就消失了。”
顾玉岷朝木门照了一下,走上前:“这门上有锁。”
“我来看看。”谢先章想着试一试,没想到真被他给推开了,诧异地看了眼顾玉岷,道:“竟然没锁。”
只是挂在上面做了个样式。
两人进入房间,一股浓浓的酸味扑了过来。谢先章鼻翼动了动,拉紧面罩,道:“好腥。”
又朝四周望了一眼,发现这间房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于是回头拽上顾玉岷,道:“这里没有通风,不宜长时间待在里面,我们还是先退出去吧。”而且房间的地板上也没有任何脚印,这说明那个人没有进入这间房。
顾玉岷退出小房间,余光瞥向靠墙的柜子,里面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他问。
谢先章跟着靠了上来:“我来看看。”
他伸手往缝隙里掏,指尖触碰到那东西,他转头对顾玉岷道:“我摸到了,好像是……纸。”说着,又往外拽了一拽。“这也是一张唐卡。”
“能拿出来吗?”
谢先章嗯了声,将卡在缝隙的唐卡递到顾玉岷手上。两人一齐垂下头,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缓缓看向唐卡。
乍一看,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这菩萨的眼睛怎么是空的?”
“看看刚才那张呢?”
顾玉岷展开唐卡,眼皮一跳,道:“也是空的。”
“画工精湛,是幅好画。“他顿了顿,犹疑道:“我没你博学,也不懂什么鉴画,但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可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现在仔细一瞧,菩萨和佛祖的眼睛怎么没了?”
顾玉岷翻面儿,见右下角有署名,也纳闷起来:“我知道绘画唐卡时有许多禁忌不能碰,比如这唐卡署名。”他用手点了点名字。“多吉次旦。”
“多吉次旦……我记得降初的父亲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你的意思是,留下脚印的人是多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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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旦?”
谢先章默了默,摇头:“可这样也说不通,如果他是来取回自己的东西,大大方方进来就好,不会像现在回自己家跟做贼一样。所以,留下脚印的人不一定是多吉次旦。”
顾玉岷想了想:“有可能是这个人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唐卡翻出来了。柜子里装的东西很重,所以才会有拖痕。”
“那么,他在找什么?”谢先章的手腕转了转,顺着光源在原地绕了两圈。
脚下的木地板“嘎吱嘎吱”地响,他轻轻抬脚,脑中浮现出唐卡上的菩萨画像。
没有眼睛、署名的唐卡、多吉次旦、羊圈里的头颅,红色溶虫……
这些东西根本联系不起来。
只是想起许算心说那红色溶虫腐蚀皮肤,既然这样,那头颅原先应该是完好无损的,用秦枫木制作的棺椁下葬百年后才会长出红色溶虫。因为头颅里有红色溶虫,所以才会造成头皮和颅骨剥离的现象。
至于那根死树上的绳索,如果说掉下来是意外,那在红袍衣下发现肯定就不是意外。
谢先章屏住呼吸,朝四周打量。
分明有人来过!
这个人一定是借着顾玉岷与许算心不在屋子里的空隙到达第三层的。
谢先章扭头,看了眼顾玉岷。漆黑的环境里,那双清澈的眸子闪着幽光,侧脸轮廓分外清晰。
他觉得在这种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能看见顾玉岷,心里倒是稍稍舒服一点儿。
算是之前说的图个心理安慰。
眼睛很好看,好看到连双眼皮褶皱都那么精致。
顾玉岷的眼睛……眼睛……眼……
等等!眼睛?红色溶虫长得跟眼睛似的,羊圈只有头没有身躯……谢先章眉头竖起,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头颅应该就是向导,塔图附近有墓葬棺椁,他去过墓葬!
19. 19
那么再次回到刚才的问题。
这里的脚印没有走出去的迹象,也就是说这个人进入到三层以后……
他根本没出去。
就在这时,谢先章感觉一凉,一滴水正好落在他的额心。他举着手电筒,从墙壁慢慢照向头顶。
光源一点一点往上爬,乌黑的横梁上似乎滴了什么液体下来,湿漉漉黏糊糊的。
滴答,滴答。
谢先章伸手往额头抹了抹,一股酸酸的腥臭味瞬间在鼻尖化开。
他用手肘撞了撞顾玉岷:“那上面是什么?”
顾玉岷从唐卡上收回视线,仰头望向头顶的横梁,顺着光源转动眼眸,那黑黑的一滩黏状物旁边竟然有道黑影。
顾玉岷眯眼再一瞧,那黑影似乎在动。顿时闷了声儿,心跳加快。
一时觉得有什么卡在喉咙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余光瞥向谢先章,更是面如死灰。谢先章显然吓得够呛,睨了眼顾玉岷,直哆嗦。
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肩膀抵着肩膀,想着万一遇着什么危险,下一秒也能立马保护到对方。
手电筒的光忽然闪了一下,黑影跟着动了动,谢先章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黑暗中,顾玉岷一把将他拦到自己身后:“把手电筒给我,头顶好像……有动静。”
谢先章拧眉,老老实实地退到后面。
顾玉岷接过手电筒,按动开关,迅速照向横梁上的黑影。
只见那横梁上赫然缩着个“人”,他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背对着他们蹲横梁上,那黏稠的液体就是从他身上滴落下来的。
顾玉岷吓了一跳,赶紧去抓谢先章的手。摸到时才发现,谢先章的手心一片冰凉。谢先章与顾玉岷站的角度差了一个身位,从他的角度看,这个“人”的怀里似乎抱着什么圆鼓鼓的东西。
不待两人反应,那人从横梁栽倒下来,咚地一声砸向地板,沉重的响声炸得外面的许算心都听见了。
谢先章一惊,后退两步。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僵直的身体转向顾玉岷,脸色惨白道:“死,死了吗?”
顾玉岷蹲下检查,这人身穿藏袍,怀中的东西被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摔下来时,宽大的袖子正巧挡住了他的脸。
顾玉岷轻轻掀开袖子,用手电筒一照,那张面饼大的脸因为被白光晃了一下,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多吉同志!”谢先章惊呼道。“他怎么在这儿?”
原先还以为留下脚印的人不可能是多吉,但现在亲眼目睹他出现在这里,不得不推翻先前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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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先章一时语塞,顿道:“他蹲在梁上做什么?”眼见不是什么旁的骇人东西,他这才放松下来,走上前,轻轻碰了碰多吉。
“多吉同志?”
没曾想多吉猛地一个激灵,浑身开始抽搐起来。跟着,从他的嘴角不断地流出黏稠的红色液体,他好像在念着什么。
“波……波切……毒折……”
两人见此情形,心中忐忑起来。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多吉会出现在这里,再一看他的鞋,竟十分符合地上的脚印大小。毕竟他们无法想象,主人回屋居然偷偷摸摸的,所以没往这方面想。
多吉越抖越厉害,四肢不受控制地弯曲变形,顾玉岷想也没想,摘了手套塞进多吉的嘴里,将他的头偏向一侧,大喊道:“快把他的腰带和衣领解开!”
肯定是摔下来时碰到脑袋了。
眼下情况危机,谢先章立马按照顾玉岷的指示去做。伸手拉开他僵直的手,扯出那团他抱在怀里的红布。
蓦地,一颗脑袋滚了出来。那张黑黄的脸上,骇然有两个空洞。
谢先章满脸惊恐,一下子软了下来,瘫倒在一旁。
顾玉岷回过头,急问道:“怎么了?”眼神往地上一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滚落在地板上的……正是降初的头。
20. 20
谢先章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顾不上旁的,冲着门口大叫一声:“许叔!”
话音刚落,许算心已经从门外冲了进来。
许算心看见地上的头颅,顿时眼皮一跳。一把扯过多吉,将他的头固定住,然后掰开他的嘴,用手堵住抵在牙齿上的舌头,吩咐道:“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顾玉岷换了个身位,走到谢先章旁边,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将多吉的上衣扒开。
谢先章拿起手电筒,一边配合顾玉岷检查,一边朝多吉的头部望去,问:“还有救吗?”
许算心表情凝重,道:“这个不好说,他是怎么伤的?”
“横梁摔的。”
顾玉岷拉开多吉的腰带,见身上皮肤完好无损,也没有淤青等症状,接着话道:“身上没有伤口。”
许算心下意识望了望头顶,目光再次回到多吉身上,道:“幸好他体格健壮,保护了内脏器官。如果是轻微脑震荡还好,就怕他颅内出血会加重病情。”
“我们得把他尽快送到医院。”谢先章道。
“来不及了。”许算心按住谢先章,站起来。“无论出血多少,都有可能引起脑疝,最后导致昏迷和死亡。从现在他抽搐的情况来看,估计……”
估计还没到医院就死在半道儿上了。
顾玉岷跟着站起,回头瞄了眼谢先章,道:“从这里出发到县城的医院起码得四个小时。而且我们没有代步的工具,徒步走出村口至少也需要两个小时,而且移动的过程中很可能会造成大脑进一步损伤。”
谢先章眼神一凝,瞥向地上的头颅,满头大汗,沉默了会,开口道:“我明白。”说完,转身下了楼。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原地等待,打电话叫救援,然后用现有的医疗急救药箱做急救处理。
顾玉岷举着手电筒,语气焦急道:“我去看看他。”
“等等。”许算心当即拦住他,道:“你总得给他一点儿喘息的空间,普通人见不了这样的场面,不比你跟我经常在外面跑。”
顾玉岷叹了口气。
“来,给我个光。”许算心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蜡烛用火柴点燃,放在西南角。“蜡烛要是灭了咱们就走。”
“那要是没灭呢?”顾玉岷问。
“没灭这里就是安全的。”许算心合上多吉的衣襟,伸手去拿地上的那两张唐卡,仔细端详半响,表情顿了顿,正色道:“我们大概遇上大麻烦了。”
顾玉岷一听他这么说,连忙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经过全告诉了许算心。
许算心偏头看了眼地上的头颅,又看了看躺在一旁的多吉,道:“这画不叫唐卡,它只是跟唐卡绘画的形式比较相像。画中的佛像叫镇魔僧,是镇压邪魔的一种巫术。施行巫术的人叫密,由他画像,以名祭祀,敲的鼓是人皮做的,蜡是尸油炼制而成,用人的头骨或者骨骼作为法器供奉镇魔僧。”
“镇魔僧?您是说多吉就是密,第三层楼其实是用来供奉镇魔僧的?”
“可以这么说。”许算心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眼中闪过一抹怜惜之色,叹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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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会儿,拿着药箱上来的谢先章正好进了门。与此同时,西南角的蜡烛刷地一下灭了。
许算心心中一紧,啐了声:“丫的,今天要倒大霉。小章,快来搭把手!”转过头立即抓起蜡烛,拖着多吉就往门口跑。
谢先章见许算心神情异常,便也没问,急忙走上前帮忙。废了好半天的时间,这才将多吉转移到了二层楼。
隔了会儿,谢先章从药瓶里取出一颗药丸放进多吉的嘴里,意味深长地垂眸盯了会。
“事到如今,能不能保命就看这颗药了。”谢先章道。
“什么药?”顾玉岷凑过来。
谢先章不好意思说这是他爷用供奉榕树的香灰和中草药做的药丸,随便敷衍了一句:“祖传秘方,不外传。”
这是谢阜塞给他的香囊,要他从小带着,说什么保命用的。
谢先章自然不信,也没管,没想到正好今天就派上用场了。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成了那个最相信这些超自然东西的人,他心里一时感概万千,郁闷极了。
安置好多吉,三个人蹲在一旁开始研究起镇魔僧。
得知这东西是巫术,谢先章的第一反应是看向顾玉岷,没曾想顾玉岷也朝他看来。两个人视线交错,当即又各自垂下头。
“怎么?你们俩不信?”
谢先章立马抬头,道:“不是不信,我是不敢信,不敢信多吉会用自己小儿子的头颅当作是法器。”
这样荒诞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21. 21
“还记得在羊圈发现的那颗头吗?”许算心问。
谢先章点头:“记得。”
“我刚才已经仔细查看过降初的脖颈,伤口参差不齐,不像是用刀一类的利器切割下来的,更像被撕扯……而羊圈里那颗头的头皮却完好无损,所以我想,他一定是遇上了某种不可抗的力量。”
谢先章的眼尾立马就红了,心说自己明明送他出去了,只要往前再走两百米,就能到公路旁的草原。现下降初出现在这里,他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儿,懊恼极了。
“这种伤口不是人为的,多吉是他的父亲,再怎么也不可能会加害自己的儿子,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顾玉岷轻轻说道。
谢先章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冷静片刻,道:“我去外面走走。”
顾玉岷本想跟着去,许算心却伸手拦住他:“你跟我来。”
两人再次回到第三层,许算心点燃蜡烛,这次放在了东南角,指着那燃烧的火苗道:“你看。”
顾玉岷顺着许算心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火光照亮的地板上,投下的阴影竟然在动。他愕然一怔,扭头看向许算心。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大麻烦。”他的脸色沉了沉,从袖口中抽出一根桃木条,续道:“你之前跟我说小章莫名其妙躺在马路中央,我那个时候就怀疑他的体质有问题。所以我送了一块玉给他,看是否能挡灾,或者吓吓那些不好的东西。结果从后面我们在雪山上经历的事情来看,一块玉根本没什么用。他频繁的做噩梦,陷入幻觉,这都可能是因为他是招阴体质。”
“您是说……他的身后经常跟着死人?”
许算心眼眸转了转,捏紧桃木条:“虽然有东西跟着他,但没想害他。小郑和小吴连接看见死去的案情队员,说明死去的人不想让我们上山,他们只想引导我们发现尸体,结果中途小吴出了点意外,我们便决定下山了。”
“死人无法开口说话,想要告诉活人信息,就只能托梦。”
顾玉岷想到之前谢先章跟自己说的那个幻觉,脸有点木。
许算心瞟了眼地上的降初,蹙眉:“如果他继续跟着我们的话,我只能用桃木条驱赶了。”说完这句话,东南角的阴影停止了移动。跟着,地板忽然发出声音。
“嘎吱……嘎吱……”
两秒后,声音停了。
“他下去了?”顾玉岷问。
声音起初是远远的,落入耳中的时候听得不真切,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空气,隔开了似的。这样的响声没有持续太久,只听那声音慢慢变近了,从刺耳的嘎吱声变成了咚咚的沉闷声。
咚咚……
顾玉岷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拧着眉看向地上的影子。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邪风,将蜡烛一下子吹灭了。灰烟消散,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走了?”顾玉岷嗓音微哑,试探着问。
许算心睁大眸子,作势拿起手中的桃木条,声音冷冷地:“不,是他过来了!”
正当他想挥动手中的桃木条时,一旁的顾玉岷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漆黑的空间里,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听见那门轻轻被合上。
许算心心中徒然一惊,大喊道:“不好!”
有人将门锁上了!
他转头开始挣扎,抬手给了顾玉岷一记:“顾老二!你别这个时候不中用,快想办法出去!”
不料顾玉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反而硬生生地拉住了许算心,忽然道:“他是被熊咬死的,他只是害怕,他想跟着阿哥,央金小羊羔还没长大,他只是想回家了,他很快就走了,别赶他……”
没时间再管那阴影,许算心拽着顾玉岷往门口走。
“你他娘的又在模仿谁?叫顾老二跟我说话!”转首间,他又对着空气吼了声:“降初,你阿爸这样做会害了大家的!别再跟着我们了!”
许算心用力砸门,也顾不上管顾玉岷,知道他受了刺激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俨然一点忙都帮不上,只好拿出看家本领,从手表里抽出一根细铁丝开锁。
“多吉醒了,他还会寻找下一个供奉镇魔僧的法器。小章还在外面,他有危险!顾老二,你要是想看见同伴死,那就一直被‘他’控制!”
顾玉岷听着“哐哐”的响声,瞳孔猛然一缩,回过神来。
洛扎的村口。
谢先章站在死树下回想发生在嫫啦家的一幕幕,心中惶悚不安。
挂在树上的那半截绳索摇摇欲坠,风声骤起,吹得谢先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回身一望,来时的路竟然起了雾。
天色昏暗,气氛愈发阴森。
不好再在这里继续停留,谢先章急忙往回走。幸好随身携带了手电筒,也不至于走错了方向。
走了两步,谢先章猛然一顿。
仿佛脚边的路变宽了,渺渺茫茫看不清面貌。
从他走出嫫啦家到村口不过十来分钟,这条路他也算是很熟悉了,可为什么就跟第一次走似的。
谢先章有些无助,硬着头皮继续往回走。走出不到十来米,忽然瞧见那大雾中出现了一道人影。
“顾玉岷?”他小声地喊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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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
那人并没有动。
谢先章脚底如灌铅般沉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缓缓举起手电筒,朝他照了照。
这一照,那模糊的人影瞬间往前走了一步。
谢先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慌措地放下手电筒,往后退了一步。默了会儿,见那影子并没有动,他又抬起手电筒照了照。
他好像又动了一下!
谢先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嘴唇都发白了。
“玉岷,是你吗?你说句话啊!”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急了。
谢先章想,如果是顾玉岷的话,听见自己叫他的名字肯定会过来主动跟自己说话。所以,眼前那道人影,根本不是顾玉岷。而且用手电筒照一下,他就往前走一步。
谢先章深深吸了一口气,关了手电筒。心想从登山以来,尸体看了,诡异的头骨看过了,就连那像人的熊都与之擦身而过了。
他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有什么怕的。
想着,便抬脚往那人的方向走。
就在他往前走的刹那,那人影突然从大雾中钻了出来。
等谢先章看清那人,已经被他撞到在地。
“多,多吉……呃啊啊啊。”谢先章避之不及,被他狠狠扼住了喉咙。
谢先章被他重重一击,脑子开始发昏,半眯着眼,就要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他不知道多吉为什么会突然袭击自己,一想,难道是因为降初?因为他没有安全的把降初送回去,还是因为发现了镇魔僧是他供奉的?
若他要杀害自己,那顾玉岷和许算心会不会已经……
渐渐地,他的呼吸开始变慢,手慢慢地垂了下去。谢先章闭上眼睛,暗忖一声,这下完了。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声雷劈了下来,山巅发出阵阵怒吼,雪下了起来。谢先章猛地惊醒,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多吉的下巴捶去。
两人一下子分开,多吉倒在一旁,原本凶神恶煞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无神。
谢先章捂着嘴猛烈咳嗽,待缓和一些后才转身看向多吉,心里暗骂他是个怪物。
暮色苍茫,四周雪如飘絮。
谢先章没敢松懈,立马站起了起来。生死关头,他害怕顾玉岷和许算心和自己一样深陷危险之中,纵使心中有许多疑问想问多吉,还是朝嫫啦家跑去。
刚一抬脚,就听见身后的男人嘶声般地仰天大笑一声,随即,抱头痛哭起来。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孩子……我的孩子。尕……尕!”
22. 22
谢先章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脚下的枯草在寒风中摇曳,很快,大雪连最后一点儿颜色都覆盖了。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多吉沉重的脚步声,雪地上留下两道一深一浅的脚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这荒凉死寂白雾中。
许算心终于将门锁打开,就在他推开门的一霎,裹挟着寒气的冷风嗖嗖地飘了进来。
顾玉岷迈开修长的腿,从二楼楼梯翻了下去。走出院墙,那张紧绷的面目倏地一松,瞳孔映出谢先章的影子,顾玉岷目光微动,快步走上前,抓起他冰凉的手。
顾玉岷一句话都没说,把他抱紧。
谢先章被这巨大的力量包裹,顾玉岷双臂收紧时会挤压他的心脏,心跳声好像就在耳边回响似的。
“小章!”许算心朝他俩望了过来,看见谢先章身后站着多吉,当即走了上前。
两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会。最后,多吉垂下头,似乎已经接受自己的秘密被发现的事实。
“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多吉呆滞地瞪着眼,眼眶因为方才哭过而发红。
徐算心叹了声,淡淡道:“进来说吧,降初还在上面。”
两人走后,谢先章抬起手拍了拍顾玉岷的后背,唤了声:“顾玉岷。”顾玉岷松开他,刚要说话,谢先章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顾玉岷垂下手,捏成拳头。酝酿了片刻,再次抬起头。
“降初的死是意外,你别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谢先章知道再去想这个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眼下能做的就是尽早解开第三层的谜团。
“……嗯。”
两人转身进了屋,虽然没说什么,可大抵心里都清楚对方的想法。
第三层的门锁已经坏了,进去的时候顾玉岷特意检查了一下。多吉进门的那一瞬,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把降初包裹在里面。
“七年前,我听阿妈说村里来了一群外乡人。其中有两个人的长相十分怪异,头发是金色的,眼睛像天空那样蓝,又像湖泊那样碧绿。这样的相貌是不祥的,会给我们带来诅咒。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生活在洛扎的人们开始生病了。”多吉顿了顿,像哄小孩子睡觉那样拍了拍怀里的降初。“降初和他的阿姐阿哥们也生病了,我找人卖了两匹马,换了两千块钱,把孩子们送去县城的医院看病。”
谢先章一听,忽然明白过来,道:“七年前洛扎所有人都因病去世了,但唯独只有你们一家人活了下来,是因为当时你们远在两百公里外的县城?”
多吉点点头:“没错。县城的医疗条件不好,没有查出病因,于是我带着他们三个又去了市里的医院。”
顾玉岷问道:“是传染病吗?”
多吉的眼神凝固,似乎陷入了回忆,隔了会儿才道:“不……市里的医院也没有查出病因。两千块钱根本不够三个孩子看病,我把剩下的马都卖了,拿着钱四处求医。直到后面医生告诉我他们尽力了,让我准备孩子们的后事,我忽然想起了迦耶寺的察格大师。”
“为了救三个孩子,我求察格大师收我做弟子,我替他养蛊,并承诺在他死后,将舍利子放进供奉佛祖的祭品里。”
“什么蛊?”
“是一种巫术,解咒用的。”
谢先章听完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奇怪。他虽然不太懂藏传佛教,但是按照以往的所闻所见,从未听过高僧圆寂后的舍利子会用来供奉佛祖。
不经意朝顾玉岷一望,没想到他也一脸疑惑。
谢先章问道:“你说的这个巫术既然是解咒用的,那是用来解什么咒的呢?”
多吉慢慢抬了眸子,盯着谢先章,语气森然:“是山神对我们的诅咒,惩罚我们随意让外乡人进了村,还撬开她的肚子,扒出她的肠子。”他说着说着语气开始变得激动起来,指着角落旁的那个黑红的柜子,大声喊道:“是他!是他把外乡人带进塔图的!玷污了圣洁的雪山,他该死!”
许算心蓦地转过头,紧跟着问道:“他是谁?”
多吉仰着头,泪如雨下,狠狠砸了砸地板:“次仁的儿子,扎西!”
“你说的这个扎西,是不是带领外乡人进村的那个人?”顾玉岷微微拧眉,突然问。
谢先章转首看向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多吉在叙述的时候他也猜测过,碧眼金发这样明显的特征应该不会错,就是那日升外资企业的两个洋人。
“是,是他毁了洛扎,惹怒了山神,带来了灾难!”多吉的情绪更加激动。
“可是你也不能杀人啊!”谢先章道。
“杀人?”多吉冷笑了声,“我怎么可能会杀人?佛祖是不会原谅我的,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突然就死掉了。”
“什么意思?”
他站起来,朝黑红柜子走了两步,把降初轻轻放了上去。宽厚的肩背挡住了墙壁的光,许算心拿起手电筒,跟着走上前:“他进过塔图的墓葬对不对?”
多吉压根儿没想他会这么问,一时呆住了,脸色沉了沉,问:“你怎么知道?”
许算心坦然道:“扎西的身体里有红色溶虫,这种虫只会生长在秦枫木做成的棺椁中。他带着外乡人,也就是所谓的勘探队,下过墓。”
多吉神情微动,沉思半响,突然警觉地看向他们:“你们也是奔着大墓来的?”
谢先章急忙澄清道:“不不不,我们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墓,我们其实是为了调查七年前的一起空难事件。”他将来西藏的缘由告诉了多吉,连同在希夏邦马峰遇见的一切。
多吉听完,面色这才好了些,想了想,道:“扎西,还有你说的勘探队员,加上那两个绿眼睛的混蛋一共是八个人,进去后只有扎西回来了。可你说他们乘坐飞机去尼泊尔的时候坠机了,只找到了一片飞机残骸和一盘磁带……”
话说到一半,谢先章似乎也发现了有些怪异。按照多吉的说法,进去塔图后只有扎西一个人回到了洛扎,那么剩余的七个人再也没能出来。
那在回程时飞机上的人又是谁?
难道他们从无人区出来后并没有折返洛扎,而是直接回了拉萨?
“扎西到底是怎么死的?是否跟传闻说的那样,他的尸体不翼而飞,自己去上吊了?”许算心再次问道。
“尸体怎么可能会上吊?”多吉狠狠叹息一声,“那,那都是……是我为了不让人再进入洛扎编的!”
“散播谣言的人是你?”谢先章乍然瞪大眼。
“……是我。”他闭上眼,眼眶噙满泪水,盯着降初。“我只想保护洛扎,阿妈和大家都死在了那场怪病中,山神的诅咒还在,进来的人都会死。至于扎西,从他回到洛扎,大家才开始生病。他身上长满了红色的眼睛,密密麻麻,从手背上蔓延到脖颈。那些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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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虫子一样吃他的肉,他死了,被掏空了内脏。”
“我要救大家,可我不能杀人,我找不到供奉巫术的法器,我只好……偷偷的……”
“你偷偷将他的头拿走了,你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取走了他的头,因为那些溶虫已经腐蚀了他的皮肉,啃得整整齐齐对不对?”徐算心问。
多吉抱着头,痛苦地跪在地上:“我没有办法,我要救我的孩子,我要救大家,我按照察格大师说的去做。画了镇魔僧,用他的头颅当做法器供奉,施行巫术,解开了孩子们身上的诅咒。”
谢先章不敢相信,这尸体上吊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气氛沉闷,无人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掩着的门突然“嘎吱”响了一声。
三个人同时朝门口望去,只见地板上有道影子,缓缓挪了进来。谢先章明显感觉后背一凉,就好像外头的暴雪洒了他一身,冷得浑身发抖。
顾玉岷眼看不妙,一把拉过谢先章,凛然道:“站我身后!”说着,自己也贴了上来,两人就这么躲在许算心和多吉的身后瑟瑟发抖。
谢先章:“……”
还以为他不怕呢,打脸充胖子,明明自己也抖得不行。
许算心眨了眨眼,手悄悄伸进衣袖,随时准备抽出桃木条。
不想,那影子走到一半不动了,往后缩了缩。
似乎是害怕了。
许算心的眉毛几乎快要拧到一处,焦急道:“虽然这样问你不太礼貌,但是请你务必告诉我,降初他是怎么……他怎么回事。”
多吉深吸一口气,四肢已经没了知觉,舌头上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样,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瘫坐在地上,垂头哭泣,道:“是我……我害了他。我害怕你们发现扎西的头,破坏巫术,于是我让降初带着你们从大路进村,大路上有人熊,它不敢进洛扎,我想把你们吓跑,我其实一直跟在你们的后面。”
“人熊?”
“就是那个跑起来像人一样的熊?”
多吉默了默:“是。”
谢先章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又想着刚开始进入嫫啦家时,降初跟在他们身后四处张望的神情,一下子合理了起来。
他害怕他们上第三层楼。
地上的脚印之所以十分凌乱,是因为他曾经上来过一次,他应该是想把头颅藏起来,或许是想放在柜子里,才有了翻找什么东西的痕迹。
谢先章想错了,他们以为是有人往外拿东西,结果其实是往里面塞东西。可那头颅太宽放不进去,所以他最后将它丢进了羊圈。
“我并不知道他已经把扎西的头藏了起来,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直到第二天,你说要送降初回去。”多吉双眼空洞,声音变得沙哑:“降初担心你们,他又回来找你们。他……遇上了人熊……”
说到这,多吉再也绷不住,那种极端悲伤的情绪击溃了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他失声嘶吼,脸上表情变得又狰狞又悲痛。
“我,我被人熊拍了一掌……我只抢回了他的头,我要带他回家,带他回家,我要拿回镇魔僧,所以我潜回了第三层,最后却被你们发现了。我的孩子,孩子啊……”多吉哭喊一声,抬起眼,冰凉刺骨的眼神朝他们三个人投去。“你们都会被山神诅咒的!”
多吉猛地站起,撂下最后一句劝言:“不要进入塔图,不然也会跟上一次来调查那帮勘探队的人一样,你们都会死!”
23. 23
谢先章想起李羡说的话,廖群山嘴里念叨的红色棺材,应该指的是墓里的棺椁。日升外资企业的那两个洋人带着勘探小队根本不是来寻找什么矿化线索,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塔图的墓葬。
一琢磨,谢先章就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转头对着顾玉岷和许算心苦笑道:“如果多吉说的诅咒是真的,现在反悔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许算心眉头挑了挑:“那是自然。”
顾玉岷道:“如果想放弃,我们可以立马回北京,可……”谢先章立马接着他的话道:“可既然已经来了,不弄清事情的真相又怎么能回去呢?”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有了默契似的。
站在门口的多吉听他们要前往塔图,情绪又激动起来:“为什么?我已经告诉你们塔图有危险,为什么你们还要去?难道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谢先章瞅了眼多吉,走上前道:“七年前,客机EMB-120与塔台失去联络。机长是有着飞行时常3100个小时的越南退役老兵,而副驾驶更是有着安全保障第一人赞誉的国航老牌飞行员。机组包括机械师,安全员,检查员,空姐,一共六个人。不论国籍,不论人种,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顿了顿,“他们的亲属到现在连具尸体都没找到,飞机坠毁的原因也不得而知。包下这架飞机的那两个洋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来到洛扎是为了什么,村名们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这些,你难道不想知道吗?谁才是害了全村的凶手?你所说的诅咒,是真实存在的吗?”
多吉听他这么一说,一时没了话,表情拧着。
“我的同事为了调查这起空难的原因来到洛扎,你见过他们,我很需要你的帮助。”谢先章看着多吉道。“多吉同志,关于这场事故……已经死了很多人,你应该也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在这里丧命。即使不是我们,也会有别的人来。所以,我肯请你,帮帮我们。”
多吉愣了愣,垂下头,跟着说起遇见案情小组的那一天。
那是个晴朗的早日,多吉赶着牛羊从二十公里外的草场回到帐篷。
“领头的人看着年纪比我大,性格挺亲和,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都叫他廖组长。他向我打听怎么去洛扎,我一听,当时就轰他们走了。我告诉那位廖组长,洛扎有吃人的熊,不能进去,那几个年轻人后来就跟我吵了起来。”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脾气也冲,但是那小伙子是个愣头青,执拗起来我也拿他没办法。我问他们去洛扎做什么,他们只说是国家地理出来考察的。我看他们个个都背着登山包,手里还拿着仪器表,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我绝不允许他们进入洛扎,所以……我就随便指了一条小路。小路应该遇不见那头熊,我也不想害人,反正那条路到不了洛扎,只能绕着洛扎走,然后返回草场。”
“后来呢?”顾玉岷问。
多吉脸上一蹙,道:“唉……他们有指南针有地图,大概是发现了我骗他们,走回来后又跟我吵了一架,最后直接奔着塔图去了。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我再次返回草场的第二个星期。”
许算心道:“他们在塔图待了两个周?”
多吉想了想:“大概有十五六天的样子,因为气温下降,我和我的羊群必须返回海拔低的草场,时间我不会记错,当时他们还是坐着面包车走的,我就在公路的对面,看得很清楚。”他斜斜瞥了眼谢先章。“他们出发之前还准备跟我买一匹马呢,就跟你们一样。”
谢先章沉思,照他这样讲,廖群山他们根本没进洛扎,直奔塔图,回来后开始寻找飞机残骸,在路上遇上的雪崩。
一想,也没什么地方觉得奇怪,再一想,又觉得不对了。
“廖群山路过洛扎的时候没有犹豫,直接去了塔图,他会不会早就知道了勘探队要去的地方是塔图?”
顾玉岷道:“有这样的可能。”
静默一刻,谢先章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廖群山资历老,在安全处待了这么久,七年前从飞机与塔台失去联络的时候他就参与了调查。
那会儿是陈桐岩下令暂停调查的,因为去了一批人最后什么都没找到,回来后相继都没了消息。
对了,七年前调查的人为什么都离开安全处了?
谢先章顿时心口一跳,脸色苍白。
顾玉岷望向他:“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没……”他摇摇头。
谢先章忽然有些庆幸没让郑清平和吴树言跟着来了。吴树言的腿应该要养些时日,无论到时候他能不能从塔图出来,他们俩都可以平安回到北京。
从出发到现在,他从未想过安全处是否对自己有过欺瞒,眼下一想,陈桐岩应该没有将七年前的卷宗全部给他。
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多吉见他满脸心事,在心里做了几番挣扎,最后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塔图。”
三个人同时顿了顿,看向多吉。
“洛扎是我的家,我想弄清真相,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去。”
许算心盯着多吉,走上前拥抱了他,拍拍他的后背,眼中满是敬意,道:“你是个好父亲,我敬重你。”
至此,多吉便充当了向导的角色。
他又回去草场拿了许多干粮和水过来,雪珠是降初一手养大的,马跟人亲近,有了灵性,多吉带它走的时候死活不肯,直到许算心对着头颅念了许久的经超度他,雪珠这才愿意随多吉离开洛扎。
第三层楼的门被谢先章用绳子绑了起来,又去工具房找了钉子和锤子,叫上顾玉岷将门钉得死死的。
顾玉岷见他拿着锤子的手被磨红了,伸手拿过锤子,默默敲了起来。
良久,谢先章才开口道:“是降初对吧?”
顾玉岷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了眼谢先章,他垂着脑袋,眼眶很红。顾玉岷收回目光,继续将钉子砸进门里。
“那道影子……总在门口徘徊。”
“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一锤,将门固定好后,顾玉岷起身,抬手拍了拍谢先章的头:“你救了他的父亲,这很好。”他拉着谢先章往楼下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出去的时候,我也这样担心你,我那会儿……我……不管怎么样,你没事就好。尽人事,听天命,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掌控的,顺应自然规律,学会接受现实,让他安心的走吧。”
谢先章停在阁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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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咬着唇,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四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多吉手里捧着热茶,苦笑道:“家里条件艰苦,孩子们懂事,降初正是上学的年纪,他却让央金去上学,自己留在家里。晚上的时候他和他阿哥放完羊回来,就喜欢坐在火边给央金做糌粑。央金会跟他们说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三个孩子聊到星星都出来了还不去睡。”
谢先章惭愧地低下头,盯着火堆里溅起来的火星子。
顾玉岷瞟了眼他,将自己做好的糌粑塞进他的手里,把他的还未成形的糌粑拿了过来,问道:“外头的那只人熊是怎么回事?”
多吉眉头紧锁,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那头熊原本很温顺的,是拉姆家的女儿在山上发现了它。当时这头熊还在幼年时期,大概是遇见了偷猎的人,母熊不见踪影,留下幼熊。幼熊没什么自保能力,不知道是被什么咬了,奄奄一息时,卓玛就把这只幼熊带回家救治。后面熊好了,她就把熊放了回去。想来是那熊记挂卓玛,通人性,感激她的救命恩情,时常在洛扎的附近逗留。”
“以前洛扎的村外有野生猛兽出没,自从熊长大了后,再也没有发生家里的牛羊被咬死的现象。我们都猜测,大概是因为那头熊在保护洛扎。再后来,外乡人来到洛扎,发生了后面的那些事。扎西的父亲在出去寻找他的时候,竟然被这头熊咬死了。然后那头熊开始伤人,更可怕的是,他行走的动作越来越像个人。”
许算心听了,忽地问:“那为什么这一次你没有阻止我们进入洛扎,而是让降初带着我们进村呢?”
多吉脸上表情微微动了动,喝了一口茶,道:“阻止没有用,不如带你们去,如果你们遇见了那头人熊,说不定会吓到,直接返回。”
许算心又问:“你知道路上不安全,有人熊,怎么放心降初跟着我们?你不怕他出意外吗?”
闻言,谢先章倏地抬起了头,看向多吉。
多吉抿着嘴,一口闷了茶,道:“我想我在你们后面跟着……当时没想那么多。”他转头看向谢先章:“谢同志,我当时只是昏了头,我没想害你,掐你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人走进洛扎,不管是谁,神志有时候会丧失。你们看到的大雪前的雾,其实是瘴气。本身这里海拔高,氧气稀薄,再加上瘴气,我那会儿很难清醒。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说来也是,多吉说熊拍了他一掌,没想到他只是呕了点血,从横梁上摔下来才造成了重伤。
“大难不死,你很幸运。”许算心道,“还是小章给的保命药有效果。对了,那药到底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谢先章拿出香囊,取出药瓶递给许算心。许算心放在鼻尖闻了闻:“这药有名字吗?”
“保命丹。”谢先章答。
许算心笑了一笑:“气味有些像保险子加了香灰的味道,关键时候的确能保命。”
谢先章微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您是说……是白药那个?”
许算心盖上瓶盖,点头:“挺像,不过能保命就是了,怪不得他吐了那么多血还没事儿,原来是这样。”
看来,谢阜还算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24. 24
四个人吃了晚餐,各自回帐篷里睡觉了。多吉带了羊皮毯子来,这一晚,大家睡得格外安稳。
直至清晨,他们被一通电话吵醒。
“那边说,现在依旧只找到了张光明和李广的尸体,由于天气原因,专业搜查小队已经退回了大本营,有些资料已经托张警官带来了。”
话落,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顾玉岷走上前准备开门,多吉猛地喊了一声:“等等!先别开!”
他朝地上找了一圈,顺手拿起锤子,走到门前,仔细听了会儿。
紧接着,那敲门声又响了。
多吉示意他们别说话,让他们后退。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到侧边的窗户,透过缝隙望去,二层楼的入户区,站着一头黑黑的人熊。
多吉心里一颤,回头压低声音:“是那头人熊!”
谢先章立马拿起登山镐,心说明明这头熊不敢进洛扎,为什么突然又出现在了这里,心里发毛,赶紧把许算心拉到身后,和顾玉岷一左一右保护他。
敲门声停了,那东西站在门口没动。
四个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个个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门。
约莫过了五分钟,门口才渐渐响起脚步声,很轻很轻。
谢先章没敢松懈,脚都开始麻了。又等了会,多吉再透过窗缝隙看向外头的时候,那头人熊已经不在了门口。
四周空气沉闷,萧瑟的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这里只有昨晚烧完木头的炭味。
多吉瞳孔转了转,换了身位仔细检查着二楼的走道。他缓缓挪身,眼前一片暗沉,尽头的光亮照了一点进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光下移动。
他顺着光影一看,那头人熊就站在尽头的窗口前,一动不动。
多吉倒吸一口冷气,嘴唇都青了。
一想,就是这头熊袭击了降初,眼中又是惊恐又是愤怒。捏紧了手中的锤子,恨不得敲死它。
可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即使这头熊的体格不大,但和野兽比起来,他还是没有办法在力量方面赢过人熊,再者,从他敲门就知道,它已经不止是通人性这么简单了。
它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开门。
现在做的,只有等待,等熊自己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四个人后背都湿了。谢先章抬脚走了上来,跟着往外一瞧,发现外面的熊走了,比了个口型,指了指外面。
多吉跟上前确认,扫了一圈,这才小声开口:“走了。”
谢先章开始四处打量,盯着地上的木炭,道:“要是它下次再来,用火反击它怎么样?”
多吉一听,立马道:“完全可以!”他想了一下,续道:“外面那间房是厨房,平时用来堆柴的,如果它再来,我们就把它引到厨房,用火吓它。”
谢先章转头问许算心:“许叔,张警官他们什么时候到这里?”
许算心道:“差不多明天就到了。”
谢先章道:“第一次不成功,它还会来第二次,我们早点做好布防,最好别让它钻了空子进来。”
顾玉岷走过来:“好,我跟你一起去厨房。”
走出屋子,四周依然弥漫着雾气。多吉说得对,这里还有瘴气,隐约能闻见类似腐烂的气味。
为了大家的安全,谢先章和顾玉岷赶紧去了厨房将柴火堆叠起来,最后撒上干草。
“晚上得留一个人守在这里。”
顾玉岷道:“我守就好。”
谢先章盯着着他:“你不要逞强,胆子还没许叔大呢,还是……我俩一起算了。”
顾玉岷弯了弯唇:“也好。”他顿了一下,“不过你放心,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我都不会丢下你自己跑的。”
上回在第三层已经有了一次教训。
许算心骂得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他发病时会模拟别人的性格状态,想象自己变成了“他”,这差点害了谢先章。
到了晚上,那头人熊没有出现。它对雪珠似乎没什么兴趣,谢先章看得出来它的目的似乎只有人。
又等到后半夜,谢先章开始犯困,回头见顾玉岷的眼睛倒是亮闪闪的。四周静悄悄地,除了风偶尔声音大了点,什么都听不见。
雪珠被关在一层楼的羊圈,二楼只亮了一盏灯,那是特意给他们留的。
不过那灯能照到的位置就屁大点儿的地方,他们俩挤在厨房里,只能借着点点光看对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顾玉岷眼眸瞥了瞥,看向谢先章,两人对视片刻,他忽地凑近,压低声音:“有发现?”
谢先章转过头,淡淡道:“没有。”
顾玉岷哦了声,又把头缩了回来。
过了会儿,谢先章的脚有些蹲麻了,道:“我想站会,你挪个地儿。”
顾玉岷站起来:“那我也站会。”
两人并肩站着,望向四周。
“虽然这么问你有些不礼貌,但是我还是有点好奇,你这双眼皮是真的吗?”
顾玉岷歪头,迟疑半响,忍俊不禁道:“怎么这么问?要不你摸摸看?”
说完,作势伸手去抓谢先章的手。
谢先章急忙躲开,眉尾一扬,道:“我不摸,我一个大男人摸你眼睛干什么?”
顾玉岷垂睫,注视对方:“那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谢先章嘴巴抿成一条线,语调拉长:“这么黑,除了你眼睛里的那点光,我还能看什么?”他顿了顿,嘟囔道:“就还……挺好看。”
这话说完,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嘎吱一声,二楼的窗户被人推开,许算心冲着他们喊道:“得了!都后半夜了,那熊估计不会来了,你俩赶紧上来吧!”
这一晚,他们平安度过了。
第二日清晨,让谢先章没想到的是张警官除了带自己的徒弟小苏警官,郑清平和吴树言居然也跟来了。
郑清平知道谢先章要发脾气,一直躲在张警官身后没吱声儿,直到谢先章叫他。
“我让你们俩好好待在县里等我回去,全当耳旁风了?”
郑清平怯怯地看了眼他,小声道:“没。”他扯了扯吴树言,“你快说啊,咱们刚才不是商量好了吗?你来说。”
吴树言清了清嗓子,在谢先章面前踢了个正步,正色道:“报告组长,我的腿已经痊愈了,医生说我恢复得特别好,爬山也没有问题。”
谢先章紧蹙着眉头,依旧一脸不高兴。
张警官立马出来打圆场,道:“小吴和小郑两人在县里记挂着你,嘴里就没停过。他俩担心你的安危,也担心顾专家和许老师。就怕你们三个人遇上点儿什么不顺利的事情,说什么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北京去。你们上山的遭遇我们也都知道了,所以这才没听你的命令,就,就都来了嘛。”
郑清平和吴树言连忙附和,谢先章也不好再甩脸色,语气柔和了些:“我知道你们俩做事认真,对待工作会负责到底,但是这里比那攀登雪山更危险,你们可要想好了,我再重申一遍,别把生命安全当儿戏,人生没有第二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前方路途困难重重,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更加怪异的东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话虽然难听,但讲的都是实话。
郑清平和吴树言当然清楚了,两人看了眼对方,笑着走到谢先章身边。
“组长,虽然平时您对我很严苛,要求也高,但是在雪山上要不是您和顾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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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还有许叔,我早就没命了。您凶我自然有您的道理,我都接受,我的坏毛病臭脾气我也应该改正。我们一道来,也该一道走。我可不想回去叫管理局的同事们笑话我跟树言,以后我都听您的。”郑清平道。
吴树言在一旁点点头:“是啊,张警官这回还带了许多线索,就是打算大家一起分析分析,也好早日查出真相交差。”
张警官嗯了声,左右瞧了瞧,见天色灰蒙蒙的,道:“站在外面风大,咱们进屋里说。”
一行人进了屋,谢先章先将发生在洛扎的事告诉了他们,又让多吉叙述了一遍七年前洛扎的前因后果,包括前案情小组进入塔图的经过。
郑清平听得一愣,急忙从包里翻出收集整理好的手册,道:“我已经将张警官从张光明和李广身上搜到的纪录本摘抄了一份,这是副本,原件在公安局。这上面写的东西,也有你们说的塔图。”
谢先章接过手册,翻看起来。
看了两页,立马递给顾玉岷。顾玉岷和许算心一齐研究起来,三个人对于手册的内容明显有些吃惊。
张警官看向谢先章,道:“关于这上面记录七年前调查人员死亡一事,我已经通过局里向上级单位报备了。案情复杂重大,北京那边儿正在核实信息。如果记录本上写的内容属实,那很可能就是一场精心密谋的谋杀!”
听见谋杀二字的谢先章眼皮一跳,这与之前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顾玉岷抬起头:“手册上说,事故刚发生时,安全局派了一批人去调查,可在回去的路上却一个接着一个失踪了?”
“是的,没错。”
郑清平插话道:“所以我们怀疑那会儿肯定是查出了什么东西,但是有人不想让这个东西面世,所以把知情者都杀害了。”
许算心问:“那这些人员的家属是否有报警的?”
张警官摇摇头:“无一人报警。”
“那就奇怪了,亲人失踪,没有一个人出来报警,他们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所以,这也是我们警方想知道的。如果真如记录本上说的那样,离奇失踪是阴谋,那就解释得通了。眼下两地的警方已经立案联手侦查这个案件,有了进展,会用卫星电话通知我们的。”
大致说了一些线索,几人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明天前往塔图。
晚上,谢先章拿着手册仔细翻看,顾玉岷从厨房进到屋里,先是站在门口等了会,才往火堆旁走,然后在谢先章身边坐下。
“小叔和多吉同志去厨房守夜了,怕人熊偷袭我们,下半夜张警官和小苏警官再去,你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会儿,明早再研究吧。”
谢先章盯着手册,嗯了声,继续翻看,生怕错漏了哪一行。
约莫过了一刻,这才抬了眼,压低声音道:“你刚才站在门口做什么?”
顾玉岷道:“我刚从外面回来,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小吴他们和张警官小苏警官都睡了,我怕带了寒气冻着你们。”
谢先章眨眼,脑袋又转了回去,心想这人心思细腻,是当专家的料子。往他旁边靠了靠,递上手册,道:“一起看。”
顾玉岷垂睨一霎,扬了嘴角,道:“好。”
谢先章翻到第一页:“咱们从第一页开始研究,你我都仔细看,仔细想,千万别错漏了其中的细节。”
顾玉岷认真地点头,伸手托住手册,脑袋凑了上去。谢先章没想到他凑这么近,急忙收回手,手册差点儿掉进火堆里。
他啧了声,苦着脸道:“也,也不用这么近吧。你近视?”
顾玉岷盯着他,一脸坦然:“我视力还可以。”
谢先章扯了扯嘴角,小声嘀咕:那就好,那就好。”
25. 25
记录员:张光明记录事件(一)
第一批去西藏的人根本没回来,廖组长特意交待,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李广是我发小,我俩住一个胡同,穿一条开裆裤长大,我俩也算半个亲兄弟。
廖群山说这次局里叫我们去西藏,主要是因为有人发现了飞机残骸。
去一趟给三万。
所以我把这事儿悄悄跟李广说了,他让我想办法带他案情小组,于是我又将那些传得很邪乎的传闻故意添油加醋散播出去。
果然,有人放弃了去西藏的名额,李广便明正言顺的加入了我们。
我发誓,我只是夸张了一点。后来,我没想到真实发生的事情竟然比传闻更可怕。
廖组长要我们先去一个叫塔图的地方,还给了我一盘磁带。李广负责分析磁带,我负责记录。
以下,是李广关于磁带分析的内容:
2004年1月21日,春节。
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声音浑厚有力,一个嗓音尖锐。
“穿过地下冰河才能看见墓门,现在的气温只有-28度,那两个疯子居然要求我们下水!”
“没有救生衣,没有皮划艇,就带两个氧气瓶,这不是要命吗?”
“我们要不要找其他人商量一下?我可不想在春节在这冰天雪地里被活活冻死。”
“不好不好,他们根本不是来找什么矿的,你应该也发现了吧?”
“滋滋滋滋滋…………”
到这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断了。
第二次对话。
无日期,可推测是两天后。
“广儿,你想啊,咱要是拿到了那张地图,这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不是吗?”
“可是那俩洋人有枪,这地图该怎么拿啊?”
“不打紧,这里是无人区,人迹罕至,不是猛兽就是雪崩。洋人想偷窃我们的东西,谁他妈允许的?我们正大光明的保护老祖宗,又碍着谁的事了?四处都是危险,你难道还想看着他拿着宝物走出去吗?”
风声很大,听不太清楚。
过了会儿,方才那人又说话了。
“我听说他们不回北京了,直接出国。”
“怪不得要扣押我们的证件。”
“去哪儿啊?”
“尼泊尔。”
……
第三次对话。
“操!还他娘的真有不要命的人!那几个南边来的南蛮子,水性竟然这么好,带个氧气瓶就跳进去了?”
“你小声点儿,就咱俩不会水,待会儿让别人听见了。”
“听见又怎么样?我们都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星期了!要不是还有个洋人守着,老子早就把地图搞到手了。”
“得了吧,就你我这体格,怎么跟人家斗啊?平时还得哈着点儿,省得被盯上。”
“话说回来,咱们还能回得去吗?这可是要被抓起来的活计啊!”
“我说田儿,他们讲里面的东西,至少每个人拿一样带回家。管他是矿还是石头的,值钱就行。你不是得给你老娘看病吗,你半道儿就回去了,那你老娘的病还看不看了?”
沉默。
沉默了许久,无人说话。
有风声,水声,还有滴落下来的撞击声。
推测:说话的这两个人应该在某个溶洞里。
证据判断:回音
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擦擦擦……擦擦……”
“你们俩儿在这儿干什么?”
此处是第三个人。
“想抽根烟,没火儿,点不着。”
第三人:“钟旭有火柴,你找他借吧。”
“得。”
其中一人的声音很特殊,听起来跟娘炮似的。
脚步声远去。
他先开口:“孙浩,你丫不是有火柴吗?”
咚地一声。
他“哎哟”叫疼。
“你敲我脑袋干什么?”
孙浩:“这跟有没有火柴有关系吗?八竿子打不着边,你也是,这么蠢,谁让你跟着来的?”
“……我姐夫帮我打听的,他现在是地质部门的领导的秘书的司机。”
孙浩气笑了,“怎么连秘书都有司机了?地质单位肥得流油啊。”他压低声音:“田儿,你老实跟我讲,昨晚那几个南蛮子都找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啊,就是问我会不会开锁。”他悻悻笑了声:“浩子,你也知道的,我姐夫捞我出来不容易,我哪里敢说我会这本领呀!”
孙浩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满意:“那就行,在这儿,你必须得听我的。录音机调得怎么样了?会不会用了?”
窸窸窣窣有翻找的声音。
“哎哟!你怎么又敲我脑袋?”
“叫你做事跟窜稀似的,这都录上了!”
“哎!叫我瞅瞅。”停顿片刻,“还真是!那我关了?”
“先别,你看看怎么调试,记得,只要那俩洋人叫你过去拍照,你就把录音机开着,看看他们都说了什么。”
“我记着我记着。”
滋——
录音机被关闭。
……
我们到了塔图,没有找到磁带里的溶洞,也没有看见这里有地下暗河。
至于他们口中的地图,也没有。
但是我们却遇见了十分诡异的事情。
当夜,我和李广听见帐篷外有人说话,可打开帐篷却发现并没有人。
只听见“咯咯咯”的笑声。
我看了眼李广,他紧张得已经开始冒汗。我伸手捂住他的耳朵,朝他小幅度摆了摆头,暗示他别说话。
我想,大概是我们一直待在空气不流通的地方,大脑产生了幻觉。
等到后半夜,李广从梦中惊醒,他拉着我大喊大叫。
“要来了!要来了!大水要来了!”
我猛然睁开眼,无法从睡袋里伸出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广抱着我哭。
等了会,我们的帐篷外头又传来了“咯咯咯”的笑。
那笑声很尖锐,贯穿我的耳朵,我从睡袋里伸出胳膊搂紧李广。
“妈的,可让你逮着机会了,你就哭吧你!”
说实话,他妈的我也害怕。
忽地,李广缓缓抬起头,诡异地盯着我,道:“这是田儿的笑声。”
我一阵头皮发麻,立马就将他推开了。
我说:“李广!你疯了!叫你听磁带你还真的听进去了?别他妈唬人啊!”
我说完,那笑声再次响起。就好像只有我跟他能听见一样,廖组长和其他组员根本没反应。
他们听不见,唯独我和李广听得一清二楚。
一整晚,我们几乎被折磨了一整晚。
第二日,李广没什么精神。廖组长留下他在帐篷看守,叫他继续分析磁带。
而我则跟他们一起去寻找磁带里的那条地下暗河。
冰川蓝得清澈透亮,天气异常晴朗。我们穿过两个溶洞,发现又走了回来。一行人在里面转了好几个钟头,直到大家都走累了,廖组长说先在溶洞里休息一会,叫我去前面探路,要是走了一圈还回了这里,那就是走进了两条相同的溶洞,我们正在原地打转。
我一想,就我自己去,这溶洞大小相差无几,我要是迷了路,回不来了该怎么办。
于是我让廖组长叫个人跟我一同去。
廖组长扫了一圈,最后对我道:“你自己选。”
我看向组员们,没想到他们一个个全都偏过了脸不看我。
这场混蛋,没一个愿意跟我去的。这要是李广在,他巴不得跟我一起。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要换做在北京,这火气我早就对他们撒了,可这是在西藏,在廖组长面前,我也不好甩脸子。
我选了个头低得最夸张的。
我们走一段路就标记一次,周岁胆子最小,听见一点儿动静就大喊大叫,一惊一乍的。我后悔选他了,早知道,还不如我自己来。
我看了眼手表,我们出发已经有半个小时了,我蹲下来继续标记,结果听见周岁又大叫了一声。
我不会再被他吓到了,我没看他,依旧在石头上画线。结果他叫得越来越大声,大到整个溶洞都是他的回音。
我这才起身去找他。
不过,我也发现这了一丝不对劲。
按道理来说,如果我们还在溶洞里继续打转,我们也应该跟廖组长他们汇合了才是。可是现在不仅没有汇合,还越走越似的。
我加快了脚步,前边的溶洞变得有些狭窄,周岁的声音也愈来愈清晰。我朝那头大喊:“周岁?”
他的声音忽然停了。
我下意识又喊了一声:“周岁?”
还是没有声音。
我的心开始悬了起来,脚步逼近溶洞转角。那病层厚得几乎看不见光,我将手电筒打开,照向里面。
壮着胆子拐了个弯,光源所及之处,是一具坐着的尸体。而周岁就站在他的脚边,满脸煞白,见我来了,扑通一下子就跪下了。
“张,张光明,你丫再不来,我就,就就就就死了。”
我眉间一拧,直到坏事了。
这好端端的路,走着走着竟然遇上了一具尸体,简直不能再晦气了。我又不想在他面前丢了面儿,嘴里直打哆嗦,强忍着咬了腮帮子,道:“叫什么叫!不就是一具尸体吗?”
周岁双腿发软,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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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站不起来,我走过去把他惨扶起来,一遍念叨,一遍朝那具尸体打量。
“就你这胆量,还没李广那小子大呢,你要跟我说你害怕,还跟着我来干什么?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周岁冷汗直冒,浑身抖动着,躲在我身后,道:“我要是敢说,哪里会跟你们一起来西藏啊。这事儿千万别让廖组长知道,不然他就让我回去了。”
我一听,冷哼一声:“不如李广,他是个半吊子进来,现在的水平比你们高多了。”
“那是那是,我们哪里敢跟李广比啊。他现在是廖组长的左膀右臂,要是没他分析听磁带,咱们也找不到这里来。”
我知道他说的话每一句是真心的,不就是想哄着我带他回去,我假意笑了笑:“那是,你们可都学着点儿。”我又使了个眼色:“去,看看尸体上有什么东西没?”
“这这这这能有什么东西呀!那死人的东西咱们能看吗?”
我推开他,自己走上前:“这要是不看,你怎么知道他咋死的,万一他进来以后没走出去呢?我们也好歹在他身上找点线索,说不定……他是七年前失踪的人。”
其实我就是胡编乱造的,我也不知道那坐着的是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可一般人不会没事儿找来塔图,也许这是勘探队员,也许是当地人,该有的就是知道这里的地下暗河埋了东西的贼。
我晃了晃手电筒,见这具尸体背靠冰川,依旧保持着死前的动作。又见他的穿着,是非常常见的登山套。
看来,这个人也是奔着地下暗河来的。
尸身保存得很好,暴露在空气外面的皮肤并没有伤痕。他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不过从身高和骨架来看,像是北方人。
“他手里有东西。”周岁颤颤巍巍地问:“他看起来像搞地质的。。”
我眯了眯眼:“他怀里有个包,你去取来看一眼。”
周岁掏出他的登山仗,戳了戳包:“莫怪莫怪,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找我,谢谢谢谢谢!”
他拉开背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抖了出来。
“指南针,压缩饼干,手套帽套我全都齐了。”
“那里齐了,你没看见他的背包里连一瓶水都没有吗?”
“也是……”
“没有关于身份的证件吗?”
“没有。”他顿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大:“但是我发现他背包内侧封了一层布。”
我靠过去,撕开那层布,夹层里是一个名字,叫“金田。”
看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我吓得浑身发冷。
这,不就是李广嘴里的那个男人吗?
就在这时,这具冰冻的尸体居然咔嚓一声动了一下。周岁吓得半死,撒腿就往回跑。
我被吓得已经有些麻木,缓缓抬起手电筒,照向尸体。
他的头好想比刚才更低了些,确实是动了。我瞪大眼睛,呼吸变得急促。
这冰得梆硬的尸体,它的脑袋竟转动了起来。
咔、咔、咔!
那颗头缓慢朝我的方向开始扭转,直到手电筒的光射进那两个深深的黑洞、从眼眶穿了出去。
“咔嚓——”
诡异的“咯咯”声又响了。
我想起李广说这是金田的笑,赫然弹起,拎着包就往回跑。
我不敢往后面看,我怕那玩意儿跟着我,或者说,他一直都跟着我,因为我到哪里都能听见金田的笑声。
不知跑了多久,我发现地上的标记不见了,我找不到石头上的画线,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回过神之后,望见自己手里还提着金田的背包,我连忙扔了出去。
没想到从里面滚了什么东西出来,我捡起一看,上面写着——开棺者死。
我又吓得扔了出去。
我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想该怎么和廖组长他们汇合。我怕自己又走错,十步就画一次标记。
金田的背包不能放在这里,我想可想,最后决定带着它寻找廖组长。
走了没多久,我听见有流水的声音,我欣喜若狂,以为就要见到廖组长,便加快脚步。
果真,那是一声一声比一声好听,有来有回。我心里笃定那就是廖组长,走进去一看,这里居然有一条暗河。
我又惊又喜,想来,这里就是金甜和孙浩嘴里的那条冰川下的地下暗河。
这条暗河水流平缓,沿边都是碎冰渣。我扫了几眼,扔下金田的背包,做好标记,正要回头去找李广,没想到身后缓缓聚拢一道影子,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晃了一会儿。
我不敢回头看,舌头都被咬了。我知道,是那玩意儿跟来了。
是金田。
事件记录暂时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