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但成为观众》
1. 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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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州准备出院了。
在出院前,他再次询问医生,他的左眼到底有没有问题。
“结果显示,你的眼睛非常健康。”医生这么说着,看着青年并未放松下的表情,热心提议,“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其他科室再检查一遍,如果不是生理上的病症,可能是车祸后的心理作用。”
叶云州没说什么,只是简单道了声谢,推开门离开。
他垂着眼在走廊中行走,尽可能目不斜视,视野内的一切却依然不受控地涌入——
迎面走来的护士正在经历复杂的情感纠葛,伴侣为过错方但她却因为家庭和自我的压力思考是否容忍;拐角打电话的中年男人正在筹集医药费,显然他年轻得势时过于气盛致使此刻电话那头正在挖苦嘲讽他;病房门口正在与医生交流的病人明显违背了医嘱,药剂应该被他托人丢到了另外楼层的垃圾桶里……
加快脚步拐入电梯厅,在无人之处,叶云州按住了自己的左眼。
隔着一层薄薄眼皮,指腹下的球体仍然活跃,在眼眶中横冲直撞,几乎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思想,毫无保留地探索着目之所及的世界,活跃而直白。
而与此同时,这一侧的眼眶中又跳动着难以忽视的胀痛感,就像是包裹着一团火焰,皮肉经受不住那样的高温,正在慢慢融化,顺着颧骨淌下,只剩下一处空荡的白骨。
几乎要失去感知。
“叮——”
电梯到达,万幸的是里面并没有人。
快步走进电梯间,叶云州放下手,借电梯的镜面看着自己。
左半边脸并没有错觉中的融化,一切如常,脸色甚至比入院前好了不少,至少现在出去乘车大概不会被热心的司机盯后视镜反复关怀。
按下关门键,叶云州看着逐渐关闭的电梯门,眼珠无意识地细微轻颤。
对面的电梯走出来了很多人,提箱子的电工目标明确,大概要去修理拐角处的电源开关;中间表情着急反复和护士确认的青年是错过叫号的病人,名字是黄文杰;被叫住的护士要去办公室送一份资料,而这份资料起码重复打印了三次,可能还会有第四次……停。
电梯门终于合上,短短的几秒,叶云州被自己的左眼胁迫着,被动收集分析了目之所及的所有信息,哪怕他本身对此并不感兴趣。
电梯匀速下坠,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青年按住左眼,退后一步,靠在身后的镜面上,沉沉吐气。
不应该这样,他早就学会控制自己了。
“你到底在兴奋什么?”
按着眼眶,叶云州低声喃喃:“安分一点好吗?我可不想通过独眼造型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商量一下,回酒店你再发疯?”
然而,兀自兴奋的器官并不理会主人的要求,依旧在眼眶中跳动,就像是一锅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涌着,往外冒着泡泡,热意蔓延。
叶云州放弃了。
他靠在电梯上,半垂着眼,看着地面倒映的自己出神,尽可能放空自己,不去思考。
即便左眼古怪的症状影响至此,他也并不打算回去找医生……毕竟,他已经因为意外的车祸在医院耽误了三天,再待下去,恐怕就又要错过这次灾厄了。
走出电梯,叶云州来到了一楼的大厅。
大厅中人来人往,满眼都是与电梯间截然不同的色彩,叶云州的眼皮跳了跳,立刻垂着头看向地面,脑中却仍然灌入了一大堆从大厅倒影中“看到”的信息:
一位病人在机器缴费处遇到了难题但不好意思求助,几步外的护士看到了但因为即将下夜班所以装没看见,附近来回晃悠的保安看似在恪尽职守实则在偷瞄咨询台的医生亲戚,这位医生在匆忙离开时不忘顺手带走桌上的蓝黑笔……
大量信息冲刷下,叶云州开始思考为什么医院的地板要擦得这么光可鉴人。
有时候朦胧也是一种美,对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天医院的人流量都不高,如果按照这家医院正常的人流量,叶云州认为自己极有可能在踏入大厅的下一秒就被脑中灌入的信息直接弄晕。
深呼气,迈步。
行进间,目之所及的倒影中人脸模糊,却依稀可见一些类似的忧愁。
叶云州知道,他们不仅仅是为了自身或亲属的疾病而忧愁,更多的是对天灾的恐惧。
如果不是因为切身的疾病,谁也不想在这段被灾情局预警的敏感时期还待在家外面,万一不幸卷入灾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化为吊诡灾难的一部分,这在仍然推崇土葬的A市,简直是一个人最为凄惨的落幕。
叶云州与他们擦肩。
视野的模糊倒影中,有人忍不住朝他的方向转头,似乎在艳羡着什么,叹气声很轻。
叶云州甚至听见背后有人啜泣着说:“妈妈,我也想出院,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家,好危险……”
叶云州表情不变。
如果让这对母女知道,他半个月前的居住地还是B市,是在得知灾厄预警后特地赶来的A市,一定会非常惊讶吧。
……
叶云州本就是A市人。
只是在十几年前的那场特大灾厄中,他与自己最后的血脉至亲失散,又遭遇了来源不明的危险追杀,所以才离开A市,在其他地方辗转。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会因为童年的阴影就此止步,不再踏足A市。
但叶云州没那么脆弱。
成年后回报了这些年帮助他的好心家庭,他便开始满世界追着灾厄跑,不仅是为了探究灾厄的真相,也为了寻找他并不认为死亡的亲人。他做过心理准备,哪怕因此卷入灾厄,也算得偿所愿。
只可惜,几年来他都因为各式原因错过灾厄的降临。这次也一样,到达A市的第一天出门就遇到车祸,虽然只是轻微脑震荡,但还是被要求留院观察了几天。
叶云州并不信鬼神,但这样的事情偶尔还是让他迷惘,思考是否应该放下。
……
总之,再试一次吧。
即将走到医院门口,叶云州察觉到有人正朝他走来。
速度很快,似乎只花了一秒,那团浅淡的倒影就从视野余光处来到了他身边。
这样目标明确的态度让叶云州下意识后退几步,带了些许警惕飞快抬头。
然而,眼前并没有人,空荡得令人惊讶。
叶云州顿了顿,再度低头,附近的地面只有他一人的影子,方才飞速逼近的倒影并不存在,一切光洁如新。
是他的错觉?
叶云州皱着眉继续低头往前走。
似乎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了,但他却骤然迟钝起来,难以察觉。
很快,叶云州便毫无阻拦地离开了医院的大门。
当踏上门口的亮红色地毯,听见身后医院自动感应的道别声时,叶云州忽然顿住脚步。
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眼睛,不痛了。
闹腾的左眼不知何时沉寂下来,不再积极地捕获视野中的信息,像是积攒了足够能量的种子,等待着最关键的萌发。而与之相对应的,他的听觉也变得非常奇怪,莫名在周身的喧哗中捕获到了一处静谧,就像是额外独立出了一个声音通道,静得仿佛可以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这样的感觉非常,非常奇怪。
像是与现实之间盖上了一层透明的玻璃屏障,对外界难以控制的虚无感让叶云州彻底警觉起来。
不行,发展到这个程度就有些糟糕了,还是回去看医……
叶云州转身。
“呼——”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卷起他的发尾,墨色的发遮盖眉眼,却仍挡不住青年这瞬间眼中的惊愕。
他看到了一面镜子伫立在他的身后。
是一面偌大的,不断延伸的镜子。
镜中并未映出他的脸,只有一个面目全非的模糊人影,可当叶云州看向人影的眼睛时,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注视。
而他莫名笃定,那双眼应该是猩红色的。
不,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叶云州怔怔往后退了几步,彻底离开门口铺设的红色地毯。
“怎么回事?!”
“天,天啊——”
“医院呢??”
周围传来了惊呼声,果篮散落一地,手机从耳畔坠下,沉重而慌乱的脚步声仿佛是在世界崩塌前的最后挣扎,纷乱地在叶云州身侧响起。
叶云州都听得到,都看得到。
他应该按照先前计划的那样在灾厄降临时及时记录下所观察到的一切,但他此刻却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他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另一种更深切的感受所占领。
眼睛,又开始痛了!
但这样的痛和先前所忍受的不一样,就像是坚定突破某种坚实的屏障,先前所有的痛苦都只是为此刻的爆发积攒预热,眼眶中甚至真切感受到了灼烧感,按在上面的手都像是被烈火灼烧——
可烈火之后会得到什么呢?是死亡还是复生?
叶云州捂住左眼,无法抑制地弯腰俯身,眼神恍惚,按在额头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叮!”
他隐约还听见了什么声音,这个声音并不来自于他所在的现实,不属于他认知中的任何声音,而是——
青年突然的动作并不突兀,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符合情理,因为周围的其他人都在此刻激动起来:
“为什么是医院!为什么啊!”
“我不相信……怎么会……”
“咱妈还在里面啊!”
被医院的异变吸引,周边的人纷纷上前,在医院外形成了偌大的包围圈,一切嘈杂而混乱。
青年在人群杂乱的悲恸声中缓缓直起身,黑色的衣角缓缓垂落,温驯地贴服身侧。
有人无意识注意到他,目光扫过,直接被吓了一大跳,眼睛瞪大——
“你,你你你……”
面前,青年额角的黑发细碎,因冷汗而黏连在皮肤上,冷白的皮肤在光下就像是蒙了一层薄雾般朦胧,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此刻比他漂亮样貌更令人瞩目的,是黑与白之间的那一抹血色。
鲜红的血液自左眼缓缓流淌,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团深色,惊心动魄。
但青年自己却像是对此一无所知,抬起头后的表情平淡到甚至有些异样,被路人颤抖着提醒后,他才掏出纸巾擦干脸上和手中沾染的血迹,眼神漫无焦点,莫名透着一股心不在焉。
“我没事,谢谢关心。”他说。
路人嘴唇都在抖,下意识还想慰问
2. 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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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一共有四个人。
前三个人的介绍都大同小异,说自己的名字以及通关副本的数量,然后和自己直播间的弹幕简单互动。
目前,率先发言的刘泽有最多的副本经历,而依据左下角的观众人数判断,他也是众望所归。除此之外,四人中身形最魁梧的男人叫王宇,经历过四个副本;戴着眼镜的瘦弱青年叫林旭,经历过两个副本。
很快,轮到了靠窗的最后一人。
那是一个少年。
直播间的镜头定格在他的脸上,这是一张足够年轻帅气的脸庞,轮廓凌厉,鼻骨凸起,眼型略长,眸色很深,如果不是脸颊还有几分年轻的稚嫩感中和,单单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就自带一种莫名的威慑感。
而在前面几位主播介绍时,他始终没有开口,表情平淡,只是静静地对讲话人投以目光,偶尔垂下眼皮。
平静且专注,就像是在夜晚的丛林中埋伏,伺机而动的某种野兽。
因为这过分突出的外貌和气质,所以哪怕不怎么说话彰显存在感,他直播间的观众数也不算少,弹幕甚至算得上积极:
【有点小帅哦主播。】
【好标志的酷哥脸,花积分整过吗?】
【光看脸就有种大佬气质,考虑入股。】
叶云州特意切换到了少年的直播间内。
“乌祐。”
在镜头的注视下,少年垂下深黑的眼,平静开口。
他的音色冷冽,咬字却极轻,像是一阵裹着细雨的凉风,带着寒意不着痕迹地拂过。
【声音也很酷!】
【越看越有范,是哪个排行榜上的大佬换了个壳子来了?】
【哦哦前面的猜测很有道理!】
观众们愈发期待,但紧接着却听到——
“第一次进副本。”
……
啊?
所有观众,包括在场的主播都愣了一下。
第一次进副本?
意思是新人?
他们对上少年依然平静的目光。
这能是新人??
不对!新人不都应该是醒来之后吱哇乱叫这是哪里你们把我绑架了吗直播是什么任务是什么放我回家……之类的话吗?
怎么这家伙这么淡定,从醒来到现在连问都不问一句的?
但叶云州却立刻确定了这个说法。
是的,如果是新人,那么他留意到的违和感就可以解释了。
同样是在苏醒后对周围环境观察,少年的表现与其他主播并不完全相同。那种流露出的陌生感,绝不是针对某个新副本。而在聆听其他主播的介绍时,他也格外专注,偶尔的微表情,显然是在一声不吭地收集信息。
不过他掩饰得很好,甚至……隐瞒了自己最先苏醒的事实。
只在某个瞬间,他忽然掀起眼,目光与虚空中的镜头短暂相交,这也是从醒来之后他最明显的一次动作。
叶云州猜测,正是在那个时候,少年看到了弹幕。
除此之外,他的态度上几乎毫无破绽。
【新人吗?有点不信……】
【在这种副本就没必要扮猪吃老虎了吧?要通关也是一起通关的,没必要藏拙。】
【新人在睁眼前记忆还停留在死前吧?怎么可能这么淡定。】
【虽然但是,看起来淡定也可能是被吓傻了?】
【完蛋,有新人的话我觉得胜率得打对折了。】
弹幕风向转变很快,而在场的其他主播也神色微变,彼此交换眼神。
确定乌祐真的是新人之后,第二个发言的主播王宇皱着眉,直接冲着少年冷声开口:“新人,别拖后腿,认清楚现在的处境!”
在几分钟前,他还热络地和少年搭话,即便被无视了也只是不轻不重地吐槽了一句“真高冷”。
另一个主播林旭看着他们俩,没说话,只是低下头,似乎略微庆幸。
“你叫乌祐,对吧?”
唯独刘泽的态度还算温和:“既然是新人,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尽早适应这里。”
说完,他的视线在空中寻找了一下,大概冲着某个方向,微笑着开口:“大家别说丧气话,谁还不是从新人走过来的呢?我觉得乌祐看起来很有潜力,我相信他。”
得到弹幕回应后,刘泽又说了几句,大致意思就是希望观众去乌祐的直播间看看,帮帮新人。
75,90,112……
叶云州看着乌祐直播间左下的人数缓慢增长。
才因为乌祐新人身份而走了大半的观众,现在又回来了,原本空荡的弹幕也充盈起来。
【来了来了。】
【莫名有种旅游团观光的感觉。】
【笑死,不会全是第一个直播间过来的吧?】
【主播怎么不说话?好没礼貌。】
【可能是感动到无以复加了吧,酷哥都是这样的。】
叶云州注视着少年略微低下,隐藏在灰蓝阴影中的下半张脸。
怎么看,看不出害羞。
*
自我介绍流程结束,主播们便开始探索副本了。
“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线索。”
在对病房上上下下摸索一遍之后,主播们得出了如上结论。
这里就是一间纯粹的病房,没有暗示的血迹,没有杂乱的手印,没有隐藏的纸条,抽屉里堆放着使用过的头梳和药瓶,看起来还颇有生活气息。
唯一值得在意的是,每一张病床对应的床头柜里,都有一张A4纸大小的档案纸,最上方写着主播的姓名年龄,右边方框里贴着清晰的一寸相片,但除此之外的地方都是模糊不清的空白表格。
“这什么?”王宇晃了晃手中的档案,纳闷道,“我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什么意思?”
刘泽端详着自己的档案,着重看下半部分的空白,猜测道:“或许,这代表进度条?如果我们成功治病出院,档案上就会有对应的变化。”
王宇恍然大悟:“哦!这样啊!”
林旭提出疑问:“不过现在很多地方都是空的……”
刘泽笑了笑:“所以才需要我们探索填充吧,先走一步看一步。”
是这样吗?
直播间外,叶云州若有所思。
在仔细观察主播们手中的档案后,他可以肯定,仅从现有内容的排版来看,这些档案和现实中的病人档案并不一致。
不过,既然这里是副本里的医院,不一样也代表不了什么。
*
又找了十分钟,主播们在病房里没再找到什么线索,便决定出去探索。
哒。
哒哒。
走廊很安静,两面都是病房,没有什么光,除了脚下被擦得锃光瓦亮的陶瓷地砖,其他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出病房后,主播们看了眼门牌,确定苏醒的病房是555。在看过墙上的医院内部结构图后,他们决定先去一楼大厅看看,然后自下而上探索。
楼层尽头的两边是电梯厅,一共有四间电梯,两两相对。最旁边还有两间被锁住的楼梯间,主播们看了一眼就专注于摸索电梯。
王宇先一步按了左侧第一个电梯的下行键,按键毫无变化,却听见身后的林旭喊了一声,说他这侧的电梯键亮了。
按左一的按键,右一的按键被触发。
所以是镜像的关系?
刘泽想着,上前按了左二电梯的下行键,结果却看见左一电梯的上行键亮了起来。
【挠头,好像没啥规律的样子。】
【唯一亮起来的电梯不会有诈吧?!真的要走电梯吗?】
【但是楼梯间被锁了呀……嗯?新人在那捣鼓什么?】
没有人在意角落中的少年,三名主播等在电梯前,在心中数着楼层。
“叮——”
终于,电梯门开了。
入目是干净明亮的银白色内壁,电梯内空无一人。
主播们正打算走进去,却看见乌祐朝他们走来,而在他来的方向,深棕的木门微微掩着,已然是敞开状态。
“门,开了。”
3. 弹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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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本中的医院大厅和叶云州记忆中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硬要找不同的话,就是与现实相比依然更加光滑透亮的地砖……似乎在方才的所有场景中,只有主播们最初醒来的病房里没有类似的环境。
这代表什么呢?暂且未知。
叶云州坐在长椅上,思考中随意抬眼,正巧与前方警戒带旁的灾情局成员对视上。
“……”
视线相交三秒后,对方忽然摸上了腰间的警棍。
奇怪,是在防备他?
他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叶云州若无其事地抬高视线,看向对方身后高高耸立的奇异建筑。
透亮的立体方形建筑,顶端倒映着属于天空的灰蓝色,几乎要融为一体。
天气并不晴朗,愈渐厚重的云层偶尔遮蔽太阳,施舍下的光线暗淡,场景中的一切都显得阴沉低落,再加上医院外断断续续的哭嚎声和挣扎的人群,简直像是某种悲剧的开场。
但总而言之,一切如常。
叶云州收回打量的目光,继续关注左眼的直播间。
画面中,主播们正在小心地探索医院大厅。
方才走进大厅时,除了乌祐,其他三人的脸色都看起来有些不好,因为哪怕是医院的一楼大厅,竟然也没有一个人。
【这医院不会是空的吧?人呢?一个NPC都没有?】
【像是那种鬼城……】
【我想想,既然系统的任务是治病的话,会不会是因为主播们得病了才看不到人?】
【好思路,感觉很有可能!】
【不对啊,人都看不见怎么找突破口做任务治病?】
“行动?”
还是乌祐打破僵持,几人这才分散开,在医院大厅各处探索。
比起心神不宁的三人,乌祐看起来就格外果断大胆。
分开后,他目标明确地直奔大厅中央的接待台,翻过半人高的台面,蹲下,拉开每一个抽屉和柜子,把所有东西都拎出来看一遍然后归位,动作快而轻。
其他主播没看到所以没说什么,但观众们被吓个不轻:
【哥!哥你干嘛!小心一点啊!】
【好了我信了这真是新人,是不是还没有认清副本的危险,怪莽撞的。】
【呵呵,每一个失败的副本,都会有一个无脑的新人……】
【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啊?这才刚开始,小心一点好不好?急什么!】
“……”
文字被动灌入脑中,少年因此停顿动作,在阴影里抬起头。
他寻找了一下,才凭直觉捕捉到虚空中的镜头,透过镜头与观众对视。
这一眼,虽然可能并非出自本意,但当他这样自下而上地看着人时,小半个眼眶被凸起的眉骨遮住,露出深黑的半边眼珠和下眼白,瞳孔中毫无感情,无光,看起来冷漠而不驯,有点像是在进食途中警惕威慑周围的野兽。
简而言之,很凶。
弹幕短暂地空了空。
【……不是,你凶什么啊!!】
【脾气好差,感觉是那种很要命的新人刺头。】
【说起来,他似乎一直没和我们互动过?】
【哼,新人肯定是不知道观众的重要性。】
屏幕外,叶云州盯着镜头里被拉到一半的抽屉。
满满一沓的病例只露出下半部分,正巧是让他无法确定的内容。
他看着这些绊住少年的弹幕,皱起眉。
无法理解,都在关注什么?
还没有发生危险就束手束脚,把高效探索说成莽撞……那,不然呢?慢吞吞的探索除了能让视听效果显得比较安定外会减缓真正的危险吗?
视线第一次正式落到直播间底端。
仅仅是略微凝神,一连串文字便直接浮现在文本框内,像是游鱼跃入水中,激起细微涟漪。
【我认为你做得没问题,别管他们,继续好吗?】
“……啊。”
少年快速眨了眨眼,眉毛略微抬高,喉咙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短促音节。
叶云州也不知道他究竟看没看到那条弹幕,但乌祐的确不再注视镜头,而是低下头,轻快地继续方才的动作。
叶云州如愿看到了完整的病例——
下半部分与现实的排版几乎一样,但十分可疑的是,上半部分是模糊的。
姓名年龄等基本信息模糊不清,旁边的一寸相片也是模糊的色块,而这些内容恰好是主播们手中档案清晰的部分,无法比照,或许会模糊地认为大概是一致的。
所以,如果从主播们的视角出发……
“早上好,希望您拥有愉快的一天。”
就在这时,一声机械感的女声无征兆地响起,钻入所有人耳中。
叶云州听出这是医院大门自动感应问候的声音,果不其然,下一秒就看到直播间镜头抬起,正对上了敞开的医院大门。
画面中央,玻璃大门缓缓敞开,露出的却并不是什么正常的景象,而是未知的浓雾。
门外雾气如有生命般缓缓搅动,形成一个略深的漩涡,未知而诡异。
“……”
大厅原本的声音都消失了,包括乌祐在内,所有主播都停下了动作躲藏起来,谨慎地观望着。
但过了整整五分钟,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细微的脚步声自接待台外响起,然后是主播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刚才那个是什么?”
“不清楚,但应该和电梯那里一样。”
“我们和NPC不在一个世界吗?为什么看不到它们?”
“嗯……估计是需要借助一些道具之类的,再找找吧。”
“你们都有什么发现吗?”
“……”
乌祐蹲在接待台底,默默思考片刻,没有加入主播们的交流,反倒是再次翻起了柜子。
【嗯?这不都翻过了吗?再翻一遍是?】
【新人怎么不出去啊,在其他直播间里看他存在感好低。】
【一直都挺孤僻的,难以想象这家伙在自己世界里的人际关系。】
这次的翻找依旧是轻且快,只不过都只是拉开后看了一眼便推回,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挨个细查,比起寻找线索,更像是印证猜想。
叶云州弯了弯眼,猜到了少年正在干什么。
聪明,敏锐,且富有执行力。
很好。
“喂,新人你在干什么?”
终于,交谈中的三人因为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反应过来还有个新人,他们来到接待台外,迷惑地看着蹲在地上忙碌的少年。
乌祐头也不回,指着某个被拉开的抽屉:“门开后,这里变了。”
“其他的,不确定。”
说完,他继续检查其他的地方。
“变了?什么变了?”
闻言,王宇直接翻进接待台,认真打量那个抽屉里的病例。
“有点眼熟啊……”看着看着,他灵光一闪,“我靠!我们不是也有这样的档案吗?你们快看是不是用在这里的?”
他将最上面的那张病例抽出,拿给另外的两个主播看,经过三人的反复比对,确定这张病例和他们现有的档案有较高的相似度,谨慎起见,他们还把其他抽屉里的文件都比对了一遍,再次确定。
顺其自然地,他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商讨是否要将自己的档案放入其中。
……
果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叶云州静静看着,哪怕他并不认可这个结论,也没有发弹幕。
在他看来,这个线索存在迷惑性,或许会让主播们陷入一个思维误区,但或者这就是副本设计的一环。
方才忽然出现的异动佐证了这一点,不痛不痒的恐吓,就像是游戏里的过场CG,只是在刻意引导主播往这个方向思考。
这么说来,最开始的描述也存在陷阱……明白了。
叶云州垂下眼睫,脑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他并不打算阻止主播们踩坑,为了尽可能多的获得关于那个世界的信
4. 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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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定新人安全后,其他主播也将档案放进了那个抽屉里。
再一睁眼,他们就来到了新医院的一楼大厅。
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病人医护,再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的病服,他们总算有一种走上正轨的感觉,都不用商讨太多,就非常自觉地开始分头探索,主动找各种NPC搭话。
刘泽还记得乌祐,他让观众帮忙和对方说一声,让新人探索结束后在中午回到505病房汇合。
但弹幕却表示:
【他人还没走呢,还在一楼。】
【对的,在大门那角落里,绿植后边。】
刘泽有些意外,顺着弹幕的指路找到了乌祐。
临近大门,左右摆着葱绿的绿植盆栽,在宽大的叶片交叠遮掩下,隐约露出了蓝白病服的一角。
新人果然在这里,盯着医院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乌祐,你在干什么?”刘泽叫了一声,顺着少年的视线往外,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好看的?”
没能得到回应,看着少年不为所动的背影,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这些都不是真的,只是副本为丰富地图边缘所弄出的虚拟造景,你可以理解为海市蜃楼,虽然看着很近,但都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
背对着他的少年缓缓开口,语气很轻。
刘泽点点头:“对,都是假的,说不定甚至是哪些废弃副本的人物数据二次利用,只是作为背景板存在而已,你不用太在意,走吧。”
他将少年从角落里拉出,还开了个玩笑:“很多新人都会有类似的误解,因为抗拒副本反而对这些看起来平和的虚影感兴趣,之前看你的表现,还以为你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没想到啊。”
乌祐没有反驳,只是又短暂地望了一眼门外。
……不存在吗?
但他却觉得,这些人,都很真实。
*
载入NPC后的副本变得热闹,也多了很多值得探索的丰富内容。
“她怀孕找上门才知道,那男的在老家已经结过婚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都已经是能跑能跳的年纪了!”
“啊,这样吗,真是让人遗憾。”
“说什么都可以吗?我最近在准备考试,多个证加钱啊,就这点工资还天天累成狗谁受得了!”
“哦,有上进心是好事。”
“印象深刻的?哦!我记得几天前有个超好看的病人!负责照顾那间病房的同事每天都很开心,工作效率都提高了。”
“嗯,嗯……”
好吧,也不一定都是值得探索的。
刘泽主动出击,将大厅里看起来比较清闲的医护都叫住问了个遍,得到了一堆杂乱的信息。
特殊副本就是这样,像是某种自由度极高的游戏,路过的狗都会编排一大段台词和角色背景,各种信息极度发散,根本不考虑是否对推进主线有帮助。
要是作为游戏可能还有许多玩家觉得很有意思,但这里是副本,安插这么多无效信息完全是折磨人并且很容易把人带进坑里去。
【第一次看,这样设计是不是有点不太合理?没有任务吗?】
【回前面,没有。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里的直播间允许我们这些观众到处串门讨论?】
【不是因为七年前的事吗?】
【不是啊,那次是让特殊副本改成只有一次挑战机会,避免一波波地送死。开放弹幕权限是特殊副本出现没多久就有了,因为特殊副本这种自由度再加上没有任务指引实在是太难了,没观众来回跑串线索就更要命了。】
【题外话,七年前什么事?】
【竟然有人不知道?前面也是新人吗?】
【停停跑题了,别聊无关的事啊,专注这个副本!】
弹幕于是转移话头,认真讨论起方才主播收集的信息。
……
总的来说,毫无头绪。
虽然副本的任务是治病,但在场的医护都有自己忙碌的事,除非主动搭话,不然看都不看主播一眼,聊天的内容也全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话题发散,即便主播尝试暗示自己身体不适也没能得到有效线索。
而且,也没有任何看起来诡异或者是危险的内容,平和得仿佛这里就是个普通的医院,但这显然不可能。
白费功夫。
刘泽的心情不太好。
尤其是当他在前面讲得口干舌燥,回头却看到乌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在旁边张望发呆的时候。
他原以为新人会像早上那样积极,没想到竟然偷懒了。
是因为他态度太好了吗?
“乌祐,你也做点事吧?”
斟酌着,他这么委婉提醒。
“好。”
对方应下的倒是快,但却并没有积极与NPC沟通,只是找了个角落,默默地盯着来往的医护病患,偶尔跟着对方走几步,然后停在原地发呆,无论怎么看都是在消极怠工。
甚至连装都不装一下。
刘泽有点郁闷地对着镜头提了一句,观众们也为他抱不平:
【确实,这新人做事一点章法都没有,明明是第一个来这的,但什么也没做。】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团队协作的能力啊,挺孤狼的。】
【虽然但是,如果有实力的话,孤狼也没问题嘛,很多大佬不都是这样的?队友只会阻挡我前进的速度!】
【也没啥实力啊,前面只是运气好,刚好就是他调查那个接待台,而且他发现变化的时候根本没叫其他人,是其他主播走过来才发现的。】
【嗯,这么一说……】
看着这些弹幕,刘泽没像之前那样替乌祐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
乌祐并不知道这些。
他只是认真打量着大厅中往来的人,企图找到让他感到浓重违和感的根源。
哒哒。
一个穿着白衣服的护士从他面前走过。
像是发现了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少年忽然迈步,直接走在了这位护士的身旁,转头俯视着对方没有戴口罩的脸。
他们离得很近,几乎只有十厘米,这是一个几乎有些超出正常社交的失礼距离,但这位护士却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被惊动,甚至没有分给少年一个眼神。
乌祐知道,在不被惊动的情况下,它看不到他。
这件事在他来这里的几秒钟就已经确定了,他现在想知道,这些人形的生物究竟是什么。
“哒,哒。”
护士踩着高跟鞋,在地砖上踩得很响。
乌祐跟着她,莫名感觉有些吃力,有些跟不上。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并行的脚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他很高,比护士高了大半个头,步幅自然也比它大,单看脚步时,他觉得自己应该需要稍微慢下等等它。
所以他放缓了脚步。
可当他再次抬头时,不知为何就和对方拉开了距离,无端落下了半米,而略微怔愣后,就只能看到护士的背影。
“……”奇怪。
乌祐顿在原地,陷入短暂的思考。
再次行动,他踩着对方的路线又走了一遍,在心里默数。
一来一回,直播间的观众看得一头雾水:
【不是哥你干嘛?有你这么偷懒的吗??】
【看到另一位主播不会心虚吗?人家兢兢业业地在做事诶。】
【啥也不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性格太奇怪了。】
弹幕再次变成了单方面的批判大会。
对新人的初始印象有多好现在就有多糟,少年沉默寡言又随心所欲,做什么事也都不向弹幕解释,在观众看来完全是团队中的不安定因素。
再加上主播一直没有与他们互动,弹幕甚至过分畅所欲言起来。
【说不定就是因为性格不好被排挤才死的¥&%……】
“啪嗒——”
忽然,镜头抖了抖,被迎面而来的旋转水笔直击中心,就像是一把剑击碎了屏幕,仿佛下一秒就要越过屏幕甩到观众眉心。
直播间画面不出意外地被打散,观众们也被吓了一大跳,等画面再度清晰,他们直接对上少年幽冷的眼神,格外不善,就像是一簇尖刺,猛地扎进他们的视网膜。
“废话很多,你们。”
他的声音也很冷,甚至带了点杀意。
这是新人第一次开口与镜头外的观众互动,却火药味十足。
……
完了。
叶云州叹了口气,不出意外看到弹幕瞬间爆炸,左下角人数锐减。
这么早成为众矢之的可不是好事啊。
他才去其他直播间逛了一
5. 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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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州有些苦恼。
对乌祐的一系列行动,其他人或许一头雾水,但他并不是。
毕竟,相比于副本中的主播和观众,身处现实中他拥有额外的情报。
比如方才的灾厄变化。
灾厄表面由表面模糊的镜面转为清晰的镜面。
与之相对应的,是副本主播进入一个新场景,医院中出现人形NPC。
如果仅仅是这样,或许也不算特别,但就是乌祐执着打量医院外场景的动作,让叶云州发现了异常。
——他在副本里看见了现实中的自己,以及灾厄降临后半小时才匆忙上岗的某位灾情局成员。
所以,这并非灾厄初降临时的定格场景,而是实时波动的场景。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那看似光滑清晰的镜面内,必然存在一个“活着”的意识或视线,自镜面清晰后,它便一直偷窥观测着外界,只是因为它表面的镜子伪装,所有人都无知无觉,任它单方面窥视。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面单向镜。
而根据灾厄与副本的紧密关系,不难猜测副本中也存在类似的机制,这时再考虑新场景中出现的NPC,叶云州便认为,或许它们便是因为“视线”的存在而产生。
苦于无法实地确认,哪怕有了这个猜想叶云州也只能压在心底,尽力从直播间画面中挑出能够验证他想法的点。
这个时候,乌祐又动了。
少年跟随NPC的行为看起来毫无章法,叶云州一开始也有些疑惑,直到看见二人忽然拉开一大截距离之后,他对接上思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些NPC的存在确实与观测有关。
概括来说,就是当主播对副本某些异常进行观测时,受到观测的事物将会波动,并回归到“正常”的状态,但当主播刻意忽视时,这些异常就会维持原本的状态。
这应该就是乌祐刚才的收获。
或许因为行动基本是由本能和直觉驱动,乌祐无法给出明确的解释,但依照他出电梯后的表现,他的确已经有了判断,并且与叶云州现有的猜想基本吻合。
没有其他信息的补充,单单凭借对场景的感知展开探索,锁定异常,并通过电梯进行验证……初步试探出可能是整个副本世界的核心机制。
不厉害吗?
至少叶云州觉得很厉害。
如果他在现场,会非常乐意询问乌祐的思路和想法,与他一同验证,进一步探索世界的本质。
但很可惜,真正与之同行的主播似乎并不理解。
【嗯?前面飘过一串什么,好长。】
【笑死,阅读理解满分,新人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往这方面想了哈哈。】
【得了吧,还真有人信他的话,这家伙明显是打肿脸充胖子,硬装。】
而直播间的观众也都是恶意满满。
就算乌祐愿意再次与弹幕交流,叶云州也不能保证对方不被其他弹幕带偏,只能苦恼地看着镜头中少年沉默冷淡的身影,叹气。
希望形势不要变得更糟。
毕竟,目前来看,四名主播中,乌祐是他觉得是最有可能解开副本谜题的。
*
“快!抓住他!”
“注意别被伤到!”
“大家都小心点。”
走了一小段路,两人发现热闹的源头是一个医患追逐现场。
十几名医生护士正追逐着一个穿着蓝白病服的青年,青年五官俊秀,脸上全是被病痛折磨过的痕迹,眼神虚浮混沌,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而虚弱,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将医护们都甩在身后。
刘泽看见医护身边还跟着王宇和林旭,这两人也在帮忙抓人。
“喂!那边那两个!帮个忙!”
病服青年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视线扫过,他身后的医护们注意到空闲的刘泽二人,连忙大喊着叫他们帮忙。
刘泽下意识伸出手,但乌祐却一动不动。
“……乌祐,帮忙啊!”
转瞬之间,刘泽已经抱住了那个逃跑的青年,对方虽然看上去清瘦,但身上却全是锻炼过的痕迹,反抗力道出奇的大,一时半会他有点拉不住,赶紧叫旁边的少年帮忙。
乌祐看起来不太情愿。
被催了两三声,他才动手,帮忙将逃跑的青年摁在地上。
在他犹豫的时候,刘泽被挣扎的青年肘击了好几次,胸口钝痛差点晕过去,等到混乱结束,想起刚才少年的磨蹭,他实在忍不住迁怒:“你刚才为什么一直不动?”
少年的回答让人更加恼火:“我觉得,不应该帮忙。”
听听,这话说得多么冷淡。
刘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逐渐平复下来:“好,好,我算是知道你了。”
他甩开了少年伸向他的手,自己扶着墙站起来。
乌祐:……
他皱起眉,不理解对方的情绪。
刚才,一切都很奇怪,所以不想帮忙。
但因为这个人帮忙,所以他还是帮了,不对吗?
眼前,勉强站起来的青年和他保持着一个冷淡的距离,与另外赶来的主播站成较为亲密的三角,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出。
已经经历两次还是难以适应,乌祐轻轻摇了摇头。
他仍然觉得自己做得没有问题。
只不过,在与人往来方面他确实不擅长,毕竟是他不熟悉的议题。
这确实,很复杂。
没有书里那样好。
……
王宇围观了方才发生的事。
他在那时其实也已经离得挺近的了,但他没有上前,假装自己被其他的医生护士截挡住路,等到病人被抓到,他才走上前,果不其然看到这二人之间气氛僵硬。
他自然地挤了进去,站在刘泽旁边,和他介绍前情。
他是从三楼开始调查,一路走来都平平无奇,直到来到四楼,某间病房出现骚动,一个病人挣开了医护逃了出来,那时他恰好逛到门口,就被其他医护招呼着一起抓人了。
林旭也是中途加入,被他拉着一起抓人。
然后就是刚才的情况。
“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忙。”
将逃跑的病人绑在担架车上推走后,一名看起来是护士长的中年女性和蔼地与几名主播道谢,言笑晏晏:“病人总是想要逃跑,真让人苦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黑心医院,但我们明明是完全合法合规的组织,而且他早就走不了了……”
视线在四人的脸上盘旋,她微笑着开口:“说起来,几位是生面孔啊?”
除了乌祐,另外三人顺势介绍自己,成功获得了一份来自护士长提供的医疗指南。
“既然是病人,那就好好看看吧。”她说。
【医疗指南:
1.请一定相信你的医生,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他们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你,因为……
2.天黑后请留在病房内,不要向往窗外的景色,最好躲到床板下……只有这样才能……
3.它们无处不在,不要心存侥幸,不要被迷惑,不要错……
4.你,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对吧?
5.凑满五条吧,这或许是你的幸运数字。】
白底红字的残破纸张,内含不少仓促中断的语意。
比起医疗指南,这看上去更像是某种规则怪谈。
主播们立刻围绕着这突如其来的线索展开了激烈讨论,相对应的直播间里也热火朝天。
【哦哦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感觉拿到了关键线索!】
【这么容易就拿到了,保真吗……】
【如果是怪谈类副本,规则是很快就能拿到的,难度主要在如何理解规则和利用规则,目前看来我觉得还是可信的。】
【所以,主播们最好找到自己对应的医生吧。】
【第五条笑死了,在这里也能凑字数吗?】
【感觉还是有点用的!主播们醒来的病房不就是555吗?侧面印证原病房就是安全区吧!】
认真研读完每一条规则,主播们得出以下结论:
首先,医院里的医护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在探索一段时间之后,主播们认为目前见过的医护NPC都比较正常,除了最开始有点冷淡之外,交流起来和常人无异,再加上指南的反复强调,意味着副本中有危险的存在并不是他们;
其次,医院中存在未知的危险生物,尤其在天黑之后会格外危险,在这段时间内他们最好躲在病房中休养生息,当然,鉴于那两处可疑的停顿,还是要依据实际判断是否留在病房。
剩下两条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主播们没能得到确切结果,便想着或许要在之后的环节中才能印证。
但总之,能有这样的结果,还是让主
6. 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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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人来人往。
穿梭其中,乌祐越走越慢,冷不丁转头。
目光飞快横扫,捕捉到了四五簇尚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但很快,那些目光便自然地更换目标,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乌祐注视着他们,一步步后退。
他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改变。
和之前的视若无睹是两个极端,此刻,他能够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这让他感到警戒和不安,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是落入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中,如果不保持平静的伪装,奋力挣脱时所触发的震颤感会立刻让猎手锁定他的方位。
可如果静立不动,似乎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结局,毕竟他已经陷入蛛网。
已经退到了走廊尽头。
退无可退,但视野中那些古怪的“人”却开始陆续靠近。
穿着白色制服的医护看似垂眸或低头,实际却都在用镜面的反射偷窥,反复折射的视线如影随形,带来令人窒息的黏连感。
瞥见余光中的电梯厅空无一人,乌祐立刻转身。
必须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
但似乎哪里都有人。
无人的电梯会在开门后涌入数名白衣人,安静的空病房会在床底传来隐蔽的呼吸声,偏僻角落的更衣间会在衣橱缝隙中眨动着黑白,甚至就连卫生间隔间的门板外,也会出现晃动的人形阴影。
“啪嗒。”
才将其他人都甩开了几十米的距离,但只是转身锁门的功夫,脚步声就来到了门前,然后是什么靠在门上的声音。
不用抬头,也能猜到门板上方有什么。
——它们无处不在。
乌祐忽然就想到了这句话。
他转身靠在门板上,垂下头,尽可能在阴影中掩藏自己的面容。
刚才,他并不是否定那张指南的内容,只是觉得,指南的适用对象或许并不是他。
没有什么依据,只是直觉认为。
正如指南所说的,这个地方确实有无处不在的怪物。
可同时,病房的床板下也并不安全,躲藏在那里的不明生物同样意味着危险。
所以,这不是给他的医疗指南。
乌祐这么确信。
……
到底哪里可以躲开这些东西?
少年的目光无意识在四下逡巡。
他此刻,位于卫生间角落的废弃隔间里,这里堆放着各种清洁工具,色调黯淡,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灰,杂乱灰暗,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可就在这样的场景中,忽然跳出一小段明亮柔和的色彩——
【去楼梯间。】
“……”
乌祐略微睁大了眼。
他应该……并没有开口吧?
他并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独行时尤其安静,所有思绪都藏在心中,哪怕在这个世界知道虚空中存在镜头也不会生出主动与之互动的心思,因为这样看起来真的很蠢。
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按理来说。
但刚才的弹幕,却在回答他。
并且,像是正确的。
少年转过身,手指搭上了门上的隔断门锁,垂着眼。
他真的很不喜欢这些肆无忌惮闯进他的脑海,吵闹且刻薄的文字。
它们不应该拥有这样的权限,不应该这样影响他。
但——
“谢谢。”
在开门的同时,他轻轻说了一句,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有好的。
三次,都很及时。
只是不清楚,是不是同一个人。
*
“呼。”
叶云州舒了一口气。
在先前的直播中,叶云州逐渐有了一种副本即将变得艰难的不详预感。
这种预感,在画面进展到乌祐和另外三人分道扬镳那一幕时,达到顶峰。
叶云州想说什么,但看着画面中少年沉默的身影,还是止住了。
客观上,他完全能够一一列出对方在处理这件事上的不足,也认为其他人的反应情有可原;
但又因为他完全能够理解乌祐在整件事中的行为逻辑,所以从主观上讲,他是有些怜惜的。
尤其当他确定少年看似冷淡,实则很在意他人看法的时候。
“……”
所以分开也好。
或许没有外界干扰,乌祐的进展还能更流畅一些。
叶云州把自己说服了。
直播间人数经过这件事后达到了新一轮低谷,堪堪十几人,似乎大部分观众都跑到前三人的直播间里去了,但叶云州还留在这里。
而在接下来的画面中,因为主播敏感的反应,他立刻察觉到了违和感。
他的感受或许不如身临其境的乌祐立体,但他却可以用一个足够合适的词语形容——“观测”。
副本中的所有人都开始“观测”主播。
之前叶云州已经确定了,副本中的人物均是由于“观测”产生,但他并不确定,谁在观测。
因为行为必然需要一个行为主体,视线的末端也肯定存在一对眼睛作为承接信息的载体,现实中是灾厄中心未知的存在,而副本内呢?是否也有对应的存在?
依据方才的事件,不难猜出副本中的行为主体就是那位逃跑的病人。
他看到,所以这个世界也都看到了。
所以,叶云州当然理解乌祐那时为什么犹豫,就是因为忽然被这个世界“看到”的感觉太过诡异,少年本能感觉到了不对,不愿意入套。
只可惜,几位老玩家有自己的解释,没能认同这点,甚至合理化了NPC的异常。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梳理,副本的真相其实近在咫尺。
显然,那位病人就是副本世界的中心,他的意识铸就了整个医院的运转。
考虑到副本最开始还存在一个空医院,再结合镜面的变化,可以推出此刻主播们身处的医院应该是思维更深处的里世界,而空医院位于上层,类似于表世界。
至此,就连副本的任务也都明确了。
……
叶云州其实很好奇一件事:为什么没有主播怀疑过最开始的任务。
那时,他眼中的直播间才降临,全身都处在剧烈疼痛和陌生事物的冲击下,可当他耳畔响起系统播报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句话有问题。
——你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治病,请发挥自己的能力,竭尽所能地达成目标吧。
这句话存在歧义,话语中的主语存在有两种身份,病人或医生。
基于后半句的信息,叶云州在没有获得其他信息时就更倾向于后者。
接下来,所见的内容也让叶云州逐渐确信自己的想法,在见到那位逃跑的病人之后,形成了完整的推理——
主播们并不是病人,而是前来医治病人的医生。
他们通过某种手段进入了病人的内心世界,由于病人隐藏过深,所以医生们通过进一步伪装进入了更深层次的意识世界,也就是此刻的里世界。
里世界完全由病人的意识构建,一切都是基于他的认知产生,所以会出现种种异常,而当病人看到伪装后的医生们之后,这个世界终于发现了医生们的存在,开始无孔不入地观察这些外来者。
那张医疗指南,显然是这位病人给自己的忠告。
好消息是:病人存在一定自觉性,不出意外应该会配合治疗;
坏消息是:主播均已被病人发现,失去了在这个世界自由探索的权限;
更坏的消息是:这名患者其实也不是非常自觉,他的内心充满混乱和灾难,连他自己都无法从风暴中挣脱,更别提借着假身份潜入此地的外来者了。
来自里世界的“观测”不可能是无的放矢,哪怕此刻看起来温吞无害,也会在之后给予致命一击。
毕竟,主播们不属于这里。
必须尽快逃离世界的注视。
……
得到这个结论,叶云州才开始思考该如何在主播拒绝弹幕的情况下让乌祐意识到这点,就看到画面中的少年忽然开始四处躲藏,试图远离他人的注视。
说真的,叶云州有点被惊艳到了。
他甚至还没有分享什么情报,但对方就凭借自己的直觉察觉到了这点,和他隔空达成了一致。
短暂切到其他主播的直播间,看到他们竟然正在和一位医生其乐融融的聊天,林旭甚至主动填写桌上的表格,这样强烈的对比让叶云州沉默片刻,立刻切回了乌祐的直播间。
静静观看,等到恰当的时机,他发出了弹幕——
【去楼梯间。】
*
乌祐已经来到了楼梯间外。
这次比上一次还要迅速,在身后脚步声的迫近中,乌祐仅仅花了五秒便弄开了楼梯间的锁。
“喂,你在干什么——”
“啪嗒。”
乌祐没理会身后的叫嚷声,转身进门落锁一气呵成,将一切事物挡在门外。他以为会有人撞门,结果没有,抵在门板上还有点意外。
他没有深究,从门上离开,打量着眼前并不宽阔的楼梯间。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灯光很暗,但楼道上方敞开的天窗弥补了这一点,自然的天光倾泻,让人不至于看不清台阶。
“……”
楼梯间内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似乎,有些太安静了?
包括门外的声音,在门关上的瞬间就消失了。
迈步,乌祐走到了楼梯的扶手旁,向下微微倾身——
一切忽然毫无征兆地消失在黑暗中。
趴在扶手上的少年顿了顿,仰起头。
在黑暗中,他的眼瞳反射着微弱的月光,瞳孔微微扩大。
天黑了?
但明明,上一秒还是下午。
*
叶云州抬起头。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不偏不倚落在他的的眉心,顺着他的额头滑落。
目之所及的天空一片乌黑,散落着透明的细线,分割着场景。
下雨了?
蓄力了大半个白天的黑云终于遮蔽天空,落下了豆大的雨滴打散人群。<
7. 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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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观众解释了在这段时间内,新人直播间发生的事情。
在他的视角下是这样的:
新人在和其他人分开之后就变得神经兮兮的,莫名其妙发呆,莫名其妙乱跑,最后更是在某条弹幕的教唆下直接撬开了楼梯间的门锁进去,紧接着,副本的天就黑了。
而按照观众和主播之前的经验,副本的场景变化通常是因为有人触发了副本的某个机制,所以副本才会转换形态。
所以,这还能是巧合吗?
“……这家伙故意的吗?!”
看完弹幕,脾气最差的王宇最先没忍住,怒吼一声:“他自己作死拉着别人干什么?!所以他死了吗??”
【感觉,应该没事吧?那边还可以发弹幕呢!】
【服了,来几个打字快的随我出征。】
【唉,这边太惨了,明明一切顺利还是被拖累了,果然有新人就是难搞。】
这些弹幕更加扎心,王宇气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胡乱踹柜子,发出嘭嘭的声响:
“该死的家伙,只会添乱……”
刘泽的心情也很复杂。
没想到他才转变念头,就反被新人将了一军,差点翻车。
也不知道方才究竟是什么机制,他之前积攒下的能力竟然毫无用处,就像是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甚至连逃跑都显得吃力而狼狈。
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被迫进入这个局面,还是尽可能先遵循规则,保全自己。
留在病房内,不要看窗外,最好躲……
对了。
刘泽想起来一件事。
他转头看向坐在床上的林旭,语气温和地开口询问:“林旭,你刚才是不是受伤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病房里不怎么亮,可以说是暗得过分,窗外的月光只能勉强让人看清轮廓,至于林旭隐在阴影中的具体面容,就看不太分明了。
刘泽看到阴影中的人摇了摇头,声音很小:“没事,我才发现只是衣服划破了,可能我当时太害怕了……”
“真的吗?你转过身让我看看吧,万一有伤口就不好了。”
瘦弱的青年慢吞吞地转身,阴影中,可以明显看出背后的病服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但底下露出的皮肤倒是完整,也没有什么血腥味。
刘泽松了一口气,笑了笑:“确实没事,我放心了。”
他倒也不是真的关心,只是按照经验来说,血腥味可能会引来别的东西。
倒是王宇又被这句话说出了火气。
他摸着病床边缘走进,拍了拍林旭的肩膀。
王宇之前其实是看不上对方的,但既然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发火,他便顺势开口:“妈的,亏你还能这么冷静……嘁,原来你在发抖啊?我还想你人是泥巴捏的吗都没有脾气!”
手掌下的肩膀在微不可查的颤抖,似乎心有余悸。
他低头看去,因为靠得比较近,所以他可以看见手下的青年在昏暗中抬起一对几乎完全湿润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恐惧而无法开口,只能徒劳地张合。
“啧,瞧你这幅弱鸡样,没受伤还吓成这样!”
眼见对方顺杆往上爬还想伸出手拉他,王宇立刻收回手,嫌弃地把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
他往后坐到自己的病床上,越想越气。
本来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他们找到了非常亲和的医生,在对方的帮助下填完了表格正式就医,医生说第二天就会给他们制定详细的治疗计划,结果因为新人隔空的一顿操作,差点连命都没了!
一点分寸也没有,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拖累他们,倒不如直接找个机会把新人献祭算了!
“……”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
王宇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有点慌张地看向刘泽。
虽然这件事在老手之间心照不宣,但就这么直接说出来还是有点冷酷,说不定会让直播间的观众观感变差。
刘泽还没开口,他对面的林旭却忽然开口应了一声:
“怎么做?”
声音略微发抖,但非常清晰。
刘泽讶异地扬了扬眉。
主动接话,还是这么危险的话题,有点不太像这人之前的性格……但一想到林旭才差点受伤没命,又可以理解了。
“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们只是被气到了。”将弹幕尽数收入眼底,他开口软化气氛,为这个话题尽力找补,“等之后见到他,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王宇咳了一声,靠在床上,应道:“行,我倒要问清楚他想干什么……”
因为提到了敏感话题,三人的谈话草草结束。
病房中静悄悄的,王宇在病床上百无聊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做什么。
既然外面有危险,那现在也只能依据守则留在病房里吧?
想着,他忽然记起守则后半句,试探着往床下看,入目的一片深黑让他有点发怵,脖颈处也莫名凉凉的,他立刻起身。
躲在这就够了吧,没必要还躲床板底下。
他左右看看,林旭躺在床上很安静,而刘泽只是坐在床边,似乎在思考什么。
正想着安心躺好,眼前忽然飘过几条抱怨的弹幕:
【啊,好黑啊。】
【主播能不能给隔壁传个话调下镜头啊,好黑啊。】
【隔壁不会睡着了吧?要不是还能发弹幕我都要以为他无了呢。】
【好黑好黑,我还是留在这边算了。】
王宇伸腿踢了踢隔壁病床,几下晃动后床上的一团黑影动了动,传来了林旭困惑的声音:“……怎么了?”
“你还真睡着了?搞得人都以为你死了。”王宇也不解释,只是对着自己直播间的观众开口,“这家伙指定是被吓惨了,不用管他,不如留在我这里。”
他又说了几句,病房内很快重归寂静。
……
在漆黑的环境中,如果发出声音,总是会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似乎这样就会被黑暗中潜藏着的怪物盯上似的。
所以最好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
“咚!”
隔壁病床上忽然发出蹬床板的声音,王宇被吓了一跳,转头骂了一句:“你有病啊!要睡就好好睡!”
“……”
林旭没有吱声,再没有动静,兴许他也感到心虚。
*
楼梯间。
乌祐正坐在台阶上。
月光自楼梯间上方的透明天窗打下,淡淡的,但足以照亮少年的轮廓。
现在应该是下午六点。
不久前,夜晚毫无征兆的降临。出于谨慎考虑,乌祐留在了让他暂时感到安全的楼梯间,隐藏在阴影中,像耐心极好的猎人那样静静等待观察。
黑暗里漫长的寂静,有些模糊人对时间的感知。
乌祐觉得自己已经待得够久了,他准备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但刚准备动身,眼前便袭来一群来势汹汹的弹幕:
【我靠,还真进楼梯间了,都说了不要随便搞事情啊,其他人很难的!!】
【自己倒是没事人一个,知不知道别人被天黑害得有多惨,你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大胆猜测!那个黑泥怪就是被他从楼梯间放出去的!】
【噫,那这也太恶心了,真就是白眼狼啊。】
……
又在说蠢话了。
少年垂下眼,眉宇间闪过淡淡的阴郁。
直播间的规则,弹幕凌驾于所有视觉图层之上,主播只要稍微留意弹幕的存在就可以完全接收到文字的内容。
这样的设计可以让不少主播化险为夷,却也是把双刃剑。
比如乌祐,几乎每一回都是被扑面而来的恶意糊了满脸。
哪怕,也有看到过好的。
但就像是被乌云淹没的星星,仅凭零星半点的光是照不透阴霾的。
如果尝试分辨,在一堆恶意中寻找,只会更消耗心神。
……倒不如完全不看。
乌祐正下定决心,眼前却忽然跳出一条分外特别的弹幕。
【☆你们都在胡说什么?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吗?】
这条弹幕有着奇妙而繁复的前缀图案,甚至会随着弹幕飘动而闪动,就像是一颗迷你的星星,在一众普通的白色弹幕中显得格外亮眼,几乎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追随。
而看到具体内容,主播和其他观众都愣了愣。
【☆不用在意那些话,乌祐,你没有做错什么。】
怼完其他观众,话锋一转,这个星星弹幕又开始安慰主播。
安慰的效果先不提,起码转移仇恨值的水平拉满——
【我靠你谁啊你就地图炮了我们说的有错吗??】
【就新人主播这个表现还能有小粉丝,我服了。】
【神经,还给自己打前缀,以为这样很酷……不是?那玩意怎么打出来的??】
【输入框里还能有特殊符号吗?我为什么打不出来??】
【真的诶,我也没找到对应的符号,这是怎么办到的?】
嗯?
都打不出来?
意外收获,叶云州略微讶异。
他仅仅是觉得刚才的场景有必要突出一下自己的弹幕,所以在输入弹幕时试着用意识勾勒了一个显眼的符号而已……原来这点其他观众做不到吗?
8. 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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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中的左下角,直播间的观众人数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数目,视野里飘过的弹幕也都是催促主播尽快推开房门,查看病房情况的。
叶云州迅速切到了其他三人的直播间看了一眼。
和之前的结果一样,这三个直播间画面黑得离谱,观众什么都看不见,零星飘过的弹幕都在抱怨:
【虽然病房是安全区,但就这样睡着也太心大了吧?】
【诶不是,我寻思起码讨论一下明天的计划呢,结果就这么睡了??】
【服了,摇个人过来叫醒他们,大早上给我看睡播?】
【我天呢还有人睡到打呼,超绝松弛感。】
叶云州:……
恐怕正是因为这样,大量观众涌到了唯一画面正常的直播间里,催着在外面自由活动的新人去确定其他主播的情况。
而乌祐还真来了。
叶云州猜测,乌祐应当不是被弹幕所说动,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前来查看几位同伴的情况。
毕竟对他来说……
叶云州叹了口气,也不打算阻止,只是嘱托了一句:
【☆小心些,注意安全。】
推门的手顿了顿,乌祐点点头以示回应。
“咔哒。”
门开了。
乌祐站在门口,并不打算进去,只是默默观察着房间内的情况。
病房内很暗,光源只有窗边照进来的微弱月光,他可以勉强看到病床上的三个鼓起,正缓慢地起伏。
场地内没有血腥味,一切如常,他甚至可以听见有人在轻微地打呼噜。
没出事。
乌祐这么判断,他重新握上了门把手,拉门准备离开,但——
“等,等一下!”
在关门前,他被叫住了。
靠近门这一侧的两张病床上传来了挣扎的动静,两个意识恍惚的人从床上坐起,茫然地左顾右盼,几秒后终于意识清明,看向了门口的少年。
紧接着,二人的直播间终于恢复正常。
【哦,终于能看到了!还真是睡着了!】
【两位老玩家这个样子,毫无警惕啊……】
【还好啦,瞧隔壁还有一个没醒呢。】
【提前点蜡,就这素质,我觉得通关完全没可能了。】
刘泽缓了缓神,原本侵扰他意识的漆黑梦境在醒来后如潮水般褪去,被弹幕这么打岔,他甚至都忘记了那种窒息的感觉。
太奇怪了。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都做好了整个晚上都保持警惕的准备,最起码也要和另外两个人轮流值守,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可以外出探索一下,但却莫名其妙睡着了……这完全不像他。
眼看弹幕风向不对,刘泽迫切地想要转移观众的注意力。
这时,他看到了乌祐。
少年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等待下文。
“乌祐,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刘泽掀开被子下床,语气和缓地开口。
这个时候,他非常庆幸下午没把话说的太死,所以现在还可以自然地和少年交谈。
通过新人此刻的表现,他推测走廊外的怪物已经消失,为了消除弹幕对他的不良印象,他必须表现得积极些。
所以开门见山,刘泽表示希望能和乌祐一起出去探索。
“可明明是这家伙……”
一旁王宇的话才开头,被他飞快堵回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件事我们路上再讨论吧?不把握现在的机会,谁也不知道后面的副本会有多危险。”
王宇不语,可能他也从弹幕的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
二人似乎没有考虑过乌祐拒绝的可能性,不过乌祐确实也没有拒绝,只是等在门口,平静地看着他们的协商。
倒是屏幕外的叶云州有点犹豫。
按照先前的表现,他有理由怀疑这两人会拖垮乌祐探索的进度,或者干扰乌祐的情绪。
但,只是第一晚倒也无伤大雅,说不定还可能获得一些额外的情报,综合来说,应该是利大于弊。
就算他们对乌祐有意见,在现在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真的对同伴下手。
叶云州斟酌后,并没有发表意见。
……
刘泽二人商量好之后就从床上下来准备出发,直到走到门边,才发现从始至终都少了一个人。
“林旭,起来!”
远处病床上的鼓包缓缓地动了动,传来沉闷的声音:“我不想出去。”
王宇不耐烦:“开什么玩笑?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这个时候是躺着的时候吗?!”
对方没有理他。
“算了。”
刘泽按住了想直接上去掀被子的王宇,揣测林旭极有可能是因为方才的事故排斥乌祐所以才不愿意一起行动,在两个选项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乌祐。
“好吧,那你就在这里先休息,我们先走了。”
他说着,关上了门。
*
三人沉默地踏上夜晚的探索。
如果说在病房内还有一点月光的话,在走廊中就完全是昏暗一片了。深黑的长廊,只有两侧病房的观察窗还算一抹亮色,绵延至尽头,在某个角度下折射着难得的光亮,像是一排藏在黑暗中的眼睛。
乌祐走在最前面,侧着头打量着一侧的观察窗。入目的房间同样昏暗,却依稀能辨认出病床上格外平整,似乎没有人躺着。
一连几个都是。
【☆或许躲在了床底下,毕竟是病人。】
乌祐顿住脚步,没等身后两人询问,他忽然拉开了身侧的病房门,直接走了进去。
“你干嘛?!”
“等——”
没过几秒,少年就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他用一种略微诧异的眼神扫了眼已经退开几步的二人,凭直觉看了一眼镜头,自言自语般开口:“没,空的。”
刚才,他趴在第一个病床边观察,可以看到尽头窗边投在地面的淡淡月光,证明床板下空空如也,没有什么阻挡他的视线。
有点奇怪……
【☆真奇怪,白天看到的病人难道都不在吗?】
【☆还是说,他们不需要遵循指南。】
星星弹幕说出了他的困惑。
【☆都是这样吗?还是有例外?】
乌祐很自然地顺着这个问题开始思考。
例外吗?
在他的感知中,所有人都没有区别,就像是一棵树上的叶子,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纷繁多样,本质都归属于同一棵树。
但如果,一定要让他指认例外的话,那只能是……
“乌祐,你在干什么?”
思索间,跑远的两人又走近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这两人主动提出的一起探索,实际行动时却只是跟在乌祐的后面,完全没有自己探索的意识。
这样的表现,让他俩直播间里的观众吐槽得很厉害:
【你俩当挂件吗?白天不还很猛的吗?】
【新人莽归莽,但起码现在不怂,主播你在干嘛??】
【虽然看不懂新人在干嘛,但总比主播好……】
【怎么都把希望寄托在新人身上了?真这样我觉得整个副本都玩完了好吧。】
“找病人。”
乌祐这样回答,他也发现了这两人心不在焉的状态,不带恶意地提议:“你们不想可以回去。”
没人答应,反倒对面又追问:“为什么要找?”
乌祐没有说话。
经历过下午的冲突,他知道自己的很多行为在对方眼里都立不住脚。如果解释会引发冲突,倒不如保持沉默。
原以为这样的反应或许会让对面恼怒,但出乎意料,对面同样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中,人也一动不动。
【☆干脆和他们分开行动吧?】
“我们分开行动。”
最后,还是乌祐先开口。
“为什么分开?”
“你发现了什么?”
……现在是浓重的违和感。
乌祐拧起眉,脚尖已经悄然调转方向——
“怎么不说话!”
“乌祐,你发现了什么吗?”
对面的两个人影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音色腔调都与记忆中的两人无异,却像是纸扎的人,哪怕再惟妙惟肖也能让人一眼察觉异样,脊背发冷。
第六感正发出警报,却因为某些顾虑而隐忍压下。
“就这样,我走了。”
尽量保持平静,乌祐刚准备迈步,抬起的脚尖却抵上了一处坚硬的墙面。
疑惑转头,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延伸的长廊消失不见,前方被忽然出现的墙面封死,他陷入了一处逼仄的死角。
心跳倏地加快,他本能地回头。
屏幕外,叶云州的表情微变。
墙?这里怎么会有墙?
不对。
【☆别回头!】
弹幕的警告在同一时间钻入脑中,但还是迟了一步,少年警惕的表情就像是一根点燃炸弹的引信,让某些存在瞬间爆发。
它知道。
它被发现了。
“哗——”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变得潮湿而阴冷,深黑自地面蔓延,就像是不断
9. 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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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画面中飘过了一个白色的问号。
就像是某种讯号,大量的弹幕井喷式爆发:
【不是?啊??】
【我懵了,咋回事啊?】
【啊啊啊有内鬼!!】
【这个眼镜男怎么出现的??怎么跟个鬼一样?他不是睡着了吗?】
【现在什么情况?为什么隔壁也是黑的?】
【那家伙身上为什么有那种黑泥呃啊啊啊他被污染了吗!】
在新人已然黑屏的直播间中焦躁地发了一堆弹幕,理所应当没能得到任何回答,观众们又一窝蜂地涌入其他直播间查看情况,却看见刘、王二人像是无事发生般回到了555病房,并且无视了弹幕急切的疑问,径直在病床上躺下休息。
中途,林旭从外面回来,三人之间没有交谈,他也按部就班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呼吸平稳地闭上了眼。
后半内容是观众们在刘、王二人的直播间看到的,而林旭本人的直播间,自始至终都是黑的。
没有观众愿意看一个黑漆漆没有回应的直播,所以当另外三人外出活动时,基本没人留在林旭的直播间,自然而然,观众根本不知道对方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潜入电梯厅将新人背刺。
病房里异常安静,仅有细微的呼吸声,就像新人未曾来过,也没有发生过方才的惊险。
【唉,我觉得吧……这次副本已经确定失败了。】
良久,空荡的直播间中飘过这一句。
观众们扼腕叹息:
【唉,这么说来,其实新人还挺好的,如果刚刚没等人的话……】
【得了吧,现在哭丧有什么用,这个副本废了,散了散了。】
【别这样,说不定剩下两个主播还有救呢?我们现在不是能看到他俩直播间吗?】
【看到有什么用,他俩跟看不到我们一样。】
【刚才这两人在后面喊救命喊得那么大声,搞得我也在催新人等,结果现在新人无了,他俩倒是无事发生地回来了,我服了,欺骗我感情是吧??】
【一直留在这边的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从新人进那个病房后,这边莫名其妙就黑屏了,再能看见就是主播逃命了……】
【所以,剩下这俩还活着吗?】
【有画面能发弹幕,人肯定没死啊,再蹲一下吧?说不定他俩就满血复活了呢?】
并没有真的为谁的逝去哀悼太久,观众们重新分布在了看起来还存有希望的刘、王二人直播间内。
而新人的直播间内,在事发后一阵密集的点蜡后,也变得空荡冷清。
在无数观众的亲眼见证下被怪物袭击,直播间陷入黑暗,显然已经是死得透透的了,没人觉得有什么例外。
*
夜晚。
四下寂静,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隐在角落里的人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位陌生的女士。
在月光下,来者的面容清丽柔软,眉毛细而弯,不笑时也像是在轻轻微笑,看着便让人心生亲切。
但重点是,根据这位女士此刻微红的眼角和恍惚的神情判断,她现在的状态并不好。
嗯……
眼看这位女士目标明确地往他所在的亭子走,叶云州觉得他或许有必要回避一下。
“啊!”
但反而把人吓了一跳。
“抱歉,我没有恶意。”叶云州往后退了退,与对方隔了一张圆桌的安全距离,语气很平稳,“只是觉得我应该走了。”
“噢,还在……”
低声喃喃,似乎想起了什么,女人摇了摇头,歉意地笑了笑:“刚才我没注意,不好意思。你不用走,我只是来收拾一下。”
她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袋子,将桌上未启封的食物一一收好。
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她想要赶紧收拾好,然后再换个地方消化一下才听到的消息,却忽然听见对面青年开口:
“今天可真糟糕。”
听起来就像是独自神伤许久,终于忍不住找人倾诉那样,青年的语调低沉而忧郁,所提出的话题也是那样恰到好处。
“为什么偏偏是医院?偏偏是今天呢?就差一点……”
话语渐低,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想来,一定是他在意的人也被困在了医院里。
女人的手轻轻颤了颤。
青年略显压抑的语气富有感染力,让她原本压下的心绪再次纷飞,而与此同时,出于某种责任感,她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一下遇难者亲属。
“是啊,真糟糕。”她也说,半是真情流露,展开话题与之对接,“我,其实也有,认识的人被困在里面。”
“你的朋友?”
“……不,只是我的病人。”
青年定定看着她,说:“看来你很幸运,躲过了这次灾难。”
被误以为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了。
她想着,却并没有解释,而是顺着这个话往下,话语像是流淌的溪水那样婉转:“是幸运,也是不幸,留下来的人往往会承担更久的痛苦……”
说给对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如果,她答应了那人的邀约,说不定就可以避开这次的灾厄。
但世上没有如果。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过度的悲伤会让我们做出各种执着但无意义的举动,这是正常的。但如果想缓解伤痛,或许可以先试着远离刺激源,等到理性回归之后,再以恰当的方式祭奠他们。”
“不要试图幻想如果,不要因此而自我责备。”
“有些事,如果无法反抗,首先保证自己的存活,再考虑如何挽救。”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在室外的冷风中,原本翻涌的情绪逐渐平息,该是回去的时候了,所以她提出了道别,与阴影中的青年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他们没有询问过彼此的名字,仅仅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对话。
在深夜看不清彼此面容的情况下,这样的身份反倒让谈话变得轻松,无所顾忌。
……
对方拎着袋子离开了。
叶云州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脸上原本略显恍惚的忧郁感顷刻间褪去,转为若有所思。
看来,那位失踪的灾情局成员是被卷进了医院的灾厄中。
这是叶云州在方才谈话中获得的主要信息。
除此之外,让叶云州额外关注的,是这位成员所谓的“病人”身份。
他当然不会以为那位女士是医院的医生,显而易见,对方应该是灾情局内部负责心理疏导的后勤成员,而那位失踪的成员,与这位女士有过一定来往,且存在心理问题。
这可真巧。
副本也是因一位病人而生。
冥冥之中,叶云州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但叶云州和他看好的那位主播不一样,他并不会将直觉与巧合纳入判断,只会记下这个让他感到悸动的瞬间,在合适的时机用更加充分的证据验证自己的灵感。
哦,说起来——
叶云州凝视着左眼的漆黑。
此时,经过了漫长的沉默,乌祐的直播间冷清无比,左下角的人数更是可怜的1,这意味着除了他,再没有谁对这个死寂的直播间投以目光。
【☆乌祐。】
【☆醒醒。】
两条泛着淡淡白光的弹幕自漆黑的画面中缓缓飘过,未能得到应答,略显寂寞地消散在边缘的黑暗。
叶云州没有泄气,而是继续规律地,每隔五分钟便在弹幕上呼唤乌祐的名字——即便刚
10. 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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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沉在水中。
没有能够凝聚的思绪,仿佛海洋中的浮游生物,没有自己的运动能力,只能任由海水裹挟,随之流浪。
寂静与黑暗,不变的命题。
在冰冷中浮沉,潮水上涨,逐渐淹没整个世界。
直到天边划过一道流星——
【☆乌祐。】
所以潮水退去了。
……
……
乌祐,这应该是他的名字。
少年从地上摸索着站起,看着眼前的黑暗,缓慢地眨了眨眼,脑中依旧混沌,艰难而模糊地思考着。
他是,盲人?
乌祐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就和视野一样深不见底,只剩下一个尚且存有归属感的姓名。
忽然——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漆黑的视野中倏地跳出两列明快的文字,就像是划过夜空的流星,短暂地带来了光明。
哪怕什么都看不清,视线仍然不受控制地追随,直到眼前再度黑暗。
“你是谁?”
乌祐下意识开口。
眼前静悄悄的,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他皱起眉头,怀疑方才一闪而过的只是他的幻觉。
……幻觉?
这个词触发了什么,他的心跳忽然加快,四肢也变得异常兴奋活跃,像是原本被中断的信号终于后知后觉地到达肢体,残留的危机感让他警惕起来,不顾视野的黑暗而迈步。
可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啪——!”
抬起的手臂碰到了什么,伴随一声尖锐的碎裂声,无数细小的碎片自右前方炸开,垂落身侧的手背也传来细密的疼痛。
瞳孔略微放大,就在乌祐迟疑后退时,眼前再次飘过一句白字。
【☆冷静,乌祐。】
“你认识我?”
脚步顿住,少年在黑暗中露出了些许困惑的表情,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下意识保持了安静。
视野中,飘过了一连串的星星和文字,语气平和。
【☆嗯,我认识你。】
【☆在你失忆前,我答应过会帮你。】
乌祐动了动眼珠:“帮我?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目标。】
【☆而且你的表现很好,我很喜欢你。】
“……啊。”
原本还想追问所谓目标的乌祐微微卡壳,含糊地在喉咙里应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才生出这样的疑问,那些文字就仿佛能够读心般飘过,解答了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应该有许多疑惑。】
【☆别紧张,听我说。】
【☆你是无限世界的主播……】
主播,观众,弹幕,任务。
全然陌生的词汇。
对方似乎想通过叙述唤醒他的记忆,但乌祐却对这些描述毫无归属感,脑内依旧空白,一度让他怀疑起这些话的真实性。
【☆嗯,没感觉?】
乌祐没吱声。
没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虽然他确实怀疑,但还是希望这些星星和文字能够继续划过,不要让他继续沉没于黑暗中。
【☆好吧……】
【☆那眼睛呢?依旧看不见?】
乌祐抿了抿唇,无端感受到一股焦虑。
如果是对方在说谎,急的明明应该是对面才对。
但他又莫名在想,就算是说谎,对方看到他毫无波动会不会就此离开,去找其他所谓的“主播”说喜欢;又或者,如果是真的,他现在的反应,是不是就代表他并没有对方想得那样厉害,会不会让人失望。
无论是哪个,似乎都不好。
“我……”他冷不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突兀地说了一句,“我之前看得见。”
这似乎是一句废话。
从方才那些文字的叙述中,轻易就能推出故事中的主角不是盲人。
但乌祐并不相信那些话,所以他说这句话,其实是一个隐晦示好的讯号,代表他愿意选择性相信故事的某一部分。
然而,这似乎起到了反作用。
隔了前所未有的时间,都没有拖拽着文字的星星划过,视野中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
“呼……”
乌祐并没意识到他隐隐发出了一点略显焦虑的喉音,踩到了地上的玻璃渣也不觉得疼痛,甚至想要再打碎一个瓶子,或许这样就能够确定对方是否真的离开。
但幸好,在他付诸实践前,对方还是出现了。
【☆别紧张,乌祐。】
【☆我没有走。】
柔和的,拖拽着文字的星光闪过。
TA确实苦恼,却并没有放弃他的意思。
【☆我只是在思考。】
【☆如果可以,让我们换个思路。】
*
“哒,哒。”
脚步带起淡淡的烟尘。
昏暗的破旧楼梯间,轻薄的月光自天窗投下,在光与暗的界限中,一个身影恍若幽灵般一闪而过。
医院,病服少年,破旧积灰的楼梯。
听起来就像某个都市怪谈的关键词,而此刻的场景确实也分外奇异,只不过场景中的主人公和观众都看不到这一幕。
【☆转角处应该有障碍,不要被绊倒。】
乌祐闻言放缓了脚步,用脚尖试探,果真在前方碰到了障碍,是表面凹凸的柱体,稍一滚动,就会有像是杂草丛的声音从末端响起。
越过障碍,闷不做声又走了几步,他实在忍不住开口:“你能看见?”
【☆并不能,观众的视野效果和主播一致。】
像是猜到了乌祐的疑惑,不用他继续追问,弹幕便主动解释了原因。
【☆但我看着你走过这条路,所以有点印象。】
乌祐:……
并不是“有点印象”的程度。
一路走来,无论是楼梯间的方位,台阶的阶数,甚至具体到途中路障的位置对方都说得一清二楚。
而对方的新思路,又是让他离开原地,摸黑前往医院的大厅寻找一张纸。
真的很令人怀疑。
这样的发展,就像是一个简单粗暴引人入局的陷阱。
理智这样判断,心中却无法真的生出防备,乌祐挣扎半晌,略显僵硬地开口:“你,一直在看我?”
语气听着不善,简直像是在责问人。
他有种把疑问句讲成陈述句的天赋,但他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是的,基本上。】
弹幕的口吻依旧平和,并未因为主播的情绪波动而变化,甚至体贴询问道。
【☆你听起来有些不安,是有什么问题吗?】
哒。
哒。
脚步逐渐放慢,短暂的寂静后,乌祐还真的开口了:
“为什么去一楼?”
【☆这点吗?或许和恢复记忆后的你讨论更加合适。】
【☆不过现在和你解释也无妨。】
【☆简单来说,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医院,而是以某个人为核心构造的里世界,为解决你此刻的后遗症,最可能有效的方法就是离开这里。】
【☆而那张纸,就是让你们进入这个世界的媒介。】
这个说法,和方才的故事没有矛盾。
乌祐思考了一下,觉得他能够接受这个回答。
雀跃的心情才略微冒头,便被对方接下来的话生生堵住。
【☆所以,一路上都在纠结这个吗?】
【☆果然还是没有信任我,唉:(】
“……”
脚步彻底停下,盯着那个两点一弧的生动表情。
放在扶手上的手捏紧,掌心隐隐浸湿。
“对不起。”
想不出任何辩解的话,乌祐只能道歉,声音很虚,没有底气。
弹幕却出乎意料的坦然。
【☆没关系,我能理解。】
【☆比如,你仍在怀疑我,对吧?】
【☆觉得我现在像是准备把你骗去某个陷阱……之类的。】
看到最后一句,少年倏地抬起头,无焦距的眼珠本能闪烁。
却并未迎来预想中的责骂,反倒是一段让他不知所措的话。
【☆但这很正常,因为我表现得就是那样漏洞百出,你的判断很合理,不要因为他人的情绪而动摇,尤其是对你的目标。】
【☆你需要做的不是道歉和心虚,而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继续试探我,直到你的理性与情感达成一致。】
【☆不要因为任何人轻易动摇你自己的想法,我认为,你仅仅依靠直觉,就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准确敏锐。】
莹莹的白色星光拖拽着格外长的文字,在视野中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乌祐定定追了很久,直到这些光芒彻底消逝。
给了一定消化时间,星光又带来了更详细的论据,比起先前更为细致,包括他白天在医院中的具体行动,虽然乌祐对此依然毫无记忆,却完全可以理解故事中的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这下,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确实都无法抵抗了。
但忽然又生出新的念头——
既然对方都知道,那先前的破绽,是故意露出来,让他怀疑的?
乌祐略微怔住。
……为什么?
就为了和他说这些话?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
安静半响,少年很轻地开口:“你,真的是观众?”
【☆当然,这点毋庸置疑。】
似乎也没想到乌祐会跳跃到这个话题,对方追问道。
【☆为什么会问这个?】
“……那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犹豫,踌躇,但还是试探着开口,“我们,有关系?”
这回,星光响应的时间略微久了点。
【☆并没有,这是我见到你的第一天。】
【☆只是因为一直注视
11. 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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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祐醒来了。
随着他的苏醒,直播间的视野也彻底恢复,清晰地映出此刻所在的楼梯间。
破败,简陋,光柱中还漂浮着薄薄的灰尘,但比先前令人窒息的黑暗要好得多。
叶云州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根本就没将希望寄托在那张档案纸上。
在发觉乌祐失忆时,他脑中跳出的第一个对应线索,就是医疗指南的那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对吧?
显然,那位饱受不知名痛苦折磨的病人,也会经常迷失自我,陷入混乱。
所以他猜测,在主播遭到病人攻击时,不仅是视力会被其同化,连病症也会同步,从而陷入短暂的混乱和失忆状态。
再加上,这个世界是基于病人的观测构成,在白天时病人也在不断地观察外来者,所以在失忆后,主播空缺的自我意识极有可能会被病人所塑造的意识所取代——这也就解释了那时另外三名主播不约而同背刺乌祐的行为。
白天扫描,晚上替身。
副本还真是使出了一击致命的组合技呢……
另外三位主播毫无防备,所以直接快进到结束,而乌祐却因为白天藏得够快,还无法进行下一流程,暂时停在了失忆阶段。
但依然很危险。
必须尽快让乌祐恢复记忆。
病人的医疗指南中,并没有对此提供任何可能的缓解措施,想来也没有什么外力可以解决,只能依靠自身的意志。
对现在失忆的主播也是一样。
好在,直播间的规则依然存在,弹幕凌驾于所有视觉图层之上,哪怕视野漆黑一片,主播依然可以看见弹幕。
如果弹幕发言得当,或许能够帮助主播回想起一切。
但究竟该如何引导,这是一个问题。
在那段乌祐摔碎花瓶的短暂静默中,叶云州就在思考这些,考虑合适的话术时,先前对少年的各种猜测也一齐浮现。
虽然擅自揭开他人过往似乎有些冒犯,但现在确实无暇顾及这些了。
……
幸好,最后一切顺利。
只不过,苏醒后的主播似乎有些恍惚。
叶云州看着画面中半天没动作的人,忍不住发弹幕确认。
【☆乌祐,醒了吗?】
原本按在栏杆上俯身的少年缓缓起身,月光蒙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卷有些掉色的画,而画中人定定看着镜头,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很轻,也很朦胧。
看起来不太对劲。
叶云州思忖道。
是还未彻底脱离失忆的状态,所以才一直看着镜头么?
【☆你还好吗?是有什么后遗症吗?】
画面中的少年摇了摇头。
在短暂的恍惚后,他的眼神变回了原本的平静,语气也恢复正常:“……谢谢你。”
【☆不客气,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你能恢复,我很开心。】
乌祐的眼睫颤了颤。
“嗯……”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恢复记忆之后,他少了些莽撞的勇气,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将其全部压下,从恢复的记忆中找出一个合适的话题,尽可能严谨认真地开口询问:“那现在,需要去找档案吗?”
叶云州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欣慰地弯了弯眼。
果然如他所想那样可靠,不过在正式做事之前,他想确定一下二人的关系。
【☆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聊聊。】
【☆比如,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合作?”
略微惊讶的神情,语气微微上扬,听不出反感,甚至还有些……开心?
这么判断,但叶云州还是继续补充:
【☆是的,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搭档。】
【☆作为搭档,我会在一些时候给出我的建议。】
【☆出于各种原因,我可能无法向你解释我的消息来源,但我希望你能尽可能信任我,考虑我的建议。】
“好。”
【☆我可以保证,我和你的目标……】
啊。
就答应了。
输入一半的弹幕直接中断发出,叶云州短暂卡壳,与画面中的少年遥遥对视,认真思考对方是否还未从方才的后遗症中抽离。
【☆不要这么仓促地答应他人。】
【☆作为观众,在弹幕中发表意见对我来说不痛不痒,但盲目的遵从却极容易让你陷入险境,风险并不对等。】
【☆你需要多点戒备心,认真考虑一下。】
叶云州语重心长,却看到画面中的少年忽然笑了。
“你说过。”
【☆嗯?】
“你说过的,我的直觉很准确。”
乌祐一字一句开口,紧盯着虚空中的镜头,像是可以越过镜头看到另一时空的人那样,语气格外坚定,不可动摇,“而它现在告诉我,我可以相信你,理性和情感都是。”
叶云州一时哑口。
学以致用还挺快……但,这样也好。
【☆那作为合作的诚意,我先和你分享一些内容吧。】
确定了合作关系,叶云州便及时向乌祐同步了自己已知的内容。
他故意隐去了来自现实的推理证据,只陈述事实和结论,主要包括这个世界的本质以及他对副本任务的理解。
发完这些,他观察着乌祐的表情,提前思考腹稿,做好准备如果对方质疑,他需要做的回复。
质疑也是好的,在交谈中能够彼此磨合,增加信任。
夜还很长,他们可以慢慢聊。
“……我明白了。”
但乌祐却毫无阻碍地表达了接受。
这并非是对弹幕的盲从,而是经过思考后的认可,因为早在最开始,他便对整个医院的存在产生过怀疑。
无论是视野中无法捕捉的异常,还是那些隐晦黏稠的视线,都让他感觉并不合理。
是不合理,而不是不正常。
哪怕有那样封闭的过往,乌祐也没有天真到会以为副本世界会有多正常,他只是本能认为,哪怕这里作为故事中的冒险关卡,有些事物的存在也是不合逻辑的,就像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异常的存在就意味着背后藏着有更深层的隐秘。
而现在,这些猜疑得到了解答。
是他能够接受的解答。
“我明白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幅度很小地点点头,还是觉得反应不够真诚,短暂思考后,少年忽然开口,“去四楼,还是一楼?”
四楼是那位病人所在的病房,而一楼意味着回到空医院。
虽然才从危险中脱离不久,但这个询问就代表乌祐已经做好了再次探险的准备。
只是,被他的搭档按了回去。
【☆最好还是先离开这里,不要冒险。】
【☆不用着急,注意安全。】
“好。”
于是乌祐继续往下,在昏暗中来到了医院的一楼。
午夜的医院大厅空空荡荡,四面都是抹不开的黑沉,在白天看来格外灵动的医院外景更是完全消失,只剩一片望不到底的黑暗。
而格外特殊的是,大厅地面的瓷砖变成了一面面镜子,踩在上面,原本模糊的灰色倒影都变成了清晰的镜像。
低头,与自己的镜像对视,乌祐拧起眉,感到莫名的不适。
明明看到的是他自己的脸,却让他感觉到不安,不愿意暴露在镜面内。
为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了?】
短暂出神,眼前忽然飘过了弹幕的及时关怀。
“我感觉……”
乌祐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但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点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又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继续往中央的接引台走,但才走了几步,眼前就飘过了两行白字。
【☆我觉得,你的感受很有意义。】
【☆嗯,题外话补充一句,你知道单向镜吗?】
……
画面中,乌祐的脸隐在黑暗中,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思索,随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没有提出质疑,看样子是再一次丝滑地接受了弹幕给出的概念。
见状,叶云州甚至都有些担忧了。
在挣扎思忖对方究竟是虚与委蛇还是某种错误依存时,画面中的少年终于开口:
“你说,这里是单向镜。”
【☆嗯。】
“最开始的空医院,是镜子?”
【☆嗯……或许是。】
乌祐点了点头,眼珠微动,在脑内排列这些内容时,忽然就冒出一些想法——
“这两面镜子是怎么摆的?”
“像之间会影响吗?”
屏幕外,叶云州有些惊讶于这个思路。
这话一出他就没了方才的担忧,毕竟如果没有真正接受那些概念,是不可能跳跃到这样的思考。
有意思,虽然只是无端的猜想,但如果从这个角度看的话……
“……”
忽然安静了。
少年默默垂下眼,胸口的跳动略微加快,罕见地感到了些许忐忑。
他刚才在刻意表现。
从恢复记忆开始,对方就已经和他说了很多关键信息,可他却没有同等诚意的东西作为回报。
再加上,他失忆时对弹幕的态度很差,总在质疑。
所以他觉得需要尽快做些什么弥补。
但没得到回应,好像适得其反了。
耳尖略微发热,就在乌祐想要开口撤回方才那些话时,视野忽然被好几条流光溢彩的弹幕充斥。
这次的弹幕不仅是前缀的星星,就连每一个字都闪动着光芒,就像是一场华丽的流星雨。
【☆啊,我都没这么想过。】
12. 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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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抹阳光越过窗台,铺散在室内的地板上,驱散黑暗与潮湿。
某双眼缓缓睁开,一切豁然明朗。
终于——!
久久蹲守在直播间的观众们,终于等到了画面亮起。
副本后半夜,刘、王二人的直播间再次暗下去,许多观众觉得副本彻底完蛋所以退出直播间,但还是有不少心存侥幸的观众依然坚守在两位老玩家的直播间,等一个奇迹。
而现在,他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画面中,躺在病床上的主播依次睁开双眼,甚至就连第三张床上的林旭,也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直播间憋了许久的弹幕瞬间刷屏:
【主播你终于醒了!!】
【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啊!】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搁后面叫什么??】
【我记得你们之前就那么说过,是不是故意想害新人?!】
【啊啊先别管那个!主播小心林旭!他昨晚就问题很大啊!】
弹幕的数量多到甚至有些遮蔽视野,怕不是开播以来的头一遭,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三位主播均未给予回应。
他们只是沉默着,像个机器人一样整理床铺,将被子叠好直到一丝不苟。
【不是你们?】
【大哥你?】
【心虚了?哑巴了?瞎了??】
观众们疑惑不解,反复刷屏,甚至性子急的已经开始骂人,却依然没能让画面中的主播有半点波动。
【我靠——全都给我划到最后!!新人的直播间也亮了!!】
这时候,忽然来了一条更为震惊的弹幕。
观众们:?!
什么!真的假的!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没的主播都能复活!
观众们大为震撼,一股脑涌进了排行最末的直播间。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明亮的画面。
少年屈膝靠在楼梯间的墙角,日光透过天窗打在他的身前,为他镀了一层浅浅金边,与周身的灰蓝暗色相对比,让他看起来冷峻又神圣。
他此刻正难得注视着镜头,不知是不是观众的错觉,他们竟然从那对深黑的眼瞳中读出了些许柔软,就像是正在期待着弹幕飘过那样。
【我靠,真活了!!】
【天呐好帅!为这张脸我可以原谅新人的臭脾气。】
【不对劲啊,这到底什么情况?难道这个副本根本不会死人吗?】
【为什么忽然换了一套衣服?主播你昨晚干什么了?】
【主播主播,昨晚错怪你了,你挺好的,之后加油啊。】
【对哦,隔壁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新人你能看见我们吗?现在副本估计只能靠你了!】
弹幕风向,相比于昨天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嘁。”
然而,原本紧盯着镜头的乌祐,却在看到第一条白字弹幕飘过后,发出这样冷漠的一声,然后立刻垂下了眼,眉毛皱起。
观众们:诶?
【不是哥们你又是什么情况?】
【这是看到我们还是没看到啊?】
【应该是没有吧,要不然哪里来的火气啊……】
他们重振旗鼓,试图询问新人昨晚后半截发生的事,但无论他们怎么询问,少年都一声不吭,眉宇间的阴郁倒是越积越深。
直到一条格外闪亮精巧的弹幕在画面上轻盈飘过。
【☆早上好呀。】
紧接着,观众们就亲眼见证了一场阴雨转晴。
“早。”
乌祐看向镜头,舒展眉眼,轻轻地点头。
看似云淡风轻,只有围观全程的观众知道他此刻的表情相较于先前的冷漠是多么反常。
【不是?喂??】
【主播能看到弹幕为什么装瞎不回?】
【满脸问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解释一下啊!】
弹幕求知若渴,但无论是乌祐还是叶云州,都熟练地无视了他们,非常自然地展开交谈:
【☆有事耽误了一下,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
【☆真体贴:D。那现在,我们开始探索吧?】
“好。”
“我们”,乌祐喜欢这个用词。
尽管视野里又多出那些不请自来的吵闹文字,但至少他现在确定昨晚发生的事并非梦境,他有了一位与他心意相通的星星搭档,不是孤身一人。
这样很好。
行动后的步伐略微轻快,顺着楼梯,乌祐来到了医院的四楼。
这是他们昨晚就大致敲定好的计划,既然已经明确副本中的任务和身份,那么就应该按照正确的治病流程来。
首先,要明确病人的病因。
独自走在空荡的长廊上,乌祐按照昨天下午的记忆,循着那位病人被推走的方向一间间寻找。
观众们发现了盲点。
【等会……我怎么感觉新人的直播间不太对劲?】
【人呢!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场景好像也不对劲……啊!这不就是最开始的那个空医院吗?!主播回去了?怎么做到的??】
【一群弱智,开头看到主播身上换了衣服不就应该猜到了吗?】
【不是,那时候大家都还在震惊好不好!你人身攻击什么呢!】
【等一下,我总感觉好像之前我们的理解好像错了……】
毕竟还是看过很多直播,有谁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但由于乌祐并没有给予任何解答,所以他们只能抓心挠肺地继续猜。
几分钟后,乌祐找到了目标病房。
透过观察窗看,里面并没有人,一切空空如也。
试着推门,门板意外地沉重,往下一看,似乎堆着什么抵住了门。
乌祐看着镜头,征询搭档意见:“开吗?”
虽然有点重,但他应该可以直接踹开这个门,再不济也可以直接在门上开洞进去。
跃跃欲试。
【☆嗯?别。】
被搭档驳回了。
【☆别忘了,白天病人那边可以看见这里的像,你要是现在破门而入肯定会把他吓坏的。】
【☆在没弄清楚病因前,暂时不要刺激他。】
有理有据,乌祐乖乖松开了手。
那从哪进?
【☆窗户,空调。】
【☆尽可能不破坏现有物件。】
乌祐了然,拐进隔壁病房,通过相邻病房外墙的空调外机,成功翻进了目标病房。
与此同时,观众们终于从二人的交谈中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谁的病因?谁是病人?啊??】
【这和之前我们讨论的不太一样吧!】
【给我弄哪来了,这还是昨天那个副本吗?】
【别吵!我在思考!】
【嘶,所以说,主播们的身份原来不是病人吗……】
【这个医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弹幕开始混乱,但主播视若无睹,依然在认真探索。
这间病房仅有一张床位,意味着只有一位病人入住。
说是入住,但看起来没什么生活气息,床铺平整得仿佛没人睡过,床头柜上空空如也,就连垃圾桶
13. 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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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房的抽屉内,乌祐又找到了一个日历。
没有年份,只有月份,部分日期用红笔做了标记。
看起来意味不明,毕竟副本里可没有日期这个概念,谁也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但如果将这些数字单拎出来分析,或许能有什么收获。
观众这么想着,也提出了几种可能:
【中间差了几个月份,是通过前后月找规律吗?】
【列出来感觉好像有点规律的样子……让我找找笔算算。】
【这肯定是密码解谜!这里肯定有密码箱之类的东西!主播去找找看!】
【按比较常见的思路算了,结果是42675吗?】
是吗?
……恐怕从一开始思路就错了。
日期在副本中没有意义,但在现实中却不是这样。
叶云州在灾情局官网按日期检索,发现日历上每一个标注的日期,都恰好对应着灾情局官网的一封讣告。
市级别的灾情局,其内部也有不同的支队。而非常恰好的,那些讣告都对应着同一个支队。
这个支队也有一串标号,是21301。
顺藤摸瓜,虽然官网上明面的人员组成已经更改,但通过更详细的支队编号,他从更早的资讯中找到了这支小队的成员组成,看到了副本里出现过的那张脸,也知道了一个名字——
纪泽宇。
这支小队的副队长。
不久前,小队原本的队长因意外丧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纪泽宇将接替对方的职位,但现在他自己也出意外了。
而原队长死亡的讣告时间,也是日历上最后被标记的日期。叶云州还记得那张日历,单薄的纸面上打着大大的叉号,用着红得发黑的笔墨,写得很用力,几乎要戳穿那页日历。
看起来是一个线索,姑且记下吧。
……
直播间里,乌祐也从病房中搜集到了更多细碎的物件。
表皮磨损的记事本,有特殊标记的钢笔,珍重保存的奖章……
虽然依旧不知道那件制服究竟意味着什么身份,但至少可以肯定,这位病人原本的身份应当是一位公职人员。
仅此而已?
少年的目光移向被堵死的房门,如果室内仅仅是这些东西,没必要这样防备。
还有他没发现的地方。
目光逡巡,最终定格在了房间中央格外平整的病床上。
往下,盯着那片平整垂落,进而遮蔽床脚的纯白被单。
……可疑。
与此同时,眼前飘过星光。
【☆我记得天黑后病人会躲在床下,说不定那里会留下什么线索?】
达成一致,于是乌祐趴在病床旁,掀开垂下的纯白被单,低着头朝昏暗的床板底张望。
在透不进光的床底,他与镜头都看到了一个很小的金属箱。
箱子上着密码锁,是五位数。
见状,弹幕再次活跃起来:
【我就知道!我的算法算出来是五位数!就是要先首位……然后依次……最后得到的结果是31642。】
【呃,我的算法和你不太一样,我感觉可以先通过月份交叉解码,然后再算……这样得到的结果是12304。】
【应该是基于日历来算的,但具体的运算规则目前还没发现,可能还得找一下对应线索。】
【要不先试一下?感觉这种起码有三四次试错机会吧!】
虽然先前一直被主播无视,但到了解谜关头,观众们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挥的地方,洒洒洋洋在弹幕上发出自己的结果,自信这回总会被主播看到进而找机会追问现在的情形……
却不想依旧被冷漠无视!
一度恼羞成怒想要离开,但一想到四个直播间也就这里还在正常运转,观众们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新人比较谨慎——
【☆五位数啊。】
【☆试一下21301?】
“好。”
乌祐点点头,捞起密码箱,开始拨数字。
观众们:……不是哥们你?
【从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主播这么听那个花里胡哨弹幕的话?】
【我还以为只是巧合……难不成主播对弹幕还有皮肤歧视??】
【倒是给个依据啊,我至少还给了计算方法,那个星星弹幕不会是乱说的吧?】
【这怎么都算不出2开头吧?怎么像是知道位数随便说的,有必要试吗?】
【这就信了??要我说主播你会后悔的——】
最后的那条弹幕才飘过一半,就听见“啪嗒”一声,少年手上的密码箱忽然打开了。
密码正确。
【……】
原本气势汹汹的弹幕骤然哑火。
没了这些弹幕干扰,乌祐的动作还更利索一点,密码箱里放了一沓信纸,为了让搭档能够看清楚,他将其依次取出,按顺序挨个展开放在病床上。
从左往右,一共7张。
每一张信纸上都是鲜红的文字,语气从平静到失控,单凭那逐渐混乱潦草的字迹就能看出那份挣扎。
[我将永远忠于我的理想,我的组织,我的信仰。]
[我将为它奉献我的所有,包括我的自我,无论需要我付出什么。]
[成功接近目标。]
[对方试图用诡计迷惑我,但我不会被蛊惑,我将坚持自我直到完成任务。]
[再次清扫阻碍。]
[已经过去很久了。]
[或许,我应该离开这里……]
[不能再继续下去。]
[……不,我还不够资格被接纳,被宽恕。]
[让我弥补,让我弥补吧!]
[医生,我已经看不清镜子里的他了。]
[医生,我做错了很多事。]
[已经回不了头了……]
[告诉我,现在要怎么做才能——]
语意至此仓促中断,留下了一处意味不明的空缺。
这就是病因?
类似自白的话,再结合病房场景中推测的身份,可以拼凑出一个简单的事件:病人原本是某个组织的成员,因为某些诱惑动摇了自己的理想,而今陷入了迷茫,向医生求助。
但似乎,有哪里不对?
弹幕一针见血点出了关键的分歧点——
【☆你觉得,病人是打算忏悔认错,还是一条路走到黑?】
乌祐想了想:“后者。”
【☆也就是说,他想要彻底背弃原本的组织和信仰。】
乌祐点点头:“嗯。”
【☆你确定你是这样想的?】
乌祐顿住:“……是?”
被追问了,少年有些困惑,沉默片刻后,他抬眼看着镜头,幅度很小地偏头:“错了?”
【☆没有,我的判断也是这样。】
只不过……
叶云州叹了一口气,看向医院外站岗的灾情局队员,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只不过他知道那个组织的原型,所以有点匪夷所思。
一度怀疑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他还特地反复询问乌祐,想借少年异常准确
14. 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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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空荡的办公室内,少年落完最后一笔,将沾着木屑的手术刀往旁边一放,坐在椅子上转了个圈,看着虚空中的镜头,静静等待搭档的回音。
刚才,他的搭档和他说,通过直播间,他们可以得知病人的反应。
所以,在简单讨论后,他们便决定将原本的计划稍微调整,提前与对方进行交互。
既然病人会无法控制地观察表世界的变化,那么故意在撬锁后留下一扇敞开的办公门,推开椅子,在实木圆桌上一笔一划刻下话语,这样巨大的变动,肯定能让里世界的病人投来目光。
在此基础上,叶云州又提供了一剂猛药。
【☆纪泽宇,这是病人的名字。】
“嗤嗤——”
刻木声微微一顿。
在这停顿短暂的零点几秒,乌祐眼神微动,却不是怀疑,而是飞快反省,是不是他在病房内遗漏了什么线索,所以竟然对这个名字没有半点印象。
正如夜晚合作时答应的那样,他会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的星星。
所以哪怕确定自己对这个线索一无所知,他也只是想着:
——他的星星,厉害。
当乌祐再次动手,毫不犹豫地在原本刻好的二字问候后又加上了对病人的称谓。
[你好,纪先生。]
写完少年便安静等待,等搭档从另一个直播间回来,带来病人的回音。
然而,一众围观的观众们就有点接受无能了。
【纪泽宇?这谁?】
【我漏看了什么吗?副本里也没出现过这个名字啊!】
【那个星星弹幕哪里来的线索?主播你都不问一句?】
【刚才那个密码也就算了,瞎猫碰死耗子也有可能,但这名字肯定不能随便说啊!!】
【主播你,别轻信那个弹幕吧,不管你们之前聊得多好也不能这样啊……】
在看了新人这么久的探索后,观众们大多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总结来说,就是昨天主播们的解谜思路全是错的,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摸清,就挨个下饺子似的进了陷阱,几乎团灭,现在只有新人成功逃出生天。
虽然之前对新人观感不好,但大部分观众都是慕强的,在发现这样惊人的反转之后,先前对新人的意见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灵活性很强地重新站队。
结果,却发现新人完全不理他们。
如果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观众也就算了,偏偏对那条顶着星星前缀的弹幕格外亲近,回应TA的每一句弹幕,无理由采纳TA的每一条建议。
这样的区别对待谁受得了!!
对新人,他们还有点心理负担不好直接骂,而且看样子新人也根本不会在意他们的意见,所以观众们说着说着,矛头就转移到那个星星弹幕身上,企图让对方看到他们的意见从而收敛。
【我说那谁也别仗着主播信你就瞎说吧,副本要是崩了都怪你。】
【新人好不容易能稳到现在,别给你忽悠瘸了。】
【感觉很像是那种骗人的老玩家,就纯粹看乐子吧。】
输出了几句,他们看见画面中的少年忽然抬起了头,黑沉的眼瞳直视镜头,似乎在注视着他们。
观众们顿时更来劲了。
【主播你看到了?我就说那个弹幕不靠谱的!】
【我觉得,新人还是应该多听大部分观众的意见,你还是新手,估计不太懂这方面,听我一句劝。】
【那家伙也就和你说了几句话吧,都是骗人的,这样随随便便叫你做事又不解释的,完全是把你当乐子养。】
【而且真的很刻意啊,虽然不知道怎么发的,但还特地顶个花里胡哨的前缀,真的很中二,是表演型人格吧!】
没能有更多的弹幕。
因为才发了这几条,眼前便直直飞来一柄沾着木屑的手术刀。
闪烁着寒光的利器,倏地刺入镜头中央,直播间画面像是被其暴力撕开那样一下散开,再之后,只听见身后“叮”的一声,像是被钉在了墙面,隐隐传来金属薄片震颤的回声。
观众们:……?!
按理来说,直播间画面都是第三视角,哪怕出现怪物也不会给观众太大的视觉冲击,唯独到了乌祐这里,两次都是他主动攻击镜头,直接让观众第一视角体验被击中眉心的感觉,足不出户被殴打。
观众们自认为见多识广,什么样直播风格的主播都见过。
……但这种殴打观众的风格是真没见过啊!!
“闭嘴,你们。”
光是攻击镜头还不够,乌祐还开口警告了一句。
无论是那对与镜头对视的深黑眼瞳,以及手中翻飞的崭新手术刀,都在明晃晃传达一个态度——如果观众继续方才的话题,他会继续攻击镜头。
【……】
大概是出于震惊,弹幕还真一时安静下来。
【☆病人看到了,他似乎有些紧张。】
叶云州从隔壁回来了。
隔壁的镜头如他预料的那样聚焦在这间办公室,在桌上的字迹浮现后,画面开始轻轻颤抖,甚至变得模糊。
换成人的反应,大概是目光躲闪,不愿意接受。
大概半分钟后,镜头又陡然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墙面。
不知为何,画面抖得更厉害了。
叶云州是看不出这个墙有什么特别的,只看到中部似乎有一小撮凹陷。但既然能让病人关注,证明这个凹陷是突然出现的。
表世界发生什么了?
回来之后,他下意识想从视野中的弹幕获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却看到弹幕池里难得干净,似乎近一分钟内都没有人发言。
嗯?
他挑了挑眉,仔细一看,发现乌祐手中换了一把手术刀。
嗯……
联想到里世界忽然出现的凹陷,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一幕可能的场景。
放在昨天,叶云州还觉得乌祐这样有些不太明智,但既然现在他们已经成为搭档,他自然而然地开始偏心护短。
大概又是弹幕说了不好的。
这样能让视野清净点,也好。
所以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只是说:
【☆继续吧,我们表明身份。】
“嗯。”
乌祐得到回信,又开始在桌上慢慢刻字。
[我是医生。]
[请配合治疗。]
在他无法看到的里世界,同一场景下的画面开始微微颤抖,而跨越多个直播间的观众已经就位,安静等待着病人的回信。
画面忽然又变了。
从空荡的办公室,忽然切换到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不断拉进,变焦,最终记录下接引台处护士与一位患者的对话:
“我的病真的能好吗?”
“我们会尽力,先生。”
“我其实也没有信心了……但好吧,就这样交给你们了。”
“请相信我们,先生。”
就像是从某个影视截取的片段,播完这一段,画面又回到了那间敞开的办公室,沉默地定格在桌面的那几行刻字。
叶云州有些讶异。
还真是奇妙的回应手段。
这么看来,这个里世界的所有,果然是完全由这位病人的思维构成。
一旦看到这一幕,哪怕没有现实中的镜面线索,有能力的主播应该也能从中窥见副本的本质。
只不过,难度应该会大很多。
毕竟能看见这一幕,就证明至少有一名主播已经宣告终结。
确定病人没有别的内容要回答,叶云州便回到了乌祐的直播
15. 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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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病人的原型是现实中的灾情局支队准队长。
那么,他说的这句“后天形成的病”,是想表达什么?
先天和后天,如果按照病人现实中的身份,对应的是否是天灾和人祸?
这句话,仿佛剑指现实中灾厄的隐秘……
停,够了。
叶云州几乎是挣扎着将这些思路压下,深呼气,他抛开一切现实因素,单单从副本中能够得到的信息进行分析。
到底是什么让病人感到痛苦?
如果仅仅只看信纸的内容,似乎是他作为背叛者的不安和迷惘,但如果结合他对组织的回答,就变成了他因自己先前助纣为虐的极度自责。
组织和信仰是虚假的,而所谓的诱惑,反而是点醒他这个迷途之人的灯塔。
病人想要赎罪,又恐惧组织的掌控报复,所以陷入现在的痛苦中。
……还真是挣扎的心路。
[我理解你,纪先生。]
刀尖卷起细细的条状木屑,在桌上慢慢刻字的乌祐情绪格外平静,不同于考虑到现实因素的叶云州,身处副本的他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
按照这个发展,病人的组织就应该是邪恶的。
很合理,符合他的心理预期,以至于让他接下来对病人说的话也非常自然,发自内心。
[你必须逃走。]
[逃走,然后弥补曾经的过错。]
[作为医生,我会帮你。]
直白且笃定的语气,其实并不像医生。
但很显然,病人对这个回答非常受用。
就像是摇摆许久,突然被认定的权威肯定了想法,哪怕仍有不安,还是遵从内心,借着某个片段中患者的嘴颤颤巍巍开口:
“我想,活着离开这里。”
……
【☆病人说,他想活着离开这里。】
乌祐顿了顿:“他有危险?”
【☆或许是。】
叶云州也捕捉到了这点。
但这是在病人自己的世界,能有什么危险呢?
【☆别担心,我会时刻关注那边的情况。】
【☆等到了晚上,或许我们能以某种方式直观地看到那个世界。】
“好。”
乌祐点了点头。
他放下卷口的手术刀,往窗台张望,打量着玻璃外的蓝天。
只要,今天不会和昨天一样忽然天黑,他还有很久的时间探索。
这么想着,他并未开口,却得到了搭档的回复:
【☆不会提前黑的。】
【☆放心调查。】
叶云州查过天气,今天是晴天,直到第二天凌晨才会下雨。
明明是无由来的信息,乌祐却有了底气:“好,我会利用好时间。”
【☆嗯,那我先去隔壁。】
【☆加油,有什么发现都可以和我说:)】
“嗯。”
一来一回,气氛融洽又轻松,就好像这里不是什么难度超高的特殊副本,而是双人解谜小游戏。
围观的观众们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啧,总感觉我们有点多余。】
【主播到底为什么那么信TA啊?】
【别问,你想被戳脑门我可不想。】
【其实可以理解吧,TA好像没说错过……】
【那问题就更大了,某些信息副本里好像压根没有吧?这算什么,言出法随?】
【不信,肯定是瞎猫撞见死耗子!不说别的,就说名字凭什么能说对,肯定是因为病人失忆了所以没有反驳。】
这话才没说多久,画面里的乌祐就找到了一卷记录。
藏得很严实,而且在墙上的暗格里,如果不是乌祐在交谈中获得了病人的信任,并通过搭档对隔壁直播间镜头的解谜得到提醒,或许要花更久的时间才能发现。
翻开这卷文档,是一位病人与其他医生的问诊记录,而病人的姓名栏上明晃晃写着“纪泽宇”三个大字。
而仔细看上面记录的对话,发现了一串熟悉的数字——21301。
啊这?
观众们一时语塞。
这里有密码,那么方才的密码箱就可以凭借这个顺利解谜……
不对啊!所以实际的发展完全颠倒了啊!谁家好人先解密成功再发现线索的啊!!
他们惊疑不定,这下是真的开始怀疑那位弹幕的信息来源了。
难不成,难不成对方是通关过这个副本的玩家?
可特殊副本向来只有一次通关机会啊!
想不通。
……
乌祐在这卷记录中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内容。
相反,看到的都是他已知的信息。
某条记录中,语气崩溃的病人曾尝试向医生寻求帮助,说自己几乎要迷失自我,而医生给出的建议是让病人经常看镜子,从镜子中辨认自己。
这里提出了“镜子”的概念。
但这个概念早就被乌祐和他的搭档深入讨论过,二人早已经明确副本世界的本质,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留意的信息。
又翻过一页。
这一页,病人忽然对医生表达了极度的抗拒,不仅语气尖锐地辱骂医生动机不纯,还做出了极端行为,试图撞墙让自己保持清醒。
纸上也染上了斑驳的血迹,就像是绽开的血花。
乌祐停在这里,手指摩挲着页面,却没再翻页,直到眼前飘过熟悉的星星:
【☆我回来了。】
【☆有什么发现吗?】
“可能。”
他将这一页记录指给镜头看,估计对方看完,这才说自己的看法:“这个医生,TA让病人的病情恶化。”
叶云州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
【☆你是说,TA可能是某种危险吗?】
“嗯。”
病人原本的心理医生啊……
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月光下柔软清丽的面容,叶云州蹙着眉,再次仔细阅读这页的记录。
[你这个伪君子!]
[你都是在骗我,你骗我……]
[我不想成为你们的实验品——]
[我受够你们了!]
再之后,病人就撞墙企图自杀了。
嗯……
眉毛越拧越紧,叶云州无法想象昨夜遇见的那位女士竟然在病人口中是这样恶劣冷酷的形象,哪怕是副本里的二创,出入似乎也有点大了。
还是说,他的感知出错了?其实那位女士并没有他认为的那样无害善良?
信息一旦结合现实一想都变得格外混乱,叶云州摇了摇头,重新梳理思路,在直播间中慢慢打字:
【☆比起这个,病人口中的实验品也值得注意。】
【☆或许夜晚时不受控制的黑潮正是他被改造后的结果,如果我们想成功治好病人,可能需要关注如何解决夜晚他的困境。】
“我明白了。”
乌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概是被弹幕启发了思路,他拿着记录往外走,似乎打算去寻找什么。
叶云州回忆了一下医院的布局,正想要发言提醒,肩膀却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
“……!”
思绪立刻抽身回到现实,目光重新聚焦,他看见了面前的蓝制服。
即便一直告诉自己不要上升现实,但忽
16.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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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祐真的很擅长探索。
大概是因为末世的经历,他对视野里的一切事物都有天然的探究欲,并且能飞快捕捉某些异常。
这些异常甚至可以不是他认知中的异常。
也就是说,哪怕他对所谓“正常的状态”一无所知也并不妨碍他的发现。
比如,来自末世的他其实完全不知道正常的医院和医护如何运作,但这不妨碍他在进入里世界的一小时内就发觉这家医院的诡异。
这种判断不依靠旧有认知,而是从当下归纳的秩序中揪出特异点,就像在白纸上指出黑点一样自然。
这大概是某种天赋。
不过这项天赋也有很大的缺点。
【☆如果没有能够完全理解你的同伴,或者是完全信任你的队友,你或许更适合独自行动。】
【☆嗯……这其实并不是你的缺点,如果他人甚至不愿意尝试了解你的思路,在这样的世界里只会是他的损失。】
【☆你只需要保持坚定就好。】
在下午的安排中,叶云州原本应该蹲在隔壁直播间,隔一段时间再回来看看乌祐的进度,简单讨论。
但看到几次令他意外的发现后,他便忍不住多留了一会,一步步看着少年从发现异常到破解。
询问依据,乌祐只说是他的感觉。
“感觉,那里有问题。”
【不是?那为什么不偏不倚就掀开那块砖啊?你多试几次我还能信,直接演都不演了??】
【这明明是透视挂!我服啦!】
【有没有人管一下,一个开天眼一个开透视,是不是因为特殊副本通关率太低了所以给了金手指啊??】
【敷衍!回答太敷衍了!那个星星快生气!】
观众们被无视太久,已然黑化,甚至开始胡乱拱火。
但叶云州并不觉得这个回答有问题。
确实,从副本开始到现在,少年一直都是这么“感觉”的。
其实在昨晚,他就浅浅提到过这点,但现在作为搭档,他觉得自己可以更详细地帮助对方梳理一下。
如果乌祐能清晰认识到自己的优势,在之后的副本中可能会更加顺利,不至于像这次一样因为他人而陷入险境。
所以就有了那几条长弹幕。
“……嗯。”
画面中,看完这些话,乌祐明显顿了顿。
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位虚空之外的搭档,似乎远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
那些懵懂的,全凭本能的自我,总是轻而易举地被这些带着星光的文字点醒,然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确。
“谢谢,我知道了……嗯。”
能感觉到那份善意与指引,又懊恼于自己苍白简单的回应,少年在身上摸索,企图找到一个值得讨论的线索与搭档分享,但零零散散全都是他们已知的那些发现,他抿着唇,莫名有点生自己气。
他还是不够好。
不仅回不好话,探索得也不够快。
要是乌祐的想法被一众哀嚎着“此人开透视挂”的观众们知道,怕不是弹幕又要炸毛讨论一波,但他没说话,所以观众们不知道。
相反,观众们只看到了他格外跳跃的情绪波动。
就,完全摸不着头脑。
【哥,又生气了哥?】
【不是,我感觉刚才那弹幕说得可好,我要是主播我都要飘了,咋新人还生气捏?】
【所以说他脾气真的很奇怪啊……虽然能力确实还行吧。】
【@星星弹幕,要不换个人投资吧,新人跟个木头一样,其他主播绝对能给你带来更爽的反馈。】
观众们的立场非常摇摆,几次发言其实是矛盾的,但偏偏这次,因为在意搭档的回应,所以主播连带着看到了他们的发言。
乌祐冷冷盯着镜头,一言不发。
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咖啡店内,叶云州抿了一口已经变冷的饮品,略微苦涩的口感在舌尖蔓延,他却忽然笑了笑。
【☆别紧张,乌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用忧心于对等回报,我并不只是为了这次的副本才和你说这些话。如果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帮到你,我会很开心。】
【☆放松,毕竟我们是搭档,太计较的话我也会感觉很生疏:(】
温温柔柔顺毛完,他话锋一转。
【☆另外,其他弹幕就不要挑拨了。你们的意见似乎并没有任何价值,发表这些话体现不了你们的任何能力,只是单纯很吵。】
轻描淡写的一句,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
嘶。
观众们一时语塞,莫名觉得这个发展似曾相识。
而乌祐认认真真把这几条弹幕都看完,等视野中最后一条星光划过,他原本冷冽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语调也变得很轻很缓,像是确认安全的小动物:
“好,我记住了。”
“都很有用,谢谢。”
想了想,大概是想表示放松,他又补了一句:“我也很开心,和你。”
【☆嗯,这样就好。】
又发了几条弹幕,将少年最后一点外露的尖锐感抚平,屏幕外的叶云州满意许多,这才让对方继续探索。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善心,或许是为了压下自己脑内不受控制地联想的那些阴谋论。
【☆乌祐,你几岁了?】
“18,应该。”
画面中,少年抬起眼,安静注视着镜头。
果然还很小……
【☆嗯,我比你大几岁。】
顺着这个话题,叶云州本来想让乌祐叫自己哥哥,但在发之前又在考虑这样会不会冒犯到对方,迟疑片刻。
就是这短暂的停顿,他听见少年先一步开口:
“先生?”
一个未曾设想过的称呼。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问题,或许还更合适。
所以叶云州没有反驳,只是应了一声,让乌祐继续探索。
……
他并不知道,表面上认认真真探索的少年其实正在心里一遍遍梳理自己所知关于他的信息。
青年,男性,性格温和……
乌祐并不常做这样的事,往往是凭借直觉,很少梳理这样的细节,有点费劲。
但他现在觉得很有必要。
因为,他忽然很想与他的星星见面。
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末世了,如果准备充分,或许会有机会。
无论如何,具体存在的人,都不至于比曾经位于世界之外的星球还要遥远,总会有机会的。
他这么想着。
*
在接连寻找到各种已知线索之后,乌祐终于在某间咨询室的暗门内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本体是很多不规律的镜子,上面系着红色的绸缎,隐约透出黑色的笔墨,似乎写了什么东西。
“解开?”
他征询搭档的意见。
【☆稍
17. 延迟
《无限流,但成为观众》全本免费阅读
乌祐拿着那些镜子回到了病人的病房。
与虚空中的镜头对视一秒后,他低下头,开始在床头柜上刻字。
[来聊。]
他没有继续刻字,而是放下手术刀,在心里默数。
直到眼前跳出搭档言简意赅的讯号。
【☆已。】
“两秒。”
乌祐报出结果,随即陷入沉思。
排除观众在不同直播间切换打字的时间,方才对里世界的影响大概只有一秒的延迟,几近于无。
但搭档却说,他之前曾亲眼看着第一句话从无到有地浮现。
那次延迟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一两秒,为什么?
刀尖在桌上轻轻滑动,发出沙沙的声音,乌祐看着桌上增添的细小划痕,忽然就产生了一个想法。
“先生。”
他看向镜头,这么请求对方:“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乌祐重新在柜子上刻字,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刻完第一个字便放缓了速度,中间还刻意停顿,刀尖卡在细小缝隙里随意磨蹭,拖了将近五分钟才把这几个字写完,画上句号。
一,二……
眼前飘过星光。
【☆已。】
这一次,弹幕还特地详细补充了细节。
【☆这些字是前后浮现的,间隔一致。】
“好,我知道了。”
眼珠微动,乌祐脑中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结论。
在意识到计划与实际的矛盾后,他们二人就在尝试确定两个世界传递“像”的机制,寻找可能的漏洞,从而能让白天改变的道具在夜晚影响里世界。
在长达半小时的交谈中,两个世界的交互基本是同步的,但在最开始,字迹其实有过一次明显的延迟。
对病人的称呼,是在乌祐刻完问好后才补充的,但当搭档前往病人视角的直播间,却恰好看到五个字一同浮现。
那时,他们便无意识完成了一次延时影响。
如果能深入理解该机制,或许就能让他们先前的计划完美实现。
而现在,经过几次测试,乌祐有了一点想法。
“那个世界,只呈现改变的结果。”他慢慢开口,尽力传达自己的意思,“但这个过程,病人会持续观测,等待。”
过程与结果吗……
叶云州认真理解少年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其实病人主要观测的是改变的过程?】
乌祐点点头:“嗯。”
【☆那么,改变的结果是观测而来,还是它自行推测出来的?】
乌祐想了想:“后者。”
叶云州若有所思。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
那么,所谓的同步,貌似是里世界通过模拟相同过程所达到的。
举个例子,如果在表世界朝着玻璃重重扔一块石头,可预见的结果就是玻璃碎裂,所以哪怕刚好在撞击前一秒病人失去观测的视线,里世界或许依然会模拟出玻璃碎裂的结果。
也就是说,里世界观测的是改变事物的过程,并自行模拟相应的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的机制,那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得到结果,叶云州表示肯定的同时,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少年异于常人的敏锐直感。
【☆我觉得,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准备了:D】
【☆真厉害啊,一直都是这么敏锐。感觉哪怕没有我,你也可以轻易通关副本。】
“……并不会。”
乌祐却没听出这是玩笑,他很认真地摇头:“那样,我早就死了。”
死在无光的夜里,毫无意义。
而且,如果不是搭档那些指引的话,他也不会像刚才那样说出自己的思路,仅仅还是内心模糊的构想,无人知晓。
总之,离不开他的星星。
【☆嗯,这其实只是一个假设,别紧张。】
少年注视着镜头,语气逐渐变低:“……先生。”
【☆好吧,不说了。】
叶云州无奈,重新组织措辞。
【☆我只是想表达:我非常幸运能与你合作,在你身上,我看见了通关的希望。】
这回少年没反驳,只是乖乖应了一声:“嗯,我也是。”
*
通过几个简单实验验证了猜想,彻底确定副本机制的漏洞,接下来就可以为夜晚的行动提前做准备了。
基本的思路是,制作合适的机关,使那些镜子诅咒有被破坏的趋势。
按照前面的思路,里世界会记录下这个过程,等到晚上,哪怕病人失去了对表世界的观测,已经记录的过程也会导向既定的结果。
乌祐将医院逛了一圈,最后在器械室里找到了合适的道具。
通过细线,弹簧以及冰块组合,大致可以确保这些镜子能恰好在夜晚坠下摔碎,而裹在外面的红绸,也浸泡了一定浓度的试剂,通过机关在合适的时机直接烧毁,物理上销毁那些文字。
这些设计,是他和搭档共同讨论的。
组合起来似乎有点像某些侦探文里凶手伪装不在场证明的杀人道具……当然,也正是这些文给了他们灵感。
做完这些,叶云州还催促乌祐先填写他的那份档案。
在“职业”那栏,一笔一划写上了“医生”二字,这样哪怕进入里世界,也不至于轻易失去自我。
还需要准备什么呢……
叶云州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切到了隔壁直播间。
入目,镜头诡异地定格在一位病人头顶的发卡,而发卡上的符号,是几个圆润饱满的问号。
——???
叶云州沉默了一下。
之前的测试,似乎给病人带来了十足的困扰。
为避免这份困扰造成不必要的影响,在一切道具都已经准备就绪的情况下,叶云州建议乌祐再和病人简单聊聊,友好地进行最后的谈话。
乌祐想了想。
[即将准备治疗,你还有什么问题?]
原本定格在问号发卡的镜头倏地变了,在医院各处来回切换,乱得不行,彰显出病人忽然紧绷的心情。
似乎病人也没想到这么突然。
“我,我还能活着吗?”
“是不是花不少钱了……”
“要是我死了,那,之后的事怎么处理?”
医院有很多病重的患者,随便剪辑,都是悲观而不安的话。
【☆病人有些术前焦虑。】
这么总结,叶云州又将这些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乌祐,让他自己决定如何给予回复。
[治疗都是有风险的。]
少年的回复平静得有些不近人情。
[我不能保证结果。]
病人显然要被这个回答弄得更加焦虑了。
镜头一下晃到满脸红润即将出院的患者,一下晃到奄奄一息行尸般躺在床上的患者,天堂和地狱来回切换,混乱之后,病人又喃喃说着:
“不,但是我不想死。”
“你能帮我的吧?求你了……”
“我真的不想死,我想活着离开这里。”
叶云州欲言又止。
【☆病人更紧张了,或许你可以安慰一下他?】
“好。”
乌祐思考了一下,抬手,一行字缓缓刻下。
[死亡并不可怕
18. 病人
天黑了。
医院的灾厄再度切换成了令人心悸的血色心脏展览,人群有所惊呼,但更多的还是麻木与叹息。
叶云州隐匿在人群中,注视着远处跳动的偌大心脏。
镜面上的那些眼珠依旧在慌乱炸开掩藏自己,中央心脏跳动的频率略快,一切和昨晚一致,病人仍处在失去视野的危机状态。
他看了眼时间。
大概还有十分钟,那些机关才会生效。
“……先生。”
这时,直播间的少年忽然叫了他一声,语气迟疑。
自夜幕降临后,病人视角的直播间就变成了一片黑暗,于是叶云州切回了乌祐的直播间。
在大厅的机关生效前,乌祐仍留在表世界,有机会探索夜晚的表世界。
忽然叫他,是有什么发现——
视线聚焦于直播间,叶云州顿住,瞳孔略微放大。
夜幕降临后,表世界的医院就变成了玻璃铸成的建筑,无论是地砖还是墙壁,都变得轻薄而透明,就像是结着薄冰的湖面,透过冰层,能够清晰看见水下的场景。
而现在,玻璃下还真的出现了景观。
黑色的潮水,遍布整个医院,在建筑的躯壳中缓缓流动,就像是有生命的庞然大物。
涌动的潮水带来了很多人。
并不是完整的人,全都只是薄薄的一片,就像是照片。
每个人定格着表情动作,只露出正面,随着黑潮的涌动而在玻璃下缓缓飘动,明明轻薄得一眼就可以看穿,却给人难以形容的悚然感。
如果去过水族馆,或许可以想象类似的场景,只不过玻璃内的液体换成难以透光的黑水,而那些自由游动的鱼儿都成了薄薄的死鱼,看似在游动,实则只是无数死尸被水流带着漂浮。
但这些,其实还不足以让乌祐特地呼唤。
【☆怎么了?】
得到回应,他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眼,冲着镜头示意自己脚下。
镜头拉近。
三张有着熟悉面容的人像在他脚下的玻璃内盘旋着,表情似悲似喜,动作则是像尝试拽住救命稻草般朝着玻璃外拼命伸手。
少年退开后,他们像是被水流裹挟,缓缓追了过来。
窥屏的一众观众们愣住,随即发出尖锐爆鸣声。
【啊啊啊好恐怖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好掉san……怎么跟水鬼似的。】
【主播们变成纸片人了?!都这个表情,不会还有意识吧??】
【头皮发麻,走开啊啊啊——!】
叶云州倒是很镇定。
【☆害怕吗?】
乌祐摇了摇头。
【☆那你在想什么?】
乌祐盯着脚下玻璃的无数人像,语气意味不明:“这里,好多人。”
【☆嗯,大概一旦被病人同化,就成了其中一份子。】
少年安静了几秒,似乎在发呆。
但再度开口,却是让叶云州都有些难以回复的话语:
“所以,原本的他们,和主播一样,都是人,只是被同化,才成了NPC?”
对此,叶云州只能暂时保持沉默。
这恐怖的感知力。
从他的视角,医院里的NPC当然是人,是现实中的人,只是因为灾厄降临,所以他们成为了副本里所谓的NPC。
但作为无限世界的主播,乌祐根本没有这些依据,仅通过其他主播的状态就跳跃到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过于敏锐了。
【不是这不对吧?主播和NPC一个死法就证明NPC原本是人?这什么谬论!】
【这不就是副本设计吗?这不能代表什么吧……】
【理解一下,新人第一个副本,有点阴谋论也正常。】
看,这才是正常主播才会有的思路。
“先生?”
久久未能得到搭档回复,乌祐迟疑地呼唤了一声。
星光姗姗来迟。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或许,一切正像你说的那样……】
【☆机关的时间快到了,先准备吧。】
看完回复,少年仍注视着镜头,半晌,才轻轻开口:
“好,我知道了。”
……
……
叶云州有点心烦意乱。
刚才的回复似乎不够恰当,他应该表现得更坦然一些,以少年的敏锐程度,肯定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只有庆幸,对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再聊下去,整个副本最后的谜底或许都要被对方揭开了。
虽然足够喜爱和信任乌祐,但叶云州并不会将副本外的现实世界告知对方。
毕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合作与搭档足够融洽,也仅仅局限于副本内,一旦副本结束,他们或许再无交集。
除非,下一次灾厄,直播间再次出现,而乌祐也依然是主播之一。
……
想太远了。
他摇了摇头,干脆不再想这个话题,低头看了眼时间,在心中默默倒计时。
十,九,八……
【☆还有五秒,准备。】
五,四,三……
某处,冰块彻底融化,悬在天花板上的细线骤然绷紧,红绸开始冒出黑烟。
时间走到最后一秒。
这一秒,镜子破碎,红绸焚毁,一张档案不偏不倚落在了医院大厅的柜子里。
就像是蝴蝶煽动翅膀,两个世界都为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动所带来的巨大风暴所颤动。
灾厄内部的眼球不再眨动裂开,每一个都平静闭上了眼,中央心脏的跳动开始趋于平缓,不再紧迫;乌祐成功进入了里世界,入目的是熟悉的昏暗医院,他反应很快地藏到了楼梯间;病人视角的直播间不再漆黑一片,最底下隐隐透出细微的月光,似乎病人正躲藏在某处。
飞快确定每一个视角的状态,叶云州有了把握。
【☆走吧,我们去找病人。】
【☆天黑了,他正躲在床下。】
*
哒。
哒。
脚步声在楼道内回荡,似乎吸引了什么。
乌祐略微停顿,张望漆黑的楼底,隐约听见了像是潮水上涨的声音。
他看向镜头。
【☆病人仍然在病房内。】
【☆或许因为破坏了镜子,所以他和那片黑潮剥离了。】
叶云州切到隔壁确定完,回来特地提醒一句。
【☆小心,最好不要与黑潮遇见。】
乌祐认真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的行动变得更加小心,也非常谨慎,一旦听见了可能的异常,就立刻更换路线,一直将黑潮抛在身后很远。
一切出乎意料的轻松。
叶云州原以为,现在这个状态下,黑潮可能会变得更加恐怖一点,没想到反而变得迟钝笨拙起来。
嗯……有点奇怪。
这样的结果并未让他放松,反倒使他生出了莫名的警戒心。
青年眉头紧锁,抬眼瞟了一眼灾厄镜内的眼珠,确定每一颗都处于合拢状态,他才收回目光。
……
直播间内,乌祐已经来到了四楼。
黑潮方才被他骗到了一楼,估计会在那里呆呆地搜寻很久,确定暂时安全,所以他才来这里寻找病人。
脚步不停,飞快略过。
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可以看见每一间病房都是空的。
很快,乌祐停在了病人所在的病房外。
门板沉重,依旧是被许多杂物堵住了门口,少年按着门把,再次征询搭档的意见:“开?”
【☆开。】
这次,叶云州不打算拦着他暴力破开门板了。
既然已经开始治疗,那动静越大越好,最好能让病人立刻意识到此刻的情况。
乌祐退后几步。
“轰”的一声,还算厚重的门板硬生生被破开一个大洞,因为这忽然的冲击,门框也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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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掉下许多碎屑。
然后,从洞外探进了一只手,熟练地找到门锁的位置,啪嗒一声开锁成功。
原本紧锁的病房门缓缓敞开。
“呼,呼——”
才踏进一步,乌祐就听见了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声音源自床底。
他朝着病床毫不停顿地走去。
呼,呼呼……
呼吸声愈发急促,当乌祐在病床边上停留两秒后,另一侧垂落的被单忽然被掀开,一个身影从床下窜出,仓皇向着窗外逃去——
“啪。”
乌祐早有预料,直接掀起被子把病人完全罩住,翻过病床,把人摁在地上,冷声道:“不许动。”
被摁倒的病人在被子下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叶云州:……
他看了眼现实,发现灾厄中央的那颗心脏似乎越跳越快了。
【☆乌祐,稍微温柔一点。】
【☆你现在还是医生的身份,病人会相信你的。】
“别紧张,纪先生。”
说着,乌祐摸索着揭开了蒙住病人脑袋的被子,与那对溢满惊慌的眼睛对视,再次重申:“我是医生,我来救你。”
病人嘴唇都在抖,语无伦次,显然没听进话,“谁?我,我犯法了吗?你是警官吗?”
乌祐:……
乌祐:“我是医生。”
他似乎不小心混淆了不同职业的表现。
反思中,他彻底松了手,站在一边,等青年从被子里挣扎着站起后,重新开口:“我是医生,来帮你的。”
病人才勉强扶着墙壁站好。
闻言,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乌祐一眼:“你是医生?医院里有这么年轻的医生吗?”
想到什么,他忽然感慨:“但不得不说,你力气真的很大,很适合当警官。”
乌祐迟疑了一下:“谢谢?”
……
还聊起天来了。
叶云州无奈地叹了口气,确定现实中的那颗心脏已经逐渐平稳,在弹幕中提醒乌祐他们的任务。
【☆差不多了,进入主题吧?】
乌祐看到了这条弹幕,眼神微动。
估计时间,黑潮也应该快搜集到三楼的位置,确实已经差不多了。
“纪先生,我收到了你的求救。”
“如你所愿,我会尽力带你离开这里。”
平静且淡漠的语气,却有莫名令人信服的力量。
沐浴在窗边投下的月光下,少年说着,朝着黑暗中的病人伸出手。
瘦弱的,穿着蓝白病服的青年凝视着对面。
他佝偻着背,斜倚在墙上,身量上比少年还矮了一点,需要微微仰视着看着对方。
在某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迷茫,纠结,迟疑。
但最后,他还是抬起手,略显僵硬地搭上了月光里的那只手。
他说:“好……谢谢你。”
不知为何变得没有底气的口吻,比起道谢,更像是道歉。
……奇怪。
乌祐才疑惑地皱起眉,顷刻间却又被其他事物转移了注意力。
他扭头,过分敏锐的听觉让他隐约听见了潮水涌动的声音,声音正像是逐渐靠近般愈发明显。
但按他的估计,黑潮现在应该还在三楼才对。
为什么忽然变快了?
“走。”
无暇顾及太多,他拽住青年的手腕,拉着对方直接离开病房。
脚步声一轻一重逐渐消失。
半分钟后——
“哗啦!”
黑沉的潮涌破开房门,目标明确地涌进病房。
在室内并未寻找到目标,它便又退回走廊,停顿片刻,径直朝着某一层追逐而去。
行进间,潮水的涌动升腾着气泡,而气泡每一次的碎裂,都有回音奏响,仿佛由无数人组成的庞然大物,正混乱不堪地呢喃低语。
……
跑不掉的。
已经,可以看到了。
19. 队长
逃亡,似乎从某一刻起变得吃力起来。
不知为何,原本有些盲目迟钝的黑潮骤然灵敏起来,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直追不放。
“换路。”
已经记不清换了多少条路,但当再次听见水声时,乌祐依旧是反应迅速地重新规划路线。
“呼,呼……”
身后,青年的呼吸声很重。
他的脸因为长时间的奔跑而变得涨红,额角冒出细密汗珠,大口喘气,似乎快要精疲力尽。
他在少年身后,这样低声恳求着:
“稍微,休息一下好吗?”
“等一等我,拜托你。”
“我要不能呼吸了……”
乌祐转头看他。
与此同时,弹幕飘过。
【☆他有问题。】
隐晦地看了一眼镜头,少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发现了。
“跑不动?”但他并没有揭穿或是责问,而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语气平静地开口,“那你躲着,我去引开它。”
说完他就直接转身,却直接被青年大力拽住衣摆。
“不,等等!”
病人的声音还在颤抖,却立刻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话语:“我,我还是和你一起。”
乌祐拒绝了:“不用。”
他掰开攥着自己衣摆的那只手,将有些无措的青年推进走廊的角落里,嘱托一句躲好,便毫不犹豫地转身。
“你——”
但乌祐并没有往远离声源的方向跑去。
恰恰相反,他直接朝着声源所在的楼梯间跑去,推开门的瞬间,恰好与即将爬完最后几阶台阶的黑潮对上。
就连涌动的黑潮都短暂停顿了片刻,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继续往上。
不出意料,他吸引了对方的所有火力。
【☆小心。】
“嗯。”
险而又险在转弯处拉开了原本近在咫尺的间距,乌祐表情平静,高强度上下跑了这么久,他看起来仍然游刃有余,只是呼吸微微加快。
按照他自己的感知,现在其实还更轻松了。
当他将病人留在其他地方之后,黑潮便散失了那份敏锐,轻易就可以甩开。
很快,他们之间再度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当危机不再显著,就有必要复盘一下了。
乌祐看向虚空中的镜头。
“他是卧底。”
【☆病人出卖了你的位置。】
他们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叶云州朝现实中的灾厄投去远远一瞥。
偌大的玻璃展柜中,那些紧闭的眼珠不知何时悄悄睁开了一条缝,瞳仁在缝隙中小心翼翼地移动。
而中央的那颗心脏,只在病人被推进角落时才有些许波动,除此之外,它都表现得格外平静。
这些是最直接的证据,关于病人伪装的证据。
当然,只凭直播间演出的一切,叶云州也会得出这个结论,毕竟病人的破绽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不想逃走?”
画面中的少年紧皱的眉,虽然搭档的回复印证了他的想法,但他反而更加无法理解。
【☆我猜,眼下的情景是在复刻病人先前的经历。】
叶云州梳理着思路。
【☆现在的黑潮,恐怕就代表着他曾经的组织,而原本身为其中一员的病人脱离组织,就是为了接近目标……也就是你。】
【☆动机并不纯粹,所以他没有问你任何问题,任你带他跑了这么远。】
【☆大概他的任务,就是辅助他的组织抓到你。】
由此延伸,其实还有更多的疑点。
这些内容与副本的关联并不大,所以叶云州没有继续往下想,言归正传。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乌祐想了想,最后说:“顺着演,等他想通。”
非常冒险的想法,但叶云州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
既然病人沉湎于过去的痛苦无法自拔,此刻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无法真正弥补曾经的过错,干脆就在这里营造类似的情境,让病人在抉择路口自己想通,踏出那一步。
在意识层面冲破了那道枷锁,真正醒来之后,病人估计就可以想通了。
这样的治疗路径,还挺合理的。
就是对于实地操作的医生来说,有点危险。
【☆你有把握吗?】
带着一个眼线,逃亡的难度大大提升。
更何况,分析下来,乌祐所要做的事情还不仅仅是带着病人逃出医院那么简单,而是要顺着对方的意思与危险周旋,直到病人自己想通。
“差不多。”
乌祐点点头。
至少,如果真有危险,他可以像刚才那样,暂时和病人分开,自己逃一段时间。
【☆好,我相信你。】
既然乌祐自己有了决断,叶云州也不打算再犹豫什么。
【☆我也会尽量帮忙的,加油。】
“嗯。”
少年认真地应了一声。
从搭档那确定病人仍然停留在先前的角落,他便找准时机往回跑。
*
病人安静地待在角落里。
很久都没有听见水声,大概黑潮已经将那个少年吞噬殆尽。
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情绪,半个人都没入缝隙的黑暗里,像是未曾着色的雕塑。
“哒,哒。”
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少年轻而迅捷地靠近,出现在他的面前,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拽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从缝隙中拔出:“好了,走。”
“等,等等!”
病人冷漠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变化,就已经被对方拽出了几步路。
他踉跄几步才勉强跟上,看着少年的背影,有点不可置信:“你没事……”
乌祐头都没回,声音消散在风中:
“很意外?”
“要救你的人不会轻易出事。”
病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只是低低喘息着,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被少年紧握住的手腕,手指轻轻动了动,终究还是循着心意回握。
反正,也逃不了太久的。
……
……
但,持续的时间远远超出了病人的预期。
“你不用管我了。”
“留我在这里吧。”
“够了,别拉着我了!”
到了后期,病人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些话,也不继续伪装呼吸困难了。
他觉得自己露出的破绽已经足够多了,如果现在这位自称医生的少年想抛下他离开,他心甘情愿甚至感到解脱。但偏偏没有,对方的速度已经变得缓慢,拽住他的手却依然用力。
凌乱的脚步声贯穿走廊。
病人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前方,感到头晕目眩,甚至生出惶恐。
已经很久了。
他应该离开这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忽地,病人大力抽出了自己的手,像是木头一样钉在原地,不再迈步。
“怎么了?”
他听见了问话,但他不想回答。
“又跑不动了?行。”
乌祐喘了一口气,左右张望,找到合适的房间,推着病人的肩膀把人往里送。
再之后,就如先前那样,他再次朝声源处跑去——
“等等!”
被拽住了。
难以形容的情绪冲刷着大脑,让病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用前所未有的冰冷嗓音开口:
“你还没发现吗?你知道你在救什么人……”
“我知道。”
病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重复着:“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乌祐再次掰开病人的手,重新将人推进房间里,语气平铺直叙:“知道你隐瞒了很多,知道你不纯粹,但我不在意这些。”
“在这里躲好。”
“再见后,如果你愿意说,那就说。”
没有时间耽误,说完这些他就直接转身离开。
病人没有再阻拦。
相反,他只是怔怔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发出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低落呼唤:
“还能再见吗?队……”
恍惚中,那个背影在他的眼中突然变了模样,场景也变为陌生而熟悉的废弃大楼,而他手臂上的病服,被深蓝色的制服所替代。
嘭嘭,嘭嘭。
心跳逐渐加快,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
这一次,对方不会再回来。
对方会因为他的隐瞒而死。
……
不,不不。
他不想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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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已经……
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很久,直到指尖发冷。
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他被某处角落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吸引了视线,走近一看,是一把微微卷口的手术刀。
他捡起这把手术刀,握在手中,刀刃依旧锋利,大概可以轻易破开皮肤。
病人看着它,看着逐渐被鲜红浸没的刀身,像是看到了某种解脱的可能,眼里逐渐生出希望的光,却又一点点转为黯淡。
已经,没有机会了啊。
……
不知道过了多久。
“哒,哒。”
一片死寂中,他再次听见了脚步声。
*
【☆病人拿了一把手术刀。】
【☆我并不能确定这是否代表危险。】
【☆但总之,保持警惕。】
乌祐回到了藏有病人的那一层。
这次花费的时间比较久。
追逐战已经持续快大半夜,哪怕他体力很好,也已经有些疲倦。
现在忽然知道病人藏了把手术刀,他的心情略微沉重。
如果在逃亡过程中还要预防病人背刺,那难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用想得太糟。】
【☆按照信纸的发展,病人现在应该只是想弥补而已。】
【☆如果不确定如何回应,我可以给你一些回复的话术。】
看出了少年的犹豫,叶云州这样安慰。
他的目光再度移向远处的灾厄。
现实也已经是深夜。
在方才病人独处的时间内,灾厄中央的那颗心脏前所未有的活跃,血管已经无法束缚住它,它在玻璃展柜内横冲直撞,将玻璃表面撞得布满血花,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开玻璃冲出来。
光是被它吓晕的路人就已经抬走了七八个,而它却在几分钟前,也就是病人拿起手术刀时忽然平静下来,回到了玻璃中央,稳定而缓慢地跳动。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不得而知。
画面中,乌祐已经来到了病人所在的房间。
“咔哒。”
他还没推门,门就从内打开。
穿着病服的青年一只手藏在身后,一只手握着门把,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缓缓开口:“……你还活着。”
乌祐顿了顿,还是伸手:“嗯,走吧。”
病人却没有回应他,两只手都没有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道:“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我真的后悔了……”
乌祐能看出对面情绪不对。
但按照他的判断,黑潮快来了,所以他打断了病人的话语:“快走,不然来不及。”
“来得及的,会来得及的!”
病人却说得格外坚定,忽然抓住乌祐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我只想问,之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其实都知道?”
【☆他不只是在问你。】
【☆当然,你可以凭本心回答。】
“嗯,知道。”
闻言,乌祐也不隐藏,他直白开口:“你像是一个卧底。”
病人垂下眼,语气恍然:“你真的知道……对不起。”
不能再耽误了。
乌祐想着。
他瞟了一眼病人始终藏在身后的右手,也不打算继续追问,反手拽住病人的左手,将他从房间里扯出来。
搭档在弹幕中为他提供了一些台词,他随意挑了几项,边走边念:
“没关系,我有过准备。”
“你也在求救,那就够了。”
“我只想从这场灾难中救更多的人。”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少年隐晦地瞟了一眼镜头,怀疑搭档是否也像他先前那样混淆了医生和其他职业,毕竟有一句的措辞明显不太正确。
但下一秒,他却感受到了所拽住那只手明显的颤抖,然后像是奋力扭动的鱼那样从他的手中挣脱。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为何,病人的情绪骤然崩溃。
乌祐皱着眉回头,看见青年终于拿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
早已被鲜血浸湿的那只手,再度挥动了手中的手术刀——
但目标并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的眼眶。
“啪嗒。”
“啪嗒。”
再之后,两粒裹着黏稠鲜血的眼珠,一前一后掉在了地上。
20. 出院
病人的行动太过果断,乌祐甚至没来得及拦住,对方的脸上就多了两个血洞。
因为人体的本能反射,在刀尖没入眼眶时,眼皮会下意识合拢保护眼睛,但耐不住病人下手的果决,所以连着眼皮那块肌肉也被剜下,眼眶即刻变得空空如也,不断往外冒着血滴。
但即便这样病人仍然没有停下,而是又举起了手术刀,摸索着放在了自己的耳畔——
“停下!”
乌祐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病人摇了摇头,似乎想尽力扯出一个笑,但因为过分疼痛而变得有些扭曲,声音也支离破碎:“来得及的,来得及的……”
他试图挣开少年紧握住他右手腕的手,未果,他短促地喘气,凭直觉面向少年的位置,祈求着:“还有耳朵……如果不这样,它还是能听见的。”
“……”
乌祐不发一言,只是拉着他往既定的路线走去。
【☆这就是病人想要弥补的。】
【☆非常决绝,非常……】
现实的灾厄内部,那些窥探的眼珠尽数剥落,不再眨动,就像是从树枝上凋零的叶片,失去本体的养分补给,很快便萎靡缩水。
但或许,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叶云州觉得,这些眼珠更像是寄生兽,它们的存在并非出于心脏的意愿,只是为了吸血,而被寄生的个体想要将它们剥离,却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画面中,少年抬起眼,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被动’。
叶云州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早就发现了病人的卧底身份,也知道对方在向身后的黑潮传递位置信息,但他们并未想到,这样的传递是被动且单向的,并不是病人主动泄露秘密,而是他的眼睛不属于自己。
以至于,病人只能以这样极端的方式中断联系。
【☆嗯,所以这就是他的决心。】
【☆不用太过悲伤,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
直播间内,少年看到了这两条弹幕,紧抿着唇,走得愈发快。
被他拉着,身后的青年走得跌跌撞撞,却不发一言,眼眶簌簌落下血滴,蔓延一路的长廊,看起来就像是过分悲伤的哭泣。
屏幕外的观众深深叹气。
【☆乌祐,别走了,先停下。】
【☆回应病人,他需要一个宽恕。】
【☆不仅仅是代表你,还有病人所亏欠的人。】
【☆无论如何,和他说说话吧,他很痛苦。】
乌祐终于停下脚步。
这一停下,身后的青年也像是鹌鹑一样停在原地,喃喃重复说着“对不起”。
这段路程,病人几次抬手想要用刀刺穿鼓膜,却因为拿着刀的右手被人紧紧攥住所以不敢动作。沉默而漆黑的漫长行进令他难以忍受,就连心脏也开始紧缩。
他觉得,自己果然是想当然了。
以为弥补就能得到宽恕,但明显不可能,他得不到任何人的谅解,他根本不够资格被接纳,已经完全回不了头了……
在一片黑暗中,他感觉自己的手忽然被松开。
手腕束缚的力道骤然一松,压迫带来的疼痛散去,他却只感到了怅然若失,就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即将滑走。
“够了。”
再之后,他听见了少年冷淡的话语。
够了,确实已经够了。
病人触电般地收回手,放在自己身侧,病服的裤子被他揉得皱巴,指尖轻微发抖。
失去眼睛,他已经完全看不到面前之人的存在,在黑暗中独自煎熬,只记得不断重复着道歉,让耳畔只回响着自己的声音。
这样,或许能让对方跑得更远一点。
又或者,他干脆直接……
“把手放下。”
轻飘飘的一声,却让病人立刻放下了手,空荡的眼眶下意识转向声源处,略显茫然地低喃:“你还没走吗?你应该走的……”
“我要救你,我不会走。”
听到这句话,病人明显地怔愣了一下,就在这短暂的一秒,他手中的手术刀被乌祐飞快抽走,啪嗒一声扔在了很远的地方。
已经麻木的掌心,又包裹上了极其柔软的什么,一圈一圈,缠绕绷紧。
“你……”
不知为何,病人情绪前所未有的低落起来,他感觉自己可能有些想要落泪,但眼眶中的泪腺早已经被他暴力破坏,所以他什么都哭不出来,只是一直在流着鲜血,像是搁浅的鱼那样孱弱而急促地喘息。
少年就这样不发一言地帮他简单包扎完了手上和脸上的伤口,甚至还擦了擦已经在他脸上干涸隐约遮蔽面容的血污,做完这一切,才牵起病人完好无损的左手,拉着人慢慢往前走。
月光透过玻璃廊道,一前一后打在他们身上。
忽然,乌祐看向了虚空的某处,对着镜头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太会说话,其实。”
这是他想和搭档解释的话。
接下来,才是他思考了很久,想对病人说的内容:
“已经足够了,你的道歉。”
“我没打算责备你。”
“从一开始,我都知道。”
“要怪,我也有问题。”
感受到了身后人的迟疑,他放缓脚步,逐渐停下。
转过身,乌祐安静等待病人的回复。
“不,还不够的……”
哪怕没了眼睛,依然能从病人其他五官的波动中看出他的心情。
“我做错了很多事,已经都无法挽回了。”
不知不觉,裹在眼眶上的纱布又开始渗血,病人抽气着,几乎语无伦次:“它们还会追过来的,根本不可能结束,放弃吧,我也……”
少年平静地等他宣泄完,没有被病人的悲观感染,重新拉起他,往医院的大厅走去。
黑潮已经许久未出现,就像是蛰伏在了暗处,就连乌祐也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因此,乌祐觉得他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虽然他在夜晚开始前说过治疗不一定成功,但他现在却希望能够满足病人的愿望,让对方活着离开这里。
已经够了,同样身为受害者,这样的忏悔。
不发一言地继续赶路,只想尽快赶到一楼,但事与愿违,不知何时开始,从二楼到一楼的楼梯变得无限,螺旋往下延伸,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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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
明明就差最后几步。
【☆乌祐,再和病人聊聊吧。】
【☆这里是他的世界,不解开他的心结,他永远也走不出去。】
叶云州已经不知道这是今晚他第几次叹气。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说,那就请帮忙传递一下我想说的话吧。】
直播间内,脚步声再度停下。
在空荡的,望不到尽头的楼梯间内,再次展开了医生与病人的对话:
“你不必这么内疚,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未来将要做的一切,都已经足够弥补先前的过错。更何况,你也是受害者。”
“啊……不,不是的,是我造成了一切,都怪我……”
“不要这样想,你正在被他人精神控制,受到了远远大于你应当承受的痛苦,但一切的根源并不是你,而你作为受害者也需要治疗和休息。”
“不,不对,我需要弥补……”
“嗯,我知道。刚才,我已经看到你的觉悟了,我相信你已经悔过,而我也愿意重新相信你,接纳你,其他人也会和我一样。”
“……啊,嗯。”
“但,这都基于你成功出院的前提,如果你始终无法清醒,就依旧是它的刽子手,你期望这样吗?”
“不,不不!”
【☆好。所以,醒来吧。】
【☆你已经可以离开这里了。】
无限延伸的楼梯消失了。
走完最后一阶台阶,乌祐带着病人来到了医院的大厅。
医院的大门敞开,远处的天边隐约露出半点霞光,似乎快要黎明。
“天快亮了。”
乌祐对病人说。
在最后的关头,他的神经一点也没有放松,非常认真地打量一楼大厅各处,预防可能的危险。
与之相对,病人却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似乎受到了某种指引,主动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乌祐跟在病人身后警戒,而屏幕外的叶云州也心跳加快,呼吸下意识放轻。
会出事吗?
会吗?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吧?
【叮——】
就在病人迈出大门门槛的下一秒,二人同时听见了象征副本通关的提示音。
像是礼花般花里胡哨的祝贺音效在直播间里响起,与此同时,结算的弹窗弹出,副本的场景也逐渐化为虚无。
结束了!
没有出任何意外,病人成功解开心结,活着离开了医院!
叶云州提起的心缓缓放下,深深吐气。
但——
“咔哒。”
他却忽然听见什么上膛的声音。
这个声音不来自现实,却也不属于副本。
紧接着,他听见了三声枪响,仿佛在他的脑中炸开。
“嘭!”
“嘭!”
“嘭!”
他被这样的声音几乎震碎意识,疼痛间不经意抬头,恰好看到灾厄的镜面开始碎裂,自中心的圆孔网状裂开。
可与此同时,中央的那颗心脏,也在黎明的第一抹阳光到来前被完全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