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变后我靠装柔弱求生》 相遇 风声嘈杂,树影婆娑。 整座城市死气沉沉,阳光也变得灰蒙而渺远,干渴的植物以一种奇怪的形态拼命向上伸展,迫切发出沙哑哀鸣。 破败高楼间充斥着低不可闻的撕咬和吼叫声,伴随身体在地面拖行时的响动,似人非人的低声呓语。 突然,一阵声音划破凝固的空气,似是有物体坠地,发出闷响。 ——城市中心地段。 废弃的商场大楼内,断电后,原本繁华的商业区变得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 急促的脚步声后,郁酌呼吸微乱,闪身躲进逃生通道,反手便要关上门。 寂静之中,他正得以喘息,心中却升起怪异之感,余光扫向身后,下一刻,他便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细小的针头穿破空气,在颈间留下稍纵即逝的刺痛。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难忍地皱了皱眉,来不及离开,步伐不稳地后退两步,全身的力量也迅速流逝。 匆忙间,他想要扶住墙壁,却忘了身后是空荡荡的窗口,脱力后,脚下一空,一个翻身就向楼下坠去。 “郁——” 追捕他的人紧随其后地赶上来,却只看到一片翻飞的衣角,神色猛地变了,立即冲上前从窗口向下看。 人消失了。 一人咬牙,气急道:“上头不是下了命令说不能伤害他吗!现在怎么办?” “妈的,少废话,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这条命也别想要,还不快下去找!” 楼下荒草丛生。 天色已经变得晦暗,城市上空凝聚起大片乌云。 郁酌从三楼摔下来,虽然顺势跌进半人高的草丛里,浑身却疼得像散了架一样,与此同时,刚刚注射进他体内的药剂也开始发挥作用,几秒钟的时间便融入了全身的血液。 他试着想站起来,刚一动作,右腿便猛地一疼,随即重重摔回原地,好半天不能动弹。 估计是伤到骨头了。 他低声喘了口气,却并不恐慌,缓了一会儿后,视线下移,目光落在手中的针管上,顿了几秒,忍不住眉梢微挑,嘴角却向下压了压,溢出几分讥笑。 真舍得啊,用这种级别的东西来对付他。 他神色难辨地看了几秒,随手把针管一扔,没再浪费时间,打算想想办法离开。 但没等郁酌有所动作,身侧突然传来低不可闻的细微响动,他微微一顿,只能屏住呼吸,在原地等待。 半晌,细碎的摩擦声中,扑面而来的是剧烈的腐臭味,像是烈日下陈放多年的腐肉,熏得人眼前一黑。 “……”郁酌腹部抽搐,有点想吐,但还是忍住了。 摔下来前,他给楼上那几个蠢货留了点小礼物,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从这气味来看,估计也不会是人类。 自己刚才动静不小,会引过来丧尸不奇怪,只希望那家伙找不到他,能够赶紧离开。 但下一秒,郁酌的愿望便落空了。 一只干枯的手臂穿过草丛,堪堪停在离他半尺远的地方。 这只丧尸看起来死了多年,全身包裹着干瘪的皮肤,半边脸皮剥落,肚子却肿胀着,不断向前,但被脚下错落的树枝挡住去路,在原地机械地挪动,嘴里发出“嗬嗬”的响声。 近距离看着张腐烂的脸,郁酌这下是真的要吐了,虽然算不上害怕,但也别开眼不愿意细看,忍着腿上的疼,右手悄然搭上腰间的武器。 可正当他要出手时,一眨眼的功夫,一阵利刃声传来,紧接着,那只丧尸便突然间停止了挣扎,直挺挺地在原地静止一瞬。 银光闪烁的刀尖自它脑后没入,穿过空荡荡的头颅,从眉心正中间探出一段距离。 它应声倒地,转眼没了声息。 随后,一道冷静的声音传进郁酌耳中:“击杀完毕,确认安全。” 他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指尖下意识收紧,循声望去。 丧尸身后不远处,一个年轻男人踏过杂草,踩断了堆高的树枝,脚下噼啪作响。 他通身穿包裹着黑色作战服,看不见面容,动作间满是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在鲜血中打磨锤炼,如同即将出鞘的锋刀。 他没看郁酌,径直上前用左脚踩住丧尸肩膀,半蹲下来,长靴包裹着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腿,掩不住攻击性,检查之后,他手臂微收,利落地抽出匕首,几点褐色血液飞溅到郁酌脚边。 “有没有被咬,是否有同伴在附近,为什么在这里。” 暂时确认安全,段煊翻转刀把,随意擦掉匕首上的血迹,没给郁酌提问的机会,强硬地将刀锋抵在他喉前。 郁酌:…… “身上有伤口吗?回答。” 段煊嗓音冷肃,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问话间,撩起眼皮仔细打量对方,却在看清他的脸时,心中隐约感到熟悉,直觉在哪里见过他。 沉默地思索了几秒,他没想起来,又将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对方一直安静地没有出声,微长的头发也是乱的,正垂眼看着锋利的刀刃,睫毛抖动,侧身时露出白皙的脖颈,显得十分无害,似乎被吓得不轻。 这个模样,看着根本没有在末世独立生存的能力。 半晌,见他不说话,段煊拧起眉,不耐地重复道:“你——” “队长,这边没问题吧,等你半天了,怎么还没解决。”没等他问完,下一秒,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他。 几分钟前,蒋自明听段煊在对讲机里说这边安全,于是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他,结果好一阵也没见他回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赶来。 谁知危险没见着,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样挤满丧尸、灾难频发的高风险地区,居然会有其他人类存在。 蒋自明两三步上前,看清楚这个被提刀盘问的人后,先是愣了愣,在心里对他的长相表示惊叹,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哎,你不是那个……之前跟在姓柯的那家伙旁边那个——” 说到一半,他卡了壳。 从前他也就是私下里说说,什么吃软饭的、小白脸都是张口就来,现在被人家当面盯着,蒋自明破天荒地有些开不了这个口。 而被他这话一提醒,段煊也终于有了印象,隐约回忆起来。 他们的确见过一次。 那是近一年前的事情,可能是对方这副狼狈的模样和从反差过大,而时间也过去太久,导致他一开始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 不过…… 他现在这样,是被之前的队伍抛弃了? 段煊目光微凝,冷漠地猜测道。 - 三年前,一则医院咬人事件登上新闻,丧尸危机随之爆发,以惊人的速度传播,感染者会在1-24小时内由发热走向死亡,变得极具攻击性,以往影视剧里的世界末日成为现实。 起初,人们还能够勉强保持冷静,但很快,感染的人数成倍增加。 街上到处是成群的丧尸,腐臭味弥漫,自动化城市系统瘫痪,物资也渐渐耗空,死亡成为一柄高悬在每个人头顶的砍刀,随时都会给出致命一击。 几个月后,所有区域停水停电,大家彻底绷断心里最后一根弦,四散而逃,抢夺资源,短短一年时间,多处地区遭受小行星碎片坠落摧毁,自然灾害频发,暴雨、高温、虫害洪灾……只有极少地方仍适合人类生活。 灾变第二年,活人越来越少,恐慌和饥饿蔓延,但人类的生存能力适应着环境,各种小型基地建立,武器和资源成为了新的交易筹码,存活下来的人在灾难中找到全新的生活方式,摇摇欲坠地运行下去。 而段煊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偶然见过郁酌一面。 那时候,各基地之间还能和平共处,偶尔互换信息,某天外出任务时,他在郊外和另一基地的队伍打了个照面。 对方大约五六个人,全副武装,每个人刀上都淌着血,看样子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看到段煊他们出现,为首的那人朝他点了点头,没说话便带着人离开。 如果没有接下来那一幕,段煊可能根本不会在意这个小插曲。 但几秒钟后,他还没来得及走远,便见那小队首领擦了擦脸上的血,向停在不远处的越野车走去。 开门前,那人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身上是否有污渍,接着才拉开车门。 在众人注视下,他语气温和,对车里的人说:“下车吧,都清理干净了。” 这样的行为太过反常,以至于段煊不自觉在原地停留片刻,寂静中,只见车内的人含糊应了一声,干净的鞋面踩在泥泞中,缓缓下了车。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落在这边,而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气氛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实在是过于漂亮了。 这样一张脸,放在末世前,大家也许只会觉得惊艳,但并不稀奇,可在现在的环境下,人们被恐惧和疲劳折磨得面黄肌瘦,脸上也总是脏污,根本不可能和他这样,从头到脚都精致着——像是从未经历过苦难一般。 “我去。”蒋自明下意识出声。 郁酌穿了件材质柔软的毛衣,胸前的银质吊坠闪闪发光,纤长的显得眼窝更深,因为过于懒散,看起来有些没精神,在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后,微微抬眼看过去。 于是段煊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 天气阴沉,周围到处都是死尸,和腐烂的树叶混杂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被撕咬成碎片,这样一个娇生惯养,似乎对危险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人,却打扮得无比招摇,给整个画面增添了一丝暖色调。 静默中,段煊不闪不避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嗤一声,移开视线,没再看下去。 他对此不感兴趣,蒋自明却是很快就把这人打听了个清楚,在回程的路上,迫不及待地和其他人分享。 “我可是听说,那个小白脸可是受宠的不得了。” “明明连一只丧尸都没杀过,但每次任务都要跟着一起出来,还要求不少,怕脏又怕累,亏是有人护着,不然早活不下去了。” “有张好脸就是不一样啊……” 到达目的地,段煊熄了火,按下车窗,把嘶吼着扒门的丧尸抹了脖子,而后才转过头,脸上还沾着未干涸的血迹,面部线条冷硬而锋利。 他把钥匙扔给蒋自明,一路没出声,却在这时候冷声道:“这样的人,要是落在我手上,肯定活不过三天。” - 而此时此刻,郁酌慢慢回答完他的问题,又被仔细检查身上是否有伤口。 见他没被感染,段煊稍微收敛戒备,收起短刀,站起身冷冷打量他。 郁酌腿上受了伤,药剂也开始发挥作用,稍微一动就全身骨头疼,面色隐隐苍白。 明白状况后,他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虽然暗暗可惜楼上的丧尸白杀了,但也迅速分析利弊,调整了一下神色,抬起头,冲着段煊露出笑容。 他头发本就微长,乌黑的发梢错落搭在后颈,几滴汗水顺着脸侧滑落,衬得脸色更白,如同被拔掉尖刺的娇艳花朵,在离开玻璃罩后,仍然没有失去艳丽的色彩,只能寻求新的庇护。 “我没有同伴。” 郁酌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慌,轻声道:“而且,我好像摔断了腿,你们能收留我吗。” 基地 虽然态度算不上好,但确认郁酌身上没有被丧尸咬过的痕迹后,段煊还是把他领上了车。 站起身时,郁酌也意识到自己腿伤有些严重,稍有动作就是一阵细密的疼,只能勉强忍受着,难耐地皱了皱眉。 看他悬着一只脚上车坐稳,段煊一手搭在车窗上,半俯下身警告他:“不准乱跑,也不要乱动,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关紧车门,又落下锁。 郁酌显得十分顺从,透过车窗看着两人离开,知道他们是继续找物资去了,收回视线,安静地半靠着后座的真皮软垫,苍白着脸缓了一阵,等待身上的疼痛感逐渐减轻。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 当两人回来时,便看见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十分安静,眼皮微微耷拉下来,似乎是因为安逸的环境而昏昏欲睡,没有一点戒备。 但在听到车门响后,他像是惊醒一般,睁开眼睛朝这边看过来。 “你们回来了?”郁酌对他们笑。 段煊坐在驾驶座开车,没有理会他,蒋自明看起来倒是比较好相处的模样,率先和他互通姓名,接着又指了指默不作声的段煊:“他是我队长,你叫他段哥就行。” 他对郁酌还挺好奇,但想起段煊之前的态度,还是讪讪地噤了声,没有多说,半晌,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后面那栋楼你进去过吗,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刚才我进去一看,里面的丧尸居然全都被杀光了,一刀致命,可物资却没少,哎,你在外面,听到什么动静没。” 郁酌闻言垂了垂眼,似乎完全不知情,脸上看不清神色,只低声回答:“没有,我刚出来,就遇到你们了。” 虽然这两人目前没有恶意,但郁酌也不怎么信任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十分无害,既不用出力,还能以此降低他人的戒心——同时也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 话音落下,坐在前面的段煊无意识敲了下方向盘,不易察觉地朝后面扫了一眼,没有出声。 车辆驶向城外,道路不平,设施被破坏大半,突然剧烈地颠簸一下,蒋自明的话语倏地中断,朝前面看去:“队长,没事吧?” “没什么,小路障。”段煊没回头,只用余光看向被撞到车后的丧尸身影,车速没降。 另一边,郁酌却没设防,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感差点撞上前面的椅背,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疼得有些发麻。 他忍了又忍,还是禁不住气急—— 要不是那几个人突然偷袭,他也不至于这么被动,甚至因为被下药变得虚弱。 这药他从前没用过,却清楚效果,不论剂量多少,被注射的人只要试图耗费体力,就会骨头生疼,如蚂蚁啃咬一般,没有任何方法缓解。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在心里默默添上一笔账,又因为周身难以忽视的不适感,脸上没什么血色,平稳的呼吸变化一瞬,忍不住咳嗽两声:“能不能开慢一些。” 注意到后面的动静,段煊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禁不住皱眉。 这人带回去肯定是个麻烦。 “等会儿到了基地。”沉默几秒后,他顿了顿,半是警告地说,“你老实一点,不要到处乱跑,不准惹事,也不准有其他要求。” 郁酌抬起头,对上段煊映在后视镜中的凌厉眼神,对方不知道想起什么,继续道:“这里不像你之前待的地方,没人惯着你。” - 基地不远,很快就出了城,郁酌刚下车,就被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带进围墙内,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检查,确认无误,总算正式进入基地内部。 与刚才全身包裹严实、一言不发的守卫兵不同,带他熟悉基地的是一个年轻女人,交谈间,她说自己叫杨茴,平时主要负责后勤,又介绍了这里的基本情况。 现在是灾变第三年,基地一批接着一批建立,一个地方被丧尸摧毁后,又会有新的人重新聚集,多则几千人,少则几百几十人,但无一例外,都维持不了多久。 郁酌跟在她身旁慢慢向前走,同时仔细打量周围环境。 基地围墙不算高,末世前应该是个大型仓库,改装后防御措施还算完善,但看得出资源紧缺,进出的人手里拿的都是短刀或弓弩,既是为了防止枪声引来丧尸围攻,也是因为热武器不足。 见郁酌受了伤,杨茴把他带进基地后方的医务室,说是医务室,实际上该有的设施一概没有,粗略检查后,医生得出轻微骨裂的结论,给他简单上了夹板。 “这样真的能好?”离开后,郁酌目光微低,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简陋的包扎,蓦然升起是不是该离开这里的念头。 杨茴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本来想问他之前待着的基地待遇是有多好?末世当前,药品紧缺,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对方却好像十分嫌弃。 但下一秒,在瞥见他细皮嫩肉的脸蛋、颈间的银质项链,以及衣服上一系列完全不适合战斗的昂贵挂饰后,她心中默默了然。 “条件不足,这几天可能会有点疼。”她语气温和,耐心安慰道,“不过幸好没有骨折,多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了。” 郁酌被安排到居民区休息时,已经是晚上。 当时他跟着这两人回来,只是暂时无法行动的权宜之计,却清楚这里不能久留。 这么大点地方,如果抓他的人找过来,根本抵挡不了一时半刻,他想了又想,觉得不如找个机会悄悄离开,让他们扑个空。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也是因为——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简陋了。 晚上集体断电、狭窄的空间、又小又硬的床板,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腐朽气息……凌晨一点,郁酌终于受不了了,倏地从床上坐起来,神色带着些许困倦的怨气。 随着他的动作,老旧的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他深吸一口气,在原地静坐一阵。 没有窗帘,皎洁的月光从玻璃窗透进来,静默且冷清,微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映出一片阴影。 半晌,郁酌半抬起手臂,很轻地在衣袖上嗅了嗅,随即眉头紧皱。 血腥味太重了。 就这样待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趁着夜深人静,郁酌悄悄出了房间,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四处转转,试图找个有水的地方。 谁知找了十来分钟,他一点水源也没发现,却在经过一栋复式住宅的拐角时,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段煊。 他面前还站了个人,脸色不太好看,两人正在争吵,内容听不清,似乎和物资之类有关,郁酌脚步一顿,饶有兴味地停下来。 可惜他还没看出什么,很快,只见那人似乎被触怒了,趾高气昂的,大声对段煊说了句:“不要多管闲事!”接着便恼怒地离开。 段煊站在黑暗中,没追上去,显然也压着怒火,周身气息凌厉,沉默着在门前台阶上坐下,嘴里咬了根烟,打火机咔哒响了两声,火光明灭,映出他半边侧脸轮廓,却始终没点上。 这就结束了? 看了几秒,郁酌觉得没趣,转身要离开,却一脚踩上枯枝。 “什么人?” 听到动静,段煊迅速站起身,警惕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郁酌动作一僵,顿时静止在原地,心中暗骂一句,要不是腿上不方便,他根本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但眼前的情况不允许他多想,几秒钟后,他叹了口气,自觉走出去,十分真诚道:“段哥,好巧。” 段煊已经卸下白天的装备,只穿了件黑色短袖,站起身时,胸腹间的力量感若隐若现,整个人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在夜色中紧盯着他。 见来人是郁酌,他神色稍霁,但仍然没有放下戒备:“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察觉到他话语间的质问,郁酌神色如常,回答时,语气习惯性带上几分抱怨:“今天没有水,身上血腥味太重,熏的我睡不着。” 他话语间毫不客气,嘴角弧度却不变,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明亮而顺从。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继续向前一步,语气轻而缓,弯着眼睛说:“段哥,你知道哪里可以洗澡吗?” 洗澡? 夜晚温度骤降,几米外的围墙边挤满活尸,渗人而嘈杂,段煊垂下眼,瞥见郁酌身上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夹克外套,微不可察地拧眉,下意识想到第一次见他时。 他并不认识对方,只是因为他过于出众的长相而多看了两眼,但很快他便发现,原来这人是众所周知的——娇气,招摇,徒有其表。 依附他人而生存。 于是所有的思绪便立即偃旗息鼓,冷淡至极。 可此时此刻,对方就站在自己面前,说——“想要洗澡?” 什么意思。 段煊突然烦躁极了,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间的烟却轧出曲折的弧度,漆黑的眼眸瞥向他:“这周不供水。” 尸潮 清晨,半边天空擦亮,细碎的光线透过窗户扫进来。 郁酌晚上睡得很不舒服,紧皱着眉,半晌,耳边的吵闹声响越来越大,他睫毛动了动,终于难忍地睁开眼。 打量四周,他站在窗前朝路过的人问话,那人脚步没停,喜滋滋道:“上面出通知,说天气炎热,今天临时供水了!”说完便快步离开,生怕去晚了排不上队。 郁酌浑身难受地躺了这么久,早就忍无可忍,现在听说可以洗澡,当即跟着人群往那边去,一个小时后,总算心满意足,干干净净地在领餐处坐下。 休息一晚后,药效褪去,骨骼间的疼痛感慢慢消失。 他看起来也精神不少,白净又显眼地坐在人群中,脊背很薄,眼神是灵动的,如同泛着光泽的宝石,闪耀而有棱角,引人注目,却不灼人。 末世来临后,基地里永远弥漫着沉闷的寂静,一潭死水掀不起波澜,除了常来常往的这些人,很久没有过新面孔出现,于是大家都不自觉看他,过了一阵,终于有人率先在郁酌旁边坐下。 赵叶芳之前有个儿子,在灾变第二年被丧尸咬了,从此她便一个人生活,学了些防身的本事,平时也爱在基地里四处看看。 看见郁酌时,她在心里想,如果她的儿子还活着,应该和他一样大了。 “你是昨天刚来的吧,一个人吗,有不适应的尽管和赵婶说。”她大着嗓门,有些自来熟,眼神落在他小腿的绷带上时,又更加怜爱几分。 “谢谢赵婶。” 郁酌眨了眨眼,顺着她的话说,“我在这里也不认识其他人,以后就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包在我身上!”赵叶芳一口揽下,见他年纪小又长得标志,还这么有礼貌,心中喜欢极了,热情地把其他人介绍给他。 大家早在一旁听了半天,呼啦啦地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话,话题大多都围绕着食物、电灯、药品等琐事,却都默契地没有触及丧尸和死亡。 郁酌嘴甜又会来事,很快就融入进去,七嘴八舌的,没过多久,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段煊。 “哎,小郁啊,说起来,昨天还是段队长把你带回来的?” “他没把你吓着吧,不过你可别看他脾气有点大啊,但绝对没坏心眼,之前还帮过我们不少忙。” “是这样,他估摸着也才来基地一个多月,是真的很厉害哩,看起来很有来头,也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的。” 厉害是厉害,脾气也是真不小。 郁酌坐在桌前剥茶叶蛋,默默听着,没插话,只是暗自压下嘴角,眼神顿了顿,不太愉快地想起昨天晚上—— 对方严词告知不供水后,他不死心,又追问了几句。 可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段煊都不为所动,臭着脸不肯松口,甚至在自己提出床太硬,想加一床棉时,突然生起气来,冷声让他回去。 …… 郁酌心里清楚,哪里是没水,不就是不愿意帮忙吗,这里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嘀咕一句:“没有就算了,我去找——”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他就猝不及防被人拎住后衣领,迫不得已止步,话语也一顿,睁大了眼往后看去,对他的举动有些难以置信。 “老实点。” 段煊声音很近,呼吸间的热气几乎就在耳边,却语气凉凉道,“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做不该做的事,你那一套对我没用,不准耍花样。” 郁酌:? 他还从没受过这种气,却在这时候被恶狠狠地威胁一通,顾及着药效,又不得不受制于人,被塞回房间,只能憋着一口气睡下。 睡着之前,他心里想着,如果明天还是这样,就真得想其他办法了。 不过今天一早的临时供水,倒是让他直到现在才记起这回事。 郁酌正想着,突然,不远处传来长鸣的警报声,音量很快就逐渐增大,传遍整个基地,让人无端升起紧张感。 其他人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秒就变了脸色,纷纷站起身,神色紧绷,不再闲谈,慌乱却有序地四散开来。 一部分老人和伤员匆忙躲进了居住区,锁起门窗,将折叠式楼梯收上去,有人往武器库的方向跑,更多人则是直接奔向基地前门,众人沉默着,如临大敌。 “尸潮爆发了!快和我回去。”赵叶芳一把拉住郁酌,看起来十分紧张,脚步却是镇定的,带着他往防御区走。 郁酌立即反应过来,近几年,随着丧尸的数量增加,人口密集的区域极易引来丧尸群,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这是无法避免的灾难。 而看众人训练有素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 他跟着赵婶离开,一路上,许多人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匆忙赶去,大多惶惶不安,不敢浪费时间——也许下一秒,丧尸就会撞开大门,剖开他们的肚子。 但没走多远,郁酌打量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辆老式运输车旁,发现有几个人显得很不对劲。 一个男人众星拱月地站在中间,显然地位不低,大约四五十岁,神色扭曲,被好几人拉着也在原地岿然不动。 “已经有这么多人过去了,凭什么非要我去,太危险了,我会死的!”走近几步,郁酌便听见他拼命挣扎。 旁边的人连声劝他:“您是基地的首领,不能不去啊。” “上次您没出面,全靠段煊那小子扛下来,基地里的人都有不少意见,要是威胁到您的地位怎么办?” “您一直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会让底下的人质疑,我们就去转一圈。” 首领眼睛一瞪,又气虚道:“他们敢!” 但实际上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虽然十分不情愿,最终还是被人推着一步一顿地走向作战区。 “那人——” 郁酌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赵叶芳摆了摆手,鄙夷道:“是我们基地的首领,平时一直这样,习惯了。” …… 他想了两秒,还是没说话,被拉着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后,心中突然一动,顿住脚步:“赵婶,您先回屋里吧,我去帮忙。” 与住宅区不同,钢制的基地大门两侧搭着高架防御台,方便远距离观察外部情况,下方是防护整片基地的高墙,最外围的铁索栅栏阻挡了部分丧尸,在它们持之以恒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赵叶芳没劝动他,郁酌赶到时,正看到基地侧门半开,间或有改装车开出去,两侧的人负责击杀试图挤进来的丧尸,在车辆离开后立即关上门。 热武器消耗太快,弹药不足,且攻击时的噪音会引来更多丧尸,冷兵器成了更高效的武器,除了一辆辆出去的改装车,高墙边也搭满了长梯,有人拿着消音枪,更多人手中是重型弓弩,给围墙外的人打掩护。 郁酌刚站定,手里便被人塞了一把弩,那人又递上短箭,只来得及说一句:“那边还缺人,快上去。”便抹了把脸上的汗,利索地爬上半开式车厢。 弓弩很重,他很久没用过这东西,打量半晌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手腕,因为腿伤,他没爬梯子,上观望台后,射出一箭试试手感,总算有了点感觉。 天空满是阴霾,黑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而围墙外挤满了嘶吼着的怪物,赤红双眼,皮肉腐烂,几乎和为数不多的人类融为一体,血腥气蔓延开来,郁酌拧了拧眉,下意识朝身侧看了一眼。 “那姓段的已经出去了,您站在这儿就行,让大家都能看得见您,放心,您肯定不会有危险。” 又是那个怂货首领。 洪望被推上来,不安地扭动着身躯,也不敢看下面成群的丧尸,连手里的枪都快握不住。 他扭过头,却对上郁酌意味不明的目光,紧张的神色陡然一僵,轻咳一声,迅速作出镇定的模样,呵斥道:“看什么,我作为基地的首领,当然不能轻易出事。” 郁酌还没见过比自己更不要脸的人,弯了弯嘴角,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当眼神落在墙外的丧尸群中时,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点像段煊。 同时,也许是被他别有深意的眼神刺激到,洪望脸上挂不住,提高了声音:“怎么,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正恼怒着,想拿出自己作为首领的威严,下一秒,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拽住了衣摆,低头便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声音转了个调,卡在喉咙间。 “救,救我!” 围墙有三米高,右侧的丧尸实在太多,堆积起一个倾斜的弧度,不断地爬上来寻找食物,而洪望则正好是这个倒霉蛋,他一边惨叫,一边拉过一路跟着他的手下,用他的身体挡住自己。 “首领,你——” 手下甚至来不及说话,转眼间就被狠狠撕咬身体,摔进丧尸堆后,迅速被淹没在浪潮般的吞食中,没了声息。 看到危机解除,洪望松了口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而一旁的郁酌正好看到全过程,瞥了他一眼,又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几秒,搭在弓弩上的手指动了动,侧过身,一脚把洪望踹了下去。 ! 洪望甚至没看见是谁动的手,只听到耳边一句轻飘飘的“不用谢”,转眼就滚进丧尸堆里。 他脸色唰得惨白,颤抖着趴在地上,大声朝旁边求救:“还不快来保护我!” …… 把人踹下去后,郁酌没再关注他,却隐约觉得身上不舒服,嘀咕一句:这样也算体力消耗大?随即没再动作,老老实实地重新架起弩。 满目是腐烂的尸体,开车出去近战的人穿着耀眼的反光服,以免被误伤,郁酌寻找一阵,弓弦拉紧,小臂呈现出有力的线条,头发漆黑地散落耳边。 半晌,他不知道看见什么,倏地笑了一下,而后利落地松开手。 尸潮中,段煊正死死抵挡仅距自己一寸的血淋淋腥气,浑身肌肉紧绷,后背浸出细密的汗水,只要稍有放松就会被咬断脖子。 这样死也太他妈窝囊了。 他嘴角微微下压,神色仍然冷静,手背上的青筋却泄露了他的情绪,体力也即将耗尽。 然而下一秒,不断加重的力道却突然一轻,破风的箭声传来,短箭贯穿丧尸的脑袋。 段煊没有犹豫,立即反手将刀插进手边的丧尸脑中,侧脸溅上星点的血迹,红褐色格外醒目,衬得他表情更冷。 转身的空档,他不经意朝围墙边望去,穿过尸山尸海和冷硬的弓箭,正好看见郁酌站在高台,弯着眼睛朝他挑眉,似乎有些得意。 段煊:…… 来去 翻窗户时,郁酌在窗沿上磕了一下,觉得很疼,但很快又没了感觉,不禁怀疑自己另一条腿也摔断了。 也许是因为头晕又发热,他难得没折腾,比平时安静不少,迷迷糊糊地窝在墙边,直到被段煊拉起来,这才惊醒似的抬眼。 “还清醒吗?” 段煊皱起眉,在郁酌面前打了个响指,见对方没反应,又瞥向他的伤腿。 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法质问他为什么大半夜翻窗进来,心想看在他是个病人,又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没把人撵出去。 他住的地方算不上豪华,但和大部分人比起来还是舒适很多,毕竟洪望虽然忌惮他,也得想办法把他留住,提供了最好的待遇。 段煊本想等郁酌坐下再去拿体温计,谁知对方脚步不稳地走了两步,下一秒,似乎突然醒过来,倏地停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段煊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他。 半天没有听到回答,他狐疑地拧了拧眉,偏头望过去,一眼便看见郁酌有些泛红的脸,漆黑的眼眸浸水似的,眼神很亮,却没有聚焦,看着很不清醒。 这下用不着体温计了,估计烧得不轻。 这样想着,他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灼热的温度立即顺着指尖传过来,而郁酌也感受到冰凉触感,觉得有些舒服,脑子烧得一塌糊涂,下意识就要贴近些。 “你——” 段煊来不及收回手,对方已经见缝插针地凑过来,模模糊糊地说了句“好热”,而后下巴搭上他的肩膀,没力气般倒下来,十分黏人,又十分熟练。 …… 若是要拎刀去杀丧尸,段煊必定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全身重量都放到了他身上,没骨头似的东倒西歪,他便突然从头僵硬到脚,变成铁板一块。 呼吸间,灼热的气息扫过颈间,让人耳尖发痒。 段煊胸膛起伏了一下,知道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他推开,手上却没动,偏头瞥向对方白皙的侧脸,心道这人平时就弱,现在生了病,更是软塌塌和豆腐似的,简直扎手。 只安静了一小会儿,没过多久,郁酌再次动了动,似乎又不舒服了。 他身上发热,后背浸出汗来,恍惚间以为是在家里,于是下意识嘟囔,先是小声说脚疼,接着又口渴想喝水,一会儿抱怨身上很冷,下一秒又觉得热。 “老实点。” 操,怎么这么难伺候。 段煊扶住他,被闹得眉心直跳,简直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这个时候,来不及思考,反应过来时已经连拉带拽地把人安置在床上,又找来温度计给他测体温。 果然是高烧。 他拧了拧眉,想起对方刚摔断腿,估计吓得不轻,没来得及休息又遇上尸潮,早上洗澡后头发也没擦干,发烧简直是再正常不过。 紧接着,他又突然反应过来——郁酌在他床上睡下,自己倒是没地方睡了,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人送回去! 虽然狠狠皱着眉,但他动作却没停,倒了杯热水,又拿来退烧药,僵硬而不失熟练地给他喝下去,正要转身,却手上一紧,被郁酌拽住了衣袖。 郁酌手心带着汗水,脸色是发烧后的红晕,眼神望过来时,像是注视着他一般,语气很委屈。 没来由的,段煊心里漏了一拍,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是很有攻击性的,下一秒,却听见他说:“平时睡觉前,你都会和我说说话的。”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段煊原本都顿住脚步了,听到这话,如同临头泼了一顿冷水,反应过来后,几乎要冷笑出声。 好的很。 静默中,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抿了抿嘴,最终冷着脸看他一眼,粗暴地用被子盖住他祸国殃民的半张脸,啪嗒一声关上灯,转身离开。 睡他的床,喝他的水,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把他当成不知道哪一任的相好。 刚才就该直接赶他出去。 - 而郁酌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喝过药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不适感退去很多。 刚睁开眼时,他还以为自己还睡在那张破烂小床板上,心想难道是睡习惯了,居然没觉得硌人,清醒几秒后,终于注意到陌生的环境,记忆也渐渐回笼。 他只记得昨晚翻窗户进了别人房间,没想到屋里的人居然是段煊,不知怎么的,对方也没赶他出去,但之后的事情就模模糊糊,不怎么清晰了。 这症状看来应该不止是发烧,更多是那管药剂起了作用,睡了一晚药效过去,所以才会恢复这么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到这里,郁酌蹙起眉,意识到他不得不回去找机会一趟,得找到解药才行。 思索几秒,他翻身下床,打量四周。 “条件不错啊。”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面积不算大,该有的却一应俱全,桌椅电器,各类摆设,看起来不像在末世,倒像是普通的家居房。 郁酌心里啧了一声,转过头时,突然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什么东西,于是凑近去看。 是退烧药,已经开过了,还剩四个花花绿绿的胶囊,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潦草写着:“早上喝完。”字体遒劲,和本人如出一辙。 这下他是真觉得意外了,毕竟段煊每次见到他都没什么好脸色,却在这种事情上出奇的细心。 半晌,他捏了捏药盒,听见哗啦响声后,接着便出了门。 近中午,基地里人很少,大都有序地忙碌着,郁酌熟练地避开人群,从前几天就打听好的一处防守薄弱的围墙边翻了出去。 双脚踩上基地外泥泞的草地,他抿了抿嘴,悬着的心却放下来些,回头朝着墙内望了一眼,没再停留,按照昨天的计划悄声离开。 末世之后,人类的数量不断缩减,各种野生植物却仿佛得到滋养,疯狂生长,形成遮天蔽日的树荫,风起时,各种摩挲声聚集缠绕,干扰丧尸的判断,反倒安全很多。 郁酌独自在外面生活过近一年,就算现在被限制了发挥,但一两个丧尸还是能应付。 他呼吸声很轻,神色看上去有些散漫,却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去哪。 寂静中,没走多久,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动静,郁酌脚步一顿,眼神微凝。 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听了片刻,他眉梢微扬,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转过身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利刃破风声响起,对方脚步倏地停住,僵在原地,看着锋利银光从眼前闪过。 郁酌扣住刀柄,下一秒,刀刃已经抵在来人颈间,稍稍一动就能划破他的喉咙。 “郁……郁少爷——”男人站在树后,猛地一抖,脖子上渗出几滴血珠,结巴道,“我没恶意,您别杀我。” 郁酌没理会他,目光落在另一侧的灌木后:“还有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他抹了脖子喂丧尸。” 话音刚落,灌木丛中就站出来一个人,和这个男人穿戴着一样的装备,步伐沉稳,神色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责备,却并不惊慌,反而朝郁酌点了点头:“郁——” “周烈,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别这么叫我。” 郁酌打断他,三两下用绳子将两人紧紧捆住,在他们的包里翻翻找找,问话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李桐时报的信?” “李桐时?”周烈迟疑几秒,似乎在回忆他是谁,接着便否认了。 “他离开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 “行。”郁酌不知道信了没,没再继续问,只是包翻遍了也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忍不住皱眉。 察觉到他的意图,周烈微微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冷静道:“郁酌,老板他很想念你,上次给你下药,是那几个人没遵守规矩,已经狠狠责罚过他们了。” “是吗。” 郁酌扔开背包,手里的匕首转了一转,心道刚才体力还是消耗太大了,盘腿坐在他面前:“既然这样,解药呢?” “只要您愿意回去,解药立刻给您,老板也保证,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即使被狼狈地绑起来,他也从容不迫,似乎确定郁酌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安静地等待回答。 回到从前。 郁酌在心里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扬起眉,冷笑一声:“不可能。” 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他没浪费时间,紧了紧两人手脚上的绳子,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绕着树干缠绕几圈后,打上一个死结。 “周哥,半个小时就能解开,这还是你教我的。” 说完,郁酌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把他们身上的武器搜刮一空,转身要离开。 “您问起李桐时,是见过他了吧。” 没走两步,周烈的声音却再次从他身后传来:“这附近只有一个基地,您这两天是待在那儿吗,您宁愿躲在那种地方也不肯回去,老板知道了,会很失望的。” 明白他的未尽之言,郁酌脚步一顿,却仍然没有停留,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 十分钟后,郁酌在心里狠狠骂了句,看着熟悉的基地围墙,认命地翻回去,忍着微疼的手腕,想到周烈的话,决定提醒他们一声。 谁知在基地里找了一圈,却没见着几个人。 他环顾四周,沿着小路走了一阵,没走多久,远远地看见侧门边的空地处围了一大圈人,正热闹地说着什么。 ? 下一秒,熟悉的骂声从远处响起。 “段煊!你是不是要造反,还不快放开我!”洪望浑身上下被绑得结结实实,跪在地上大骂一通,看起来却像是待宰的牲畜。 郁酌微微挑眉,上前几步,停在人群外,目光下意识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段煊身上。 段煊脚下是几级高的台阶,听洪望这样说,却是勾了勾嘴角,周身气势慑人,眼底透露出几分不带感情的冷酷来,抬起脚,狠狠踩上他的肩头。 “想让我放了你,先问问大家同不同意。” 险遇 “赵婶,他们这是?” 见此情形,郁酌询问站在身旁的赵叶芳。 “这个洪望,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要带着这么多物资和武器逃走,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赵婶气愤道:“要不是他今天早上鬼鬼祟祟地在这里运东西,被段队长发现,我们这些人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问清楚前因后果,郁酌眯了眯眼,心想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神落在洪望身上。 这人懦弱又自私,居然还挺有胆,知道昨天的事情被捅出来后,在这儿不好混下去,想出来这种办法。 洪望被段煊压制住,全身上下绑成了麻花,根本无法动弹,那几个手下也被捆成一排贴在墙边,被余思莹看守着。 他不死心地挣扎:“你凭什么!我才是这个基地的首领,我现在要走,带走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 其他人对洪望仅剩些许敬畏之心,也在这些话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要不是现在食物珍贵,恨不得用鸡蛋砸烂他的头。 “队长,别废话了,把他丢出去。”蒋自明早就看他不顺眼,在旁边出主意。 段煊没理会洪望的鬼哭狼嚎,只是松开脚,转头看向围观的众人。 “大家都知道,我们只是在这里临时停留,我前几天和队友商量过,打算今天就继续往北边赶路。”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昨天广播里的话让他十分在意——B市建立起丧尸病毒研究中心,有军队镇守,持续招募幸存者加入。 这样的消息他收到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是真实可靠的,总是失望而返,而这回虽然同样不知道真假,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除此之外,北方比起这边地广人稀,危险性小很多,许多队友的家人也幸存在B市附近,因为信号断联而不方便联系,仅仅能够确定他们还活着,这样看来,他们在这里已经停留足够久,该按原计划向北了。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顿时哗然,不愿意他们离开,郁酌却眼神一亮,心中盘算着,如果是往北方走,那也正好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如果能顺路一起,还能借机躲开那些难缠的尾巴。 见众人都有些骚动,神色不安,段煊向他们解释了决定离开的原因,并分享出广播里的信息。 “如果有人愿意一起离开,我们不会拒绝,当然,洪望怎么处置就交给你们,大家可以选出新的首领,基地里的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话音落下,底下嘈杂的议论声顿起,显然是在思考他说的话。 一路上,段煊没有加入过任何基地,凭着雇佣队伍杀出一条血路,也逐渐声名鹊起,几乎所有基地首领都对他的实力有所耳闻。 和他一起离开的确是个好选择。 可大部分人从末世爆发起便待在这里,父母亲人俱在,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广播就选择离开生活已久的家园,不仅是担忧死在路途中的风险,更重要的是——如果消息是假的,他们又该怎么办? 与其将真相血淋淋地撕开在面前,他们宁愿让这个结果永远变成未知,永远满怀希望,却不会被打破幻想。 因此,即使有人跃跃欲试,但真正愿意一起走的人却寥寥无几。 “赵婶,您要离开吗?”收拾东西时,郁酌问赵叶芳。 “我?” 她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听他这样问,脸上露出笑容,朝基地后方的坟地看了一眼,眼神很深。 那里原本只是片未开采的空地,因为基地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而变成坟场,原本被大家忌讳不吉利的地方,到了现在,也成为了和家人团聚的场所。 她亲手给丈夫和儿子解脱,也会永远留在这里陪着他们。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就不跟着年轻人折腾了。”赵婶这样说,接着,又突然神秘地笑了笑,将郁酌叫到身边,塞给他一把糖果,“收着吧,我这些年攒下来的。” 出发时,和他们一路的除了段煊的队友,还有杨茴以及几个年轻人。 一共三辆车,都经过严格的改装,铜墙铁壁一般,以此抵御丧尸的攻击,郁酌本想找一辆看起来最舒适的坐上去,还没来得及仔细选,就被余思莹拉上车后座。 见他上车,段煊撩起眼皮看向他,又很快收回视线,没说话,也没提起昨晚的事情。 余思莹笑眯眯地看他:“小少爷,没想到啊。”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竟然敢和他们一起上路,这样一看,他就算不能打也没什么,起码看着养眼。 听见她的称呼,郁酌不自觉蹙眉,却没说什么,笑了一下,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我有家人在那边。”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朝车里扫了一眼。 除了余思莹和副驾驶的段煊,另外两人是生面孔,不过看起来几人应该是认识,举止间很有默契。 这车在末世前价格昂贵,舒适度都是有保证的,上路后,郁酌以为就算颠簸应该也能勉强忍,谁知开车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的一段路开得曲曲折折。 以前赶路时,他启程前后都有人照顾妥帖,路途中也是无微不至,没想到这次碰上硬茬,不要命似的在路上疾驰,他本来就晕车,没过多久就脸色发白,不怎么说话了。 一路颠簸。 “不舒服吗?”注意到他脸色不好,余思莹朝驾驶座的椅背踹了一脚,“卜成开车就是这样,性子急,习惯就好了。” 卜成把着方向盘,听到她的话,没回应,反而拖着声音道:“队长,要我说,刚才出发前就不该多问那句,走当然是越少越好,这么多活人聚在一起,不就是给那些丧尸加餐嘛。”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郁酌一眼,显然是十分看不上他这个拖后腿的。 郁酌被颠得没脾气了,神经却格外活跃,见他嘲讽自己,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些可怜,嘴上却没客气:“不好意思,我现在还算是你队长的救命恩人,要是碍着你眼了,你也只能先忍忍。” “你——!” 见他这样说,而段煊听见了却没有反驳,卜成心知可能还真被他误打误撞混出这样一个名头,恨恨地瞪他一眼。 安静几秒后,他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秒,还没说出口,却被郁酌打断。 “有丧尸群,就在附近。” 上一刻他还神色懒散,转瞬间,他突然就变了神色,脸色仍然很差,声音却带上几分严肃,低声提醒大家。 听到他的话,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几人都下意识警惕起来。 车开了几个小时,已经临近傍晚,天色渐暗,正是丧尸活跃的时候,轰鸣的汽车声的确有可能招致攻击,但外面除了一条笔直的公路,四周都是平地,完全没有生物活动的迹象,怎么可能有丧尸群。 卜成被他笃定的语气唬住,只是紧张了一瞬,又冷笑道:“怎么,你是预感到它们要过来不成?” 但这一次,没等郁酌再说什么,车辆后排就传来人声。 谢衷一贯寡言少语,存在感极低,从赶路起就没说过话,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在休养生息,却在这时候悄无声息地坐直,比了个手势,低声道:“安静。” 他在这方面向来敏锐,这样做的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不会太过当真,而谢衷突然这样提醒,大家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神色一变。 停车熄火后,他们给后方车辆发了个信号,悄无声息地将身体压低,卜成打开探测仪,检测附近的丧尸数量。 天色暗得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压压的浓云占据整片天空,没有树木的遮挡,带着血腥味的狂风刮过,又被隔绝在牢固的钢化玻璃外,哐铛作响。 两分钟后,车内弥漫着紧张的氛围,段煊看着始终没有发出警报的探测仪,微微皱起眉,右手扣上消音枪的板机,却在转过头时,看见后座的郁酌动了动,眼中划过一抹狐疑。 郁酌声音很轻,暗色中,只看见他颈间的项链闪烁一瞬,接着不紧不慢地侧过身,转了转探测仪的方向,似是随意地在后盖敲了敲。 很快,显示器上移动的红点逐渐增加,他轻声说:“来了。” 下一秒,平地与天幕交界处隐约出现极小的黑点,很快就越来越近,密密麻麻围成一片,形成漆黑而汹涌的浪潮,丧尸群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大规模由西向东移动。 丧尸通过声音和气味辨认猎物,行进时,口中时不时发出嘶吼声,有的只剩下半边身体,内脏露在外面,凝结着暗色的腐块。 也有丧尸拖着残肢,皮肉外翻,被蛆虫彻底蛀空,空洞的眼眶正对着车窗,似乎想看出什么,半晌,还是一无所获地离开。 空气中散发着浓重腥臭味,它们将几辆车围得密不透风,稍不注意就会被卷进深渊。 郁酌的心跳禁不住快了几分,众人死死屏住呼吸,后背浸出汗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中却因为这只丧尸类似于凝视的动作而掀起惊涛。 没有思考能力的活死人,却在没发现任何异样时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巧合,还是它真的在怀疑车里有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紧绷的神经掩盖,丧尸群的移动持续了十分钟。 眼看它们离得越来越远,车里的人终于松了口气,等探测仪检测不到一点踪迹时,这才发车上路。 道路两旁,大部分路灯遭到破坏,只有零星的太阳能板仍然完好,顽强地发出一点光亮,几辆改装车轧过宽阔的公路,卷起扬尘。 确定安全后,郁酌立刻恢复成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白着脸靠在车后座。 “你怎么知道附近有危险?”余思莹心有余悸,半晌,怀疑地看了郁酌一眼,却正好瞥见他失去血色的脸,神色难看,似乎十分不适。 她以为他出了什么事,紧张道,“你怎么了?” 郁酌好一会儿才开口:“脚——” 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压了压眉尾,蔫蔫道,“脚麻了。” 商场 “……” 安静中,卜成不屑地嗤笑一声,一手搭着方向盘,转头对余思莹说:“你也别问了,我看他就是误打误撞,想找个停车休息的借口,难不成他还能比谢衷更早发现危险?” 这副模样,怎么也不像是有多敏锐的觉察力。 于是话题到这里便结束,重新出发后,车速丝毫未减,车窗紧闭,通风口簌簌地换着气。 道路不算平整,郁酌又晕着车,虽然脸色白得不行,途中倒是一次也没吐,只是再三表达对卜成车技的不满,表示车程太长,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他也不是故意折腾,只是车上坐久了浑身不舒服,加上路程颠簸,让人耐不住,于是奄奄一息地在靠在后座,头发也被压得有些凌乱,软塌塌地垂在脸侧。 终于,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开口时,卜成受不了了,咬牙道:“嘀咕什么?有本事你来开。” “开什么开。”郁酌还没说话,余思莹倒先开口了,“没看见他腿上有伤吗,这样怎么开车?” 说着,她又瞟了一眼对方虚弱的脸,心道这对他来说这可能确实辛苦,顿了几秒后,不禁想起以前听过的传闻,在心里啧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是被人怎样精心照顾着,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既然开不了——” 卜成当然知道他没法开,刚才这样说也只是想刺郁酌一句,被余思莹驳回后,他挑起眉,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身旁的人打断。 段煊坐在副驾,一路上没怎么出声,却在这时候开了口,止住他们的挣扎。 他简单道:“换我来吧。” 这次没人能有意见了。 驾驶座换人后,车确实稳了很多。 郁酌在后座微微抬眼,只能看到段煊棱角分明的小半张侧脸,对方眼神冷凝,驾驶时很专注,辨不出其他情绪。 打量几秒后,他移开视线,又朝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卜成挑了挑眉,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点笑容,接着才安静下来。 道路变得平稳,他终于舒服了,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很快就升起困意,没精神地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半闭好一阵,昏昏沉沉,又因为背后硌得慌,始终睡不安稳。 车内很安静,只有车轮摩擦的细微响动,车载广播因信号中断而沙沙作响,只能关闭,发出细小的滴滴声,郁酌下意识侧过身,听得心烦,觉得很像心肺监护仪的警报,连带着空气中似乎也弥漫起消毒水味。 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其他车辆,这也算是好消息,毕竟在这种时候遇到人类,也许比丧尸的攻击更加危险。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郁酌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阳光有些刺人,他闭了闭眼,还没看清外面的情况,便感觉到车拐了个弯,半晌,速度也缓慢地降下来。 “滴——”声后,他清醒了些,下意识朝前面看去,段煊正按下对讲机,和另外两辆车简短通讯:“进入市区了,附近丧尸数量较多,大家注意警戒,两公里后在目的地停车修整。” “队长,要休息了?”余思莹倏地坐直,朝车窗外看了看。 “嗯。” 道路两侧都是高楼,枝繁叶茂,整座城市却陷在死寂中,四处觅食的丧尸是这里唯一的活物,寂静中,即使刻意减下速度,汽车噪声仍然显得刺耳,时不时引来落单的丧尸。 段煊简单解释:“附近有栋大型购物中心,我们就在那儿停车,顺便增加一些补给。” 离开时,他们武器不算少,但实际上撑不了太久,不仅是要留给基地里的其他人,更关键的原因是——大部分物资已经被洪望耗空,又或是上缴给其他基地,以寻求庇护。 因此即使各类物品目前还算充足,但也需要提前做准备。 见终于要停车,郁酌顿时没了困意,贴着窗户往外看。 两三人先下车清理附近的丧尸,用简易的围栏做成防护。 卜成在车上待久了,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下车后三两下解决了危险,朝车里打了个手势,正要回来时,动作却一顿,似乎看见什么,接着转身朝另一边去了。 “他这是要去干嘛?”余思莹一愣,有些坐不住了。 段煊见状也皱起眉,本想叫住他,又担心声音太大会把丧尸引过来,只能不耐地敲了一下方向盘,按原计划去停车,让余思莹盯住卜成的举动,替他掩护。 虽然坐在后座,但透过车窗,郁酌也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行动轨迹,只见卜成顺着大楼外墙走了一段路,最终在其中一家店门前停下。 店门已经碎了,里面一片混乱,各种汽车配件散落满地,唯独展台上那辆配置精良的摩托车是完好的,除了零星灰尘外,看不到任何其他痕迹。 卜成站在原地打量几眼,也许是想试试车能不能发动,毫不犹豫地上前几步,转动钥匙。 “完了。” 看见他的举动,郁酌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而下一秒,眼看着卜成将手搭了上去,摩托车前灯也随之闪烁,郁酌闭了闭眼,在心里骂他蠢货,同时将右手扣上了车门,随时准备下车逃命。 瞬间,警报声响彻整片区域。 尖利而刺耳的巨大电子音毫不留情地划破空气,也将所有人的心狠狠一提。 “我操,什么情况?” 另一侧路口,蒋自明刚把刀从丧尸脑子里拔出来,被这阵催命符似的警报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转眼就看见道路尽头闻声涌出新的丧尸,张牙舞爪,吼叫声几乎要凑到他耳边。 “愣着干什么,跑啊!” 同行的队友拽了他一把,慌不择路地转身就逃,眼看前后的路都堵死,利索地顺着防护栏的爬梯上了二楼。 报警声一响,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意思,而城市道路四通八达,铺天盖地的丧尸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窝蜂地从各个角落钻出来,很快就将这几条路围得水泄不通。 - 十分钟后,嘈杂声响终于停歇,混乱的脚步声中,大家在商场大厅汇合,道路堵死,丧尸被关在了楼下。 没人受伤,只是车肯定找不回来了,直到清点人数时,谢衷才揪着卜成的衣领从外面走进来。 卜成神色郁郁,嘴上骂着:“他妈的,这该死的报警器——” “卜成。”段煊沉着脸打断他。 “这周的物资扣一半,装备也由你一个人扛,如果下次再这样擅自行动,就不用继续待在队伍里了。” 虽然不情愿,但他差点害得所有人死在这里是事实,旁边的谢衷狠狠给了他一拳,又逼着他道歉,这件事才算是了结。 物资清点完毕,大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加固了各个入口的防护,并对各层楼进行检查,以防在休息时遭遇不测。 但奇怪的是,商场这种地方向来聚集人群,病毒爆发后,遇到危险的人也大多会选择进来躲避,里面的丧尸应该是只多不少。 然而一通检查下来,大家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除了部分设施遭到破坏,这里甚至算是干净的。 太反常了。 郁酌注意到这一点,同时隐约感觉周围有些不对劲,像是环绕着若有若无的窥探感,让人不适。 但当他四处打量时,却又什么也没发现,于是只能皱皱眉,收回目光。 购物中心一共五层,大家分头行动,节省时间。 郁酌腿上还挂着夹板,本来不想费力气上楼,但紧接着又想起什么,突然一反常态地支棱起来,难得没嫌累,几层楼上上下下转了个遍。 半晌,见其他人已经分散开,他朝四周张望几眼,而后随意地折了折手中的糖纸,揉成一团,微微用力,扔在正要离开的李桐时肩头。 见对方看过来,郁酌挑起眉,又指了指走道拐角的杂物间,示意他跟自己来。 “……” 李桐时脚步微微凝滞,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犹豫一阵后,心道该来的总会来,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不准出声。” 一进屋,郁酌便反手锁上门,漆黑之中,他将手中的刀刃抵上对方脖颈。 他琢磨了一路,觉得该赶紧把这件事解决了,于是特意找了这样一个地方,不会被其他人注意,也能保证对方没法呼救,让他把该说的事情说清楚。 “其实您,您不用这样。”李桐时结巴道。 他并不知道药剂的事情,心道反正打不过,于是没反抗, “昨天我碰到周烈了。” 郁酌没废话,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他说你离开之后,就没再和他们联系过,是真的吗?” “是真的,老板那个脾气您也清楚,我能安全离开,已经是他不和我计较的结果了。” 这点郁酌倒是没有怀疑,心想正合他意,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扬了扬眉:“我想说什么,你应该也清楚吧。” 李桐时心领神会,配合道:“您不用担心,关于之前的事情,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不仅是这样。”郁酌撤开匕首,“你要当作完全不认识我,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和你老板的关系,就算以后他找过来,你也要帮我掩护逃走。” “我知道了,您放心。” “还有,别总是您您您的了,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行。” 李桐时再次点头,心想郁酌还真是没怎么变,一如既往的颐指气使,虽然张扬,但配上这张脸,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而这些要求不是难事,思索之后,他便全都应下来。 至于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不知道,也聪明地没有去问。 讲清楚后,双方意见达成一致,郁酌满意了,短刀入鞘转身离开,刚转动把手,一声门响后,面前的光线却被挡了大半。 他下意识抬眼,接着便对上一人的目光。 ! 段煊靠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换了件深色外套,显得人气质冷峭,肩宽腿长地站在那儿,十分有攻击性,也让郁酌在原地惊了几秒。 安静中,段煊浅灰的眼眸在他身上细细打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微凝,隐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半晌,见郁酌不说话,他扯了扯嘴角,又瞥向随后跟出来的李桐时,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突然极轻地冷笑一声。 警告 不久之前,也是李桐时刚回到基地那一次,段煊注意到两人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但什么也没说。 而刚才见郁酌少见地没抱怨,一改懒蛋作风,在几层楼来回转悠,他觉得反常,于是不自觉跟了上来,谁知正好撞上两人一起待在杂物间,不知道在做什么。 段煊在门口站定几秒,还没说话,眉眼间便显露出些许烦躁。 还真是—— 还真是会找机会。 面面相觑半晌,郁酌显然没想到门外会有人,短暂地愣了一瞬,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心里想着该怎么糊弄过去。 门还算隔音,对方这种反应,到底有没有听见他们说话?就算是听见了,刚才那三言两语的,也发现不了什么,还有就是……抬眼看向对方后,郁酌不禁扬起眉。 ——这是什么阴阳怪气的表情,还生上气了? 安静中,两人都没出声,倒是李桐时慢慢走出来,察觉气氛不对,有些站立不安,试探着说:“你们……”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余思莹神色焦急地赶来,匆忙打断了他。 见几人都在这儿,她停下脚步站定,舒了口气,沉声道:“杨茴不见了。” 不见了? 闻言,其他人表情一变,随后立即警惕起来。 这里都是他们的人,不可能一点杨茴的踪迹都找不到——是遇到了丧尸,还是有其他幸存者躲在暗处? 段煊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微拧起眉,转身示意她带路,同时仔细确认:“你最后看见她是在哪里?” “就在顶层,我们是一起上去的。”余思莹还算冷静,回忆道,“我们分头检查,离得也不远,可后来一个转身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整层楼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通讯器没人回复,其他人也都说没见过她。” 郁酌在后面慢慢跟着,听见她的回答,突然出声:“你确定所有地方都找过了?” “当然,除了——” 说到这里,她话语微顿,想起来确实还有一个地方没找过。 “不过那里被已经破坏了,没办法通过,杨茴怎么进去?” 说话的时间,其他人也赶到楼上,顶楼的构造和其他几层不同,三分之二的地方被影院覆盖,因为断电,没有光源,只有几道光线透过最高处的玻璃照射进来。 余思莹所说的“被破坏的地方”是影院后门的备用电梯口,这里没通电,电梯自然就废弃了,而且从外面看来—— 半扇铁门被未知武器砸出一大块凹陷,铁锈斑驳,还凝固着大片喷射状血迹,积满灰尘的破损木板覆盖在上,显然曾经历过一场恶战,其破坏程度就连半只丧尸也藏不住。 如果这样的画面是出现在赶路时,没人会多看一眼,但现在不同。 郁酌看向光束中飞舞的灰尘,敛眉退后两步,心道布置这些的人虽然有点本事,但算不上聪明。 这栋大楼四处都整洁干净,唯独这里特殊,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欲盖弥彰,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段煊也走上前,右脚踩上半块木板,加重力道下压,察觉到不对劲后,吩咐李桐时一起把这些障碍搬开。 来回几趟,只听见哐当两声,凹陷的铁门向下重重一砸,却很快就遇到阻碍,停止下坠。 呛人的灰尘中,废物下的精密设计也彻底显露出来。 电梯是坏了没错,于是这人干脆直接把里面掏空,换上由自己建构的骨架,改装成半自动升降机,结构严密,看起来是个老手,开关只能由里面的人操纵,外人却无法进入。 “注意警戒,这里还有其他人。”段煊直起身,冷静道。 其他人一惊,心中顿时升起警惕来,严阵以待,拿武器的手也倏地收紧。 然而没等他们做些什么,突然,后方传来一阵子弹上膛的碰撞声,极其细微,却在寂静中显得很突兀。 “别动。” 几人猛地转头看去,一个近五十岁的男人站在来时的右侧走道,身材枯瘦,但看起来很有力量。 他肩膀微微耸起,眼神犀利如鹰,两手持枪,一动不动地紧盯他们。 郁酌惜命,见状,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同时也不忘仔细打量他。 穿着整洁干净,没有受伤,应该生活条件不错,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他的鞋,鞋底边缘似乎有些脏污,裤腿还沾着细小绒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在这里暂时休息几天。” 段煊话语算得上客气,神色冷然,试图先安抚住对方的情绪,与此同时,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个手势,余光瞥向随后上楼的蒋自明,示意他伺机而动。 蒋自明心领神会,刚要动手,下一秒,隐蔽在角落的监视器却倏地闪烁了两下。 本以为报废的监控自动开启,在众人的目光下缓慢旋转半圈。 “不要试图偷袭,”失真的人声从监视器传来,话语平稳而僵硬,隐含着一丝威胁,“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视线范围内。” 简短的一句话,就让蒋自明不敢再有所行动。 ——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是你先绑了我们的人,我们只想找到杨茴,她在哪里。”余思莹冷下神色,又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把这里战斗力最弱的郁酌挡在身后。 “暂时活着。” 男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继续道,“如果你们还想看到她安全出现,就马上离开,我们不欢迎外来者。” 杨茴还在对方手上,而这购物中心显然是他们的地盘,短时间内,也摸不清楚对面人数多少,不能硬碰硬,于是事情顿时有些棘手。 “打个商量。” 被枪口抵着脑门威胁太让人憋屈,段煊深吸一口气,抑制住举枪的冲动,沉声道,“楼下全是丧尸,根本没路出去,就算要走,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出去送死。” 他这话是事实,但嘴上说是商量,话语中也暗含威胁,明晃晃地告诉对方:我们现在不能走,出去是危险,留下来也不安全,要是真被逼急了,只能鱼死网破,都别想好过。 那人闻言顿了几秒,神色间闪过一丝挣扎,似乎有松动。 但很快,他又沉下神色,态度也更加强硬:“这和我没关系,我要做的只是保证这里的安全,你们必须走。” 段煊不想和人起冲突,不耐地皱了皱眉,正要再次开口,却被一阵细微声响打断。 是从另一侧的走廊深处传来的。 那边一点光线也没有,狭长的走道漆黑一片,如同吞噬人的深渊,什么也看不清。 安静几秒后,又是咔哒一声,比上一道声音更加明显,郁酌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察觉到什么,食指缓慢地在衣摆敲击一下,思索几秒,最终还是没开口。 而这阵响动也瞬间刺激到男人本就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上前一步,死死皱着眉,嘴唇不易察觉地抖了抖,拿枪的姿势并不标准,手却很稳,似乎下一秒就会发动攻击。 他咬牙道:“是你们的人?” 蒋自明暗道不好,心想不会是卜成他们上来了,这不刚好坏了事。 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对峙间,紧张在空气中蔓延。 “我说了,只要你们走,那个女人不会有事,可如果你们非不听劝,就算是杀了我,她也不可能——” 话没说完,下一秒,渗人的嘶吼声响起,中断了男人咬牙切齿的警告。 对面几人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举起了枪。 他声音一僵,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倏地回过头,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黏腻的气息几乎紧贴着脸,他只刚来得及抬手,枪管便被丧尸死死咬住,褐色的血液一滴滴淌下,流了满手。 男人枯瘦的手臂上血管凸起,手抖个不停,显然用了极大力量才勉强支持,却只能继续僵持。 恐惧之中,他后背渗出汗水,手指逐渐收紧,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表情隐隐扭曲,似乎十分不甘。 可没等他卸下力道,突然,“砰”的一声,枪声响起,血溅了一身,刺耳的回音在空荡的走道回荡,丧尸瞬间倒地。 “你——”男人张了张口,手脚发软,却因为紧张而发不出声音,一抬眼,便对上段煊黑洞洞的枪口。 段煊高举着枪,一侧肩膀微抬,没给男人说话的机会,再次扣下扳机。 “砰砰。” 一阵□□撞击地面的声音后,另外两只随后出现的丧尸也被放倒,重新归于寂静。 气氛凝固了一瞬,刚才那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紧张感仍然没有褪去。 皮肉腐烂的丧尸堆在脚边,少量褐色血液缓缓渗出,浸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 僵持中,最终是蒋自明率先开口,察觉到对方态度缓和,磕绊道:“你这……检查工作,做的是不是有点太不到位了。” 没人回答他,男人沉默着,再次打量他们后,半晌,终于缓慢地收起了武器。 双方的对峙最终在不言而喻中结束,那人留下一句:“三天之内,你们走,我放人”,显然已经作出极大的让步,而后转身离开。 郁酌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盯着他的裤腿看了好一阵,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突然被蒋自明拍了拍肩膀。 “小少爷,怎么不说话,被刚才的枪声吓傻了?”他语气揶揄,见事情告一段落,俨然将刚才的危险抛之脑后。 “……” 郁酌没搭理他,垂了垂眼,目光瞥向他沾满灰尘的手,有些嫌弃地躲开,没说话便朝另一边去了。 也不怪蒋自明这么问,从上楼后,郁酌便一直安静地没吭声,连丧尸冲过来时也没挪一下,静静地站在那儿,也没拿过武器,看起来有些无害,像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也是,要换作是以前,早有数不清的人上来保护他了。 段煊心中轻嗤,看着郁酌离开的身影,似乎只是随意一瞥,很快就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随手打开弹夹,又再次咔哒一声合上,两三步后,转头叫住李桐时。 “怎么了,队长。” 段煊没头没尾地说:“你想和谁发展关系我管不着。” 他有点想抽烟,轻捻了一下指尖,眼底微暗,神色不明道,“但我提前警告你,现在这情况,如果你想养一个吃白饭的,肯定不行。” 这个“吃白饭的”指的是谁,不论是谁都能一听便知。 然而听他这样说,李桐时却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一愣,神色有些茫然。 顿住几秒后,盯着对方莫名有些渗人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李桐时立即找回自己的设定,点点头:“好,好的,队长。” 转转 顶层有直达天台的楼梯,正要下楼时,郁酌却隐约听见上面传来怪异声响,随即脚步一顿。 脚上不方便,他缓慢地踩上几级台阶,确定外面没有危险后才小声撬开门,阳光刺目,裹着令人不适的炎炎热气涌过来,将他发尾染上一层浅金色,郁酌下意识闭了闭眼,周身浓郁的腐臭味瞬间就被热气冲散。 天台上空无一人,也没有丧尸,整块地方都暴露在湛蓝的天空下,三两铁架不知被什么人撞倒,已经生锈,杂乱地堆在墙边。 一块宣传牌立在角落,被从上至下划开一道裂口,正好将画面中抱着狗的小男孩划成两半,空旷之中显出一丝令人不适的死寂。 边缘围着护栏,郁酌向楼下看去,数不清的丧尸围住购物中心,拼命想往里面挤,远看密密麻麻一片,如果忽视他们腐烂的身体,倒像是万人空巷,拥挤着一个个人头。 他只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那阵声音短暂停歇后就再次响起,继而变得更加清晰。 听起来像是材料劣质的唱歌玩具,难听极了,隔一阵还会卡顿几秒,似乎不是楼下的声响,倒像从较远的空中传过来。 什么情况? 郁酌扬了扬眉,仔细听了好一阵,终于察觉到什么,顺着护栏走了半圈,去找声音的源头。 “喂——!” “这儿!看——这边儿!!!” 对面楼顶,那人拿着一朵绽开的塑料莲花,音乐一直没停,他拼命挥手,见郁酌总算发现他,连蹦带跳地又大喊了一声,激动地扯着破锣嗓子感叹道:“我去,总算是有活人了!” 十米开外是一片居民区。 末世前能住这种地方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只是随着天灾爆发,这些身外之物既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也不能帮他们在危险中免于一死,金钱沦为废纸。 而那人显然是被困在了这个富贵窝的顶楼,浑身上下灰扑扑一片,衣服上凝固着血迹,头发打结,脸色也失去了光泽,估计是饿的。 不过他倒是很有精神,对于郁酌的出现表示无比感激,半晌,嗓子喊哑了,举起一块似乎准备多时,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的牌子。 上面写着:“SOS!求救援!求食物!”几个大字。 郁酌:…… 看对方这情况,估计楼下已经被丧尸堵满了,这才迫不得已困在天台,断水断粮,也难怪这时候紧抓他这根救命稻草。 郁酌站在原地想了几秒,抬了抬眼,心道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想施以援手他也有心无力,更何况—— 素不相识的,他凭什么帮忙。 这人现在活蹦乱跳的,一时半会应该也饿不出毛病,末日当前,多帮多错,还是少给自己找麻烦。 想到这里,郁酌站定,突然弯了弯嘴角,冲对面楼顶的人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微笑。 “啊——?谢谢啊!” 对方以为他是答应了,大声道谢,下一秒,却眼看着郁酌后退几步,笑容不变,朝他招了下手,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哎,不是!” “这是帮还是不帮??” “别走啊!!!” 那人的呼喊声被关在门后,很快就没了动静。 郁酌下楼时,众人已经划出了活动范围,清点各类物品,同时计划离开路线及确保杨茴的安全等各类事务。 大型购物中心各种物品都算是齐全,只是许多食物已经超过了保质期,几人熟练地分发补给,又架上一口锅滤水,不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冒起热气。 郁酌拧开从货架上顺手拿的黄桃罐头,安静地在旁边坐下,听着大家低声分析大楼的构造,并安排好今晚守夜的人,以防有人偷袭或突发危险。 不过能确定的是,对方目前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选择这么迂回的方法和他们周旋。 很快就入夜。 大家选择聚在一起休息,以免落单,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两人轮换守夜,保证安全。 大楼里本就断电,天色暗下来后,就更加漆黑一片,怪物嘶哑的声音偶尔从楼下传来,模模糊糊,大家早已习惯,坐下之后,疲惫感涌上来,很快就升起困意,鼾声渐起。 郁酌侧身躺在睡袋里,似乎下一秒就要阖上眼,却始终没睡着,眉头微皱地忍耐腿上的疼痛。 白天感觉并不明显,到了晚上,身体松懈之后,痛感便一阵接一阵刺激着他的神经,怎么也无法忽视了。 他咬了咬牙,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不知道碰到哪儿,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气,睫毛一抖,心道真是祸不单行,自己已经尽力抑制药效发作,能坐着绝不站着,却又冒出来腿伤这一茬。 寂静中,郁酌歇不住,摸索着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摸黑撕开包装,塑料纸哗啦啦响了好一阵,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嘴里咬着水果糖,平静半晌后,他叹着气,再次窸窣地发出动静,挣扎着从睡袋里坐起来,绕过其他人,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他很少有长久忍受疼痛的经历,从前就算受了再重的伤,难受的时间也只是短暂的几分钟——不管多严重的伤口,把一大堆精心配制、价值不菲的药品堆上去,就算不想痊愈也难。 想到这里,郁酌神色微暗地弯了弯嘴角。 走道宽敞,黑暗浓稠如墨,像是看不到尽头,以前来往顾客的繁华商业区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四周无比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郁酌睡不着,心道如果能找到止痛片之类的,也许能稍微舒服些。 然而几分钟后,他没找到药,却停下脚步,突然拐弯进了其中一家店面。 这是个家居店,设施还算完好,只是入口处的沙发和吊灯溅上星点血迹,露出一堆脏污的棉絮,柜台也被砸烂,除此之外没有太大变化。 目的明确地走进内厅,他没有丝毫停顿,仰头便倒在柔软的床铺中,连带着半边身体都陷了进去,虽然被褥间散发着陈旧气息,但仍然舒适得让人脱不开身来。 自从一年多以前他离开家,已经很久没睡过这样的床了。 他默默地想。 就这样不知道躺了多久,昏昏欲睡间,郁酌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末世前,就在家里,和他拼命躲开的那个人待在一起。 对方是长辈,位高权重,却总是以平等的姿态和自己交流,即使偶有争吵会从容不迫地对他进行劝导,神色中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争执时,他会微笑着,平静而不失强硬地对他说:“不要冲动。” 于是当郁酌发现了不可调和的真相时,才会别无选择地逃跑。 ……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静默中,耳边突然出现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几乎与郁酌回忆中的说话声重合,显得有些不真实,却瞬间将他从思绪里拉回来。 郁酌立即坐起身,心中升起警惕,微微皱眉:“什么人。” “别紧张。”下一秒,墙顶的监视器转了转,蓝光闪烁着回答他。 是白天那伙人? “我只是见你一个人出来,以为你打算离开这个队伍了——就和上次一样,不是吗?” 对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意聊天:“毕竟郁还峥已经发现你的踪迹,还派出更多人手,我猜你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抓回去吧。” 听他说出这个名字,郁酌心下一沉,随即眯起眼,反应过来:“你和白天那些人不是一起的。” “你在哪儿,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你觉得我在什么地方。” 郁酌并不恐惧,却也不喜欢被人窥探的感觉,但见对方对自己十分了解,又升起些兴趣,耐着性子道:“不在这栋大楼——应该也不在这座城市吧,C市,B市,你是技术人员吗?” “技术人员?这么说也不算错。” 那人突然笑了:“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广播员。” ? “你到底——” 谈话间,郁酌被转移了注意力,痛感减轻许多。 他坐直了些,想再问些什么,但还没问出口,下一秒,对方只留下一句“有人来了”,便立刻没了动静,窥视感也随之消失。 在他止住话语的同一时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不大,却显得沉稳而有力,很快就逐渐靠近,对方谨慎地推开玻璃门,暗淡昏沉的黑暗中,段煊就这样十分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郁酌眨了眨眼,搞不清楚对方的来意,心想他该不会还记挂着白天李桐时的事,这么晚了也要追上来。 段煊周身裹挟着夜深的寒意,没出声,打量他后,随即眉梢压低几分,也许是因为在夜晚,他气息中涌动的锋利感减淡许多,却仍然显得冷硬。 “段哥。” 郁酌敛去神色,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佯装无事,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下一秒,他却猝不及防地看着对方微微俯身,神色冷然地凑近几分,段煊面上没什么表情,掰过郁酌受伤的小腿,手指有力地扣住夹板,手臂微收,将他的腿抬起来些。 ? “你……” 不明所以地被架起腿,郁酌失去重心,向后仰了仰,还没来得及躲开,紧接着,怀里又被扔来一个小纸盒。 是一盒止痛片。 盯着他看了几秒,段煊将不知从哪儿带来的医药箱搁在床边,熟练地翻找一阵,物品碰撞的响动中,郁酌终于听见他开口,说出了这几天来和他的第一句对话。 段煊脸色不怎么好看,侧脸在暗色中覆上一片阴影,话语也毫不客气:“既然这么容易受伤,就别到处乱跑。” 危急 段煊是真气着了。 昨晚他选择和郁酌一队,一半的原因是怕其他人应付不来。 而除此之外,另一个方面则是因为——这几天的相处之下,段煊心知他娇气且弱小,处事也懒散不上心,但严格说来,这也不算是什么不可救药的缺点。 现在他腿伤差不多痊愈了,如果在平时加以训练,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够有自保的能力。 于是半分钟之前,段煊在不远处看见一只丧尸正在慢慢靠近郁酌时,思及这件事,原本要赶去的脚步也因此一顿,在原地等了又等,却迟迟没等到他做出行动。 紧接着,段煊微微皱起眉,下意识地想起不久之前,两人第一次正式意义上见面的场景。 杂草丛生的楼下,对方也同样是面对一只丧尸,明明危险已经近在咫尺,下一秒就要被咬断脖子,却根本不知道反抗。 这样下去怎么行? 而另一边,郁酌对他的这些心理活动毫不知情,心想我当然知道丧尸该往哪儿捅,你倒是给我这个机会。 他在劈头盖脸的血腥味中气息奄奄几秒,刚半抬起眼,手上传来一阵力道,紧接着就被段煊紧紧扣住手腕,于是不自觉顺着对方的手臂看过去。 收起刀后,段煊周身气息微敛,指缝间沾满了血,一点点淌下,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稍稍用力,便在郁酌衣袖上留下暗色的痕迹。 “算了。”他舒了口气,心中仍然莫名烦躁,但眼下也没再多想,压低声音再次叮嘱郁酌几句,按照原定路线朝汇合地向前。 这片区域的丧尸被清理得所剩无几,四周陡然间寂静下来,光线黯淡,角落的摄像头毫无存在感地闪烁一下,空气中弥漫起腐肉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黏腻的潮湿感。 刷过油漆的停车场路面隐约有些反光,白色路标箭头竖直地指向道路前方,又被星星点点的血迹从中截断。 郁酌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视线完全逐渐适应了黑暗,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蹙眉,而后不动声色地避开脚下的血污。 这几天极端高温,昨晚在大楼里四处转悠时,他顺手换了件薄上衣,折腾好一会儿,这几天的狼狈总算褪去几分,只是花里胡哨的十分招摇,招得其他人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心道果然还是缺乏经验,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连累队长。 于是今天一大早,出发前,郁酌便被段煊按住强行套上严实的作战服,倏地拉紧拉链,浑身上下顿时被框得严严实实,一点儿缝隙也透不出来,彻底蔫吧了。 没走多久,他被厚重的衣服拖住步伐,忍不住扯一下沾血的领口,很轻地舒了口气,另一边手腕仍然被攥得紧紧的。 郁酌微微垂下眼打量几秒,手腕转了转,心道对方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大力气,都要捂出汗了,虽然难耐,但也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脚边的墙壁贴了个安全出口的标志,因为断电已经发黑,郁酌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拐角处的墙根上。 原本洁白的墙壁溅上一片喷洒状的血迹,还未凝固,显然是不久之前的,他想到什么,低声道:“他们……” 话音未落,一转过弯,满地的丧尸尸体便出现在他们眼前,血液堆着腐肉,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似乎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我操,他妈的还挺疼。” 没等他们走近,对方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立即起身警戒,从黑暗中显出身形,直到看见是他们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队长,是你们啊。” 李桐时放下手里的枪,神色间的凝重还没散去,“那边都解决了吧?” 段煊还没出声,站在身后的郁酌倒是先开口回答了,虽然一路上他没帮上什么忙,却也愉快地点头:“全都解决了。” “有人受伤了?”段煊皱起眉。 李桐时侧过身,躺在角落里的人立即露出半边身体,蒋自明正靠坐在墙角,膝盖半弯曲着,身上脏的像是在灰里滚了一圈,不过没什么伤口,右边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微扭曲地垂下,估计是脱臼了。 他抬起头,龇牙咧嘴的表情一收,先是朝他们打了声招呼,接着收回视线,倒吸一口气后,膝盖支在腋下,咔哒一声,熟练地将手臂转了回去。 “不是什么大事,队长,你们来得挺快啊。”蒋自明缓了一阵,视线又落在郁酌身上,半开玩笑地说,“路上没被吓着吧少爷。” 郁酌被衣领遮住下巴,已经无力纠正他的称呼,没来得及出声,左边通道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在寂静中十分突兀,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地下停车场四通八达,也不止一个出口,不过几天前进来前他们检查过,这些走道不是挤满了丧尸,就是因为枪炮的轰炸而坍塌,根本无法出入,仔细合计后,最终选出一个能够应付的方案,兵分几路清理丧尸,强行开出一条路。 左边的通道是余思莹和卜成负责,却一直没有动静,直到这时候——阻拦走道的铁门被狠狠撞开,混杂着飞扬的泥沙,谢衷从另一侧冲出来。 他手里拎着那张弓,箭已经耗空了,看起来有些狼狈,喘了口气,少见地朝众人道:“快走,那边没撑住。” 说话间,谢衷动作也没停,回身扣住门锁,段煊立即反应过来,上前和他一起把门焊死,就关上门的那一刻,对面的丧尸撕咬着挤在门后,猛地从门缝间伸出一只手,段煊毫不迟疑地那只手臂砍下,将铁门关严实。 “其他人在哪儿?” 谢衷:“暂时安全,这边走不通,先去C口和他们汇合。” 眼见气氛有些凝重,郁酌安静地没出声,见他们封死了门,顿了几秒后,费了点力气,把在墙边躺尸的蒋自明一把拉起来。 “轻,轻轻点——”蒋自明始终警戒着,但还是下意识咧了咧嘴,将手收回去,自认就算是受了伤,也不至于需要郁酌来帮忙,起身后在手肘关节处用力按了一下,没有停顿地重新扛起武器。 这条路算是畅通,几人很快就到达C口。 让人没想到的是,原本定好的汇合地点现在空无一人,郁酌四处打量,心跳也在紧张的气氛下加快几分,喘了口气,发现水泥路面上有几滩未干涸的血,交错着战斗过的混乱痕迹。 C口的电梯直通一层,左右两侧的走道连接室外和其他区域,出口处的路塌陷了一片,不能过车,却拦不住丧尸。 寂静中,没等郁酌细想,下一秒,距离他半米远的玻璃门突然一响,如同老旧琴弦的割裂声,突兀地打破寂静的空气,他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便被段煊按住肩膀,听到他说:“小心。” 原本透明的玻璃门因为年长日久沾满灰尘,干裂地凝成一片,几乎完全被暗黄色的尘土覆盖,看不见对面,郁酌站定后,仔细看了几秒,正要出声,那阵响声便拖长了再次响起。 一个血手印猛地按上玻璃,半秒钟后,玻璃很快染上一片极深的红色,迅速蔓延开来,“砰”的一声,连续不断的撞击声从另一边传过来。 门外的丧尸仿佛被他们唤醒,一窝蜂地挤在门后,蒋自明傻眼了,结巴道:“我们,要不先撤吧。” 然而他话音未落,像是回应他一般,陈旧的玻璃门发出细碎的□□,从中间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转眼间,这道缝隙就飞快地扩大,伴随着细密裂纹声,蜘蛛网一般遍布整扇门。 “走!”随着段煊出声,玻璃门也终于不堪重负,哗啦一声碎了满地,紧紧挤在一起的丧尸群倾泻而出,踏着玻璃碎片涌向众人。 “我操,老谢,余思莹他们人跑哪儿去了?”蒋自明被一只丧尸扑倒,滴着血的利齿近在咫尺,臭味刺鼻,他拿刀抵住,脖子上暴起青筋,大声朝谢衷喊。 郁酌站在不远处,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虽然平时不爱动弹,但生死关头还是惜命,当机立断地转身,没走几步却脚步一顿—— 那边的门锁估计不怎么牢固,轻而易举地被丧尸撞破,它们闻着味儿一路追上来,两侧的怪物蜂拥而至。速度缓慢却毫不停歇地愈发逼近,把几人堵在中间,进退不得。 血腥味刺鼻,嘶吼声已经响到耳畔,再一次将刀插进丧尸脑中时,段煊朝两侧扫了一眼,神色一凛,眼中划过戾气,手指握上刀柄:“拼一把。” 郁酌抿了抿嘴,心道这回躲不过了,骨头疼也只能忍忍,总好过现在被丧尸咬断脖子,谁知没等他有动作,突然间,他便敏锐地听见身后的墙壁传来声音。 与此同时,一只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伸出来,迅速将他往里面拽了一把。 墙壁间似乎开启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小门,略有些熟悉的人声从里面传出来,以众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进来。” 不同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生死关头,硬抗下去也不是办法。 眼看铺天盖地的丧尸挤进狭窄的走道,马上就要将他们淹没,几人没犹豫,立即从尸潮里脱身。 最后进去的人是蒋自明,他一把掀开压在身上的活尸,用力过猛,刚接上的手臂僵硬地响了两声,在他进入通道的下一秒,入口被死死堵住。 他直起腰:“我操,这是哪儿。” 入口被封住,却没有隔开外面的声响,渗人的嗬嗬声此起彼伏,丧尸抓挠墙壁的动静透过墙体传进来。 郁酌呼吸放轻,抬眼打量四周,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扇小门十分隐蔽,显然是被人为凿开,特意开辟出了一条隐蔽而安全的通道。 “保持安静,跟我走。” 沙哑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绪,郁酌隐约觉得耳熟,在漆黑中抬眼看了看,模糊间瞥见对方的侧影,随即迟疑道:“史俊?”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施以援手的居然是昨天刚和他们见过面的那个人。 光线昏暗,路面堆积着沙石,走动间发出沙沙摩擦声,史俊还穿着同一身衣服,通道狭窄,于是微微弓起身子,但十分警惕,目光时不时从他们身上扫过,默不作声地领着大家穿过走道。 路程不长,不出几分钟,眼前的光线就明亮起来,这条路似乎是通往大楼的某间休息室,郁酌跨过两级台阶,刚踩上瓷砖地面,一人凑上来拍了拍他的肩。 “终于来了,没人受伤吧?”余思莹有些灰头土脸的,但精神很好。 “你们——” 郁酌眨了眨眼,神色意外,心道难不成他们也是被史俊带过来的,可这人昨天还一副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怎么这时候又改变了想法? 而除了余思莹,队伍里其他人也都在,休息室不大,只摆着两三把椅子,设施十分陈旧,光秃秃的灯泡在天花板上晃,大家没这么多讲究,扎堆似的坐在地上,见他们来了,七嘴八舌地说话。 “队长,外边什么情况啊。” “我们那边路都堵死了,幸好能找到这么个地方躲躲,刚才是真他妈的惊险。” 段煊简单和他们说了两句,清点人数后,又将视线转向史俊,显然是打算和他谈一谈。 “我知道你们的打算。” 史俊话不多,几次见面都十分沉默,这回倒是没有前几天那样戒备,拉了把椅子坐下,“从这儿出去就是长期停车场,不过大路已经塌了,车开不出去,你们要是去想走,从另一边走有条特殊通道,我可以帮忙打开。” “为什么帮我们?”闻言,段煊静默几秒,似乎在心中思量他话语的真实性,接着便皱了皱眉,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郁酌在一旁安静地没有出声,却也猜测着原因,左思右想,得不出结论,忍不住怀疑对方是设好了陷阱,想把他们在这里一起解决了。 “这件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很容易就能做到。”史俊没多言,只继续道,“我早就说过,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你们离开,这里不欢迎其他人进入。” 时间紧迫,简单沟通后,大家都心知肚明,无论如何,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相信他的话——毕竟已经没有别的路能走了。 – 而情况也的确和史俊说的一样,从另一侧的通道出去后就是停车场,没有丧尸,看起来暂时安全。 昨天汪和已经用飞行器把车钥匙送了过来,按下开关后,不远处车灯闪烁,开锁声在寂静中显得十分响亮。 郁酌顺着声音看过去,目光落在那几辆昂贵又花哨的豪车上,通体线条流畅,色彩鲜艳,车辆表面极具光泽感,虽然蒙上了一层灰,但也盖不住其中气质,忍不住扬起眉,不得不说,的确是好车。 另一头,更耐不住的人则是蒋自明,他眼睛都看直了,回过神后,转了转手里的钥匙,立即上前拉开车门:“队长,我开这辆!” 分好队伍后,大家上前检查车辆,并再次清点装备和规划路线,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一时间没人闲着——除了郁酌。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也没看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于是心安理得地偷起懒,转过头瞥见史俊也神色严肃地站着没动,没话找话地问:“那个,你就打算一直留在这儿?”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没说清楚,补充了一句:“那匹马怎么样了。” 通体雪白的观赏马皮毛顺滑,干净的不得了,一看就是精心养着的,这商场既然有模拟生态园,应该不止这一种动物吧。 见郁酌提起这件事,史俊一怔,眉心松了几分,好一会儿才有动静,侧身看他一眼,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 半晌,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终于开口,却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郁酌:?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郁酌朝四周看了几眼,见其他人还在加固车辆,蒋自明和卜成一起在车轮上固定好防护链条,接着又在车内安装探测仪…… 这一套程序下来,估计时间不会短,琢磨几秒,他弯了弯嘴角,放轻声音跟上去。 地方不远,史俊在几米开外的废弃电梯旁按下几个按钮,哐当一阵响动后,半自动升降机就落下来,移动间抖落下大片灰尘,有些呛人。 郁酌看了看脚边斑驳的铁锈和血渍,轻巧地跨过去,刚站稳,眼看着门要合上,突然间,一只手却猝不及防地从门外伸进来。 对方力气很大,硬生生阻止了升降机的运行,手臂用力,将门一点点掰开,郁酌刚惊了一秒,接着就看见段煊那张神色冷峭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 郁酌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眨了一下眼睛:“你也要一起去?” 段煊没出声,上下打量他之后,紧绷的神情缓和几分,脸色仍然很臭,黑沉的眸中似乎压着些情绪,但很快就消失不见,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嗯。”他好像并不在意他们的意见,自顾自地站进来,脱掉作战服后,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衣袖上还沾着血,气息迫人。 他压了压眉毛:“别一个人到处瞎跑,如果遇到什么事,你能应付过来?” 郁酌:…… 短暂上升后,史俊将机器按停:“到了。” “这里是——” 这儿看起来是购物中心内部空间,面积很大,几堵墙被打通合成一整间,走进几步,郁酌这才发现地上铺了一层草。 墙边围满花花绿绿的植物,灌木盆栽,很有自然生态的气息,房间被围栏和铁笼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地块,混乱而拥挤,中间被踩出一条走道,空气中弥漫着生物混杂的气味。 两人见到这幅场景,都有些惊讶,下一秒,没等郁酌从震惊中回神,窸窣的响动后,一只黑白相间的大型犬便从角落蹿出来,汪汪叫了两声,敏捷而熟练地扑在史俊脚边,在他蹲下来后,又舔了舔他的脸。 史俊一直没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容,配合地摸了摸狗头,眼角多出几道不明显的皱纹。 “这些都是……你养的?”郁酌沿着路中间隔出的一条小道往里走,果不其然看见了那匹白马。 对方冲他打了个响鼻,又闷头嚼草料,紧挨着的一圈栅栏里围着三两只孔雀,再往里去则是各种各样的动物,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一点儿没瘦,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围栏边挂着设计精美的介绍名牌,估计是给观赏者看的,动物数量不多,但供它们生活的各类设备十分齐全,也能将这房间占满了。 史俊摇头否认:“这都是公司的新项目,用来吸引顾客。” “所以你一直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它们?” 郁酌伸出手,揪了一下羊驼脑袋上的卷毛,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 空无一人的购物中心,精密的改装通道,为了威胁他们离开,对方用监控虚张声势,想必也是用这种方法赶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抢夺物资。 史俊熟练地添加饲料,并没有正面回答,只轻描淡写道:“当时出了事,大家跑的跑死的死,能继续照顾它们的就只有我了。” “可你一直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郁酌抿了抿嘴,“这里的物资只会越来越少。” “就算是这样,可我总不能甩手不管,让他们饿死在这里。” 史俊突然决定带他们进来,也许只是因为郁酌多问了那一句话,也可能是想让这些特殊的公司员工再发挥一次价值,还有心底那几分微不可察的不甘。 几天前在监控里看见一行人闯进来时,他只以为又是和从前一样的入侵者,采用老办法赶走他们,却不小心出了意外。 几年来,这里闯入过许多队伍,有些人很难应付,脱力社会管制后彻底失去人性,冲突之下,他也有几次差点丧命。 于是史俊一点点改进防护机制,有几次甚至对人类用上了热武器,而亲手杀了人后,他才绝望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真正的末世了。 所以当他被擒住时,他以为自己会死。 然而并没有。 回到监控室后,他在暗处一遍遍观察着他们的行为和交谈,尽管告诫自己不能轻信他人,却不自觉地在心里想,这些人也许不太一样。 但也仅仅是不一样,并不代表没有危险,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你们走吧。”简单聊过后,史俊和两人道别。 “我是这里的保安,这也是我的职责范围内的事,所以会一直做下去。” 说这句话时,他语气很冷静,甚至是少见的柔和,明明是个普通中年人,因为高压环境更显苍老,却在这一刻有些不同。 “注意安全。” 回停车场时,蒋自明已经坐上驾驶座试驾,远远地看见段煊,没按喇叭,只朝他招了招手:“队长,可以出发了!” 谈话已经结束好一阵,郁酌却不自觉地皱着眉,回想史俊刚才的神情,不理解他的做法,轻嗤一声道:“其他人都跑了,他知道危险还不走,不值得。” 事实上,他甚至觉得愚蠢。 购物中心虽然物资齐全,但总有耗尽的一天,加上没有武器,一旦被人侵占,就会毫无还手之力。 段煊走在他旁边,眉骨压低,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刀柄,打量他道:“你年纪小才不懂,总会有你想保护的人出现,到了那一天,你也会愿意付出。” “你?”郁酌抬了抬眼,睫毛映出一小片阴影。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种软肋——” 段煊情绪莫名地瞥他一眼,眸色微沉,凉凉开口,“也不会喜欢那种需要人保护的弱者。” 离开 听出他话语中的意有所指,郁酌扬了扬眉,选择假装没听见,暂时不和他计较。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众人准备完毕,整装待发时,他才终于有了动作,看了看段煊后,轻微地弯了一下嘴角。 在对方转身离开的前一秒,郁酌垂下眼睑,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向,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慢悠悠说了一句。 “我不小了——小、段、哥、哥。” 语调微微拉长,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语气略带不满,却莫名显得温吞,几乎听不见,又一字不漏地传进段煊耳中。 段煊脚步倏地一顿,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反驳自己上句话,在心里把他的语气辗转一圈,仿佛被无形的钩子勾了一下,烫得人站不住脚。 他睨了郁酌一眼,对上他微上挑的眼神,目光划过对方眉梢和白皙的侧脸,没出声便迅速别开眼,似是焦躁压了压眉尾。 操。 好半天没人再说话,段煊面色丝毫未变,心里却不断响着警报,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郁酌在原地站了几秒,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见段煊开始检查众人的装备,这才转头去看车。 汪和这几辆车虽然昂贵,但大多是观赏大于实用性,光鲜亮丽地开出去,估计不出半小时就会被丧尸挠花。 现在跑车被整体加固一通,像是套上一层钢铁壳子,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好歹安全是有保证了。 郁酌左右打量,刻意避开卜成,站在车门边摸了一把车身,还没来得及上车,段煊那边似乎忙完了,看见他的动作后,两三步走上前。 他神色微凝,仿佛刚才匆匆离开的人并不是自己,看了郁酌一眼后说:“坐副驾驶。” ? 没头没尾的,郁酌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正想开口,段煊却没给他询问的机会,一手拉开车门,另一边微微用力按下他的右肩,把人塞进前座,又俯下身,利落地拉出安全带,将他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郁酌垂眼看了看,不情愿道:“这就不用了吧。” 这种时候还系安全带,要是有丧尸扑上来,这根绳子简直就成了催命符。 另一边,卜成拉开车门,好巧不巧,冤家路窄地坐在驾驶座上,瞥见郁酌的身影后,嗤笑一声:“队长是怕你乱跑惹麻烦,这才给你扣上,反正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安安静静坐好。” 郁酌见他来,一瞬间有些想下车,静止了几秒,还是认命地没动,压平了嘴角,点点头道:“行,你厉害,也不知道你是比较擅长引来丧尸群,还是拿枪更快一些。” “你——”卜成瞪眼,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刚上车的段煊打断。 “我没这意思。”段煊这句话是回答卜成刚才的说辞。 他坐在后座,姿态有些放松,听到他们的争执,眉骨压低几分,目光从后视镜反射出来,只这样简单说了一句,接着微微抬眼道,“别闲聊了,出发。” 车辆缓缓启动。 蒋自明刚受了伤,谢衷权衡之后和他上同一辆车,而余思莹见这边开车的是卜成,二话没说就转身走了,显然是不想和他多待,要不是见郁酌被队长安排了,甚至想把他也拉走。 一来二去,最后同路的人成了杨茴。 “杨茴姐。”郁酌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 杨茴也笑了笑,依次朝几人点头,接着就安静了一段时间,没人再开口说话。 出口处的通道已经开启,地下停车场原本漆黑一片,只有车灯勉强照亮前方一片地方,空气中扬尘弥漫,强光扫过,偶尔能看见一闪而过的尸体或残肢。 开过这一段路后,不远处终于传来光亮,不同于冷冰冰的探照灯,大片阳光洒下,卜成车速不减地驶过上坡,一眼就便看见拥挤在出口的成群丧尸。 “坐稳了。” 眼见这幅场景,卜成并不觉得恐惧,反而隐约兴奋,狠狠按下手边的开关,下一秒,改装车内部发出铁器相撞的声响,车顶两侧迅速探出一排尖刀,刀刃闪烁寒光,直直地刺进丧尸的脑子。 郁酌心里有数地提前攥紧右上方的扶手,刚转过头,卜成便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车子轰鸣两声,猝不及防地冲了上去。 他们动静不小,一越过上坡就吸引了所有丧尸的视线,腐烂空洞的眼珠齐刷刷地望向这边,很快就把他们团团围住,却在靠近前立刻被击杀。 “前面——” 郁酌贴着车门,正要提醒他前面是升降杆,卜成却已经直挺挺地冲了上去,强化后的改装车将护栏撞断,很快,成群的丧尸也被卷进车轮,血肉横飞地倒了一片,硬生生在尸群中开出一条道路来。 他们是领头的车,清除了前方的路障,后面紧跟着的其他人也就一路畅通无阻。 卜成开车上了主路,四周的活尸已经越来越少,车速稍减后,他似乎还觉得不够,降下一半车窗,伸手冲外面比了个中指:“他妈的!总算出来了——” 街道安静,他正放松了警惕,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之间,一只干枯的手从下面伸上来,明明只剩下一把骨头,却紧紧箍住他的手臂,力道极大,几乎要撕下他一块肉。 “我操!” 卜成吓了一跳,心理素质再强也禁不住慌了,另一手把着方向盘,油门没松,车子七拐八弯开出一条S形曲线,车轮在路面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连带着撞翻街边的破烂陈设。 那只丧尸顽强极了,手上一直没松,喉间“嗬嗬”惨叫着,在车门外被拖了一路,居然搭着车窗缓缓爬了上来。 “关窗关窗。”眼看前面要转弯,卜成猛转了一下方向盘,挣脱不掉,下意识关上窗户切断丧尸的手臂。 话音落下,车窗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关上,反而开始缓慢下降,直至完全打开,冷风直往里灌,卜成难以置信地怒道:“我说关窗,你他妈……” 下一刻,“砰”的一声,他话音未落,那只丧尸就被爆了头,带着腥臭味的血液和脑浆溅了他一脸,顺着下巴一点点下淌,把他没说完的话也堵了回去。 “呸呸。”卜成动作滞住几秒,反应过来后,差点要吐出来。 他表情隐隐扭曲,方向盘倒还是稳的,察觉到拽住自己的力道消失,猛地把手从窗外收回来。 “郁酌!” 他摸了一把身上黏答答的液体,脸色难看地像是吃了屎,怒不可遏地转头道:“你故意的?” 郁酌手里还拎着那把枪,枪口热气滚烫,见对方质问,他把□□收好,好整以暇地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看他:“不好意思。” “我只是记得段哥之前教过我,杀丧尸就该对准脑子,所以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有用。” 说完,他又揉了一下被震酸的虎口,缓慢关上窗户:“毕竟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要是连这件事也学不会,也太给你们拖后腿了。” “你说是吧段哥。”郁酌笑眯眯道。 段煊没想到还能扯上自己,心道是该让卜成吃点教训,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也看出了郁酌满肚子的坏水,嘴角很轻地弯起一点弧度,什么话也没说。 “你真的是故意的。”卜成算是看明白了,对方就是在报复自己,一时间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别吵了,不是还要去接汪和吗。”杨茴忍不住小声打圆场。 变故只发生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车一直没停,很快就绕路到达购物中心旁边的住宅区。 原本住户非富即贵的居民楼现在破败不堪,高楼外表仍然雕刻着精美花纹,墙皮却隐隐掉落,一个活人也看不见,楼梯转角的玻璃被砸碎,隐约还能看见三两只丧尸耷拉着脸皮扒在窗口。 郁酌在手边按了一下,打了几秒闪光灯,还没开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天台上探出头来,挥了挥手,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但也认得出是谁。 见他们到了,汪和猛地往外探了一截,确定在丧尸群里缓缓前行的是自己的车,动作很快地翻过护栏,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装备,将绳子固定好,又在身上缠了几圈,顺着一层层阳台顺畅地滑了下来。 计算好时间后,他到达一层时,卜成也正好将车停在楼下,天窗一开,他就从窗口降落,稳稳地落在后座。 “我去。” 汪和看起来动作熟练,其实背后吓出一声冷汗,半天还心有余悸,看见近在咫尺的丧尸就贴在窗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是不是变异了,要换成以前,我动作可绝对没这么利索,这都快成蜘蛛侠了。” “你这是一直没出门,什么也不知道啊。”郁酌转头和他打了声招呼,顺口便答,“三年前行星碎片砸下来,毁了不少地方,我记得大家还恐慌了一段时间。” “有一处就在隔壁市,撞出一个大坑来,你离这么近,体能强化快一些也正常。” 他说得随意,而除了汪和还在状况外,其他人的神色却顿时紧绷起来,一时间气氛安静,几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离碎片越近就能越快地改变身体机能是事实。”段煊皱起眉,“但这些是官方机密文件,相关地区也已经封锁消息——”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休息 车内短暂寂静了几秒。 郁酌被众人盯着,听他这样问,心里惊了一瞬,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神色不易察觉地僵住,睫毛一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事实上,几年之前,在丧尸危机还没有爆发时,他就已经习惯时不时在家看见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来访,这些人满身药水味,行事严谨且少言寡语,当时他以为是郁还峥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多问。 可一段时间后,郁酌却间接被告知丧尸病毒即将到来,虽然对这件事满腹疑虑,但还是不得不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和训练,没少受苦受累。 这样一通折腾下来,就是想不清楚也难。 除此之外,郁还峥也和他提过行星碎片,警告他最好不要靠近,而关于原因却语焉不详,想到这里,郁酌暗自后悔,早知道这是机密信息,刚才就不该顺口说出来。 “那个……” 他在段煊的注视下眨了眨眼,静默半晌后,久到连开车的卜成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含糊其辞道:“就是之前偶然听别人说的,只知道一两句,不是特别确定。” “听谁说的?” 见他神情闪烁,话一出口,段煊脑中第一时间就浮现出柯谨的名字,于是下意识拧起眉,神色也冷了几分。 “……” 郁酌还没编出来,犹豫了半晌,正要随便糊弄过去,又突然被段煊打断:“算了。” 段煊眼尾微微压低,侧脸线条轮廓分明,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晦暗地压了压嘴角,只这样说了一句就收回视线。 见对方不再追问,虽然不明原因,但郁酌还是悄悄松了口气,心道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下次开口前一定得仔细想想。 车开上大路,偶尔有零星的丧尸试图扒开车门,很快就被利落地击杀,道路两侧无数破败的高楼飞快地向车后略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建筑物越来越少,转而变为无尽的矮田,远离城区。 路途漫长,郁酌在颠簸中坐直了些,因为坐在前座,倒没有上回晕车那样严重,靠和汪和说话转移注意力。 仔细算来,今天算是汪和从病毒爆发起第一次正式离开家,虽然之前在楼顶见过尸群涌动的场面,但亲身体会后,他还是惊于丧尸的破坏力和蔓延程度,四处张望,倒是看不出恐惧,只是兴奋极了,止不住地和几人搭话。 卜成专心开车,懒得理他,段煊就更不用说,不知怎么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心情不佳,虽然偶尔开口,却有上句没下句,于是愿意回应他的便只剩下杨茴和郁酌,一时也没有冷场。 “所以你真的就在家里待了三年?”听对方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经历,杨茴忍不住问他。 “害,也不是不出门,就是不敢走太远,再说了……” 汪和表情夸张:“我们那小区门锁质量,别说是丧尸,就算是炸弹来了也别想炸开,要不是那次——” 郁酌眉梢一扬:“那次怎么了?” “别提了,就前段时间,我在家待的好好的,居然有人直接从窗台翻进来喊救命,我想着他要是饿了,那给点儿吃的再让人走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儿,汪和懊悔道,“谁知道他居然是被丧尸咬了,楼里其他人也全没了,我哪见过这场面,心里一慌,只敢向外跑,被走廊上的丧尸狂追,这不,稀里糊涂的就堵天台上了。” 杨茴性格柔和,说话也慢声细语,听他这么说,叹息一声道:“那个人应该也实在是惊慌失措,才会来找你求救吧。” 话音落下,她神色一顿,没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自己胆子很小,也总是连累大家,如果有一天她被丧尸咬了,一定会找个地方悄悄死去,不给人造成麻烦。 “算了,幸亏我运气好遇上你们,不然肯定尸体都凉透了。”汪和咧了咧嘴,接着问道,“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下一站是要去哪儿?” 卜成终于插话,一如既往地没好气:“去哪儿都不知道就敢上车,您心可真大啊。” “哪里哪里。”汪和挠头。 郁酌有些打瞌睡,但也静静听着,见话题谈到这儿,他思绪微转,下意识地想起几天前——他独自下楼,遇上那个广播员的那一晚。 其实后来广播员又找过他一次,可能是怕被别人发现,对方这回倒没闲聊,立即进入了正题。 从第一次聊过的三言两语看来,郁酌本以为广播员是想劝自己单独行动,对方诱导他离开,也许是和郁还峥达成了什么交易,就算不是因为郁还峥,也一定有其他目的。 谁知广播员一开口,便直截了当地摆出自己的条件:“我希望你能继续留在队伍里,至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都不要走。” 紧接着,没等郁酌拒绝,他继续道,“你也知道,只要监控覆盖的地方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答应这个条件,我可以帮你避开很多危险,考虑考虑吧。” 他的要求算是简单,郁酌却忍不住有些怀疑,而后在心中猜测,难道对方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和段煊一行人有冲突,见自己和他们认识不久,所以才选择和他交涉…… 郁酌外表无害,甚至漂亮到带上几分近乎天真的张扬,仿佛从眼底就能窥见其情绪,却很少有人了解他真实的样子。 他难以相信别人,敏感多疑,以自我为重,也不会对其他人交付真心,有时候郁酌会想,他总认为郁还峥冷血残酷,不是什么好人,可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骨子里仍然留着一样的血。 他警告李桐时保守秘密,是因为不信任这些人,离开柯谨的队伍,也是由于对他的怀疑,而他和郁还峥闹翻,更是起源于自己偶然的一次疑心。 而从前几次的经历看来,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因此即使郁酌猜忌着广播员的目的,却只在想到这一层时心中微顿,随后并没有进一步追问,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好意思,我现在还不会走,但是也不会答应你的条件。”他脸上带着笑,“我有一定要去的地方,等我找到了,就会离开。” 见他拒绝,广播员也不强求,只冷哼一声道:“你迟早会答应。”而后便不再说话了。 - 这一路卜成开车仍然跌宕起伏,郁酌闭着眼想了半天,居然也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见车窗外天色渐沉,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而开车的人也换成了段煊。 “队长,前面有个补给站,这天都快黑了,我们休息休息呗。”蒋自明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来。 “行。” 通知其他车辆后,缓缓行驶了几分钟,大家在补给站停车修整,安排好路线第二天再继续赶路。 天色晦暗,前几日还是难忍的高温,今夜却温度骤降,隐约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意思,蒋自明暗暗祈祷千万别下雨。 现在的雨天和以前不同,雨水一旦砸下来,那就是将天撕开一个大口子,劈头盖脸地往下砸,没有几天几夜根本停不下来。 补给站其实只是一栋低矮的房屋,不远处还有家加油站,趁着暗色,隐约能看见一圈破败不堪的轮廓,四周杂草丛生,似乎荒废多时,而屋内的摆设也积满灰尘,散发着腐朽气息。 谢衷和卜成去清理四周的丧尸,并在补给站前后安装好警报器,其他人进屋点灯,而后用木板将窗户遮挡住,以防亮光透出去。 “这里是已经被人搜刮过了吧,什么东西都没剩下。”余思莹扯下方桌上的长布,被扑了满脸的灰尘呛得猛咳一阵。 郁酌睡了一路,现在有些闲不住,站在窗边拿了把锤子隔着一层布闷声往下敲,钉好木板后不经意偏过头,接着便看见不远处有一间隔间。 黑漆漆的看不太清,察觉到里面的怪异动静,他微微扬起眉,指尖搭上刀柄,确认周围没人注意自己后,轻手轻脚地推了一下门。 “咔哒”一声,几点墙灰掉落。 他皱了皱鼻尖,立即闻到一阵腐臭味,下一秒,隔间里的声响也逐渐增大,像是指甲在墙皮上的抓挠声。 微弱光线下,郁酌隐约看见两只泛着青色的眼珠,黑暗中,一只皮包骨头的丧尸被厚重木板压住,身上动弹不得,只能龇牙咧嘴地晃动脑袋,勉强伸出一只手来。 他把刀尖在丧尸脑袋上比划两下,对方也嗅到他的气味,淌下一排口水,紧接着,郁酌便弯了弯眼睛,以极其轻缓的力道推刀向前,缓缓刺穿丧尸眉心。 一阵刀刃没入皮肉细碎声响后,它安静地垂下脑袋。 郁酌擦干净匕首,后退两步,正要把门关上,转头却发现段煊正无声无息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似乎将刚才这一幕尽收眼底。 “段哥。” 郁酌也不慌,顿住几秒后,歪了一下头,脸侧垂落几缕过长的碎发,笑眯眯道,“我做的还不错吧?” 段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锐利的眉眼泄露出些许情绪,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走上前往隔间扫了一眼后关上门。 他神色间可以窥见几分满意,但随即又严格道:“下一次动作还要更快,如果它没有被限制行动,你现在已经死了。” “好的。”郁酌笑容不减地点点头,见他不再出声便打算离开,还没来得及转身,动作间,却瞥见段煊仍然没动,一边眉尾微抬,正一言不发地垂眸睨视着他。 郁酌愣了几秒,被他专注打量好一阵,眼神中禁不住带上疑问,正要开口,下一秒便见他突然抬了抬手,而后手指擦过他的颈间,不同于周身裹挟着硝烟的气息,触感是温热的。 “你——?” 他的目光忍不住转了转,感受到脖颈间的银链一动,冰冰凉凉,紧贴皮肤被拉着转了个方向。 段煊将他的银质项链摆正,麦色的手臂衬得郁酌皮肤更白,对比鲜明,他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收回手,抬眸对上郁酌的视线,又立即别开眼。 他喉结微动,很正经似的,平静道:“项链歪了。” 突袭 郁酌一愣,对他的举动有些意外,动作也停顿几秒。 半晌,他似乎敏锐地从中接收到什么,随即弯了弯眼睛,再次表示自己知道了,十分刻意又十分顺从地说:“好哦。” 对上郁酌带着含糊笑意的目光,段煊眉骨隐隐压低,这下是真的不说话了。 桌边已经架起火来,光焰闪烁,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墙皮老旧斑驳,昏暗的光线映照出几人影影绰绰的身形。 起初汪和还不太适应,闲聊中,杨茴耐心向他讲了讲情况,他本来就心大,了解了状况,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毫无痕迹地融入队伍。 分发完食物,汪和坐在火堆边,手里拿了罐午餐肉,四处寻找一番便热情地朝郁酌招招手:“快来吃点东西。” 虽然郁酌对他态度一般,头回见面时还直接扔下自己离开,可汪和却下意识觉得不能得罪他,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明知道他不怎么厉害,却又像是习惯性地信任。 太奇怪了。 想到这里,汪和思索着摸摸下巴。 也不知道这是因为郁酌是第一个发现他的救命恩人,还是因为对方长得实在是过于出众,好看到足以让人忽略他的其它缺点。 这样引人注目的长相,如果以前见过,他一定不会忘记,难道之前的熟悉感真是错觉? 他思维发散着,而郁酌正站在不远处,听到汪和的声音,无意识地攥了一下颈间的长条状的吊坠,细致的花纹带着冰凉触感传递至指尖,他垂下眼,没再说什么,应声朝火堆旁走去。 余思莹挪了挪,给他空出一个位置来,郁酌磨蹭好一阵,在满是水泥地面上垫上一层纸板,隔开半指厚的灰尘,这才安安稳稳坐下。 门窗被封死,透不进光线来,已是夜深,气温降得更低,冷气无孔不入地往里钻,风声猎猎,火光时不时剧烈晃动一下,滚烫的热度一点点驱散寒意。 “如果明天早上下雨,我们就得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了。”段煊沉声开口。 “这里也算安全。”余思莹用刀尖撬开罐头,转头递给郁酌,“就是不知道我们的补给能撑多久,如果下雨,说不定路也会被冲垮,得尽快到下一个补给点。” 汪和插话:“我们为什么不今晚就走,刚才不是加过油了吗?” 段煊:“夜间赶路不安全,容易遇到尸潮,虽然离城镇有段距离,有大批丧尸的概率比较小,但尽量不要冒险。” “对,你是不知道——” 蒋自明坐直了些,绘声绘色地向汪和提起次,“之前我们赶时间走了一次夜路,本来也是觉得侥幸,没想到真就这么倒霉,刚好遇上尸群,黑压压一片的丧尸,差点没交代在那儿。” 听他提起这件事,郁酌小幅度地低下头,试图让人注意不到自己,谁知余思莹记性好的不得了,立即顺着他的话说:“对,我记得当时郁酌是第一个发现的。” 卜成冷哼一声:“他就是碰巧,主要还是靠谢衷。” 郁酌:对对对。 那天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多想就出声提醒,现在却十分后悔,那几秒钟对情况并没有太大影响,而他只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拖油瓶,存在感越低越好。 ——只有这样才算安全,既不会被队伍里的人怀疑,也不会被郁还峥派出的人注意到。 而听余思莹这样说,汪和却丝毫没有质疑,看了郁酌一眼,面色中带上几分敬意:“太厉害了,你怎么做到的。” 郁酌抿了抿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回答:“我瞎猜的。” “这都能猜到,是真的很厉害。”汪和油盐不进地再次感叹。 郁酌:…… 补给站没有电,供暖和照明都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谈话间,火堆中的干柴逐渐烧尽,火光微微变暗,温度也降下来几分,细微的风从门窗间的缝隙钻进来,四周涌动起寒意。 郁酌在他的目光下无处可躲,发现这人是真—— 算了,他无言地垂眸,不打算再开口了,思索几秒后,也担心对方又问起两人以前是不是见过的事情,只能希望大家赶紧换个话题。 屋外道路泥泞,进屋前郁酌卷起了裤腿,后来见里面也不怎么干净,就一直没放下来,这时候盘腿坐着,小腿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冷风一吹,他被冻得缩了缩腿,因为心里正愁着,没再有其他动作。 谁知下一秒,凉意便突然消失了。 郁酌愣了一瞬,抬眼看过去,只见坐在他另一侧的段煊再次伸手,把他另一侧的裤腿也扯了下来,而后便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坐回去,神色坦然。 ? 众目睽睽之下,蒋自明正好看见他的动作。 虽然只是简单地拉了一下裤脚,他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暗自腹诽:队长是不是被脏东西附身了,以前不是说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人,合着他就是这样瞧不上的? 而卜成的反应就更加明显,他不满地看向郁酌,从鼻子里冷嗤一声,心想传言果然是真的,这人别的不会,勾引人倒是有一套! 另一边,李桐时却暗暗点了点头,再一次映证了自己的猜测。 几人各怀鬼胎,一时间没人开口,郁酌只觉得自己要被几道目光盯穿了,短暂停顿几秒后,他这才敛去神色,自顾自地捧起水杯喝一口热水。 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谢衷抱着新柴进屋打破寂静,谈话终于重新开始,大家也如郁酌所愿地换了一个话题。 夜色渐深,规划路线后,几人清点了装备和物资,已经是休息的时间,段煊安排好轮班守夜的人:“大家今晚好好休息,运气好的话,明早天亮后就继续赶路。” 于是火光缓慢地暗下来,话语声渐歇,屋外风声却没停。 - 翌日早晨,天亮的时间比平时推迟了近一个小时,段煊几次站在门边观察情况,神色有些凝重。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醒来,打开窗户,天空中只有几抹不易察觉的亮色,随后黑暗被一点点抹去,直至天光大亮时,尽管天色阴沉,却并没有下雨,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出发。” 几辆车整齐地再次上路,驶过这一段公路后,水泥路面便逐渐变成了泥巴地,道路也变得狭窄,仅能容得下一辆车通过。 一路上倒是没遇上丧尸,不过也没有活人。 仔细想来,他们离开基后,除了史俊和刚加入的汪和,似乎再也没遇上过其他幸存的人类,这样的念头让人禁不住心中绝望,车轮压过泥泞的路面,杂声中,气氛也隐隐沉闷。 下一个补给点是几百公里外的新城区,虽然距离远,道路却很平坦,卜成和郁酌相看两厌,于是出发前主动去和谢衷一辆车,把余思莹换了过来。 余思莹见着郁酌就忍不住心情愉悦,方向盘很稳,时不时朝他这边望一眼。 大家中途短暂休息过一次,修整后继续赶路,很快就到了傍晚,没过多久,她又开口道:“对了,队长,等会儿到了地方得看着点卜成,免得他又添乱。” 郁酌在心里点了点头。 “知道。”段煊敲了一下通讯器,“已经提前和谢衷说过了。” 黄昏笼罩地面,天色迅速暗下来,余思莹降下车速,发现道路变宽阔许多,两侧也有路灯闪烁,便知道是进入城区范围了。 他们本以为这里和上一个地方差别不大,大概也是被丧尸摧毁得破败不堪,废弃后几乎没有人类能够在其中生存。 谁知随着几辆车逐渐靠近,不远处却隐约灯火通明,众人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看不见尽头的数丈围墙上。 余思莹将车停在高墙下,没熄火,抬头看了一眼,迟疑道:“这里是有基地?” 夜色深黑,周围茂密的树木更透出诡异的寂静来。 前方道路封锁,大门紧闭,刚修建不久的高墙□□地矗立着,带上了几分迫人的气势,比起洪望基地里不知道强多少倍,看起来坚不可摧,显然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也足以窥见这个基地的实力。 墙边的高台上没人盯梢,静默无比,黑暗中,虫鸣嘈杂,举着望远镜也只能模糊看见零星亮着的几盏灯,段煊拧眉看了几眼,正要开通讯器,下一秒,谢衷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进来。 滋滋的电流声中,他说:“队长,我检查过了,周围安全,我下车去看一眼。” 通讯刚一结束,郁酌转头按下车窗,接着便看见谢衷在黯淡的光线中开门下车。 他办事比卜成靠谱,人也沉稳,下车后,先是警惕地打量环境几秒,确定没有其他动静之后,这才慢慢靠近围墙。 其他人第一时间在车窗架起枪保证他的安全,等了一阵,什么也没发生,谢衷转过头朝他们打了个手势,正要继续向前,郁酌却瞥见段煊似乎皱了皱眉,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朝高墙上望去。 看了半晌,他没看出什么,刚想移开目光,没来得及转头,视野中突然闪过一抹细微的亮色,即使在黑暗中也极不明显,让人忍不住怀疑是错觉。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指尖微动,脑中倏地闪过几个片段,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心底被重锤猛敲了一记。 有危险。 郁酌的心狠狠下沉几分,一时间顾不得其他,探出车窗外,近乎急切地提醒谢衷:“趴下!”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刺目的白光闪过夜空,一瞬间如同白昼。 两声威力慑人的枪响后,飞掠而过的子弹破空声在几人耳边炸起,冰雹一般重重砸向地面。 一时间沙土飞溅,什么也看不清了。 旧仇 四周陡然寂静了一瞬,时间也在这一刻被延长。 郁酌刚开车窗,下意识阻止谢衷继续前进后,视线彻底变得一片模糊,猝不及防的枪声震得人耳廓发麻,刺人的白光下,他不自觉闭了闭眼,只觉得子弹激起的扬尘扑了满脸,有些呛人。 浓烈的硝烟味弥漫,几人的心也被死死攥住。 “谢衷!”卜成立即要下车,被身后的人拉住。 郁酌喘了口气,心跳还有些快,心里暗骂居然出手这么果断,没来得及看清便被人狠狠拽了一把。 他原本半靠着车窗,在对方的力道下跌回车座,转头看去,余光里是自己被尘土染灰的发尾,接着便对上段煊冷凝的目光。 段煊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当机立断地打开通讯器,言语间隐隐带着怒意,压着情绪吩咐其他人行动,又对余思莹说:“往前开。” 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尘灰,郁酌没出声,透过玻璃看见谢衷躺在地上,好半天没动静,不过胸口微微起伏,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于是隐隐松了口气。 所有事都发生在一瞬间,余思莹迅速转动方向盘,用车身遮挡住高墙上的视线,另一辆车也开到谢衷身旁,车速未减,卜成找准机会打开车门,朝谢衷伸手:“上来。” 下一刻,原本毫无声息的人敏捷地抓住他的手,卜成手臂用力,借着车辆行驶间的力道飞快将他拉上车,砰的一声关门:“走!” 除了那几声枪响,高墙上再没动静,估计根本没把来人放在眼里,只有明晃晃的恶意,以为吓退了他们,于是没有继续攻击。 几辆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出攻击范围,轰鸣刺耳,车轮卷起扬沙,最终在近郊的一片老旧民宅区停下。 光线晦暗,已至凌晨,卜成架着谢衷在椅子上坐下,神色愤愤道:“队长,吃这么大闷亏,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事吧?”段煊先是看了谢衷一眼,而后又像是是赞同卜成的话,面带愠色地点了点头。 “还行,都是小伤。”谢衷没被击中,那颗子弹擦着他耳侧飞速划过,烫出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只有身上留下几道擦伤。 这多亏郁酌的提醒,想到这里,他看着对方微微点头,并没有多问,只郑重道:“谢了。” 郁酌抿了抿嘴,心虚地避开眼神,连声说偶然偶然,而卜成也没和他呛声,沉默几秒后,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又压下眉毛,再次咬牙切齿:“我现在就回去,他妈的,要不是刚才他们偷袭——” 他话音未落,正要拎枪走人,却被谢衷拦了一下。 卜成不耐烦:“怎么?” 谢衷没多言,只摊开手心,手上赫然是一颗轻巧的子弹,钢材制成,通体透亮,隐约还能看见侧面刻着一个符号,十分特别。 “这——”他不明所以。 “是钟苍穹。”只看了一眼,段煊便认出这批武器的使用权归属于谁,却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神色变得严肃。 他皱眉道:“这里是钟苍穹的基地。” “什么人?”郁酌不关心这方面的事,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看其他人如临大敌的表情,明白这人应该不简单。 “你没听说过?”蒋自明迟疑几秒,接着又想通了,“也是,之前我们遇上他的时候,他还一脸惨样,正琢磨着给家人复仇来着。” “当时他邀请过队长加入基地,不过我们没答应,他赶鸭子上架,居然一个人也撑了下来,据说手段狠厉,很有血性,后来基地势力不断扩张,占城市一大半,几乎能和郁还峥齐名。” “既然这样,那也算是朋友吧?”汪和眼神亮了亮。 “呸,朋友个屁。”蒋自明恨恨地反驳。 “当时段哥说要走,他表面答应的好好的,居然在我们离开当天耍阴招,想把所有人一起整死,要不是我们机灵,现在尸体都烂了半截了。” ! 汪和傻了:“是仇人啊。” 那时候卜成还不认识他们,听他这么说,不以为意道:“这不更好办了,都第二回了,新仇旧恨,正好趁着这次一起还回去。” 蒋自明试图阻拦:“冷静,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就这样过去说不定会出事。” “我刚才看见了,上面放哨的一共三人,有夜视镜,武器只有三把步.枪。” 郁酌煽风点火,笑眯眯地补充,“他们管理挺严的,估计弹药不够,不然看就刚才那劲头,不可能只用这么点子弹。” …… “可以啊,小少爷,视力这么好?”蒋自明知道这下劝不住了,看他一眼,有了前几次的经历,虽然觉得挺玄,又似乎不得不信。 “队长,就听你一句话,上不上?”卜成倒是记得段煊之前的警告,等他的回答。 于是其他人也看向段煊。 沉思片刻,段煊半抬起锋利的眉梢,神色凝重,暗色外套遮挡不住他手臂肌肉的蓬勃力量。 半晌,他突然无言地笑了一下,眼底翻滚着熔岩,流露出几分狠劲来。 他把枪扔给卜成:“走。” 他们不是没事找事的人,这次也只是想稍加警告。 毕竟如果要出城,以后不可避免会对上钟苍穹,刚才的袭击加上旧仇,与其忍着恶心向他示好,不如硬碰硬,让他有所顾忌。 简单部署后,段煊把车停在防守薄弱的高墙侧方,趁着夜色和卜成一起顺着绳子上去。 蒋自明:“我掩护。” “注意安全啊段哥。”郁酌从车里探出头,只见段煊闻声侧过脸来,两人视线相接,下一秒,对方极轻地挑了一下眉,作为对他的回应。 接着,郁酌便看着两人悄无声息地翻上墙。 其他人在下面接应,蒋自明本来想一起去,却被卜成挡了回来,直言:不需要这么多人,于是只能留守。 无论多大的基地,在末世都有供电不足的缺陷,即使外墙固若金汤,其主要作用也是防御丧尸,重点在牢固性上,一旦遇上刻意寻找漏洞的人类,就会变得防不胜防。 他们动作很快,郁酌没戴夜视镜,上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几阵闷响后,放哨的几人似乎呜呜叫了两声,接着就没了动静。 几根绳子唰的从高墙上垂下来,三人被捆得结结实实,悬挂在半空中,他们嘴被堵上,拼命挣扎无果,在高处晃悠地抖了两下,又怕掉下去,很快就不敢动了。 没过多久,两人利落地下来,卜成手里拎了个鼓鼓囊囊的包,抬手掂了掂,叮铃哐啷一阵响,咧嘴道:“上面的武器都缴了,补充点资源,也在他们脸上留了名字,那姓钟的一看就知道是谁。” 段煊并不在意会得罪钟苍穹,毕竟他们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于是有意留下身份信息,料定他短时间不会追上来。 丧尸病毒蔓延起,海水倒灌,沿海地区大多数被淹没,行星碎片也摧毁城市,因此能在这里占据地盘实属不易。 这座城市被江水从中截断,一分为二,另一头的管理者同样虎视眈眈,他根本抽不出多余的精力和人手应付其他事情。 ——就算他真找上来,也不是不能应付。 这里显然不能停留,半夜渡江也不现实,几人驱车回到近郊,清点装备后,开始简单布置防御装置,打算在这里暂歇一晚。 “队长,他们这些枪是真不错,不知道从哪儿搞到的。” 卜成在包里翻找半天,枪械的碰撞声中,他居然从里面找出一把复合弓,打量几眼后扔给谢衷,“给你带的。” 见整理的差不多了,段煊没拿枪,只将手里的短刀转了转,点头道:“武器都收好,我去附近检查一遍。” 说完,他没等其他人开口,把已经安然坐下的郁酌从桌边拉起来,拎猫似的揪住他的衣领,不容拒绝道:“你和我一起去。” 郁酌:? “不——” 他不想出去吹冷风,挣扎着要拒绝,耐不住对方动作太快,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出了门。 今夜比昨晚温度更低了些,寒风灌进来,郁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段煊利索地收紧他的外套拉链,拉锁正好停在他唇角,堵住对方没说出口的抱怨。 “刀拿好,有丧尸就刺他脑子,丧尸太多就赶紧跑,记住没有?” 郁酌被遮挡住小半张脸,眨了眨眼,无声点头,心里却默默道,他这不会是认真地想教会他什么吧,好日子到头了。 城市周边是树林,细密的树叶遮挡住本就微弱的光线,树影重叠,地面泥泞,也许是早就被人清理过,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活物,也没有丧尸。 不知道走了多远,郁酌前进的速度一点点变慢,没走两步便要落后一截,又在段煊的等待下慢慢赶上。 “要不我们先……” 他喘了口气,扯了扯段煊的衣摆,正想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话没说完,紧接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别出声。” 段煊轻微拧起眉,向前一步挡在他身前,打量片刻后朝那边靠近,然而没走多远,那阵声响一停,下一刻便有脚步声传来,听步伐似乎只有一个人。 那人急匆匆地从灌木里窜出来,略显慌张地踩断枯枝,没看见前面有人,差点一头把郁酌撞翻。 段煊将郁酌向旁边拉了一把,抽刀拦住他。 来人是个年轻男孩,头发微卷,眼见刀尖闪过寒光,忙不迭地顿住脚步,原本正慌乱着,却在瞥见郁酌时动作一顿,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眼中也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艳。 察觉出他眼神里的含义,段煊目光微冷,脸色倏地黑了。 帮忙 “饶、饶命!” 被尖刀抵上脖子,卷毛顿时心中一颤,声音也抖个不停,暗自叫苦,这下再顾不上其他事情,脸色唰的就白了。 “我——” 他个子很高,不过似乎年纪较轻,不知道成年了没,尽管表情中有几分强装出的镇定,但显然没遇上过这种事,慌张的不行。 “我,我是附近基地的人,你们不能杀我。”半晌,他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郁酌原本还紧张了一瞬,却在看到来人时悄悄松了口气。 他刚才真是有点慌,倒没别的原因,实在是这场景似曾相识,不久之前他发现一路跟随的周烈,情况也和现在相差无几。 这人窜出来的那一刻,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琢磨,如果真的是郁还峥的人找过来了,他该用什么理由才不会让段煊怀疑。 不过听到对方这样开口,他就彻底放下心来。 太不聪明了,面对攻击时慌不择路,看起来一点经验也没有,应该只是从基地里偷跑出来的小孩。 “是吗,为什么不能杀你?” 思索几秒后,郁酌眯了眯眼,没等段煊开口,突然冲卷毛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下显得润亮,话语间却坏心眼道,“就算把你的尸体扔在这儿,也没有人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原本被他笑得神色微恍的卷毛:“!” 他是真的有点想哭了。 自从三年前起,他和父母待在一起,不被允许离开基地,这几年他再三强调自己长大了,想和大家一起参加任务,却每次都被拒绝。 今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几个朋友一起偷偷出来,心里想着如果能杀一两只丧尸证明自己,以后爸妈肯定不会继续阻拦。 谁知他们没走多远就遇上危险,几个朋友都被困住,走投无路之下,他想着赶紧去搬救兵,却又在半路被人给堵了。 卷毛第一眼看到郁酌,见他长得漂亮又笑容很甜,心里暗道对方应该不会是坏人,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可是,可是——” 他眉毛不自觉抬高几分,视线又下移,盯着自己脖颈间的短刀,结结巴巴道:“基地出来的不止我一个人,如果他们发现我不见了,肯定来找我,你们躲不掉。” “行,那就把你绑了,去你们基地换点物资。” 段煊瞥了郁酌一眼,看到他微勾的嘴角,立即明白对方想干什么,禁不住神色一松,而后似是认真道,“也不知道钟苍穹会不会愿意。” “钟——” “钟苍穹?”卷毛话语一顿,声音提高几分,却明显是疑问的语气。 “怎么?”意识到他反应不对,段煊眉梢微扬。 “我们老大才不是他那个小人!” 到底是年纪小,见段煊一直没动手,卷毛试探着用手指推了推刀柄,稍微让刀锋离自己脖子远一些,松一口气道,“哎,我还以为你们是钟苍穹的手下呢,原来不是啊,外地人?这里很久没有幸存者出现了。” “真的!”卷毛看段煊神色迟疑,立即保证道,“我们都是从江那边过桥来的,和钟苍穹一点关系都没有,也真没恶意,就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暗道坏了,声音也猛地停了。 “就是什么?” 其实段煊早知道他构不成威胁,只是配合郁酌的话,一直没收手,见他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短刀入鞘,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毕竟在末世生活了几年,卷毛还是没有天真过头,迟疑之后,看了看段煊,又看向郁酌,眉毛拧成一团,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 已经夜深,林中十分寂静,高大到不正常的树干交错排列,远处漆黑和墨绿斑驳一片,仿佛笼罩着薄雾,寒意逼人,带着几分渗人的潮湿感。 郁酌紧了紧衣领,见卷毛犹犹豫豫地看过来,又弯着眼睛冲他笑,安静又真诚,完全不像是会说出刚才那些话的人。 ! 算了。 卷毛咬咬牙,心道只能赌一把,都这个时候了,再等他回基地找人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左思右想后,总算下定决心,鞠了一躬:“救救我们吧!” 段煊:? 卷毛哭丧着脸:“其实我们是从基地偷溜出来的,和我一起出来的那几个朋友,他们——” 他有些说不出口,脸色间满是难以启齿,卡壳道:“他们……” 段煊神色不耐:“他们怎么了?” 等了又等,卷毛欲言又止几秒,脸都憋红了,但事情紧急,半晌,终于破罐子破摔道:“他们,他们都被困在沼泽里了。” …… 他们从基地偷溜出来,本来是想凭本事去杀几只丧尸,谁知道刚过了桥就出师未捷,三个人接二连三地犯蠢踩进沼泽地。 末世之前他们还只是高中生,一进入基地就再也没有直面过外面的危险,应付这类事件的能力几乎为零,卷毛拼了命也拉不出来他们,一下就慌了神,只能找人帮忙。 已经耽误了好几分钟,那几个倒霉蛋有没有被丧尸啃掉脑子还是个未知数,他没办法,心想横竖都是死,说不定他真就碰上好人了,死皮赖脸地求他们去帮忙。 段煊一时没有开口,和郁酌对视一眼,却见对方转了转眼珠,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捆细绳。 他心领神会地把卷毛绑了,让他走在前面:“带路。” 卷毛惊喜几秒,被捆住后又敢怒不敢言,加快脚步带着他们朝那边走。 沼泽地离得不远,四周湿气很重,靠近之后,隐隐能闻到难言的腐臭味,像是酸菜叶裹着烂泥搁上许久,瘴气横生。 郁酌皱了皱鼻子,用衣领挡住脸,待确定这人说的是实话,他们这才稍微放下戒心,决定想办法帮忙。 沼泽地不大,确实十分隐蔽,不易发现,里面老老实实陷着三个人,看起来都和卷毛年纪相仿,涉世未深,身上脏兮兮的,显然经过了一番挣扎,小腿被烂泥埋了大半截。 他们还算是聪明,以仰躺的姿势平卧在泥面上,一动也不敢动,最大限度地增加了身体与沼泽地的接触面积,腰上还缠了一圈藤条,估计是卷毛临走前的保护措施。 见人回来了,几人头也没抬,又怕引来丧尸,只能小声问:“立嘉,怎么样,想到办法了吗,要撑不住了。” 卷毛立即回答:“再等等,再等等,我找到人来帮忙了。”又转头求助似的看过去。 “就用这绳子。”段煊扯了扯刚才绑对方的长绳,很结实,于是吩咐他把另一头丢过去,依次把几人绑紧,又扯了一把试试力度。 “绳子绑好,姿势不要变,继续平躺着,感受到拉力时就往前移动身体,别使劲挣扎,动作也别太快。” 郁酌看段煊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眨了眨眼,知道自己只要旁观就行了,正要找个地方坐下,却见他突然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紧接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觉到视野突然变得漆黑,头顶被一件衣服结结实实罩住。 …… “找个地方安静坐着,刀拿好。 段煊冲他挑了一下眉,脱掉外套后只剩下一件薄短袖,肌肉若隐若现,并不夸张,不像刻意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而是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带着野性难驯的硝烟。 郁酌顺从地点点头,眼神却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停留在段煊线条流畅的腰侧,又缓缓划向胸膛,一触即分。 隐约察觉到他的目光,段煊动作微僵。 沉默间,他不轻不重地瞥了对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间隐隐涌出几分躁意,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一瞬,暗自咬牙。 这么熟练,以前肯定没少招惹人。 半晌,他眉骨压低,在心里啧了一声,转身走到沼泽边。 “动作轻点,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段煊扯了一下长绳,让卷毛将绳尾捆在附近的树上。 另一边,郁酌笑容微敛,若无其事地在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块石头,用外套隔开灰尘,安静坐好。 听完该注意的事,掌握技巧后,把人拉出来时轻松不少,卷毛一边咬着牙拉绳子,手心都浸出一层汗来,脑子里却一直走神,控制不住地用余光朝郁酌那边看。 沼泽面积本来就不大,不出几分钟,他的同伴就成功获救。 卷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他们的话,眼神仍然飘着,谁知郁酌也正看着这边,他一转头,就对上对方的目光。 但是这时候他来不及注意别的,视线扫过去后,看到眼前的场景,神色陡然一变。 郁酌身后是重重叠叠的树林,黑暗中,一只枯瘦的手突然从中探出来,很快,丧尸腐烂的脸也随之出现,嘴角淌着血,似乎下一刻就要咬向他。 “小心——” 卷毛失声提醒,看着郁酌毫无察觉的神情,明明没什么本事,却下意识想赶过去。 下一秒,一声轻微而果断的响动后,子弹几乎擦着他身侧划过。 那只丧尸脑门应声出现一个血洞,卷毛也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段煊仍站在沼泽边,手中的消音枪还带着未消散的热意,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来,垂着眼皮扫他一眼,似乎弯了弯嘴角,周身却涌动硝烟,让人莫名感觉到危险。 雷鸣 卷毛半晌才回过神,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没来由的,他觉得对方的眼神有点凶狠,又想怎么可能,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硬着头皮说:“枪,枪法真准啊。” 几年来,他一直被保护在基地中,这回算是第一次直面丧尸,而看到大家谈之色变的怪物轻易被段煊解决时,他既有些羡慕,又禁不住莫名脖颈发凉。 另一边,其实郁酌感觉到了丧尸的靠近,知道离得不算近,于是暂时没动,正要躲开时又心念一转,下意识朝沼泽边看去,似乎对段煊的举动早有预感。 不出他意料,第二秒对方就开枪了。 他无声地弯了一下嘴角。 卷毛安顿好几个朋友,犹豫几秒,还是忍不住凑过去问郁酌:“那什么,你没事吧?” 天空乌云聚集,沼泽地弥漫着雾气,郁酌就坐在矮坡的石头上,只有身侧倒着一只丧尸,深黑的血缓慢地渗出来,很快就凝固成一片,却一点儿也没沾到身上。 他闻言抬了抬眼,眼尾微扬,面容在薄雾中模糊几分,眸子漆黑,看起来有些可怜,又能轻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卷毛眼睛都看直了,愣神几秒后,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替他找补——对方之前说的那几句话,肯定只是在开玩笑! 然而没等他再继续说些什么,段煊已经踩过地上的枯枝,走到郁酌面前,微微抬起眼后,朝他伸出手:“下来。” 刚才的丧尸挡住了来时的路,郁酌不愿意踩到沾血的污泥,正愁不知道该从哪儿离开,见对方这么有眼力,立即弯了弯眼睛。 “谢谢段哥。” 段煊眉梢微扬,没说话,只是指腹划过郁酌的手背,擦掉他手上不小心沾到的泥点。 整理好后,他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们出来已经近一个小时,附近区域全部被检查了一遍,暂时没什么危险。 沼泽地湿气太重,充斥着阴阴冷冷的烂泥气息,此时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郁酌早就等他这句话,眼神也亮了几分。 “我——” 他正要开口,微微侧过头,过长的碎发便垂落至耳边,隐约遮挡住他的视线,于是忍不住眨了眨眼,下一秒,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未说出口的话倏地一顿。 段煊正盯着他看,眉心微皱,打量几秒后突然抽出短刀,在对方微怔的目光中,他将手边剩下的细绳从中削下一截。 “别动。” 紧接着,尽管看起来十分不熟练,但他还是较笨拙地拢住他的头发,细致绑好,又系上一个结。 郁酌有一双下垂眼,无论看向哪儿都带着无辜,现在头发被扎起来,露出清晰的侧脸轮廓,眼窝有些深,多了几分艳丽的招摇感。 不笑的时候显得冷漠,但很快,这点攻击性就被笑意冲散了。 被对方这样笑眯眯地看着,段煊轻咳一声道:“该剪头发了,遮挡视线不方便行动。” 郁酌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艺,愣了几秒后,冲他点点头,脑后半扎的小揪揪也跟着上下晃动,于是忍不住摸了一下,又说:“不剪,我特意留的。” 闻言,段煊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眼神划过白皙的颈侧,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明缘由的烦躁。 他禁不住走神。 明明已经末世三年,眼前的人却完全没有面对危险的自觉。 刚认识的时候,他觉得对方迟早会被末世淘汰,活不下去也正常,选择冷眼旁观,但没过多久,他就忍不住怒其不争,郁酌这么弱,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等死吗? 可每当他想要教会他、锻炼他的时候,对方却从来记不住他的话,只想着装乖装可怜,试图混过去—— 突然之间,段煊心里便冒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弱一点怎么了,他依赖你,离不开你,没机会独自一个人,也没机会死掉。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他随即狠狠皱了皱眉,心想:放屁。 “既然不剪,以后得一直扎好。” 段煊收回思绪,看着他说,“还有,如果再遇到刚才的情况,你一定不能放松警惕,丧尸有可能会从任何地方出现。” “好哦。”郁酌这种时候总是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段煊眉眼微敛,心道不急这一时,没再说什么,两人正要离开,却又被一道声音拦住脚步。 “哎,等,等等,先别走。” 卷毛和朋友嘀嘀咕咕讲了一阵,而后站在一边看了又看,好半天没插上话,只能站立难安地等着,站了好一会儿,见他们打算走了,忙不迭地叫住两人。 “那个……谢谢啊,要不是你们帮忙,他们几个肯定活不下来。” 想到这里,卷毛有点丢脸地想,这事儿得瞒住爸妈,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没能和丧尸对上,居然差点窝囊地死在沼泽地里,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单独出门。 “还有——” 紧接着,他没等对方回答,再次开口道:“对了,你们肯定不止两个人,是有队伍的吧?” 卷毛没有经验,但好歹有点小聪明,见两人身上什么也没带,言语间也提到“回去”,猜出他们那边最少也会留下几人看守物资,思索几秒后发出邀请:“我们基地就在江那头,要是你们打算留在这儿,可以加入我们。” 他身旁几人也连声附和,心道这次虽然没别的收获,拉几个厉害人物加入基地也算功劳。 “我们基地很大,物资也不算少,只要肯出力,绝对少不了好处。” “对对,反正不管怎么样,钟苍穹那边肯定不能去,他就是个不讲理的恶棍,我们老大比他强多了。” “老大很欢迎新的幸存者加入,你们来了绝对不后悔。” …… 你一言我一语,郁酌想了几秒,知道对方口中的老大是谁了。 刚才从钟苍穹那儿顺走武器后,蒋自明也提了另一个基地的情况,基地首领叫沈暮山,比较和善,听说人还不错,而除此之外,他还和他们有个相同点。 那就是和钟苍穹有仇。 钟苍穹势力很大,但信号站损毁,他无法在江水另一边稳固力量,只能把地盘拱手让人,两人各据一方,平时也没少起冲突,却始终僵持不下。 不过虽说他们关系恶劣,实际上只是钟苍穹单方面的仇视。 他这个人强横□□且心狠手辣,为人睚眦必报,也没什么道德底线,但作为基地管理者,遇事也通常是理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亲自带队和沈暮山遇上,两队必定是一场血战,一点就炸,不闹出人命不肯罢休。 对基地里其他人来说,他们宁愿出任务和丧尸厮杀,也不想遇上对面队伍的人,所以卷毛一开始才会表现得十分慌张。 —— 见卷毛再三邀请,郁酌想了又想,觉得他们话语中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大难当头,能坐到沈暮山这个位置,不是本身就杀伐果断、实力超群,就是极其不要脸,自私自利、能混则混地苟着,总之绝不会是纯粹的好人。 显然段煊也是这么想的,和他对视一眼后,没应下卷毛的话,却也没拒绝,只说先考虑考虑。 贸然进入陌生基地,运气好的话,会遇上洪望这种好拿捏的,如果运气不好,遇上的人说不定会和钟苍穹一样,心脏手狠,一言不合就直接下死手。 卷毛没听出他话中的敷衍,见他们要走了,眼巴巴看着郁酌的背影,又说:“那你们一定要仔细考虑,我们基地真的条件很好——” 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间,此时夜已经更深,回程路上,出来时隐藏在灌木中的细碎虫鸣也消失不见,四周一片死寂,一点生命迹象也没有。 直到郁酌推开老旧民宅的铁门,大家几乎都还没休息,见他们回来,这才松了口气,耳边也变得热闹起来。 “怎么去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屋里架着火,暖烘烘地驱散寒意,段煊和几人讲明情况,郁酌舒舒服服地坐下,桌边的水还是温热的,又时不时朝窗外望一眼。 进屋前,屋外林中涌动着潮气,月光被遮得严严实实,当时两人心中就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几分钟后,没等郁酌坐下多久,刚喝下一口水,搁下杯子,便陡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响,紧接着,天边滚过一声响雷。 郁酌手指微僵。 其他人脸色也顿时变了,闻声看过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下一秒,呼啸的风声就无比清晰地响起来。 风声很快就逐渐变大,没等人反应过来,狂风似乎瞬间凝聚成形,几乎要把屋顶掀翻,连续且剧烈地撞击门窗,哐当作响。 余思莹皱了皱眉,小心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刚一开窗,风就强硬地挤了进来,带着刺人的寒意。 接着又是一声雷,听声音距离很远,但仍然清楚地传进大家耳中。 “我操。”蒋自明倏地站起来,“真要下雨?” 响了好一阵闷雷,雨却一直没落下,雷电交加中,寒风也顺着门窗的缝隙侵袭而来,带着难以形容的破坏力,重重砸在每一个人心上,一时间没人说话,死寂中,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不一定。” 半晌,段煊眼神冷凝,沉声道,“封好门窗,其他人和我去加固屋外的防御,这里地势高,雨进不来,保证物资充足就行。” “好,我去检查一下车。” 众人镇定几分,在雷声中紧急安排好一切,无暇再说其他事情,火堆不一会儿就燃烧殆尽,温度骤降,黑暗里,大家没有丝毫困意。 郁酌也禁不住觉得紧张,心跳加快几分,黑夜里视线微弱,却难捱地听了半晌雷,身旁的人细碎交谈着。他有些熬不住了,混混沌沌地终于要闭上眼。 就在他睡着的前一秒,哗啦一声,雨落下来了。 与此同时,门外随之响起一阵诡异的挠门声,尖利刺耳,让人心里发毛。 所有人的视线立即聚集过去,呼吸也下意识放轻,一个让人悚然的想法从他们心里冒出来。 ——雷声越靠越近,而和它一起出现的,除了雨水,可能还有丧尸群。 走散 —— “醒了?” 郁酌是疼醒的。 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空气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他只觉得闭眼时,嘈杂的滴答声一直没有停过,让人想到医院输液管里的药水,还有刀尖划过手臂,鲜血顺着手指淌下。 他浑身骨头疼,死死皱着眉,喘息一声后,终于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漆黑,眼前也还是模糊的,下一秒,郁酌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眨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对上段煊的视线。 “我——” 他仰了仰头,因为疼痛猛地吸了口气,浑身血液都在药剂的作用下被烧得滚烫,让人喘不过气来。 “别乱动,你发烧了。” 段煊死死皱着眉,目光落在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心中泛起一丝焦躁,伸手贴了贴郁酌的额头。 感受到滚烫热度的一瞬间,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下颚线条紧绷,转身在黑暗中翻找一阵,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对方的症状看起来很熟悉,和上一次在基地里相似,却又隐约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怪异。 太突然了,不像是普通的生病,也没有任何征兆,而是在一瞬间发起热来,整个人就像转瞬间置身于熔炉中,热意灼人,温度始终降不下来。 “我们……现在在哪儿?” 郁酌难忍地垂了垂眼,心道不用白费力气,吃什么药都没法缓解,却并没有开口,沉默半晌后,他连手臂都疼得抬不起来,于是微微侧过脸去看段煊。 这里空间不大,狭小的一间屋子,没有灯,门窗紧闭,简陋且破旧,屋外的雨声十分清晰地传进来,周身弥漫着潮气。 “大家走散了,雨一直没停,外面都是丧尸,我们暂时在这里躲避一下。” 对方话音落下,郁酌思绪迟钝了半晌,这才隐隐回忆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丧尸病毒蔓延之后,各种植物也随之开始疯长,但实际上这几年很少下雨,不管是高温或极寒,大部分时候都是干旱的,地面干渴得几乎开裂,所以当时雷声响起时,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很快,丧尸就闻声而来,庞大的尸群缓慢在门前涌动。 老旧的居民住宅不知道经过多久的风吹雨淋,破旧到一碰就倒,根本承受不住铺垫盖地的丧尸侵袭,加之暴雨倾盆,两方攻击之下,没过多久就摇摇欲坠。 末世的雨水比平时多出几分危险,可能是受环境的影响,一旦开始,便是猛烈的狂风骤雨,不知道多久才会停歇,雨水中隐隐泛起怪异气味,闻着让人难受。 近郊建筑很少,大部分地方都是泥泞,树木的根部被冲刷得裸露出来,夹杂着泥土的污水顺着缝隙渗进屋里。 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将东西收好,整装待发:“这儿不能待着了。” 屋前的小路被堵死,段煊拧了拧眉,重新破开封死的窗口,趁着聚集的丧尸还没注意到这边,急促道:“从这里走。” 雨越下越大,雷声却突然停歇,没了声息,段煊带着几人率先翻出去,警惕随时围过来的丧尸,淅沥的雨声中,大家艰难地踩进雨中。 郁酌按了按手腕,鞋面陷进湿答答的泥巴地里,发尾和脸侧都沾上雨水,湿润的水渍一点点顺衣领渗进来,又沿着指尖和衣摆下淌,冷风一吹就更加刺人。 他呼吸一顿,正要离开,却隐约听到一阵突兀的细碎声响,于是下意识朝墙边看去,透过雨幕,只能模糊看见泛黄的墙壁簌簌掉落几点墙灰。 紧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声音更加明显了些,墙体缓缓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从地面一直蔓延到天花板,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郁酌神色陡然一变,来不及多想,转头看见蒋自明最后一个从翻窗,手臂正搭上窗口,于是上前猛地把他拽出来:“躲开!” 蒋自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郁酌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听清便猝不及防被他一拉,脚下一松,直接从窗户滚了出来。 “我操——” 下一秒,他话刚出口便立即消弭,一声巨响在他身后炸起,心也禁不住震了一下。 老屋像是突然之间失去支撑,从这边的墙壁开始轰然垮下去,连带着无数墙块狠狠砸下,激起泥浆和灰尘。 空气转瞬间归于寂静,蒋自明脚边还落着一截窗棱,看着眼前的画面,他瞳孔微缩,凝滞几秒后立刻收回脚,满身都是泥,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他好一会儿才看向郁酌,缓慢道:“谢,谢了。” 郁酌浑身已经湿透,呼吸也隐隐急促,淋成几缕黑发贴在脸侧,显得有些狼狈。 他苍白着脸看了蒋自明一眼,有气无力地点头,没说话。 而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们多说,很快,这阵响动吸引了门口的丧尸,它们没有迟疑地,用空洞的眼珠朝这边望了一眼,朝人群涌过来。 这时候来不及换子弹,郁酌握了握手里的刀,虽然嫌弃地皱起眉,也顾不得血会沾到身上,即使很久没有真正使用过各种武器,却没有过于生疏。 大家都疲于应付丧尸,没人注意到他熟练到不寻常的动作。 感受到骨头间泛起细密的疼痛,郁酌在心里暗骂,这笔账以后找郁还峥算,很快就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喘息声中,刀尖染上一片血红,又立即被雨水冲刷干净。 泥泞粘滞,几人一边开路一边抵挡丧尸的攻击,数不清的怪物聚集过来,让人头皮发麻,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折断,挡住走道,雨水也冲毁路面,寸步难移之下,他们不得不重新换方向。 天仍然是黑的,郁酌不太能看清前面的路,只能感觉到连续不断的丧尸逐渐靠近,手上泛起无力感,视线也有些模糊,下一秒,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了一下。 “走这边。” 段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也许是发现郁酌状态不对,捏了一下他的指尖,神情中带上几分严肃。 他身上同样挂着雨水,衣服脏了,和血迹混杂在一起,脸廓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显出凌厉感来。 话音落下,当他触碰到郁酌的那一刻,立即察觉出不对,眉心皱了皱,想要说些什么,抬眼对上对方湿漉漉的眼睛,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紧接着便身上一重。 郁酌疼得不行,忍了又忍,连话都说不出来,瞥了对方一眼后,心里想:我要是忍不住晕了,他应该能接住我。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 “其他人都去哪儿了?”郁酌咳了一声,哑着声音问床边的人。 他又动了动手指,察觉到身上仍然泛着酸疼,这才意识到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疼痛也还没消散,只是疼麻了,让他一时没感觉出来。 “我们约好了地方汇合,到处都是丧尸,雨太大,没办法一起行动。” 段煊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拉紧拉链,几乎将人整个包裹起来,试图让他捂出汗退烧,郁酌难耐地动了一下,“我现在好多了,那我们什么时候——” “别出声。” 段煊望了一眼窗口,低声打断他,“天还没亮,雨也没停,外面都是丧尸,这里撑不了多久。” 他神色凝重:“我们得赶紧走了。” 这只是个护林员的废弃休息站,防御还算牢固,后面一间房是武器库,但早就被人扫荡一空,什么也不剩下。 郁酌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了看,立即对上几双泛黄的眼珠,忍住心里的恶心,对外面的情况有了数。 这么多丧尸,想从这儿出去根本不可能。 但段煊没给他时间仔细想,已经提前有做好了规划。 他再次紧了紧郁酌的衣领,确保对方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又不被影响行动,眉眼松动几分,一秒也不耽误地开口:“后门有一条出口,从那条路下山,不会特别远,蒋自明他们就在山脚的路牌边等着。” 郁酌点点头,却立即意识到不对:“后门被堵死了,怎么出去?” “我会在前面把丧尸引开。” 段煊眉骨微微压低,继续说完他的计划,“我挡在前门,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你先出去,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如果之后我一直没有来……你再让人来找我。” “可是……” 郁酌没想到他做的是这个打算,心中一顿,正要驳回时,话语又骤然间停下来。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放在以前,自己本该没有理由拒绝的。 但似乎有哪里不同。 郁酌张了张口,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刚抬起眼,便听到段煊神色如常地催促:“外面天没还亮,你还在发烧,记得避雨,一个人注意安全。” —— 时间紧迫,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看着郁酌在后门边准备好,段煊神色微敛,拎起一把椅子,狠狠向门边的墙壁砸去,紧接着就是第二下,第三下。 没过多久,围绕在房屋周围的丧尸群就循声拥挤在门口。 段煊转头:“开门!” 耳边传来猛烈的撞门声,丧尸抓挠着门板,摩擦间的响动尖利而刺耳。 身后一串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落下锁。 段煊咬着牙挡在门边。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强烈,门锁也在一次次撞击中松动,他全身肌肉紧绷,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部线条冷硬,眼底是无比沉默、又滚滚沸腾着的寂静熔岩。 这样的危急关头,他想到的却是两人之前被史俊带上楼的那一天,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 当时他对郁酌说,总有一天你遇到那个人,你会愿意付出。 门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段煊不知道郁酌是不是这个人。 他也清楚,对方大概是个没心没肺的骗子,隐瞒了很多事情,往日里的乖巧和顺从也大多是装出来的。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得收回那天自己说的后一句话。 下一秒,余光瞥见对方的身影消失,他微扬起眉梢,在散架的木椅残骸里捞了一把,用短棍暂时拴住门,后退一步,喘了口气便拔出刀,手指缓缓收紧。 他就不相信,只是保护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会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