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我的尸体藏起来了!》 一 看来你渴望力量嘛 房门被轻轻的拉上,烛火在从窗缝灌进来的风中轻轻摇曳起伏着,就像是小小男孩的心一样。 “那,那个……”穿得脏兮兮的男孩很是紧张的看着面前那带着微笑的中年男人,结结巴巴的问道,“乌鲁神甫,您真的能给我食物吗?” “当然。”名叫乌鲁的神甫微微笑着,“莱茵之神爱着祂的信徒,作为祂的仆从,我又怎会忍心看着你们挨饿受冻呢?” “那,那……” “交给我就好了。”乌鲁慢慢的向小男孩靠近着,同时敞开了双手,像是要将小男孩拥入怀中似的,“交给我就好了,来,到我这边来,脱下衣服,让我替伟大的莱茵之神洗涤你的污垢,让你成为我主的信徒,从今往后就可以像我一样呆在我主的身边,从今往后就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乌鲁神甫的身躯在小男孩的眼中一点点的放大,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和蔼,反而让他感到恐惧,特别是那抹微笑。 小男孩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在进入这个房间后,他就已经无路可退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乌鲁站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了恶魔的微笑。 而对于小男孩的反应,乌鲁很是满意。 虽然在恍惚间,他能够看到曾经的自己,也是站在小男孩的位置上,看着不断逼近的神甫。 那个回忆折磨了他许多年,但到今天就要结束了。 因为,攻守异形了,现在,他才是主宰者。 “想要得到食物,让家里人活下来是吧。”乌鲁微笑着对小男孩说道,“主说,想要得到什么,必先付出什么……你也不想让你的家里人饿死吧?” 这句话瞬间击穿了小男孩最后的心房,让小男孩闭上了眼睛。 乌鲁也伸出了手,向着小男孩一点点的靠近。 而后, “咚咚咚”。 一连串宛如在敲打桌面的声音十分突兀的响起,让乌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同时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立刻转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很快,乌鲁的目光便落在了衣柜里,他很确信那敲桌的声音就是从衣柜里传来的。 “谁?”乌鲁厉声道,“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刚才的声响仿佛只是错觉。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了起来,连带着小男孩也开始变得大气不敢喘,因为刚才的声音他也听到了。 乌鲁紧紧的皱着眉头,同时将手伸向了桌上的法杖。 虽然不知道是谁那么胆大包天,敢躲到他的衣柜里……嗯? 乌鲁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 他立刻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对小男孩说道:“你先出去吧。” 小男孩微微一愣:“啊?” “我让你先出去。”乌鲁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那般世俗的欲望,取而代之的是凶恶,“快给我滚,还有,不准把今晚的事情往外说,要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小男孩吞了吞卡在喉咙里的唾沫,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小跑出了房间。 而在小男孩离开后,乌鲁立刻走到了门前,确认了门外没有其他人以后,才将门关上,接着又折返回了衣柜前。 “不会……是那个吧。”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缓缓的将衣柜打开。 衣柜中央,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而在他打开衣柜的那一刹那,那盒子里再次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咚”。 这一道“咚”仿佛敲在了乌鲁的心脏上,差点把他的心跳都给敲停了。 竟然真的是! 乌鲁立刻将盒子拿了出来,而后放在桌上。 又在深吸了好几口气后,将小盒缓缓的拉开。 只见盒子里放着的, 是一根手指。 在看到手指的那一刹那,乌鲁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漏掉了半拍。 毫无疑问,在刚才发出声响的,就只有可能是这根手指。 乌鲁立刻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着。 显然,他知道这根手指的来历。 它是属于一个很危险的远古人物,名为——维萨斯。 他具体做了什么,乌鲁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诸神对他极为忌惮,甚至不惜联起手来将他绞杀,连灵魂都湮灭了。 但即便湮灭了他的灵魂,却无法摧毁他的肉体,不管用什么方法。 最终,诸神用尽了一切手段,也只是将他的肉体碎裂,变成了无数的尸块封印了起来。后来,随着诸神混战,不少尸块也随之流落人间,虽然战争结束后的四大主神一直在回收维萨斯的尸块,但也没有将其全部找到。 而相传,得到了维萨斯的尸块,就能够得到维萨斯生前的力量。 而现在,乌鲁的面前,就出现了这么一根手指。 这根手指是乌鲁从一个黑市商人手里买来的……准确的说,是用神甫的身份讹来的。 当然,讹之前他也没想过这会是真的,只不过那黑市商人手里也确实没什么值钱货了,就拿了这个看起来最值钱的。 那个黑市商人也同样如此,给乌鲁之前,也没有想过这会是真的。 但没有想到,这是真的。 一不小心买到个真货,这可怎么办? 乌鲁的内心开始躁动了起来。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第一,将这根手指上缴,作为四大正教的莱茵神教同样在回收维萨斯的尸块。只要将这个上缴,绝对算是一个不小的功绩,他的职位会提升一大截,甚至可能直接成为一方主教,再不济也可以离开这个偏远之地。 但是……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他并没有多少超凡天赋,不是会被教会看重的人,到个同样偏远的地方担任一方主教,似乎是他最好的结果了。 那么,如果不这样选择呢? 乌鲁停下了脚步,而后缓缓的转过头,看着那根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的断指。 如果,他将这根手指私吞下来,自己用呢? 那可是……维萨斯的力量啊。 乌鲁感觉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一样,那野心就像是雨后的春笋般不断生长膨胀着。 这些年,他也试过离开这里,试过往上爬,得到更多的权利以及力量。但是很可惜,他既没有天赋,也没有人脉,在这座教堂里守了二十年,却还是个小小的神甫,甚至很可能还要在这里再守二十年。 而且…… 他闭上了眼睛,记忆中便涌出了嗤笑声:“你这种肮脏的老屁眼,也想要成为主教?莱茵神教不需要你这种烂掉的排泄器官,快滚吧。” 这回忆深深的刺在了乌鲁的心头。 等到乌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便有了答案。 而答案就只有那一个了。 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乌鲁觉得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在确定了这根维萨斯的断指是中指后,乌鲁用纱布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后将刀对准了自己的中指,手起刀落。 “唔!!!!” 那股剧痛差点让他直接晕了过去。 但他强忍着疼痛,将自己那根切下的断指丢到一旁,而后拿起了盒子里的断指,接在了自己的伤口处。 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根维萨斯的手指就像是寻找哺乳口的婴孩一样,在接触到乌鲁的伤口后,很是自然的吸了上去。 而后又是一阵剧痛。 这次乌鲁差点就没有忍住。 但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 只是过了短短的几秒,乌鲁就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了。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完好如初,那根中指安安静静的接在自己的手上,自然的就像是他自己的一样。 如果不是桌面上的血,还有那另一根断指,乌鲁都要怀疑自己刚才的切指行为是不是幻觉了。 “我,我成功了。”乌鲁举起了左手,整个人因为激动而颤抖了起来,“我成功了!我,我得到了,我得到了维萨斯的力量!” 而后,他就听到了脑海中传来了一道戏谑的男声:“哦?看来你确实很渴望我的力量嘛。” 乌鲁整个人都呆住了。 二 我想看看你这沉睡的蛆醒来后是什么样子的 白维有些无奈。 穿越也就罢了,怎么还穿越成手指了。 是的,现在的白维就是这根手指,也就是刚才与乌鲁“说话”的人。 正常人穿越成手指都会懵逼一段时间,白维也不例外。不过他的懵逼时间都放在了那段小盒里,现在的他已经搞清楚了状况。 他这是穿越到了一款名为《亵渎》的西幻游戏中,成为了一个……嗯,极为特殊的人物,也就是乌鲁先前一直忌惮着的维萨斯。之所以说这个人物特殊,是因为在《亵渎》里,这是个只存在于背景板中的人物,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剧情,唯一的作用就是引出“尸块”这一设定。 在绝大多数的RPG游戏里,玩家想要变强除了升级加点之外,通常还会收集一些比较特殊的“道具”。这些道具在不同游戏里自然也有着不同的称呼,可以是圣遗物,可以是器灵,可以是各种东西,而在《亵渎》中,它就是“尸块”,属于远古人物维萨斯的尸块。这个叫维萨斯的家伙越牛逼,那么他的尸块自然也就越牛逼,那么玩家收集起来的时候自然也是越有动力。 但白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为动力源了。 看着系统面板中那“维萨斯——身体完整度百分之三”的时候,白维就感觉胸口堆满了想要一吐为快的槽点。 只可惜吐不出来,因为怕被乌鲁听到。 “你、你、你、你、你……”在脑海中听到了白维的声音后,乌鲁立刻就瘫软在了地上,一口气说了五个“你”字,却怎么也憋不出下半句话,显然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般在以为自己得到了维萨斯的力量后“挥斥方遒”的豪迈感,只剩下了恐惧,这恐惧让他连站都站不稳了,“你是谁?!” 白维暂时收敛了心中的那股吐槽欲,淡淡的说道:“想要得到我的力量,却不知道我是谁?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怎么可能是假不知道?! 此刻乌鲁的脸上除了白什么都没有了。 维萨斯是何许人也? 那可是连诸神都可以宰杀的不可名状! 现在竟然在我的脑子里! 哦不,不是脑子里。 乌鲁又注意到了自己的左手中指,准确的说是维萨斯的中指,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才是罪魁祸首! 于是他连忙起身,又拿起了桌面上的小刀,对着中指就要再次切下去。 白维的声音却又慢慢悠悠的在他脑海中响起:“哦?你确定吗?” 乌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我为什么不确定?” “渴望我的力量,却又畏惧我的存在吗?”白维淡淡的说道,“你还挺有意思的。” 乌鲁似乎被白维戳到了痛脚,但还是色厉内荏的吼道:“你别在这里胡说!我是莱茵教会的神甫!是正教的神职人员!你是肮脏的亵渎者,是理应被永久湮灭的恶意,你是……” 乌鲁的词汇量有些告空,但还是强撑着说道。 “你是诸神的敌人,自然也就是我的敌人!我怎么能容忍你在我的身体里?!” “这样啊,那你随意吧。” 乌鲁再一次举起了小刀。 “只要你想清楚了后果就好。”白维轻笑着说道,“不是我的后果,而是你的后果。” 乌鲁的动作再一次顿住了,这一次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除惊惧外的其他表情。 而“目睹”了这一幕的白维却并没有多少意外,毕竟他对乌鲁这个角色还是挺了解的,这就是个又蠢又坏又怂的家伙,却偏偏还有野心。 最适合被拿捏了。 “你什么意思?!”乌鲁厉声道。 “嗯?还要我明说吗?”白维继续用懒洋洋的语调说道,“把我切下来后,你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把你交给主教大人!”乌鲁说道,“让主教大人将你彻底封印。” “嗯……先不说你们尝试了这么多年的封印对我而言到底有没有效果,就说你吧。”白维似笑非笑道,“你是打算和你的上级说,你尝试着过想要把我的手指接在你自己的手上,只是因为发现我还活着,所以才放弃了?你确定要这么说吗?” 乌鲁的表情顿时一僵。 私藏维萨斯的尸块本身就是各大教会明令禁止的,而他本身又是神职人员,那更是罪加一等了。 但如果主动上缴的话,这等功绩…… “而且,我的灵魂已经进入过你的身体了。”白维又慢慢悠悠的说道,“你该怎么向你的上级们解释,你的灵魂没有被我污染呢?” 此话一出,乌鲁那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颜色的老脸再一次变得苍白了起来。 “既,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你藏起来!”但乌鲁还是不愿意认怂,反而恶狠狠的威胁道,“只要把你丢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今晚的事情了。” 白维“嗯”了一声:“那你去做吧。” “……什么?” “我说,那你就做吧。”白维淡淡的说道,“不用专门说给我听。” 乌鲁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显然,他也知道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将这根手指剁下来,丢的越远越好,就算日后真的被人找到了,那也和他没有关系,说不定那个时候他都已经死了。 这样想着的乌鲁再一次举起了刀,死死的盯着左手的中指。 但不知怎么的,他的右手就像是不受控制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砍下去,脑海中也走马灯般的浮现出了各种场景,包括几十年前他在这个房间里,满脸惊恐的面对着那微笑着的神甫时的样子。 最终,刀落了下来,狠狠的砍进了桌子里,连刀身都没入了几公分,可见这力度有多大。 但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刀身上没有沾到任何血,因为它砍在了同样离手指几公分的地方。 所以,手指还是好好的呆在乌鲁的手上,但砍出了这一刀的乌鲁就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瘫了下去,双眼通红,大口的喘着粗气。 良久后,乌鲁才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似的,撑起了身体,同时压低声音问道:“你,想要什么?” 果然,和游戏里一样。 白维无声的笑了笑:“我想要什么?呵……老实说,没什么想要的。” 乌鲁顿时一窒:“没什么想要的?您……怎么会没有什么想要的?” “嗯?”白维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呢?” “您难道不想……重临这个世界吗?” “哦,复活啊?其实不太想,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活过来去做的了。”白维如是说道。 乌鲁有些懵逼。毕竟诸神分裂维萨斯的身体,就是防止有朝一日维萨斯的灵魂归来后复活并重临这个世界,而现在,维萨斯的灵魂已经回来了,但他却说自己没有回来的想法。 这算什么? 他本来还想着,要是白维想要复活,那他可以出力,这样他与白维之间就是各取所需、相互合作的关系了。他可以借用白维的力量,而白维也需要依靠他。 但是现在,白维却说自己根本没有活过来的打算,这就让他感到不知所措了。 看着乌鲁那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清澈而愚蠢的气息,白维知道自己的目的就要达成了,于是不急不缓的补了一句:“不过嘛,我倒是对你挺感兴趣的。” 在听到这句话后,乌鲁那黯淡的眼睛又猛地恢复些光亮:“对我?” “是的,不管是在生前还是死后,我都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卑贱、恶臭、却又有着与身份不符的野心,就像是粪坑里的蛆虫。” 在听白维说“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时,乌鲁还以为白维是要称赞他,却没有想到能引出那样的话来,那一个个羞辱的词汇如同针一般插进在了乌鲁的胸口,让乌鲁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而后,他就听白维话音一转:“不过,却是个很想离开粪坑的蛆虫,只要给你一根杆子,你就会不断的往上爬。呵呵,先前的你没有这根杆子,但要是我能给你这根杆子,你会爬到什么地步呢?” 白维的比喻将乌鲁的脸色说的一阵红一阵白,但他还是明白了白维的意思:“您是说……” “我很想看看,你这样的人要是有了我的力量,会走到哪一步。”白维一副乐子人的模样,言语中满是讥讽,“我曾听说,这世界尽头沉睡着一头硕大的蛆,当它苏醒的时候,全世界都会感到恶心……我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所以我想看看,你能成为那样的蛆吗?” 这种级别的侮辱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估计已经炸了。 但乌鲁没有。 他从那些侮辱性的词汇中提炼到了最为关键的内容——那就是白维愿意给他力量。 给他,那属于维萨斯的太古力量。 这样想着的乌鲁身体再一次颤抖了起来,但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激动。 他激动的趴在地上,将脑袋磕在木板上,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请您……赐予我力量!” 三 目标就是小头控制大头 很显然,白维并没有兴趣真的去看一只沉睡的巨蛆在苏醒后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臭味。 这也太恶趣味了。 但白维只能这么说,毕竟只有一根手指的他,现在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要是没有乌鲁的身体,他就只能立起来给别人比个中指嘲讽一下,或者当个扣扣空间的小玩具。 只有附身在乌鲁的身体上,他才能办到一些事情,同时也能借用他的身体去寻找其他的尸块。 只有找齐所有的尸块,他才能完成真正的复活,以维萨斯的身体重临人间。 但这一切,白维并不打算告诉乌鲁,甚至还要表现出自己对复活并不感兴趣,只想要游戏人间的态度。 原因很简单,他不会给乌鲁一种“维萨斯想要复活是需要靠我”的感觉,从而生出一些危险的妄想——比如试着拿捏他。 有渴求的人就会有弱点,白维深知这个道理。而乌鲁显然不明白,他早就已经将他的渴望写在脸上,刻在心里,就像是撅起的光腚,一目了然。 而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沉淀,此刻的乌鲁已经从昨夜那“得到了无上力量”的兴奋感中恢复了过来。特别是当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那根与其他四根手指明显不一样的无名指这软趴趴的倒垂着,就像是不听自己控制了一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到底多了一个怎样的存在,恐惧和不安才后知后觉的蔓延开来。 没办法,这个世界并没有网络小说。一体双魂的设定对于一个西幻土著而言还是太过于超前了。 “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吗?”乌鲁很是忐忑不安的在心里问道。 “我说了,我没有任何想做的事情。”白维的回应很平静,“我累了,要休息了,别来烦我。” 说着,白维便没有了动静,那根中指也变得更软了些,就像是真的睡过去了一样。 乌鲁不知道白维是否真的需要睡眠,但他也不敢去认证,只能在心里默默的道了一声“那您晚安后”便去工作了。 而白维自然是没有睡过去的,他在静静的“观察”着乌鲁——以手指的视角。 是的,白维现在能够控制的部位依旧只有这根手指,他的灵魂和意识也依旧被束缚在这根手指上,而非如乌鲁所想的那样已经彻底融入了乌鲁的身体。 正如乌鲁控制不住这根手指一样,白维也控制不住乌鲁的身体,甚至想将视角转移到乌鲁的头上都做不到……视角锁在这么一根手指头上着实有些蛋疼,真的是别人看世界用大头,他看世界用小头了。 但这种状况并不是无法改变的。只要两人的灵魂契合起来,愈发的像是一个人的灵魂就可以了。 那么该如何做到这点呢? 同样也很简单,只要让乌鲁使用白维的力量就可以了。 通过这具身体使用白维的力量,自然就能让这具身体里的两个灵魂变得融洽。但问题在于,白维的灵魂可是维萨斯的灵魂,位格远在乌鲁这个普通人之上。所以这样的融洽与其说是两方面的融合,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吞噬,白维对乌鲁的吞噬。 乌鲁越使用白维的力量,灵魂也就越会被白维所吞噬,迟早有一天,他的灵魂会被白维吞的一点都不剩下,这具身体也就归了白维。 但乌鲁要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完全不使用白维的力量,那么白维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白维现在就只是个小头(手指头),而乌鲁是大头,小头想要凭一己之力让制服大头确实太难了,除非……让大头忍不住的想要使用小头。 那么,会有这个可能性吗? 答案是肯定的。 正在装睡的白维正通过小头的视角,自下而上的“观察”着乌鲁,同时在脑海中回忆着关于乌鲁的情报。 乌鲁是四大正教中莱茵神教的一个小小的神甫,在游戏中因为短暂的持有过维萨斯的手指而有过一小段剧情,所以白维对他也算是有那么一点了解的。 他知道这个家伙会因为怀璧其罪而死掉。如果白维什么都不做的话,他就会跟着剧情到下一个人的手里。 但那个人就没有那么好控制了,白维很有可能会被就此封印起来,那样可真的是叫天叫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所以,虽然乌鲁这个家伙又蠢又坏又怂,但已经是白维目前能够拥有的最好的“牌”了。他不能让那些更上位的,更难缠的家伙来找自己,把自己变成他们的战利品,而是需要靠着乌鲁去找他们,将分散在他们手里的尸块回收,重获力量。 可还是那句话,白维不能主动。他不能跳出来对乌鲁嚷嚷着“快来使用我的力量吧”,那样乌鲁就算是真的傻子,也会知道不对了。 所以,必须要让乌鲁主动,让他来主动的靠近自己,依赖自己,使用自己的力量。 他靠的越近,白维能够利用这具身体做到的事情也就越多。 ……这样听起来似乎有些被动。 但白维很清楚,在这个世界,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就比如说,眼下。 乌鲁所在的教堂里,挤满了穿着简陋,面黄肌瘦的少年们,他们正排着队,眼巴巴的望着乌鲁所在的方向。 因为眼下正在闹饥荒,而乌鲁所在的教堂正在发放着救济粮——一碗稀得和白开水没多少区别的粥。 每人只有一碗,而且还限量,同时不允许帮其他人领。 因为“只有对莱茵之神最为虔诚的人,才能得到这些食物”,而如何算是对莱茵之神最为虔诚的人呢?那自然是来的越早越虔诚了。但在这样严重的灾情下,身体差的灾民们早就已经饿得半死不活了,根本不可能抢得过这些年轻力壮的小男孩们,所以他们对莱茵之神自然也是不够虔诚,得不到食物的。 而这样的饥荒,每二十年会来一次。 白维一边回忆着游戏中的这段剧情,一边看着乌鲁给这些小男孩们舀着白粥,这个视角有些不太好,他好几次都感觉自己的小头就要落到粥里了。 好在作为神职人员,乌鲁对白维这样的存在还是心有敬畏且谨慎的。他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左手,没有让不受控制的中指搅到粥里染上一层白浊液……也不知道真的染上的话,在他眼里算不算渎神了。 白维在心里小小的吐槽着,而后他便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小男孩犹豫着走到了乌鲁的面前,正是昨天晚上在乌鲁房间的那个小男孩。 “神,神甫大人。”小男孩踌躇着说道,“那个……昨天晚上……” 一看到小男孩,乌鲁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恼怒。 晚上的事情,你白天过来说什么? 小男孩也注意到了乌鲁的表情变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但又因为想到了什么,还是用祈求般的语气说道:“神甫大人,我也没有办法了,我的妈妈和妹妹真的要撑不下去了,求求您,求求您能够再……” “闭嘴。”乌鲁冷冷的打断了小男孩的话,“规矩就是规矩,这些食物是我主对最虔诚的信徒的恩赐,你的家里人没有到这里,那就说明他们不够虔诚。” 小男孩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乌鲁已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他离开了。 其实他也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让小男孩今晚再来自己房间的,毕竟昨晚的事情都没有办完呢。 但是问题来了,现在他的身体里可不止一个灵魂,要是让白维看到了…… 乌鲁有些纠结。 但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和蔼的声音响起,却将乌鲁吓得身体一抖,就像是听到了猫叫声的老鼠一样。 他颇为艰难的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向着这边款款走来,脸上带着和蔼又慈善的笑容。 白维也“看”了过去,而后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了这个人的信息。 路吉神甫,这个教堂中最有资历的人,比乌鲁大不少,在乌鲁进入教堂前就已经是神甫,甚至还是乌鲁的引路人。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家伙似乎和乌鲁有着某种更为亲密的关系。 而乌鲁那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更加印证了白维的记忆。 呵,机会这不就来了? “路,路吉神甫……”乌鲁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您,您怎么来了?” 路吉轻轻的叹了口气,那张老脸不由自主的流出了些许的悲悯气息:“又到了灾荒年,我实在是不忍心只是看着啊。虽然我已经老了,但还是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呵呵,放心好了,乌鲁神甫,我是不会打扰到你的。我就是来看看主教那边给的粮食到了没有,如果没到的话,我会去催一催,呵呵,虽然我已经老了,但毕竟还活着嘛,大家还是会卖我这种面子的。” 路吉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乌鲁。 而乌鲁的表情僵硬,很艰难的才能维持住笑容。 二十年前,路吉就已经是这座教堂的神甫了,乌鲁则是个吃不上饭的小男孩。 当时也是灾年,路吉神甫就站在乌鲁现在的位置,而乌鲁则站在小男孩那个位置。 原本很多事情他都快要忘记,但是路吉一出现,那些回忆就止不住的往上涌。 而路吉,一如二十年前那样,走到了小男孩的面前,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啊,多么有灵性的眼睛啊,我主肯定会喜欢你这样的小孩。来,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小男孩看了看乌鲁,又看了看路吉,还是将自己的需求说了。 “啊,真是个可悲的消息啊。”路吉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样的灾祸,总是会带来一个又一个的悲情啊。” 路吉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从小男孩的头上移到了他的肩膀上。 “虽说规定就是规定……”路吉又缓缓的俯下身体,凑在小男孩的耳边轻轻的说道,“但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融的,我那里还有一些食物,看在你如此有孝心的份上,今天晚上来找我吧,我可以匀一些给你。” 小男孩立刻抬起了头,那眼中原本灰白下去的希冀又在此刻被点燃了:“真,真的吗?” 路吉微笑:“当然是真的。” 小男孩激动得脸色潮红,他迫不及待,却又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我该到哪里去找您呢?” “呵呵……别着急。”路吉站起了身,而后笑着看向了乌鲁,眼中闪着别样的色彩,那是与他那和蔼笑容所不符的……暧昧,“晚上的话,你先去找乌鲁神甫吧,他知道我的房间在哪里,会带你过来找我的。” 说罢,路吉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让他先离开了。 接着,他若无其事的走到了乌鲁的身边,轻笑道:“这孩子真像当年的你,不是吗?” 白维看到,乌鲁的身体僵的像是石头。 “今晚带他来找我吧。”路吉突然的拍了拍乌鲁的屁股,“我想你不会忘记,我的房间在哪里吧?” 这一瞬间,乌鲁那原本僵住的身体又像是触电般的抖了一下。 路吉自然也注意到了,而后大笑着离开。 当路吉离开的时候,乌鲁猛地抬起头,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 那些原本他以为已经忘掉的对话,又猛地浮上了心头。 “哦?想要食物吗?那今晚来我的房间吧。” “这些就是代价。” “开始可能会有点痛,但不需要忍耐,因为接下来会更痛。” 一想到这些,乌鲁都快要把牙齿给咬碎了。 “该死,该死,该死!”他在心中怒骂着,“混蛋东西!你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死啊?!” 气急了乌鲁显然忘记了什么,在心中肆意宣泄着对路吉的怨恨和愤怒。 “迟早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乌鲁咬着牙说道。 而后,他就听到了那差点让他心肺骤停的声音:“哦?这是你对我的祈求吗?” 乌鲁怔住了,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发现那原本软趴趴的中指,此刻像是突然苏醒了一般,傲然挺立着。 那明明没有眼睛的指头,乌鲁却能感觉到那投入过来的,令人难以抗拒的视线以及威压。 “你,想要杀掉他吗?” 四 “你尝起来要比乌鲁更美味” 这是个很诡异的一幕。 象征着神圣的教会神甫在大白天的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连窗户都关的好好的,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他的行为同样怪异,此刻正像是中了邪一样对着自己的左手喃喃自语:“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和路吉神甫的关系其实很好。” 而他的左手,准确的说是左手的中指,此时正安静的“看着”他。虽然一根手指头不可能有表情,但他依旧能从中感受到那不屑的嘲弄,因为这根手指完全就没有掩饰。 这怪异的组合自然就是白维和乌鲁了。 “你没必要这么紧张。”白维打断了乌鲁那喋喋不休的解释,“我就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要怎么做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 五分钟前,乌鲁还在外面发粥,而在白维询问他是否要杀掉路吉后,乌鲁就像是受到了惊吓的鹌鹑,立刻丢下了手里的工作,跑回房间里躲着。 “我,我不是紧张。”乌鲁试图为自己辩解,“路吉神甫的能力在我之上,我只是害怕您的存在会被他发现。” 乌鲁的声音越说越小,显然他也明白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么离谱,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神甫要是能一眼洞察到维萨斯的存在,那维萨斯也就不配拥有震慑诸神的威名了。 但白维并没有揭穿乌鲁的谎言,因为没有必要,乌鲁现在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即便得到了自己的力量,乌鲁也绝对不是那种“就此翻身,老子要覆了天下”的性格,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正值盛年却只能苦守在这座偏远的小教堂中,还被已经半只脚踏入坟墓的老神甫死死的压制着,甚至连见他一面都会感到害怕,打都没打就下意识人认为自己不如对方。 这也和人的性格有关,有的人在有了乌鲁那样的经历后,也会变得绝望,但在绝望后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乌鲁不同,他在绝望后只会沉沦,而后拼了命的说服自己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生活并不仅仅只有苦,就是还有咸和腥,为了生存就是必须把这一团东西全部吞下去。 但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只不过是个向命运低头的可怜人而已。可乌鲁不同,二十年前他是那个被神甫玩弄的小男孩,二十年后他就成了那个玩弄小男孩的神甫,他会把自己所遭受到的苦难百倍千倍的发泄在别人的身上。他对于路吉的愤怒并不仅仅在于童年的经历,同时还有一种“现在应该轮到我了,可你为什么还不退位,还要挡在我的面前”的想法。 所以玩家对于乌鲁的评价可谓是十分准确——又蠢又怂又坏。 而对于这样的人,白维很清楚是不能逼迫的。 越逼他就越怂,最后把本该能做好的事情弄砸了。 而面对这样的人,最好的做法显然是…… 白维轻轻的“啧”了一声:“没有意思。” 乌鲁没有听清:“您说什么?” “我说,没有意思。”白维淡淡的说道,“什么时候,想杀一个人需要这么费劲呢?而且还是个比你弱的人。” “不不不,我只不过是……”乌鲁下意识的又想要辩解,但话说到一半又意识起了什么,“等等,您刚刚说什么?路吉神甫……比我弱?” “不然呢?”白维说道,“你为什么觉得一个老的快要死掉的家伙会比你厉害呢?” “……因为路吉神甫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神职人员了。”乌鲁下意识的说道,“在超凡的领域,他也比我早走了那么多年。” “呵呵,在你眼中,超凡领域就是一个熬年龄的地方吗?而且……”白维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头高高的挺起,“你不是还有我吗?” 乌鲁呆呆的看着那立直的中指,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正从这根手指处蔓延开来,让他余下的四根手指都紧紧的贴合在手掌处,就像是在诸神面前匍匐的凡人一般卑贱。 这一瞬间,他突然就觉得路吉神甫……好像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了。 那白维也很清楚的看到乌鲁那茫然的眼神逐渐转为了阴冷。 呵,这就是白维要做的事情。 与其逼着乌鲁去打一个比他强的敌人,不如直接在那个敌人的身上打上弱者标签。 这样一来,乌鲁那畏强凌弱的本性就会触发,他的“坏”就会压过“怂”。 “我能杀掉他,我能杀掉他。”乌鲁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起来,“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杀掉他了,已经可以了……” 乌鲁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杀意,下一秒就要提刀冲出去结果掉路吉了。 但在这个时候,他那脑海中所剩不多的理智还是窜了出来,让他停下了脚步,又变得有些犹豫。 “可是……我有必要杀了他吗?” 他甚至有些茫然,怎么就突然之间要去杀路吉了? 这个进展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 而对此,白维也早有预料。 现在的乌鲁,就只差一个动手的理由而已。 “因为他挡了你的路。”白维淡淡的说道。 就只用说这么一句话就可以了。 因为余下的,乌鲁自己会补完的。 “他挡了我的路?嗯……对,他挡了我的路!”乌鲁想到了什么,脸色又一点点的阴沉了下来,“这个老家伙,还在挡我的路!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家伙!” 在今天以前,路吉已经很久不露面了,因为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已经不处理教堂的日常事务了。 但是今天,他出来了。 因为上面发放了救济粮。 如果路吉不出面,那这些救济粮就是发在乌鲁手上的,但路吉一出面,这些救济粮就要落在他的手上,因为他才是这座教堂资历最深的神甫。 “那都是我的钱!”乌鲁激动的说道,“他贪了我的钱!二十年,这些钱是他的,二十年后,这应该是我的,应该是我的!” 对此,白维不作回应,只是冷冷的看着乌鲁因为激动、愤怒而像是猴子一般手舞足蹈着。 过了一会后,他发泄完了,累得站在桌子旁大口的喘着粗气。 而后眼中又闪过一丝犹豫:“可是,只是钱的话,真的有必要……” 啧,真是优柔寡断的家伙。 看来还差最后一步。 白维略微思索后,淡定的补了一句:“你想想他今晚要做什么?” “今晚要做什么?”乌鲁眉头微皱,“那个男孩?” “是啊,二十年前,他拿着救济粮,玩着小男孩,二十年后,他还是拿着救济粮,玩着小男孩。”白维转“头”看向了乌鲁,似笑非笑的说道,“你猜,他会不会和那个小男孩说,‘你尝起来要比乌鲁更美味呢’?” 五 因为你毁了我的人生 路吉摘下了老花镜,伸了个懒腰,苍老的身体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是踩在了年久失修的楼梯上。 “啧,真是老了啊。”他自嘲的说道,“连这点工作都做不好了。” “不过,这也是最后的了。” 说罢,又将眼镜戴上,翻看起了他那破落的笔记本,妥妥的敬业工作狂的形象。 “这次的救济粮,数量和二十年前差不多啊……啧,明明要比之前更严重,上边的人也不体恤民情了,看来还要向上面再申请一下才行。” “二十万银狼……这帮粮食贩子可真是异想天开,才用三倍的出价就想把这些粮食拿走,真把我当乌鲁那个小白痴了吗?这可是灾荒的救济粮,二十年前就已经卖到十倍了,如今只用三倍就想……啧,算了,懒得和他们计较那么多了,八倍吧,早点出手好了。” “乌鲁真是个白痴,这个基数的难民全都卖到一个地方去,是生怕不会被审判所追查到吗?至少要分成五份,而且年老体弱的怎么能去做苦力呢?直接丢给密教那帮搞活祭的不就好了?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路吉一边谩骂,一边工作着,就像是在深夜为差学生批改作业的老师一样。 全部搞定后,他才再次摘下眼镜,合上了笔记本。 “到最后还是要靠我啊,真的是……”路吉看着合上的笔记本,又有些惋惜,“真想再干个几十年啊,真不想退休啊……好在这次不像以往,没有那些讨人厌的家伙来分我的钱了。拿完这份退休金,我也算是终于可以安稳下来了。” 说罢,路吉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 他开始工作的时候还是傍晚,而现在天已经完全黑掉了。 路吉这才想起,今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乌鲁那个家伙,也差不多来了吧。” 路吉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到了镜子前,开始整理着自己的神官服。 接着,他又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住了《莱茵圣约》。 轻轻的将书上的灰尘拂去,而后抱在胸前,再次看向镜子。 镜中的路吉仿佛走在朝圣的路上。 但他并不是要去朝圣,而是为了仪式感。 路吉就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身穿神官服,手捧《莱茵圣约》,一边做着亵渎之事一边肃穆的说着“我这是代表我主净化你的身体和灵魂,你不能拒绝”。 这让他感到很兴奋。 但毕竟年纪上来了,这样兴奋的事情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了。加上马上就要退休,告别神甫这个身份,以后想要就更难了。 所以他才决定来最后一次。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仪式感呢? 有始有终。 路吉觉得自己真不愧是神圣的神职人员。 也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看来是那孩子来了。 路吉收拾好了表情,暂且压下了期待,而后走到了门前,开门,微笑:“可爱的孩子,我等你……” 话还没说完,路吉便感知到了危险,立刻往后退去,但还是慢了一些,门外的人已经冲了进来,一刀捅在了他的小腹处,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乌鲁!!!”路吉自然认出了来人,顿时又惊又怒,一边退一边吼道,“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乌鲁狞笑着说道,“当然是宰了你个老不死的东西!” 乌鲁刺出一刀后,很快又要刺第二刀。 路吉自然是继续往房间里退,一边退一边吼着:“你是不是疯了?!” “疯了?我可没有疯。”乌鲁用刀指着路吉,“你对我做了什么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吗?!” 说着又追了上去,而路吉一边躲,一边疯狂的思索着对策,同时还在不断的和乌鲁说话来试着拖延时间:“是因为那笔粮食?我们不是一起分吗?” “凭什么一起分?二十年前你分过给我吗?现在我是神甫,那些都应该是我的!” 竟然真是因为这个! 路吉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又装作后悔的求饶:“如果你都想要的话,那你直接和我说不就好了吗?那么一点钱,有必要弄到这种程度吗?我们之间什么关系,用得着这样翻脸?” “我们之间什么关系?你还敢提?”乌鲁继续怒吼,“想想你对我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让我脱光了衣服,站在桌子上朗读《莱茵圣约》!还有,还有……他妈的,你毁了我的人生!” 妈的,这不是你自愿的吗?你为了那口吃的,为了这个神甫的身份自愿的! 路吉在心里咆哮着,但他不敢说出来刺激乌鲁,只得继续服软:“是我的问题,我可以向你道歉。” “道歉?做了这些事情,道歉有用吗?!”乌鲁怒目圆瞪,“还有,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歉意?你今天还在说那个小男孩尝起来比我更美味!” “这个我也抱……嗯?”路吉下意识就想要继续道歉,但话还没出口就愣住了,“我说哪个小男孩尝起来比你美味?这他妈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还敢狡辩?!这是等会就要发生的事情!” 路吉:“???” 这个时候白维也听不下去了。 他妈的这两个老屁眼撕逼也太少儿不宜了,于是他冷冷的提醒道:“别废话了,那个老家伙在准备法术。” 准备法术?! 听到提醒的乌鲁这才发现路吉在躲避的同时藏住了一只手。 这个家伙,果然在准备法术! 他立刻将手里的刀向着路吉掷去,刀身贴着路吉的手臂划过,留下了一道血印子。 但是已经晚了。 路吉表情也从慌乱转为了狞笑:“你这个……废物东西!” 他抬起了手,半空中突然浮现出了几个魔力刻印,而后数道魔力锁链从刻印中窜出,瞬间就将乌鲁的身体捆了个严严实实。 局势瞬间反转! 乌鲁立刻就从一个追杀者变成了像是特殊play里的一环。 “想杀我?!”路吉冲着乌鲁咆哮道,“你这个废物身上哪个地方没有留下过我的痕迹?!我连你屁股上有几根毛都一清二楚!就凭你也想杀我?!” 六 大家都很满意 路吉很愤怒,十分愤怒。 对于乌鲁来刺杀自己这件事情,他缺乏了起码的心理准备。此刻的他就感觉是被养了很多年,早已经驯化完成的狗给狠狠的咬了一口,咬下来的血肉连皮带筋。 “你怎么敢的?!你是怎么敢的?!”暴怒下的他都已经顾不上自己腹部的伤了,立刻冲到了乌鲁的面前,伸出手死死的掐住了乌鲁的脖子,冲着他的耳朵大吼,“无礼的畜生!忘恩负义的崽种!看着我,看着我,崽种!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敢的?!” 这时的路吉就像是一头暴怒的老狗,用上了那与布满沟壑的老手完全不相符的力量,如钳子一般死死的卡住了乌鲁的脖子,仿佛要将他直接捏死一样。 乌鲁没有想到自己这么迅速的就被路吉反杀了,他开始后悔,早知道进来的时候就直接借用白维的力量了。 原本他还想着能不能在不动用白维力量的情况下直接将路吉给干死,毕竟路吉就只是个老人,再厉害也就只是个老人,只要他的动作够快,在路吉使用出超凡力量前就乱刀捅死结束战斗就可以了。 而且,对于白维的力量,乌鲁的内心还是抱有一定恐惧的,想着能不借用就不借用,真的打不过了再说。 而现在,他就不得不借用了,于是他在心底高呼着“救救我,维萨斯大人”。 但白维却没有回应,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见乌鲁没有说话,路吉微微眯起了眼睛:“怎么不敢说话了?你个懦夫,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也是这样,只有被我压在身下的时候才能发出几句声音,就像是只会讨好主人的狗……这样的你,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对我动手的?” 哪怕乌鲁确实对路吉心存敬畏,但在这种被逼入绝境,又如此出言侮辱的情况下,再懦弱的人也忍不了了,何况他本来就因为要刺杀路吉而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自然是肾上腺激素飙升,于是他恶狠狠的盯着路吉,低声吼道:“从你对我下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要向你报仇的准备!只不过正好是今天罢了,做了那些事情,你还想要好好的退休吗!” 听到乌鲁的话,路吉脸上的愤怒到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不屑和讥讽。 “从那天起就想着向我复仇?呵呵呵,不要把自己描绘的那么有毅力和决心,像个卧薪尝胆的复仇者,你觉得我还不了解你?我做的事情有哪一件你是没有做过的吗?你和我就是一类人,你来杀我也绝对不是复仇这样伟光正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分走这批赈灾的钱,我说的没错吧?” 眼见自己的想法被戳穿,乌鲁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见路吉又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你这个家伙……就算真的是想要那笔钱,也是万万不敢直接对我下手的,你没有那个胆量。”说罢,路吉又缓缓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乌鲁,“说吧,是谁让你来的?是谁蛊惑你的?” 全部都被看穿了。 路吉的一番话让乌鲁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几十年前,被他逼着脱光衣服在桌子上读《莱茵圣约》时的样子,自己在路吉的面前毫无遮挡,一切都被收入眼底的无力感。 “说!”路吉低吼一声,再次掐住了乌鲁的脖子,“是谁让你来的?!” 乌鲁依旧不敢回答路吉。 因为他很清楚,路吉虽然恐怖,但他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更为恐怖。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白维就一直没有回应自己,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不想说是吧?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路吉咆哮着说道,“你在吃不起饭的时候,是谁给你的食物?你在无路可去的时候,是谁给你的工作,让你成为神甫?如果不是我,现在的你要么被饿死了,要么就像你的家里人,不是被卖在妓院里就是被卖到煤窑里。我给了你一切,你却不想着报答,还想杀了我,明明等我退休以后,那些赈灾款都是你的,你却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好好好,既然你不愿意等,那就到下面去和你的家里人团聚吧!” 路吉的笑容愈发狰狞起来。 “会咬主人的狗,从一开始就该被打死!” 说着,路吉的右手再一次结印,于是那些束缚着乌鲁的魔力锁链,它们一点点的延长,同时长出倒刺,这些倒刺轻而易举的就将乌鲁的血肉刺穿。 显然,路吉想用杀死畜生的方式——放血,来杀死乌鲁。 因为在他的眼中,乌鲁就只是个畜生而已。 眼见如此,乌鲁的眼里满是绝望,他挣扎着向内心深处的力量发出了最后的呼喊:“维萨斯大人……救,救,我……” 而这一次,他终于得到了回应。 白维平静的说道:“打响指,用我的手指。” 打响指? 乌鲁有些不明所以,但此时已经来不及让他思考了。 他全身上下都被束缚住,唯有手指是灵活的。 于是,他将白维的手指,和自己的拇指贴在了一起,而后…… “啪”。 一道清脆的响指声。 它是那样的普通,以至于路吉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一道无形的魔力震荡从乌鲁的身后蔓延, 而后路吉的魔力锁链就在这一刻崩解,乌鲁便重获自由。 两人都怔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路吉茫然的看着乌鲁。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于路吉什么都没有感受到,那魔力锁链就消失了。这自然的就像是,他的法术被某种伟力直接取消了一样。 而乌鲁也同样懵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白维在他的脑海中平淡的说道:“怎么?还在等着他继续用法术吗?” 乌鲁这才回过神来。 路吉的法术被取消了。 现在,房间里就只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一个身旁就是刀的,壮汉。 路吉也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 这一次,他终于感觉到了死亡即将到来的恐惧。 “你不能杀我。”路吉连忙喊道,“科里主教会……” 话说到一半,他就被抹了脖子。 余下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接着乌鲁冲了上去,一刀接着一刀的捅进了路吉的胸口。 足足捅了十分钟,直到路吉全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点生机后,乌鲁才如释重负的倒在了血泊里。 他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良久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杀掉了路吉。 杀掉了那个被他恐惧了半辈子的路吉。 就像是,杀狗一般轻松。 这一刻,他终于感觉到了,自己是强大的。 真的很强。 于是他宛如陷入了癫狂般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乌鲁很满意。 但他没有发现,左手的中指静静的屹立着,像是一个将身体站得笔直的人,沉默的看着他。 良久后,那倒在血泊中的食指也缓缓的立了起来,在乌鲁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朝中指歪了过去,而后缓缓的低下了指头,就像是……在给中指行礼。 白维,也很满意。 七 维萨斯的左眼 “你是打算躺到天亮吗?”在乌鲁沉浸在复仇的喜悦和血液中久久不能自拔时,听到了脑海中响起了白维的嘲讽声,“还是想留着现场让大家来参观参观你这一壮举?” 乌鲁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还没处理现场呢。 虽说杀人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理应不该紧张才对,只是这次杀的人确实很特殊,路吉还是莱茵神教的正牌神甫,要是被上面发现了,他也是要被处以绞刑的。 想到这,乌鲁一直环绕在心里的愉悦感顿时被冲散了不少,当他再次看向路吉的尸体时,又不免感到一阵后怕。 “没,没关系的。”他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白维,“这座教堂里就只有我和他两个神甫,而且他已经这么老了,身体又不是很好,突然死掉也不会让上面的人怀疑的。” 听到这话,白维又轻笑一声,似是在嘲讽乌鲁此刻的胆怯。 乌鲁自然是听出来了,但他肯定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特别是在白维展现出了自己的手段后。 于是他连忙起身,开始打扫起现场。 期间还忍不住问白维:“您刚才的法术是……” “那不是法术。”白维淡淡的说道,“只不过是一个小技巧罢了。” 还只是个小技巧吗? 乌鲁心中更是大惊,他知道路吉先前释放的法术就是自身最强的保命手段了,却被白维一个简简单单的响指给打没了,而白维还说这就只是一个小手段。 这就是维萨斯的力量吗? 真是太骇人了。 但乌鲁不知道的是,刚才那已经是白维目前能够施展出的最强手段了。 简单的来说,就是【沉默】,能够打断所有的法术吟唱,同时终止所有的持续性法术,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没有办法,维萨斯确实拥有多种能力,但在他死后,这些能力都随着尸体被诸神分成一块块的了。在游戏中,玩家也是需要收集这些尸块来获得新能力的。而这一沉默,也被认为是贯穿整个游戏的最强能力之一。 毕竟它的打断是无视等级的,到后期连神术的吟唱都能打断。 所以维萨斯的所有能力也被冠以“规则”之名。 但是,这些规则的使用并不是毫无代价的,或者说,只有维萨斯本人使用这些规则才是不需要代价的。 肉体凡胎很难承受这些规则带来的反噬,在游戏里的表现是,每当主角打一次响指,就会至少损失掉四分之一的血量,而且这个血量在这次战斗中是无法恢复的,所以在一次战斗中最多就只能打三次。而敌人越强大,损失的血量也就越多,到后期面对诸神的时候,一次就要掉一半,甚至是四分之三的血,一场战斗就只能打一次。 而现在,游戏变成了现实,【沉默】的代价自然就不是单纯的扣血了,但代价还是要支付的。 不过,这代价显然不是只有一根手指的白维需要支付的。 “咳咳咳咳!” 乌鲁突然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一连咳了半分钟。 “他妈的。”但乌鲁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已经死透了的路吉一眼,咒骂道,“这个老鬼,血都臭了,死了还要呛我一下。” 白维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话。 或许是确实对路吉怨念很大,乌鲁又狠狠的踢了路吉的尸体一脚,才继续收拾着房间。 乌鲁确实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将路吉的尸体直接在屋外挖了个坑埋了,又将房间里的血全部擦干净,便算是完事了,总共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可谓是轻车熟路。 当然,这也是因为路吉和乌鲁一样,所在的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了,两个人就像同处在海上的一叶孤舟里,其中一个落水了,外界根本就不会知道,也不会关心。 乌鲁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当他在搜刮路吉的遗物时,突然发现了一封未写完的信,突然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这,这个家伙竟然已经在和科里主教联系了!”乌鲁的声音都变了,“这是……他给主教的回信!” 白维不用看,光是听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他知道剧情。 科里主教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救济粮也是从这位科里主教手里发的,而乌鲁和路吉卖粮贪污,这位科里主教显然也是清楚的,因为他也是分成的一份子。 二十年前,便是由路吉和科里联系,而二十年后,本该由乌鲁和这位主教联系,但路吉还是抢了先,提前与科里联系上了,甚至连科里的回信都拿到了,现在正要给科里回第二封信。 也就是说,乌鲁原本想象中与外界毫无联系的一叶孤舟,现在已经有了联系。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乌鲁顿时慌了神,“如果科里主教没有收到路吉回信的话,就,就……” 说到一半,乌鲁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仔细的看了看信。 而后他发现,信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就只剩下日期和署名了。 乌鲁顿时有了想法。 “如果就在这里断掉,再模仿路吉的笔记把日期和署名补完的话也就没有问题了吧,科里主教也不会认真看的……应该不会吧。”乌鲁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白维商量一下,“维萨斯大人,您看……” 白维没有回应,就像是已经睡过去了。 而乌鲁也不敢拿那种“小事”来唤醒白维,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决定就采用刚才的办法。 要是所有事情都要问白维,也会被白维瞧不起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乌鲁坐在了办工桌前,将信好好的补完了。 他的字本身就与路吉有七八分相似,现在也只是收个尾,他相信科里不会看出来的。 写完后,乌鲁便信好好的包了起来,准备明天一早就寄掉,以免夜长梦多。 而这个时候,搞定了一切的乌鲁感觉到疲惫和困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将信收进了口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也顾不上收拾收拾自己了,直接倒在床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在乌鲁完全睡过去后,他的左手中指,准确的说,是那属于维萨斯的中指,动了。 白维“看”了一眼乌鲁,确认这个家伙已经睡死了,才慢慢悠悠的,“唤”起了食指。 之前提到过,乌鲁使用白维的力量,会导致灵魂被白维所吞噬。 而现在,他就已经失去了一根食指,但他并没有发现。 只要白维愿意,这根食指随时都可以归于自己掌控,就像是现在。 食指和中指相互配合的矗立在床上,支撑起了整个手掌,就像是个站立着的人。 仅靠着两根手指,能做的事情很少,但,并不是没有。 白维控制着手掌小人,将乌鲁口袋里的信拿了出来,解开。 接着,又用食指沾了沾衣服上那属于路吉的血迹,将其印在了信中那写着“尊敬的科里主教”的位置上,十分醒目。 而后,白维才满意的将信收了回去,又将其拖回到了乌鲁的口袋里。最后若无其事的回到了之前的位置,躺了下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白维知道这个科里主教是什么人。 他的全名叫科里·安德森。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偷偷的收藏着一只“真实之眼”,据说能够看穿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 ……是的,那个所谓的“真实之眼”,在游戏中的名称是, 【维萨斯的左眼】。 八 以后不许用左手擦屁股 “咳咳咳咳……” 乌鲁是被自己那猛烈的咳嗽给呛醒的,他醒来后,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感受着徘徊在鼻腔里的血腥味,一时间还有些茫然。 直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如同催命般在他脑海中响起:“呵,杀了自己的引路人,还能睡得这么香,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有天赋嘛。” 这淡淡的嘲弄声瞬间让乌鲁想起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而后低头看着自己那满是血污的神官服,顿时冷汗直流。 白维“啧”了一声:“好像还是高看你了啊。” “不不不,维萨斯大人。”乌鲁扯了扯衣领,“我只是有点,呼吸不畅而已,咳咳咳咳咳,这是老毛病了,和我心理没有关系,我冷静的很,那个老家伙我也早就想杀了的。” “呵,用不着和我解释。”说完这句话后,白维便又没了声音。 这让乌鲁有些忐忑,如果说昨晚以前他对维萨斯力量的畏惧还只是来源于那些远古的传说,那么昨天晚上亲眼见识到以后,那感觉自然又是不一样了。 那种,超脱于【规则】般的存在。 而且,那一响指,还是由自己打出的。 乌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回忆起昨晚的力量,心中顿时涌出一股莫名的……澎湃感。 那是我的力量。 只要维萨斯大人在我的体内,那就是我的力量。 乌鲁的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这个时候他更加不敢触怒白维,甚至都不想让白维失望,就是不想让这股力量离自己而去。 看来还要想想办法再讨好一下维萨斯大人。乌鲁这样想着。 话说手指上怎么还有血迹?啊,衣服上也都是,看来昨晚应该收拾完再睡觉的,现在血液凝固了,弄得整张床上都是。 ……希望维萨斯大人没有洁癖。 乌鲁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而后他就听到了白维淡淡的说道:“很抱歉,我确实有洁癖,所以你拉完屎以后不准用左手擦屁股。” 乌鲁吓了一个激灵:“是,维萨斯大人。” 没想到这也被听到了。 乌鲁不知道自己心里有哪些话白维是可以听到的,哪些话是听不到的,但乌鲁也不敢尝试,只能离开起来收拾。 但他很快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那就是昨晚的那封信,那封由路吉写给科里主教的信,必须要快点送过去才行。 他将信从口袋里拿出来,检查了信封上有没有沾染到血迹,发现没有后才又放心的收回了口袋里。 这一切自然被白维看在眼里。 明明这个家伙只要谨慎一些,将信拆开来检查一遍就能发现信纸上的血迹,可偏偏就是要在这种地方犯懒,让白维的计划成功了。当然,就算他真的发现了血迹也无所谓,这封信就只是个额外保险而已。 或许是这封信揣在怀里实在是太“烫手”,不把它送走着实有些不安心,乌鲁根本就没有心情先收拾房间,只是将染血的神官服换掉后,就立刻出门了。 他想立刻把这封信送到邮局。 只是刚出门,就被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堵住了。 是那个小男孩。 “乌,乌鲁神甫。”小男孩的眼中满是血丝,“路吉神甫昨天晚上不是让我来找他吗?我,我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可没有看到他。” 差点忘了这个事情了。 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乌鲁感到一阵恼火。 还搁这路吉呢?那个老混账都已经被我宰了! 乌鲁很想直接告诉小男孩,但他还是忍住了,直接将他的手甩开:“给我滚……” 乌鲁原本以为小男孩会像之前一样追着缠上来,但这次他并没有,被甩开的他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眼中满是绝望。 而也就在这时,白维的声音在乌鲁的脑海中响起:“把吃的给他。” 乌鲁怔住了:“您说什么?” “我在你脑子里说话,你也听不清吗?”白维说道,“还要我重复一次?把吃的给他,给一家人的份量。” 虽然很是疑惑,但乌鲁也不敢忤逆白维,让小男孩在原地等着后,立刻折返回去取了食物,接着塞到了小男孩的手里。 而后,在小男孩迷茫的眼神中,乌鲁根据白维的吩咐说道:“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也不要说是我给你的,快滚吧。” 小男孩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抿了抿嘴,想要说些什么,但乌鲁已经快步走开了。 之后,乌鲁小心翼翼的问白维:“您是否也喜欢那个孩子?喜欢的话今晚我可以把那孩子带到房间里来,也不用给那么多的。” 听了乌鲁的话,白维用满是嘲讽的语气说道:“呵,你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也就那么多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点食物,你留在身边也就只是一点钱而已。”白维淡淡的说道,“如果给他的话,那你就可以得到……他的命。” ……一点食物就能换一条命? 对于白维的观点,乌鲁有些不置可否,但他也不敢反驳,反正就那么点东西,给了也就给了吧,既然白维喜欢这么做,那就让他这么做好了。 还是先把最重要的事情办了再说。 乌鲁迅速的赶到了邮局。 而在这个时候,白维突然问了一句:“今天是几号?” “几号?”乌鲁想了想,“莱茵历三月七日,维萨斯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白维没有回应了。 乌鲁感到有些奇怪,不知道白维怎么突然问日期了。 但他并没有多想,只当白维是沉睡了太久,已经搞不清楚时日了。 于是他带着信进了邮局。 原本以为这个时间邮局应该没有多少人,毕竟正值灾荒,邮局也养不起几个人,却没有想到进来后,发现邮局里站着好些个穿着盔甲的骑士。 这是…… 乌鲁的瞳孔微微一凝。 莱茵的,巡视团。 是上面派下来巡视灾情的吗? 乌鲁顿时感到了不安,想要立刻撤回去,但此时已经有好几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要是就这么掉头离开也太可疑了。 于是乌鲁强装镇定,走到了邮局的工作人员面前,拿出了信,平静的说道:“我是乌鲁神甫,请把这封信寄给西恩城的科里主教。” 他话音未落,一道男声在他身后响起:“哦?寄给科里主教的信?那直接给我吧。” 乌鲁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缓缓的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壮汉对他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好久不见啊,乌鲁。” 九 努力让你死的震耳欲聋 当看到男人的那一刻起,乌鲁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是嗡嗡嗡的,但他还是强装镇定,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凯尔塞,你怎么会在这里?” “呵,这不是灾情比想象中的严重,所以被科里主教安排下来巡视检查嘛。”凯尔塞走到了乌鲁的身边,抱怨道,“这才是第二站,跑完这里后又要到另外几个镇上的教堂去,看看救济粮有没有发到灾民的手里。” “这样啊。” “是啊……呵呵,你这是什么表情?是在担心什么吗?别开玩笑了,你和路吉神甫的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凯尔塞给了乌鲁一个“暧昧”的眼神,“我主最虔诚的信徒,主教大人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要是连你们都有问题,莱茵神教该怎么办?” 乌鲁勉强附和着笑了笑。 他确实很担心,但担心的并不是赈灾粮的事情东窗事发,因为凯尔塞就是他们自己人,那些粮食到他们手里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个家伙先取了一成的。 但问题是,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自己人了。 凯尔塞和路吉之间的关系,要远比和乌鲁之间的关系更好。 而要是被凯尔塞知道路吉已经被他杀了,那他的生命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你这是要给科里主教寄信吗?”凯尔塞再次注意到了乌鲁手里的信,而后大咧咧的接了过来,“那你直接给我就好了,我帮你带给主教大人,肯定比邮局快……嗯,不过主教大人的眼睛也不是很好了,看信也比较麻烦。有什么事情你干脆和我说,让我来转述给主教大人好了,啧,我干脆把你的信看了吧,带着也麻烦。” 说着,凯尔塞就准备将信拆开。 “这不是我的信。”乌鲁有些心虚,连忙说道,“这是路吉神甫的信,我只是来帮他寄的罢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些什么。 一听是路吉的信,凯尔塞便停下了拆信封的动作:“是路吉神甫的信吗?嗯……那还是不拆了。” 说完,就把信好好的收了起来。 乌鲁不动神色的问道:“你刚刚说你很忙?那能在这里呆多久呢?” 他希望凯尔塞连一天时间都呆不到,赶快离开这里。 但很可惜,凯尔塞的回答是:“怎么说也要呆两天吧,而且来都来了,总要见一见路吉神甫的,他在教堂里吗?” “可能在吧。” 凯尔塞挑了挑眉毛:“可能?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能去哪里?” “呵呵,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乌鲁做出了一个“你明白的”微妙表情,“这次的饥荒让多少家庭的孩子吃不起饭,甚至连来教堂取救济粮的力气都没有了,路吉神甫怎么忍心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所以亲自去为那些需要粮食的家庭送粮了。” 很正常的话,但凯尔塞却明白了乌鲁的另一层意思,表情顿时古怪了起来:“真的假的?他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还能这么……敬业?” 乌鲁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呵呵。”凯尔塞拍了拍乌鲁的肩膀,“行吧,那你先回去看看他在不在,在的话告诉他,我等会去找他。” 乌鲁不动神色道:“他可能很晚才会回来。” “那我就等他到那个时候。”凯尔塞已经转身离开了,听到乌鲁的话,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反正我今晚也没地方住,到时候就和你凑合一下了。” 乌鲁微微笑着:“那我就提前泡好茶等你了。” 凯尔塞又摆了摆手,邮局里的骑士也跟着他一同离开了。 乌鲁则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 就这样看着,看着。 在他们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乌鲁整个人就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又猛地松开了那样,整个人都蹦了起来,飞快的往教堂里赶去。 此刻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整个人在不断念叨着:“遭了遭了遭了。” 白维的声音很适时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乌鲁微微一愣。 凯尔塞的突然出现把他给吓傻了,他都忘记自己的体内还住着一尊大神了,于是乌鲁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在脑子里大喊:“维萨斯大人!那个家伙,那个家伙认识路吉那个混蛋。要是让他知道路吉死了,还是被我杀的,一定会,一定会杀了我的。” “安静点,你的脑子吵到我了。”白维很是不悦的说道。 乌鲁立刻闭上了脑子里的嘴巴。 而后白维问道:“你很害怕他?” “他和路吉不一样,路吉就只是个神甫,会的超凡法术也就那么几个而已。”乌鲁说道,“凯尔塞他是骑士长,他要比路吉强太多了,您应该也能感觉到吧,他……” “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白维平静的打断了乌鲁的话。 乌鲁怔住了。 是啊,凯尔塞那个家伙再怎么厉害,和维萨斯比起来,也就……不,都不能比,把凯尔塞和维萨斯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就是对维萨斯的侮辱。 能和维萨斯大人相比较的,也就只有他的主——莱茵之神。 这样想着,乌鲁那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不少。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昨天晚上他那一响指就将路吉打没了的画面。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 “那就杀了他。”白维淡淡的帮乌鲁补上了心中想法的后半句。 “我……明白了。”乌鲁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和狠辣。 乌鲁的变化自然被白维看在眼里。 白维很是满意。 白维其实知道凯尔塞是为何而来,并不是他所说的为了灾情,而是为了寻找一样禁物。 那就是,维萨斯的中指。 也就是白维。 在游戏中,这也是主线剧情开始的时候。 而在剧情中,乌鲁就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因为得到了维萨斯的手指才有了一点戏份,最后被人如同补小兵一样的补掉了。 但白维的到来,必将改写乌鲁的结局。 白维不会让这个家伙死得毫无声息。 而是会让他死的, 震耳欲聋。 十 一个刚好能装下手指的盒子 “就是这里面吗?” “是的,骑士长,就在这里面。” 凯尔塞抬起头,看着面前阴暗而深邃的小巷,嗅到从巷子里传来的恶臭味,眉头紧皱。 “他妈的,这帮混球就喜欢往这种犄角旮旯里跑。”凯尔塞骂道,“还非要把自己的身上弄得那么臭,真是讨厌死了。” “呃,既然您不喜欢这里,要不然就让我们进去,您就在外面?” 凯尔塞真的很想答应下来,他是真的不想沾染上这里的臭味。 但他一想到这个任务是谁交代的,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这可是主教大人交代的事情,还是要我亲自抓才行。”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大红色的手帕遮在鼻子前,而后才皱起眉头,很是不情愿的进入了这条小巷。 巷子里有不少人,但大都是贴着墙坐在地上的。 他们面黄肌瘦,显然都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中,当听到脚步声时,一些还有力气的家伙会抬头看一看,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而没什么力气的人连抬头这一动作都做不出来,倒在那里不知是生还是死。 “真是作孽。”凯尔塞眼中的嫌弃更盛了,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走到了一个还能抬头看他的家伙面前,蹲了下来,冷声说道,“我是莱茵第三骑士长,奉我主的意志行事,你必须……妈了个逼到底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眼见这个家伙实在是有些半死不活了,凯尔塞让下属拿了块面包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瞬间就让这个人的眼神活了过来。 “回答我的问题,这面包就给你了。”凯尔塞冷冷的说道,“能不能听明白?” 那人连连点头。 “你在这里有没有遇到个黑市商人。” “黑市……商人?” “是的,一个叫永索的黑市商人。”凯尔塞说道,“你应该知道什么是黑市商人吧?就是专门卖违禁品的那些家伙,全身上下都裹着黑袍,很好辨认的。” 那人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 凯尔塞“啧”了一声,接着又用手指比划着:“那你有没有见到大概这么长的盒子?上面刻着一些符咒……好吧,看你也不会知道什么是符咒,你就说有没有看到过这么长的盒子吧?” 那人继续回忆了,接着再次摇头:“没有。” 凯尔塞感觉自己的耐心都快要到极点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凯尔塞缓缓的俯下身,将嘴凑到这人的耳边,而后低声说道,“你有没有看到,一根手指?” “手,手指?” “对,一根断裂的手指,要么是左手的中指,要么是右手的拇指。”凯尔塞说道,“我描述的已经够详细了,别让我再重复一遍……那么告诉我,有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两根手指?想清楚再说。” 那人努力的回忆着。 但还是在凯尔塞的注视下摇了摇头:“没,没有。” 而后,他立刻看向了凯尔塞手里的面包,用祈求的语气说道:“骑,骑士大人,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这面包,面包,呃……” 他瞪大了眼睛,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凯尔塞已经掐断了他的脖子。 他连呐喊声都没发出来就已经死了,同样也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凯尔塞缓缓的起身,眼里带着厌恶。 “什么都回答不出来还想要食物。”他摇了摇头,而后向下一个人走去,“回答我这个问题,我就把这块面包给你,最近有没有看到一个黑市商人,叫永索。” 一连问了好几个,却都是没见过什么黑市商人,也不知道盒子和断指是什么。 就在凯尔塞的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终于有个人在踌躇后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确实有个人在卖很古怪的东西,可能就是你说的黑市商人吧。” 凯尔塞立刻打起了精神:“哦?那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这人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他在这里呆了两天,想卖东西给我们,但我们现在哪里有钱?而且他卖的也不是食物,所以没有人搭理他,就只有……一个人买了他的东西?” 凯尔塞立刻问道:“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眼见凯尔塞的怒气值上升,这人立刻补充道,“但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穿得很干净。” “很干净?”一开始凯尔塞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当他这巷子蜷缩着的灾民后,顿时明白了。 那是个不受饥荒影响的人。 也就是说,经济能力不错。 眼下正是饥荒,而这里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能够完全不受影响,甚至还能来找黑市商人采购东西的家伙,显然不会很多。 凯尔塞在心里做出了判断,而后他又问道:“那他买了什么东西?” 这人有些不确定:“大概……是一个盒子。” 凯尔塞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一个盒子?什么样的盒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人的有些纠结,“而且我离的比较远,看不太清。” “你就告诉我。”凯尔塞平静的说道,“是不是一个,刚好能装下一根手指的盒子。” 那人眨了眨眼睛,突然恍然大悟般的喃喃道。 “是啊,那确实是一个,刚好能装下一根手指的,盒子。” 半晌后,凯尔塞一边用手帕擦着手上的血,一边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手下立刻跟上:“骑士长。” “那个叫永索的黑市商人。”凯尔塞对手下交代道,“应该已经不在这个地方,到下一个城镇去了。但不要放过他,继续去找,务必要找到他,搞清楚他卖掉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 “至于那个把东西买下来的家伙,我们现在的重点就是找到他。一个经济条件不错的家伙,至少不愁吃穿,把他找到,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找到那个盒子。” “是!”手下有些犹豫的问道,“骑士长,那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会让主教大人不惜让我们整个队伍追出来寻找?” “呵,一个早已逝去的亡灵,在这个世界所留下的最后一点残渣罢了。”凯尔塞终于把手上的血擦干,而后将这块染血的手帕丢在了一旁,接着回头看了一眼小巷,淡淡的说道,“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在找什么东西,明白吗?” 手下点了点头。 在凯尔塞离开的时候,两名骑士提起了剑,折回了巷子里。 十一 床上有血 在和凯尔塞分开后,乌鲁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教堂,赶回了路吉的房间。 没有办法,乌鲁先前清理的案发现场或许可以骗一骗普通人,但想就这么骗过凯尔塞这样的专业人士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必须再做一下伪装。 比如,将路吉的尸体埋得再深一些。 但乌鲁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打消掉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毕竟谁也不知道凯尔塞什么时候会过来,要是他在挖尸体或者铲土的时候被凯尔塞发现了,那可真的就是自投罗网了。 至于其他的方面…… 乌鲁又回到路吉的房间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应该再做些什么了,把尸体搬走,把血擦干净就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全部了,最多就只是再想办法去一去这房间里的味道。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需要洒一些驱邪用的圣水就可以了,反正神甫的房间里有圣水的味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这样就够了吗? 乌鲁也不知道,他以前也杀过人,但从来都不需要这样麻烦的。 这点程度的伪装真的能骗过凯尔塞吗? 乌鲁着实有些没底,虽然他刚才还在想着如果真的被凯尔塞发现了,就借用维萨斯大人的力量把凯尔塞杀了,就像是杀掉路吉那样。 可,那无疑是最不好的选择。 凯尔塞和路吉不同,不止是战斗力和职位上的不同,要知道凯尔塞身边还有一整支莱茵骑士小队。 想要在这支骑士小队的保护下将凯尔塞杀掉,难度未免有些太高了。一旦失手,那他就会被整个莱茵神教通缉,那样一来,就算维萨斯大人再手眼通天……他也就只有一根手指啊,连完整的手都没有。 所以,乌鲁是绝对不敢像对路吉那样的对凯尔塞动手的。 “你紧张过头了。”白维看着乌鲁在路吉的门前来回踱步着,便淡淡的说道,“你现在的表现就是在告诉其他人,那个家伙就是你杀的,而事实上现在还没有人知道那个家伙死了。” 乌鲁愣了愣神。 白维的话提醒了他。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路吉已经死了,而他所做的一切假设都是建立在凯尔塞已经发现路吉死了,然后展开了调查的前提下的。 可现在凯尔塞并不知道路吉已经死了,就算路吉一两天没有回教堂,正常情况下凯尔塞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怀疑路吉不在人世了。毕竟路吉也不是个小孩子了,他是个成年人,而且还是个有特殊癖好的成年人。 除非路吉一直都不露面,凯尔塞才有可能往这方面去想。 但凯尔塞是科里主教派下来巡视灾情的,不会在这个地方留太久。 所以,乌鲁想要就这样混过去,还是有很大可能性的! “如果真的不想被怀疑,那就正常的去工作。”白维又说道,“别老是一副要死的模样。” “我,我明白了。”乌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多,多谢您的提醒,维萨斯大人!我,我这就去工作!” 白维没有答话。 他之所以提醒乌鲁,是因为凯尔塞确实没有那么好对付,在游戏里也算是个精英怪了,以白维目前的状态想要弄死这个家伙确实有些难度,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所以还是要先保住乌鲁。 而在得到白维的建议后,乌鲁便冷静了许多,在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和表情后,到教堂里开始了正常的工作。 仿佛一切都很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毕竟路吉本身就因为年纪很少露面了,要是没有凯尔塞这个插曲,乌鲁敢肯定没有任何人会发现路吉不在了。 这样再等一段时间,他就可以自然而然的对外界宣布路吉在某一个深夜去世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但是现在,乌鲁就只能寄希望于能够混过去了。 几个小时后,当看到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黑夜成为了天空的主色调时,乌鲁微微松了口气。 一整个白天,凯尔塞都没有来教堂。 说不定,已经离开这座小镇,前往下一个地点了。 这样一来,那岂不是…… “呦呵,乌鲁,还真是勤奋啊。” 在乌鲁准备关门的时候,凯尔塞的声音如同噩梦般响起。 好在乌鲁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微笑着循声看去:“你说你要过来,我可等了你一整个白天都没等到你啊。” “呵呵,这不是工作忙嘛。”凯尔塞从黑夜中走出,而后打了个手势,那些跟在他身后的骑士们便默默的散开了,“路吉呢?那个老家伙不会这个时间就睡下了吧?” “不。”乌鲁面不改色的说道,“他还没有回来。” 凯尔塞停下了脚步,表情有些惊讶:“还没有回来?他去哪里了?” “谁知道呢?”乌鲁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的说道,“一大早就提着几袋粮食出门了,至于去做什么了……我也不好问啊。” 此刻乌鲁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凯尔塞感觉哪里不对。 好在凯尔塞并没有多想,反倒是露出了些许“暧昧”的笑容:“这个老家伙,都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不减童趣啊。” “应该是善心。”乌鲁纠正道,“他看不下那些挨饿的孩子们。” “哦哦哦,对对对,善心,善心。”凯尔塞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既然那个家伙不在,那就找你好了,走了一天真是累死我了,到你的房间里喝杯茶吧。” 见凯尔塞真的没有怀疑,乌鲁的心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笑道:“当然没问题。” 而后,他就带着凯尔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期间他也担心过凯尔塞会不会想要到路吉的房间里去,好在凯尔塞并没有这个想法。 在进入房间后,乌鲁一边给凯尔塞倒茶,一边问道:“你巡视的结果怎么样啊?” “这还能怎么样?不就是完成任务咯。”凯尔塞一屁股坐在了乌鲁的床上,懒洋洋的说道,“没什么含金量,主教大人让我……嗯?” 凯尔塞的话音突然一顿。 这一刹那,强烈的不安感涌上了乌鲁的心头。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他猛地回过头,发现凯尔塞正拿着他的床单,眼神微妙。 “我说乌鲁啊。”凯尔塞轻轻的说道,“你的床上,怎么这么多血啊?” 十二 把看不起我的人全杀了 当看到那染血的床单时,乌鲁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该说,怎么就把这玩意给忘了! 乌鲁的心里懊悔不已,他光顾着清理路吉的房间,却忘了自己的房间里也有没擦干净的“屎”。 “维萨斯大人,维萨斯人!”乌鲁在脑海里狂喊着白维,“现在可怎么办?!” 白维也感到有些头疼。 妈的智障,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个啊。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有没有可能,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和他说这是自己的血?就说你有很严重的肛裂?” 乌鲁张了张嘴,人都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维萨斯大人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难道说维萨斯大人也是有点幽默细胞在的?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确实是一个理由,而乌鲁也确实有这方面的老毛病了,毕竟贯通伤害留下的后遗症,凯尔塞也是知道的。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的凯尔塞突然笑了:“看来你也越来越像路吉那个老家伙了,弄得这么激烈。” 乌鲁微微一怔:“什么?” 凯尔塞把床单丢到了一旁,而后不知道从哪掏出手帕擦着手:“以前我也挺好奇的,路吉那个家伙到底从哪学来这么多玩法的,真是个……创造力十足的家伙。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都被震撼到了,怎么说呢?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在生与死当中绽放的感觉,不过生与死是别人的,只有绽放是他的。只可惜这种玩法也就只有在这种灾情严重,人命不值钱的情况下才能偶尔来几次,着实有些可惜。” 说着,凯尔塞还叹了口气,很是遗憾的样子。 凯尔塞的话让乌鲁的眼皮一跳一跳的。 他并不知道凯尔塞说的“那种玩法”具体指的是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到大概。 二十年前,路吉带了很多吃不起饭的小男孩回到了教堂,其中就包括他。 而那些孩子,常常每隔一个晚上就会少几个,每隔一个晚上就会少几个,慢慢的,就只剩下乌鲁一个人了。 之前他一直以为那些孩子是被路吉给卖到其他地方去了。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乌鲁的心中顿时闪过了一丝寒意,他的身体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当然不是因为那些孩子,而是因为……他差点就成了那些孩子中的一员。 这些年乌鲁一直都以为他是那帮孩子中最倒霉的,因为留在了路吉的身边,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最“幸运”的才对,因为那些孩子连留在路吉的身边都做不到。 也难怪路吉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乌鲁的恩人,从没想过乌鲁有一天会想杀了自己。 因为在路吉看来,当初就是他“大发慈悲”,才让乌鲁活了下来,并成为了神甫继承自己的衣钵,这是莫大的恩赐。 而白维在听到这些话后,也感到很不舒服。 这帮莱茵神甫在灾荒年的所作所为也是被记在剧情中的,只不过在游戏中那就只是文字,在现在这里就是历史。这自然会让在红旗下长大的白维感到难以接受,但他现在不能表现出来,就只能冷冷的看着。 “怎么不说话了?”凯尔塞挑了挑眉毛,“被我猜中后心虚了?” 乌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维持着先前的表情:“呵呵,这种事情被发现了确实有些……” “嘿,你这个家伙,还是没有路吉那个老家伙放得开啊。”凯尔塞走到了桌旁,拿起了乌鲁给他倒的茶,在手中轻轻的摇晃着,“但我也要提醒你一下,这种玩法也就在灾荒年搞一下,毕竟弄死几个人也不会有什么人怀疑。但要是在正常年份就不要搞了,一旦被人发现,那即便是科里主教也不太好保你们了。” 面对凯尔塞这“诚恳”的建议,乌鲁自然也适时的露出了“感激”的表情:“多谢你的提醒了,凯尔塞。” “呵呵,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凯尔塞拍了拍乌鲁的肩膀,而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俨然一副好哥们间正进行肺腑之言的模样。 而乌鲁也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还是混过去了,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引起凯尔塞的怀疑,而且这个家伙也还在把我当朋友,既然如此…… 凯尔塞突然话音一转:“说起来,忙了这么久,我也有些累了,想要放松放松了,你来帮帮我吧,乌鲁。” 乌鲁怔住了:“什么?” “我说,你来帮帮我吧,乌鲁。”凯尔塞再次朝乌鲁露出了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明显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就像以前那样,那个时候,我还年轻,你也……同样。” 乌鲁的身体就像是有一道电流划过。 凯尔塞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凯尔塞的意思。 但乌鲁还是强装镇定,很是自然的笑着:“别闹了,凯尔塞,我们都不是以前了。如果你真的想,我可以……” “跪下。”凯尔塞轻轻的打断了乌鲁的话。 乌鲁整个人都僵住了。 “别开玩笑了,凯尔塞……” “跪下。”凯尔塞又重复了一遍,语调虽然很轻,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乌鲁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只是无措的站在原地。 “听不懂吗?乌鲁。”凯尔塞轻轻的叹了口气,“我让你,跪下啊。” 说着,他扶着乌鲁肩膀的手猛然发力。 那身为骑士长的庞大力道直接将乌鲁整个人都压垮,跪倒在了他的跨前。 乌鲁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那股力量压得动弹不得,一如……二十年前那般。 这一刻的乌鲁才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小男孩了。 他早就长大了,早就已经有了身份,象征着地位的神官袍穿在身上,那些愚民们都要恭恭敬敬的叫自己一声“神甫大人”。 他觉得变了,一切都变了,曾经的卑微和噩梦早就离自己而去了。 但是现在,那肩膀上的强大力道无疑不在告诉着他。 什么都没有变。 他依旧是那个只能跪着的……狗。 钻心的屈辱扑面而来,让乌鲁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但他却不敢反抗,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的跪在原地。 “很好,就是这个感觉,二十年前的你也是这样。”凯尔塞很是满意的观察着乌鲁的反应,而后将手移到了乌鲁的后脑勺,一点点的往自己这边推,“来吧,让我好好的怀念一下,怀念一下曾经的你。” 乌鲁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一般,被凯尔塞操控着,一点点的向他靠近。 而就在这时,房间外突然传来了骑士的声音:“骑士长!我们已经找到那个叫永索的黑市商人了。” 凯尔塞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中闪过了一丝被打断的愤怒,但还是很好的掩盖了下去。 “他妈的,偏偏这个时候。”凯尔塞直接把乌鲁推到了一旁,快步走了出去,“给我控制住他,我这就过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乌鲁一眼,仿佛乌鲁就只是个不再被需要的玩具。 凯尔塞走了,白维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但白维也不想自己的穿越之旅变成什么奇怪的片,那也太恶心了。 他都已经在想该怎么阻止了。 还好这个家伙走了。 而在凯尔塞走后,乌鲁就这样呆呆的躺在地上,像是被玩坏的玩具。 白维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乌鲁的眼中才逐渐恢复了些色彩,而后轻轻的开口:“维萨斯大人,您还在吗?” 白维“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请您,聆听我的祈求。” “帮你杀了凯尔塞?” “不,不止是凯尔塞。”乌鲁的身体又开始颤抖了起来,他就像陷入了最极端的恐惧中,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愤怒与疯狂,“全部人,全部人……我要,我要把那些看不起我的家伙……全都杀了!” 看着已经陷入了癫狂的乌鲁,白维咧嘴笑道。 “没有问题。” 只要,你能付得起代价。 …… 凯尔塞走出了教堂,一眼就看到了教堂外那个被两个骑士同时压着的黑市商人。 还有两个骑士在翻找着他的货物,将一件又一件商品从他那漆黑的袋子里拿了出来。这袋子里的商品基本上都是违禁品,比如被四大正教明令禁止的,能够让人迷失心智的快乐粉,有能够吞噬大脑的噬魂虫。 但这些都不是骑士们的目标,在凯尔塞的注视下,骑士们将整个袋子的货物都清点了一遍,但最后还是向着凯尔塞摇了摇头。 “报告骑士长,没有找到。” 凯尔塞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黑市商人便大声嚷嚷起来了:“喂喂喂,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吧?虽然我是卖了一点可能不太合规的小东西,但也没有必要出动这么多人来抓我吧?你们是不是搞错人了?还是说你们想要我的东西?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货都给你们啊,你们的规矩我也懂,完全没有必要闹到这种地步吧。” 凯尔塞本来就因为好事未成而感到恼火,现在又看着这个黑市商人“狡辩”,心中那本就没剩多少的耐心瞬间被消磨殆尽,于是直接走到了这个黑市商人的面前,一脚揣在了他的小腹处。 黑市商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了,还呕出了一大片血。 “听着,我现在没功夫和你这样肮脏的蛆虫磨嘴皮子,你坏了我的好事,让我很不爽,所以如果你还想活下来的话……”凯尔塞俯下了身,抓住了这名黑市商人的脸,“就不要和我耍心眼,告诉我,那个东西你卖到哪里去了?” “唔唔……咳咳……什么东西?”黑市商人说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是吧?可以,那我告诉你,但我只问一次。”凯尔塞直接将自己的佩剑抽了出来,插进了地里,“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你要是说不知道,我就直接砍掉你的脑袋,明白吗?” 此时黑市商人也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便连连点头。 “好,看着我的嘴巴。”凯尔塞一字一顿说道,“我要找的,是你前段时间卖出去的,那个盒子。” “盒,盒子?” “是的,准确的说。”凯尔塞眯起了眼睛,“是那盒子里的……手指。” “手,手指?”黑市商人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莱茵的骑士追杀了。 如果只是问的盒子,他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盒子,毕竟大多数商品都是装在盒子里的。 但如果说是手指……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回忆瞬间涌了上来,让黑市商人的脸色顺便变得格外苍白:“不,不会吧,那,那是……真货?!” 对于黑市商人的反应,凯尔塞并不感到意外,他冷笑着说道:“看来你只是有着泼天的好运,却没有与之配对的眼力啊。不过既然你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就直接告诉我,你到底卖给谁了,你最好说实话,毕竟,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开口。” 黑市商人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告诉凯尔塞。 凯尔塞便等着。 但等了好几秒,黑市商人都没有开口,只是维持着那个想要说话的动作,整张脸都凝固了起来。 凯尔塞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立刻上前解开了他的衣服,发现他的身体里密密麻麻的,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不是虫子,只是黑色的咒文。 而这咒文正在杀死他。 “他妈的!是密教!密教在诅咒他!”凯尔塞破口大骂,“那根手指的情报被泄露出去了,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那根手指的下落……混蛋,看着我!告诉我那根手指被你卖给谁了,这样我还能救你!” 其实已经救无可救了,当诅咒开始生效的时候,死亡倒计时就已经开始了。 但凯尔塞还是这么说了。 而黑市商人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听到凯尔塞的话,就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了命的抓着凯尔塞的手,结结巴巴的说道:“救,救我……” “告诉我,卖给了谁!” “卖,卖给了……”黑市商人努力的抬起了头,指着凯尔塞身后的教堂,“神,神甫……” 这句话似乎耗尽了这名黑市商人最后的生命力,在他说完后,便脑袋一歪,彻底死了过去。 而凯尔塞则眯起了眼睛,将黑市商人的尸体推开,而后缓缓的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教堂。 十三 死人比活人有用 乌鲁站在房门口,看着凯尔塞一边指挥着骑士们将整个教堂包围起来,一边沉着脸向自己走来,那气势像是要杀人。 白维则在乌鲁的脑海中淡淡的提醒道:“记住我刚才和你说的,不管他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乌鲁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同时掩盖下了那眼眸中对凯尔塞流露出的杀意。 凯尔塞走到了乌鲁的面前,也没有之前那种寒暄老友的语气了,冷冷的问道:“路吉去哪里了?” “路吉?”乌鲁有些惊讶,“我不是说过了吗,他……” “他什么时候走的?”凯尔塞直接打断了乌鲁的话,“我要知道具体的时间!” “早,早上。”乌鲁似乎有些紧张,“一大早就走了。” “他去做什么了?” “我想,应该是……” “不要应该!”凯尔塞低喝道,“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乌鲁立刻摇头:“那我不知道。” 虽然猜到了乌鲁会回答不知道,但凯尔塞依旧很不满意,这个时候两名骑士从路吉的房间小跑了出来,对凯尔塞汇报道:“骑士长,路吉神甫确实不在房间里,要对他的房间进行搜索吗?” “搜个屁!”心情差到极点的凯尔塞忍不住骂道,“大早上他就走了,你觉得他还会把东西留在房间里吗?全体出动,在小镇里搜索他……把所有人都给叫起来,不管是谁,寻找他的踪迹,就算他跑了,也要知道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是!”骑士们纷纷听令,而后立刻行动了起来。 这时凯尔塞才又看了乌鲁一眼,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你在这里守着,一旦发现路吉回来了就立刻通知我,通知不到我就想办法留住他,要是让他走了,你知道后果的。” 说完,凯尔塞就跟着那些骑士们一起离开了。 乌鲁还有些没搞明白:“他们这是……” “还猜不出来吗?”白维淡淡的说道,“他们是在找我,很显然,你从黑市商人那里买到我手指这件事情被他们知道了。” 乌鲁呆了一下,而后瞬间冷汗直冒:“知道了?那为什么找的不是我,是路吉?” “呵呵,这谁知道呢?要么他们得到的就是错误的消息,要么得到的消息是不完整的,比如说,他们只知道买下手指的是一个神甫,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神甫。”白维说道,“而那个叫路吉的家伙,从今天开始就不见了,所以这些骑士们自然会以为是他把手指买下来的,并且提前得到了消息,而后跑路了吧。呵呵,当然也有可能,是你的那位朋友根本不相信你这个家伙竟然敢染指那样危险的东西吧,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你……啧,或许在某些时候,弱小也是一种保护色吧。” 对于白维的话,乌鲁感到又庆幸又恼怒。 庆幸的点自然是阴差阳错的躲过了最大的危机,而恼怒的点也正是白维所说的,凯尔塞这个家伙甚至都不相信维萨斯的手指有可能在自己的手里。 无言就是最大的轻蔑。 乌鲁对凯尔塞的怨念更深了,但他还是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道:“所以我杀了路吉,反倒是救了自己一命?要是路吉没有死的话,现在死的就是我了?” ……其实并不会,在游戏剧情里,凯尔塞得到的消息也不是完整的。这名暴戾的骑士长第一时间找上的人也是路吉,当然也没有人能想到维萨斯的手指会在乌鲁这个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家伙手里,算是一个剧情上的小反转(在剧情里,路吉还真是因为半夜出去玩小男孩而夜不归宿,被凯尔塞满城通缉)。 所以杀不杀路吉,对于今晚而言是没有变化的,乌鲁肯定会死,但不是在今晚。 不过这一点,白维就没有必要和路吉说清楚了,甚至于,可以稍微拱一拱火。 “是啊,如果你昨天不动手的话,现在死的就是你了。我的话……也就落在那个家伙的手里了吧?”白维轻笑着说道,“也不知道那个叫凯尔塞的家伙要是得到了我,会不会比你更果断一些。” 乌鲁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他并没有反驳,而是低声问道:“我现在全都听您的,希望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你刚才在房间里的时候,不是挺明白的吗?” 乌鲁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您的意思是……” “把想要杀掉你的人先杀了,自然就不需要担心了。”白维淡淡的说道,“不过不是现在,现在的你,即便是使用了我的力量,也不一定能杀死那个家伙。所以你现在首要任务,是活下来,至少要活过今晚。那个家伙现在是在气头上,想要立刻抓到路吉才会不管你,而一旦他们今晚没能找到路吉,势必会回来搜索路吉的房间,那样一来,路吉的尸体也就藏不住了,所以你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就是在等死。” “那我……应该直接跑?” “跑?你能跑到哪里去?”白维反问道,“你觉得你一个人就能逃掉整个骑士团的搜索?哪怕今天逃掉了,以后还能逃过整个莱茵神教的追捕?” 这下,乌鲁就真的不明白了:“那留在这里是等死,跑也是等死,又没有办法杀死凯尔塞,那又应该怎么做呢?” 这怎么看都是必死的局啊。 “思维放开阔点,想想你现在为什么是安全的。” 乌鲁挠了挠头:“是因为凯尔塞认为手指……我是说,是认为您在路吉那里。” “既然如此……”白维主动发力,牵引起了乌鲁的整个左手,而后指向了路吉的房间,“为什么不让这个点继续坐实呢?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有用。” 乌鲁逐渐明白了一切:“您的意思是……” “把他的尸体挖出来。”白维微微一笑,“然后好好的利用一下……当然别用我的身体挖,我可不想碰尸体。” 十四 放松 “呼,呼……” 乌鲁背着路吉的尸体,小心翼翼的走在一片漆黑的街道中。他十分的紧张,几乎每走两步都会停下来看一看,生怕被人发现。 好在并没有。 这条名为倒角的街道空无一人,安静得像是乌鲁背着的尸体。 “维,维萨斯大人。”乌鲁一边喘着气,一边小心翼翼的问着白维,“我就这样带着路吉的尸体出来,真的没有问题吗?一旦凯尔塞折返回教堂,立刻就会发现我不在了。” “说的很好。”白维淡淡的说道,“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把这个家伙的尸体丢在这里就好了。等到天一亮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得到我的手指,是被人谋杀的,你觉得怎么样?” 乌鲁自然能听出白维是在说反话,他的喉咙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敢说,最终还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而后继续往前走。 白维也懒得搭理乌鲁了,在游戏和现实的双重接触下,他对乌鲁也算是有了更深刻的了解,知道了这个家伙最鲜明的一个特点。 那就是心存侥幸。 不管局面变得有多坏,不管自己已经被逼到了什么样的绝路上,他只要能找到一点苟下去的希望,就会立刻丧失拼下去的勇气,想方设法的苟活下去。就像是之前,他在房间里都已经被凯尔塞那样对待,他本人都已经气得红了眼,想要把所有瞧不起自己的人都杀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化身恶魔来毁灭世界了……但只要那个情绪一过,他便又会心存侥幸,觉得这也不算什么,还是活下去比较重要。 所以对于这个家伙,就一定要将他逼到真正的,没有一点退路的绝壁上才行。 当然这要慢慢的来,毕竟只要不是一心寻死的人,一般都不会往悬崖上跑的。 不过乌鲁并不知道白维的打算,此刻他已经是精疲力竭,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他毕竟不是什么战士,只是个普通的,油腻的,喜欢小男孩的中年神甫而已。昨晚杀了个人,把尸体埋了,今晚又要把尸体刨出来然后背着到处走,对他而言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加上来自精神层面的压力同样不小,他还能坚持到现在纯粹是因为怕死,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来驱动的。 当然,这一切也在白维的计算中。 他就是想让乌鲁放弃思考,一切都听自己的,毕竟,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才是好傀儡。 如果他真的为乌鲁考虑的话,昨晚就不会让乌鲁埋尸,而是直接让他背着尸体到这里来了。 “好了,就在这里。”白维突然开口。 乌鲁停下了脚步,下意识的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名为“欢愉之家”的酒吧前。 酒吧很破落,像是很久都没有营业了。 “这里……”乌鲁有些狐疑的说道,“好像没有人。” “废话。”白维没好气的说道,“如果有人你还进去吗?难道你还想进去点杯酒,顺便叫个酒保来给你过过瘾?” 乌鲁也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他不敢反驳白维,立刻背着路吉的尸体走了进去。 和门面一样,酒吧内部也是一副破落的模样,桌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像是很久都不曾有人来过了……当然这也正常,眼下这是灾荒,绝大多数人连饭都吃不起了,又怎么会来这里喝酒呢? 在白维的指示下,乌鲁将尸体放在了一张空着的桌子上,放好后,他重重的吐了口气。 “这,这样就好了吗?”乌鲁问道。 “当然没有。”白维说道,“把他的手指砍下来。” “手,手指?”乌鲁愣了愣,“为什么?” 白维叹了口气:“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没有脑子,你还想留完整的尸体在这里吗?” 乌鲁并不蠢,只是消耗了太多的力气导致大脑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而白维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自然也是反应了过来。 “您的意思是,砍下了他的手指,这样凯尔塞再找到尸体的时候,就会以为这根缺失的手指是维萨……您的手指!那这样也就坐实了您的手指一开始就是在他那里的吗?” “呵,我很想对你说句孺子可教,但你直到现在才想明白,我实在是夸不出来。”白维淡淡的说道。 面对白维的讥讽,乌鲁也并不恼怒,甚至很高兴。 因为他发现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又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又解决了路吉的尸体,还模糊了手指的下落,可谓是一举三得! “真不愧是您啊,维萨斯大人!” “有时间拍马屁不如赶快动手。”白维说道,“在天亮前,你必须要返回教堂。” “我,我明白。”乌鲁立刻掏出了小刀,开始给路吉剁手。 “血别溅在我身上。” “哦哦!” 乌鲁开始了剁手,而白维则在冷冷的看着,同时在心里盘算着时间。 他之所以选择将路吉的尸体丢到这里来,并不是随便选的。 如果白维没有记错的话,那么乌鲁很快就要遇到个麻烦的家伙了。 果然,在乌鲁将路吉的左手中指剁下来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乌鲁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看到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家伙出现在了酒吧门前。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似乎谁都没有想到这里会有其他人。 怔住了的乌鲁下意识的想要开口:“你……” 但对方的反应更快。 “莱茵的走狗?就已经找到我们的据点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就先一步的动了起来。 “刷拉”一声,这人扯下了身上的袍子,露出了右手。 而后乌鲁发现,那并不是右手,而是一个……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狼头。 乌鲁大惊:“密教!” 他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但很可惜,来人的实力比他高太多了,那狼头顷刻间咬穿了乌鲁的左肩,一时间血流如注。 乌鲁下意识的想要打动响指,但那剧痛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一时间连打动响指的都做不到了。 这一刻,他才感觉死亡扑面而来。 “救,救救我,维萨斯大人!”乌鲁只得奋力大喊。 白维那懒洋洋的声音旋即在他脑海中响起:“哦……确实是个很麻烦的家伙啊,你对付不了,八成要死在这里了。” “不,我不想死,维萨斯大人!请您救救我!” 目的达到了。 白维“微笑着”说道:“常规手段是不行了,想活下来,只能把你的身体交给我,让我来和他打吧。” 把身体交出去? 乌鲁下意识的觉得不对,但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思考了,那人再次发起了攻势,锋利的獠牙差点咬掉了乌鲁的脑袋,他虽然勉强躲过,但依旧嗅到了那獠牙中的血腥味,这让非战斗人员的他吓得肝胆俱裂。 “只要,只要能救救我,怎么样都行!”乌鲁再次大喊,“请您,请您接管我的身体!” “这样啊……那契约达成。”白维说道,“让我来吧……放松身体。” “放,放松身体?” “是的,你要放松,我才能把力量注入进去。你这样紧绷着,只会拒绝我的力量。” 此刻乌鲁光是躲避对方的攻击就已经用尽了全力,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放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不,你知道的。你应该很熟练的才对。” “熟,熟练?”乌鲁有些懵。 “对。”白维轻笑道,“放松,然后让我进来。” 十五 我都记不清无伤刷了你多少次了 当乌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的恐惧,因疼痛而造成的扭曲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 因为眼下掌控着这具身体的,已经不是乌鲁,而是白维了。 在穿越这么多天后,白维终于有了一具能操控的身体,而不只是一根手指。眼下的白维能够感知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而后轻而易举的调动它,原本这种正常人都该有的功能,白维却已经阔别了好些时候。 这些日子他就算用尽全力,也就只能让自己挺立挺立挺立,立直立直立直,就像是根想要日天的瘠薄一样。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拥有了一整具身体,虽然只是暂时的。 只是,没有一刻能为拥有了新的身体而感到喜悦,接下来赶到战场的是,那个已经高高跃起,狼头已经在空中撑开了獠牙的家伙。 白维抬起头,与那狼头对视。 这个画面他太熟悉了,根本就不带怕的。在那狼头朝着他的脑袋啃下的时候,白维并没有第一时间躲避,而是在心中默数两个数——一,二。 在要数到三的那一刻,白维的身体微微往左一偏,来了个垫步,便几乎是贴着那狼头的獠牙躲了过去。 “砰”的一声,狼头猛地砸进了地板中,溅起了大片的木屑与尘埃。 如此一来,原本看起来已经陷入了绝境的白维在瞬间脱困,眼下正优哉游哉的站在一旁,看着刚才还占尽上风,此时却略显狼狈的攻击者。 “【撕咬者罗杰】。”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我应该没有记错吧?” 撕咬者罗杰从灰尘中走出,死死的盯着白维:“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白维呵呵的笑着:“那我可是你的老熟人了,但你应该不认识我就是了。” 互相不认识的……老熟人?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但与这话比起来,白维本身更让罗杰感到奇怪。 这个酒吧是密教的秘密据点,但是在今天之前从未被启用过。是因为密教得知了这个地方出现了维萨斯的手指,才会把他罗杰派到这里来,所以按理来说他的行踪应该是绝对的秘密。可他刚到这里就发现了白维,还看到了一具躺在桌面上的尸体,他也不知道那具尸体是谁的,但看着那一身神官服,想来应该是莱茵神教的走狗。 那么这个家伙又是谁? 是他把莱茵的神甫杀了吗?那为什么又要丢到这里来?是在这里专程等着自己的吗? 而且更让罗杰感到不解的是,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个家伙表现的就像是个无能的懦夫,轻而易举的就被自己压制住了。如果不是他想先搞清楚这个家伙的身份没有第一时间下死手,这个家伙应该在第一个照面就没了的。 但是现在……哦不,准确的说是刚才,这个家伙轻而易举的躲过了自己的攻击。 而且还是在最后的关头,这让罗杰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因为罗杰刚才那自上而下的撕咬并不是那么好躲的,一旦对方提前躲避,他的狼头就会顺势追踪后咬过去,在咬住对方前绝对不会松口,所以他才会叫【撕咬者罗杰】。 但这一招也不是完全躲避不了的,只要在与狼头足够近的距离进行闪躲就可以了。因为狼头的体积在这里,需要一定的缓冲距离才能改变攻击方向。 可这一点并不好把握,因为越短的距离就意味着越低的容错,稍微反应慢点就会被狼头咬住而无法脱身。所以一般人即便知道这一弱点也不敢轻易尝试去躲,更何况一般人也不知道狼头会追踪,不了解的人基本上在第一次攻击时就会中招了。 但是这个家伙却躲了过去,而且还是很闲庭信步的躲了过去,他站在原地时就像是在默数,仿佛对于罗杰十分了解,了解到连这个攻击距离都能轻易拿捏。 结合白维刚才所说的“老熟人”,这自然会让罗杰感到不安。 到底是运气,还是…… 罗杰并没有站在原地白想太久,很快又发起了第二轮的攻势。 到底是不是运气,很快就能知道了。 那狼头再一次自上而下的咬下,宛若狩猎中的饿狼。 而白维还是像之前那样,在狼头即将咬到的最后一刻闪避,再一次看似惊险,实则轻松的躲过了这一击。 这个家伙,不是巧合! 罗杰立刻确定了这一点! 这个家伙,要么是战斗技巧足够高超,一眼就看穿了他这一招的弱点,要么就是对他足够了解。 罗杰决定再验证一下。 这一切的算计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罗杰在这一击再次啃在地板上后,并没有立刻收手,而是用狼头化的右手支撑着地板,接着用脚向白维踢去。 和那化为了狼头的右手比起来,这只脚看起来着实有些无害。 而白维也像是这么认为的,对于这一击似乎没怎么在意,反而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罗杰的右手上。 成功了! 罗杰心中一喜。 下一秒,罗杰那右手的狼头消失,变回了普通的右手。 而他向白维踢出去的腿,却在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吼!” 右腿也在瞬间变成了狼头,那血盆大口在这个距离似乎避无可避! 让我咬穿你的肩膀,然后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吧! 罗杰在心中呐喊着。 而后,他就看到白维不急不缓的,踢出了轻飘飘的一脚。 但这一脚,却是踢在罗杰的右手上。 那正支撑着整个身体,却已经不再狼头化的右手上。 于是自然而然的,罗杰失去了重心,整个人“砰”的一声栽倒,溅起了比刚才更大的尘埃和木屑。 ……完全就是摔了个狗啃屎。 而白维则在此退到了安全的位置,看起来依旧游刃有余。 很快,罗杰就爬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白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这么了解?!” “你这个问题我很难和你解释。”白维耸了耸肩,“但我确实对你很了解,因为,我都记不清你这个家伙被我刷了多少次了,还是无伤的。” 罗杰:“?” 十六 你这手指还想戳死我? 白维并不是乱说的。 【撕咬者罗杰】,在游戏中是玩家要面对的第一个小BOSS,也可以看作是新手村BOSS,能够把他给过了,就算是掌握了《亵渎》这款游戏的基本操作了,所以他总体而言还是比较简单的。 在玩家中也有着“打完【撕咬者罗杰】了?很好,你已经熟练的掌握了这款游戏,那么接下来就是杀个神来看看吧”的梗话。 而白维虽然不算是那种绝对的高玩,但在玩家中也算是勉强能被人称作“大佬”的操作怪了,《亵渎》中一半以上的BOSS他都能够无伤过,对于各种攻击技能也可以说是烂熟于心,自然不会在【撕咬者罗杰】上栽跟头。 当然了,游戏变成现实后还是和之前不太一样的,游戏中的【撕咬者罗杰】看起来就像是个憨憨,所以也被称为傻狗。但在这里,他看起来还是挺骇人的,特别是他能将身体的各个部位狼头化,而在狼头化后,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在游戏里感觉不到的东西,比如……口臭。 是的,在身为玩家的时候白维不怕【撕咬者罗杰】,现在他依旧不怕,因为他的灵魂已经从一个普通死宅升格成了《亵渎》中的传说人物维萨斯。 他就仿佛是忘记了害怕似的,看见张牙舞爪的罗杰,心中更多的还是……兴奋。 “你别太狂妄了!” 罗杰并不知道白维所说的“我不知道无伤刷了你多少次”是什么意思,但只能根据字面来理解,认为白维是想说自己根本就伤不到他,大吼一声便朝着白维冲去。 这一次,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红光,而后两只手都变成了狼头。 这是进入二阶段了啊。 白维稍稍有些诧异,因为在游戏中,BOSS是要被打掉半管血才会进入二阶段的,但是现在直接就进了,刚才白维的那一脚肯定没法打出那么高的伤害,甚至有没有造成伤害都难说,所以罗杰能直接进入二阶段,显然就只有一种解释——急了。 当然二阶段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撕咬者罗杰】最大的弱点就是速度,虽然他的四肢都能变成狼头,但也只是能变成狼头而已,没法变成狼的四肢。这就导致了他不管怎么操作,都只能用人类的腿来移动,而他将上半身狼头化后,又会徒增重量,根本就跑不起来。 所以他用的最多的攻击方式就是前扑,想方设法的前扑,一扑不成再来第二扑。 这就导致了他的攻击方式太过于单一,没有多少变化,所以很容易就被熟悉了解他的人遛狗,就像是现在这样。 再又一次攻击失败后,愤怒异常的罗杰直接对白维来了个三连击,也就是三连扑。 左手变狼咬一口,右手变狼咬一口,最后双手合十,一起变狼狠咬一口。 这是他最强的杀招,只要有一击没有躲过就会直接被啃成重伤,甚至当成死掉。 原本罗杰还想要留个活口,看看白维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如此了解他。但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若是不抱着杀死白维的念头,是不可能战胜他的。 于是他再次向白维扑去。 第一口。 “嘎嘣”。 咬空了。 第二口。 “嘎嘣”。 又咬空了。 但罗杰并不急,这两口就只是麻痹而已,当他看到白维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嘲弄时,觉得白维上钩了,于是他微微附身,做好了前扑的准备,而后他在猛蹬双腿的那一瞬间,取消了上半身的狼头转换,重回了人形。 这直接减轻了他上半身的重量,让他的爆发力大大提升。 先前,白维一直都和罗杰保持着一个很暧昧的距离,每次都是贴着罗杰的狼头躲过的,罗杰不知道这是白维的傲慢,还是他就只能做到这一步。 但是无所谓,只要他还保持这个距离就好。 因为,罗杰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在减轻了上半身重量的之后,罗杰的前扑距离大大延长,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白维面前,而后伸出双手,就要将白维拥入怀中。 这个距离,白维不可能跑得掉了。 罗杰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两只手同时转化成了狼头。 双狼环绕,你还能往哪里跑? 罗杰仿佛已经看到白维的半边身体被自己的两个狼头啃烂的场景了。 但也就在这时,他看见白维不紧不慢的抬起了左手。 而后,向着他竖起了一个中指。 罗杰微微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家伙,是在嘲讽我吗?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 白维这根中指不是竖着的,而是笔直的对着他。 而且对的还是咽喉的位置,仿佛一把匕首。 罗杰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个家伙,竟然看穿了我这招最大的弱点! 罗杰最强大的地方就是狼头化的部位,而最脆弱的地方自然就是没有狼头化的部位了,就比如……咽喉。 不过好在,白维竖起的就只是一根手指,如果是一把匕首的话,那罗杰恐怕就只能交代在这里了。 还好只是一根手指,再怎么样都不可能直接杀了他。而他要是错过这个机会的话,很有可能就没有办法再战胜白维。 所以罗杰没有停下来,而是加大了力度。 来吧! 从两者的距离来看,应该是白维的中指先碰到他的喉咙,所以他会先受伤。但无所谓,用自己的重伤换白维的一条命,很赚。 而且,就只是一根手指而已,说不定连伤都伤不到他,因为他的脖子就算没有被强化,也要比一般人硬一些。 怎么,你这手指还想戳死我? 于是罗杰做出了决定。 只是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有些疑惑。 为什么,会是手指呢? 而后…… “噗嗤”一声。 罗杰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白维。 白维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他。 他的攻击没能奏效,因为他的双手……不知为何取消了狼头化。 为什么会取消呢? 罗杰想不明白。 而后他感到了一阵剧痛,等他低下头,发现那根中指,已经洞穿了他的咽喉。 他眨了眨眼,想要说些什么,但已经说不出口了。 鲜血倒流,他则倒在了地上。 直到最后都没有想明白……怎么就被手指戳死了? 十七 你的问题 竟然真的戳死了…… 白维有些小惊讶的将中指从已经死透了的【撕咬者罗杰】的喉咙里抽了出来。 在游戏中,脑洞大开的玩家们就讨论过这个世界上最好用的武器会不会就是维萨斯的各个尸块,因为维萨斯的尸体是连诸神都无法摧毁,用尽一切手段也就只能将其切成一块块的。所以理论上来说,维萨斯的尸块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那么为什么不能直接当做武器来使用呢,而且还会是一件能够免疫全部的神属性攻击的武器,这样也就不需要在另外的收集武器了,拿着根手指戳戳戳就完事了。 而这个设定,或许是游戏策划没有想到,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精心设计的武器系统直接荒废掉,反正在游戏里是没有的,玩家们不允许直接用维萨斯的尸块进行攻击。但也给玩家们留下了讨论的空间,比如——“妈个鸡我这把+10的长枪连个皮都捅不穿,感觉还不如维某人的指甲盖”。 不过现在,白维是真的将玩家们当初的讨论演变成了现实。 先不谈其他的,至少这根手指的硬度确实是达标了,不然【撕咬者罗杰】怎么会一头窜死自己呢? 单凭硬度,确实对得起连诸神都无法摧毁这一设定。 但是否就意味着以后也可以单靠这根手指去战斗呢? 老实说也够呛,毕竟硬度有了,长度还是缺的太多了,就算努力的立直立直再立直也就只有那么几厘米,比那种贴身的匕首都要短半截,这样拿去战斗也太勉强了。如果不是【撕咬者罗杰】足够配合,白维很难想象真的会有人被这玩意弄死。 不过手指不行,其他部位能不能行呢? 白维又想起了玩家们讨论过的,比较正常点的部位是肋骨,长度达标,硬度也达标,还方便随身携带,要打的时候再从身体里抽出来,唯一的问题就是抽出来后塞回去比较麻烦,而且用骨头来当武器不管怎么看都有些不美观……是的,大家还考虑过美观的问题,不利于维萨斯那强大的B格。 而后又有人提出可以用维萨斯的丁丁,长度和硬度也绝对达标,唯一问题就是打起来可能需要看看涩图,要不然那两项可能都不会达……咳咳咳,怪,太怪了。 白维连忙摇了摇头,将这个古怪的想法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毕竟他现在就是维萨斯,属实有些不能接受将自己代入到丁丁战士中。 “维,维萨斯大人,还没有结束了吗?” 这时的白维听到了乌鲁的声音。 乌鲁和白维不同,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后,他没有办法像白维一样依旧能够感知到外界,处于看不见摸不着的状态,只能够与白维进行思维沟通,这让乌鲁十分害怕。如果不是他更害怕面对【撕咬者罗杰】,他恐怕会立刻结束这个状态。 而白维也能感觉到,如果乌鲁愿意的话,他随时可以抢夺回这具身体……没办法,毕竟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是他。 这让白维感到有些遗憾,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喜欢这具身体,这具身体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放在游戏里估计连最初始的“无用之人”都比不上,但再怎么样也是一具完整的身体,比一根手指的体验要好得多。 虽然他还可以靠着乌鲁感知不到外界再赖一会,但白维觉得没有必要,还不如快点把身体还回去,让乌鲁安心一些。 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于是白维摊开了手,想要再最后体验一下拥有完整身体的感觉,再好好感受一下这具身体。 而后他就感觉这具身体,怎么说呢, 后门有些松弛…… 在经过激烈的战斗后,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了一样。 “艹。” 白维暗骂一声,赶忙将身体交换了回去。 下一秒,乌鲁重新掌管了身体,而后立刻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显然还没有从恐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在缓了将近一分钟后,乌鲁才抬起头,看着倒在面前的尸体,表情顿时有了变化:“这是……” “似乎是某个密教的人。”白维淡淡的说道,“会把部分身体转换成野兽。” 听了白维的描述,乌鲁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声音也变了调:“四大密教的……野火圣教?!” “哦?看来你还挺了解的。”白维装作不知道这个密教,“是在我死后兴起的吗?” “呃,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哪一年陨落的,但应该是的。”显然,这个密教让乌鲁感到十分恐惧,“它是五十年前兴起的,最年轻的密教,而它的兴起也是建立在干翻了上一个四大密教中的【兽行】教上的,是个很极端的密教……可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里应该不是他们的活动范围才对!” “呵呵,很难猜到吗?”白维说道,“你的那位同道兄弟是为什么而来的,他也就是为什么而来的。” 乌鲁怔了怔神,而后低头看着左手。 是啊,还能是什么呢? 都是为了……维萨斯的力量。 “我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在追逐我的力量,想来还挺有意思的。” 乌鲁可不觉得有什么意思,甚至于,他已经有些后悔当时要把这根手指买下来了。 现在他已经卷入了漩涡中,生死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体内的维萨斯大人了。 “我,我现在该怎么做?”乌鲁问道。 “你怕什么,现在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在你的手上。”白维懒洋洋的说道,“这个密教徒死在这里不是更好吗?这下不就更能解释了?” “解释?” “是啊。为了我的手指,莱茵神教的神甫和野火密教的圣徒火拼,暴死街头,多么顺耳。”白维说道,“而且手指还不见了,接下来你那同道中人的调查目标肯定是那些密教徒了,你不就更加安全了?” 乌鲁想了想,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的,顿时对白维大感佩服。 “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赶快返回教堂,清理伤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你就真的要被你那同道兄弟抓到了。” 虽然乌鲁并不知道白维为什么把凯尔塞称为他的同道兄弟,但他现在也不敢问,连忙准备离开。 但还没走两步,他又摔倒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而后猛地咳嗽了起来。 “维,维萨斯大人……”乌鲁颤抖着说道,“我感觉,好难受。” 白维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和上次打响指不同,这一次,白维可是真正的“降临”了,而乌鲁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量,自然遭到了反噬。 白维再这样降临几次,乌鲁就该嗝屁了。 不过这些话,白维肯定不会告诉乌鲁的,他只是淡淡的说道:“确实,你的身体有问题,我也感觉到了。” 乌鲁立刻抬起了头:“什么问题?” “后门太松弛了,打着打着都要漏X了。” 乌鲁:“……” 十八 到底是哪根? 白维的一句“你的后门太松弛”直接给乌鲁整不会了。 身为老ASS,他自然明白白维的意思,于是也没心情去思考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只当是受了重伤,毕竟他的整个肩膀都被咬穿了,现在还在往外流血呢。 所以,在确认了自己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痕迹后,乌鲁也就赶忙离开了。 而见乌鲁没有继续追问,白维的心里也放松了些,暂时又被他混过去了。 迟早有一天,乌鲁会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会明白这是他被白维所“寄生”的缘故,但白维希望这一天能够尽可能晚的到来。 因为现在的乌鲁还是有退路的,虽然他的处境看起来很糟糕,但如果他真的狠下心来,也不要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了,把白维切下来,往教堂里一丢后逃之夭夭,从今往后隐姓埋名的当个逃犯,便还是有很大概率活下来的。 这条路乌鲁显然也能想得到,不过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相当于他前半生都白干了,后半生也要活在战战兢兢中,那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但这代价和他的性命比起来,乌鲁更愿意要他的性命。一旦知道使用维萨斯的力量就是在慢性死亡的话,白维敢肯定他会不顾一切的逃掉,那样一来,自己可就难办了。 所以,白维还是要尽可能的麻痹这个家伙,让他沉浸在“我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的幻境中安然赴死,等他发现不对时,至少也要是半只脚都踏进坟墓里,没有其他的选择了的时候。 啧,这样听起来好像有些邪恶。 如果是普通人,白维这样做的话多少会有点心理负担,但对象是乌鲁的话,那就无所谓了。 此刻的乌鲁并不知道白维早已为他规划了好几条赴死之路,他只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了教堂,当然是从后门回去的,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当然也是因为凯尔塞根本就没有派人看守这里,那个傲慢的骑士长根本不觉得路吉在逃亡后还有胆子回到这里,所以才被白维钻了空子。 在回到房间后,乌鲁立刻将染血的衣服收了起来,而后给自己释放了几个治愈系的魔法。 乌鲁这个水准的治愈系魔法根本没法直接让伤口愈合,最多也就止住血,而后让气色好一些。 但这也足够了,就像是隔壁路吉的房间一样,明明那些骑士们认真调查,就能查出一些不对劲的东西,但他们偏偏不查。乌鲁也是一样,只要把衣服一穿,没有怀疑他的人也看不出任何的毛病。 做完这一切后,乌鲁看了下窗外,心中估算了一下大概还有多久天亮后,便嘀咕着“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但乌鲁不知道的是,当他睡死过去后,他的整条左臂,竟然缓缓的动了起来。 还很贴心的撑着床,给他翻了个面,甚至贴心的盖上了被子。 而后在心满意足的比了个“耶”后,才同他一起没了动静。 …… “欢愉之家”酒吧,凯尔塞看着路吉和罗杰的尸体,脸色十分难看。 “搞清楚这个家伙是谁了吗?”凯尔塞问正在查看罗杰尸体的骑士。 这名骑士立刻从罗杰的尸体上拿起了一个火焰徽章,走到了凯尔塞的面前:“报告骑士长,这个人应该是【野火】教派的人。” “【野火教派】……”凯尔塞微微眯起了眼睛,喃喃道,“这帮家伙也太快了,我们找到那个黑商才多久?这帮家伙就已经能找到路吉了。” 另一名骑士在检查了路吉的尸体后,对凯尔塞说道:“骑士长,您看这个……” 凯尔塞转过头,发现那名骑士正将路吉的左手展示给凯尔塞看。 那只左手,缺了中指。 “啧,还是来晚了一步吗?”凯尔塞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看来那根手指先前确实在他的手上,但是……” 他转过头,略有疑惑的看着罗杰的尸体。 “如果这家伙是来抢手指的,那为什么他也死了?而且手指也没了……还有第三个人吗?也是【野火】教的吗?” 凯尔塞有些想不明白,路吉在拿到手指后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为什么他和这个【野火】教的家伙一起死了?到底谁杀的谁?现场是否还有第三个人?是不是那第三个人拿走的手指……不过这一点应该没什么疑问。 “卷进来的家伙越来越多了。”凯尔塞低声道,“如果不尽快回收手指,让这消息继续发散的话,会更加麻烦的。” 维萨斯的尸块,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特殊的存在。 所有人都想得到他,甚至包括四大正教和四大密教。 如今四大正教之一的莱茵和四大密教之一的野火已经下场了,这就已经很麻烦了,要是让这个消息继续发散,被另外的六个教会知道的话,那就更加麻烦了。甚至于,被密教知道要比被正教知道更为棘手,毕竟密教都是敌人、异端,要是敢和莱茵抢,凯尔塞直接碾过去就可以了。 但要是另外三大正教下场,那就没法硬抢了,就看谁的手更快了,谁先将其收容,那么那手指就是谁的了。 所以,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凯尔塞敏锐的意识到仅靠自己这支小队,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那根手指,于是他转头对手下的骑士低声道:“立刻通知科里主教,让他派遣更多的人手来。记得表明我们已经掌握了大致的情报,至少能够确认……”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转头看了路吉的左手一眼,才继续说道。 “至少能够确认那尸块为维萨斯左手的中指,请科里主教尽快将该尸块所封存的规则一道……” 话还没有说完,正在检查路吉尸体的骑士突然开口:“报告骑士长,好像有点不太对。” 被打断了的凯尔塞很是恼火的看着该骑士:“什么不太对?” 这名骑士将路吉那原本压在身下的右手拿了出来。 “路吉神甫右手的拇指……也不见了。” 凯尔塞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 二十 上古邪神也可以做贴心大姐姐 “咳咳咳咳……” 乌鲁又是在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中惊醒的。 他十分难受,感觉都要把肺给咳出来了,喉咙里都带着一股腥甜的血味。 “你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啊。”白维慢悠悠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昨晚的战斗对你的身体而言,负担还是太大了啊。” “……抱歉,维萨斯大人。”乌鲁有些无措,“我,我会努力的。” 白维“呵”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什么,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乌鲁以为他身体的恶化是源于昨晚的那场战斗,而非是因为自己的降临。 但乌鲁并不知道,甚至于,他见白维没有再嘲讽自己,还松了口气。 现在,他是真怕维萨斯大人也要把自己丢下了。 乌鲁看了一眼窗外,此刻天刚蒙蒙亮,这说明他并没有睡太长的时间。 老实说,他现在真的很累,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继续躺着,直接睡到明天这个时候。 如果是往常,他还真的可以,哪怕现在正值灾荒,教堂外聚集着一堆等着他发放救济粮的灾民,他也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继续睡,反正没开门就是神的旨意。 但是现在,他的那位好友正在满世界的寻找他左手上的这根……咳咳,维萨斯大人,他实在是不敢露出太多的破绽,所以只能强行拖着这疲惫的身体,掀起被子下床。 嗯……我睡觉前还好好的盖了被子吗? 乌鲁有些疑惑,但这个疑惑并没有在他的脑海中存在太久,便一闪而逝了。 “维萨斯大人。”在床上坐了一会后,乌鲁稍稍缓过了些力气,便小心翼翼的问白维,“今天我该做些什么呢?” “正常做事就好了。”白维淡淡的说道,“昨天晚上已经把局势搅乱了,现在焦点不在你的身上,那你就维持现状,平常这个时候你要做什么,那就去做什么。” “我明白了。”乌鲁点了点头,而后艰难的起身,“那我现在就去工作。” 但还没走两步,又顿在了原地。 “怎么了?”白维问道。 “呃……”乌鲁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说道,“往常我好像也没有这么早起来工作过,今天这么勤奋,会不会有一点……不太正常?” 白维似笑非笑道:“一个懒散的人突然勤奋起来了,害怕让人觉得你心里有鬼是吧?” 乌鲁讪讪的笑了笑。 “反正看你自己,我又不知道你平常是怎么做的。”白维说道,“我也不是你妈,不要什么都问我,我也要睡了。” “明,明白了,维萨斯大人。” 这句话过后,白维便没了回应,像是真的睡过去了一样。 这时乌鲁又看了一眼窗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大概什么时候出门才比较正常,而后他便后悔了起来,现在的时间还早,他完全可以再睡一两个小时。虽然现在也可以回去继续躺着,但躺下容易,等会再想要起来可就困难了。 还是再坚持一下吧。 乌鲁轻轻的叹了口气,旋即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而后下意识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镜子。 镜中的人,乌鲁自己都快要认不出来了。满眼都是疲惫,脸上毫无血色,简直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 和几天前的他,完全就是两个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变化,确是因为他得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维萨斯的力量。 可为了得到这一力量,却几乎失去了之前所拥有的一切,还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乌鲁呆呆的望着镜子,眼睛有些迷茫。 “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把‘我不正常’这几个字写在脸上。”这时,白维的声音又从他的内心深处响起,但这还不止,白维还努力的将身体立直了起来,用“小头”与乌鲁对视着,言语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如果你真的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可以现在就把我切下来,然后抛下一切跑路,那样至少能保全下性命……大概吧。” 乌鲁立刻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看着那立直的中指:“维,维萨斯大人,您还没有去休息吗?” “懦弱与恐惧让我无法入眠。”白维模棱两可的说着。 但这却是实话。 在昨晚的降临过后,白维不仅对乌鲁身体的掌控变得更多了(多达一只手),在灵魂层面也与乌鲁更加契合了。所以,他已经能感觉到先前所感觉不到的,来自乌鲁内心深处更细微的变化,比如刚才那一闪而逝的迷茫和后悔。 这些情绪好吗? 这不好。 为了保险起见,白维决定不装睡了,还是给自己这个……嗯,信徒?还是替身?嗨,不管是什么,白维决定要再给他做一做化疗才行。 先前白维一直扮演着的都是蛊惑人心的邪神角色,对乌鲁采取“威逼”和“利诱”双管齐下,才让乌鲁走到这一步。但是现在,仅仅是这样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好使了,所以不妨转换一下思路,变成知心大姐……呸,知心药老之类的角色试试看。 所以,白维就像是站在乌鲁这边考虑的那样,主动的告知了乌鲁那唯一一条退路——抛弃现有的一切,赶快跑,有多远跑多远,这样还能活下来。 但乌鲁会选择这条路吗? 答案是很明显的。 乌鲁只踌躇了几秒钟,便连连摇头:“不不不,还没有到那种时候。我明白您的意思,维萨斯大人,我现在还有您的帮助,我理应不用害怕任何人。” “呵呵,能想明白这点,也算是进步了。”白维说道,“勉强有我门徒的风范了。” 白维的话让乌鲁微微一怔:“您,您说什么?我是您的……门徒?” 他感到很是诧异。 在他的印象中,这还是这两天来,白维第一次“夸赞”他。虽然他也不能确定这种程度算不算夸赞,但白维愿意承认他是自己的门徒,就已经足够让乌鲁感到惊讶了。 “呵呵……”白维又努力的让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这根手指立直一些,仿佛这样看起来更有气势,“我的灵魂在你的体内,你能够使用我的力量,那你不是我的门徒,又还能是什么呢?” 看着那向着自己立直的中指,乌鲁的心里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这几天,他可以说是经历了人世间的大起大落。 起是得到了维萨斯的手指,获得了那超脱于凡尘的力量,而落则是因为,为了得到这股力量,他几乎失去了一切,连莱茵神甫这个身份,在日后也是保不住的。 而白维对他的又更多是嘲弄以及逼迫,这让乌鲁感到……很孤独和害怕。 老实说,自打二十年前他完整的经历了那个饥荒后,他已经很久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他就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已经失去了一切,饿得快要死了,却没有人能拉他一把的日子。 但是现在,白维承认了自己是他的门徒。 这一瞬间就让乌鲁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而他和白维相识,也不过是两天而已。 “我明白了,维萨斯大人。”乌鲁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我的身后有您的支持,那我没有必要感到害怕。” “呵呵,说这话之前先把自己好好整理一下吧。”白维淡笑着说道,“你现在颓得让我都不想多看你一眼。” 乌鲁心里一惊,而后连忙对着自己使用了几个恢复魔法,让自己的脸色变得更好看了些,才松了口气。 眼见自己的话疗再次取得了成效,白维十分满意。 什么?你说堂堂一代传奇人物还要给乌鲁这样的普通人做心理建设很丢人? 那怎么了,马X腾在企鹅起飞前不也装过知心大姐和贴心小妹和别人聊天吗? 至少白维不用改变性别。 而且他还没有打算就此收手,既然都已经开始了,那没必要只是浅尝辄止一下,那样大家都不舒服,不如再深入一下。 于是,白维转过身子,将目光聚焦在了乌鲁的书架上。 眼见自己的中指就这样转了个面,乌鲁不免感到了一阵幻痛:“维萨斯大人,您这是……” “找两本关于莱茵的书给我看看。”白维说道,“我睡了太久,这世界变化太大,还是先了解了解比较好。” 乌鲁立马将书架上的《莱茵圣约》拿了下来,作为莱茵教派的圣书,这应该是最能诠释莱茵二字的书籍了。 而后白维发现,这本《莱茵圣约》要比书架上的其他书籍破很多。 但不是那种保管不善的破,而是一看就翻了很多遍的破,和那种“教材发下来一整个学期没动过简直和新的一样”完全不同。 难道是…… 白维不动神色的让乌鲁将这本圣约翻开,而后发现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这本书上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简直就像是学霸的教材。 “这上面的笔记都是你做的?”白维问道。 “呃,是的。” 乌鲁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而后立马感到了后悔。 毕竟他现在可是维萨斯所认定的门徒(在他看来),却表现出对《莱茵圣约》如此虔诚,这多少有点……对维萨斯不太虔诚了。 但也没办法,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翻开过这本书了,早就忘了他曾在上面留下过的痕迹。 “你为什么要在上面做记录?”白维问道,“把这本书弄成这样,就不算亵渎那位莱茵之神吗?” “呃,是有点。”乌鲁有些尴尬的说道,“但这本书是我自用的,不是用来传教的就无所谓。至于用成这样……主要是为了考核。” “考核?” “是的。”乌鲁说道,“大教堂每隔四年都会开启一次考试,各个小教堂的神职人员可以报名。” “具体是做什么的?” “呃,就是成绩优异者可以直升大教堂,成为大主教,乃至教皇身边的神仆。”乌鲁生怕白维会认为自己依旧对莱茵之神抱有忠心,连忙补充道,“不过那都是我年少无知时候的事情了,我最后一次考都是十年前了,其实也就只是随便考一考,完全没有用心。” 随便考一考,完全没有用心…… 白维看着那快要被翻烂了的书页,以及书页上密密麻麻的记录。 “好像不是很有说服力呢。”白维淡淡道,“你考了几次?” 乌鲁沉默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什么,半晌后才叹了口气,道:“三次。” 三次,也就是十二年。 一个人的青春。 “都没考上?” 乌鲁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考上了也不会留在这里啊。” “为什么没考上?” “这,没有为什么啊。”乌鲁下意识的想挠头,但发现自己抬起的是左手,顿感大不敬,连忙换成了右手,但这么一换又显得有些刻意,便颇为尴尬的回答着,“这,就是成绩没达标呗,上面说我没考上,那就是没考上啊。” 白维听完后,将这些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老实说,白维感到有些诧异。通过乌鲁的描述,以及这本破落的《莱茵圣约》,他仿佛能够看到一个刻苦读书十二年,只为了拥有更好生活的少年形象,但现在,那个少年却成长为了乌鲁这样的……嗯,中年人渣,这其中的反差感让白维都有些不适。 而乌鲁在游戏中也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没有多少剧情,玩家也不会关心他,毕竟能让玩家讨论的,最差的也要是【撕咬者罗杰】那种级别的家伙。 所以白维没法在游戏中得到更多关于乌鲁的信息了,比如他的过往,所以更多的,还需要白维自己“亲眼”去看了。 但白维也不是什么底牌都没有,他拥有着一条能够改变乌鲁整个世界观的信息。但现在还没到放出来的时候,白维觉得,要是能够和乌鲁寒窗苦读的消息结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王炸。 “差不多到时间了。”乌鲁又看了一眼天色,而后将《莱茵圣约》合了起来,“维萨斯大人,我该去工作了。” “去吧。”白维淡淡的说道,“别忘了,我在你的身后。” 乌鲁重重的点了点头,接着将《莱茵圣约》塞回到了书架里。 就好像,将曾经那个少年也封存在记忆中那样。 二十一 站在桌上竖中指 得到了白维言语“鼓励”的乌鲁重振起了精神,打开了教堂的门。 如往常一样,门外早就聚集了等待多时的,早已饥肠辘辘的人们。在看到教堂开门后,他们就如同僵尸一般围了上来,但和僵尸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以至于走起路来时像是随时都要摔倒一样。 见此,乌鲁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暗骂了一句“真是饿死鬼投胎”,而后侧开了身子,让这些人冲到教堂里喝粥。 粥当然不是乌鲁熬的,这两天他要忙的事情可多了,又要杀人,又要埋尸,还要剁手指,怎么可能会有空来管这些救济粮。 这些都是教堂请信徒来做的,不过说是请,实际上却是不花钱的,一般都是交给周遭那些信仰莱茵神教的小地主。地主会让仆人在前一天晚上将粥熬好,而后在清晨送过来,以莱茵教会的名义将这些粥分发下去。 “那些小地主这么好心的吗?”听了乌鲁的解释,白维问道,“不收钱?” “他们还想收什么钱?”乌鲁很是不屑的说道,“我都已经把上面发下来的粮食低价卖给他们了,他们可以大赚特赚,赚了这么多,他们掏这点东西出来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原来如此。 白维算是搞明白了。 发生灾荒后,莱茵上层会向下层发放救济粮,这些救济粮落在最下级的教堂里,也就是乌鲁这个级别的教堂中,而后乌鲁将这些粮食转卖给地主们,地主们在买了粮食后,又给每个教堂提供最低等级的,加工好的食物,比如白粥。 这玩意是最适合的,很容易做到量大但不管饱,让人很怀疑喝下去的到底是粥还是水。但这却可以应付检查,毕竟那一桶接着一桶的,看起来确实很有分量。 这样环环相扣下来,就好像是莱茵神教真心想要救灾,但却被下级一层层的剥削,以至于根本救不到几个灾民。 仿佛莱茵神教初心是好的,但却因为失去了对下层教堂的掌控力,才将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 但按照白维对莱茵神教的了解,以及路吉在那封写给那位主教大人的信来看,这一切的一切,莱茵高层基本上是知情的。 毕竟这可是有着超凡力量存在的西幻世界,各大神教的上层对于下层没有掌控力什么的……怎么可能。 见白维突然问起这方面的事情了,乌鲁突然感到有些紧张:“呃,维萨斯大人,您是对这一切,有什么不满吗?” 不满? 当然不满了。 虽然在游戏里这饥荒就只是背景剧情,但现在可是实打实的灾情,作为正统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看着这教堂里挤满了快要被饿死的灾民们,想着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止是天灾还有人祸,肯定不会感觉有多么高兴的。 只是,他不能将这份不满表现出来,毕竟他现在可是维萨斯。他不能流露出不符合这个身份的情绪,比如说……怜悯。 “没什么不满的。”所以他只能平淡的回应,“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 “是的。”白维说道,“现在的位置太低了,我看不到太多的东西,你把我举高点。” 乌鲁微微一愣,而后下意识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中指……哦不,这是维萨斯大人。 “把您……举高一点?”对于这个指使,乌鲁感到有些懵,他踌躇着问道,“我该……怎么做?” “你这句话问出来我就不得不开始怀疑把你选成我的门徒是否合格了。”白维没好气的说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举高点,举高点,举高点!我给你重复三遍,这下明白了吗?” 眼见白维有些不耐烦了,乌鲁顿时不敢耽搁了,只能立刻举起了左手。 “这,这样行吗?” “再举高点,我看的还是不够清楚。” 没有办法,乌鲁只能把手举得更高,几乎是完全笔直的立着了。 “这,这样可以了吗?” “高度够了,但你举那么多根手指做什么?挡住我的视线了。”白维说道,“其他手指放下去。” 乌鲁只得再次听令,将其他四根手指收了回去,单独立一根中指。 白维的视野终于开阔了,虽然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将其他四根手指放下去,但那样一来势必会引起乌鲁的紧张,认为自己的身体不受控了。 而现在这样的话,乌鲁就肯定会以为白维的力量还被束缚在那根中指中。 不过白维让乌鲁把自己举高高并不只是为了折腾他,而是确实在观察着情况。 他先是观察了一下教堂内的灾民数,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教堂里的难民要比前两天少了一半。 这可不是大家突然就不饿肚子了,而是那一半的难民,没有办法来到这里了。 至于原因嘛…… 白维将视线投向了教堂外,但看的依旧不是很清楚,被墙给挡住了。 “再高点。”白维命令道。 再,再高点? 乌鲁有些为难,他很想说自己已经举到顶了,再高点就只能踮起脚尖了,但那好像也高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毕竟刚才白维已经表现出不耐烦了,他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未免也太没用了。 没办法,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不一会,白维的视野又拓宽了一大截。 这下他终于能看到教堂外了。 果然如他所想,教堂外的各条街道上,出现了不少莱茵教会的骑士,他们正在审核所有路过的人,所有可疑的人都会被推搡到墙角蹲着。 莱茵教会的反应还真是迅速啊。 想必昨晚在发现了路吉和罗杰的尸体后,那位骑士长就立刻联络了上面,接着只用了半个晚上,就凭空出现了这么多的骑士,显然是从其他教堂紧急抽调过来的。而且还不止是骑士,检查的人中还有不少穿着布甲的人,这些应该是地主们的家仆,也被征用了。 显然,他们认为自己还在这座小镇,并且不打算让他离开。 但这无所谓,这本来就是在白维的计划中,但计划还没有完全达成,白维是想要闹得更大一些,将那位主教大人引过来,毕竟,他的眼睛还在那里呢。 就在白维思考的时候,身下的乌鲁战战兢兢的开口:“维,维萨斯大人,虽然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扰您,但我还是觉得,我站在桌子上对着所有灾民竖中指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太引人注目了?” 二十二 软弱 在乌鲁的提醒下,白维才发现他的姿势确实有些,不太正常。 为了能够让白维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乌鲁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张桌子,而后站了上去,同时踮起脚尖,高举着左手,左手则是竖着中指。 有种热血少年漫中的主角抬手指天的既视感,只不过人家用的是食指,而乌鲁用的是中指。 这个怪异的动作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如果不是大家都因为饥饿而神志不清了,根本没力气去思考其他的事情,肯定会有人过来问一问神甫大人是在干什么,是不是在举行一些神圣的仪式,需不需要他们帮助之类的。 但他们确实是太饿了,所以即便是如此怪异的动作,这些人也就只是抬起头,用那麻木的眼睛往这边看一眼,而后将碗底的粥舔干净,才慢慢悠悠,一瘸一拐的离开……不过这种情况下还能让他们看一眼,也确实是说明很怪异了。 “好了,已经看完了,可以下来了。”回过神来的白维淡淡的说道。 得到了命令的乌鲁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从桌子上下来了,而后他又听白维问道:“在你们这,竖中指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特,特殊的含义?” “嗯,比如骂人之类的。” “这个……没有吧。”对于白维的提问,乌鲁不敢大意,他仔细的回忆了一下,确实没有想起竖中指有什么特殊含义的一说,才回答道,“我想过了,确实没有。” “这样啊。”没有的话,那白维就放心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以后就多竖一下中指。” 乌鲁有些不解:“这是为什么?” “因为能让我看得更远。”白维淡淡的说道,“很多事情,我只有‘亲眼’看到,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你一直把手插在口袋里,我能看到什么呢?特别是你在遇到人的时候,最好能习惯性的竖一竖手指,不然……我不一定能及时帮到你。” 而后,白维把刚才看到的情况都告诉了乌鲁。 一听有更多的骑士来了,整个小镇都戒严了,乌鲁就感到一阵紧张。但听白维说会帮自己,他又有些感动,可他还是有些疑惑:“我明白了,维萨斯大人……但要是见到人就竖中指,会不会有些奇怪?” 如果是在我的世界,你这见人就比手指,可是要被打的。 白维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了一句,但还是不动神色的回答着:“你就不能设计点自然的动作?非要什么东西都要我教?” “我,我明白了。” 这时白维不免在心里吐槽了起来,如果附身的是另一根手指就好了,维萨斯流落在外的手指有两根,一根是左手的中指,一根是右手的拇指。如果他附身的是拇指,那么乌鲁就可以化身“夸夸”人,毫无负担的在任何地方将他竖起来,别人不仅不会觉得奇怪,还会觉得亲切。 当然了,前提是不要反向竖。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又一次来到了乌鲁面前……依旧是那个小男孩。 “乌,乌鲁神甫。”小男孩还是低着头,很是忐忑的样子,“我,我来了。” 乌鲁低头看着小男孩,想到这家伙又是来要粮食的,下意识的怒目圆睁:“你怎么又……” 话说到一半,他又猛地想起让他每天来领粮食似乎是白维的意思,便生生的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谩骂给止住了。 “跟我来吧。”他没好气的对小男孩说道,而后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后发现小男孩没跟上来,回过头后发现小男孩还呆呆的站在原地,立刻瞪了他一眼:“还愣着干嘛?让我在这里把粮食给你吗?” 小男孩这才回过神来,立刻跟上了乌鲁,来到了教堂的后方。 乌鲁一边在心里暗骂着“真是贪心的小鬼”,一边像昨天那样分了三个人的粮食,装在一起递给了小男孩:“收好了,可别被人发现了。” 小男孩将粮食接了过来,低着头踌躇了一下,似乎有些挣扎,但并没有挣扎太久,他便抬起头看着乌鲁,结巴的说道:“神,神甫大人,不,不需要这么多了。” “嗯?”乌鲁眉头微皱,“你什么意思?” 小男孩又将头低了下来,那黑乎乎的手不断的搓揉着同样黑乎乎的衣角:“不,不需要这么多了,妈妈已经死了,就只剩下我和妹妹了。” 乌鲁的瞳孔微微一凝。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在沉默了一会后,他才缓缓的出声:“哦,那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了。” 小男孩连连点头,而后将袋子里的粮食又匀出三分之一还给乌鲁后,便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看着小男孩的背影,乌鲁张了张嘴,想要叫住他,但临近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个家伙的名字,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这一切都被白维看在了眼里,但在这期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只是默默的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因为他很清楚,这种时候言语反而是累赘。 所以,白维一直等着乌鲁逐渐调整好了心情时,才又慢悠悠的来上了一句:“你是否想起了自己?” 乌鲁那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表情又是一僵,而后他连忙否认:“哦不,当然没有,维萨斯大人,请您相信,我小的时候可没有那么的……软弱。” “是吗?” “是,是的。”乌鲁的心里闪过了一丝慌乱,他在面对白维的时候经常有这种慌乱的时候,但这一次却和之前的不一样,他十分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便迫切的问道,“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乌鲁的这种说话方式已经是大不敬了,但白维并没有计较,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你的那位好兄弟在干什么吧。”白维轻笑着说道,“他不是满城的想要找到我的下落吗?那就如他的愿好了。” 二十三 应对方法 贝当,这是小镇的名字。 在洛维大陆上,这个词语有着美好的意义和象征,只可惜没人在意它,就像是没人在意这突如其来的饥荒已经带走了这个小镇一半以上的人口一样。 原本热闹的城镇就这样陷入了死寂和萧条当中,但却在今天又热闹了起来。 只不过这热闹起来的方式,和想象中的不太相同就是了。 这些没有地方去,没有食物吃的贝当居民们,就这么三三两两的坐在街道旁,用那略显麻木和茫然的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小镇中的,一批又一批的教会骑士,骑士们那精致盔甲上的莱茵徽章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却没有表明他们的来意。 一开始,小镇的镇民们还以为他们是来赈灾的,这说明他们信仰的莱茵之神还没有将他们抛弃,让仿佛置身在黑暗中的他们看到了一束活下去的光。 但很快,这一束光就熄灭了。 因为他们发现这些骑士们身上带着的并不是粮食,而是武器。 很显然,骑士们并不是为了赈灾而来,但具体是为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因为饥饿让他们连活下去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就更别提用来思考了。 所以他们只能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的呆坐在原地,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去想。 可不做事,并不意味着事不会找上门来。这些骑士们会一个个的找过来,也不与他们商量,粗暴的将他们的手抽出来,观察讨论一番后又粗暴的放下,在期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有些人想要借此要口吃的,但却都被这些骑士们无视了。 “骑士长,这真的会有效吗?”跟在凯尔塞身后的骑士一边看着同僚们筛查灾民,一边问道,“那个抢走了手指的人,应该已经不在这个镇子上了吧?” “不,他肯定在的。”凯尔塞说道,“这座小镇通往外界的所有路口都已经被我们封死了,昨晚还在这座小镇杀人的那个家伙,是不可能跑的出去的。” 说着,凯尔塞停下了脚步,因为看到面前有几具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被饿死的镇民),他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而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红色的手帕,遮在了鼻子前,同时咒骂道。 “这帮该死的家伙,要死能不能死在角落里?非要死在大街上,有没有公德心啊。” 他下意识的就想要掉头,但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自己的手下说道:“去,把那几具尸体检查一下,看看东西是不是在他们身上。” 骑士们面面相觑:“啊?” “白痴吗?”见手下们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凯尔塞忍不住骂道,“看看那个家伙会不会躲在这些尸体里装死。” 骑士们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应诺上前,虽然他们的表情普遍有些不太情愿,但在命令下也没有办法。 “那帮邪教徒们,最喜欢的就是哪里黑,哪里恶臭就往哪里钻。”凯尔塞的话语中满满的都是鄙夷,“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也只能在阴沟里生存,不过这一次,不管它们躲在哪条沟里都是藏不住的。” 骑士们知道凯尔塞的话并不是夸大的。 在昨晚他们用圣火通知了科里主教后,主教大人连夜调遣了两个骑士团赶到了这座小镇,直接将小镇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仍有骑士抱有疑惑:“骑士长大人,这座镇子就这么大,真的有必要动用两个骑士团吗?这是否有些……太兴师动众了?” 凯尔塞瞥了一眼提出这个问题的骑士,说道:“你以为我们只是在抓那个家伙吗?” 骑士想了想,问道:“还有那些邪教徒吗?您认为野火教派来的人不止一个吗?” “呵呵,这只是一个原因,但并不是主要原因。”凯尔塞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这里并不是那些邪教徒控制的城镇,他们得到消息的时间也比我们晚,反应肯定会比我们慢半拍的,所以他们就算真的派了人,也不会有多少。” “那我们这是……” “别忘了,这个地方是和哪个教派势力接壤的,我说的是正教。” 这名骑士瞬间明白了:“您是说,天琴?” “明白了就好。”凯尔塞淡淡的说道,“那帮机械怪物可比邪教难缠多了。” 这时,那两名检查完尸体的骑士站了起来,向凯尔塞报告道:“骑士长,已经检查完了,他们都是死人,手指也是正常的。” “知道了。”凯尔塞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找个地方把尸体烧了,丢在这里晦气。” 而后,他便准备到下一个地点检查,但还没走两步,余光就瞥到一名骑士匆匆走来。 “骑士长,主教大人回信了。”骑士虽然是在跑着步,但却是很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等他走进的时候,才发现他护着的是一根正在燃烧的蜡烛。 凯尔塞挑了挑眉毛,似乎猜到了这是什么,于是他将手指伸入火焰中。 火焰并没有灼烧他,而是在接触到他手指的那一刹那化成了一小张纸条。 凯尔塞扫了一眼,立刻拿出一个黑色的记事本进行翻译。 很快,他便翻译完毕了。 “果然,主教大人已经查到了那两根手指所封存的规则,以及做出了应对这一规则的办法。” 听凯尔塞这么说,一旁的骑士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哪怕身为教会的骑士,他们也仍旧对那传说中的存在抱有着一定的惧意,因为那些尸块封存着的【规则】,他们虽然不是全部都知道,但也知道仅有的几次所引发的灾难。 但最主要的还是未知,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不过好在,伟大的科里主教知晓着那两根手指的【规则】,并且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这样一来,那就不是未知的了。 “首先,如果是左手的那根中指,那中指封存着的规则应该是【终止】,可以通过与其他手指进行的‘打响指’释放,也就是在使用法术或者神术时绝对不能听到他的响指声,所以科里主教给出的应对策略是……”凯尔塞话说到一半顿住了,他缓缓的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来人,“我的老伙计,你不好好的在教堂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在凯尔塞的身后,乌鲁正在尴尬的笑着。 但那左手的中指,也慢慢的探出了头,无言的凝视着凯尔塞。 二十四 凯尔塞的打算 一直以来,在面对凯尔塞这位骑士长的时候,乌鲁都十分紧张。 就更别提现在了,乌鲁明知道这位骑士长满镇子找的人,就是他自己,可他还是站在了这位骑士长的面前,颇有些自投罗网的意思了。 但这并不是乌鲁的本源,如果不是维萨斯大人的要求,他根本就不敢出现在凯尔塞的面前。 可这偏偏就是维萨斯大人的要求,他没法拒绝,而且他也知道维萨斯大人说的没错——“你不来找他,难道要等他来找你吗”?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该化被动为主动。 乌鲁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这表面上是在祈祷,但实际上是为了能够让白维看得更清楚些。 “很抱歉打扰你,凯尔塞。”乌鲁说道,“可我觉得我必须要来一趟了,很明显,这座小镇正在发生一些事情,而路吉神甫也一直都没有回来,昨天晚上你也不愿意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老实说,我觉得这对于身为此地神甫的我,并不怎么合适。” 听了乌鲁的话,凯尔塞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乌鲁,从乌鲁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紧张的意味,但这并不会让他感到奇怪,他一直都知道乌鲁畏惧着自己。 而乌鲁的说辞,倒也没什么问题,所以凯尔塞也没有往这方面多想,所以他平淡的说了一句:“你不用等路吉了,那个老家伙已经死了。” 乌鲁瞪大了眼睛,很恰到好处的做出了惊讶的表情:“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很简单,因为他拿了自己不该拿的东西。”凯尔塞淡淡的说道,“然后被密教的人杀死了,现在那东西也被密教的人拿走了,我们现在就是为了找那件东西。” 说罢,凯尔塞摆了摆手,似乎是不想透露更多的消息了。 “你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快走吧。” 听凯尔塞让自己快走,乌鲁的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下意识的就想要掉头离开,但那根不属于他的手指却轻轻的点了一下他的手背,顿时让他僵在原地。 乌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毕竟来的路上白维都已经交代给他了,而现在他想跑,但白维制止了他。 没有办法,在深吸了一口气后,乌鲁还是对着凯尔塞的后背,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某个和手指有关的东西,对吗?” 凯尔塞的身体一顿,而后猛地回过头,用那充满了杀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乌鲁:“你怎么知道?” 随着他的动作,其余的骑士们也都围了上去,同时将目光锁在了乌鲁的手上。 这一刻,乌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接下来的解释要是不能让凯尔塞满意的话,他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于是他强忍着平静,说出了和白维商量好的话:“来的路上已经被骑士们检查三四遍了,每个人都要看我的中指和拇指……老实说,我很难不往这方面去想。” 听了乌鲁的解释,凯尔塞眼中的杀气逐渐消散了。 他看了一眼乌鲁的身后,想着从教堂到这边,确实有好几个检查点,而乌鲁也不是什么一无所知的人,被这样检查双手,联想到那是什么东西也很正常。 于是凯尔塞摆了摆手,围在乌鲁身边的骑士们立刻退了下来,而凯尔塞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戏谑了起来:“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的嘛。” 眼见危机暂时解决了,乌鲁又松了口气,而后笑着说道:“呵呵,那位的尸块,或多或少还是有点了解的……当然也就只是建立在知道这一层面。” “呵呵,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些,那你还想要知道什么吗?”凯尔塞似笑非笑的看着乌鲁。 “嗯,我只是想来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毕竟我也是神职人员……” “你只要在教堂里发发粥就好了。”凯尔塞打断了乌鲁的话,“这是我们的工作,后勤人员,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你说呢?” 见凯尔塞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乌鲁当着凯尔塞的面,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行,那我知道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 看着乌鲁那落寞背影,凯尔塞觉得就这样让他回去有些没意思,于是他叫住了乌鲁:“其实你非要帮忙的话也可以。” 乌鲁转过头,有些惊讶的看着凯尔塞。 凯尔塞甩了甩手里的纸张,说道:“这是科里主教做出的如何应对【禁忌物二十九】的方法,那就是,用耳塞堵住耳朵,不要听到响指的声音就行了。” “不要听到响指的声音……这样就可以了?” “是的。”凯尔塞摊了摊手,笑着说道,“就是这么简单,毕竟就只是一根手指,没有进攻性。所以你要是真的遇上了那个抢走【禁忌物二十九】的邪教徒,不要犹豫,堵住耳朵上去干他就可以了。只要把他抓住,那绝对是最大的功劳,科里主教一定会把你调回东教堂的。” 而后,乌鲁便离开了。 骑士们有些不解的问凯尔塞:“骑士长,堵住耳朵就是对付【禁忌物二十九】(中指)的方法吗?” “当然,我没有骗他。” “那【禁忌物二十四】(拇指)的方法,主教大人没有研究出来吗?” 凯尔塞看了一眼提问的骑士,笑着说道:“当然研究出来了,不管是【禁忌物二十九】还是【禁忌物二十四】,主教大人都给出了应对的方法。” 骑士更加不解了:“那您为什么不全部告诉他呢?” “为什么要全部告诉他呢?”凯尔塞淡淡的说道,“反正以这个家伙的力量,遇上邪教徒,对方不需要使用禁忌物的力量都能干掉他。” “那您为什么……” 凯尔塞淡淡的回了一句:“莱茵守则第二十条是什么?” 莱茵守则第二十条…… 这名骑士愣了愣,而后立马明白了一切,不再多问了。 因为莱茵守则第二十条的内容是:莱茵神职人员在遇上“禁忌物”时,若未掌握了“禁忌物”规则,可即刻撤退。若掌握了“禁忌物”规则,需将其封印,若在掌握规则的情况下撤退,视为失职,后视禁忌物危害程度判罪(禁忌物前百将处以绞刑)。 凯尔塞淡淡的看着乌鲁的背影。 路吉死了,而且还是以私藏禁忌物这种大罪死的,日后教堂追查起来很麻烦,而凯尔塞和路吉恰好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而这些交情,就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科里主教,一个就是……这位乌鲁神甫了。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凯尔塞不得不对自己这位“老相好”做一些布置了。 让他和路吉一起上路,是最好的选择。 路吉,乌鲁…… 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凯尔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昨天第一次见乌鲁的时候,这家伙是在干什么来着? 凯尔塞停下脚步回忆了一下,而后想起了什么。 乌鲁好像让他帮忙寄信来着,而寄的信正是路吉写给科里主教的。可路吉当晚就跑了,为什么在白天还要给科里主教寄信呢? 凯尔塞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翻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而后将那封信找到了。 还在。 凯尔塞也顾不得这是写给科里主教的了,立刻将信拆开,仔细阅读。 信的内容很正常,全是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的细节。 可路吉那家伙都已经都已经得到了维萨斯的手指,怎么还会在乎这些? 凯尔塞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而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移到了信纸上方,那里有一块红斑。 他用手指蹭了下,而后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是血。 二十五 很好,你终于掉进去了 从凯尔塞那离开后,乌鲁的表情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他也不是傻子,凯尔塞为什么突然愿意把【禁忌物】的规则告诉他,并且不断强调那个夺走了手指的邪教徒除了那一额外规则外就没有任何威慑力了,怂恿他去对付那个邪教徒的原因,是很明显的。 “那个混蛋。”乌鲁咬着牙说道,“想借刀杀人,他竟然想除掉我!” “就像是你想除掉他那样的除掉你吗?”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 乌鲁顿时哑然,半晌后才有些结巴的说道:“我,我想除掉他也就只是一个,一个想法而已,可是这个家伙,他已经付出行动了。” “你是想向我解释什么吗?”白维的小头再次立了起来,就仿佛是在双手抱胸似的看着乌鲁,“你想说,你还是十分注重你和他的‘兄弟’情的,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你是不会对他下手的……你是想借此表明你的义气,还是对他的感情?” “不,没有!”乌鲁当然否认了,“我只是……不想杀太多的人,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要是在对凯尔塞动手的话……” “在你接上我手指的那一刻,你就是在与世界为敌了。”白维淡淡的说道。 这句中二感拉满的话要是说给一些同样中二病的少年,肯定会让他们感到热血沸腾,但说给乌鲁这个老屁眼神甫就只能让他吓得浑身一抖,而后连连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根奇怪的立直手指,而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提醒着:“维,维萨斯大人,您还是小心一点吧,毕竟这些人都在找您。” 对于乌鲁的反应,白维是真的感到有些无奈。 为什么,他就不能落在一个满脑子都只有毁灭世界,一发现自己的存在时就会哇哇大叫着要把全身心都献出来的邪教徒的手里呢,那不就方便多了。 这个老屁眼神甫真是太麻烦了。 但白维并没有把这些不耐烦的情绪表达出来,而是平静的说道:“放心好了,这些低级骑士的检查手段,应该还不足以把我检查出来。” “呃……”听白维这样说,乌鲁便有些不解,“那您为什么过来的时候还要让我伪装呢?” 在从教堂里出来的时候,乌鲁也确实遇到了好几道检查关卡,但白维都让乌鲁以教会神甫的身份混了过去。 莱茵神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乌鲁虽然只是个小地方神甫,但在名义上确实要比这些最低级的骑士们高一级,所以骑士们也不太敢硬来,当然也是因为他们默认了那手指是在邪教徒的身上,而将乌鲁这个教会神甫排除在外了。 但这毕竟还是有风险的行为,特别是乌鲁刚才还对凯尔塞说,来的路上他已经被检查过了,要是凯尔塞这么一核对,那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乌鲁不明白,如果目前教会骑士们的检测手段真的无法检测出白维的存在,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呢? “我说了,是‘应该’,不是‘绝对’。”对此,白维自然也是有解释的,他平静的说道,“在以前,你们确实是没有这个技术力,但我毕竟已经睡了那么久,谁知道你们有没有更新迭代呢?我倒是无所谓,但你敢冒这个险吗?” “呃,这自然是不敢的。” 乌鲁立马就略过了这个话题,但也是因为他并没有觉得白维的话有什么不对,这个理由很充分。 所以他并不会想到,这只是白维给他挖的又一个坑。 在附身于乌鲁的这几天,白维就致力于给乌鲁挖各种各样的坑,有的坑乌鲁已经跳下去了,而有的坑还没有,为了防止他不跳或者漏掉了,白维就只能多给他挖一些。 当然了,这是不能让他察觉的。 还好,这方面白维做的不错。 “咳咳咳……”突然间,乌鲁又捂嘴咳嗽了起来,越咳越猛烈,等到把手放下的时候,毫不意外的看到手心里满是血。 “看来你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啊。”在乌鲁说话前,白维便淡淡的开口道,“等恢复过来以后,先去加强一下体力,你实在是太弱了,这种水平怎么能当我的门徒呢?” 乌鲁从白维的话语中听出了那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像之前一样感到紧张,甚至有一种,很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白维提到了“以后”。 是啊,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有维萨斯大人。就算不是莱茵的神甫了,他还是维萨斯大人的门徒。 这让眼下处境艰难的他,有了稍许的心安感。 “我明白了,维萨斯大人,我是不会让您失望的。”乌鲁擦了擦嘴角的血,继续上路,同时他想到了凯尔塞刚刚说的话,便问道,“话说回来,维萨斯大人,刚才凯尔塞说的那些,能够对付您规则的方法,您……有什么看法吗?” “看法?没有什么看法。” “那……它会生效吗?” “我也不知道。”白维半真半假的说道,“我从来都没有这般虚弱过,虚弱到只剩下一根手指。在我活着的时候,你们的所有办法对我都无效,现在我就只剩下一根手指了,你们还要思考对策。我只能说,有点让我感到可笑,但我确实没这方面的经验——用一根手指去打人。” 乌鲁感觉白维的这番回答,听起来怎么有些……幽默呢? 维萨斯大人也会幽默的吗? 他很好奇,但他不敢问,正好这个时候,迎面走来了几个穿着体面的人,他便立刻将手放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迎面走来的人从穿着上来看,并不是骑士,而是地主的家仆。在骑士们还没有到位的时候,凯尔塞从地主的家里借来了这些家仆用来充当临时关卡。 这些人自然也是不敢检查乌鲁这个神甫,但也不至于太过在意,他们就像是没有看见乌鲁似的,自顾自的,嘻嘻哈哈的聊着天,手里还提着一袋染血的粮食。 乌鲁也注意到了那袋粮食,突然感觉有些眼熟。 而后,他听到这些家仆们的交谈声。 “那个小屁孩,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 “肯定是从老爷家偷来的,但无所谓,反正已经归我们了。” 乌鲁微微一怔,他再次看向了那袋粮食。 那不是染着血,是已经被血浸透了,正一滴滴的从里面往外漏。 这一刻,乌鲁的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 “砰”的一声。 乌鲁将那个家仆的脑袋按在了墙上,如同失了智般的大吼着:“说!你们把那个小鬼怎么了?!” 就像是一条护食的狗。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白维微微一笑。 很好,你终于掉进去了。 虽然,是以这种方式。 二十六 到底死在哪? 乌鲁原本以为,有些事情他早就已经忘了,或者说,他曾努力的让自己忘掉某些事情,而他原以为成功了。 在那模糊的记忆里,他也还是个孩子。 那时是冬天,大雪覆盖了镇子里的一切——房屋,地面,以及饿死的人。 他从教堂里走了出来,一瘸一拐的,那破洞的裤子上染着血,每走一步都会在这片雪上落下一块红斑。但他并不觉得疼,因为他的怀里抱着两个黑面包。 只要有这个,母亲就不会挨饿了,病重的她可能就有力气熬过这个冬天了。 只要有这个,他就可以不去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只要有这个,只要把这个带回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后,他看到了两个男人向他迎面走来,其中一个男人问他:“小鬼,你抱着的是什么?” 他下意识的抱紧了面包,接着男人的拳头就迎了上来……之后的事情他就记不清了,视线很模糊,记忆也很模糊。 等到这一切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他浑身是伤的站在家门口,看着早就没了生机的母亲。 那之后,他一把火将整个屋子点燃,转身回了教堂,回到了和蔼的路吉神甫身边。 那记忆中,在苍白世界中熊熊燃烧的大火,也被愈来愈大的雪扑灭了,再也没有了痕迹,以至于,乌鲁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但是现在,那地主家仆手中那浸血的粮食,突然的将他拉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把本该覆灭的大火, 他妈的燃起来了。 乌鲁的意识都还没有跟上,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他一只手将那家仆的脑袋按在墙上,一只手死死的掐着他的脖子,仿佛要将这个家仆生吞活剥了一般。 面对乌鲁突然的暴走,另外两个家仆也吓了一跳,但他们又不敢拿乌鲁怎么样,毕竟乌鲁那神官服所代表着的,可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大势力之一。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敢动手,只能在这手忙脚乱的像是跳舞。 “神,神甫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有,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乌鲁也不多废话,又从这个家仆手里拿起了粮袋,狠狠的砸在这个家仆的头上:“我说!你们把那个小鬼怎么了?!” 这时家仆们才明白乌鲁在问什么。 “那,那个小鬼偷了我们老爷家的粮食,所以我们才……” “放你妈的屁!”乌鲁恶狠狠的瞪着说话的家仆,“这粮食是我给出去的!你是在说是我从你们那里偷的东西吗?!” 两个家仆面面相觑,知道这是踢在铁板上了,立马鞠躬道歉。 “对,对不起,神甫大人,我们不知道是您给的粮食!” “真的不知道啊,我们真以为那孩子是小偷!求求您放过肯德吧,他快要被您捏死了!” 快要被我捏死了? 乌鲁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他面前的这个家仆已经是满脸通红的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的样子。 他立刻松开了手,而后,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粮袋。 等等,我刚刚是在……做什么? 乌鲁有些愣。 我这是在,生气? 是在为那个小鬼,生气? 可这是……为什么? 乌鲁想不明白。 而趁着他发呆,另外两个家仆连忙把那个叫肯德的给拉了起来,他们想要跑路,但又不敢立刻跑。而是拉着肯德给乌鲁道歉:“实在是对不起啊,神甫大人,我们不知道那孩子……呃,和您有关系,我们真的以为他是小偷。所以稍微教训了他一下,但您放心,他没事的,已经被我们赶回家了。” 眼下,三名家仆已经认为那个小男孩就是乌鲁的男宠了(莱茵的癖好人尽皆知),他们抢了那个小男孩的东西,又把他打了一顿狠的,所以才被乌鲁报复了,而眼下,他们也只能祈求乌鲁的原谅。 但乌鲁没有回答三人,而是低着头,死死的看着手里这袋浸血的粮食,那黏稠的血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滑落,仿佛要将他拉回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 “那个,神甫大人……” “滚。”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出,“别让老子再看到你们,快给我滚!” 听乌鲁让他们滚,三名家仆顿感如释重负,而后立刻跑路,生怕乌鲁反悔。 而他们跑远后,乌鲁也没有动作,依旧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嘴里呢喃着:“为什么……” 接着他便听到了白维冰冷的声音:“我不管你是为什么,你要是再把我的本体浸在血里,我就要弄死你了。” 乌鲁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是用左手拿着粮食的,以至于现在五根手指都被血染透了。 “抱,抱歉,维萨斯大人。”乌鲁立刻将粮食换到右手拿,而后用那洁白的神官服擦手,主要是擦中指,直到将手指彻底擦干净,连指甲盖里都没有污垢后,他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维萨斯大人,这样行吗?” “行了。”白维淡淡的说道,“干得不错。” “呃,您说的不错是指……” “那个孩子啊。”白维故作疑惑的说道,“你不是因为我看重那个孩子,所以才替他把粮食抢回来的吗?” 乌鲁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啊对对对,就是因为这个,那毕竟是您看重的孩子,所以我才……” “好了,去把这粮食给他送过去吧。”白维说道,“你应该知道那孩子住哪里吧?” “我……知道。”乌鲁那紧绷的心突然轻松了不少,“我,现在就去。” 对,这都是因为那孩子是被维萨斯大人看重的,我才会出手。 就只是因为这个,仅此而已。 …… 教堂,神甫宿舍。 凯尔塞带着一众骑士站在路吉的房子前。 “乌鲁还没有回来?”凯尔塞问手下。 “是的。”手下回答,“乌鲁神甫并没有回来。” 凯尔塞微微眯起了眼睛。 乌鲁在和他分别后,并没有回到教堂。 这种时候,他要去哪里? 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 凯尔塞转头,看向了路吉的房子,发布了命令:“立刻给我检查,看看路吉那个家伙,到底死在哪里。” 二十七 只不过是一条狗 路吉的房子就被凯尔塞手下的骑士们翻了个底朝天。 而凯尔塞就站在屋外冷冷的看着,老实说,他已经猜到了真相是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不相信那个乌鲁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在这里等着证据。 没过多久,一名骑士便小跑着从路吉的房间里出来,向凯尔塞汇报着:“骑士长,确实在路吉神甫的房间内发现了大量的血迹,您要来看看吗?” “当然。” 凯尔塞不耐烦的推开了骑士,径直的走入了路吉的房间中。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办法通过血液来辨别一个人的身份,但可以通过法术将被血液浸染过的地方显现出来(当然是在一定时间内的)。 而一进屋,凯尔塞就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在空气中飘舞着的淡蓝色法术尘埃的帮助下,那殷红的血迹就像是洒在尘白的积雪般显眼,它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地板,仿佛是将一个人身体里的血全部放干了。 毫无疑问,这个出血量,如果没有特定的法术或者神术的辅助,是一定活不下来的。 凯尔塞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路吉神甫真正的死亡地点。” 他又联想到了路吉尸体,那整个小腹都已经烂掉了,尸体上有着十余处刀伤。那显然不像是在战斗中留下的正常伤势,杀掉路吉的那个人,更像是泄愤。 不管怎么说,至少能确认路吉确实是死在这里,而非是死在“欢愉之家”的酒吧。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是谁杀了路吉。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明显了,毕竟这个院子里就只有两个人住,而另一个人的房间,和这个房间就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路吉被人杀了,五十米外的另一个人一无所知,这可能吗? ……并不是没有可能,但莱茵骑士们根本就不需要讲证据,特别是关于维萨斯的尸块。 但凯尔塞的内心却有些抗拒,抗拒是乌鲁杀了路吉这个可能事实,他打心底不愿意相信。 倒不是因为“自己的老朋友竟然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他无法接受,毕竟单从交情上来看,路吉比乌鲁更能称之是凯尔塞的朋友。但路吉要是那个背叛莱茵的人,凯尔塞并不会感到难以接受,甚至觉得这个老谋深算的混账干出这种事情也不是很意外,但偏偏是乌鲁。 因为在凯尔塞看来,乌鲁就只不过是他和路吉所养的,一条狗而已。 或者说,泄欲工具? 他们在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将他捡了回来,压在身下,给他食物,然后压在身下,教他认字,然后压在身下,让他成为神甫,然后……继续压在身下。 这就是在养一条狗,给狗吃的,给狗穿的,让狗越长越壮,并不是为了让狗能够与自己平起平坐,就只是为了让狗能够继续讨好自己而已。 但是现在,这条狗……反噬了。 它把主人杀了。 这让同为主人的凯尔塞感到了出离的愤怒。 所以,凯尔塞宁愿相信是有邪教徒用了特殊的手法,在乌鲁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路吉杀了,也不愿意相信乌鲁这条狗,竟然真的噬主了。 只可惜,更多的证据正向着凯尔塞最不愿意相信的点指去。 “骑士长!屋外也发现了血迹!”没过多久,就有骑士在屋外汇报道。 凯尔塞立刻走了出去,看着这名骑士指着一片被挖开的土壤。 都还没有靠近,凯尔塞就已经能从这些泥土上嗅到一些腥味了。 “这是怎么回事?”凯尔塞问道。 “据属下推测,路吉神甫的尸体应该在这里被埋过一段时间。”那名骑士说道,“但并没有太久,第二天就被挖出来了。” 凯尔塞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是一名骑士从乌鲁的房子里一路小跑而来。 “骑士长!”这名骑士将一件沾满了鲜血的神官袍展现在了凯尔塞的面前,“这是在乌鲁神甫的房间里找到的。” 凯尔塞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下对上了,全部对上了。 凯尔塞的脑海中已经能够模拟出这里发生的一切。 乌鲁杀掉了路吉,并且埋了尸。等自己到来的那天,路吉的尸体,就埋在距离他只有五十米的地方! 一想到这,凯尔塞就感到了一阵不寒而栗。 那个家伙,那条狗,那个被他和路吉压在身下压了二十年的……玩具,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凯尔塞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这是一个被自己养的狗所威胁到的主人的愤怒。 “那个家伙。”他轻轻的开口,“他在哪里?” 尽管还没有展露出来,但熟悉凯尔塞的骑士们知道,凯尔塞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但他们现在确实不知道乌鲁去了哪里,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凯尔塞。 可也就在这时,一名骑士推着三个家仆走了进来。 “骑士长!”这名骑士将三个瑟瑟发抖的家仆按了下去,而后说道,“这三个家伙是最后见到乌鲁神甫的。” 凯尔塞的眼睛从三名家仆的脸上扫过,微微点头。 “很好。”他轻轻的说道,“告诉我,他在哪里。” …… 乌鲁站在了一条熟悉而又陌生的土路上停下了脚步。 他有些犹豫的看着这条通往小镇外的路。 之所以说这条路熟悉,是因为他曾经走了许多年。 但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他已经二十年没有来过了。 自打他亲手点燃了那场火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他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再回到这条路上。 “怎么了?”白维的声音在乌鲁的脑海中响起,“有什么问题吗?” “不,维萨斯大人。”乌鲁回过了神来,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任何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带着寒意的冷风将他的鼻腔剐蹭的生疼,一如……当年那般。 而后,他抬起腿,踏上了这条,曾经是回家的路。 二十八 我帮你把你妈埋了吧 自打昨晚与【撕咬者罗杰】的战斗中,白维借着乌鲁的身体来了一次短暂的“降临”后,他与乌鲁在灵魂层面的共鸣就更深了。 这让白维能够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乌鲁的内心波动以及情绪变化(当然是单向的),就比如说现在,在踏上了这条通往镇外的小路后,白维很明显的能够感觉到乌鲁整个人都变得十分紧张,像是在畏惧着什么。 于是白维直接发问:“你很紧张?” 乌鲁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差点栽倒到沟里去:“啊不,当然没有……您为什么这么问?” 白维淡淡的回答:“因为你的心跳声吵得我睡不着觉。” 乌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确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他的心脏“砰砰砰”跳的飞快,像是随时有可能蹦出来似的,这让他更加紧张了:“抱歉吵到您了,维萨斯大人,我这就……” 说到一半便卡住了。 心跳声吵到维萨斯大人了,他难道要把心脏给挖出来或者按停吗? 好在白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为难他的意思,“呵”了一声后便问道:“你知道那个小鬼住在哪里吗?” “……知道。” 因为他和住在同一个地方。 乌鲁在心里想着。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连那个小鬼名字都没有问的情况下,依旧记住了他家的地址。 这些话他原本不想说的,但面对着白维,乌鲁又不敢有太多的隐瞒,所以沉默了一会后,他才补充了一句:“以前我也住在这里。” 不要再往下问了,不要再往下问了。 乌鲁在心里祈祷着。 而白维在“哦”了一声后,也确实没有往下问的意思了。 这让乌鲁稍稍松了口气,但又突然的感到了一阵……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落寞。 有些事情他已经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如果不是再次踏上了这条路,他估计都想不起来。但是现在他想起来了,从这条二十年没有过变化的路上走过,每走一步他都能看见自己曾经的影子,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久到已经过期、腐烂的记忆就这样刺痛着他,让他不知道是该继续封存起来,不与任何人提起,还是应该将其拿出来和人倾诉。 就在这纠结混乱中,他加快了自己的脚步,想要快点完成白维的任务,将这点粮食丢给那个小鬼,然后就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白维也猜到了乌鲁的想法,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而乌鲁就这样,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的走到了一个屋顶塌了一半的破房子前。 走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脚步又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即便二十年都没有来过,依旧像是昨天才离开的一样。 二十年来毫无变化,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亲手点燃的房子已经不在了,想必是清理掉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的将自己的表情恢复成神甫的威严模样,而后走上前,想要敲门。但他很快就发现根本不需要敲门,因为门没有关,就只是半掩着的……门锁还是坏的。 于是乌鲁直接将门推开,顿时感到一阵恶臭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这一咳,自然又是咳出了血。 只是还没等他细想,一道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神甫大人?” 乌鲁抬起了头,看到了那个小男孩,正蹲在阴暗的房间里煮着粥。而他的身边是一个同样脏兮兮的小女孩,正歪着头看着乌鲁,眼神呆滞而茫然。 乌鲁蹙起了眉头,正想要说些什么,但余光却瞥到了一旁的床上,接着瞳孔微微一凝。 一个已经没了生机的中年女人正躺在床上,身体上盖了一层薄薄的草。 乌鲁这才想起了小男孩白天时和他说过的,这家伙的母亲在今天去世了。 现在正毫无生机的躺在那里,一如……二十年前那般。 他妈的,这该死的回忆又跳了出来! 乌鲁在心里暗骂着,他现在只想要离开这里,每在这里多呆一秒,他都感觉像是在被无数根针猛扎一样。 而这时小男孩也走了上来,怯生生的问道:“神甫大人,您这是……” 乌鲁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把那袋染血的粮食拿了出来:“这是你的吧?” 小男孩有些呆愣的看着乌鲁手里的粮食。 乌鲁冷冷的说道:“以后学聪明点,有吃的就不要暴露在外面,非要让人把你抢了?” 原本乌鲁就只想说这么一句话然后赶快离开的,但他又觉得自己这话也太过于“温和”了,就好像是专门来帮这个小鬼的一样,让他十分不自在,于是他补了一句:“真是个傻逼。” 说完后,便将粮食丢给了小男孩。 但小男孩接过后,却十分的茫然:“可是,这不是我的啊。” 正要离开的乌鲁在听到小男孩的话后眉头一皱:“这不是你的?” “嗯。”小男孩指了指那正在煮的粥,“那才是我的,我没有被人抢。” 乌鲁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仔细看了看小男孩,发现小男孩虽然脏了些,但身上并没有伤口,而按照那些家仆的说法,他们可是下了黑手的。 也就是说……确实不是。 看来白来了。 但乌鲁也不想关心这个,反正来了都来了,他便对小男孩丢下了一句“那你就拿着吧”,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这破地方他是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可是这粮食……” 走到门前的乌鲁停住了脚步,而后回过头,冷冷的看着小男孩:“怎么?沾了血就不想要了?” “不不不。”小男孩连连摇头,“只是,这不是我的东西。” “那又怎么了?” “丢掉它的人,会很伤心的吧。”小男孩很是不安的攥着衣角,“我拿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沉默。 良久的沉默。 时间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所有人都没有动,安静的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小男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事情了,有些不安的问道:“神甫大……”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乌鲁猛地转过身,大步向他走来,而后一脚将他踹翻在了地上,一边踹一边骂着不知所云的话。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你妈都死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老好人,啊?!” “你妈都已经死了!你妹也要养不活了!你还要在这里考虑别人?!” 乌鲁越打越狠,只是那双狠厉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 “你妈没了!”他朝着小男孩歇斯底里的大吼,“以后你就只是一个人了,懂不懂啊!” 这期间,乌鲁一直打,小男孩一直抱着头躲避,而他的妹妹则一直坐在旁边,呆呆的看着,眼睛没有一点变化,像是死了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小男孩已经浑身是伤的倒在地上,而乌鲁也躺在了地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蛛网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轻的说道。 “有铲子吗?” “我帮你把你妈埋了吧。” 二十九 我免费把你妈埋了你还要做弥撒? “呼呼呼……咳咳咳……” 每挖一铲土,乌鲁就要猛吸一口气,而后再咳两声,这让他十分难受,感觉肺都要炸了,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一铲接一铲的挖着。 而在一旁看着的小男孩时不时的就想来帮忙,却被乌鲁一次次的推开,而后恶狠狠的瞪着,嘴上还要骂着:“滚开点,别来打扰我,老子埋尸是专业的。” 毕竟前天才埋了路吉。 小男孩便只能在一旁看着,怀里抱着妹妹,他的母亲躺在他们的身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而乌鲁在挖土的时候,总是时不时的就能用余光瞥到小男孩的母亲,这就会让他身体一僵,仿佛躺在那里的母亲不是小男孩的,而是他自己的。这让他感到十分不自在,便加大了手里的力度,但很快余光又会瞥到,然后开启下一个循环。 在这个灾年,死去的人很多,但能下葬的人,却并不多。 因为活着的人都已经没力气了,怎么还会为死去的人考虑呢? 如果乌鲁不来的话,小男孩也是没力气挖这么大一个坑的,二十年前的乌鲁,也同样如此。所以这一次,乌鲁将坑挖的很深很深,就仿佛是拼了命的想要弥补什么似的。 而白维则保持着静默,在乌鲁开始挖坑后就一直都没有说话,像是消失了一样。 于是乌鲁就这样一直挖到了傍晚,铲子都快要被挖坏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他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这样就够了。” 接着从坑里跳了上去,打算把尸体搬下来。 他刚抓住这位母亲的肩膀,而后就看到小男孩松开了妹妹,很是自觉的去将母亲的双腿抗了起来。 这让乌鲁有些不高兴,原本他是想要自己完成的,但在看了小男孩一眼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与小男孩合力,将他的母亲放进了坑里。 而由于他抓的是上半身,自然免不了看到这位母亲的脸。 而后他发现,一点都不像。不管是眼睛、嘴巴还是鼻子,都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呢? 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乌鲁依旧感觉心脏跳得厉害。 “你能不能麻利点?笨手笨脚的。”乌鲁只得努力的将这份情绪掩藏在他凶恶的表情中,他对着小男孩骂着,“赶快把你妈埋了,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小男孩也没有反驳,默默的干活。 接下来,小男孩也是自然而然的参与了进来,两人一起将挖出来的土埋回去。 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乌鲁也没有让小男孩滚开,他们沉默着把活干完,看着这位母亲的一切一点点的被黄土掩埋。 当最后一捧土被铲子拍平后,乌鲁再也扛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坟头,呆呆的看着自己挖出来的坟。这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感觉心中最大的一抹遗憾被填平了,又感觉并没有填平,反而平添了一个更大的遗憾。 乌鲁呆呆的坐了一会,然后见小男孩慢慢的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很是犹豫的样子。 “有屁放。”乌鲁没好气的说道。 “呃,神甫大人。”小男孩很是紧张的攥着衣角,“能请您帮我的妈妈做个弥撒吗?” 哦,还有个弥撒啊。 乌鲁想了起来,自己是个神甫,替死去的人做弥撒还是本职工作来着。 所以他并没有多想,只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小男孩,骂了一句“真是屁事多”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走到了坟前。 做弥撒,他可太熟了,只要随随便便说几句“愿你的灵魂回归莱茵的怀抱”,就能从家属那里拿到一大笔钱。 所以他很是熟练的站在了坟前,很是熟练的张开嘴:“愿你的灵魂回归莱……” 但话说到这里,就卡住了。 ……回归莱茵的怀抱吗? 这二十年来,他在神甫任期内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大都是黑的,脏的,不堪入目的,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此时此刻,站在这座坟头前,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出那句话。 憋了半天,憋得满脸通红也说不出来。 这让一旁的小男孩很是好奇:“神甫大人,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乌鲁转过头看了小男孩一眼,而后抬脚就踹了过去。 “你他妈的是不是得寸进尺了?老子免费帮你把你妈埋了,你还让要让我免费做弥撒?!你知不知道弥撒要多少钱啊?你知不知道老子的神圣祝福是有价格的啊,啊?你妈的命值这个钱吗?你觉得她值吗?!” 这一脚乌鲁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因为他自己也没力气了,所以小男孩很快的就爬了起来。 乌鲁原本以为他会生气,毕竟自己这么侮辱他的母亲。 但小男孩并没有,甚至于他很是愧疚的对乌鲁说道:“对不起神甫大人,是我太贪心了。” 乌鲁一窒,感觉有气都发不出来了,只得冷冰冰的说道:“你知道就好。” 而后就准备离开。 但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又听小男孩说道:“我会努力成为像您一样的神甫,然后自己给母亲做弥撒的。” 乌鲁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像他一样的神甫,像他……一样。 在僵了几秒钟后,乌鲁像是瞬间失去了全部的理智,再一次冲到小男孩面前将他打倒在地。 “成为我一样的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杀过人!我放过火!我,我,我还玩过小男孩!你这样的小屁孩,老子最喜欢玩了!玩腻了,玩坏了就毁掉!” “那天晚上,我也是要玩你的!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还他妈想成为我这样的人?我告诉你,我要是在教堂看到你!我一定会弄死你的,一定会弄死你的你知不知道!” “不许加入莱茵,不许成为神甫!听明白没有!” 在发泄似的说完这一切后,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小男孩,乌鲁怕了。 他像是逃难似的转身就跑,可以说是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这里,一口气跑了几百米,最终倒在了路边,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就只是呆呆的看着天空,像是活死人。 而后,他听到了脑海中响起了,那沉寂已久的声音。 “你,在害怕什么呢?”白维缓缓开口,言语中满是戏谑。 三十 他是花,你是蛆 听到了白维的声音,乌鲁立刻像是弹簧般的立直了起来,满脸的茫然瞬间化为了紧张。 白维静默了这么长的时间,让乌鲁都快要忘了他的存在了。 “维,维萨斯大人。”他努力的驱散掉心中的那股情绪,重新将注意力集中了起来,“您,您刚刚说什么?” 白维轻“呵”了一声,他并不介意重复一遍,甚至还很乐意:“我在问,你在害怕什么?” “害,害怕?怎么可能。”乌鲁下意识的就想要否认,“那只不过是个小兔崽子,我为什么要害怕他?” “哦?是吗?” 白维自然不肯在这种时候放过他,他努力的挺直了身体,而后乌鲁就看到自己的左手被那根特立独行的中指硬生生的牵引到了自己的眼前,让他不得不与自己的中指对视着。 乌鲁下意识的想要移开目光,但迫于白维的压力,他并不敢这样做,就只能硬挺着。 “你很紧张,特别紧张。”白维淡淡的说道,“我能听到你的心跳声,现在的你,要比杀掉你那位老上司的时候紧张,要比在面对那个骑士长的时候紧张,甚至比昨天晚上遇到那个密教徒,有生命危险时还要紧张。这种紧张,应当是可以归在害怕这一类上吧?” 面对着能够直接听到自己心跳声的“邪神”,乌鲁感觉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些无力,但他还是反驳道:“不,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刚才的表现并不是害怕,那个小鬼并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点。” “哦?”白维饶有兴趣的问道,“不是害怕,那又是什么呢?” 乌鲁紧紧的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如果是往常,面对白维的提问,他根本不可能有保持沉默的勇气,但是现在,他不想说话,真的不想说话。 于是他真的不搭理白维了,只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径直的向镇里走去,仿佛要专心走路。 面对这样的“大不敬”行为,白维不急也不恼,但也没有停下来,依旧在慢慢悠悠的说道:“其实我挺好奇的啊,乌鲁,你在成为神甫前,是什么样的人呢?你能告诉我吗?” 乌鲁装作没有听到。 “我听说,所谓的四大正教所属的低阶神官,大都是从本地里的孤儿挑选出来转换而成的,想必你也是吧?嗯……据我所知,这个地方二十年前也发生过一次饥荒,而且要比这一次的规模更大,死了更多的人,而你又是在二十年前成为的神甫,所以……” 乌鲁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了一抹十分明显的慌乱。 而这抹情绪自然被白维所捕捉到了,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猜中了。 “看来我说的没错。”白维说道,“你看那个小鬼,就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 “不!”乌鲁立马停下了脚步,死死的盯着左手的中指,“我和他不一样!我和他不一样!” 见乌鲁突然的激动了起来,白维便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底了。自打第一天晚上后,乌鲁便再也不敢忤逆白维,别说起情绪了,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但是现在呢? 对于白维来说,接下来的对话就是关键了,该如何让乌鲁在这个坑里摔得更深,这是要好好斟酌的。 于是他轻笑着说道:“啊,不要激动,我当然知道你和他不一样,你和他是两种不同的人。” 乌鲁还以为白维这是认可了自己,下意识的想要松口气,却又听白维说道:“那个小鬼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甚至还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天真以及善良的……烂好人。但你不同,你是恶人,而且还是那种最低级,最糜烂的,恶人。” 乌鲁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但白维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还在那里说着。 “那孩子即便自己吃不上饭也不想抢别人的食物,但你是即便吃饱了也要看着别人碗里的。那孩子想要成为神甫为他人做事,而你成为神甫后只会让他人为你做事。你和那孩子唯一相同的可能就只有母亲没……都是孤儿。你们就像是一体两面,都是从泥泞里出来的,不过他是花,而你……”白维顿了顿,在乌鲁的身体因为恼怒而微微发抖的时候,他轻笑着补完了下半句话,“你是蛆。” “他散发着芳香,你散发着恶臭。” “所以我刚才的形容也有问题,你先前的表现确实不是害怕,而是……自卑。你看到他同样从泥泞里出来,却一尘不染,你从泥土里出来,却……没有干净的地方。所以你愤怒,你自卑,所以你对他拳打脚踢,所以你才要拼了命的逃离那里。” 在一套组合嘴炮打完后,白维才停了下来。 而此刻的乌鲁,脸色苍白如纸,身体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我……” 白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观察着乌鲁。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下一秒,乌鲁猛然爆发,他用右手死死的抓住了白维的本体,那眼睛像是要杀人,“你了解我吗?!你真的了解我吗?!” “什么叫他是花我是蛆?什么叫他是好人我是烂人?!你以为我想当烂人的吗?!” “他要饿死的时候,是我给的粮食!是我给的!我什么都没有对他做!那我呢?我要饿死的时候,遇上的是,是他妈的路吉那个老屁眼!我为了那一点粮食,不得不陪他一个晚上!你知道那个晚上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 “这也就算了,可我换到粮食回去的时候,母亲……我妈已经死了啊!她已经死在床上了啊!就像是那个小鬼的妈一样的死在了床上!” “可那个小鬼呢?他妈死了,我还能帮他把他妈下葬!我妈死的时候,谁又来帮我啊?!为什么没人来帮我啊?为什么啊?!” 他像是到了极限,歇斯底里的朝着白维大吼,宛如失了智的野兽。 “我想做个好人!我也想做个好儿子!我也想做个好神甫!可谁给我机会了?到底谁给我机会了?!你告诉我啊!” 在说完这些话后,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再一次跪倒在了地上,嘴里喃喃着。 “我也想做个好人,但是没有机会,真的没有机会。” 看着失魂落魄的乌鲁,白维微微点头。 很好,全部都说出来了。 接下来,就只差…… …… 在距离乌鲁五十米的一个屋子里,一个骑士轻轻的拍了下另一个骑士的肩膀。 “通知凯尔塞大人,我们已经发现目标了。” 而后,他缓缓的抽出了剑,那剑身倒映着骑士冰冷的眼睛,比二十年前的那场大雪还要冷。 三十一 救救我,维萨斯大人! 乌鲁躺在地上喘了十多分钟的气,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维,维萨斯大人!”他立刻坐了起来,低下头看着左手的中指,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这根手指被自己勒的有些发红了,他连忙解释道,“对不起,维萨斯大人,我刚刚有些……” 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白维慢悠悠的打断了。 “啊,看来你冷静下来了。” “是的,维萨斯大人,我刚刚有一些……” “不必在意,而且比起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更喜欢你刚才那桀骜不驯的样子。”白维说道,“你要不要恢复一下?” 乌鲁:“……” 再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恢复一下啊! “啧,这样就没了吗?着实有些无趣。”白维说道,“不过你刚才的反应倒是挺有趣的。你这个家伙似乎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想要和我说的吗?” 白维又一次试图成为知心大姐姐。 但这一次,乌鲁只是以沉默应对。 这一沉默,又是好几分钟。 就当白维以为乌鲁心中的那道墙又要立起来了的时候,乌鲁又缓缓的开口,声音低沉:“那个小鬼,真的和我以前很像,甚至连住的地方都差不多。” 白维没有说话,安静的听着。 “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是被母亲拉扯大的,她是虔诚的莱茵信徒,这也深深的影响了我。所以,在二十年前那场大灾荒来了之后,看见母亲病重,我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到莱茵去,然后,我就遇到了路吉。”说到这,乌鲁的身体轻轻一颤,像是被二十年前的回忆又狠狠的刺了一下,“接着,我的母亲就死了,从那以后,我归到了路吉的门下……我也是那个时候知道了,莱茵神甫,和我想象中的不同,他们,都是混账。” 听到这,白维又缓缓的立直了起来,用那小头直视着乌鲁:“但是你成为了他。” 乌鲁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他似乎是想要反驳,但张了张嘴,却没能将反驳的话说出口。 “你觉得是路吉改变了你,而不是因为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对吗?”白维又慢慢悠悠的开口。 对于这个问题,乌鲁就没有一丝犹豫了,立刻回答道:“当然!如果不是遇到了路吉那个老混蛋,如果那些神甫真的是和我母亲想象中的神甫一样,那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那个小鬼,他如果遇见的是路吉,而不是我,那么他也会变成一样的人!归根结底,不是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这个世界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没有人会例外的!” 乌鲁努力的将自己摘了出去,白维也意识到了这点,但他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是吗?很有意思的话,我记住了。” 记,记住了? 乌鲁感觉白维的这话让他有些不安,但他想不出让他不安的点具体在哪里,所以还是暂时丢到脑后了。 “天已经黑了,该回去了。” 乌鲁看了一眼天色,嘟哝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接着走进了镇子里。 在得到维萨斯的手指后,乌鲁觉得自己一天都没有轻松过,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在被迅速消耗,而在今天,他的心力也像是被狠狠的砍了一刀。 眼下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只想快点回到房间里,好好的睡上一觉。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进入镇子后,他总感觉有些怪异。 虽然是灾年,但这条街……真的有这么安静吗? 乌鲁有些疑惑的停下了脚步,他环顾四周,那些阴暗的巷子里窸窸窣窣,仿佛有阴影在徘徊。 是……老鼠吗? 强烈的不安感涌上了乌鲁的心头,让他下意识的在心底呼唤起白维:“维萨斯大人,这里是不是有点……” 话还没说完,白维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 乌鲁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突然感觉左手一沉,整条手臂在突然间发力,将他整个身体都往下拖。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几道箭矢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在斩落掉几根发丝后,钉进了一旁的木墙中。 此时的乌鲁才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 话还没有说完,那些阴暗的小巷突然掷出了几个细小的光球,光球在落在乌鲁的脚下后,迅速绽放出了刺眼的光束以及嘈杂的噪音。 视角和听觉同时受到攻击的乌鲁发出了哀嚎,而两名教会骑士也趁机冲到了他的面前,用那光束散发出的噪音遮掩住圣剑出鞘时的嗡鸣。 身为文职人员的乌鲁自然不可能是这些教会骑士的对手,而且还是在对方做足了准备的情况下。 不出意外的话,这场战斗很快就要结束。 拔剑的两名骑士仿佛能够看到两秒后乌鲁的脑袋落地时的场景。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乌鲁在两秒前便已经在脑海里大喊:“维萨斯大人!救救我!” 于是拔剑的两名骑士看到“乌鲁”突然伸出了右手,而后拇指朝下。 两人瞪大了眼睛,凯尔塞骑士长先前的交代立刻在他们的脑海中闪烁。 这是,【禁忌物二十四】! 果然是右手拇指吗?! 两名骑士立刻抬手结印,嘴里同时低呼:“莱茵!” 这是精神防御系的法术,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抗下一切精神方面的干扰,虽然不清楚这样的抗性对于【禁忌物二十四】这样的规则系存在到底有多么大的作用,但只要能抗下一两秒,就足以让战斗分出胜负了。 只是,还没等法术成型,他们又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响指声。 那即将完成的法术就在这一刻被突兀的取消。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两名身经百战的骑士都有些愕然,陷入了施法被打断的僵直中。 接着,白维便利用他们的这一瞬间的僵直,用双手抓了下他们的剑锋,稍稍改变了他们的攻击方向。 于是,这两把剑就这么直挺挺的刺进了彼此主人的喉咙里。 两名骑士呆呆的看着这名所谓的文职人员,又低头看了看他的双手,而后明白了过来。 “不是【禁忌物二十四】,是【禁忌物二十九】……” “不是拇指,是中指……” “快通知,凯尔塞大人……” 两人的语速并没能快过他们生命流逝的速度,于是在将话说完前,他们便已经垂下脑袋,失去了性命。 三十二 回家了 看着眼前死去的两个骑士,白维颇为满意的拍了拍手。 他先前让乌鲁把路吉的右手拇指也切下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这一操作成功的迷惑了这帮骑士们,让他们搞不清楚自己的本体究竟是左手的中指还是右手的拇指,而后成功的打了这两个骑士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还没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这使得他可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接着诈。 但一说一,如果可以的话白维也不想弄这么多个心眼子,直接莽过去不香吗? 可是维萨斯的左中指封存的并不是战斗系规则,而乌鲁的身体又实在是太弱鸡,不动点脑子还真的不好打。 至于现在…… 白维看着眼前的尸体,而后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的情绪已经从镇定转为了慌乱,特别是在看到死去的两名骑士时,重新掌控了身体的乌鲁差点就吓得栽倒了下去。 “我说你能不能出息一点。”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人都死了,你还害怕什么?” 乌鲁猛吞唾沫,脸色苍白:“这是凯尔塞的手下骑士,他们……已经知道了?!” “啊,看来是这样的。”白维懒洋洋的说道,“不过你不应该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得到我力量的那一刻起,你迟早都是要举世皆敌的。” 可是这也太早了吧! 乌鲁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街角的尽头传来了盔甲摩擦的声音。 凯尔塞……来了! “不,我打不过他的,肯定打不过他的。”乌鲁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维萨斯的身上,“维萨斯大人,您……” “啊,很抱歉。”白维直接打断了乌鲁,而后笑呵呵的说出了乌鲁最不想听到的话,“你那位骑士长朋友还挺厉害的,只有一根手指的我,也打不过他。” 乌鲁瞪大了眼睛。 维萨斯大人……都打不过?!那今晚他不是必死无疑了? 他呆呆的看着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骑士们身影一点点的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而后才听到白维那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 “跑啊。” …… 一分钟后,凯尔塞看着死在眼前的两个骑士,脸色十分阴沉。 对于自己下属的实力,凯尔塞可以说是十分了解的,他完全不认为以乌鲁那个水平能够战胜他们其中任意一个,哪怕是有【禁忌物】的加成也不应该。毕竟不管是【禁忌物二十九】还是【禁忌物二十四】都不是战斗属性的规则,被强者拥在手里很可怕,但被乌鲁拥在手里,就算有威胁应该也不大才对。 所以他是怎么做到的? 凯尔塞心中的怒气越来越盛了。 那条死狗,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还是说维萨斯的尸块远不止记载中的那些规则? 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在今晚找到他。 凯尔塞勾了勾手指,两名骑士便将先前的家仆给压了上来,这几个家伙先前说乌鲁是为了一个小鬼小偷出头,于是凯尔塞便带着手下找到了那个小鬼家,结果乌鲁根本就没有去过,那个小鬼直到被杀都不知道乌鲁是谁。 而这也耽误了他们太长的时间,如果不是凯尔塞提早安排了几个骑士在这里等着,那么他到现在都不一定知道乌鲁的下落。 面对着瑟瑟发抖的三名家仆,凯尔塞毫不废话,抽出了剑砍了其中一个,立刻把剩下的两人吓得瘫软了过去。 “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凯尔塞淡淡的说道,“告诉我,那个家伙会去哪里。” 这两个家仆哪里会想到凯尔塞竟然会对他们动手,看着同伴的血溅在自己的身上,他们都快要晕过去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乌鲁会去哪里,但面对着凯尔塞的剑锋,他们根本不敢说自己不知道。 好在就在这时,一个骑士跑了过来,对凯尔塞汇报道:“骑士长,那边还有一条通向镇子外的小路,从脚印来看,乌鲁神甫很有可能是往那边跑了。” 凯尔塞眯了眯眼睛:“小路?” 两个家仆听到骑士的汇报,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跳起来说道:“对对对,那里有一条小路,通向镇子外的。” “镇子外大概有十几户人家,再往外就是死路了,那个家伙肯定跑不掉的!” 听到这,凯尔塞点了点头,将剑收入鞘中。 见此,那两名家仆正要松口气,却又听凯尔塞说道。 “你们跟着我们一起找,找不到的话,也不用回来了。” …… 乌鲁在黑夜里狂奔着。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 这么多年来,他最害怕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路吉,一个就是凯尔塞,而后者给他的心理阴影,甚至要比前者更盛。 如果说路吉是个心理阴暗的混蛋,那么凯尔塞就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乌鲁根本不敢想象落在他的手里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先前维萨斯大人还能给他一些底气,但现在维萨斯大人也说自己不是凯尔塞的对手,那乌鲁将不会有一丝站在凯尔塞前的勇气。 所以乌鲁只能跑,玩了命的跑。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狼狈过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返回自己奋斗二十年的那个小教堂了,现在的他失去了钱,失去了地位,失去了一切,就差失去生命了。 二十年来的努力和奋斗都化为了泡影,身后还跟着要取他性命的恶魔。 他真的很害怕。 这一刻的他就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在镇子上闯了祸,他也是像今晚这样,疯了一样的往一个地方跑。 那是什么地方呢? 他记不清了。 但在这条漆黑的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上,他的脚步却没有哪怕一丁点生涩,仿佛已经将这条路走过无数遍似的。 这是……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直到他双腿一软,栽倒在了一片废墟之中。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继续跑,但却怎么也跑不动了。 因为他身处的这片废墟,是一块块被烧焦的木头。 这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回家了。 三十三 我,不是虫子! 回家了。 乌鲁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二十年过去了,自己的家还在这里,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家。 明明在白天,在眼睛还能看得到的时候,他没有找到家的位置,但到了晚上,一片漆黑,丧失了视野,他却靠着本能回到了这个地方。 蜷缩在这废墟之中,他不敢回头,他不敢去想那废墟之下是否还掩埋着……他不敢去想,只能不断的在心里告诫着自己:“这里不是我家,我的家早就没了,这是错觉。” 乌鲁心中震荡的声音实在是太大,让白维听得一清二楚,他有些惊讶的抬起小头看了乌鲁一眼,又看了看周遭的废墟,但什么话都没有说。 老实说,“回家”这一条确实不在白维的计划之中,毕竟他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乌鲁的家在哪里,但乌鲁此时的反应还是在白维的预料之中的。 今天一天的所有经历已经让乌鲁到了情绪彻底崩溃的临界点。 就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而这最后一步……白维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小木屋,沉默的等待着。 不多时,一阵嘈杂声从乌鲁来的方向传来,乌鲁转过头,看到骑士们举着火把向这边走来。 乌鲁连忙将自己的身体藏得更深了些,整个人都躲在了这废墟之下。 这些破落的焦炭给了乌鲁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就如它还没成废墟的时候。 乌鲁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而后他连连摇头,努力的将这些东西从大脑里甩出去。 …… 凯尔塞站在那几十幢房屋前,仿佛想起了什么,轻轻的挑了挑眉毛:“这个地方……” 站在他身边的骑士转头看着他:“骑士长大人,您发现什么了?” “不。”凯尔塞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 他略微回忆了一下,而后想了起来。 “啊,这不就是乌鲁那个家伙以前住的地方吗?我以前听路吉那个老混蛋提起过,镇子外的几十户人家,看来就是这里了。” 想到这,凯尔塞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个轻蔑的弧度。 “在这种时候回家找妈妈了吗?可惜啊,你妈早就死了啊。” 骑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凯尔塞是什么意思,而凯尔塞也懒得解释,只是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这个村子,它确实没有外路,就只有这一条通向镇子里的路。这样吧,我就守在这里,你们分成几路进去搜索,挨家挨户的找。看看那个家伙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一旦发现了他,立刻给我发信号,你们不一定能对付的了他,但我可以。” “是!骑士长大人!” 所有的骑士都听了令,包括被骑士们抓来的那两个家仆,他们虽然很不想帮忙,但在凯尔塞的威慑下,还是心惊胆战的跟着骑士们进了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 那一道道火光就这样突兀的闯进了这个安静的村子,仿佛要将其整个点燃一样。 而看到这一幕,乌鲁反倒是松了口气。 因为他的家……不对,因为他所在的这个废墟周遭根本就没有人家,所以那些骑士根本就没有往这边走。 而他的位置又是在村子的前端,只有骑士们全部进入村子,他就有机会从来的路上跑回镇子。 唯一的问题是,在来路上守着的,是凯尔塞。 凯尔塞就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双手按在圣剑的剑柄上,犹如一座高山,一座让乌鲁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高山。 所以乌鲁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村子能够引起一些动静,让凯尔塞找过去,这样一来他就能趁机逃跑了,但这个小小的,只有几十户人家,而且还在灾年死掉了至少一半人的村子,真的能有能够吸引到凯尔塞注意的存在吗? 乌鲁不知道,所以他只能祈祷,只能等待,等待命运眷顾自己,等待莱茵之神……啊,他已经背弃了莱茵。 就在乌鲁又被这样奇奇怪怪的想法困扰住的时候,第一队骑士已经闯进了离乌鲁最近的那个房子,而后从房内拖出了两个人。 乌鲁下意识的朝那边看了一眼,而后立刻瞪大了眼睛。 因为被骑士拖出来的人,他很熟悉……正是那个小男孩和他的妹妹。 这时乌鲁才猛然意识到,那个离他最近的房子,竟然就是那个小鬼的家! 这一刻,乌鲁的心脏“砰砰砰”的直跳。 怎么会是那个小鬼的家?!怎么会是那个小鬼的家?! …… “小鬼!”一名骑士很不耐烦的用圣剑拍了拍小男孩的脸,那锐利的剑锋瞬间将小男孩的脸划破了,“我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神甫。” 小男孩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问话的骑士,又看了看另外的几名骑士,接着缓慢的摇了摇头:“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想说!”骑士恶狠狠的说道,“你要是敢隐瞒,我就杀了你!所以给我想清楚了!” 小男孩被骑士吓了一跳,但还是弱弱的说道:“确,确实没有。” 接着骑士又转头看向了他的妹妹,用同样的方法拍了拍妹妹的脸:“有没有见过一个神甫啊?” 妹妹也是呆呆的看着骑士,她要比哥哥更呆,像是连骑士的话都没有听懂似的。 “啧,一个傻子。”这名骑士很是嫌弃的收回了剑,而后摆了摆手,“下一家吧,但你们不准回去,就先在这里等着!” 看着这几个骑士没有对小鬼兄妹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乌鲁那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虽然乌鲁不知道小鬼为什么说没有见过自己,他明明可以说白天见过……可能这个小鬼也不傻吧,知道要是说见过了就会很麻烦吧。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要不然还能是什么? 乌鲁并不愿意多想,就只是安静的看着,等待着事态的变化。 而随着骑士们的深入,一户又一户的人家被从房子里拽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的问话。 而这些人也确实没有见过乌鲁,就算见过那也是白天了,刚才乌鲁跑过来的时候,是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所以自然也不可能会有人知道乌鲁正躲在这废墟里看着。 所有的村民都问过了一遍,大家都说没见过乌鲁,那这样就结束了吗? 同样是莱茵神职人员的乌鲁知道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搜查。 骑士们挨家挨户的进入,将这些村民家里的一切都捣碎,甚至连那些土碗土盆都不放过,似乎生怕乌鲁会躲在这里面。 面对这样的暴行,村民们也不敢反抗,或者说没有力气反抗了,他们早就已经麻木了。就只是在那呆呆的坐着,和那小鬼的妹妹一样,眼里毫无生机。毕竟连吃的都没有了,其他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躲在废墟里的乌鲁也在心中疯狂盘算着该如何逃离,要是村民们的房子搜完了也搜不出来,那他们势必会扩大搜索的范围,到时候,他这里也就藏不住了。 而此时的凯尔塞依旧站在入口处,虽然表情已经有些许的不耐烦,但他还是等着。 快,谁都好,只要把他引开,只要把他引开! 乌鲁再一次的在心里祈祷着。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兴奋的大喊:“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那个家伙确实来过这里!” 乌鲁一愣,下意识的循声看去,而后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看到先前被他殴打过的那个地主家仆,手里正拿着一包带血的粮食。 从那小鬼的家里。 …… “怎么回事?”看着那名家仆手中的粮袋,骑士的眉头微皱,“这是什么东西?” “骑士大人,这就是白天那个神甫从我们手里抢走的粮食!”家仆很是兴奋的嚷嚷着,“就是这一袋!从这个小鬼的家里翻出来的,那个神甫肯定来过这里。” 听到这,骑士们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了小男孩的脸上。 “怎么回事?”骑士平静的问道,“你刚才还说,你没有见过那个神甫。” 小男孩立刻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骑士给家仆使了一个眼色。 那个家仆会意,立刻走上前,一脚踹在了小男孩的身上,将其踹倒。 “捡来的?直到这个时候你还在说瞎话?!”家仆用力的掐着小男孩的脖子,“在尊敬的骑士大人面前,你竟然还敢说瞎话?!” 那名骑士也冷冷的开口:“我再问你一次,这袋粮食是哪里来的?还有,那个神甫到底在哪里。” 小男孩还是摇头:“这是我捡来的,我没有见过什么神甫。” “……很好。”骑士点了点头,对家仆摆了摆手,而后转过了身。 那两名家仆自然明白骑士们的意思,于是两人再一次开始了对小男孩的拳打脚踢。 “该死的贱种,还不说实话是吧?!” “别欺瞒骑士大人!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小男孩就这么双手抱头,任由他们殴打,却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而这一幕自然也被乌鲁收入眼底。 “他……为什么不承认呢?”乌鲁喃喃道,“为什么不承认自己见过我呢?” 乌鲁完全没有想不明白小男孩为什么不把白天见过自己的事情说出去,这种事情为什么要瞒着呢? 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因为你帮他把他妈埋了吧。” 乌鲁的身体轻轻的颤了一下,而后立刻摇头:“不,这不可能,不会有人为了这种事情就……” 下半句话他说不出来了,因为小男孩确实就是在做这样的事情,那两名家仆下手很狠,才几下就已经将他打的浑身是血,但他依旧固执的闭着嘴,一声不吭。 可明明他只要把实话说出来了就可以了,说白天的时候见过乌鲁,晚上的时候没有见过,这样就可以了啊。 为什么不说呢? “蠢,蠢蛋……”乌鲁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骂着小男孩,“真是个蠢蛋。” 听着乌鲁的骂声,白维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小男孩,同时听着乌鲁在那努力的自圆其说:“哦不,他不蠢,他是聪明,他知道要是承认自己白天见过了我,那这些家伙就肯定会让他把我现在的位置找出来,那样一来他的麻烦就更大了,所以他不如干脆说没有见过我,这样就可以……” 这个结论,乌鲁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而就在这时,他终于听到了他期待已久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 是凯尔塞。 这位没有什么耐心的骑士长最终还是从路口处走到了小男孩的家,他看着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冷冷的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机会来了! 乌鲁瞬间狂喜。 他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小心翼翼的从废墟里爬了出来,准备在小男孩吸引凯尔塞注意的时候逃之夭夭。 因为害怕引起动静,所以乌鲁的动作很轻,在这废墟里轻手轻脚的攀爬,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条……丑陋的虫子。 “你要逃了吗?”白维平静的声音响起。 “当然!这种时候不逃,什么时候逃?!”乌鲁理所当然的回应着白维。 “那个孩子没有关系吗?” 乌鲁的身体轻轻的颤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让他接着往前爬,同时在心里说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会死的。” “那又怎么样呢?”乌鲁咬着牙说道,“他会死是因为他不知道我的下落,所以才会被凯尔塞杀,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要是知道我的下落,死的就该是我了!” “真的吗?” “不然还能是……”在爬出废墟的前一秒,乌鲁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旋即感到心肺都要停止了。 他看到了小男孩,小男孩也看到了他。 所有骑士都背对着他,所有的人都是站着的,所以没有人看到在泥泞里攀爬着的乌鲁,除了……被人殴打在地,所以同样身处泥泞中的小男孩。 乌鲁很确信小男孩看到了自己,因为那个小男孩最有特点的就是那双眼睛,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所以,乌鲁几乎都要预见到小男孩会立刻抬起手指向他了。 这样,小男孩就可以从泥泞里站起来了,而他将永远的死在泥泞里,所以他心肺骤停。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小男孩在看了他一眼后,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动作也没有做,甚至立刻收回了目光,再次抱起了头,将自己深深的埋了下去。 震惊,不解,困惑……以及更多别样的情绪同时涌现在了乌鲁心中,让他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这一切都被更为强烈的求生欲所掩盖,让他立刻扭回了头,接着连滚带爬的从废墟里钻出,离开了这片泥泞之地,猛地向黑夜中逃生。 除了逃生,他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都不愿做,就只有逃。 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这里。 活下去,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现在,就只要奔向黑夜。 而看着这样的乌鲁,白维知道,是时候了。 “你还真的就这样跑了。”白维慢慢悠悠的开口。 乌鲁没有回应。 “老实说,你做出这个决定并不让我意外,你还记得几个小时前我对你说的话吗?或者说,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 乌鲁就像是没有听见,但白维能够感觉到他的脚步稍微乱了一些。 “你说过的吧,你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你在生死关头,遇到的人是路吉,而那个小鬼,遇到的人是你。你们本是同样的人,只是遭遇的不同将你们变成了不同的样子。” “……闭嘴!”乌鲁反驳的声音在发抖,“不要再说了。” “但我的看法和你不同,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不同的物种在相同的环境下也会变成不同的东西,这是生来的。” “我让你闭嘴,我让你闭嘴啊!” 这下白维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就比如说,同样是从泥里出来,有人天生就是花,就像是那个小鬼……” “闭嘴啊!”乌鲁停下了脚步,死死的抓着左手的中指,似乎是想要将白维就这样拔出来。 但白维却不动如山,甚至那只有指纹的小头上,竟然给了乌鲁一种在微笑的感觉,这让乌鲁感到了害怕,但不是害怕白维本身,而是…… “你是在害怕那个事实吗?害怕我即将说出来的事实。”白维轻笑着说道,“但事实就是存在啊,有人天生就是花……” “闭嘴啊啊啊啊!”乌鲁已经快要疯掉了。 而面对着即将暴走的乌鲁,白维的语调也逐渐转冷,说出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但有人天生就是虫子。” “虫子,就是虫子。” …… 凯尔塞觉得很无趣。 这个小鬼莫名其妙的嘴硬,但他也懒得动手,直接对那两名家仆说道:“把他妹杀了,看他说不说。” “是,大人!” 小男孩立刻抬起了头,惊恐的看着那两根家仆狞笑着按住了他的妹妹。 “不,不要……”小男孩终于开了口,言语中满是祈求,“求求你们,不要……” “现在知道求饶了?晚啦!”那个家仆拿起了小刀,“谁让你……嗯?” 他突然听到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让他下意识的转过了头,想要看看是谁在跑。 而后,他的脑袋就这样飞了起来。 一把带锈的铁铲就这样削断了他的脖子,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看着那从黑夜中钻出,穿着肮脏的神官服,却宛如恶鬼的男人,在沐浴着鲜血的同时对着骑士长凯尔塞声嘶力竭的狂吼。 “我!” “不是虫子!” 三十四 三件事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以至于当这名家仆的人头像皮球一样在地上颠了两下后,训练有素的骑士们才猛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乌鲁!” “该死,这个家伙是藏在哪里的?!” 后知后觉的骑士们这才将乌鲁围了起来,神情有些紧张,因为现在的乌鲁和他们记忆中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在莱茵骑士的视角中)完全不同,他就像是一头疯了的野兽,那身原本洁白的神官服现在已经被泥土和鲜血染成了黑与红,像是撕裂后发腐发烂的血肉,他的手里还提着一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铲子,就是刚才削掉家仆脑袋的那一把,现在还往下渗着血。 但如果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这些骑士们感到害怕,可要是乌鲁的手里还掌握着传说中的禁忌之物——“维萨斯的尸块”呢?要知道已经不止一个神职人员死在乌鲁的手里了。 这些要素全部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滑稽的画面——明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围剿一个叛逃的正教文职人员,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群野狼在狩猎一头狮子。 而这头狮子的注意力还不在这群野狼的身上,从进入这个房间起,乌鲁的眼睛就死死的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凯尔塞。 而面对着这样的乌鲁,凯尔塞的表情却很平静,在乌鲁冲进来一铲子削掉那个家仆脑袋后,他也是在场唯一一个身体没有动的人,手都没有从剑柄处挪开过。而此时他也在与乌鲁对视着,棕色的眼睛里看不出多少表情变化。 但他并没有沉默,而是缓缓的开口:“你的登场方式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啊,老友。” 乌鲁低吼着说道:“我不是你的老友。” “嗯……确实。”凯尔塞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我的老友可没有胆子出现在这里,正如你刚才所说的,你不是什么来着?哦,‘你不是虫子’,那你确实不可能是我的老友了,因为我的老友……” 凯尔塞的嘴角微微掀起,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就只是一条见不光的虫子罢了。” 听到这话,乌鲁拿着铲子的手又微微颤抖了起来,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乌鲁感觉自己那压抑了二十年的愤怒全在今夜被点燃了,而这用愤怒点燃的火又烧掉了理智,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凯尔塞面前的。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凯尔塞的手指轻轻的在圣剑的剑柄上点了两下,而后慢悠悠的说道,“但看在我们二十余年的交情份上,我可以给你个体面。” 说着,凯尔塞抬起了手,对在场的莱茵骑士们做了个退后的手势。 他的副官立刻惊讶道:“骑士长,您这是要?” 凯尔塞微笑着说道:“让我和我的老友单独叙叙旧吧。” “可他是……” “放心好了。”凯尔塞的笑容更盛了,“我比你都了解他,他是不会伤害到我的,你说是吧,老友。” 这看起来像是令人动容的战友情,执法者在面对已经坠入深渊的老友时,依旧没有放弃他,反而以真诚和信任相待,试图让这位老友回头是岸……但实际情况确是,哪怕是对凯尔塞和乌鲁都不了解的人,也能从凯尔塞的话语中听出那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所以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凯尔塞根本不相信乌鲁有伤害到自己的能力。哪怕现在的乌鲁看起来很可怖,哪怕他刚刚才杀了一个人,在这之前还杀了两名骑士,一名神甫和一名密教徒,但凯尔塞依旧对乌鲁充满了轻视,甚至是蔑视。 在场的骑士们顿时面面相觑。 老实说,凯尔塞这一举动违反了莱茵的规矩——在面对“禁忌物”时,任何人与单位都当全力以赴。 但他们同样了解自己这位上司,所以在相互交换完眼神后,他们还是慢慢的退出了房间,给凯尔塞预留出了一个足够宽敞的表演场地。 而乌鲁也在这个时候,得以暂时的将目光转向了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他们的兄妹俩,准确的说是兄,因为妹妹一直是呆呆的,而小男孩则是在乌鲁冲进来以后就没反应过来,他浑身是血的坐在那里,愣愣的看着那还在滴血的铁铲,在几个小时前,乌鲁还用这把铲子帮他埋葬了母亲。 “啪”的一声。 乌鲁将一袋沉甸甸的钱丢到了小男孩的脚下,才将小男孩惊醒。 “三件事。”乌鲁缓缓的开口,“第一,拿着钱,离开这,第二,不要回来,第三……”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 “不要成为神甫,甚至不要进入任何一个教会,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乌鲁一声怒喝:“听不懂吗?带着你的妹妹,滚!” 小男孩被吓到了,先前那些人的威胁没有吓到他,殴打也没有吓到他,但是乌鲁的爆喝把他吓到了,他立刻一手拿起了钱,一手抓住了妹妹,而后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房间,却被骑士们拦住了。 乌鲁看向了凯尔塞,凯尔塞也饶有兴趣的挥了挥手,让骑士们放行了。 小男孩就这样走了出去,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瘸一拐的,一步三回头的看向乌鲁。 “你以为你这是在救他。”凯尔塞淡淡的说道,“但其实是在害他,这种灾年,他一个小屁孩,带着一个傻子妹妹,那拿着那么一大笔钱,他活不下来的。” “那应该怎么做?” “让他进入莱茵,成为预备神官。” “就像当初我那样?” “对。”凯尔塞微笑,“就像当初你那样。” 乌鲁没有说话。 凯尔塞又问道:“所以你为什么回来?” 乌鲁很艰难的裂开了嘴,笑了。 …… 小男孩带着妹妹走出了村子,即便这样他还是时不时的回头,想要找到乌鲁。 但他已经走得太远了,早就已经看不到那个乌鲁的影子了,就只剩下了一簇随时可能彻底消失的火光,而后他低头看了看呆呆的妹妹,又抬头看了看前方的路。那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情感涌了上来。这甚至要比吃不起饭,要比母亲去世时更盛。 于是他突然的哭了出来,终于像是个正常的孩子,那声音像是要撕裂黑暗。 …… “因为,我不是虫子。”乌鲁轻轻的说道。 三十五 你这个该死的虫子! “不是虫子吗?嗯……这已经是你今晚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凯尔塞摸着自己那满是胡渣的下巴,笑着说道,“老实说这句话还挺有意思的,你知道它有意思在哪里吗?” 乌鲁死死的看着凯尔塞,没有接话。 “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这个比喻很形象,真的很形象,没有什么比喻比这个更合适了。”凯尔塞说道,“但你说自己不是虫子,这就有点……不是很客观了。” 凯尔塞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的抽出了圣剑,那剑身的两面一面倒映着愤怒,一面倒映着戏谑。 “我很好奇,是什么给了你,自己不是虫子的错觉和勇气,难不成……”凯尔塞的目光缓缓的下移,在乌鲁的左手和右手间来回徘徊,“是那根不属于你的手指吗?难道说你觉得得到了那根禁忌的手指,你就也是那禁忌的存在了?” 凯尔塞没有给乌鲁回话的机会,再一次的开口。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要靠我来把你叫醒了。”凯尔塞举起了剑,对准了乌鲁的鼻尖,微笑道,“不过你知道的,我是骑士,不会那些比较温和的手段,所以就只能残忍一些了。比如,先把那不属于你的手指剁下来,然后……” 凯尔塞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突然响起了破空声,他轻轻的“啧”了一声,而后立刻回头,看到三根魔力锁链朝他袭来。 “你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面对着偷袭,凯尔塞不急不缓的挥剑,那由魔力构成的锁链瞬间就被这充盈着更强大魔力的圣剑所斩落,“不过我还挺惊讶的,你这个家伙不是……嗯?” 话说到一半,凯尔塞又立刻转过身,正好看到乌鲁单手抓着铁铲,径直的朝他脖子砍过来,显然想用和杀那个家仆一样的手法将凯尔塞杀了。 但身为骑士长的凯尔塞显然不是那个家仆能比的,他依旧淡定的挥剑。 一道清脆的声响。 那带着锈迹的铁铲也如同魔力锁链一样被圣剑所随意的斩落,这也宣告着乌鲁这一偷袭失败。 但凯尔塞还是挑了挑眉毛:“你这个家伙,竟然能……” 话又说到一半,凯尔塞发现自己的脚下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阵白雾,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抬起头,发现乌鲁的另一只手正在进行法术结印,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这个家伙,先前的两次攻击都是为了掩盖住这次的法术结印吗? 想明白这一点的凯尔塞连忙往后退,但还是慢了一些,随着乌鲁最后一个印完成,同时嘴里的最后一个吟唱音节完毕,那白色的雾气中瞬间绽放出了赤红色的炎。 “砰”! 白雾炸了。 而这破落的屋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爆炸,立刻就坍塌了一半,掀起了一大片灰尘。 在外候着的骑士们惊讶的看着这一切,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救援,但很快,灰尘变得稀薄了起来,虽然没有完全散去,却已经能看到里面的大致情况——凯尔塞还好好的站在原地,身上浮现着若有若无的法术护盾,而一旁的乌鲁则坐在墙边,死死的捂着胸口,像是被踹了一脚。 “你确实很让我惊讶。”凯尔塞看着乌鲁,淡淡的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这家伙永远都不可能学会如何将法术用在实战中,毕竟,你在考核中留下的创伤可不小。” 乌鲁死死的盯着凯尔塞。 在莱茵神教,每一个神甫都会法术,因为只有会法术才能够成为神甫。但会使用法术和能够熟练的使用法术,甚至于在战斗中使用法术是三个不同等级的事情。 因为法术的基本需求——结印以及吟唱,这两者缺一不可。 一旦这两项不能达成同频,法术就会失败。所以在莱茵神教,能够流畅使用法术的神官都不多,更别提要将其运用在更为复杂的战斗中了。 而能否将法术熟练的运用在实战中也是莱茵神教一个重要的标尺。 跨过去了,就不再是最低阶的神甫了,最次都能直升大教堂,成为更为核心的神职人员。 而曾经无数次想要离开这个小镇,直升大教堂的乌鲁自然也是好好学习过法术,并且多次参加大教堂的内部考核,但是…… “啊,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很努力呢,经常时不时的来找我,希望让我教导你战斗的技巧。”凯尔塞就像是真的在和老友叙旧一般,说话慢慢悠悠的,“可惜啊,在考核前的一天,我们训练的时候,我下手稍微重了一些,所以一不小心的……” 说到这,凯尔塞专门的顿了一下,而后直视着乌鲁,嘴角一点点的裂开了。 “一不小心,就把你废掉了呢。” 他语气十分轻松,就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乌鲁死死的咬着牙,低声吼道:“你是故意的!” “啊,你这话说的……那不是废话吗?”凯尔塞耸了耸肩,说道,“我当然是故意的,不过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乌鲁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时候说话就只会让凯尔塞更开心。 “啧,这都不回答,真是无趣啊。但也无所谓,我可以告诉你原因。”凯尔塞说道,“可能你以为,我不让你去参加考核,是因为你的天赋好,不想看你,嗯……发达?所以才专门毁了你?” 凯尔塞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如果你这么想,那可就真的是误会我了。我绝对没有这么的狭隘,看不得人好,相反,如果你的天赋真的很高的话,我还是很乐意看到你直升大教堂的,但是……” 他顿了顿,而后笑容逐渐戏谑了起来。 “你实在是太弱了,知道吗?你一点天赋都没有,一个法术要吟唱半天,一个印要结一年。我教了你那么久,你才学会了那么点东西,真的是我所见到的人中天赋最差的了。但是呢,你偏偏又那么的努力,花费在这上面的时间要比常人多几倍,这一点,真是……”凯尔塞的眼神突然间一冷,“让我感觉恶心,你就像是一条在粪坑里的蛆虫,拼了命的想要往上爬,但对于蛆虫而言,光是努力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人作呕了,知道吗?” “所以我才废了你。” “我觉得你之前的比喻很好,你就是虫子。”凯尔塞举起了剑,透过那还未散去的灰尘,对准了乌鲁的鼻尖,“虫子就好好的呆在地底,不要想着往上爬,知道吗?” 他原本以为乌鲁在得知了真相后会更加愤怒。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乌鲁却在此刻露出了笑容。 一个,疯狂的笑。 凯尔塞眉头微皱。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灰尘,怎么还没有散掉? 反而越来越…… 等等!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想要撑开护盾,但是已经晚了。 更大的爆炸点燃了这片烟雾,瞬间将剩下的半座房子震塌。 等到凯尔塞从烟雾中脱离出来的时候,他的半身盔甲都已经被炸裂,裸露在外的身体血肉模糊。 而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先前那掌控一切的淡然以及对不屑一顾的嘲讽,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以及……怒意。 他,被虫子伤了。 “你这个……”他都快要将牙齿咬碎了,连带着的怒吼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该死的虫子!!!!” 三十六 好了,让我来吧 凯尔塞很愤怒。 因为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如此狼狈了——半边身体的盔甲都被炸烂,露出的躯体血肉模糊。他倒不是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伤,但在以前,那些能够伤害到他的要么是密教的小头目,要么是持有【禁忌物】的疯子,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但乌鲁却不在此列,虽然他同样拥有【禁忌物】,但他现在都还没有使用呢,就只靠自己的力量就把凯尔塞给伤了。 只靠自己的力量。 这才是凯尔塞所不能接受的,在他对乌鲁肆意嘲讽着的时候,这个家伙一直没有停下过施法,将那可以引爆的灰雾隐藏在灰尘中,而后在凯尔塞没有反应过来前将其引爆并重创了他。这样对比下来,反倒将凯尔塞这个骑士长衬托的不像是战斗专长了。 “你这个杂种……”凯尔塞话还没有说完,乌鲁便冲到了他的面前,高高的举起了拳头。 这个家伙,竟然还敢主动进攻自己! 凯尔塞心中的怒火继续上升,恨不得立刻就将乌鲁捏死在手里,但他现在做不到,因为他的伤要比乌鲁更重,那剧烈的疼痛撕咬着他的神经,让他那受伤的半边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他就只能用另外半边身体防御。 但说是防御,凯尔塞的手上可是用剑的,他抬手的那一刻就握住了剑柄,对于他这种级别的骑士而言并没有惯用手的说法,所以他直接向着乌鲁斩去。 只要乌鲁敢不顾一切的冲上来,他就有把握重创乌鲁,哪怕削不掉乌鲁的脑袋,也至少能留下一只手。 但当乌鲁冲到剑锋前的时候,身体却突然顿了一下。 害怕了? 凯尔塞下意识的想着。 等等,不对,他的那只手……还在结印! 凯尔塞猛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下还有着一片未曾散去的“灰尘”。 “砰!” 灰雾再次被点燃,虽然这一次凯尔塞的反应要比上一次快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完全赶上,爆炸会毁掉了他下半身的盔甲,在他的腿上留下了好几道血痕。 凯尔塞看不起的虫子,再一次伤害到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凯尔塞并不是不认识乌鲁的法术,相反他很是了解。这个法术名为【雾障业火】,是以施法者先施法出一片灰雾,而后将灰雾点燃引发爆炸造成伤害打击的法术,这只是个初阶法术,虽然在伤害上直逼中阶,但弱点也是十分明显的,那就是必须先施法出灰雾,再将其点燃。 也就是说这是个伤害延迟的法术,而且又因为灰雾的流速很慢,只要不是双腿残疾的人都能轻松躲开,所以被教会内部评价为“只能看看花活”的无用法术,但因为上手难度低,所以一大批下层神甫都会它。 在此之前凯尔塞万万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这个法术给伤到。 可是这个家伙却通过一系列的操作重创了自己——在第一次施发这个法术时,他就想好了要将这个房子炸塌,而后将灰雾隐藏在那溅起的尘土中。 而在第二次引爆的时候,他竟然还留了一部分没有引爆,就等着这第三次。 这些思路和规划,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从不战斗的神甫能够做到的。 到底是谁教的他?! 读懂了乌鲁一系列操作的凯尔塞既愤怒又诧异,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他多想了,他周遭全都是这些灰雾,根本判断不了哪些是真的哪是假的,而眼见不远处的乌鲁再次开始了结印,凯尔塞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也在同一时间开始了吟唱。 于是他的脚下浮现出了一道圆环气流,而后迅速炸开,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道排外的风,瞬间将他身边的一些杂物吹开,包括那些散不去的灰雾。 【莱茵·风压】! 这是最克制【雾障业火】的法术了,只要吹散了风,乌鲁就不可能再使用这个法术了! 虽然之前的凯尔塞根本不觉得乌鲁有资格让自己使用法术,自己只要用剑就能弄死这只虫子,但是现在…… “呼”! 突然间,有人掠过了风。 凯尔塞猛地抬起头,发现乌鲁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 风压吹的开法术,却吹不开人,而且还是早已陷入疯狂的人。 于是这一拳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凯尔塞的脸上,几乎砸塌了他的鼻梁。 而这还没有结束,当凯尔塞想要做出反击的时候,另一拳也砸了下来,与此同时乌鲁整个人的身体都扑了过来,而后将他压在了身下。 接着就是一拳,一拳,又一拳。 这不像是法师与骑士间的战斗,这是最原始的斗殴,甚至武器都只有彼此的拳头。 乌鲁就像是疯了一样,嘶吼着将更多的拳头砸在凯尔塞的脸上,凯尔塞想要反击,但他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低质战斗了。没有办法拿剑,没有办法吟唱,也没有办法结印,就只能靠拳头。 所以他只能被殴打,殴打,再殴打。 打的满脸是血,打的狼狈不堪,却没有办法站起来,因为乌鲁正压在他的身上。 而在以前,这个位置是反过来的。 看着那个曾经只能被他压在身下的家伙如今在自己的身上肆虐,凯尔塞经过短暂的错愕后,感觉内心要被另一股涌上来的情绪撕裂了。 那就是屈辱,和愤怒。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你这该死的虫子,你怎么敢?! “砰”的一声。 一道圣光从天而降,落在了凯尔塞的身上。 同时乌鲁听到了凯尔塞那压抑至极后的怒喝“莱茵”! 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乌鲁弹开。 凯尔塞的伤也在这圣光中迅速愈合,这让他站了起来,拿起了剑,死死的盯着摔在一旁快要力竭了的乌鲁。 他万万没有想到乌鲁能够把他逼到“赐福模式”。 这是只有莱茵的核心神职人员才能掌握的力量,也就是莱茵之神的力量。 凯尔塞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使用这个力量来对付乌鲁,因为一旦进入这个模式,就意味着——他本人已经输了,靠自己的力量,他没有办法战胜乌鲁,没有办法战胜这个他一直都看不起的虫子。 也就是说…… “不,不,不是这样。”凯尔塞连连摇头,嘴里喃喃着,“你只不过是偷袭我,只不过是趁我不备,只不过是……他妈的,你这样的虫子,怎么可能比我更强?!!!” 凯尔塞拿起了圣剑,不顾一切的朝乌鲁冲去。 他就只是一条虫子,就只是一条虫子,一条随时要被我碾死,砍断的虫子! 凯尔塞冲到了乌鲁的面前,对着乌鲁的脑袋举起了剑。 此时的乌鲁也已经到了极限,根本没有办法躲开,但他也如愿的听到了那道声音。 “好了。” “让我来吧。” 三十七 抱歉啊,下手好像有点重了 刷拉! 两条魔力锁链从地底钻出,直奔凯尔塞的双腿,而凯尔塞也提早感应到了脚底的魔力波动,因为在“神之赐福”的模式下,他的所有能力都在成倍的增长,对通常魔法的抗性也同样如此。魔力锁链这种最低阶的魔法根本就没有办法对现在的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两条魔力锁链成功的束缚住了他的双腿。 虽然只有短短的,不到一秒的时间,但也仍旧给他的动作带来了滞涩,让他那原本可以砍下乌鲁脑袋的剑慢了一步,偏了一寸。 而刚刚还半死不活的乌鲁又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似的,立刻两个后跳脱离了凯尔塞的攻击范围。 这是怎么回事? 凯尔塞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些魔力锁链崩坏后所留下的魔力残渣,感到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一个低阶魔法怎么可能影响的到进入“神之赐福”状态下的他?哪怕只有不到一秒,但也绝对不是该发生的事情。 “愣着做什么,不打了吗?”“乌鲁”的声音突然响起。 凯尔塞猛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正对着他微笑的乌鲁。 他在……笑? 这该死的虫子,他在笑?! 看到这笑容,凯尔塞那本就未冷却的怒火又一次的烧了起来,这让他无视掉了这个笑容给他带来的怪异感,便再次冲了上去。 而看到这一幕,白维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但他并没有硬碰硬,而是立刻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吟唱施法,让更多的魔力锁链从地底钻出,迅速涌向凯尔塞。 这是白维所“掌握”的新技巧。 他之前一直让乌鲁去和凯尔塞战斗,并不是因为他真的非要等到最后时刻才救场,而是因为他的降临是有缺陷的。 降临分为一阶和二阶,他现在这样完全接管乌鲁的身体去战斗,就是一阶降临。在这个阶段的降临下,白维只能够使用这具身体,也就是乌鲁自己所能够使用的法术和技能(当然在接上手指后,【终止】这一规则也算是乌鲁自己的能力了),而乌鲁所不会的法术,他也使用不出来。 乌鲁会的法术,也就只有两个,魔力锁链和雾障业火,但因为早年被凯尔塞打残废掉的经历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乌鲁都不认为自己的身体能够使用这两个法术。所以白维不得不逼迫乌鲁去战斗,强制的让他拾回这两个法术,如果他没有拾回这两个法术记忆的话,那么即便让白维掌控了他的身体,也很难是凯尔塞的对手。 再出色的技巧也很难磨平这种级别的战力差距,只靠一个生锈的铁铲和【终止】这一非战斗系规则,那真的是连给凯尔塞破防都做不到。 一旦到了那时候,白维就只能尝试二阶降临了,只是现在二阶降临的条件还不成熟,而且也不应该用在这里。 好在乌鲁最终拾回了这两个法术的记忆,不管是因为对凯尔塞的仇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身体已经能够使用这两个法术了。 那么白维也就不需要在乌鲁的潜意识里指挥他战斗,而是可以亲自上了,毕竟那边的凯尔塞也进二阶段了嘛,那这边进个二阶段,也很合理吧。 而且一阶降临也并不只是让这具身体的掌控者切换成一个战斗经验更为丰富的灵魂这么简单,它还有个光环效果,那就是将这具身体所掌控着的所有法术都在瞬间提升到精通的程度,并且附带上维萨斯的特质。 所以由白维释放出的魔力锁链才能够对“神之赐福”状态下的凯尔塞产生影响。 神之赐福本质上是将神明的力量披在自己的身上,而凡间的法术无法对神明造成伤害,但添加上了维萨斯特质的法术就不同了。 因为维萨斯的本质, 就是弑神者。 但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已经陷入了狂躁状态下的凯尔塞能够想明白的,他看着“乌鲁”在自己的面前跳来跳去,像是已经掌握了他全部的攻击手段似的,游刃有余的躲避着时的模样,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死?! 你这该死的虫子,为什么就是不肯去死?! 快给我去死啊! 怒急之下的凯尔塞又加快了自己的攻击频率,他原本还会用剑去砍掉那些魔力锁链,但在意识到这些魔力锁链最多就只是让他稍稍滞涩一下,带来的干扰还不如他自己挥剑砍断所浪费的时间,于是他也不理会这些锁链了,仗着自己的神赐之躯,完全放弃了防御,全面转入攻势。 而这也确实有效果,他的剑锋已经离乌鲁的身体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了,很快就要砍到了。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些束缚着他的魔力锁链已经不再崩坏了,因为它们没有再试着阻拦凯尔塞,而是就这么捆在凯尔塞的身上,随着他的脚步而一同延长,延长,再延长。 与此同时,他的脚底也再次涌出了白雾。 但凯尔塞都不在意,虽然他潜意识里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但现在他的眼中只有乌鲁。 甚至于, 不是现在的乌鲁。 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 “凯尔塞先生,明天我就考核了,您能陪我练最后一次吗?” “呵呵,好啊。” 那时的乌鲁也像是现在这样,跳来跳去的对他发起攻势,释放着一个又一个不熟练的法术。 而他则是轻轻松松的躲过了那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像是在戏耍着小丑。 但耍着耍着也就厌烦了。 这么没天赋的家伙,到底在挣扎什么呢? 他看着那认真而又努力的家伙,突然想着“还是让他安分一点吧”,于是微微掀起了嘴角,将手移在了剑柄。 …… 那时的自己可以轻松毁掉他,那么现在的自己,也一定可以! 看着那逐渐逼近的剑锋,凯尔塞愈发疯狂了起来。 一定可以! 而后,一道清脆的响指声,突兀的将他从幻想中拉出。 等他反应过来后,“神之赐福”被【终止】了。 凯尔塞怔住了。 对啊,这个家伙还没有使用【禁忌物】的“规则”! 意识到这点的凯尔塞立刻感觉到了危险,但是已经晚了,那些只是跟随着他而没有收紧的魔力锁链骤然收紧。 上百条魔力锁链在刹那间收紧差点将他拦腰斩断,而且这还不止,随着魔力锁链的收紧,那白色的雾气也立刻从他的脚底往他的身上攀升。 这一刻,凯尔塞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死神在向他招手,恐惧瞬间取代了先前的所有情绪,让他不顾一切的开口:“莱茵!” 想要让“神之赐福”再回来。 可惜,他等来的并不是赐福,而是一阵巨响,而后便是疼痛,那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让他当场晕厥,恍惚中又看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他收起了圣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乌鲁,轻笑着说:“抱歉啊,下手好像有点重了。” 疼痛让凯尔塞回到了现实,他低下了头,看到自己下半边身体都被炸没,只剩下上半身被额外的魔力锁链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缓缓的抬起了头,看见乌鲁正对他微笑。 “抱歉啊。” “下手好像有点重了。” 三十八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 “怎么……没有动静了?” “是啊,战斗结束了吗?” “那骑士长怎么还没有回来?” 在原地留守着的骑士们相互交换着眼神,隐隐的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因为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 先前凯尔塞在与乌鲁的战斗中将房子弄塌后,就越打越偏,越打越远,远到他们的视野都不能及,就只能听到一连串的爆炸声,以及凯尔塞那不断怒喝“虫子”的声音了,而这份喧闹在最后一道爆炸声中结束了,之后便彻底陷入了寂静。 他们原以为战斗结束了,骑士长很快就会带着乌鲁的脑袋回来,就像是他无数次做到过的那样。 但这一次,他们的骑士长没有回来,那片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人。 “骑士长……不会是输了吧?” 于是这个危险的念头不由自主的涌上了他们的心头。 “怎么可能?骑士长怎么会输?!凯尔塞大人刚才可是进入了‘神之赐福’模式的!”副官大喝着否定了这些骑士们危险的想法,但在经过了稍许的沉默后,他还是缓缓的拔出了剑,“但不管怎么说,也还是要去确认一下,留两个人……不,全部人都跟我来!” 副官知道他最后那个命令的转变也会将他内心的不安暴露出来,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虽然他很不愿意相信那个叫乌鲁的家伙真的有战胜凯尔塞的能力,特别是已经进入了“神之赐福”状态下的凯尔塞,但现在他必须抱有最坏的打算。 于是他带着部下们深入到黑暗中,顺着战斗的痕迹找了过去。 最终,他们找到了凯尔塞。 但是,只找到了一半。 当他们看到那在还未消失的魔力锁链捆绑下还保持着站立状态,但下半身却已不翼而飞的凯尔塞,每个骑士的瞳孔中都浮现出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快,快去向科里主教汇报!”那名副官立刻声嘶力竭的发出了命令,“凯尔塞大人战死!神甫乌鲁逃脱!” “凯尔塞大人战死!神甫乌鲁逃脱!” “凯尔塞大人战死!神甫乌鲁逃脱!” 副官那充满惊惧的声音就如同一枚掷入水中的石头,立刻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颤颤巍巍的走在小镇的道路上。 乌鲁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以至于他要是不扶着墙的话,根本就走不动,他觉得自己完全是靠着意志走回了镇子。 而后白维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后面有人,你该躲一躲了。” 乌鲁心里一惊,接着立刻躲到了离他最近的一条小巷中,还没走两步便“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就像是个死人。 而很快,莱茵的骑士们便匆匆走过,他们脸色慌张,脚步凌乱,显然也是已经知道了凯尔塞战死的消息,所以此时他们根本没有心情进行什么大排查,不像是昨天,看到趴在街边的尸体都要凑过来检查检查看看是不是真死了。 要是那样的话,现在的乌鲁绝对是躲不过去的,而这些骑士们也不知道杀死了凯尔塞的人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而且还虚弱得不成样子,只要他们进入这条小巷就能把乌鲁抓住……但现实里没有那么多只要,凯尔斯战死后这帮骑士们早已没心情继续工作,也就是一两个骑士往小巷里瞥了一眼(好在乌鲁的神官袍也已经烂的不成样子)后,也急匆匆的跟着大部队离开了。 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尸体”虽然是趴着的,但“尸体”的左手中指却依旧又挺又直,就像是一个抱着双手观察外界变化的冷漠男子。 “好了,他们已经走了。”白维淡淡的说道,“虽然我知道你很累,但你应该尽快离开这里了,在莱茵教会派出下一位骑士长之前……当然他们也可能不派,就此认命了,但你不能赌这个可能性。” 白维对莱茵教会的构成还是很了解的,毕竟在游戏中,玩家的起始身份就是莱茵骑士。 莱茵的每个骑士小队都是围绕着骑士长来运行的,因为骑士长是小队中唯一一个能够进入“神之赐福”状态的存在,是最强的战斗力,而其他的骑士本质上就是给骑士长打下手的。一旦失去了骑士长,这支骑士小队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从这点来看,莱茵的骑士小队构成远不如同为四大正教的另外三家,主要战斗力都集中在一人身上确实有着不小的缺点,但优点就是骑士长个体确实很强。 老实说,单从纸面实力上来看,凯尔塞是绝对要比在乌鲁的身体上进行一阶降临的白维要强的,在“神之赐福”状态下,他可是能够使用神术的,然而他在用出来之前就被白维给干掉了。 抛开占大头的被傲慢和愤怒这两项情绪所影响,凯尔塞的战斗经验也是远远比不上白维的,甚至白维只用对乌鲁进行言语上的指指点点,都能将不进入“神之赐福”状态下的凯尔塞打的满头包。 没办法,毕竟凯尔塞……白维也打过几十上百次了。 “咳咳咳咳……”这时的乌鲁也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先前的摔倒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昏了过去,“欧……” 他又吐出了一大口血。 白维慢慢悠悠的问道:“怎么样,复仇成功的感受如何?” 乌鲁没有回应,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吐出来的血。 是黑色的。 白维也发现了这点,而后“眉头微皱”,心想好像要瞒不住了。 果不其然,看到这摊血后,乌鲁喃喃道:“不对,不对……这不是正常的伤能造成的。我怎么感觉,我已经快要死了……为什么……” 他怔怔的说着,而后余光瞥见了还立直着的左手中指,顿时想明白了一切。 “是你,是因为你!”他猛地抓住了左手,神情激动的说道,“是你在恶化我的身体!是你在夺走我的生命!是你,都是你!你也在骗我,你也在骗我!” 说着,他环顾四周,而后发现了一块石头,便立刻拿了起来,似乎是想要直接将手指砸烂。 但是下一秒,他被一股大力猛地按在了墙上,喉咙也被一只手锁住了。 还是他自己的左手。 “你以为……”白维冷冷的说道,“你是在和谁说话?” 三十九 新的交易 对于乌鲁的反应,白维也早有预料。 毕竟乌鲁也不是真的傻子,每次在使用白维的力量后,身体都会有明显恶化,特别是这一次,白维降临了最长的时间,还同时用了中指的规则,直接掏空了乌鲁那本就不好的身体,让他连吐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了。 要是这还意识不到,那白维就该琢磨自己附身的家伙到底是不是个傻子了。 而乌鲁在猜到真相后的反应也同样在白维的预料之中——一旦让乌鲁知道维萨斯的力量会吞噬生命,那么他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将手指切下来,就像是现在这样。 但白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当被自己的左手掐住了脖子顶在墙上的时候,乌鲁的内心是惊恐且绝望的,而且不止是左手,他感觉自己的半边身体都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可怕,特别是当白维说出那句“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的时候,才让乌鲁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在和什么样的存在打交道。这几天他和白维的相处,交谈,甚至是交心,已经让他快要忘记白维的身份了。 维萨斯。 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最危险的存在,能够与诸神并肩,灵魂和身体皆不死不灭的——弑神者。 而乌鲁竟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忘了白维的这个身份,直到现在,那锁死了脖颈的左手,那让人心生恐惧的话语才让他再次回想了起来。而在此之前,白维一直都将其好好的藏着,就像是猛虎收起了獠牙,伪装成了猫咪。 但是现在,他不装了。 “你……”乌鲁咬着牙说道,“一直都在骗我。” “骗你?”白维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想看我,想看我有什么样的成就。” “大可不必自我美化。”白维淡淡的说道,“我的原话是,你是一条恶心人的蛆虫,我想看看你这样的蛆虫要是有根往上爬的杆子,会不会成为能够恶心世界的蛆。这我可没有骗你吧,那个被你我杀死的骑士长,死前的表情不就像是连吃三斤蛆吗?” 对于白维这个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玩笑的玩笑,乌鲁实在是笑不起来,他大口的喘着粗气:“你,你,你从一开始,就想要我的命。” “不,乌鲁。”白维说道,“从你得到我的手指开始,你的命就已经不在你的手里了。” “你胡说!” “想想看吧,如果我一开始就没有找上你,那会发生什么呢?”白维平静的说道,“那位骑士长先生难道就不会出现吗?不不不,他就是来找我手指的。如果没有我,你在一开始就会被那位骑士长先生发现,你猜,那位骑士长在发现我的手指在你身上时,会好好的,心平气和的和你说‘嗨,老伙计,请你把这根手指给我吗’?” 乌鲁顿时哑然。 “看来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啊。”眼见乌鲁暂时没有把自己剁下来的打算了,白维便慢慢悠悠的松开了乌鲁的脖子,而后将左手移到了乌鲁的眼前,四根手指蜷缩下去,中指立直后与乌鲁“对视”着,“告诉你吧,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在两天前就已经死了,那个骑士长不会给你任何解释的机会,毕竟各大教会对外的宣传都是,我的尸块有污染性的力量,沾染后就会被我所污染,那么他为什么要听已经被污染的人的解释呢?” 白维并没有瞎编,这就是乌鲁在原本剧情里的下场。 一个一闪而逝的小人物,死的毫无价值。 而乌鲁显然也是能想明白这点的,脸色逐渐苍白了起来。 “所以啊,乌鲁。”白维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是要你的命,我是救了你。如果没有我,你已经死在两天前了,凶手不是凯尔塞,而是……你自己。你从那个黑市商人手里把我的手指买下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判了自己的死刑,知道吗?” 这血淋淋的真相瞬间抽空了乌鲁那本就不多的精气神,他瘫倒在了墙边,眼神就像是死了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才再次颤了起来。 “都一样,你们都一样!”他有些歇斯底里,“你和那群家伙,全部都一样!你们都想要我的命!” “那还是不同的,他们并不想要你的命,他们只是想把你变成虫子而已。但我不一样,我是可以把你从虫子变回人,但代价是你的命。” 乌鲁再一次哑然。 “人会复仇,狗只会低头。”白维冷漠的说道,“你本来应该像条狗,像条虫子一样死去,但我让你变回了人,并且好好的活到了现在,你应当对我充满感激,而不是充满怨恨,明白吗?” 白维的话很刺耳,让乌鲁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一时间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知道白维说的没错,那个凯尔塞,在最后时刻都还在骂他是虫子,而在将凯尔塞杀死的那一刻,也是他这二十年来最畅快的事情了。 但如果因为这样,就把命都丢掉吗? 乌鲁自然是不愿意的,他脑子迅速的转着,心中逐渐有了模糊的想法,但还没等这个想法成型,白维就再一次开口了:“你是在想,反正现在复仇也结束了,你完全可以把我砍下来丢掉,然后再隐姓埋名的生活下去……虽然风险很大,但也总比百分百要死好吧?” 心中的想法被洞穿让乌鲁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但他还是抬起了头,直勾勾的盯着白维:“你会阻止我吗?” “虽然我确实有阻止你的能力,但是没有必要,你要是铁了心的想离开,只控制了你一半身体的我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情。”白维很人性化的抬了抬食指和无名指,看起来就像是中指在耸肩一样,“与其这样僵直着,不如做个交易吧。” “交易?” “是的。”白维点了点头,“你把我带到索姆城。” 乌鲁瞬间瞪大了眼睛:“你当我是傻子吗?那可是……科里主教的地盘!我去那里就是送死!” “高风险高报酬嘛。” “你给的什么报酬能……” “你就不想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会死吗?” 乌鲁怔住了。 “怎么样?”白维微微一笑,“这是……新的交易。” 四十 因为他遇上了我 莱茵四大教堂之一,索姆城。 科里闭着眼睛,手指轻敲着桌面,让一旁的侍者猜不到这位大主教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自打半个小时前,他将凯尔塞骑士长死亡的消息带过来后,科里就一直维持着这个状态,像是睡着了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侍者都快要站着睡过去了的时候,科里才突然出声:“也就是说,是乌鲁杀掉的凯尔塞?” 侍者从恍惚中惊醒,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发现科里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而他这么一抬头,正好与科里的眼神对上。 这一刻,侍者如坠冰窟。 科里的眼神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只是与那目光接触上,就感觉心中的一切负面情感都在此刻被放大,放大再放大,以至于他站都要站不住了,踉跄着差点摔过去。 好在科里很快的移开了目光,这才让侍者能够站稳。 侍者不明白那是什么力量,只因为是自己没有休息好产生了错觉,便连忙道歉:“抱,抱歉,科里主教,我……” “回答我的问题。”科里既没有追究,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凯尔塞,是不是乌鲁杀掉的?” “根据骑士小队的副官报道——是的。”侍者知道科里讨厌模棱两可的回答,便颇为严谨的说道,“在场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人。” “那可就怪了。”科里喃喃道,“不管是【禁忌物二十四】还是【禁忌物二十九】,所封存的规则都不是战斗系规则,以乌鲁的水平,到底凭什么能够战胜凯尔塞呢?” 侍者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科里也不是在问自己。 又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后,科里再次开口:“也就是说,我们折损了一位骑士长,几位骑士,一位神甫……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我们不仅没能回收一个叛变小神甫手里的【禁忌物】,甚至还没能搞清楚那个【禁忌物】到底是二十四还是二十九,对吗?” 侍者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虽然他知道这件事情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科里主教也不会迁怒于自己,但此刻科里主教所释放出的压力,也确实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侍者可以承受的。 毕竟,科里可是主教,更能承受“神之恩赐”的存在。 “也罢。”最终,科里轻叹了口气,侍者也立刻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消散了,“失手了也就失手了吧,虽然是维萨斯的尸块,但毕竟也不是那么重要的部位,没拿到也就没拿到吧,只是希望不要落到麻烦的人手里。” 侍者有些好奇的问道:“它现在不是在乌鲁神甫的手里吗,为什么您说……” 科里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你觉得他能保得住吗?” 侍者顿时一窒。 “那根手指终究是要落在别人手里的。”科里略微思索了一会,而后淡淡的说道,“所以,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乌鲁竟然能够杀死凯尔塞,说明他手里除了手指外还有其他的手段,那希望这些手段能让他稍微活得久一些,直到……最后被我们找到。” 侍者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继续派两队骑士进入贝当小镇呢?乌鲁神甫,很有可能还滞留在小镇里吧?” “没有时间了。”科里摇了摇头,“我们将那个小镇捂了太久,其余的三大教也因为维萨斯尸块的缘故将目光投向了那里,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不能让那座小镇死更多人了。” 接着,科里顿了顿,才慢慢悠悠的开口。 “‘神选’已经结束了,‘神恩’应当降临了。” …… “神之恩典!神之恩典!” “莱茵之神怜悯世人,为饥饿的信徒带来了食物!” “赞美莱茵之神!” 两天后,贝当小镇,一切都变了。 新的神甫们带着盔甲锃光瓦亮的骑士们进入了小镇,他们推着一车又一车的粮食,将死寂了多日的小镇重新唤醒。 还剩一丝力气的人们疯了一般的冲了过去,从新任神甫的手里粗暴的抢过食物,但神甫们却没有丝毫的不满或者怒意,他们脸上带着慈祥温和的笑,倒真的像是莱茵之神派出的使者一般。 他们将结束饥荒, 他们将重建秩序。 他们来了,一切就都好了。 小男孩牵着傻傻的妹妹,呆呆的站在街边,看着眼前那充满了希望的一幕,久久没有动弹。 一个神甫走到了他的身边,慢慢的蹲了下来,言语中满是悲悯:“啊,可怜的孩子,你怎么饿成这样了,这是你的妹妹吗?” 小男孩慢慢的点了点头。 “太可怜了,这世道太不幸了。”神甫轻轻的叹了口气,而后问小男孩,“你要不要进入莱茵?之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和你的妹妹吧?” 神甫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轻抚着小男孩的头。 “自从之后,就再也不用挨饿了……你觉得呢?” 再也不用……挨饿了? 看着眼前穿着光鲜亮丽,满脸慈爱,又对他做出了许诺的神甫,小男孩下意识的就要答应了。 但也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另一个神甫的形象。 他穿的破破烂烂,他满口脏话,他对着自己拳打脚踢,但…… 小男孩对着面前的神甫,缓缓的摇了摇头,这让神甫感到了惊讶,显然没有想到小男孩会拒绝,只是还没等他发问,小男孩便牵着傻傻的妹妹小跑开了。 而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某人全部收入了眼底。 “不去见一见吗?”白维淡淡的说道,“他应该也不会告发你吧?” “咳咳咳咳……没有……咳咳,必要。”将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乌鲁,一边咳着血,一边缓缓的摇了摇头:“我和他……不熟。” “是啊,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白维问道,“不会遗憾吗?” “遗憾……在哪里?” “这大概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奋不顾身的去救某一个人吧?就这样结束了?” 乌鲁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救他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 “证明你不是虫子?” “不,我就是虫子。” 见乌鲁承认自己是虫子,白维还有些惊讶,这是乌鲁第一次让他感到惊讶:“那你想证明什么?” “我成为虫子,是因为遇上了路吉。” 乌鲁最后的,深深的看了小男孩一眼后,拉低了黑袍的帽檐,转身离开。 “但他成为花,是因为遇上了我。” 四十一 你不该有回来的勇气 “咳咳咳……咳咳咳……” 狭小的车厢中,一个将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乘客自打上车以来咳嗽声就没有断过,好几次都把血给咳了出来,让人很是怀疑他是不是感染了什么疾病,都下意识的离他远了一些。 只有一个小女孩凑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递过来一条手帕:“这位叔叔,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这里有……” 小女孩话音未落,黑袍乘客就低吼了一声“你在假惺惺什么”,将小女孩吓得一激灵,手帕都差点丢掉了。 而黑袍人才后知后觉的抬起了头,看了脸色苍白的小女孩,明白了什么似的,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是在和你说话。” 不是在和你说话? 那你还是在和谁说话? 车厢里的乘客顿时觉得这黑袍人不仅身体不好,脑子似乎也不是很好使。 乌鲁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在小女孩和他说话的时候,大脑中的白维也在问他的情况,这让他一时间没有搞清楚该回哪个,这才将要回白维的话回给了小女孩。而在回错后,乌鲁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的戏谑笑声,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抱歉,不用了。”乌鲁对小女孩说道,“我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拒绝了小女孩后,乌鲁又听到了白维的声音:“你的精神和身体都太紧张了,该放松些。” 乌鲁冷冷的想着:“我的身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是啊。”白维淡淡的回应,“没有我的话,你现在应该躺在土里,也不用担心身体会不会恶化了。” 乌鲁顿时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在又沉默了一会后,他再次“开”口:“维萨斯,你真的会履行我们的交易吗?” “啧,到底是心态变了啊。”白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一问题,而是慢悠悠的说道,“之前还会叫我维萨斯大人,现在就已经到直呼其名的地步了吗?”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想要我命的危险生物继续使用敬语呢?”乌鲁冷冷的说着。 “哈,说的也是。”乌鲁看到自己的左手中指再次用食指和无名指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让他嘴角微抽,“但也没有关系,我向来都不是很在乎繁文缛节的人,至少不如你的神在乎,下次遇到事情还是对你的神进行祈祷吧,祂会来救你的。” 乌鲁再一次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在口才这方面,乌鲁和白维之间的差距或许并不亚于他们之间的实力。 “和你这人斗嘴真没意思,斗着斗着就不说话了。”白维继续耸了耸肩,“那就说正事吧,你之前说我是否会履行我们之间的交易……你这不是说废话吗?这个交易是我提出来的,难道我还会违背吗?” “这谁知道呢?” “呵呵,不要太小瞧我了。如果我真的有一天要使用欺诈,但欺诈的对象也应该是诸神,而不是你。”白维说道,“其实我觉得诸神也没有那个资格,至少一个神的话……没有。” 只有诸神才值得欺诈,这句话听起来着实有些狂妄,但一想到说这句话的人是维萨斯,就连乌鲁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虽然仔细想想,在附身于自己身体上的这段时间,白维确实没有骗他任何事情。 这才是最恐怖的,嘴里没有一句谎话,却依旧让乌鲁把半个身体都献了出去,简直是操弄人心的高手。 所以乌鲁必须要在和白维确认一遍,他沉声说道:“说好了,我把你带到索姆城,让你去寻找你的下一个尸块的下落,你必须……” “把你母亲的死因告诉你。”白维淡淡的说道,“放心好了。” “不是告诉我,而是让我亲眼看到。”乌鲁说道,“虽然你说你不屑于欺诈,但我还是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我必须……亲眼看到。” “当然,这本身就是交易的一部分。” 再次和白维做交易,乌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在之前白维提出交易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仿佛就有一道声音在提醒着他,要远离这个交易,这个交易会把他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拒绝。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就是死于饥饿和疾病,和其他人应当没有关系。但白维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说他知道真相。 而乌鲁,就是被这所谓的真相吸引,再次踏上了这条很有可能无法回头的道路。 “还有。”乌鲁说道,“你不能专程把我引到危险的地方,迫使我使用你的力量去战斗……如果又有这样的情况,我宁愿被莱茵的人杀都要把你交出去。” “呵呵,看来这两天你也想了许多,总结了不少经验嘛。”白维轻笑着说道,“放心好了,这次我不会逼你使用我的力量,而且,我还会让你亲眼看到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就当做是附赠品了。” 乌鲁并不关心白维所说的附赠品是什么,他现在已经清楚的知道了,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交易完成后……” “你把我切下来,我不会再阻止你。”白维似笑非笑的说道,“如果那个时候你真的决定这么做的话。” 乌鲁并不理会白维的话,他现在已经明白了,面对白维,必须要坚守本心,不去追求那些看起来更诱人的东西,他才能活下来。 没有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了。 乌鲁心想。 而后他陷入了沉睡,这些天他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即便是晃荡的马车也无法消减他的困意。 他睡了过去,但并不安稳,做了很多梦,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母亲。 他已经二十年没有梦到过母亲了,连母亲的样子都快要忘了。 等他恍惚间被人推醒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莱茵骑士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乌鲁微微愣了愣神,而后立刻清醒了过来,等他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的时候,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但那个骑士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在车厢里转了一圈,对外说了一句“没有发现违禁物”后便跳下了车厢。 而乌鲁还坐在原地发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维的声音适时的响起:“看来那位主教大人并没有公开你的画像来通缉你啊。” 乌鲁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那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知道拿走维萨斯尸块的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了。”白维笑着说道,“他们宁愿你在外面跑,也不愿意让其他教会知道你的情报。” 这时乌鲁才意识到,车子已经停了,刚才那是例行检查。 也就是说…… 他连忙打开了车窗,看向窗外。 巍峨的索姆城,正屹立在他的眼前。 “但不让外教知道也就算了,连索姆城的骑士也认不出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乌鲁沉默了一会,说道:“因为他们没有想到我敢回来。” “是的。”白维慢悠悠的说道,“因为那位主教大人显然觉得……一条虫子,不该有回来的勇气。” 乌鲁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这座曾经憧憬了无数次的城市,而后默默的关上车窗,闭上了眼睛。 四十二 如果你不想尝到你的味道,那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一如白维先前所说的那样,莱茵教会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乌鲁会折返回来,整个索姆城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就这么让乌鲁从正门轻松的进了城。 而白维也终于可以好好的观察一下这游戏中的第二张地图了,虽然在游戏里他已经走过无数遍,对这里的一切不说是了如指掌,至少也是比较了解了。但不得不说,游戏里终归是死的,而现在,这座巍峨的魔导城,莱茵西大教堂的所在地才终于在白维的眼中活了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白维真的很想用双腿好好的感受下这所城市的一切,只可惜他现在就只是一根手指头,想让视角更开阔些都只能让乌鲁举高点。只是现在乌鲁对他也没有最开始那么配合了……啧,真是难办啊。 要是直接出生在眼睛上该多好。 不止是白维,此刻的乌鲁心情也很复杂,在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时,他的脑海中总是不自觉的回想起十年前来这边考核求学的经历,那时他对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充满了幻想,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里。 但紧接着,那考核前一天晚上他被凯尔塞重伤从而彻底失去这一机会的记忆又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这也是折磨了乌鲁很长时间的噩梦。 好在,随着凯尔塞只剩下了一半,这个噩梦也应该到此终结了……甚至于很有可能在日后变成美梦。 但乌鲁想到自己为这美梦付出的代价,顿时又有些美不起来了。 ……所以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乌鲁神情古怪的甩了甩头,将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给甩了出去,而后在心里问道:“现在该做什么?” “你该去找一个人。” “谁?” “一个你认识的人。” 乌鲁立刻警觉了起来:“你要让我去找科里主教?” “别紧张,不是那个家伙。”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虽然直接去找他确实蛮省事的,毕竟你想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但是没必要为了这个真相就把命搭进去,至少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从二十年前活到现在的神甫,并不只是路吉一人,不是吗?” 乌鲁似乎明白白维想做什么了,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他问道:“那是现在去找吗?” “你要现在去的话,也可以,但我并不建议。”白维说道,“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吧?虽然索姆城没有正式的通缉你,但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在深夜进入教堂,是否有些……太过于送死了?” 乌鲁抬起了头,看了看那即将落下的太阳,虽然并不愿意承认,但他也知道白维说的没错。 所以应该先找个住的地方。 如果他还是神甫的话,到索姆城自然有住处,但他现在已经不是了。而回顾过往二十年,在找住所这方面他确实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在略微斟酌了一下后,他问白维:“关于住的地方,你有什么建议吗?” “住的地方都需要我的建议吗?”白维说道,“你要问我的话,那我可以建议你住好的地方,住房费贵的地方,越显赫越贵的地方就越好。” 乌鲁眉头紧皱:“那不也是在自投罗网?” “你的大主教可不会想到你不仅敢大摇大摆的回到这座城市,还敢大摇大摆的住豪华旅馆。”白维又想用食指和无名指配合做个“耸肩”的动作,但索姆城不比贝当小镇,来来往往的行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些太显眼的事情还是不作为好,便放弃了,“这就叫灯下黑。” 对于白维的建议,乌鲁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而后还是走入了一条很破旧的小巷,找到了一家很破旧的旅馆。 乌鲁对此的解释是:“没有那么多钱享受了。” 但白维明白,这只不过是乌鲁的“逆反”心理。 现在的乌鲁,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内心对于白维的恐惧和戒备已经达到了顶点,甚至比他还将白维称之为“维萨斯大人”时更盛。 他害怕白维说出的每一句话,害怕白维给出的每一个建议。先前两天的经历已经让乌鲁明白了,他体内的“维萨斯大人”拥有着只靠言语就将他置入深渊的能力。但现在的乌鲁又离不开白维,所以对于白维的话语和建议,他就只能采取一些简单朴素的应对方式。 比如,反着来。 而对于乌鲁的这一小心理,白维也并不戳破。 因为…… 当乌鲁站在这家名为“奥德”的小旅馆前时,就表明这一切还在白维的计算中,虽然乌鲁并不可能想到这点就是了。 乌鲁推开了旅馆门,与那迎客铃铛一起响起的,是一道同样清脆稚嫩的女声:“欢迎光临……啊,是那个叔叔。” 这话把乌鲁吓得绷紧了身体,还以为在这里都能遇上什么熟人。 等他定睛一看,才稍稍松了口气。 确实是熟人,但不是很熟。 是先前同坐一辆马车时,那个给他手帕的小女孩。 但饶是如此,乌鲁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丝警惕——真有这么巧吗? 那个小女孩的脸上倒没有异样,反而有些开心:“叔叔,你还咳嗽吗?” “嗯,已经不咳咳咳……”刚想说不咳,但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出来,让乌鲁有些尴尬,所以他很快就忍住了,憋着脸说道,“已经不咳了。” “啊,那您要住店吗?”小女孩又对乌鲁露出了笑容,“这是我姑妈的店,您等着哈,我这就叫她出来。” 说着,小女孩便一路小跑着到了后房,其速度之快,让乌鲁都没能把嘴里的“不,我不住”说出来,人就已经消失了。 “这个家伙,听不懂人话吗?” 乌鲁眉头紧皱,想要直接走,但不知为何,小女孩在车上递给他手帕时的画面又涌了上来,他踌躇了片刻,还是站在了柜台前。 而后他发现柜台上很脏,像是很久都没有打扫过一样,有着一层污垢,空气中也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这家店的卫生环境也太差了。 乌鲁忍不住想着,而后他又低下头,看着桌上的那层污垢,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危险的念头。 他突然想要,狠狠的报复一下白维。 而这个危险的想法刚从乌鲁的脑海中冒出来,动作便也同时开始了,他装作随意的样子,将左手放在了桌面上,而后漫不经心的向那污垢处蹭去,就像是将手当成了抹布。 而后,他就听到了白维慢慢悠悠的声音:“你这么做我不会阻止你,但我也要提醒你,现在我也可以控制你的左手了,如果你不想在睡觉的时候尝到你那宽松的后门是什么味道的话……当然了,是用你的手指。” 乌鲁立刻收回了手,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四十三 也不全是坏事 收回了手的乌鲁虽然表面上装成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毕竟白维刚才的威胁也太有味道了些,然后让他忍不住往更深处去想,既然白维已经能够控制住他的半边身体,在会不会在他睡着后用他这半边身体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当然这些奇怪的事情并不是白维说的那样让他的嘴巴尝一尝后门的味道……虽然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乌鲁必须要考虑一些更深层次的,更危险的事情。 从贝当小镇离开后,乌鲁就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全方面的应对白维对自己身体的入侵和掌控。 就比如说现在,如果实在担心白维会趁着自己睡觉的时候用半边身体做些奇怪的事情,那他是不是该提前做一些防范,比如睡觉前把自己捆起来,而且必须要捆得严严实实,必须要用双手才能解开的那种。虽然这也不是很保险,但也要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毕竟两个灵魂在同一个身体里,要是再不多做打算的话,那他另外半边身体也要丢了。 就在乌鲁思考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乌鲁转头看去,看到是先前的小女孩领着一个脸色苍白,满脸病态的女人走了过来,显然就是小女孩说的姑妈。 “你好,客人,你是要住店吗?”女人的声音也很虚弱,虽然乌鲁看得出,她已经很想要打起精神,让自己更热情一些,但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几个人呢?” “两个……可能吗?就我一个。”乌鲁还在思考着两个灵魂的事情,差点没转过弯来,而后他皱着眉头看着女人,“你的身体好像……咳咳咳咳咳……” 乌鲁正想问女人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他可不想住在老板娘有传染病的酒店旅馆,结果话还没出口,自己就先咳了出来,而且反应显然要比女人更大,他拼命忍住才没有咳出血,要不然就太尴尬了。 “先生,您没事吧?”女人有些担忧的问乌鲁,“您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结果反倒是我先被问了吗? 乌鲁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只能强撑着站直了身体,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至少要比女人精神一些:“没事,一些老毛病罢了,所以有房间吗?” 他倒是希望女人说没有,这样他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换一家了,但很可惜,从旅馆前台的空旷程度来看,这家旅馆的生意并不是很好,甚至很有可能就只有乌鲁一个客人。 所以这个女人肯定会千方百计的让自己留下来吧。 “确实有房间的,客人。”但女人的回答却出乎了乌鲁的意料,“但是很抱歉,客人,如您所见,我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您入住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很好的招待您,就只能……拜托这个孩子了。” 女人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小女孩的后脑勺。 “她是我亲戚家的孩子,虽然很能干,但确实还是太小了,如果您介意的话,可以换一家。” 女人的诚恳让乌鲁感到意外,乌鲁下意识的低下头看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显然是被女人交代过了,紧紧的抿着嘴没有说话,但那双满是期望和祈求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什么。 乌鲁沉默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沉声道:“那正好,我也不喜欢被人打扰,随便给我一个房间就行。” 此话一出,那小女孩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笑容:“好的,客人,我带您去房间,就在二楼……我来帮您拿行李。” 而后像是害怕乌鲁会后悔一样,立刻扛起了乌鲁的手提箱就往楼上走。 “莉亚。”女人提醒了女孩一句,“要有礼貌,好好工作。” “知道了,姑妈!” 接着那名叫莉亚的小女孩便风风火火的上了楼,女人则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对乌鲁微微躬身:“让您看笑话了,这个孩子有些太过于活泼了。” 乌鲁并没有关注莉亚,而是回头看着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女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很奇特的气息,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所有犹豫了一会,乌鲁还是问道:“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小毛病罢了。”女人轻声说道,“莱茵的神甫们已经帮我看过了,只要按时吃药就没有问题。” “这样啊。”乌鲁原本还想问问具体的情况,但又觉得这样有些过火,他毕竟和女人不熟,便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愿莱茵庇护你。” 女人再次躬身:“您也一样。” 在上楼的时候,乌鲁的脑海突然响起了白维的声音:“看来你确实能感觉到了。” 乌鲁的身体稍微蹲了一下,但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在心底回应着白维:“你什么意思?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让你的感官更为敏锐,让你的法术更为精湛。”白维笑着说道,“放心好了,不另外收费……嗯,准确的说是不另外收命。” “你会有这么好心?”乌鲁冷冷的说道,“我可不相信力量是不需要代价的。” “如果你早点明白这一点的话,当初就不会从那小贩手里买到我的手指了。” 乌鲁:“……” “还有,这点变化确实不需要另外收命,因为我也不是专门要赠予你的,而是某项正面的,副作用。”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举个比较能让你理解的例子,某个地方撑大了以后也不全是坏事,虽然确实有点夹不住了,但也不需要担心以后排不出了,你能明白吗?” 乌鲁:“……” “那个女人身上可能有点麻烦。”白维说道,“你想要帮她解决吗?” “我为什么要帮她解决?”乌鲁反问道,“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什么烂好人吗?” “啊,这样吗?那你为什么要住这家旅馆呢?” 这个时候乌鲁已经走到了二楼,那个叫莉亚的小女孩已经帮他把房间收拾好了,此刻正很有活力的朝他招手:“先生,您的房间在这里。” 乌鲁点了点头,而后在心里不动神色的对白维说道:“只是懒得去找下一家罢了,而且你把我的身体弄成了这样,去大旅馆反而会被人怀疑。” “是吗?”白维似笑非笑的说道,“那就当是这样吧。” 白维的话让乌鲁感到很不舒服,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装作没有听见,径直的向着莉亚走去。 四十四 我问你《莱茵圣约》第七章第八条是什么 在浅浅的睡了一晚后,乌鲁又一次的被咳嗽声吵醒。 他已经记不清这已经是连续第几天被咳嗽声吵醒了,这让感到了烦闷和恼怒,以至于他醒来后直接不加掩饰的在心中狂喊:“维萨斯,你……” 可话还没说出来,那咳嗽声更为猛烈了,不过是从隔壁传来的。 乌鲁这才反应过来,把他吵醒的咳嗽声竟然不是自己的,而是隔壁的,听起来像是那个身体不太好的老板娘。 “怎么了?”白维慢慢悠悠的声音在乌鲁的脑海中响起。 原本想质问白维到底把自己的身体搞成什么样了的乌鲁在略微沉默了一会后,闷声说道:“没什么,就是看你还在不在,死了没有。”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不会死,或者早就已经死透了。”白维淡淡的说道,“而且我必须要说,你越来越不尊重我了,之前的你可是会称呼我为维萨斯大人的。” “一个半死不活的存在并不值得我尊重。” 乌鲁生硬的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后,翻身下了床。 虽然咳嗽声不是自己的,但乌鲁依旧感到烦闷,因为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白维已经越来越“活跃”了。最开始的白维真的像是那传说中的太古存在一样,不苟言笑,充满了上位者的神秘感,每天和他的交谈也就只有那么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像是在睡着。 但是现在,他像是已经清醒过来了,所以才会愈发的活跃。 这给了乌鲁一种感觉,这位太古的危险存在,正在利用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完成重生,等到白维彻底掌控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就是他真正的完成重生的时候(在乌鲁的视角)。 这自然不会让乌鲁感到高兴,他又不是真正的维萨斯门徒,肯定不想看到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活过来。 好在,乌鲁并不是完全没有应对的手段,这索姆城对于他和维萨斯而言都是同样危险的。一旦他察觉到维萨斯真的要利用自己的身体重生了,他就立刻自爆,去联络科里主教,然后,他就可以带着维萨斯一起死了。 虽说“死也不让你好过”这种威胁并不是很可靠,但有总比没有好,而且从某种角度来看这还是挺有用的,至少能够让乌鲁心安一些。 “所以今天该去做什么?”乌鲁在心里沉声问道,“你不会还想让我在旅馆里呆一天吧?你要给我看的真相呢?” “当然了。”对于乌鲁的小心思,白维很是清楚,但他也并不在意,“我说过,我会让你亲眼看到的,如果你休息够了的话,现在出发都可以。” “不早点结束和你这怪物的共生,我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休息。” 乌鲁丢下这句话后,便开始收拾起东西准备出门。 而后,他就听到了白维那悠悠的声音了:“乌鲁啊,我希望你不要搞错了一件事情。” 乌鲁的身体顿了下:“什么?” “我说过,我想看看你这样的家伙在拥有力量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对我而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像是,看宠物一样,你能明白吗?所以宠物偶尔有点小任性,有点小叛逆,我还是能够理解的。”白维的话语轻飘飘,但乌鲁能感觉到那语调正在一点点的变冷,“但如果,我觉得你越过了那条线,比如朝我露出了獠牙,或者叫得太过于吵闹,让我感觉到了不尊重,那我并不介意……提前宰了你,你能明白吗?” 这一瞬间,乌鲁感觉自己全身上下被一阵寒意掠过,让他止不住的颤了一下,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感似乎在此刻提醒着他,他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而后他才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语到底有多么放肆。 他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以至于他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对不起,维萨斯大……” 但最后一点尊严还是在此刻站了出来,让他强撑着没有把那最后的尊称说完。 不过这一刻,白维也已经收回了那磅礴的压力,又恢复了之前那开玩笑似的语调:“啊,尊称就不需要了,很久以前他们对我也不用尊称的,当然如果你非要用的话我也不阻拦你。” 感觉到压力褪去的乌鲁也同时的察觉到自己的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所浸透了,他紧紧的抿了抿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收拾好东西后便出门了。 到柜台前的时候,他看到了正在咳嗽的老板娘,和正拿着扫帚打扫卫生的莉亚。 看到乌鲁的时候,莉亚下意识的想要跳起来打招呼,但在老板娘的眼神注视下,还是老老实实的躬身:“早上好,先生。” 老板娘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而后转头看向了乌鲁,眼神中带着歉意:“抱歉,先生,本来是该给您准备早餐的,但我的身体确实不是很好,这孩子也还没有学会……” 莉亚立刻抬起了头,很认真的说道:“先生放心,我马上就会学会的,还请您多住几天。” 面对如此热情的两人,乌鲁有些不自然,他只是点了点头,便要出门。 而后他就听到老板娘在他身后说道:“啊,先生,等会我和要莉亚去教会看病,整个白天都不在,但不用担心,我们晚上会回来的。” 乌鲁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强打精神的老板娘和强装淑女的莉亚,“嗯”了一声后便出门了。 接着在白维的指使下,他来到了索姆城西边的一家小教堂里。 在索姆城,除了大教堂本身外,还有数百家像这样的小教堂,为信徒们看病,解惑,服务。 而这些小教堂的神甫也是需要通过考核进入的。 乌鲁就找到了这么一家教堂,进入后发现人还挺多,便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了,同时在心里问白维:“你要在这里给我看什么?” 白维则是问道:“第八条。” 乌鲁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白维淡淡的说道:“我只是在考验你。” 乌鲁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背了下来。 “真棒啊,你还真的记得。” “……你也知道第八条是什么吗?” 而后,他就看到这位神甫的笑容逐渐消失了,那浑浊的瞳孔中流露出的不是睿智,而是清澈的茫然。 四十五 所以呢? 当看着对方露出那清澈而茫然的眼神时,乌鲁的眼睛也一点点的瞪大了。 因为他觉得,这应该是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对于莱茵的神甫而言,至少是对于在索姆城内的神甫而言,第八条是什么。” “我明白了。”神甫又露出了“我懂了”的表情,“那请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后面拿一本样书。” 说着,神甫转过身就要离开,却被乌鲁抓住了手。 “为什么需要书?”乌鲁似乎在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你不应该直接背下来吗?神甫布道的时候,为什么还需要书?” 被拉住手的神甫用怪异且疑惑的眼神看着乌鲁:“为什么不需要书?” 为什么不需要书?! 乌鲁差点就质问出来了,但他意识到这样说很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说道:“我听说想要在索姆城成为神甫很难,需要将整本第八条是什么,而得到的回应…… “呃,第七章第……多少条?” “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后面拿一本。” “有第八条吗?” “这个……太久了,实在记不清了,但请你不要怀疑我对主的虔诚。” 一个又一个回答,让乌鲁的心一点点的沉到了谷底。 除了最开始两个乌鲁还抱有期望,后面的人他都已经记不清了,他就感觉自己是在进行某种公式化行为。走入一个新的教堂,问出一个问题,而后迅速的离开,他的表情和内心逐渐麻木,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大脑仿佛陷入了停滞,只剩身体在重复着一个动作,而后得到相同或者类似的回答。 最终,在他又问出这个问题,又得到这样的回答,又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到了有名神甫有些恼怒且不屑的说道:“你这是来耍我的吗?《莱茵圣约》有多少字?谁他妈能背下来?” 乌鲁顿在了原地,他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如一股磅礴且无情的潮水,瞬间将他的期望与回忆冲散,以至于他的身体都在这内心浪潮下微微颤抖。 “你问,《莱茵圣约》有多少字?” 这位脾气不是很好的神甫听到了乌鲁的话,有些不爽的转头看着他:“你在嘀咕什么?” “我是说,你刚才在问,《莱茵圣约》有多少字,是吗?” 这名神甫眉头紧皱:“是又怎么样?你他妈的……” 话还没有说完,乌鲁便猛然爆发,径直的冲了过来,将这名神甫狠狠的抵在了墙上。 “我告诉你!《莱茵圣约》有五十三万四千二百八十六个字!”乌鲁死死的盯着神甫,那眼神像是要吃人,“第七章第八条的内容是,无论是否身处逆境,当相信主的威能,相信主的力量,相信主不会让祂的信徒在迷茫中徘徊……” 乌鲁的声音越来越大,将整个教堂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大家诧异的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袍人如同像是失了智般的向着教堂神甫狂吼。 “……主会让迷茫的人找到正确的路,会让努力坚持的人有所得,主不会辜负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这就是第七章第八条,这他妈就是第七章第八条!” 最后一句话,乌鲁完全破了音,以至于口水都溅了这个暴躁神甫一脸。 教堂内鸦雀无声。 暴躁神甫呆呆的看着乌鲁,完全不明白乌鲁怎么就这样了,在沉寂了十几秒后,他才忍不住问道:“所以呢?” ……所,所以呢? 那一瞬间,暴躁神甫看到乌鲁的眼睛里绽放出了更大更危险的光芒,他像是真的要杀人,这等气势让暴躁神甫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暴躁,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但很快,那光芒便消失了,几乎是刹那间,那野兽般的瞳孔又化为了一个暮气颓废猥琐的中年人的眼睛,连带着将暴躁神甫按在墙上的力道都消失了。 而后,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的掉头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身体要比来时,佝偻了几分。 四十六 这只眼睛开始咬人了 从小教堂离开后,乌鲁的大脑一片混乱。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麻木的走在繁华的索姆城中,就像失了魂一样,就只是闷头向前。 似乎是想要逃离,又似乎是想要到某个地方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沉,白维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虽然我很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扰你的兴致,但如果你要去自投罗网的话,我觉得我还是要阻止一下你的。” 乌鲁怔了怔神,在不知不觉中,他感觉脚下的路有些熟悉,身边也突然多出了许多穿着神官服的人,这让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抬起了头。 那象征着神圣莱茵的西大教堂就这样矗立在他的面前,宛如一个沉默的巨人,在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怎么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乌鲁立刻清醒了过来,看着周遭那来来往往的神职人员,他下意识的就想要拉低帽檐。 白维的声音却适时的响了起来:“你不觉得你在这个地方打扮的像个黑市商人很可疑吗?简直就像是在高喊‘全体目光向我看齐了’。” 乌鲁这才生硬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确实,他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话,别人反而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问题,毕竟教堂外除了神职人员外,更多的还是来来往往的信徒,不做出格的事情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要是刻意的遮遮掩掩,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但即便是这样,乌鲁还是放松不下来,毕竟他现在可是莱茵的通缉犯,虽然并没有公开,但最想抓到他的那位科里主教可就在西大教堂里。 一旦有人认出他…… 这个念头刚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又在瞬间消失,他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黯然。 谁会认出他呢? 他上一次来这个地方,还是十年前的最后一次考核。之后的十年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和西大教堂唯一一个有联系的人,是凯尔塞,也已经被他……哦不,准确的说是被维萨斯一分为二了。以至于他现在就这么堂堂正正的站在这里,路过的神职人员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就像是大教堂上那肃穆的莱茵神像,祂平等的将目光分向每一个人,也平等的不会重视任何一个人。 “还在怀念你那未曾拥有过的生活吗?”白维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懒洋洋的,听不出一丝紧张的情绪,仿佛这来来往往的神官们都无法让他重视起来。 既然如此,乌鲁也不愿意认输,他深吸了一口气,稍微调整好状态后,也冷冷的回答:“我只是先熟悉熟悉路。” “熟悉路?” “一旦我们的交易没能达成,我该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送到这里来。”乌鲁说道,“这应该算是你的归路吧。” 乌鲁原以为这样“大不敬”的话语会让白维生气,而他也做好了迎接白维怒火的准备,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白维依旧不在意,只是笑着:“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倒是希望你真的能跑快点,但我肯定会拖一拖你的后腿……我是说物理上的。” 这回答让乌鲁的眼皮忍不住的跳了一下,他意识到在嘴皮方面自己也不是白维的对手,便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就是想让我看这个?” “嗯?” “交易的内容明明是,我母亲死亡的真相。”乌鲁冷冷的说道,“你在做交易以外的事情,这就是你说的诚意吗?” 白维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让你看的不是真相呢?” 乌鲁的身体微微一顿:“……你什么意思?” “你说你不会相信我所说的话,要亲眼看见才行。”白维说道,“所以,我已经在让你看了,但能否发现,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已经见到凶手了?” “是,也不是。”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乌鲁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把我当白痴耍吗?!” “凶手已经出现了。”白维平静的打断了乌鲁的话,“很显眼。” 已经出现了?! 乌鲁心里一凛,而后下意识的环顾着四周,想要找到白维所说的那个“很明显的凶手”在哪里。 而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华贵,被无数神官们簇拥着的老者正向着这边缓缓走来,瞳孔顿时一凝。 他认识这个人。 赫里大神官。 十年前,就是他主持的考核,并亲自给乌鲁下达了“不合格”的凭证。 他就是杀害母亲的凶手?! 乌鲁的心里满是骇然和疑惑,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思考那么多了,如果说西大教堂里还有认识他的人,那么赫里大神官就是其中一个。所以怕被认出的乌鲁顾不得思考那么多了,在赫里注意到这里之前,他立刻掉头离开。 赫里大神官正在微笑着面对向他行礼的人,他很是享受这一过程,但他的余光也瞥到了那唯一背对着他离去的身影。 他感到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对所有行礼的信徒说着“愿莱茵庇佑你们”后,进入了西大教堂。 …… 进入西大教堂后,赫里直接到了主教的房间,在轻轻的敲响了主教的房门并得到允诺后,他恭敬的推门而入。 “下午好,科里主教。” 正在闭目养神的科里靠在椅背上,缓缓的开口:“嗯……事情做的如何?” “天琴教的代表小队已经入城并安顿好了。”赫里微微躬身的回答道,“一切都会按规章来,但除此之外……” “嗯?” “天琴那边希望我们能帮他们处理掉一个人,并表示愿意付出报酬。” “哦?”科里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注视着赫里,“挺有意思的,是什么人?” 在被科里“看到”的那一瞬间,赫里就感觉身体一颤,灵魂都在发抖。 但好在他也习惯了这样的视线,很快就将一封文件递了过去:“这是天琴传来的名单,请您过目。” 科里接过了文件,打开后扫了一眼后,嘴角微微掀起:“有意思,竟然是……”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感觉右眼突然像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他还没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赫里那惊恐的声音:“科里主教,您的左眼……在流血!” 科里怔了怔,而后下意识的伸手摸去,果然摸到了一大片血。 接着他便感受到了左眼那疯狂的悸动,这只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眼睛此刻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拼命的想要离开这具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 科里在短暂的愣神后,猛地站起了身,快步走到了办公室的窗户前,向外看去。 大教堂外人来人往,没有任何异样。 但是科里知道,有什么东西来过了。 因为这只眼睛, 开始咬人了。 四十七 这只眼睛在我这里很安全 赫里被科里主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在他印象中,科里很少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这与他原本的性格就沉稳有关,也与那只眼睛有关,在得到那只眼睛后,科里仿佛能够看穿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万事万物都遮挡不了他的视线。 但是今天,那只眼睛出问题了,赫里清楚的看到那只禁忌之眼突然之间仿佛活了过来,拼命的想要从科里主教那深陷的眼眶中钻出来,以至于让科里主教整个眼角都溢出了鲜血的样子。 这显然不是一件小事,从科里主教站在窗边足足十分钟没有说话这点也能看出来。 最后还是他先沉不住气,忍不住开口道:“科里,那只眼睛……” “有点不安分。”科里淡淡的打断了赫里那还未出口的问题,“它在咬我。” 此刻的科里已经用莱茵的力量将这只眼睛安抚好了,它重新的“沉睡”了下去,当赫里看过去的时候,所看到的就只是一只血丝有些多,但其他部分和正常眼睛没有什么区别的瞳孔,让人很难相信它刚才就那样活了过来,并且如科里所说的,狠狠的咬了主人一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赫里再次问道,“它应该很久都没有出问题了吧?” “准确的说,到了我手里之后就没有出过问题。”科里平静的回答,“这么长的时间了,以至于我都快要以为它本来就是我的眼睛了。” “那它为什么突然有了反应?” 科里沉默了一会,而后轻轻的说道:“或许,是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吧。” 赫里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同类?” “禁忌之书上表明,维萨斯的尸块与尸块之间存在某种,很特殊的吸引力。”科里转过身面对着赫里,“它们之间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甚至还会……试图接近对方。” 赫里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听了科里的描述后,下意识的抽了一口冷气:“这听起来就像是……” “分散的尸块还想要重新合在一起,让那具被诸神分解的尸体归于完整。”科里说道,“仿佛这样就能让那被湮灭了的灵魂重新归来似的。” “……那他会归来吗?” “他的灵魂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点是可以肯定的,而那些尸块之间的联系,可能更像是蜥蜴的尾巴被砍下后,还会在一段时间内保持抽搐那样吧。”科里说道,“维萨斯是不会回来的,但这并不代表有人不想得到他更多的身体,所以这一特性也会被一些有心人利用。” 赫里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刚才就有个尸块的持有者离你很近?” “我只能说,至少不远。”科里平静的回答,“而且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冲着我来的。” “……是那个叫乌鲁的家伙?” “乌鲁吗?”科里略微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一定,这个世界上流落在外的尸块可不止那一个,虽然他手里的那个是最近的,但我不觉得他敢到这里来找我,当然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当然更有可能的还是……” “你是说,天琴?” 科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能说都有可能吧,毕竟……” 他露出了微笑。 “这只眼睛在我这里,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赫里问道:“那是不是让圣骑士们全城搜捕一下?” “不用,先不说能不能搜出来……”科里说道,“现在是敏感时期,我们的朋友还在城里呢。” 这确实是个麻烦事,赫里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是不是该和教皇冕下汇报一下,毕竟按照规定……” “在索姆城,我就是规定。”科里再次打断了赫里的话,他直视着赫里,那只眼睛差点让赫里忍不住跪下,“这只眼睛在我这里……很安全。” 出现了另一个尸块的信息却不往上汇报,这绝对是违反规定的事情,但此刻的赫里根本就不敢开口,那庞大的压力几乎将他的脊椎折断。 最终,科里收回了目光,才让赫里松了口气,感觉像是活过来了。 “还有什么事情吗?”科里淡淡的问道。 赫里不着痕迹的擦了擦汗,也打消了向教皇汇报的念头,老老实实的汇报道:“是关于您的‘清扫’工作的,目前,一万只‘虫子’已经散播下去了,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完成百分之八十的清理工作。” 科里点了点头:“知道了,到那天我会亲自执行……” 他顿了顿,而后转过头,看向了逐渐阴沉的天空。 “清扫这个城市的污垢。” …… 回到旅馆后,乌鲁看到旅馆的前台一片漆黑,连灯都没有开,微微皱眉后想起老板娘似乎提到过她要和莉亚到教会去看病。 也就是说现在的旅馆就只有他一个人。 于是乌鲁忍不住了,直接抬起了左手,凝视着中指:“你之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 “杀死我母亲的凶手,到底是谁?” “我记得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白维的声调依旧是懒洋洋的。 “你想说是赫里大神官?!这怎么可能!”乌鲁忍不住加大了声音,带着些许的怒气说道,“赫里大神官根本就没有去过贝当镇,他从来就不认识我的母……” 啪嗒一声。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房间的门被打开,莉亚和老板娘拿着烛台走了出来,很是惊讶的看着站在黑暗中对着自己左手中指说话的乌鲁。 “先生,您这是在……” 乌鲁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在生气。” “啊?”莉亚很没有眼力见的问道,“在和手指生气吗?” “……刚刚有个傻子走路不看路,把我的手指撞肿了。”乌鲁面无表情的说道,“所以我才在生气。” 或许是觉得这个借口实在是太过于蹩脚,以至于乌鲁都感觉说不太出口,所以犹豫了一会后,他还是装作依旧还没从气头上恢复过来的样子,面无表情的打算回房间。而为了表示他的手指真的是被撞了,所以他始终保持着抬着左手,竖着中指的动作往前走,看起来有些诡异。 莉亚还想要问些什么,老板娘轻轻的拍了下她的脑袋,低声说了一句:“要礼貌。” 莉亚便乖乖闭嘴了。 而从她们两人身边走过的时候,乌鲁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老板娘。 不知道是不是旅馆里太过昏暗的原因,他感觉老板娘的脸色要比白天更加苍白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问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蠢了,便放弃了询问,径直走开。 但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那立直的中指正静静的看着老板娘的背后。 一条黑色的虫子若隐若现。 四十八 起源信徒 乌鲁真的很恼火。 恼火的点自然是白维(也不可能是其他人了),因为从大教堂回来后,他就无数次的问白维杀死他母亲的凶手到底是谁。 可白维却始终不肯正面回答,一直都在说着“你说了不相信我的话,要亲眼看到才行,所以我才把你带到他的面前,可你要是认不出来,那我也没有办法”这样的话。让乌鲁感到恼怒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一来这个交易确实是几天前的他亲口说订下的,二来则是……他就算恼火又有什么办法呢?面对躲在自己身体里的太古灵魂,他除了一招“妈的和你爆了”之外就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白维的手段了。 便只能忍了下来,但隐忍的同时也要再三确认:“你确定你真的把我带到了杀死我母亲的凶手面前?你确定我亲眼见到了?” “当然。”白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回答,“正如我们在交易前就已经说过的那样,我不会对你有任何的谎言,因为没有必要,而且……” 白维并没有把话说完,但乌鲁却能够猜到那后半句话的意思——而且你也不配。 对于这个与自己共生了小半个月的太古灵魂,乌鲁自认为对维萨斯也已经有一定的了解了,这个家伙有个极为恶劣的点,那就是自己越急眼,越生气,这个家伙就越乐。他是以一种俯瞰众生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的,给乌鲁的感觉就像是莱茵之神也没有办法让他有太多的重视,这让乌鲁感到十分的无奈。 但好在,哪怕是乌鲁也必须承认,维萨斯确实是有自己的骄傲的,他说不会说谎,那就真的不会说谎,最多会故意的隐瞒一些信息,来把他带到坑里去——但至少他说出来的部分,可以认定为是真的。 所以,白维说了今天已经把他带到了凶手的面前,那么就真的把他带到了凶手的面前,这点无需质疑。 那么,基本上可以认定为是西大教堂前的某一个人。 而这些人中最显眼的,也是乌鲁唯一认识的人,就是那位赫里大神官。可无论他怎么想,二十年前的赫里大神官也不该和小小的贝当镇扯上一点关系,更别提专门去杀害他的母亲了。可如果不是赫里大神官,那西大教堂前的人就太多了。 所以仅靠这个就推断出凶手还是不太现实,乌鲁略微思索了一下后,又问道:“你还会把我再带到他的面前吗?” 白维微微一笑:“当然,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嗯,这样一来,迟早就可以…… “但你也该履行你的那一部分义务了。”白维慢慢悠悠的打断了乌鲁心中的期待,让乌鲁心里一沉,“我已经展现出了我的诚意,那么你也应该展现你的诚意了。” 乌鲁深吸了一口气,他与白维交易的另一部分,就是他需要帮助白维找到另一个尸块的下落。 “没有问题……但我要提前先说好。”乌鲁冷冷的说道,“要是到太过危险的地方,那我可不去。” “比如?” “比如你要直接到科里主教的办公室。”乌鲁沉声道,“那我绝对不会去的。” “当然,我也不会。”白维笑了笑,“不过你也挺有意思的,一边用把我上缴到西大教堂来威胁我,一边又极力排斥和西大教堂过多的接触,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乌鲁深深的看了一眼那立直的左手中指,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上床睡觉。 但这个觉依旧不安稳,自打离开贝当小镇后,强烈的不安感便始终笼罩着他,特别是在知道了自己的半边身体都已经落入了白维的掌控中后,这种不安感就更盛了。以至于刚入睡的时候一直提心吊胆着,每次眯个十几分钟后就会猛然惊醒,而后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左手。 在确定了左手并没有自己动起来的意思,维萨斯的灵魂也仿佛陷入了沉睡后,他才会再次入眠,但没过多久又会再次惊醒,这样的过程往往要重复五六次,乌鲁才会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彻底睡去。 而后,“乌鲁”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虽然只能控制半边身体,但完成“坐”这个动作也已经足够了。 白维睁着左眼(右眼还控制不了),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的左手——先前一直都是以左手中指的视角看世界,现在能以正常的视角看左手,这种感觉还不错。 同时,他还在仔细感受着自己的呼吸,那吸入肺中的,不算特别健康的空气却能让他很好的体验“活着”。 只有在失去身体后,才能知道以前那毫不在意的东西到底有多么重要,能正常的呼吸都会让他感到难得,能够正常的用眼睛去看世界都会让他感到珍贵。 不过后者估计很快就能实现了。 白维微微偏过头,看向了自己的左边,这是一堵墙,但却是莱茵西大教堂的方向。 他仿佛能够透过这堵墙,看到那不算遥远的西大教堂里那只属于自己的眼睛,正按捺不住本能,想要立刻回到主人身体里。 就快了,就快了。 那只眼睛,马上就要物归原主了。 不过白维此刻翻身而起并不只是为了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以及看一看自己眼睛所在的方向,他还没怎么无聊。 他操控着这半边身体,将乌鲁行李中的一本第一条:伟大的莱茵之神降临于苦难的人间,将力量与意志分给了四名虔诚的信徒,便让其传播主的光辉,庇护天下人。 而在下方还有个配图。 有着洁白的双翼,表情圣洁,没有性别的莱茵之神正悬空中,仿佛要拥抱世人。 而在他的身下,是四名跪倒膜拜着的信徒,是四个年幼的男孩,他们也被称之为起源信徒,之后他们担任了莱茵四大教堂的主教,拥有着莱茵之神的力量,将莱茵的光辉洒向世界。 这幅配图在莱茵中也被称之为“起源”,一切开始的地方,所有莱茵信徒在看到这幅画时都必须立刻顶礼膜拜,沐浴主的光辉。 但白维却毫不在意,他盯着这幅画,突然笑了。 “什么起源信徒。”白维淡淡的说道,“只不过是莱茵,和祂最初的……” “四个性奴罢了。” 四十九 莉亚 乌鲁又是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惊醒的。 从来没有起床气的他这一刻真的是想要和世界一起爆炸了,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上一次睡到自然醒是在什么时候了。之前是一直被自己的咳嗽弄醒,现在是被其他人的咳嗽声吵醒。 他妈的,这个世界是病入膏肓了吗? 就没有一个健康的人吗?! 怒到极点的他直接对着墙壁大吼了一声:“能不能安静一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而后乌鲁便被自己的吼声吓了一跳。 他的声音,有那么大吗? 还没等他想清楚,走廊外又响起了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乌鲁能够想象到走路的人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样子,接着脚步声停住,他听到房门外传来了老板娘满是歉意的话:“抱歉,客人,是我不小心吵到您了。” 老板娘的声音也很轻,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因为不想再打扰到乌鲁,但乌鲁还是听得很清楚,就仿佛是老板娘贴在他的耳边说的那样。 这让乌鲁意识到,老板娘的咳嗽声可能并没有很大,只是他的听觉要比以前更强了而已。 ……这大概就是维萨斯所说的,额外的附赠品吧,就和他会的那些法术一样,在维萨斯使用过他的身体后,那些法术自己也能流畅的使用出来,并且拥有比之前更大的威力了。 但乌鲁并不感到高兴,因为这附赠品的代价是他的生命。 知道老板娘不是故意吵醒自己的,乌鲁也就没有那么生气了,他随便应付了两句,想要继续睡觉,但此刻天色已亮,加上经过这么一遭,他也没有了多少睡意,便轻轻的叹了口气,准备起床。 而后他便发现了床头柜上的,已经摊开了的《莱茵圣约》,正翻到第一页的第一章,他顿时警惕了起来。 昨天睡觉前他可不记得自己看过《莱茵圣约》,甚至都没有把它从行李里拿出来。 乌鲁立马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你昨晚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白维淡淡的回答:“别紧张,就如你看到的那样,我只是起来看了看书而已。” “看书?”乌鲁自然是不相信的,“你一根手指还用得着看书!?” “这不是用你的眼睛看的吗?”白维又慢慢悠悠的立直了起来,而后控制着食指和无名指轻轻晃动,像是在耸肩,“看得还挺清楚的,怎么,你没有察觉到吗?” 乌鲁死死的盯着中指,咬着牙说道:“你说过不会控制我的身体……” “去送死。”白维打断了乌鲁的话,“所以我只是看了看书而已,放心好了,我只是看书。” 乌鲁真的很愤怒,特别是白维一副无所谓的语调。 乌鲁最害怕的就是白维在他睡着时用他的身体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但他又没有办法,毕竟白维在这方面也没有过承诺。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趁白维只能控制他半边身体,做不了什么太危险的事情前就完成与他的交易,而后彻底切割(物理意义上)。 与此同时,绝对不能再使用他的力量了。 乌鲁在心里暗下决心后,便强迫自己略过了这件事情,冷哼一声后准备起床。 但在穿衣服的时候,他又不自觉的看了一眼那摊开的《莱茵圣约》。 它只翻到第一页,就像翻开后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维萨斯真的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乌鲁很想直接向白维问个清楚,但他潜意识觉得白维并不会告诉自己真相,而且他也不想被白维进一步的拿捏,于是便忍了下来。 只是在穿衣服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经意间”的将视线转过去,虽然《莱茵圣约》他已经倒背如流了,但是他还是想看看白维到底想干什么,翻到这一页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第一章第一条是讲起源信徒的,那四名初始信徒在配图中的形象也无限接近于莱茵之神本身了,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是完美的人,但他们还是跪倒在了莱茵之神的面前。按照莱茵的教义,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分得了莱茵无上的力量。 那么白维将书翻到这一页是有什么含义呢? 乌鲁还没有想明白,房间门便被敲响了,他只得暂时收回了念头,对着房门说道:“进来。” 接着,他就看到莉亚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盛着的是鸡蛋和烤肠。 “先生,请吃早餐。”莉亚脆生生的说道。 ……这破店里还有早餐? 乌鲁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让莉亚放在桌子上。 莉亚将早餐放好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了乌鲁的面前,递上了几枚铜币:“先生,这是房费。” 乌鲁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姑妈说她的身体不好,没有办法为您提供完整的服务,今天早上还因为咳嗽把您吵醒了。”莉亚认真的说道,“我们不该收全部的房费,所以退一半给您。” 乌鲁有些诧异的接过了铜币,拿在手中轻轻的磨蹭着,接着点了点头,放进了口袋里。 莉亚又说道:“如果您想换个旅馆的话,也可以直接和我们说,我们会把全部的房费退给您的。” 说完之后,莉亚朝着乌鲁鞠了个躬,便打算离开。 等她走到房门前的时候,乌鲁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她是你妈妈吗?” 莉亚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乌鲁,说道:“不,是我姑妈。” “你妈妈呢?” “妈妈死掉了。” 乌鲁嘴角微抽,突然的想到了那个小男孩和他的妹妹。 见鬼,怎么又是个没了妈的? 莉亚注意到了乌鲁的表情变化,还以为乌鲁是在可怜她,便连连摆手道:“没有关系的,先生。虽然我的妈妈不在了,但我姑妈对我也很好,我也把她当成妈妈了,所以我不可怜。” ……谁说你可怜了? 乌鲁觉得这个小鬼奇奇怪怪的,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摆了摆手让莉亚离开。 于是莉亚又向着乌鲁鞠了个躬后,才出了门。 接着,乌鲁便走到了桌子前,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煎蛋和烤肠。 这完全就是焦的吧。 他拿起叉子,勉强的尝了一点,而后立刻放下。 ……妈的好难吃。 乌鲁最终也没有把这份早餐吃完,在收拾好了东西后,便出了门。 走到旅馆门口的时候,他看到老板娘正坐在柜台的后面,似乎是比昨晚更加虚弱了,她脸色苍白,双手紧紧的抓在椅子扶手上,似乎这就已经要用掉她全身的力气了。但即便如此,她的脸上还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此刻正注视着面前的小小身影——莉亚正拿着比她高一个头的拖把,满头大汗的拖着地。 在见到乌鲁的时候,莉亚立刻站直了身体,而后向乌鲁鞠躬,自打老板娘昨天说她没有礼貌后,她仿佛就记住了这点,一天要给乌鲁鞠好几个躬:“先生早上好。” 而一旁的老板娘似乎也想要起来,但因为太过于虚弱,撑了两下没起来后便放弃了,只是对着乌鲁露出了个满是歉意的微笑。 乌鲁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从两人身边走过。 而后他发现老板娘的面前也是一份煎蛋和烤肠,但比他的那份还要焦,让他的眼皮情不自禁的跳了一下。 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有一碗黑色的黏稠液体,似乎是药。 “先生。”老板娘突然的叫住了乌鲁,轻声细语的说道,“今天我也要和莉亚去教堂看病,如果回来的时间比较晚的话……” “我知道了。”乌鲁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昨天已经说过了。” 老板娘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了。 于是乌鲁便走出了旅馆,而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鬼使神差般的回过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 “姑妈,我拖完地啦。” “好,很乖。” “您怎么还不喝药。” “呵呵,马上喝。” “怎么早餐也没有吃,是莉亚做的不好吃吗?”莉亚很是紧张的样子。 “当然不是。”老板娘笑眯眯的将那烧焦的煎蛋放进嘴里,“很好吃呦……不过给客人吃的话就不是很合适了,还要再加油。” “……莉亚会加油的!姑妈你放心休息,工作全部交给我就好了!” “呵呵,莉亚最懂事了。” 这一瞬间,乌鲁感到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屋,听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对他说话。 “妈妈,吃药吧。” “……好。” “没有吃的,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到教会去,神甫大人肯定会帮我们的!” “呵呵,乌鲁最懂事了。” 乌鲁在窗前沉默着站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五十 你这是在亵渎!!!!(二合一) 莱茵西大图书馆。 乌鲁站在图书馆的大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着眼前这座他十年前来过无数次的地方,此刻却有些犹豫。 “怎么?”白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几分戏谑,“不敢进去吗?” 乌鲁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这又怎么不敢的?我只是觉得……你在玩我。” “放心好了。”白维淡淡的说道,“我的取向没问题。” 乌鲁嘴角微抽,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强忍住了发火的欲望:“你说你要找其他尸块的下落,却要我带你到这里来。”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觉得你的尸块的位置会在图书馆里的普通藏书中写着吗?” “普通的藏书确实不可能。”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但现在的你不是神甫吗?莱茵的神职人员可以调阅一些常人所无法调阅的书籍,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是的,在白维的嘱咐下,此刻的乌鲁又重新穿回了他的神官服,这让他感到忐忑。毕竟他可是被莱茵通缉的人,此时却非但没有逃跑,反倒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索姆城,出现在所属于莱茵教会的图书馆前,甚至好好的穿着神官服。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莱茵之神的注视下疯狂跳舞,这对于乌鲁那本来就已经不是很健康的心脏而言又是一番挑战。 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别紧张。”白维笑着说道,“索姆城最不缺的就是神官了,不会有人会在意你的,你那纯白的神官服完全可以将你一切的污秽所遮掩,不是吗?” 面对白维这明晃晃的嘲讽,乌鲁并没有反驳,他只是潜心留意了一下身边的人。 莱茵图书馆是对索姆城的所有人开放的,所以出入这座图书馆的大多数是普通人,只有极少数是神官。但也正如白维所说的那样,索姆城的神官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来往的人也不会特别在意乌鲁,最多就只是因为乌鲁在原地站了半天没有动弹而让人感到好奇的往他这里瞥了两眼,但目光也不会停留太久,很快就会匆匆离开。 这让稍稍的让乌鲁放心了些,当然,他也是比较清楚莱茵图书馆的情况才会过来的,要是白维让他穿着神官服直接到西大教堂,那他肯定不会去。 “你或许对我的权限有些误解。”在稍微缓解了心中的紧张后,乌鲁冷冷的对白维先前的话语做出了回应,“就算管理员认可了我的身份,但一个普通的神甫能够查阅到的资料也是很有限的,如果一个普通神甫都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你的尸块,那你也太……” “你不就找到了?”白维笑着打断了乌鲁的话,“这样看来你还是挺幸运的啊。” 乌鲁顿时一窒。 幸,幸运? 乌鲁已经觉得,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天犯贱的在那个该死的黑商手里买到了这根手指。 这个该死的黑商,他妈的卖的竟然是真货! 一想到这,乌鲁就气得浑身发抖,也失去了与白维继续争论的兴趣,黑着脸走进了图书馆。 西大图书馆是索姆城唯一一个图书馆,也是西大教堂所控制区域内最大的图书馆,收藏的书籍数不胜数……毕竟后台就是西大教堂。 在《亵渎》的世界中,并没有国家的存在,最多就是城邦。而凌驾在城邦之上的就是教会,四大正教的影响力囊括了这片大陆七成以上的土地。所以图书馆这样的拥有特殊含义的单位自然是由各大教会管辖。 所以图书馆的管理人员也是神甫和教会骑士。 从大门旁的两名莱茵骑士的注视下走进图书馆,乌鲁的心又不免的悬了起来,毕竟又进入了教会的势力范围内。 图书馆的一层是对外开放的区域,所有人都可以在此地借阅书籍,所以这层楼的人也是最多的,即便大家都有意的保持了安静,但还是免不了一丝嘈杂。 乌鲁在第一层走了一圈,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到了第二层。 第二层的人数只有第一层的十分之一,所以整个视野都空旷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压抑感扑面而来——因为第二层是只有神职人员才能进入的地方。 第二层的管理员是个比乌鲁大十多岁的,看起来颇为和蔼的老神甫,在听到脚步声后,他抬起了头看了过来,那一瞬间乌鲁就感觉到自己被打量了。但他面不改色的走到了对方的面前,沉声说道:“我要借书。” 看着乌鲁身上的神官服,老神甫倒也没有提出要查阅证件什么的,直接问道:“要借什么书?” 乌鲁听着白维在心里的描述,沉思了一会后说道:“《西大教堂年记》。” 听到书名,老神甫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他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稍等”后就离开了。 二层不比一层,在这里借阅书籍要提前和管理人员说,并由管理人员去取。期间只能在二层阅读,不能将书带离。 而在等着管理人员将书取回来的时候,乌鲁自然而然的开始观察起了二层。之前提到过,能上二层的都是莱茵教会的神职人员,他们大多数是来这里查找资料的,所以比起一层,这里要安静的多。 乌鲁环视着整个二层,突然看到了两个十分年轻的神甫,他们很明显还未成年,脸上白白净净的,连胡须都没有,此刻也在认认真真的翻看着手里的书,同时做着笔记。这一刻,乌鲁感到有些恍惚,他的眼睛仿佛又穿透了时光,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啊,那两个孩子真的很努力呢。”老神甫的声音突然在乌鲁的身后响起,“明年才是考核,他们却提前一年的来这里学习了。” 乌鲁回过头,看到老神甫已经将他要的书放在了柜台上,同时也将目光转向了那两个少年神甫,眼中满是慈爱。 “努力又认真的孩子,真是很让人讨厌不起来啊。”老神甫笑着说道,“看着他们,总是不免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啊……你说是吗?” 曾经的……自己? 乌鲁感到有些恍惚,回忆止不住的涌了上来,他想起了自己也曾在此地奋笔疾书的日子。虽然之后的结果并不好,甚至于昨天的事情几乎让他的心态失衡,但此时的回忆却仍旧如同午后的阳光那般,让他逐渐平静了下来。 “是啊。”乌鲁忍不住向着老神甫露出了笑容,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笑过了,“年轻……就是希望啊。” “不。”老神甫摇了摇头,而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努力拼搏的年轻才是希望,就像是这个……” 老神甫一边说着,一边将《西大教堂年记》推到了乌鲁的面前。 “现在这个年代,很少有人会对西大的历史感兴趣了啊。百年前西大教堂的创始人,起源信徒之一的埃里奥大主教能在诸神混战的年代开疆拓土,确立了西大教堂如今的地位,靠的不就是努力拼搏吗……当然,主的力量也是不可忽视的。”老神甫做了个祈祷的手势,“但能够被主选中,又何尝不是一种能力呢?这么多年来,西大教堂的历任主教大人励精图治,将西大教堂从偏安一隅发展到如今的名副其实,其中的努力自然是不用多说的……只是可惜,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历史了。” 老神甫一边说着,一边叹气,而后他轻轻的敲了下书的封面,郑重的说道。 “但必须要有人铭记啊,这才是我们的传承,这才是我们的历史。也是我们要教给后人的东西。”说罢,老神甫便笑着拍了拍乌鲁的肩膀,而后慢慢悠悠的向着那两个少年神甫走去,“孩子们,学习得如何了?” 乌鲁看着老神甫的背影,感觉那尘封已久的内心又被触动了,他的眼中闪过希冀,但很快又是黯然。 如果当初,他能留在这里…… “是在怀念吗?”偏偏在此时,白维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响起,“怀念什么呢?” 乌鲁的眼神立刻就冷了下来,他没有说话,但白维却没有停下。 “你们的《莱茵圣约》里说,莱茵之神将祂的力量和意志分给了四个起源信徒,又由四个起源信徒传播下去,没有错吧?” “你想说什么?” “所以我很想知道,是你这样的家伙继承了祂的意志,还是昨天那些连《莱茵圣约》都背不上来的家伙们继承了祂的意志。”白维慢慢悠悠的说着,“还是,这个在你眼中‘正直’的神甫继承了祂的意志呢?” 乌鲁的眼神微微有了些变化,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白维在挑起什么危险的话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要来找尸块的吗?” “我是来找答案的,或者说,帮你找答案的。”白维笑意盈盈的说道,“你就不好奇吗?《莱茵圣约》里说的那个,莱茵之神那同力量一起被分给信徒的,到底是什么?” 乌鲁的内心涌上了强烈的不安感,他找了个空位坐下,看着眼前的《西大教堂年记》,却没有翻开的勇气。 而在这时,他听到了一旁的老神甫压低声音的教训:“怎么又错了?昨天我已经教过你们了吧,正神和邪神确实都可以将力量分给信徒,但两者的区别是很明显的,信徒在接收邪神的力量时,会同时接收到祂那疯狂且负面的思想,这种情况被称之为污染,而正神不一样,正神在给信徒带来力量的同时还会净化信徒的思想……” 说到这,老神甫顿了一下,似乎是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说道。 “你们这样肯定是考不上的,跟我过来,我给你们补补课,但不要告诉别人啊。” 老神甫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乌鲁在看他,在微微愣神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乌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一刻,乌鲁感觉自己那不安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他也微笑着朝老神甫点了点头,而后看着老神甫带着两个少年神甫离开,就像是个为孩子操碎心的老父亲。 这,才是莱茵。 昨天遇到的那些神甫,并不能完全代表莱茵。 只不过是个例罢了。 如果当初,他遇到的神甫不是路吉,而是这位老神甫的话……即便没能考进索姆城,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涌了上来,但很快又被他抹消掉了。 “已经拿到你想看的书了。”乌鲁冷冷的对白维说道,“你到底想看什么?” 白维再次感受到了乌鲁内心的情绪变化,但他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很乐意的见到这点,以至于连说话的语气中都充满了愉悦。 “很好,那么开始工作吧。”白维说道,“先把每一任西大教堂的主教资料摘出来吧。” 乌鲁眉头微皱,虽然这本《西大教堂年记》的书页是可以拆卸的,但他并不知道白维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非要说的话,就是我觉得这帮家伙偷了我的尸块吧。” 在一帮陨落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身上找尸块的信息? 乌鲁觉得白维是在搞笑,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按照白维的意思,将西大教堂从起源信徒到这一任主教科里的页码全部取了出来,总共十二位,他一一摆开摊在了桌子上。 这些资料都很详细,每一任主教都有三张画像,分别是刚入莱茵时,升至主教时以及从主教之位离开时,也代表着少年、壮年和暮年三个阶段。 而看着这些资料,乌鲁有些沉默。十年前的他对这十二位主教大人的履历可谓是了如指掌,那些辉煌而伟大的故事跃然纸上,吸引着尚且年少的他。当时的他拼了命的想考到索姆城,和这十二位主教也有着密切的关系。 他想成为像他们一样的英雄人物,而非是现在这样的……虫子。 但是…… 白维看着这些资料,突然啧了一声:“竟然每个人都有画像啊。” “因为这代表了要将一生都献给主。”乌鲁下意识的做出了回答,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苦读的日子,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再次变得面无表情,“所以你想在这些资料上找到什么?” “想找找他们的共通点。” “共通点?”乌鲁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越使用神的力量,就会越接近神,所以邪神的信徒会越来越疯狂,而正神的信徒会越来越神圣’。”白维淡淡的说道,“这是四大正教对外的宣传,对吧?” “有什么问题?” “所以,这十二位主教,也是最接近莱茵的存在,他们能够最大幅度的使用莱茵的力量,所以也应该有个最大幅度的。共通点,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圣特质’,那么,这一神圣特质是什么呢?” 乌鲁眉头皱得更深了。 虽然这句典意流传的很广,但乌鲁还真没有往这方面细想过。 神圣的共通点…… 他仔细打量着这十二位主教的信息,想找出白维所说的共通点,可是,这十二位主教来自天南地北各个地方,履历也大有不同,他属实没能从中找到所谓的共通点。 而后,他就听到白维悠悠的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你们这十二位主教,年少的时候……” “长得都还挺精致的?” 乌鲁怔了怔神,他下意识的将注意力放在了之前从未注意到过的,这十二位主教少年时期的画像。 而后震惊的发现,白维说的是没错,这十二位主教,至少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丑”,每一个都像是那些古典画中的美少年。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了心头,但乌鲁强作镇定,冷声道:“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也算共通点?你怎么不说……” “你什么时候对异性没有感觉了,还记得吗?”白维平静的打断了乌鲁的话,“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的呢?” 乌鲁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的抓住了所坐椅子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的暴起。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还记得刚刚那个老神甫说的话吗?”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邪神会对使用祂力量的信徒进行思维上的影响,使其更加疯狂,这种过程被称之为污染,而正神会让使用祂力量的信徒变得更为神圣,这种过程被称之为——净化。” 此话说完,乌鲁看到自己的左手强硬的松开了椅子扶手,而后慢慢悠悠的伸到了他的面前,那根中指立直着“注视”着他,仿佛在笑。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净化吗?” 乌鲁自然听懂了白维在说什么,但他不愿意相信,或者说,根本就不敢相信。 他下意识的又看向了那十二位大主教少年时的画像,而后他惊恐的发现,这画像仿佛在突然之间,对他产生了某种巨大的……诱惑。 这一刻,乌鲁感觉理智在疯狂示警,让他不要相信这一切。 因为这是亵渎,这是有史以来对莱茵最大的……亵渎。 于是他也在心中对着白维狂吼着:“闭嘴!你这是在……亵渎,你这是在亵渎!你才是邪神!是你在污染我!你个亵渎神明的……” “如果我是亵渎的话。”白维戏谑的打断了乌鲁在脑海中的狂吼,“那么,刚才那个老神甫带着那两个少年去做什么了呢?” 乌鲁的身体猛地僵住。 白维一点点的靠近了他,那一字一顿的话语仿佛在引诱他坠入地狱。 “你,想去看看吗?” 五十一 我本来可以不成为这样的人! 蒂姆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外的神甫,有些惊讶:“你不是刚才的……” “嗯,我就是刚才借这本书的。”乌鲁举起了手里的《西大教堂年记》,说道,“这里面的一些东西我有些看不明白,不过见您好像对这本书挺了解的,所以我想向你请教一下,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乌鲁一直盯着蒂姆的眼睛,似乎是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这样吗?”蒂姆有些犹豫,“可我还在给那两个孩子讲课呢。” “不会花掉你太多时间的。”乌鲁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你也可以把我当成学生,反正这上面的内容,他们也需要了解吧。” 乌鲁原本以为蒂姆会继续拒绝,却没有想到蒂姆听了他的话以后,略微思考一下,而后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像你这样依旧抱有如此旺盛的求知欲的年轻人可不多了,我确实不敢拒绝你,甚至于,能够给你一些建议,也应该是我的荣幸。” 说着,蒂姆侧开了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乌鲁有些惊讶。 就这么让自己进去了? 他抿了抿嘴,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表现出来,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而后走进了对方的房间。 这是一间休息室,不算大,但却很干净,整洁。透过窗户的阳光足以将整个休息室都给照亮,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至少让乌鲁那原本躁动不安的内心平静了许多。 一道拉帘将休息室分隔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休息的地方,另一部分是看书工作的地方,这当中摆了一张小小的桌子,桌上放着三杯茶,以及两本被密密麻麻的笔记所填满的《莱茵圣约》,但是并没有人。 还没等乌鲁问起,身后的蒂姆便已经关好了门,笑着走到了桌旁:“那两个孩子去上厕所了,很快就会回来,你先坐吧。” 乌鲁点了点头,而后坐在了其中一个空位上。 “关于那本书,你有什么不懂的吗?”蒂姆有些好奇的问道,“那本不过是西大教堂的历史而已,也不是什么资料书,有什么让你感到困惑的点吗?” 乌鲁将手中的《西大教堂年记》放下,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蒂姆的问题,而是沉默了一会后,才缓缓开口:“首先我想问问,你知道莱茵第七章第八条的内容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乌鲁再一次盯住了蒂姆的眼睛。 而后他发现蒂姆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异样,依旧很是自然:“你是说我主关于逆境中信徒们该如何应对的那条?” 乌鲁瞪大了眼睛:“你竟然知道?” “我为什么会不知道?”蒂姆有些奇怪,“《莱茵圣约》的五十三万四千八百二十六个字,我都知道啊。” 乌鲁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可是,我去了很多教堂,这里的神甫都不知道。” 听了乌鲁的话,蒂姆立刻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啊,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啊。” 他顿了顿,而后看向乌鲁的眼神突然柔和了起来。 “你不是索姆城的神甫吧?你问这个问题,想必当初也是来这里考核过的,但是,没有个好的结果,对吧?这些年……”他沉默了一会,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也受苦了啊。” 听到这话的时候,乌鲁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 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他考不上时,路吉笑着嘲讽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想考进索姆城,凯尔塞在考前的一天将他打残,并假惺惺的说对不起。 只有蒂姆,这个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仅凭着三言两语就瞬间理解了他。 他的看法没有错,他对蒂姆的看法没有错。 这一刻,他都没能忍住内心的冲动,直接在心里对着白维狂吼:“维萨斯,你是错的!你是错的!” 但白维没有回应,像是又睡过去了似的,这让乌鲁感觉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但是无所谓,只要知道自己是对的,知道白维先前所说的那只不过是邪神试图抹黑莱茵之神的亵渎之语就可以了。 深吸了几口气后,乌鲁才逐渐平静了下来,而在此期间,蒂姆也一直没有说话,就像是专门给乌鲁留下了这个缓和的时间。 “您……一直都知道吗?”乌鲁在不经意间对蒂姆使用上了敬语,“那所谓的考核,是有问题的。” “怎么会不知道呢?”蒂姆又一次轻叹了口气,“我在这里工作也有许多年了,期间也教导过无数个想要留在这个城市的孩子们,但是,他们大都没能留下来。” 这下,乌鲁能够确定了,蒂姆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失意者。 所以他看着蒂姆,就像是在看着同胞,很是认真的说道:“比起那些连《莱茵圣约》都无法背下来的人,您才更适合在大教堂里。” “呵,那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这么多年来也已经看开了。”蒂姆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目光转向了桌上的《西大教堂年记》,“所以,你是想问什么问题来着?” 想问什么问题? 乌鲁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蒂姆的反应已经说明了白维刚才的亵渎之语是完完全全的疯话。 因为他眼前就是一位真真正正的,虔诚的莱茵信徒。 所以,乌鲁更想要和蒂姆聊一聊考核的事情,这件事情在他心中憋了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办法找人倾诉。 “那您觉得这样就是对的吗?”乌鲁的身体下意识的往前倾,他显得有些急躁,“这是否违背了……不,这肯定违背了教义,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呢?主的恩典到底是在哪个环节被扭曲了?” 面对乌鲁这连珠炮一般的发问,蒂姆不得不抬起手打断他。 “冷静冷静。”蒂姆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些很不满,我也一样,但是……” 他耸了耸肩。 “我并不是主教大人,只不过是在图书馆里工作的一个普通的神职人员罢了。” 乌鲁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激动了。 是的,正如蒂姆所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低阶神职人员,甚至比不上那些教堂里的低阶神甫。 有些事情,知道与否又能怎么样呢? 乌鲁看着蒂姆的眼睛,仿佛也能从那灰色的瞳孔中读出无奈。 他应该也迷茫过吧,只不过现在认清了现实。 乌鲁知道,自己也不该再给这位老人带来更多的烦闷了,于是他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沉默已久的白维终于开口:“最该问的问题,你还没问呢。” 听到白维的声音,乌鲁的身体僵了一下,而后他冷声的回答:“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为什么不问呢?”白维笑着说道,“来都来了。” 这时蒂姆也发现了乌鲁的异样,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乌鲁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你如此不死心,那就让你看看好了。 乌鲁再次将目光放在了《西大教堂年记》上,而后缓缓的开口:“我听到了一个……很亵渎的说法。” “哦?”蒂姆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什么亵渎的说法?” “有人说我主挑选信徒,是以……某种外貌、形象上的条件作为唯一标准的。” 蒂姆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他低喝一声:“真是亵渎之语!” 乌鲁顿时松了口气,他笑了出来:“确实……” “这怎么可能是唯一标准!” 乌鲁那尚未展开完全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您说什么?” “我说,那怎么可能是唯一的标准。”蒂姆轻轻的敲了下桌子,说道,“‘神眷者模板’确实不多,但每十年也是能出那么几个的。可主教的位置就只有一个,那能成为主教的人,必定是心智,天赋,还有……” “神眷者模板?”乌鲁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这是什么意思?” 被打断的蒂姆有些惊讶的看着乌鲁:“你不知道吗?” 还没等乌鲁做出反应,蒂姆这才后知后觉的拍了拍后脑勺。 “差点忘了,你不是索姆城的神甫。”他顿了顿,“理论上来说,‘神眷者模板’这一概念并不能让大教堂以外的神职人员知道,不过……这个规矩也早已名存实亡了,那告诉你也无妨了。” 乌鲁死死的抓着膝盖,强作镇定:“我确实不知道,拜托您了。” “嗯。”蒂姆拿了一本《莱茵圣约》来,将其打开到第一页,“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你知道起源信徒吧,哦,你肯定知道。” 乌鲁看着那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莱茵圣约》,却突然间感到有些陌生。 “起源信徒,是我主莱茵认为的,最完美的人类模板。”蒂姆的手指在那四位起源信徒的画上划过,“因此,他们才深受我主莱茵的喜爱,并得到了我主的力量,而在得到我主力量的同时,他们也得到了我主的……” “污染。”乌鲁轻轻的开口,说出了几分钟前他还觉得是“亵渎之语”的词汇。 好在蒂姆并没有听到。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净化,四位起源信徒得到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净化。由于他们体内拥有的我主力量是最为庞大且纯粹的,所以他们在各个方面,比如意志,视野,甚至是对这个世界上的审美,都与我主拥有着极大的相似。而之后,这四位起源信徒也将这些,连带着力量一同传递了下来。”蒂姆又打开了那本《西大教堂年记》,“每一任大主教都得到了这样的传承,当然也不止是主教,随着莱茵神教的扩散,我主的力量与意志,还有那超脱于凡尘俗世的审美……” 蒂姆越讲越兴奋,和先前那个看透了无常世事的老者形象相去甚远。 而与之相反的是乌鲁,他呆呆的看着蒂姆,突然问道:“那接收了这一光辉的神职人员们,自己知道吗?” 蒂姆停了下来,眉头微皱的看着乌鲁:“你什么意思?” “我说,被改变的人,有的选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蒂姆似乎有些生气了,“主的光辉润物细无声,即便是最低阶的神甫,也能在不知不觉中得到净化,这不就是主的恩赐吗?你为什么还会在意那种奇怪的问题。” 乌鲁已经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了,他怔怔的看着蒂姆,只感觉这个人的嘴在动,发出了令人烦闷的声音,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这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股疲惫让他只想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于是他像是失了魂般的起身,也不理那还在喋喋不休的蒂姆,晃晃悠悠的走到门边,而后余光突然瞥到了那块拉帘,身体停住了。 下一秒,他的身体又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了额外的力气,让他大步的走到帘子旁,无视了蒂姆大声的喝问,直接将帘子拉开。 那两个少年昏倒在帘子后的床上,全身赤裸,一片狼藉。 乌鲁缓缓的转过头,木然的看着蒂姆。 前一秒还在慷慨激昂的蒂姆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他耸了耸肩:“好吧,还是被你发现了,那老规矩,一人一个吧。这两个孩子我已经盯了很久了,真是便宜你了。” 乌鲁呆呆的看着蒂姆,他的视野逐渐模糊,于是蒂姆的脸一点点的变化,变成了路吉。 ……路吉? 啊,为什么。 死人,还在说话。 蒂姆并没有察觉到乌鲁的变化,他还在那里碎碎念:“真的,那些好的后辈都已经被……” “噗嗤”。 一把带锈的剪刀在蒂姆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捅进了他的喉咙里。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冲过来的乌鲁。 “你,为什么……” “噗嗤”! 又是第二刀,第三刀。 乌鲁没有停手,就像是回到了杀路吉的那天晚上,像是要把一切都给撕裂。 蒂姆用尽全力,也只是勉强的说出了一句话:“为什么?我们不是……一类人吗?” “你给了我选择吗?!你们给了我选择吗?!”他放下了被血染透的剪刀,用力的掐着蒂姆的脖子,冲着蒂姆绝望的嘶吼着,“我本来可以不成为这样的人!我本来可以不成为这样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蒂姆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失败的晚上。 声嘶力竭后,是永远得不到答案的答案。 五十二 《莱茵圣约》 赫里看在休息室外,看着不远处那死不瞑目的蒂姆,以及那铺满了整个休息室的血,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原本已经踏进房间里的一只脚立刻收了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赫里转过头,询问在现场维持秩序的骑士,“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谁干的?” “报告大神官。”骑士汇报道,“我们现在还无法确定凶手是谁,因为他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 骑士抬起手,指着休息室里唯一的窗户。 “从那里跳下去了,而窗外的走廊正对着街区,他能够迅速的脱身,我们除了找到一件染血的神官服外,暂时没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赫里顿时瞪大了眼睛:“染血的神官服?这他妈还是内部作案?” “据少数目击者报告,确实是一名神甫和蒂姆神甫有过交际。”骑士说道,“但具体的身份还没能调查出来。” “那里面这个家伙是怎么死的?” “失血过多,蒂姆神甫的腹部有十八道锐器的伤口。” ……被人连捅了十八刀? 赫里都不想说话了。 这杀人方式也太LOW了吧? 两个神甫战斗,既没有用法术,也没有用神术,就在这里用刀捅,还把人给捅死了……虽说低阶神甫确实没有办法很熟练的将法术运用在战斗中,但这样的战斗,或者说凶杀还是让赫里觉得太过于低端,都不想插手了。 其实这种级别的凶杀案确实不需要他来插手,只不过他是这座图书馆的管辖人,而那名死去的神甫在名义上又是他的部下,所以他才会过来看两眼。 而看完后,也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便摆了摆手,准备离开。 不过这时一名骑士又将两个少年神甫带到了他的面前:“大神官,这两个家伙在一直都在凶案现场。” 赫里停下了脚步:“什么?” “他们两个一直都在凶案现场睡觉,在我们抵达时才醒来。”骑士说道,“按照他们两人的说法,他们是在喝了蒂姆神甫准备的茶水后就没了意识,我们刚才也从那茶水中检查到了迷幻药的成分。” 迷幻药、睡觉、少年神甫。 这几个关键词凑在一起,赫里不用看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而两个少年神甫那脸上惴惴不安的神情以及身上的衣冠不整更是直接证明了这点……不过这种货色都下得去手,也确实是两个低端的家伙。 “所以你们两个就是源头?”赫里淡淡的说道,“分赃不均,急了?” 两个少年神甫茫然的交换着眼神,没有听懂赫里在说什么。 但赫里也懒得解释了,这种明摆着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深究的,交给手下就完事了。 “等等。” 一道沉稳的声音在赫里的身后响起,赫里微微一怔,而后猛地回过头,看到科里大主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科里主教?”赫里很是惊讶,“您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这里出了事情。”科里缓缓的走来,“一个神甫被残忍的杀害了,而且还是……腹部遭受到了锐器的重创。” “是的。”赫里点了点头,“被连捅了十八刀,凶手十分残忍。”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赫里的心中还是很疑惑,这种级别的凶杀案怎么着也不会惊动主教才对。 但科里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凯尔塞曾经给我传了消息,路吉神甫也是这么死的。” ……路吉? 微微愣神后,赫里才想起了这个名字属于谁,便同时猜到了凯尔塞的意思,脸色大变:“您是说,是乌鲁干的?他到这里来了?可是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专门来这里杀一个图书管理员?” 面对着赫里这连珠炮般的提问,科里只是淡淡的说道:“别急,我们会搞清楚的。” 其实科里来到这里并不只是因为蒂姆的死亡方式和路吉很像,更是因为…… 科里轻轻的摸了下左眼,他能感觉到这只左眼表面平静下的躁动。 它又想要咬人了。 “快,你!”回过神来的赫里立刻指挥着骑士,“到大教堂的档案库里找到贝当镇神甫乌鲁的画像,然后立刻送到这里来!” 骑士正要应诺,却被科里打断了:“不用这么麻烦了。” 赫里又愣了一下,他看着科里走到两个少年神甫面前,轻轻的抚摸着他们的脸。 “这两个孩子,不是见过他们吗?” 赫里立刻明白了科里想做什么,下意识的抬起了手:“主教!现在让骑士回去取画像,也要不了多少……” “看着我的左眼。”科里对着两个少年神甫微笑,“然后回忆一下那个神甫的样貌……别紧张,放轻松,我们慢慢来。” 那两个少年神甫原本还有些紧张,毕竟他们面对的可是大主教,但在科里的安抚下逐渐恢复了过来,带着对主教大人的信任,他们一同看向了科里的左眼。 那一只如同星辰般,让人忍不住沉沦下去的眼睛。 ……来不及了。 赫里神情复杂的放下了手。 大约半分钟后,科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睁开后,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那个凶手的样貌已经从两个少年神甫的脑海中倒映进了他的眼睛里。 正是乌鲁。 “没想到啊。”科里轻轻的说道,“还真的是你……你还真的敢回来。” 接着,他顿了顿,嘴角慢慢的浮现出了一抹微笑。 “也好。”他喃喃道,“那根手指,我收下了。” 说罢,科里转身离开,再也没有看那两名少年神甫一眼。而那两名少年神甫也就这样呆呆的站在原地,瞳孔中的一切情绪都已然消失,只剩下了……呆滞。 就仿佛由人变成了玩偶。 赫里走到了两人的面前,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指使着手下的骑士:“把他们两个带到唱诗班,以后就安排一个不需要脑子的体力活工作就行了。” “是!大神官!”骑士立刻走上前,“跟我们走吧。” 两个少年神甫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呆呆的站在原地。 骑士们只能拉着他们走。 赫里摇了摇头,也准备离开,而后便听到了“噗”的一声。 他回过头,看到有个包裹从两个少年神甫的怀里掉了出来,显然是他们之前一直抱在怀里的,但现在已经抱不住了。 赫里走了过去,将包裹捡起后打开。 里面是两本已经被翻烂了的, 《莱茵圣约》。 五十三 而我,要你的命 科里来到了图书馆的顶层天台。 西大图书馆是索姆城第二高的建筑,仅次于西大教堂。站在这里,可以将半个索姆城收入眼底。 而科里本人也很喜欢站在高处向远眺望,就像是屹立在索姆城最高处的莱茵神像一样,他会感觉自己正掌控着世界,自己就是莱茵。 特别是在得到这只特殊的眼睛后,科里能看到的地方就更远了。 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中。 但是现在,他显然不是来登高望远的。 屏退了左右之后,科里独自站在顶层,感受着那从远处吹来的风,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敢回来……”科里轻声呢喃着,“但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接着,他缓缓的闭上了左眼,同时在脑海中回想着刚刚从那两名少年神甫的回忆里取到的画面,乌鲁的脸一点点的在他的脑海中放大,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身边涌动。 下一秒,他猛地将眼睛睁开,那如同星辰般的眼睛立刻运转了起来,封存着的太古力量在这一刹那间为他所用。 于是整个索姆城,稍微有些法术亲和力的人都感到脊背一凉,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那湛蓝纯净的天空。 …… “怎么了?” “感觉……有点奇怪。” “奇怪?” “是的,就好像突然被人盯上了。” “你在逗我吧,谁会没事盯着你?” “不知道啊,就感觉有点发毛,就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天上有一只眼睛在看着我。” ……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 科里的左眼就像是个打印机,一张又一张脸在这只瞳孔中出现,而后又迅速消失,切换成下一个。 他正在快速的筛选着城内的超凡者,就像是莱茵在注视着祂在尘世间的信徒。 这就是为什么在得到这只眼睛后,科里觉得自己就像是索姆城的莱茵的原因。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通过这只眼睛来掌握到城内的每一个超凡者,这座城市就真的落在了他的这只眼睛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份注视下对抗他。 哪怕是原本实力比他要更强的人,也无法避开这道注视。 因为,这不是法术,甚至不是神术。 这是规则。 这是“你必须要被我看到”的规则,任何人,任何力量都无法打破这一规则。 也正是因为拥有着这份力量,科里才拥有着绝对的自信,不管是哪个尸块的持有者,只要踏上这片土地,就必然要成为他的猎物。 那一份尸块,也要是他的了。 在一瞬间的筛选掉了城内的数百名超凡者后,科里感知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他正在一条阴暗而崎岖的小巷子里快速而狼狈的奔跑着,似乎是想要逃离什么。 但很可惜,你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我的“注视”的。 科里的目光追了过去,同时微微掀起了嘴角。 你的那份尸块,要变成我的了。 …… 乌鲁的意识海中,白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哦?竟然被发现了吗?”他喃喃道。 此刻的乌鲁还在狂奔,甚至想要直接离开这座城市。 而后,他就听到白维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打响指。” 乌鲁微微一愣,他不明白白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他打响指,但他自然是不愿意的,直接无视了白维的话。 很快白维又重复了一遍:“打响指,快。” 乌鲁依旧没有理会,接着他就听到白维那轻微的叹息声。 下一秒,乌鲁便感觉到一股十分危险的力量追了上来。 它很快,真的很快,那弯曲的巷子和泥泞的小路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挡它,当乌鲁有所感知的时候,它就要追上并抓住乌鲁了。 但也就在这时,乌鲁的半边身体突然失去了控制。 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接管了他的左手。 而后,“啪”的一声。 响指打动,清脆悦耳。 那即将抓住他的东西瞬间消散。 …… 科里猛地捂住了左眼,原本挺拔的身体也迅速弯了下去,就像是被人在眼睛上狠狠的打了一拳。 等他将手移开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注视】被取消了。 “有意思。”科里喃喃道,“原来你拿着的是那根左中指,啧,【终止】的威能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啊,竟然连【注视】都能被取消。” 几个呼吸后,血停住了,科里也重新站直了身体,脸上除了一点血污外没有任何异样。 虽然【注视】被取消了,但科里并不担心。他刚才所受到的伤害也并不是那根中指带来的,而是这只眼睛,也就是【注视】的反噬。除了维萨斯外,任何人使用他身体里的规则,都要付出代价。 好在,科里可以通过莱茵的力量来抵消这个代价,但这也限制了他的使用频率,大概两天使用一次,才不会对身体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的损伤。 所以他现在没有办法立刻使用下一次【注视】了。 但是没有关系,他刚刚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还是看到了乌鲁,虽然只有一瞬,但科里也能感受到乌鲁的身体状态……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了。 那个家伙没有办法使用莱茵的力量来抵消代价,那么他每一次响指,都是在克扣自己的生命,显然,他快扣完了。 所以科里并不担心。 感受着左眼那微微躁动,科里轻笑着安抚道。 “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把你的‘兄弟’带过来的。” …… “呕……” 乌鲁倒在地上,大口的吐着鲜血。 而一旁的中指,也就是白维正平静的立直着。 没想到竟然被那个家伙发现了,这倒是意料之外。 白维看了一眼刚才那个视野投来的方向,那份危险连他都感知到了,他也知道,虽然这次【注视】被打断了,但他们确实被那个疯狂的主教盯上了。 不过,也无所谓。 白维又转身看向乌鲁。 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 “维萨斯……”勉强的喘过气来后,乌鲁抬起了头,死死的盯着白维,“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维平静的回答:“我刚才要是不打出那一响指,我们现在已经被那个家伙追上了。”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乌鲁像是疯了一般的冲了起来,将自己的左手按在了墙上,“你明明说的是要来找另一个尸块的下落!但你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的!你让我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想干什么?!” 面对着愤怒得快要失去理智了的乌鲁,白维依旧不急不缓:“只是交易而已,我确实是来找另一个尸块下落的,而且也确实找到了。但是我可没说,今天就不帮你找凶手了。” “你根本就没有在帮我找凶手!”乌鲁歇斯底里的吼着,“你在撒谎!” “不,我依旧是把凶手的信息放在你的面前,但是你到现在都没有发觉。”白维淡淡的说道,“不过无所谓。明天……就是最后的了。” 乌鲁微微一怔:“什么最后的?” “最后的信息,凶手最后的拼图,你怎么理解都行,等到明天,你要是还不理解,我也不介意把一切都告诉你,只要……你有承担那一切的勇气。”白维似笑非笑的说道,“可是,你真的有那样的勇气吗?” 乌鲁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中有个名为理智的声音在对着他狂吼“快走!快走!快走!不要听他的!” 但是…… 乌鲁紧紧的咬着牙,鲜血不断的从嘴角溢出,他死死的盯着白维,那眼睛像是要杀人:“你保证,明天就是最后的了?” “当然,我保证。”白维说道,“而且,在你知晓了一切后,我想与你开启一项新的交易。” 乌鲁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交易?” “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白维“注视着”乌鲁,轻笑着说道,“而我,要你的命。” 五十四 我拒绝 入夜后,一场大雨突兀的降临在了索姆城。 这让索姆城那本来还算热闹的夜生活突然减少了百分之八十,以至于乌鲁呆坐在巷子里时,入耳的就只有那雨水不断拍打在屋檐上的滴答声。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从天亮到天黑,一直都没有挪动过位置,像是一尊雕塑。 这一来是因为他害怕那些骑士们会在外面搜索着他的下落,毕竟那位主教大人已经知道他来到这座城市了。二来则是,白维先前和他提出的那个“新交易”,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这还是白维第一次,如此直白、毫不掩饰的说出了他的目的。 他想要自己的命。 虽然乌鲁对此早有预料,毕竟先前的白维也没有特别的遮掩,但像今天这样确实是第一次。 先前乌鲁也幻想过,当白维真的将他的最终目的暴露出来的时候,他能够立刻对白维进行一通嘲笑,讥讽白维痴心妄想,而后迅速在物理意义上与白维完成切割(虽然这点很难,但他会努力的去做,他绝对不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白维)。 但当这一天真的来到,白维真的说出了那句话时,乌鲁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那样做了。 他依旧不打算把自己的性命交给白维。 但是……却没有之前那般肯定了。 他的脑子里始终在回荡着来到索姆城的这两天里,他所遭遇的,所看到的一切。 是啊,他只来了两天,就只是两天而已。 两天前他的信念坚定,不管白维说什么,只要让他知道了杀死母亲的凶手是谁,他就立刻结束与白维的连接,不管白维说什么,他绝不深入下去。但是现在,他都还不知道杀死母亲的凶手是谁,但心中的想法,那始终认定的东西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让他很累,真的很累。 累到哪怕可以挡雨的屋檐就在他的右手边不足两米处,他都没有动一下的力气,任由自己被淋成落汤鸡,狼狈又可笑。 “你似乎很苦恼啊。”白维的声音慢慢悠悠的在乌鲁的脑海中响起,“想和我聊一聊吗?” 乌鲁没有理会。 白维也不恼,继续出声:“啊,到底是什么让你蹉跎成这个样子的?这真不像你啊,你还记得半个月前你刚拿到我手指的那天晚上吗?那时你还挺意气风发的呢。” 听到这话,乌鲁的身体颤动了一下,而后逐渐“醒”了过来,他用无比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不会把命给你的。”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白维淡淡的说道,“我说过了,那只是一个交易而已,是很公平的交易,你完全可以拒绝。我可是很好说话的,甚至于,如果你真的厌倦了,现在就可以和我切割,将眼下正在进行的这个交易终止,我也不会阻止你。” “我知道,你不用着急。”乌鲁冷冷的说道,“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如你所愿的,你想要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给你的。” “那不是很好吗?”乌鲁仿佛在自己的脑海中听到了拍手的声音,白维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再好好聊一聊呢?像个老朋友那样,毕竟我们现在这个状态,那可真的是心连着心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乌鲁说道,“你每次和我套近乎,都只是想让我去死,我已经看透了,这个招数对我没用了。” “是吗?你这样说,我还挺伤心的。”白维说道,“所以你会后悔吗?后悔买下了那根手指,然后遇到了我。” 乌鲁并没有正面回答白维,而是沉默了半晌后,问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只要不是交易的内容,我都很乐意解答。” 乌鲁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再次看向了白维,一字一顿道:“如果说使用莱茵之神的力量,就会被莱茵之神所影响,那么使用你的力量,是否会被你所影响。” “当然了,你看看你现在这残破的身体不就有了答案吗?” “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呵呵,好吧好吧。”白维淡淡的说道,“问出这个问题,看来你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你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对那些曾经让你欲罢不能的东西,失去了兴趣,对吗?” 乌鲁死死的盯着白维,没有说话,而后他听到了白维的回答。 “你猜的没错,确实是我影响了你。” 那一刻,乌鲁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他死死的抓着左手的中指,似乎就想这样将白维掰下来:“果然是这样!那你到底和莱茵之神有什么区别?!你也在把我变成怪物!” “当然有区别。”面对暴走的乌鲁,白维依旧十分平静,“因为我的力量不是加法,而是减法。”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没有办法像莱茵之神那样给你的灵魂和思想添上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白维淡淡的说道,“但我可以把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全部清除掉。” “所以,我不是把你从一个怪物变成了另一个怪物。” “我只是把你从一个怪物,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也就是说,你现在的痛苦并不是我带给你的,而是你的本能带给你的。” “你的本能,让你更加痛苦。” “而更让你痛苦的点是……”白维顿了顿,而后轻笑着说道,“你早就察觉了这一点,但是你不愿意承认。” 此话说完后,乌鲁就像是被戳破的皮球,刚才那猛然迸发出的力量再瞬间卸掉,他再次瘫倒在了暴雨中,那弥漫在灰色瞳孔中的不知是绝望还是痛苦。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乌鲁才再次抬起头看着白维,那眼中满是血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命给你的。在我眼中,你和莱茵之神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拒绝最后一个交易。” “是吗?”白维似乎并不意外乌鲁的这个回答,很是无所谓的说道,“随你吧,那么现在的交易呢?还要继续下去吗?” 乌鲁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的沉默要比以往更长,以至于白维都能感觉到他那内心深处的激烈挣扎,就仿佛有两个声音在吵架。 但最终他还是闭上了眼睛,轻声做出了回答。 “要。” …… 原本乌鲁以为在科里已经确定了凶手就是他之后,会立刻让西大教堂的骑士将整个城市封锁起来,而后挨家挨户的搜查他的下落。 但让乌鲁感到意外的是,科里并没有这么做。 甚至于,他什么都没有做,连最基础的通缉令都没有发,整个索姆城没有一点戒严措施,仿佛是默许了他的逃窜。 这到底是为什么? 虽然乌鲁并没有直接问出来,但白维还是“听”到了他内心所想,淡淡的说道:“你们整个西大教堂才有多少骑士,想把如此巨大的索姆城整个封锁起来,你觉得有可能吗?” 乌鲁没有说话,但他知道白维说的是对的。 虽然是边缘小镇的神甫,但对于索姆城的情况也是有一定了解的。这座庞大的城市在经过数百年的发展,人口、面积都扩大了十倍不止。曾经能够围绕整个城墙站一圈的教会骑士们也早就开始面临起了人手不足的窘境,不得不招募更多的凡人治安官来维持这座城市的日常工作。 但凡人的治安官,在面对超凡者时显然没有什么用处,毕竟在他们的眼中,乌鲁可是连身为骑士长的凯尔塞都给干掉了的存在。 至于通缉令。 “你的那位主教大人还是不想暴露你的存在……或许说我这根手指的存在吧。”白维说道,“虽然这是他的城市,但他也不想节外生枝……特别是在天琴教派还有一个代表团在这座城市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了。” 这时乌鲁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如果说先前还是一些隐秘的知识,乌鲁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白维却连天琴教代表团的存在都一清二楚,这着实让乌鲁感到了震惊和……忌惮。 “进城的时候你没有看到他们的教会齿车吗?”白维淡淡的说道,“还是挺显眼的吧。” 乌鲁确实没有看到,所以他也无从判断白维是否在说谎,便不再理会这件事情。 而白维自然也就不用找更多的借口来掩饰了。 原本乌鲁是想要换一个地方住的,他觉得回到之前的旅馆稍稍有些冒险。 但在白维的提醒下,他意识到在这种天气,这种时间去找一家新的旅馆住,或者是干脆随便找一个地方混一个晚上风险都要更大,还不如回到稍微熟悉点的地方。 反正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乌鲁迅速的踏上了返回旅馆的路。 这一条路总体而言还是很安全的,除了途中有个小教堂需要慎重点以外,理论上不会有任何的阻拦。 只是,在乌鲁小心翼翼的从小教堂旁走过的时候,突然听到教堂里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神甫大人……真的不行了吗?” 乌鲁心里一沉,他听出了那道声音的主人——正是旅馆的老板娘。 他心中的警惕心立刻放到了最大。 这个点,那位老板娘怎么会在教堂? 难道是在告发自己吗? 乌鲁立刻停下了回旅馆的脚步,迅速的走到了教堂祷告室的墙壁旁,透过窗户往里看去。 只见那看起来比白天更加虚弱的老板娘正在和一位神甫交谈着,她的脸上带着些许祈求,些许无奈。 “凯娅女士,我们必须要先和你说声抱歉,你的病实在是有些古怪,我们也没有办法治好它,最多就只能维持着让它不要恶化。”那位神甫说道,“只要你每天按时服药,病是绝对可以得到遏制的。如果想要将它彻底治愈的话……恐怕就只能由我们的主教大人亲自出手了。但是您也知道的,主教大人很忙,真的很忙,这座城里每个人都想见到他,虽然他也很想……” “所以还是要钱是吗?”老板娘凯娅低声说道。 “不,凯娅女士!”那名神甫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你怎么能用钱这种东西来侮辱科里主教?科里主教从来不会因为钱而将主的信徒分为三六九等,只是他确实很忙,忙到只能见对莱茵有过巨大贡献的人。而礼金……只不过是贡献的一种。” “……我确实没有办法做出那么大的贡献。” “那就很遗憾了,凯娅女士。”神甫摊了摊手,“你就只能继续喝药了。” 凯娅沉默了一会,轻轻的说道:“可是我已经没有钱了,我全部的钱都用在药上了……神甫大人,您知道我是开旅馆的,但我连明天客人的早餐都要支付不起了。” 听到这里,乌鲁放在口袋里的手突然摸到了什么,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白天这位老板娘退给他的几枚铜币,神情逐渐复杂了起来。 “那很遗憾,凯娅女士。”神甫说道,“虽然为您治病并不收钱,但药本身的价值在哪里,如果为您无偿支付的话,其他的信徒我们就没有办法了,您明白吗,凯娅女士?” 凯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沉默的要比之前更久。 最终,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神甫大人。” 接着,她踉跄着起身,慢慢的离开。 当她走出教堂后,乌鲁看到早在门外等候着的莉亚立刻上前,帮凯娅撑起了伞,凯娅摸了摸莉亚的脑袋,一大一小的两个女人就这样慢慢的消失在了雨幕中。 乌鲁又在墙边等了一会,算着两人应该差不多到旅馆后才准备动身。 而后,他又听到了教堂里那名神甫再次出声,和另一位神甫交谈:“那个女人差不多到时候了。” “她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是的。” “那就愿莱茵庇佑她了。”另一个神甫摊了摊手,说道,“不过记得在她死后把‘圣虫’收回来,它可比那个女人值钱多了。” “当然了。”刚才与凯娅交谈的神父笑着说道,“还要赶快用到下一个身上……谁在那里?!” 他们似乎看到窗边有个人影闪过,于是立马停止了交谈,大步冲了过去。 但窗外空空如也,只有那倾盆的暴雨,在不断冲刷着这个古老的城市。 五十五 死亡、夜鸦 当乌鲁回到旅馆的时候,老板娘凯娅正坐在柜台后,点着蜡烛,在写些什么东西。 听到脚步声后,凯娅才抬起头看向乌鲁,而后勉强的挤出了个笑容:“您回来了啊,客人。” 乌鲁仔细的打量着凯娅,凯娅的脸色比之前在教堂里见到的时候又更差了几分,简直比乌鲁这个被“邪神”寄生的家伙还要虚弱,仿佛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哦,或许可以把“仿佛”两个字去了。 二十年前,乌鲁见过这样的状态,每一天都要比……不,甚至于每一分钟都要比前一分钟更加虚弱,就像是那柜台上的蜡烛,在见了底之后,依靠着那已经燃过一遍的蜡油继续支撑着,但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原本乌鲁不想搭理凯娅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停了下来,深深的看了一眼凯娅,而后说道:“你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啊,还是被您看出来了啊。”凯娅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这很难看不出来。”乌鲁面无表情的问道,“到底是什么病症?莱茵的神甫治不好吗?” 凯娅摇了摇头:“神甫们尽力了,只是我这病确实比较古怪,他们也没有办法。” 他们也没有办法? 乌鲁想到了先前听到的那两名神甫的交谈,顿时陷入了沉默。 而凯娅也没有说话,两个完全不熟悉的人就这样相视无言。 最终,还是由乌鲁打破了这一沉默:“那个小鬼呢?” “你是说莉亚吗?”提到莉亚,凯娅那无神的眼中又浮现出了些许的光芒,她笑着说道,“她已经去睡觉了,这些天她努力,不仅送我去教会看病,还把我该做的工作全部都做了,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但这些工作对于她一个人来说还是有些重了,要知道以前我可是专门请人和我一起做才能完成的。” 站在柜台旁,乌鲁低下了头。 两天前他刚到这家旅馆的时候,这桌上还是一团糟,堆着一层污垢,但是现在已经十分干净了,乌鲁抬起左手,在上面轻抚过去,也没有听到白维的威胁,说明连这位也挑不出毛病了。 “很懂事。”沉默了半晌,乌鲁这样说道。 “谢谢您。”凯娅看起来很高兴,“如果莉亚还醒着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您可是她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她很希望得到您的好评价。” 乌鲁看着凯娅。 明明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了,但在提到那个小鬼时却依旧能够眉飞色舞。 真是,该死的既视感。 你已经要死了! 能不能关心下自己? 乌鲁感到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了心头,他冷冷的看着凯娅,说道:“你已经快不行了。” 凯娅那原本有些燃起来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 “啊,是啊,您说的对。”凯娅的声音立刻放轻了不少,但她没有责怪乌鲁,甚至是有些自责,“莉亚的母亲在前段时间的灾荒中去世了,其他的亲戚不愿意要她,所以我才把她接过来,只是没有想到我的身体会恶化成这个样子。她其实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即便遇到了那些事情,也依旧……” 看着凯娅絮絮叨叨了起来,乌鲁有些厌烦的打断了:“好了,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凯娅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轻笑着点了点头:“多谢您听我说这么多。” 乌鲁没有理会,转身就走。 但凯娅叫住了他:“能请您帮我个忙吗?” 乌鲁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凯娅拿起了手中的信纸,有些无奈的说道:“这是写给我哥哥的信,我想让他过来帮我照顾莉亚的,但是我的身体,估计没有办法把这封信送出去了,所以您能不能……帮帮我?” 乌鲁从凯娅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祈求。 但他沉默了半晌后,还是冷冷的回答:“你看我像是助人为乐的好人吗?我很忙的。” 乌鲁没有转过身,所以他没能看到凯娅的表情,就只能听凯娅轻轻的说着:“是吗?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他便再次抬脚,而后又听到凯娅在后面说道:“明天的早餐依旧是烤肠和煎蛋,可以吗?” 乌鲁头也不回:“我不吃早餐。” 他加大了步伐,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只是在上楼前,乌鲁还是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位油尽灯枯的老板娘。 而后他清楚的看到一条黑色的虫子从凯娅的耳朵里探了出来,但又很快的缩了回去。 他的眼睛微微一凝,但是什么都没有说,身体也没有停顿,迅速的上了二楼。 但在这里,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莉亚正躺在走廊上睡着,怀里还抱着那个扫帚,显然是在打扫的时候睡着了。 乌鲁沉默的看着,而后听到了脑海里响起的声音。 “这小鬼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呢。”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听说绝大多数的人在经历了生离死别后都会迅速成长起来,但对于一个小鬼来说还是太早了。她已经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只能拼了命的让自己懂事起来,将不属于自己的事情全部都做了,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些什么……你说对吗?” 乌鲁冷冷的问道:“你在说谁?” “这个小鬼啊。”白维笑着说道,“还能是谁呢?” 乌鲁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个虫子是怎么回事?” “啊,你终于决定问我了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忍着呢……不过很抱歉,那条虫子和我最后要告诉你的事情有关,所以不能全部告诉你。”白维问道,“但我可以给你提前透露一些,那条虫子,和那位主教大人有关系。” 乌鲁没有说话了,他只是在原地站着,而后静静的看着那在走廊里睡着的莉亚。 半晌后,他转身下楼。 原本快要睡过去的凯娅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的抬起了头,便看到乌鲁将自己刚写完的信拿了起来,接着在柜台上拍下了几枚铜币,而后转身上楼。 当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凯娅才听到他的声音。 “我不喜欢吃太咸,叫那小鬼少放点盐。” 凯娅愣了愣神后,露出了笑容:“好的。” …… 回到房间,乌鲁并没有到床上躺着,而是将门关上后,背靠着门就这么坐了下来。 窗外依旧是暴雨倾盆,狂风卷着雨水猛烈的拍打着那看起来就有些年代了的窗户,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正对房间内的乌鲁狂怒嘶吼。而这小小的房间,就成为了唯一的庇护所。 乌鲁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现在科里已经知道了他就在城里,可以说是做的越多,错的也越多。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乌鲁自己也找不到原因,他也不想找了。 他累了,真的很累。 在恍惚间,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嘎吱、嘎吱……” 那是什么? 乌鲁不知道,他只感觉这道声音熟悉而又陌生,接着他又听到了两人交谈的声音,一开始很模糊,但很快就清楚了起来。 “妈妈,刚才那是蝉吗?” “应该是吧。” “蝉鸣了是不是就要有收成了?” “呵呵,会的。” “妈妈,你会好起来的吗……你会好起来的!” “当然了,傻孩子,妈妈当然会好起来的。” 回忆中的画面一点点的变得清晰,乌鲁看到了漫天的大雪,以及那大雪上的,母亲那苍白如纸的脸庞,正努力的对他微笑。 乌鲁猛地惊醒,感到脸上一片湿润,像是淋了雨,这让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了那窗户,他以为那年久失修的窗户还是被昨夜的暴雨所摧毁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窗户依旧好好的在那里关着。 而且雨也停了。 虽然天空上依旧堆集着乌云,使得整个城市看起来还是昏昏沉沉的,但乌鲁知道,天已经亮了。 但即便天亮了,雨停了,却没有给人一丝一毫的清爽感,反倒是在弥漫在空气中的潮湿水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乌鲁沉默了好一会,才将脸上的“雨水”擦干。 过去的梦,越来越清晰了。 乌鲁已经很久不曾梦到如此母亲那如此清楚的脸了,以至于他都以为自己要把这张脸忘掉了。 原本以为死去的回忆正在追逐着他。 乌鲁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只不过刚才那梦,让乌鲁感到有些奇怪,有些违和,好像哪个地方有些不太对劲。 但他又暂时想不起来,努力回忆就只是让他的脑袋变得疼痛难忍,于是他使劲的甩了甩头,将脑海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甩出脑外后,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维萨斯。”乌鲁缓缓的开口,“你醒了吗?” “当然。”白维淡淡的说道,“一直都没有睡过。” “那你准备好了吗?” 白维笑了:“应该问的是,你准备好了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留在今天才肯把一切都说出来。”乌鲁说道,“但今天,必须是最后一天。” “当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白维说道,“就在今天。” 乌鲁沉默着点了点头,而后打开门便准备出发。 而后他便发现,门外正放着一个餐盘,餐盘里装着烤肠与煎蛋。 乌鲁愣了愣神,而后他缓缓的俯下身,没有使用刀叉,直接用手抓起了烤肠和煎蛋,直接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后,他低声道。 “果然有进步了。” …… 乌鲁一下楼,便看到了让他惊讶的一幕。 老板娘凯娅正在和莉亚一起打扫着卫生。 昨天晚上还在虚弱得已经快要站不起来的凯娅先前看起来竟有些容光焕发的意思,那副疲惫和困倦一扫而空。 “先生,早安!”对此变化,莉亚很是高兴,与乌鲁打招呼的话语中都透着愉悦。 “早上好,客人。”凯娅也笑着对乌鲁说道。 像是真的痊愈了。 但乌鲁却想到了什么,嘴唇一点点的抿了起来。 因为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这让他感到更加气闷,所以没有回应两人,只是点了点头,快速的从两人的身边走过。 而后,他便听到凯娅在他耳边低语。 “先生,那封信,拜托了。” 乌鲁转头看向凯娅,在她身后的柜台上,是那盏烛灯。 那火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燃尽。 但此刻,它散发出的光亮却仿佛要比昨晚更大。 “……知道了。” 乌鲁沉默着点了点头,而后抬脚踏入了那积水未散的小巷中。 …… 看着窗外那已经完全停下来的大雨,“夜鸦”骑士马修斯很是惆怅的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怎么雨就停了呢。”马修斯一边抽烟,一边叹气。 如果雨继续下的话,今天的工作很有可能就直接取消掉了。 虽然“夜鸦”的工作很特殊,是送葬人,按照莱茵的规定,不管什么天气,“夜鸦”的工作都不允许被推迟或者取消。但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规矩了,现在也没几个人遵守了,反正每天死的人那么多,送也送不完,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关系。 更别提…… 马修斯看了看桌子上的乌鸦面具,又叹了口气。 更别提工作的时候要全程戴着这个面具,有一说一在这种天气戴这个面具是真的折磨。 只希望今天死的人没那么多,让他可以早点回来休息。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今天是“收获”的日子,注定要非常忙碌。 他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距离集合的还有个几分钟,应该足够将这根烟抽完了。 但在这时,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马修斯眉头紧皱:“谁啊。” 敲门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加大了敲门声。 “……他妈的,催命呢。”马修斯嘟嘟囔囔的起身开门,“就不能让我把这根烟先抽……” 话还没有说完,一把刀子便捅进了他的喉咙。 他瞪大了眼睛,身体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而后栽倒在了地上。 而那人则从他的身体上跨过,将衣架上那属于夜鸦的短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你……你……” 马修斯死死的捂着喉咙,想要说些什么,但血液开始倒灌,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意识也在迅速模糊,他拼尽全力,也就只能坚持到看着那人走到自己的桌前,慢慢的戴上了那象征着死亡的夜鸦面具。 “马修斯,集合了!” 屋外有人在喊。 于是他就这样走了出去,动作自然的仿佛就是回到自己家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接着出门工作。 而马修斯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人在关门时那回头的一瞥。 这是两人唯一一次的对视。 那漆黑的乌鸦面具下, 是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砰”。 房门关上。 乌鲁走向了这个没有太阳的白天。 五十六 维萨斯!你说话啊! “马修斯,准备好了吗?今天的收获可是很多的。” 乌鲁从那名夜鸦的房间中走出时,迎面就撞上了另外的两名夜鸦,他们都戴着面具,彼此之间都看不到对方的脸。而其中一个看起来就像是领头的夜鸦直接招呼起了乌鲁,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他多时了……当然更准确的,应该是在等待那位已经不在人世的家伙。 这已经是迄今为止乌鲁杀掉的第四个“同僚”,也是最为熟练和无情的一次。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在白维的指挥下,虽然乌鲁很想知道为什么白维会对莱茵神教中最为神秘的夜鸦部队如此了解,不仅知道他们的所在地,还知道其中一个人的名字,甚至知道该什么时候进入,什么时候推门,什么时候杀人,以及之后该怎么做。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如果放在往常,这会让乌鲁感到恐惧和忌惮,但在今天,在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去思考太多的问题。 他想知道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一件事情而已。 “你这家伙今天还挺沉默的。”领头的夜鸦有些惊讶的看着一言不发的乌鲁,但旋即便点了点头,“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我们这一行就应该少些聒噪,准备好就出发吧。” 乌鲁和剩下一名夜鸦同时点头,而后跟着这名领头的夜鸦出了宿舍。 夜鸦骑士。 莱茵教会中最为特殊的存在,所有人都知道它,但所有人都不愿意遇见它。 因为那漆黑的乌鸦面具,象征着死亡。 而这三只乌鸦就这样沉默着在满是积水的巷中穿过,那厚重的皮靴本应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因为踩在水上而变得清脆了起来。 但看到他们的路人并没有因为这道清脆就收敛起了对他们的恐惧,纷纷退到了一旁,有小孩的还将小孩抱在了怀里,生怕他们乱走从而冲撞了他们。于是他们就这样顺利的穿街走巷,很快就来到了一家小教堂前,一位神甫提早在这里等着他们。 “早上好。”这位神甫向他们打招呼,“这天气真糟糕啊。” “知道天气糟糕就不要浪费时间了。”领头的夜鸦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从这厚重的面具中穿透出去后就更显古怪了,“有几家?” “我这里就有五家。”这名神甫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五個人死去了他感到惋惜,还是因为工作量增加了让他感到麻烦,乌鲁更倾向于后者,“跟我来吧,争取早日搞定,不要被那帮吵吵闹闹的家伙们拖了时间。” 三名夜鸦就这样跟上了神甫,又走了大约十分钟,便来到了一户人家前。 神甫推门而入,跟在他身后的乌鲁便看到了一口棺材。 棺材里躺着一个中年女人,她的尸体上堆着白花,但不多,就像是此时屋内的亲属一样。 “神甫大人,您终于来了。” “我们已经等您很久了!” “您还记得我吗?您上次帮我看了病,开的药很有效啊!” 亲属们立刻围了上来,在神甫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 完全不像是个葬礼。 而神甫不得不抬起手,制止了这些“热情”的亲属们:“好了好了,让我们早点开始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聊。” “当然当然,还是正事重要,还是正事重要。” 乌鲁透过面具,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老实说这样的画面他并不陌生,因为他也是神甫,在贝当镇时也是他负责给死去的人进行弥撒。从一开始跟在路吉身边当个小跟班,到之后独当一面,他也见过了不少的事情,只是他没有想到……索姆城这边也一样。 和贝当小镇,没有任何区别,不管是神甫,还是家属。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从脑海中抛出,而后在领头夜鸦的指使下,三人向着棺材走去。 现在乌鲁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白维也没有告诉他,就只是说跟着其他的夜鸦就行。 于是他们就站在了棺材边。 而后乌鲁才发现,棺材后还有个小小的身影。 是个男孩,他背靠着棺材,将头埋在臂弯间,双肩不断抖动,显然在哭。 这一瞬间,乌鲁才能猜到这个男孩和棺材里的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即便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见过太多,但在此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还是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的想要走上前将男孩拉起来,但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让他冷静了下来,站住不动了。 进来的是那位神甫,他显然是知道小男孩存在的,他的脸上满是怜悯:“啊,可怜的孩子,别伤心,我们会让你的母亲安息的。” 说着,他便把男孩抱了出去。 接着便是弥撒仪式。 三名夜鸦人就这么沉默着站在棺材周围,什么都没有做,像是神甫的保镖。 这让乌鲁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很快,弥撒仪式便结束了,那位神甫再次抱起了男孩,走出了放着棺材的房间,到了那一众亲属面前:“费斯女士魂归莱茵了,她的丈夫也不幸在三年前去世,所以我必须要问一下,这可怜的孩子,有亲属愿意抚养吗?” 前来参加葬礼的亲属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 乌鲁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听到了领队的声音:“马修斯,愣着干什么?我要回收了。” 他微微怔了怔神,而后看到夜鸦领队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向着尸体的头部走去,另一个夜鸦则站在棺材尾,似乎是在为领队的行为遮挡视线。 于是他也有学有样,站在了棺材尾部的另一边,但他是侧身站着的,正好可以用余光看到领队的动作。 而后,他便看到领队将那盒子放在了尸体的耳朵旁,低声念叨了几句后,一只黑色的虫子从耳朵里钻出,很是顺滑的进了盒子里。 乌鲁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神甫那边也有了新的动作。 “没有人愿意抚养他吗?真是遗憾啊。”神甫轻轻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这个孩子就只能归于我主的怀抱了,放心吧,孩子,坚强起来,你会成为和我一样的人。” 乌鲁猛地转过头,看到那名神甫正在轻扶着男孩的头,那画面……一如二十年前。 这一刻,乌鲁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再次看了看那回收中的虫子,又看了看那个神甫与小男孩,身体忍不住一颤。 “维萨斯!”乌鲁在心中发问,“我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死去的吗?” “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杀死我的母亲吗?!” “维萨斯!” 他在脑海中声嘶力竭的吼着。 “你说话啊,维萨斯!” “告诉我,我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才死的吗?!” “维萨斯!” 但不论乌鲁怎样呼喊,白维就只是沉默着。 宛如棺材中的死者。 五十七 神的力量是无限的吗? “马修斯,你怎么了?” 领队似乎觉察到了乌鲁的异样,抬头看着他。 那个“真相”让乌鲁的身体颤得厉害,他看着那两名望过来的夜鸦,心中甚至闪过“就让一切在这里毁灭吧”的念头。但最终,这念头还是止住了,他微微摇了摇头,用极其沙哑的声线说道:“没事,有点着凉。” 这完全破了音的语调并没有让领队有太多的狐疑,他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声:“那就早点搞定回去吧。” 而后盖上了那个盒子。 那丑恶的黑色虫子就这样被封存了起来,连同着盒子一起被夜鸦领队收进了那宽松的斗篷里。 “下一家。” 夜鸦领队简短的说道,而后便带头走出了房间,乌鲁和另一名夜鸦立刻跟上。 而那名神甫在看到后,也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再次轻抚了一下那个男孩的脑袋后,对着亲属们交代了一些事项,大概是什么时候让男孩到教堂里去找他以后,便带着三名夜鸦一同离开了。 刚出屋子,那名神甫就放下了先前的慈祥与庄重,他回头瞥了一眼,而后淡淡的说道:“总的来说还算顺利,没有人想要那個小孩,算是有所收获了。” “被‘圣虫’选上的,都是可以丰收的果实。”领队的夜鸦说道,“主教大人的眼睛早就看到了这一切……马修斯,你真的没事吗?我看你的身体一直在抖。” 乌鲁缓缓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看起来你的状态确实不好。”领队说道,“那就快点出发前往下一家吧。” 于是他们加快了脚步,那名神甫便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催催催,催命是吧?” 这时一道雷声轰鸣而过,天空慢慢飘起了小雨。 乌鲁抬起头,那雨水便落在了面具的镜片上,让他的视线变得朦胧而模糊。 “维萨斯,这就是你要让我看到的真相吗?” 他又在心中对白维发起了质问。 但白维依旧没有回应,以至于都让乌鲁感到有些恍惚,仿佛那个危险的存在已经从自己的身体里消失了,甚至于,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那就只是一个幻觉,一个引诱他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幻觉。 虽然真的很想这么去想,但很可惜,乌鲁知道那不是。与白维相处的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这位危险的存在,乌鲁也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他看来,白维没有回应,并不是不想回应。 而是懒得回应。 就仿佛在嘲笑着乌鲁“这就不行了”? 他永远只在尘埃落定时出声,所以他现在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也就是说,“这就是真相吗”的回答是——“还不止”。 对啊,还不止。 他还要让我继续看,继续看…… 是的,还要继续看。 乌鲁伸出手,擦掉了镜片上的雨水,让视线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甚至因为被水洗过,要比之前更加清晰。 他沉默着跟上了夜鸦们,同时开始思索起这件事情,回忆着他那原本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那些虫子,看起来就是那位主教大人放的,也就是说,是主教杀死了这些人。这些人中包括刚才那个已经没了的,以及旅馆的老板娘凯娅,就是下一个。 但主教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呢? 刚开始,乌鲁以为是为了那个孩子,从刚才那名神甫的话中也能得知差不多的结论,没有人愿意抚养的男孩会被补入莱茵中,就像是……当初的他一样。 但这就是真相吗?或者说,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凯娅为什么也要死?她没有儿子,就只有一个外来的侄女,而莱茵从来都不要女孩。 而且被释放出来的虫子到底有多少?索姆城的夜鸦骑士并不只是他们三个,他们所负责的辖区其实很小,如果放大到整个索姆城中,会有多少人因为虫子而死去?这么多人同时因为莫名其妙的疾病去世,就不会引起怀疑吗? 无数个疑问涌了上来,但乌鲁还是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既然白维要让他亲眼看到,那他就先看吧。 之后的时间,乌鲁不再说话,也不再表现出异样,他就是沉默着跟着夜鸦走了一家又一家,看了一具又一具尸体,回收了一条又一条的虫子。 而之前的那些疑惑,也随着见识的增多而慢慢解开。 他们今天遇到的每一个死者,体内都有虫子,也就是说都是因为这虫子而死的。 但他们的死法却是不一样的,有的是病死的,且病死的症状大相径庭,而有的是死于事故,要么是突然脚滑跌入河里淹死,要么是迎面撞上了疾驰中的马车,被受惊的马踩死。 这似乎就是那条虫子的能力。 它能让这些人用各种方式死去,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毕竟,只要死法不同,没有人会过多的注意到的。 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这种虫子,莱茵想让谁死,就可以让谁死。 乌鲁的心沉到了谷底。 二十年前,母亲也是被这虫子杀死的吗? 看着领队将一个个装着虫子的盒子收起来,乌鲁必须要强忍住那冲过去将它们砸个稀巴烂的冲动。 这场被领队称之为“收获”的行动依旧持续了整整一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才从最后一户人家中走出来,而这户人家也解答了乌鲁先前那关于凯娅的疑惑。 这家人没有儿子,甚至没有女儿。 夫妻两人是同时死去的,没有子嗣,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够继承他们的家产。 于是乌鲁就看着那神甫颇有些得意的晃荡着手中的地契,说道:“这就是今天最大的收获了。” 乌鲁没有说话。 见了如此多的人家,先前的绝大多数问题都已经有了答案。 就只差最后几个了。 只差最后几个,就可以把这一切连起来了。 乌鲁感到了焦躁。 莱茵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位科里主教,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就只是为了他们的儿子,只是为了家产?就只是为了这些吗? 这些问题狠狠的折磨着乌鲁的神经,让他感觉自己那思考了一天的脑袋就快要炸开了。 而后,他终于听到了白维的声音:“教会的力量从哪里来?” 白维突然的回答,让乌鲁愣了一下,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莱茵之神。” “那么……”白维停顿了一下,而后似笑非笑的说道,“莱茵之神的力量,是无限的吗?” 乌鲁的身体僵住了。 五十八 这是必要的牺牲 “神的力量不是无限的。” 站在莱茵之神的雕像下,科里淡淡的说出了这句让身后的赫里听着都感到汗流浃背的“亵渎”之语。 “主教大人。”赫里一边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苦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您这番话都有些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别这个反应,老伙计。”科里平静的转过了身,面对着赫里,“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些众所周知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 “您刚才的话也不算是众所周知啊。”赫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过我明白您的意思,而且这个问题……” 他抬起头,看着科里身后的莱茵神像。 “确实越来越严重了。” 听着赫里的回答,科里主教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缓步上前:“你能正视这個,就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至少要比另外三大教堂的老东西要强太多了。他们总是不肯正视现实,认为主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却始终不肯静下心来仔细看看,只依靠主的力量的莱茵,和百年前建教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可其他的教会,就不同了。” 科里走到赫里身边,与他并排站着。 而赫里也明白科里的意思,先前科里站在莱茵的雕像下,就像是神之下的第一人,也是他这位大神官需要仰望的存在。 但现在,科里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同一立场和地位了。 科里希望赫里能够放下戒心,说一些更大胆的话。 所以赫里在经过略微的斟酌后,还是开口了:“不一定是主的力量有限,我们没有办法揣测主的力量,我们只能说,主分给我们的力量是有限的。或许主在将力量分给起源信徒时,认为这份力量是足够使用的,但是……” 说到这,赫里说不下去了。 因为继续说下去的话,岂不是就是在表明他们的主既不全知,也不全能吗? 这话,他一个大神官是绝对不敢说的,最多就只能说到这里了。 但即便是这样,科里也已经很满意了。 “不管主在当时是否有些额外的考量。”科里淡淡的说道,“但事实就是,这份力量不够用了。整个莱茵的力量都是建立在主的威能上的,因为我们有比其他教会更为强大的‘神之赐福’模式,能够更好的利用主的力量,所以在刚建教的时候,我们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存在。那时的我们拥有四名大主教,拥有数以万计的莱茵骑士,但是现在呢?已经过去多少年了,我们还是只有这些,在原地踏步了数百年。” 赫里没有说话,但他知道科里说的没有错。 在这个世界上,凡人的力量就是比不过神明的,甚至于,凡人的力量都没有办法伤害到神明。 神明不会被尘世间的一些手段所影响——当然要除了那位不知道是神还是人的存在。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不管是教会还是个人,越能熟练的使用神的力量,就能越强大。而比起其余的教派,莱茵的优势就在这里,起源信徒是与莱茵联系最深的存在,而莱茵的“神之赐福”模式也要比其余的教派拥有着与神更深的“羁绊”,能够直接获得更强大,更稳定的神之力量。 而莱茵也是靠此优势,在混乱年间一跃成为最强大的势力。 但也正如科里所说的那样,莱茵的优势在于神的力量,而劣势也在于神的力量。神分下来的力量是有限的,在一名主教倒下之前,不可能出现新的主教,在一名骑士长逝去之前,新的骑士长也没法取得他的那份神之力。 “以往那纵横天下的莱茵骑士,现在就像是一把撒向大海的石子,稀薄的快要看不见了。”科里说道,“这早已不是当年的混乱时代了,经过开发后可居住的地域越来越大,各教会地盘下的人口也越来越多。所有地方都在发展,所有地方都在进步,只有莱茵,我们那根本没有增长的力量完全守护不住现在的成果,以至于边缘地带就只能派遣一两个低阶神甫去管辖,但即便是这样也不够……” 科里顿了顿,而后看向了赫里的眼睛。 “我们甚至还要采取一些特别的手段和方法,来遏制自身的发展。” 赫里沉默了一会,说道:“那些都是必要的牺牲,他们会回归莱茵的怀抱。” “或许是吧,但你知道我找你不是想来听这个的。”科里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牺不牺牲的无所谓,但不能只有我们牺牲。神的力量是有限的,这个事实并不仅限于我主,每一位至高的存在都是一样。但不管是另外三大教,还是那阴沟里的四条虫子,都没有我们这方面的限制。” 赫里说道:“可他们的发展也不快,大家都没有办法挣脱这一束缚。” “他们是不快,但我们早就已经不动,甚至在退步了。”科里凝视着赫里,缓缓的说道,“他们都找到了应对的策略,但是我们没有,这样是不行的。我们需要一些,神以外的力量和手段。” 听科里这么说,赫里下意识的看向了他的左眼,虽然赫里很快的就收回了目光,但还是被科里发现了。 不过科里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的说道:“是的,这也是额外的力量之一。” 赫里有些犹豫:“可尸块的力量无法复制,且比神明的力量更为有限。” “所以我说的是之一。”科里说道,“任何人都不会想去复制维萨斯的力量,我们的主也不会允许的。但至少我们可以借鉴一下其他人。” “……您是说,天琴?” “是的,他们希望我帮忙处理掉那个家伙。”科里轻笑着说道,“而我开出的价码是……那人的尸体。” 赫里怔住了:“他们同意了?” “他们本不想同意,但看得出来,他们确实很想要那个家伙死,所以还是点头了。”科里说道,“天琴在很早之前并开始研究该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他们的神的力量,并且卓有成效,那些机械般的身体里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赫里眉头微皱:“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九点。”科里抬头看着那逐渐下落的夕阳,缓缓的说道,“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赫里很是惊讶。 “是的,所以到时候你要把骑士们带离,这里留我一个人就好,毕竟,这只是我和他们之间的交易,不是莱茵和天琴的交易。” “……可他会来吗?这不是明显的陷阱吗?” “他会来的。”科里淡淡的说道,“我看过他的资料,他曾是天琴的英雄,他们让他赴死,他是真的会去死的。” 赫里沉默了半晌,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但是……” “什么?” “乌鲁也还在这座城里吧?”赫里说道,“如果他也在这个时候找上您的话……” 科里平静的打断了赫里,微笑着说道。 “那不是更好吗?” 五十九 真相 神的力量是有限的。 这是乌鲁从未想过的事情,甚至于这句话本身就是最大的亵渎之语,要比昨天在图书馆时白维的那些关于莱茵之神的力量会污染信徒的思想这一观点更加亵渎,以至于乌鲁下意识的想要否认:“这不可能……” “是不可能,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呢?”白维似笑非笑的说道,“其实有个很直接的证据,身为神甫的你也是知道的。” 乌鲁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莱茵创立之初,共有骑士多少人?” 这也是基本的常识,乌鲁几乎没有犹豫,就在心里做出了回答:“九万七千六百八十二人。” “果然记得很清楚啊。”白维淡淡的说道,“那么现在呢?” 乌鲁那面具下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走在队伍最后方的他停下了脚步,用手撑住了墙,才勉强的止住了身体的颤抖。 “也是……九万七千六百八十二人。”乌鲁很是艰难的回答道,“没有增长。” “莱茵骑士的标准是能够进入最低层次的‘神之赐福’模式,接收莱茵之神的力量,也是莱茵最强大的武装。”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可为什么数百年来,莱茵一直不愿意扩大莱茵骑士的规模呢?” 白维顿了顿,并没有给乌鲁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久,继续说道。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莱茵治下的区域,人口相较于数百年前的莱茵创立之初,已经翻了十倍不止了。” 说完这句话后,白维感觉到乌鲁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那心脏也像是想要将胸口撕裂般的猛跳着。 “神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莱茵骑士的规模无法扩大……”乌鲁喃喃着,像是在与白维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治下的人口却越来越多,这也就意味着,莱茵对治下区域的掌控力将越来越弱,而且这個过程是没有办法逆转的,所以……” 接下来的话乌鲁说不出来了,他感觉有一把刀子抵在他的脖颈,一旦他将那句话说出来,这刀子就会瞬间将他的咽喉刺穿。 但白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替乌鲁说了出来:“所以,为了能够确保绝对的统治力,那么那些多出来的,不可控的人……” 他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给乌鲁一个缓冲的时间,又像是在为欣赏乌鲁接下来的表情而做准备。 最终,他还是缓缓的,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就该被清除掉了。” 此话一出,乌鲁的身体又一次晃了一下,即便扶着墙,白维的话语还是差点让他直接栽倒过去。 但他很快便站住了,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在脑海中对着白维大吼:“不,不,不是这样的!” 白维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的听着乌鲁那宛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话语。 “你想说,因为莱茵要控制人口,所以才会使用那些黑色的虫子对吧?你想说我的母亲也是被那些虫子杀死的吧?可那根本就不可能!这些虫子是需要回收的,可我从来就没有在索姆城以外的地方看到过夜鸦骑士!而且,你知道整个莱茵治下到底有多少人吗?!” “百万人!千万人!” “仅仅靠着这些需要回收的虫子,就能杀死那么多人?” 乌鲁就像是抓住了白维的薄弱点,开始疯狂的反击着。 “维萨斯!或许你觉得你很聪明,或许伱觉得你的所有谎言都天衣无缝!但不是这样的,这是漏洞百出的!你骗不了我,你骗不了我的!” 最后半句话,乌鲁都不止是在脑海中想的,而是直接脱口而出了,那响亮的话语在面具中回荡着,发出了沉闷且怪异的声响。 乌鲁想要笑,想要为了自己发现白维的阴谋而庆幸的笑,想要嘲讽白维这拙劣的谎言而放肆的笑。 但事实上他笑不出来,在他那疯狂输出下,白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就只是静静的听着,仿佛在看一个蹩脚的小丑疯狂跳梁。 “我什么时候说,你母亲是被那虫子杀死了?”白维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对的,但还差了一点。” 乌鲁下意识的重复道:“差了一点?” “是的,差的那点,就是最后的,全部的真相了。”白维轻轻的说道,“你要亲眼见证吗?” 乌鲁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了脚步声。 那是厚重的皮靴踩在积水上的声音,沉闷而清脆。 他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在视野所及处,两只夜鸦从黑暗中走出,那漆黑的面具上倒映着令人心悸的光泽,宛如死神在向他招手。 乌鲁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但白维的声音却适时的响起:“你离真相,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便站定。 “马修斯。”领队的声音传来,面具下的声音混沌且嘈杂,“你到底怎么了?” 乌鲁深吸了一口气,将刚才因为过于激动而歪掉的面具扶正后,低声的回了一句:“我很好。” 而后向着自己的两位同僚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停顿,也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着跟着他们回到了夜鸦的驻地。 但并不是直接回宿舍,而是来到了宿舍旁的,一个特殊的仓库前。 夜鸦领队站定,回头看着两名队员,问道:“今天轮到谁收容了?” 另一个夜鸦回答:“马修斯了。” 领队转头看着乌鲁,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道:“马修斯,我知道你今天的身体不是很好,但规矩就是规矩,收容必须要按照顺序,所以还是要由你来。” 乌鲁点了点头,而后领队便把自己的斗篷解了下来,交给了马修斯。 斗篷下挂着的,是那一个一个装着“圣虫”的盒子。 “不用我提醒你了,和往常一样,把它放到该放的地方去。”领队拍了拍乌鲁的肩膀,“还有,别碰不该碰的东西,你知道的。” 最后,领队在把钥匙给了乌鲁后,便和另一个夜鸦一同离开了。 接过钥匙的乌鲁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仓库。 从外表来看,这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仓库,但即便是乌鲁,也能从中感受到那细微的法术涌动。 他知道,白维所说的真相,就在这扇门的后面了。 在深吸了好几口气后,乌鲁用钥匙打开了仓库的大门,而后他便感觉到一股带着腥意的凉风扑面而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仓库很大,但光照并不好,只有最中央的主路两侧有几盏燃油灯,勉强的让进来的人不至于直接进入到睁眼瞎的状态。但越是如此,那主路两侧的黑暗越是给人不安,在烛火摇曳中那阴影也在角落里闪烁,像是藏着什么东西,随时可能蹦出来。 乌鲁独自走在这条主路上,仓库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他原本以为这种状况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他走到白维想要让他看到的真相前。 但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了一道细微“嘎吱”声,从仓库深处传来。 乌鲁有些恍惚。 这声音, 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啊,是梦里。 昨天晚上的梦里,他听到过,但昨晚的梦是回忆,也就是说…… 乌鲁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那厚重的靴子踩在这空荡的仓库中激起了响亮的回声。 他无视了周遭那些看起来就很诡异的箱子,也不去在意他应该把斗篷里的这些黑虫放在哪里,现在的乌鲁就只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于是,他站在了一片花海前。 ……花? 看着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花海,乌鲁有些懵。 在这太阳都照射不到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花?而且还是这么大一片,似乎是专门培育出来的。 乌鲁正想研究研究这花到底是怎么回事,耳旁却再次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蝉在叫。 他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找什么,于是他立刻环顾四周,最终循着那声音来到了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整齐的堆着数百个黄色的盒子,和先前夜鸦们回收“圣虫”的盒子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而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是从其中一个盒子里发出来的。 乌鲁下意识的抬起了手,想要将盒子打开。 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手僵住了。 因为他上一次开这种看起来就很诡异的盒子,里面装着维萨斯的手指,也就是他现在手上这根。 这根手指要了他半条命。 那么……现在呢? 乌鲁的脑海中涌出了这样奇怪的想法,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自己太过紧张了,此刻他心脏跳动的频率就像是猛锤着的战鼓。 最终,他还是将手伸了过去,将盒子打开。 “咔”的一声。 盒子打开,那“嘎吱”声立刻变大,而乌鲁也看到了这声音的来源——一只躯体深黑,与那圣虫有些不同,但同样丑陋的虫子。 它长着蝉一样的翅膀,身边还有个破碎的茧,似乎是刚从这茧里孵出来不久。 而现在,它正对着乌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一刻,乌鲁呆住了。 他见过这只虫子。 在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 “妈妈,我刚刚看到一只很奇怪的虫子。” “怎么奇怪了?” “它像蝉一样在叫,但好像和蝉不太一样……我去抓把它抓过来给你看!” “不行,乌鲁。你又不确定它是不是害虫,而且它又没有惹你,你为什么要抓它?”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乌鲁依旧忘不了那因为疾病而满脸苍白,但却十分严肃的脸。 “要做个善良的孩子,乌鲁。” 母亲这样对他说过。 …… 在乌鲁陷入回忆的愣神间,那只虫子动了。 它张开了那还未发育完好的翅膀,慢慢悠悠的,一瘸一拐的飞了起来,就像是寻花的蜜蜂,乌鲁看着它飞到了那片花海中,落了下来。 但并不是落在花上,而是落在泥土里。 接着,它那双孱弱的翅膀就这样脱落了,整个身体也迅速变大,迅速转换成了一条长虫。 它就像是入了海的鱼,立刻在这大片的土壤中遨游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具有生命力。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花。 那些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来。 在这长虫钻过的地方,花成片成片的倒下。 一如二十年前,那一夜之间枯死的粮食。 这一刻,乌鲁明白了一切。 他瘫倒在了地上,看着那正在急速枯萎的花海,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抓不住。 一股巨大而猛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内心。 让他想要喊,想要叫。 但他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是被剥夺了说话的能力一样,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除了绝望以外,什么也听不出来。 “这就是神选计划的第二部分。”白维的声音缓缓响起,“在索姆城,他们需要一定程度的‘精挑细选’,以免选中一些不应该的人。但在索姆城以外,他们就不需要这样‘温和’的手法了,他们可以更直接一些,就如你所看到的这样。” 乌鲁在大口的喘着粗气,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就像是被人按进了深水里,想要呼吸所以不断挣扎,但越是挣扎就越要窒息。 “在索姆城,他们挑选的都是有价值的目标,要么有可以进入教会的‘种子’,要么就是有一定财产却无人继承的‘寡人’,他们会给这些人准备一个漫长而细致的死亡,在不让人看出任何破绽的情况下接手他们的遗产。” 白维的声音还在乌鲁的脑海里回响着。 “但在索姆城以外,他们就不需要了。他们只需要制造一次又一次‘天灾’,就能让他们的目标一片一片的死去。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能确保不会将所有人都杀死,甚至还能留下他们想要的‘种子’,你应该也知道他们的做法是什么吧?” 乌鲁的身体不断颤抖着,他想要让白维闭嘴,但他依旧发不出声音。 “他们就只需要每家每户给一份最低限度的口粮就可以了,那么活下来的一定是孩子,也就是他们想要的种子。” “至于为什么。” “因为没有哪个母亲……”他顿了顿,而后轻声道,“会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啊。” 这一刻,乌鲁终于越过了那个点。 他发出了曾经从未发出过的叫声。 绝望、痛苦、疯狂。 各种混杂在一起,吞噬了他最后的理智,以至于他像是猛兽一般的冲进了那片正在迅速枯死的花海,而后像是野狗般的疯狂刨地。 他想要找到那条虫子。 那一条, 他本该在二十年前就杀死的虫子。 六十 您要去做什么? 白维静静的看着乌鲁。 他还是把那条虫子从土里抓了出来,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那条虫子的体型就已经翻了小十倍,变得像是一条真正的大蠕虫了。 但即便是这样,这条虫子还是死了。 它被乌鲁用各种手段攻击。 拳头,脚踩,甚至是……牙齿。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类的手段,倒像是个陷入了癫狂的猛兽,在攻击另一个怪物。 而这怪物本身其实不堪一击,乌鲁很轻松的就将它碎尸万段了。 是的,这条虫子不堪一击,一個成年人能够轻松的杀死它。 一个孩子也一样。 所以,在完成了这份不对等的虐杀后,乌鲁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愉悦,他呆呆的躺在这片逝去的花丛中,那泥泞以及残花粘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也像是从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乌鲁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眼中没有一点属于活人的气息,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终于缓缓的开口,那声音沙哑得让人几乎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维萨斯……这就是你要让我看到的,真相吗?” “是的。” “全部的了?” “全部的了。” 乌鲁又呆愣了一会,而后再次开口:“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分三天将这真相告诉我了。” 白维没有说话。 “你想告诉我,我的命运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我和我的母亲……不,准确的说,只有我的母亲不是教会需要的人,所以她必须要,要……”这句话乌鲁说的有些艰难,“要死在二十年前,但她一定会让我活下来,而我一定会进入教会,一定会遇上路吉,就算不是路吉,也是其他的人,就比如说图书馆里的那个老头,但本质上他就是另外一个路吉。” “进入教会后,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通过考核进入索姆城,因为我所相信的东西都是假的,莱茵的选人标准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是否在长相上贴近他们所认为的——神眷之模板。而我不是,所以我就只能永远的呆在那个小镇,成为……下一个路吉,而后遇到下一个儿时的我。” “这是一个我不管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的未来,对吗?” “你想让我看到的真相,就是这个。” 白维依旧沉默着,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需要开口,只需要听着就可以了。 “呵呵呵,其实我刚刚还在想,如果二十年前我杀掉了那只虫子,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乌鲁的脑袋一点点的偏了过去,看向了先前的那张大桌子,那桌子上还有数百个一样的盒子,“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白维终于开口:“杀一两条,没有任何用处,不解决掉源头,它还是会源源不断的生出来。” “源头是什么?” “西大教堂的历任主教。”白维淡淡的说道,“他们拥有着制造和控制这类虫子的能力。” 乌鲁突然笑了:“我也猜到是这样了,所以昨天你才会向我提出交易……最后的交易,对吧?” “那么……”白维又控制着中指,缓缓的立了起来,“你要交易吗?” 乌鲁喃喃道:“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啊,毕竟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也就是说……” “我拒绝。” “……嗯?”白维似乎有些惊讶。 “我说,我拒绝。”乌鲁看向了中指,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维萨斯,伱是不是觉得已经掌控了一切?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像我这样的烂人,像我这样的烂命,都已经知道了一切,也该豁出去了吧?” 白维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看来你并不这么想。” “我当然……不这么想!”乌鲁猛地站了起来,情绪在此刻失控,“命运让我变成了这样,而你想让我为这样的命运赴死。不,维萨斯!我告诉你,不!” “遇上你,同样是我命运的一部分!但我拒绝这样的命运!你想让我为过去赴死!我偏偏不去死!” “你失算了!维萨斯!” “这条命再烂,再贱,再不值钱,但他也是……母亲留给我的!他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乌鲁冲着白维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我不会把它给你的!我是不会把它给你的!” “哈哈哈哈,维萨斯,你输了,你输了!” 乌鲁在大笑。 在嘲讽。 在戏谑。 他终于赢了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但与此同时。 他也在哭,哭得像是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在肆意的发泄着。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安慰他了。 白维一直等到乌鲁发泄完,才慢慢的问道:“那么,知晓了一切的你,现在又想要做什么呢?” 现在想要做什么? 乌鲁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又清晰了起来。 他缓慢而坚定的说道。 “我要……回家。” ……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乌鲁狂奔在大雨中的索姆城。 他已经知晓了一切,明白了一切,同时,他也决定放弃一切。 命运也好,仇恨也罢。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他只要回家,回到那个他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的地方,回到……母亲的身边。 为此,他跑的像是一条发疯的狗。撞倒了不知道多少行人,摔倒了不知道多少次,但又迅速爬起来,继续狂奔。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旅馆,冲进了自己所住的房间,收拾好了行李。 入夜了,很难出城。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就要离开,他今晚就要走。 拿好行李后,乌鲁又迅速下楼,在即将出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其中一个房间里传来的抽泣声。 他的身体便顿住了。 乌鲁缓缓的转过头,看向了那个房间。 老板娘凯娅正躺在床上,莉亚趴在她的身上哭着。 “姑妈,姑妈你不要走……” 乌鲁沉默的站在房间外看着。 凯娅还没有死,但显然是熬不过今天晚上,甚至熬不了几个小时了。 乌鲁看着她艰难的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莉亚的脑袋,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而后她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慢慢的抬起头,往乌鲁这边看了一眼。 乌鲁都不知道她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到底能不能看到自己,但他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读出歉意。 为什么要道歉? 乌鲁抿了抿嘴,没有理会,转身就走。 因为这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现在,要离开。 “姑妈……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乌鲁那抬起的脚又停滞在了半空中,他再次转过了头,看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人的眼睛到底能看到多远的地方呢? 乌鲁不知道。 但他现在,仿佛看到了过去,又仿佛看到了未来。 过去和未来都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晰,就仿佛命运早就已经将一切都已安排好。 那一刻,乌鲁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 他喃喃道, “原来,如此。” 而后,旅馆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和几分钟前那透露着凌乱和暴躁不同,这份脚步声很是沉重、有力。 莉亚下意识的抬起了头,还什么都没有看到,便感觉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了她的头上。 “别哭了,等我回来。” 接着大手松开,连着被松开的还有那要拿回家的行李。 莉亚立刻转过头,却只看到一个背影,向着旅馆外走去。 “您……要去做什么?” 乌鲁回头看了莉亚一眼,而后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仿佛看穿了一切的微笑。 “救妈妈。” 他这样回答着,同时推开了门, 接着踏入了被暴雨和狂风扰乱的黑夜之中。 六十一 今晚只有两个人要死 莱茵西大教堂,正殿。 主教科里正坐在那巨大的莱茵之神雕像下,轻轻的翻动着手中的《禁忌之书》。 整个大教堂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半个小时前,驻守着西大教堂的莱茵骑士就被赫里大神官全部调走了。 这让大教堂看起来十分的空荡,但科里并不在意这些,相反,他还很享受这样的独处时光。因为在绝大多数时候,科里都觉得和那帮愚蠢的凡人打交道是一件让人十分疲惫的事情,他们太过于短视,眼睛就只能看到跟前的几米地。 而他不同, 他的眼睛已经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了,超脱于时间、空间,抵达遥远的未来。 可那帮凡人看不到,也理解不了。所以和他们呆在一起真的是一种煎熬,如果有的选择,科里宁愿一個人静静的呆上一整天,也不愿意在那些凡人的簇拥下熬上十分钟。 归根结底,他们早就已经不是一类人了。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科里提起兴趣的,也就两个人……哦不,应该说两个存在了。 第一个不用多说,自然那是莱茵之神。 而第二个嘛, 科里的手指轻轻的在《禁忌之书》上摩擦着。 自然是那个灵魂早已湮灭的家伙——维萨斯。 这个早在千百年前就被诸神联手诛杀的家伙,连尸体都被切割成了无数的部分,但却仍旧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不可磨灭的部分,而其中一个部分就在科里的身体里。在借用着这只眼睛看向遥远的未来时,科里的心里总是忍不住的想着,这双眼睛真正的主人,在诸神的年代到底用它看到了怎样的风景。 真是让人……憧憬啊。 科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只可惜,那样的风景终究是不可能再看到了,维萨斯早已不复存在,这《禁忌之书》上记载着的,也不过是他的冰山一角而已。 就像是这只眼睛,这绝对是科里见到过的最强大,最美丽的眼睛,那封存着的规则【注视】简直是让他欲罢不能。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感觉差了些什么。 就有一种,这只眼睛虽然已经很强大了,但它还应该更加强大的感觉。 仿佛这只眼睛在科里这里,是不完整的。 但那缺失的部分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哪怕是《禁忌之书》上,也没有更为明确的记载了。 这样想着,科里又感觉有些寂寞。 他很想知道,其他的尸块持有者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借着这强大的力量看到了更加遥远的将来。 只可惜,他找不到这样的人。 科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同时合上了手中的《禁忌之书》,那书上自带的锁链也随着书籍的闭合而迅速收紧,不让那封存的禁忌知识外泄。 而后科里将《禁忌之书》放在了手边,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向那突然出现在教堂中央的人。 “我很意外,你竟然真的会第一个来找我。”科里轻笑着开口,“我原本以为,你会在等我见完另一个客人后再出现呢,乌鲁神甫。” 一道闪电掠过,将原本略显阴暗的大教堂在骤然间映成了白昼。 满是泥泞和雨水的人缓步向前,在大教堂那象征着神圣的地毯上染上了亵渎般的污渍。 乌鲁停下了下来,抬起头看着神像下的科里,那轰鸣着的雷声才缓缓而来。 “很久不见,科里主教。” “嗯……我们确实见过,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书信联系,但好像确实见过那么一两面。” “一面。”乌鲁轻轻的回答,“只有一面,在十年前。” “这样啊。”科里低头看着下方的乌鲁,笑了,“十年前你还是个孩子吧?无趣的孩子,那时无趣的孩子太多了,很难有什么特别的记忆。但是现在不同了,乌鲁,你现在不同了,在得到凯尔塞传回来的消息后,我就一直很想见你。” “我杀了凯尔塞。”乌鲁说道,“也杀了路吉。” “我知道。”科里点了点头,但是毫不在意,“杀了也就杀了吧,如果你真的死在他们的手里,那反而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科里的目光逐渐下移,移到了乌鲁的左手,而后紧紧的盯着那根中指,眼中满是欣赏。 “因为伱有它,你有那根手指,所以你做到任何事情都不奇怪,不是吗?之前的我一直以为那根手指就只有【终止】这一项规则,但你竟然能用它来杀死凯尔塞,那就说明……它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力量,哪怕是【禁忌之书】都不曾知道的力量,是吗?”科里突然有些兴奋,“其实我早就已经想到了,但一直证明不了这一点,还好有你,真的,还好有你,你能帮我解答这个秘密,对吗?” 见科里微笑着看着自己,乌鲁沉默了一会,问道:“您知道我会来找您?” “当然。”科里双手交叠,注视着乌鲁,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此刻的你了。” “那么能请您驱逐那些虫子吗?” 科里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你说什么?” “我说,能请您驱逐那些虫子吗?”乌鲁重复了一遍,“那些徘徊这座城市里的虫子,那些鱼跃在田野里的虫子,那些……取人性命的虫子。” 当乌鲁把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科里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你说,你是为了那些虫子……也就是神选计划中的‘圣虫’而来,对吗?” 乌鲁点了点头:“是的。” 科里轻轻的叹了口气,眼中夹杂着无奈与失望:“你看看你的那只手指,乌鲁,你看看那只手指,你应该已经感受过了吧?它所蕴含的力量,它所封印的规则,是多么强大,多么美丽,多么……不死。” 他的视线逐渐下移,注视着乌鲁那张满是泥水的脸。 “你拥有这样的力量,难道不应该像我一样,看到更远的未来呢?你为什么能够如此的……短视?你与我,本该是一类人,在见识过这样的风景后,就不应该想着停下来。你应该像我一样,追求更多,更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顿了顿,说道,“你让我感到很失望,乌鲁,我真的对你很失望,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有更多的话题才对,我原本以为,你来了,我就不会那么寂寞才对。” 乌鲁沉默了一会,说道:“所以您能把那些虫子都驱逐掉吗?” 科里的眼神瞬间冰冷了下来。 “看来我们没有什么好聊的了。”科里淡淡的说道,“是我对你抱有太高的期待了,乌鲁,你只不过是一个侥幸得到了那根手指的蠢人而已,那根手指也没有办法给你这样的人带来更多了,你的命运是注定的。就像是我想和你聊天空,那白云后的风景,但你只能看到脚下,甚至是脚下最肮脏的虫子……也罢,虫子就虫子吧,你想聊,那我也不是不能和你聊。” 科里顿了顿,再一次看向乌鲁的眼神就转为了戏谑和讥讽。 “看来你已经完全了解神选计划了,既然你想让它停下来,我也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确实可以让它们停下来。”科里抬起了手,一条黑色的虫子从他的掌心中浮现,而后他微微一用力,那条虫子就在瞬间化为了碎末,“就像是现在这样,但你该如何说服我呢?” 科里低头看着乌鲁。 “是现在跪下来求我,把那根手指切下来献给我作为礼物,还是想着把我击败,强迫着让我听你的命令?”科里的嘴角浮上了嘲弄的笑容,“你最好快一点,今晚是关键,今晚过后,会死很多人的。” “不,主教大人,不会死那么多人的。”乌鲁平静的回答,“今晚只有两个人要死。” “那就是你和我。” 六十二 你是想要证明什么吗? 科里静静的注视着乌鲁,良久后,才发出一声轻笑:“有趣,真的有趣。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是想到过你可能会对我发起挑战,但那也是因为你的目的和我一样,我想要你的那根手指,而你,想要我的眼睛。但结果,你来挑战我的原因,竟然是那么的……有趣。” 乌鲁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科里。 “我还挺好奇的,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把路吉和凯尔塞杀了的吗?还有那个谁来着……啊,图书馆里的那个家伙,记不太清楚了。”科里淡淡的说道,“从你进入索姆城的那天起,就已经在调查着虫子的事情,以及计划着这一天了吗?老实说,我记忆中的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你应当是和路吉一样的人,或者说你应该就是下一個路吉。你不应该有这样高尚的情操,以及……” 科里顿了顿。 “这样的战斗技巧。”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数十根魔力锁链从地底钻出,在瞬间就将科里捆死在了椅子上。 但科里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他低头看向了乌鲁那藏在衣服下的手。 “在与我交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吗?”科里平静的说道,“虽然是最低阶的法术,但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你确实不像是一个偏远小镇里的低阶神甫。” 科里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旁已经涌上了白雾。 乌鲁也就不需要装了,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和科里相差甚远,所以绝对不能拖下去,最好来个速战速决。 于是他立刻就要引爆白雾,打算来个先发制人。 但看着科里那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的表情,乌鲁感到了一丝不安。 “噗嗤”。 一阵剧痛从左肩传来,乌鲁猛地回过头,发现自己的背上竟然趴着一条半人高的蜈蚣!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蜈蚣是从哪里来的,就已经被咬穿了肩膀,紫黑色的鲜血瞬间从伤口处溢了出来,卸掉了他大半的力气,以至于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啊”,半边身体就已经瘫软了下去。 但还不止如此,因为这样的蜈蚣并不止一条,在乌鲁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科里身上打算来个先发制人的时候,这些蜈蚣就在不知不觉中潜入到了他的身边。 而后一同扑了上来,打算将乌鲁直接撕碎。 没有办法,乌鲁只能用尽全力的打动了响指。 一道清脆的声响。 这些扑向乌鲁的蜈蚣瞬间停滞在了半空中,而后在下一秒化为了尘埃散去。 看到这一幕的科里挑了挑眉毛,仿佛被勾起了兴致:“哦!这就是那根手指的规则,这就是【终止】……” 话音未落,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白雾也在此刻爆炸。 “轰”的一声。 巨大的爆炸席卷了神像下的这一块地方,将科里整个人都覆盖了进去,激起了大片的灰雾。 这时乌鲁才半跪在了地上,死死的捂着左肩的伤口,两秒后,他又“呕”的一下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过去。 但即便是这样,科里的声音还是从那片灰雾中响起:“看来我判断的没有错,那只手指给你带来了极大的身体负担,现在的你,身体早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乌鲁猛地抬起头,看到科里正从灰雾中缓缓走出,身上一尘不染,刚才的爆炸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影响。 “如果你还想引爆那些藏在灰尘中的雾来杀伤我,那就大可不必了。”科里淡淡的说道,“先不说你和凯尔塞的战斗过程早就被我的骑士们记录了下来,就算没有那份报告……” 科里抬起头,指向了自己的左眼。 “你是不是太小瞧我的这只眼睛了?我能清楚的看见你周围的每一道魔力变换,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逃不过这只眼睛。” 乌鲁慢慢的放下了手。 确实,他刚才是想要像对付凯尔塞那样对付科里的,所以现在那灰尘中还藏有可以引爆的白雾,但却被科里看穿了。 “看起来你并没有其他的手段了。”科里微笑着说道,“不过也确实,作为低阶神甫,【魔力锁链】和【雾障业火】就是你能学到的最厉害的法术了,其余的法术要在索姆城才有学习的资格,虽然你确实将这两个法术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最多也就只能这样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想来杀我,但就现在来看,这确实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 他顿了顿,而后抬起手看了看表。 “就这么结束确实有些无聊了,我在九点钟约了客人,但现在还早,我不介意陪你多玩一会,毕竟,你能走到我的面前,就已经值得鼓励了。” 科里说完这句话,便拍了拍手,于是一条又一条的虫子在两人中间浮现了出来。 “来个游戏吧,稍微公平些的游戏。”科里微微笑道,“你有维萨斯的手指,我有他的眼睛,你只会【魔力锁链】和【雾障业火】两种法术,那么我,也只用一种法术,这个【驭虫术】,是我在成为主教前最喜欢用的一个法术,虽然它只是个中阶法术,但却在我的手里发扬光大了。我就用这个法术来进攻和防守,你随意。” 科里顿了顿,这时所有的虫子都面向了乌鲁,那诡异的獠牙在烛火下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这游戏的内容就是……”科里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刀,饶有兴致的说道,“我现在走到你的面前,把那根不属于你的手指砍下来,要是我成功了,你就输了。而在此之前,你只要能够伤……不,能碰到我,就算你赢。只要你赢了,我不仅让你活下来,还能如你所愿的抹去这座城里的所有‘圣虫’印记,你觉得如何?” 乌鲁艰难的抬起头看向了科里。 白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让我来吧。” “不。”乌鲁拒绝。 “帮你赢下这个游戏,不需要你的命。” “我知道,但我要自己来。” “为什么?”白维说道,“你应该看得出来他是想要虐杀你,即便这样你也要自己来?” “嗯。” “……你是想要证明什么吗?” “是的。” 白维沉默了一会:“我明白了,我会帮你降低【终止】的代价,但即便如此,你也用不了多少次了。” “我知道了。”乌鲁突然笑了,而后在心里轻声道,“多谢您了,维萨斯……大人。” 而后,他艰难的起身,努力的站直了身体,直视着被诸多魔虫环绕着的科里。 “来吧。” 六十三 妈……妈…… 这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 因为其中一方衣冠楚楚,环绕在身边的魔虫宛如军队。 而另一方半身都被鲜血浸透了,连保持站立都十分困难,看起来不像是在战斗,而像是在赴死。 但即便如此,另一方还是很努力的站着,甚至想要将身体立成一杆标枪,仿佛这样就能无视对方的千军万马了。 科里微微颔首,既是在致意,同时又是在表明——游戏开始。 那些得了指令的魔虫立刻向着乌鲁扑去,几乎在瞬间就要把乌鲁吞噬,那场面仿佛要遮蔽天日。 乌鲁只得再次打动响指,这些魔虫便在瞬间消散成黑色的尘埃,纷纷下落,但又在落地前的那一刹那重新凝聚成新的魔虫。 “这根手指封存的规则确实很强大。”科里的声音从魔虫后传来,要比先前大了不少,因为他正向着这边走来,“在势均力敌的战斗中,一次无法防范的【终止】足以决定这场战斗的胜负了……但是很可惜,你我之间并不势均力敌。” 随着科里话音的落下,这些重新凝聚的虫子又再次向着乌鲁扑去。 乌鲁只得使用【魔力锁链】,从地底衍生出的锁链将一条又一条魔虫捆住,在白维的影响下,乌鲁的【魔力锁链】和【雾障业火】早已达到了精通的级别。所以那在瞬间衍生出来的锁链从数量上来看竟然不差魔虫太多,于是就这么防御住了这次的攻击。 但乌鲁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作为莱茵主教,科里的魔力储备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科里可以无限的制造魔虫,但他无法无限的制造魔力锁链。 所以他不能被动的防御,必须更主动的进攻。 用【魔力锁链】防御,用【雾障业火】来进攻。 想到这,乌鲁便一边防御,一边制造着灰雾向科里蔓延。 按照科里的说法,他不能使用【驭虫术】以外的任何法术,那也自然包括法术护盾,所以乌鲁的【雾障业火】理应是能伤害到科里的。而在知道科里的那只眼睛能够清晰的看到法术涌动后,乌鲁也就不需要那么弯弯道道了,直接正面的向科里发起了进攻,那些白雾瞬间弥漫到了科里的跟前。 成了! 乌鲁正要引爆,却看到科里脚边的两条虫子突然跳了起来,那小小的躯体在顷刻间膨胀了数倍——它们直接把白雾吸进了身体里! 乌鲁意识到不妙,便立刻引爆白雾,却只能听到“噗”的一声,那两只虫子的身体炸裂开来,但规模就像是一个被戳爆的气球,毫无杀伤力可言。 接着,科里便从它们破碎的尸体上踩了过去,继续向着乌鲁走来。 乌鲁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他并不记得【驭虫术】有这样的能力。 而在这短暂的愣神间,就有两只虫子突破了他的锁链防御,其中一只咬在了他的身上,撕下了他的大片血肉,另一只直扑向他的脖颈。 “啪”的一声。 响指再起,那即将咬到乌鲁脖子的虫子瞬间连同着其余虫子一道灰飞烟灭了。 但这个灰飞烟灭就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便重新凝聚成型,再次向着乌鲁冲来。 乌鲁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再次调用【魔力锁链】防御。 只是现在要比刚才更为吃力了,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是因为【终止】的反噬。 虽然说白维答应会帮他削弱【终止】的代价,但并不是将代价消除,今天晚上乌鲁已经打了三次响指,这强大力量的副作用依旧像是要撕碎他的灵魂。 “你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科里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已经离得更近了,“连着使用三次【终止】……你确实有着常人不曾拥有的意志力。但是,你应该打不出第四次了。” 乌鲁猛地抬起头,发现科里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还有什么办法呢?” 科里微笑着问道,而后再次向前一步,乌鲁已经能从他手里的那把小刀的刀身上看到狼狈的自己了。 “你的身体最多还能打一次响指。”白维的声音在乌鲁的脑海中响起,“只有一次了。” 乌鲁看着周遭那即将突破防线的魔虫们,抿了抿嘴,低声道:“够了。” 说完这句话,乌鲁取消了所有的【魔力锁链】。 这一刹那,所有的虫子都落了下来,这些按理来说没有意识的魔物在面对阻拦物突然间消失时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但它们很快就“回过神来”,立刻向着乌鲁扑去。 乌鲁取消了所有的防御,同时向着科里伸出了手,用剩余的所有魔力制造出了白雾。 “噗嗤”、“噗嗤”、“噗嗤”。 一只又一只的虫子冲上了他的身体,撕咬着他的血肉,啃食着他的筋骨。 但乌鲁只是抬起手,驱使着所有的白雾向着科里冲去。 不到五米的距离。 很近,但又很远。 近的在于,这是白雾在一瞬间就能抵达的位置,而远的在于,这看似近的道路上,却藏着万般险阻。 一只又一只虫子跳了起来,将白雾所吸收。但又会有白雾从这些吸饱了的虫子上冲过,旋即又有新的虫子跳起来将其吸收。 这,就是乌鲁的千军万马。 它们在撕咬, 它们在拼杀, 它们在倒下, 但,它们也在前进。 它们就是最无畏、也是最无情的军队,尽管它们的将军正身陷囹圄,被一只又一只面目可憎的虫子撕咬,但它们仍旧没有回头,仍旧在执行着它们的将军所发出的指令——进攻。 最终,它们突破了层层的阻碍,抵达了科里的面前。 先前那几乎可以笼罩整個大教堂的白雾,此刻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缕,它的身下是无数只膨胀至死的魔虫。 就这么一缕,也足够了。 因为,它已经冲到了科里的面前。 乌鲁打动了最后一次响指,所有的魔虫再一次灰飞烟灭。 而与此同时,这一次的代价也没有任何延时的到来,甚至是翻了数倍,仿佛要将乌鲁整个灵魂都摧毁,这巨大的疼痛几乎让他失去意识。 但他并没有失去,而是紧咬着牙。 引爆。 “砰”! 白雾在科里的眼前炸开,其规模要比之前的几次爆炸都要小,但也足以将科里整个人都覆盖进去,那溅起的尘埃仿佛是乌鲁心中激荡着的希望。 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死死的盯着那片尘埃。 成功了吗? 应该是成功了吧。 没有办法使用法术护盾,又被禁止使用【驭虫术】以外的法术的情况下,应该不可能…… 脚步声突兀的响起。 乌鲁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个硕大的盾牌从正在散去的灰尘中浮现出来。 那是一只巨大虫子的尸体。 科里从灰尘中走出,随手将这只虫子的丢到一旁,他毫发无伤,而后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乌鲁,旋即轻声道:“真是一个很好的想法,差一点点就成功了。只差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很可惜,伱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支撑这样要精确到秒的战术了。” 他顿了顿。 “你,已经输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那些消散的虫子再一次卷土重来。 “噗嗤”、“噗嗤”、“噗嗤”。 已经无力阻挡的乌鲁被压得跪倒在了地上,他的四肢都被虫子咬住,彻底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他并不甘心,还想要挣扎,但【终止】的反噬再次到来,于是他又要呕血。 但这一次他死死的忍住了,始终不让这口血呕出。 仿佛,这就是他最后一口气了。 只是科里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看着跪在地上的乌鲁,淡淡的说道:“真是可惜啊,确实已经很努力了,但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努力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就像是这根手指,它就不该在你的手里。” 说罢,科里便拿起了小刀,缓缓的俯下身,脑袋几乎与乌鲁的脑袋贴在了一起,而后他对着乌鲁轻轻的说道。 “所以,这根手指,我收下了。” 这时,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乌鲁猛地抬起了头,而后张开了鼓起的腮帮。 只见他嘴里的根本就不是血。 而是, 白雾。 科里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立刻向后退,但是已经晚了。 乌鲁引爆了白雾。 在这个距离下,两人都避无可避。 轰! 爆炸掀起了最后的尘埃。 十秒后,尘埃散去。 乌鲁瘫在地上。 这近身的爆炸带走了他小半张脸,以及半块舌头。 科里则在几米外完好无损的站着。 似乎是胜负已分的局。 但科里的面前, 正飘着淡蓝色的法术护盾。 “哈……哈……哈……” 倒在地上的乌鲁才像是胜利者,他抬手指着科里,想要大笑出声,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他拼尽全力,发出的声音也依旧是含糊不清。 但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而科里则是沉默的看着,接着他感觉到了什么,而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他摸到了血。 “哈哈哈……”乌鲁肆意的大笑着,同时努力的说出了能让科里听懂的话,“你输了,你输了。” “你那自以为是的眼睛……没能帮到你。” “你明明就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哈哈……” 科里看着宛若癫狂的乌鲁,沉默了稍许后,轻轻的说道:“你,成功的激怒了我。”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无尽的黑暗从他的身后涌出,在瞬间就覆盖了整个大教堂。 乌鲁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只能听见科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本来想给你个体面的死法,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决定让你被黑暗撕碎。” “作为你激怒我的代价。” “你无法看穿这黑暗,只有拥有这只眼睛的我才能看到,放心好了,我会亲眼看着你的身体被拆解成数百份。” “到地狱去忏悔吧。” 科里的声音逐渐消散。 如他所言,乌鲁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感觉到这黑暗中藏着无数的怪物,它们在嬉笑,它们在奔跑,它们在将乌鲁身上的血肉块块取下。 于是乌鲁摔倒在了地上。 痛, 好痛。 他刚才用尽一切给科里带来的伤害,不如在这黑暗中的一秒。 但他已经尽力了。 真的已经用尽全力了。 “维萨斯大人。” “我在。” 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请,” “点燃我吧。” …… 乌鲁站在纯白的世界中,面前是一条笔直的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在这条路上走着,一瘸一拐的走着。 路边的风景是纯白,但并不是完全的纯白。 他能看到模糊的画面,听到恍惚的声音。 那是他拿到一个小盒子的晚上,正对着盒子里的一根手指坐立不安着。 他继续往前走。 那是他坐在一个商人的家中,手里拿着一袋粮食,有些嚣张的说着“上面来的救济粮,就是这个价钱,难道说你要和莱茵讲价?” 他继续往前走。 那是他坐在一个小男孩面前,轻挑着眉毛:“你知道这代价是什么吗?” 继续往前走。 他跟在路吉的身后,似乎在做着什么事情,但他的表情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好吗?” 继续往前走。 他倒在血泊中,凯尔塞一边收剑,一边淡淡的说道:“对不起啊,下手重了。” 继续往前走。 他在窗前读着书。 继续往前走。 路吉神甫让他跪下。 往前走。 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他站在教堂前,向着神甫祈求着粮食。 他要走不动了。 好累,真的好累。 而且好痛,真的好痛。 但似乎也不需要继续走了,他抬头看向前方。 道路有了尽头,那是一幢正在燃烧着的房子。 他突然间又有了动力。 于是忘记了累,忘记了痛,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就只知道往前走,继续往前走,到那栋房子前。 他继续往前走。 那燃烧着的大火慢慢熄灭了,变回了白雪覆盖着的样子。 而后又跳成了橘红色,霜叶铺满了整个屋子。 再然后是蝉鸣,真正的蝉鸣,仿佛在奋力的呼唤着什么。 最后,是一片绿意。 残破不堪的乌鲁终于站在了房子前,呆呆的看着那坐在房门前,那几乎被岁月夺去的面容。 她淡淡的笑着,一如记忆中的那般。 乌鲁张了张嘴。 他的舌头没有了。 喉咙坏掉了。 他理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还是发出了声音, 是那铭刻在生命中的字。 “妈……妈……”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散去。 重新站起来的“乌鲁”抓住了科里的脖子,而后慢慢的抬起了手, “噗嗤”。 他将科里的左眼摘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科里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那莫大的恐惧和求生欲还是让他奋力的从“乌鲁”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刚才还在【神术·极暗】的空间中肆意虐杀着乌鲁,但是现在,他就只能捂着自己那空荡的左眼,眼睁睁的看着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刚才还奄奄一息的“乌鲁”摘下了自己的左眼,而后将刚刚从科里那拿来的眼睛放进了满是鲜血的眼眶中。 “我说啊,这是为什么呢?”“乌鲁”缓缓的开口,但却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声线,“这个家伙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中,他来到这里,献上生命,也是我所预料着的。从始至终,这个家伙都没有逃脱我的掌控,我也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白维缓缓的转过了头,而后一点点的睁开了那只左眼。 刹那间,这只宛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像是真正的活了过来。 “可是为什么。”白维说道,“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你能回答我吗?” “嗯?” 六十四 降临 “滴答”、“滴答”。 鲜血从那空荡的眼眶中不断涌出,溢过了指缝,顺着手臂一路滑下,最终落在了那洁白的石砖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所以……” 原本半跪在地上的科里缓缓的起身,当他站直身体的那一刻,左眼的血便已经止住了,一道圣洁的光芒环绕在他的身边,这是“神之赐福”的象征,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这个状态了,在得到了那只眼睛后,已经没有人能够让他再向伟大的莱茵之神借力了。 但是今天,这个人出现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科里缓缓的出声。 “乌鲁”站在十米开外,他浑身上下都是伤,而且是要比科里重无数倍的伤,按理来说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可能保持站立。 然而此刻的他,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弥合着。但却不像是使用了治愈系或者生命系的法术,这更像是将整具身体的潜力逼到了极致,使其在短时间内将自愈能力提升了成千上万倍。 他的血液在高速流动着,宛如煮沸的水,几乎要将他每一条血管都冲破,这也让他的整個身体都变得通红。 此刻的“乌鲁”,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将自身点燃的虫子,但却并没有扭曲、蠕动,他就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用那只如同星辰般的眼睛凝视着科里。 而这也给科里带来了莫大的压力,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在【神术·极暗】中精准的找到了自己,按道理而言,除了那只眼睛外,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任何力量能够看穿那片黑暗。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除非…… 科里微微眯起了眼睛。 而后,对方开口了:“你很害怕我?” “害怕?我为什么会害怕你?”科里淡淡的说道,“我是莱茵的四大主教之一,而你,只不过是个见不得世面,只能躲在一个弱者身体里的怪物而已?” “是吗?”白维笑了,“可是你的手,在抖啊。” 科里的眼睛微微一凝,他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双手,确实是在轻轻的抖动着。 但这并不是因为伤,在进入“神之赐福”后,一般的伤势根本就影响不到他。 他的畏惧来源于先前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猜想。 当那个猜想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他的思维还没有意识到,身体却已经做出了回应。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白维笑着说道。 科里已经止住了双手的颤抖,他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依旧保持着平静:“不可能,那东西不可能还在这个世界上,伱少装模作样了。” “是吗?那可太遗憾了。”白维说道,“我还以为借着这只眼睛,你能看得更远一些呢。” “这种级别的话术对我没用。”科里说道,“我说过,我是莱茵的四大主教,你骗不了我的。” “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本来我也无意解释真假。”白维缓缓的抬起了手,指向了自己的左眼,“这个家伙和我做了个交易,他点燃了自己的灵魂,让我降临于此,取走了自己的东西,而我要替他做的……” 白维顿了顿,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似惋惜,似无奈。 “在他的灵魂燃尽之前,杀了你。”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大教堂都颤动了起来。 科里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他看到了白维的身后,一道黑色的海浪正在迅速升起。 但那并不是海浪。 而是数以万计的,交叠缠绕在一起的……魔力锁链。 科里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使用方式,【魔力锁链】不过是最低阶的法术,除了打一打控制之外根本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 可,如果是这个数量级的呢? 在科里愣神间,这海量的魔力锁链便在瞬间吞噬了他,宛如大海吃下了一叶孤舟。 而白维则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同时一边感受着那不断从身体里涌出的力量,一边感受着那正不断消散着的灵魂。 这,便是二阶降临。和一阶降临不同,二阶降临是能够将尸块中那规则以外的力量完全释放出来,完全以维萨斯的姿态降临。 一阶降临损伤的是身体, 二阶降临燃烧的是灵魂。 身体的损伤可以中断,但灵魂的燃烧不可逆,一旦点燃, 就只有燃尽方能终止。 …… “大神官!”一名骑士急匆匆的来到了赫里大神官身旁,“大教堂那边的动静好像有些大啊。” 赫里大神官看着远处的大教堂,眉头紧皱。 刚才的震动他也感觉到了。 可是没有道理啊,科里约的客人不应该是九点钟才到吗? 赫里看了看时间,现在才刚过八点。 是客人提前到了,还是……那个家伙来了? 可不管是哪个,理论上来说都不应该让科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吧? “大神官,需要前去查看情况吗?”骑士问道。 “……不。”思考了片刻,赫里还是摇了摇头,“不需要,主教大人他会处理好的。” …… 砰! 一道纯白的球形屏障以科里为中心被释放了出来,瞬间就阻断了那由魔力锁链组成的黑色洪流,并且还在不断的向四周扩散。 【神术·赐福之地】。 “你只不过是在吓人而已!”科里冲着白维吼道,“神的躯体无法被凡人伤害,神的法术无法被凡人阻断,神的意志无法被凡人影响!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这种水平的话是根本无法对我……” 话音未落,科里便见白维打了响指。 他的赐福之地瞬间就被取消了。 那些狰狞的锁链再次向他逼来。 这是在小瞧我吗?! 科里感到既愤怒又不屑。 这种距离使用【终止】,他完全有时间再用第二次赐福之地。 但当他撑开双手,想要再次将神的力量施展出去的时候,却突然间愣住了。 赐福之地,该怎么使用来着? 他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 那不是单纯的【终止】! 因为这个神术,已经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 “噗嗤”、“噗嗤”、“噗嗤”。 上百条锁链同时捅进了科里的身体里,一如二十分钟前,那些撕咬着乌鲁身体的虫子。 六十五 你敢来吗? “砰”! 一对硕大的虚幻羽翼从科里的身后长出,只是轻轻一扇,就将周遭的魔力锁链全部绞断,接着他一跃而起,迅速的与白维拉开了距离。 此刻的科里早已没有了身为大主教的高贵与从容,那身洁白的主教长袍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让他看起来像是穿不起衣服的乞丐,异常的狼狈。 但也就只是这样了,他并没有受多么严重的伤,先前那如潮水般将其覆盖的魔力锁链最多也就只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擦伤,大部分连印子都没能留下,因为他还处在“神之赐福”的状态下,莱茵之神的力量环绕在他的身旁。 凡间的力量无法对神造成影响,这是这个世界的铁则。 而“神之赐福”状态下的科里并不能完整的继承莱茵的力量,但仅仅只是一小部分,就足以让他免疫九成以上的伤害了,所以刚才那看起来十分凶猛的攻击,最多也就只是在他的身上留下血印和擦伤。 但即便如此,科里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庆幸,反而满是骇然。 因为他刚才的【神术·赐福之地】被取消了……不,用取消来描述并不准确。 准确的说,应该是抹消! 直到现在他都想不起那个神术该如何施展,那道响指直接将这个神术从他的记忆中剥离出去了。 可那根手指所封存的规则【终止】不应该有这样的效果!这是连《禁忌之书》上都未曾记载的效果,是完全未知的东西! 也就是说…… 看着不远处的白维,科里的瞳仁不断的颤动着。 先前那個可怕的猜想, 是真的。 除了他以外,不可能有人能将那根手指的规则升华到这一步! 只可能是他! 那个在千年前就该湮灭的亡灵! 还活着。 “哦?”注意到科里表情变化的白维微微一笑,“看来你还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的。” 科里紧紧的抿着嘴,这个时候他已经说不出什么狠话了。 他曾拥有过那只眼睛,所以比起常人,他更了解那只眼睛的主人到底有过多么强大的力量。他也无数次的感到过遗憾,遗憾没能看到那人的风采,感受到那人的力量。 但是现在,那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心里却升不出更多的想法。 就只想要……逃。 是的,虽然他正被莱茵的力量环绕着,虽然他还没有受到真正意义上的伤,而对方只是靠着两个尸块,以及一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溃的残躯,他却提不起与对方对抗的勇气。 因为,这是维萨斯。 科里微微俯下了身子,他已经决定立刻逃离这里,然后立刻向莱茵的另外三大分教,甚至是另外三大正教发布维萨斯归来的消息。 甚至还要……嗯? 科里突然注意到了白维的左手。 左手只剩下了四根手指,拇指已经不见了。 他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 难道是…… 白维也发现了科里的眼睛在看着哪里,但他毫不在意,甚至饶有兴趣的将左手抬在了眼前,向科里展示着那四根手指。 “看来你也发现了啊……没错,这具身体并不能毫无代价的承载我的力量,即便燃烧灵魂也不行。”他顿了顿,而后微微掀起了嘴角,“所以,我们要不要来一场游戏呢?就像是……刚才那样。” “在这具残躯的灵魂,燃尽之前。” ……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将整个索姆城在刹那间染成了白昼,而后轰鸣的雷声才滚滚而来,席卷着骤雨和狂风,对着这个本该入睡的城市肆意咆哮着。 今晚注定会有很多人无法入睡。 奥德旅馆。 女孩抱着气若游丝的女人,哭得泣不成声:“姑妈,姑妈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先生马上就回来了!” 女人看着女孩,想要抬起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却也没有这个力气了。 一街之隔的小巷,一位老者将白布盖在了刚刚闭眼的男人,男人的身边躺着早两分钟去世的妻子。 尖锐的啼哭声响起,仿佛要压过窗外的雨声。 佝偻的老者将另一张床上的婴儿抱起,他一边拍着婴儿的背,一边轻声的说道:“不哭不哭,还有爷爷……” 但浑浊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再远些的,虚弱的母亲抱着已经昏迷的孩子,不断的拍打着街道两侧紧闭的房门。 “有人吗?有人能把我的孩子带到教堂去吗?” “他病了,他需要治疗!” “求求您了,不管是谁都行!” 很少有人开门,即便有,对方也只是摇头:“太远了,雨又这么大,很多路都被淹了,没有车是去不了的。” 没有力气的母亲只能抱着孩子在大雨中失声痛哭。 而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咔咔”声,母亲感觉到头顶的雨停了。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半边身体都是金属部件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她的身旁,手里举着一把黑伞。 “这位夫人,用我的车吧。”男人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放心吧,它很快。” 驾车的莱茵骑士微微一愣:“杰拉尔阁下,主教大人还在等您……” 中年男人将母亲搀扶上了马车,而后指着自己那半条机械腿,很认真的对莱茵骑士说道:“别小瞧了天琴的制造啊……它防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心,我会按时赶到的。” 中年男人说到一半,发现母亲怀中的小孩已经醒了,正略显迷茫的看着他的胸口。 这是一块金属片。 杰拉尔眨了眨眼睛,而后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金属片,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放心。”杰拉尔说道,“虽是金属,却是人心。” 说罢,他转过身,撑着伞,独自向着那屹立在暴雨中,却显得摇摇欲坠的大教堂走去。 “这场雨……真大啊。”他喃喃道。 …… “科里·奥博特,我要和你来场游戏。”白维看着科里,露出了微笑,“在这幅残躯的灵魂燃尽以前,你若是能够活下来,便算伱赢。” “赢了,这根手指,这只眼睛都是你的,它们所记载的规则已经被我升级过了,你拿到手里就可以直接使用。输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样,要来吗?” 科里死死的盯着白维,而后咬着牙说道:“这不是你与我之间的游戏。” “啊,哈哈哈哈哈,你还是发现了啊。这不是你与我的游戏,是你与这具残躯的主人之间的游戏。”白维的笑容越来越盛,“看的就是你先死,还是他的灵魂先燃尽。” “如何?” “你敢来吗?” 科里的身体不断的颤抖着。 他看着白维那仅剩的四根手指,感受着那具残躯中不断消散的灵魂。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环绕在身边的圣光越来越亮。 “……来!” 六十六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只眼睛的规则叫【注视】 又是熟悉的场景。 教堂的两侧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高高在上,沐浴着圣光,毫发无伤,另一个站在阴影里,整個身体都被鲜血浸透,宛如流脓的虫子。 但两人的神情却大不相同,而且感到紧张的,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科里还是决定加入到这场游戏中,原因很简单,一旦他将维萨斯归来的消息传递出去,哪怕只是传给莱茵的另外三大分教堂,那么不管结局如何,那只眼睛和那根手指都很难在他到的手上了。 他用那只眼睛看了半辈子,实在是不能想象没有那只眼睛的日子。 而且再加上那根手指,以及强化后的【规则】,这个诱惑对于科里而言实在是太大了。 但他也不是要力量不要命了。他已经思考过了,现在这个附身在乌鲁身上的维萨斯……真的很弱。 那连科里都能感觉到的,正在不断消散着的生机是做不了假的。而让他感到忌惮的那根手指的能力,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如果科里没有猜错的话,那么打动一次响指,那代价就应该是与响指配合的那根手指消散,那么维萨斯最多就只能再打三次响指。 这意味着维萨斯依旧能够抹除他的三个神术。 这个威慑力显然是极大的,但问题是,也就只能这样了,维萨斯不能拿这根手指直接的伤害到他,而维萨斯所使用的其他法术,哪怕到了刚刚那个地步,最多也就只能对在“神之赐福”下的他造成类似于擦伤的打击而已,这种情况下想要把他磨死,几乎是不可能的。 至于那只左眼,虽然科里不知道维萨斯是否能把那只左眼封存的规则也来个升级,但他并不担心,【注视】终归只是观测性规则,再怎么样也是无法直接造成伤害的,就和那根手指一样。 所以,有机会。 甚至于,很大的机会。 这个游戏,他必定会赢! 退一万步说,就算赢不了,他也可以直接离开,以那具残破不堪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追上他。 想到这,科里的内心逐渐心安了许多,于是他再次撑开了身后的虚幻羽翼,让自己的身体缓缓的升空,看起来就像是莱茵之神亲临一般。 “既然如此。”他缓缓的开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被那由魔力锁链交织而成洪流从半空中拍下,激起了大片的白雾 被魔力锁链的洪流所吞没的科里并没有失了分寸,他一边稳定着身形,一边对着白维先前所在的位置狂吼:“维萨斯,这就是你的本事吗?!” 白维慢慢的举起了右手开始结印。 “别急,这才刚刚开始呢。” 而后,他引爆了白雾,那白雾在科里的脖颈处炸开,给科里带来了稍许的不适感。 但这点不适感也让科里感到了震惊了,按理来说这种低阶法术在神赐之躯前的作用应当无限趋于零才对。 科里不敢想象自己要是不在“神之赐福”状态下的话,刚才那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爆炸会把自己炸成什么样子——果然,再低级的法术到了维萨斯的手里也会变成杀人的武器。 还好他受到了躯体的限制,只能使用这两个低阶法术,而这两个低阶法术就算玩出花来,也不可能真正的伤害到拥有着神赐之躯的他。 科里想要再嘲讽白维一句来增添自己的信心,但白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不断驱使着【魔力锁链】从那在爆炸中未完全散去的白雾中窜出,从四面八方向着科里所在的位置攻去。 在科里挣脱后,白维又继续引爆白雾,让攻击始终处在一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节奏中。 很快的,科里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这两个低阶法术的轮番攻击,怎么莫名的有些棘手了起来? 白维放弃了最开始的那种制造出海量的魔力锁链后给科里来个一波推的震撼打发,而是变得精细且连续,每次用于攻击的【魔力锁链】的数量都不大,哪怕锁链的本身在白维力量的加持下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但对于神赐状态下的科里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孩童用一根纤细的绳子试图绊倒一个大人,往往还没有发力,绳子就断了,除了稍微扰乱一下大人的步伐外什么都做不到。 但问题是,这扰乱的次数也太他妈的多了。 科里感觉就像是有无数个小孩拿着无数根细绳蹲在自己的眼前一样,同时这些小孩的手里都还攥着一块小石头,时不时的会在用绳子牵绊他的时候又用小石头砸他一下。 这种体验……真是太他妈烦了! 不过这样也无所谓了,只要维萨斯没有办法攻破他这赐福之躯,那么再怎么拖下去都…… “噗嗤”。 一道细微的声响。 科里感到脖颈间传来一阵凉意,他愣了愣神,而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摸到了一点血。 虽然只有一点点,就像是无意间被桌上的撞角所剐蹭了一下,但这还是让科里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这可是……神赐之躯啊! “轰”! 又是一道白雾在科里的眼前被引爆,接着两道魔力锁链再次探出,攻向科里。 而这两项攻击所瞄准的……仍旧是科里的脖子! 这一刻科里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维萨斯的所有攻击,都是在瞄准同一个部位——他的脖子! 这不是无意义的攻击。 维萨斯是想将这种微不足道的攻击重复千万次,而后……直接砍下他的脖子。 之后的攻击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不管是魔力锁链还是爆炸,亦或是两者相互掩护配合的攻击,全都是冲着科里的脖子来的。 科里感到不可思议。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攻击手段,这种都不能说是钝刀子割肉了,应该说是……水滴石穿流打法?! 这真的有可行性吗?! 超凡者的战斗不应该是一击致命的吗?! “滴答”。 当脖间的一滴血落在大地上时,科里才意识到这个战斗方式对于维萨斯而言,确实是可以做到的……因为他的魔力,是无穷无尽的。 意识到这点的科里感到了惊恐,立刻放弃了打算用神赐之躯硬抗过去的想法,他大吼着说道:“不要太小瞧我了!” 而后猛地撑开了身后的虚幻双翼,那双翼向四面八方射出了羽毛,每一根羽毛都能刺穿两条以上的魔力锁链。 只要减少了这些锁链的数量,维萨斯的攻击也就没法对他造成更多伤害了。 科里原本是这么打算的,然而他在发射出这些羽毛的下一秒,又是两条魔力锁链从他的视野死角中钻出,直接将他的脖子捆住了。 而锁链的上头,还环绕着白雾。 “砰”、“砰”! 又是两道贴脸的爆炸,让科里从半空中坠落,虽然他及时的稳住了身形,但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因为伤口更大了。 “维萨斯!” 砰! 话还没有说完,就又是一阵爆炸,白维显然没有给科里休息的打算,那简单的攻击却如同疾风骤雨般不带丝毫停歇。 每当科里想要使用法术来抗衡,却总是能被白维找到漏洞,或者提前打断,仿佛他的每一步都在白维的计算之中,每一个动作都被白维所看穿。 ……那只眼睛。 是因为那只眼睛! 白维一直在用那只眼睛【注视】着自己! 就如同科里自己在使用那只眼睛时,便能将所有的对手都看穿一样,而现在的自己,也被那只眼睛真正的主人所看穿了。 他的一切挣扎,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那些锁链和白雾总是能从各种地方生出,对他进行那杀伤力不大,却永远不会停息的攻击。 这让科里想到了他很早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名为《勺子杀人狂》的恐怖故事。 那时的他并不觉得这个故事恐怖,只觉得有些滑稽。 但是现在,他却能真真切切的体会到那种恐怖,那种无力抗衡的……恐怖。 砰!砰!砰! 又是一连串的爆炸,科里感觉从脖颈处传来的疼痛已经越来越明显了,这表明伤口在越来越大。 他的神赐之躯正在被两个低阶法术撕裂着,并且他无力反抗。 这,这怎么能行?! 科里紧咬着牙,结出了神圣之印。 既然法术无法抗衡,那就用神术! 一道刺眼的光芒从他的手心中涌现而出,即便不懂魔力的人,也能从中感受那股无法抗衡的强权之力。 但这光还没来得及发散。 一道清脆的响指,它便消失了。 科里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又一道神术从他的记忆中被剥除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白维的左手,只见左手上的食指,正在一点点的湮灭着。 而白维那平静的眼睛里,仿佛流露着一种“虽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是我不允许”的味道。 “砰”、“砰”! 又是两道穿刺爆炸。 科里的伤口再次加深,正在逐渐由轻伤转向重伤,最终变成——致命伤。 科里再一次感到了恐惧。 虽然他会的神术有十余种,每一种都能拿出来解决这个的状况,但神术并不是法术,无法连续施法。哪怕他再努力,中间也会有几分钟的间隔。 而白维剩下的手指,还能再打动两次响指,抹消他的两次神术。 也就是说想要逆转这个局面,最早也要等到将近十分钟后的第三次神术! 而在第三次神术之前,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维对他一次次的举起勺子。 但他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如果在十分钟前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只会感到想笑,但是现在…… 科里的心里再次涌上了逃跑的念头。 他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白维,而后他惊讶的发现,白维也和先前不一样了,那些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又重新迸发了出来,沸腾的血液几乎要刺穿那薄弱的皮肤,整个身体摇摇欲坠着。 这让科里意识到,那具残缺躯体里的,名为乌鲁的灵魂,也已经到极限了。 维萨斯的力量是无尽的,但乌鲁不是。 他以身饲火,也终于快要烧光了。 “这不是你与我的游戏”。 科里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句话。 确实,维萨斯并不是这场游戏的参与者,而是执行者,他将自己和乌鲁同时点燃,看谁能活到最后。 科里又想到了乌鲁先前那被炸烂了半边脸,却依旧对他肆意嘲讽的样子,表情便逐渐扭曲了起来。 他凭什么,与我相提并论! 他,不可能赢我! 科里的身体里迸发出了新的力量。 “啪”。 第三道响指,无名指也随之湮灭,尚未完成的神术被再次抹消。 但科里却不恼了,他冲着白维大笑着:“你,还有两次机会!看看那个家伙到底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吧!” 白维抬起头看着科里。 他明白,科里也搞懂了这个游戏的真正含义。 双方都已经明牌。 但白维也知道,乌鲁已经到了极限……但他早就该到极限了,他只是个普通人,以那样孱弱的灵魂承载着维萨斯的力量,真的太难了。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根不算好的木柴,整体已经烧完了。 现在还在坚持的, 不过只是那一点未熄的余火而已。 “很快了。”白维那如同星辰般的瞳孔里倒映着不断挣扎着的科里,他轻声道,“真的,很快了。”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话。 那黑暗中的余火并未熄灭,反而变得更亮了一些。 …… “啪”。 第四道响指。 神术再次被抹消,而与之相对的,是那只左手上,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根光秃秃的中指,宛如失去了所有骑士的孤王。 而科里的上半身也被鲜血浸透了,那脖颈上的伤口清晰可见,以至于神赐之躯看起来竟是如此的虚弱。 但是,还不致命。 这具残躯也坚持不住了,半跪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他还在用那只眼睛看着科里,还在用驱使着锁链和白雾攻击着科里。 科里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你输了!维萨斯!”他放肆着对着白维大笑,“伱竟然相信一个如此弱小的家伙?你竟然把你的命放在一个如此微不足道的残渣身上!” “你的眼界也不过如此!” “那只眼睛,那根手指,都要是我的了!” 白维没有搭理科里,这具焦炭般的残躯已经没有办法做出更多的表情了,只是不断的在嘴里念叨着“差一点,就差一点了”,而后攻击,攻击,再攻击。 很快,科里能够使用再一次使用神术了。 科里便轻笑着抬起了手,准备将面前的那个残渣,以及那原本不可一世的灵魂全部摧毁。 强大的能量在他手心汇聚。 但就在这时,那废墟残骸中又冲出了两根锁链,仿佛埋伏已久,径直的冲着科里的脖颈而去。 科里眉头微皱。 这应该就是最后的攻击了。 而且只是两根锁链,就算全部造成杀伤,也无法让他死去。 这看起来就像是无用的殊死一搏,甚至于科里只要提前驱动神术,就能先一步将那具残躯摧毁,这两根锁链都攻击不到他。 但是…… 在最后一刻,他还是畏惧了,立刻收回了手,将原本打算释放的进攻型神术改成了防御型神术。 【神术·万容之盾】! 【抹消】没能发动。 于是那突如其来的金色护盾,直接将那两根魔力锁链截断。 这是,真正的神术。 两个低阶法术在它的光辉下,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而白维的手,也终于垂了下来,似乎刚才的那两根锁链耗尽了他的全部。 科里缓缓降落,一步步的走到了白维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结束了。”科里微笑着说道。 “是啊。”白维也露出了笑容,“结束了。” “你降临在了一个错误的人身上。” “是吗?可我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科里嗤笑着:“那只不过是无能之人对自己的安慰而已。” “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那不然呢?”科里缓缓的抬起了头,指着自己脖颈间的伤口,“这就是无能之人的极限了,他燃尽了灵魂,献出了身体,最终也只能做到这样,都还够不上真正的威胁,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乱说。” 确实,那伤口看起来可怖,但是……仍旧没有到致命的程度。 甚至于,在几个呼吸间,那伤口便在“神之赐福”的逸散能量中迅速的治愈了。 这顿时让刚才那拼了命的战斗显得可笑了。 科里微笑着说道:“按照约定,你的眼睛和手指,归我了。” 白维也笑了。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科里眉头微皱:“什么意思?你还想赖账?” “当然不是。”白维依旧笑着,“我只是想说……你什么时候觉得,这个游戏,是你赢了的?” 科里看着微笑着的白维,看着那只他十分熟悉的眼睛,顿时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涌上了心头。 因为那只眼睛,让他感到了陌生。 而这场战斗,他唯一未知的,就是那只眼睛,这只他原本以为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这个家伙燃尽了灵魂,就只为了让我看着你。”白维的嘴巴并没有张开,他的声音却直接的在科里的脑海中响起,“他坚持到现在,把灵魂燃得一点都不剩,也只是为了让我看着你,看得……更久一些。” 白维的笑容越来越盛。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只眼睛的规则,是【注视】?” 科里死死的盯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睛,而后感到一股强烈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你已经被我‘注视’了太长的时间。”那只璀璨如星辰的眼睛,在科里惊恐的注视下一点点的合上了,“现在,我不想再看你了。” “所以,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吧。” 但这只眼睛闭上的那一刻。 科里感觉到身体瞬间轻了不少。 他低下了头。 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橡皮擦上了几道, 三分之一的身体, 就这么消失了。 六十七 好,我们去见那个孩子 科里摔倒在了血泊里,他那仅剩的眼睛中满是惊恐,因为他的身体被分成了三段。 他的大脑所能控制的部分,就只有半边的肩膀和只剩下了一半的手臂,就像是被恶意毁坏的玩具。紧接着,那撕裂身体的剧痛涌了上来,狠狠的撕咬着他的神经,让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 脚步声响起。 那厚重的靴子踩在血泊上的声音十分清晰,仿佛死神在靠近。 这一刻,科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便疯了一般的挣扎着身体,想要远离那个逐渐靠近的家伙,但只剩下那点躯体的他,再怎么挣扎也就只是在尸块血水里打滚,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恶心人的……虫子。 白维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这位一分钟前还意气风发的主教,现在却变得宛如怪物。 按理来说,这种级别的伤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直接死透了,但此时的科里还在“神之赐福”的状态下,莱茵的力量仍旧在试图维持他的生机,修复他的身体。 但很显然,除了能将他的生命和痛苦再多延长几分钟以外,也做不了更多了。 “真是狼狈啊。”白维轻轻的说着。 声音很轻,但也足以让科里听见了。 他猛地抬起了头,那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孔上仍旧能看到愤怒。 “维萨斯!”他竭力的嘶吼着,“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白维淡淡的说道,“我只是开始了一个游戏,而你输掉了游戏,仅此而已。” 科里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疼痛,但白维的话也让他意识到了一個事实。 那就是,他确实是要死了。 死亡的恐惧扑面而来,连带着一起的,竟还有一丝那身为莱茵大主教的责任感。 他突然想到,自己是唯一一个知道维萨斯的灵魂还存活于世的人,但他马上就要死了,那么将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个消息,直到维萨斯做出……更骇人听闻的事情。 不,不行,一定要把消息传递出去。 但他的想法已经被白维看穿了,白维连动都没有动,只是淡淡的说道:“放弃吧,现在的你什么也做不到了,你和一个残缺尸块的差别,就只是你暂时还活着而已。” 科里再次抬起了头,用那只仅剩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白维。 可他也知道白维说的没错,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维萨斯的灵魂还存活于世,还取回了两个尸块,得到了两个规则,而其中一个还是从他这个莱茵大主教的身上得到的。 这一刻,无尽的后悔涌上了科里的心头,伴随着那份越来越烈的疼痛以及逐渐逼近的死亡,让他彻底癫狂。 “我不服,维萨斯!”他奋力嘶吼着,“这场游戏不公平!你在帮那个家伙,是伱帮了他!” 看着宛如失了智的科里,白维缓缓的露出了笑容,似乎早就在等着科里这么说了。 于是他缓缓的俯下身,抓住了科里的头发,将他的那小半截身体提了起来,与自己对视着。 科里只剩下了一只眼睛,而他也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在以凡人之躯使用了那份规则后,右眼便作为代价永远的关闭了。 白维注视着科里,轻笑着说道:“看来你并不认为自己输给了他。” “我当然……没有输!” “是吗?”白维微微颔首,“那你还记得你的最后一个神术吗?我记得是个防御型的神术吧,你用一个神术防下了我的两条链子,对吧?但我想告诉你,那时我的眼睛还没有准备好,如果你在那个时候就对我发起攻击的话……” 科里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他的表情也在迅速转变着。 而这一切,自然也都落在白维的眼中,白维的笑容更盛了。 “所以,只差一步,真的就只差一步,如果你敢像那个家伙进攻你一样的进攻我,那么赢下所有的。” 白维顿了顿,而后悠悠的说道。 “就是你了。” 科里的嘴巴和眼睛同时张大,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神赐之躯终于褪去,他最后一点生命被迅速的带走,于是他的表情就此定格。 惊讶、愤怒、怨恨、后悔。 什么样的情绪都有。 在他死的那一瞬间,白维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但他并没有放下科里的这小半截身体,而是静静的凝视着科里的表情,仿佛要将这一幕永久的刻在这具身体里。 而后,他将这半截身体如同丢垃圾的一样丢下。 “交易完成了。”白维轻轻的说道,“你看到了吗?” 沉默,良久的沉默,仿佛他的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得到回答了。 但白维依旧在等待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消失已久的声音才缓缓的响起。 “啊……看到了。” 而后又没了声响,仿佛回应白维刚才的问题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生机。 白维闭上了眼睛,在那灵魂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了三两点随时可能熄灭的火星。 他睁开了眼睛:“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又是一阵沉默。 “想做的事情……应该没有了。” 白维说道:“再想想吧。” “再想想……再想想……”那声音越来越小,小到白维都要以为那火已经熄灭了的时候,他突然激动了起来,像是一堆已经熄灭的篝火,在微风吹过时从那焦炭中迸发出的最后几粒火星,“那孩子……那孩子……我想见……那孩子。” 那孩子…… 白维知道乌鲁说的是谁。 他低下了头,看着现在这残破不堪的身体。 乌鲁的灵魂要燃尽了,想要控制这具残躯,就需要由白维用自身的灵魂来承担,这无疑会让他的灵魂也受到巨大的损耗。 而且,这种时候去见那个孩子,风险实在是太大,不符合白维之后的计划。 还有,以乌鲁现在的状态,也很难坚持到那个时候。 所以…… “想见……那个孩子……” 白维沉默了片刻。 “好,我们去见那个孩子。” 六十八 你可以叫我维萨斯 对于索姆城而言,这个夜晚比想象中的要漫长。 在前半夜,那数年不遇的暴雨粗暴的冲刷着这个古老的城市,整座城市被压制得寂静无声。 而在后半夜,雨突然的减弱了,而整个城市却在这本该更为寂静的时段变得喧闹了起来。 无数的莱茵骑士在突兀的集结后,面色紧张的冲向了他们的大教堂;被吵醒的治安官睁着惺忪的睡眼嘀咕着“这帮家伙搞什么”后翻过身继续睡;头发花白的老者拉着一辆板车走在出城的路上,板车上的白布显眼而醒目;小教堂里的母亲抱着突然好转的孩子泣不成声,被不断感谢的神甫在微笑着点头的时候也闪过一丝疑惑。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宛如星辰般的瞳孔中流转着,最后停留在了那深巷的小旅馆中。 大病初愈的女人抱着她怀中睡熟过去的女孩,用手轻轻的擦拭着女孩眼角的泪痕。 而女人也时不时的抬起头,望向小巷深处,似乎在等待着谁人的归来。 “要进去看看吗?”白维缓缓的开口。 乌鲁没有说话,像是已经彻底消散了。 但白维知道乌鲁还在,虽然他也很惊讶乌鲁能够坚持到这里,但那灵魂深处的最后一丝火星,确实还在燃着。 只是需要点耐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乌鲁才做出了回复:“啊……不用了,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 白维并没有强求。 这具残躯已经走到了极限,白维明白乌鲁不想让它出现在那個女人和那个女孩的面前,所以就这样看着,便已经足够了。 白维也知道他想看的是什么。 就在眼前了。 就这么看了近半个小时,白维才听到那灵魂深处的一声叹息。 “够了,已经够了。”乌鲁轻轻的说道,“我……该走了。” 白维没有说话,他知道乌鲁还没有把话说完。 而这一次,乌鲁也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我……突然想起来了,在我们第一天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你把我带到了大教堂前,和我说凶手就在那里……那个时候,我以为凶手是赫里大神官,后来,我以为凶手是科里大主教……但是现在想来,都不是,你所说的凶手,并不是活人,而是那座雕像……” 乌鲁顿了顿。 “凶手,是莱茵……对吗?” 白维依旧没有说话,但也算是默认了乌鲁的说法。 “啊,我早该想到的啊,早该想到的……”乌鲁轻轻的说着,他的声音小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般,但他仍旧强打起了最后一丝精神,“维萨斯大人……我想与您做最后一个交易。” “你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与我交易的了。” 乌鲁恍然大悟:“啊,是啊……” 他显得有些遗憾。 “是啊,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用来和你交易的了。” 白维沉默了一会,说道:“但如果不是什么麻烦事的话,我可以顺手帮你做一下,太麻烦的话我就拒绝的。” “杀死莱茵……算麻烦事吗?” “不算。” 乌鲁笑了,他似乎已经猜到白维会这么说了:“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帮我……杀死莱茵。” “好。” 在得到白维的承诺后,那灵魂深处的火星迸发出了最后一丝光辉,而后迅速的沉沦了下去。 “我……”乌鲁轻轻的说道,“还是死在了过去。” “不,乌鲁。” 白维抬起了头,看着那遥远的天际,一缕霞光刺穿了乌云。 “不是过去,是未来。” 乌鲁没有了回应,那灵魂深处的最后一丝光亮,已经彻底熄灭了。 但如果靠近的话,还是能从那一片虚无中感受到一丝暖意,证明着那火曾经在此燃过。 白维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轻轻的说道。 “晚安,乌鲁。” 说罢,他转身离开。 床上的凯娅猛地抬起头,又一次看向了小巷深处。 但那里仍旧是什么都看不见。 “错觉吗?” 她轻声呢喃着,而后突然感觉到手背有些湿润,便低头看去。 发现睡梦中的莉亚正泪流满面。 …… “杰拉尔阁下,请你解释一下昨晚您为何会出现在西大教堂。” “受到了伱们科里主教的邀请。” “那你出现在教堂的时间是?” “八点五十七分,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三分钟。” “到那之后你看到的是什么?” 杰拉尔抬起头,看着那审讯骑士身后的一盏蓝色水晶,水晶这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你们科里大主教的尸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但凶手不是我,我到那里的时候,你们的主教大人就已经死了。”杰拉尔淡淡的说道,“还有,时间已经到了。” 审讯骑士微微一愣:“什么?” “根据《四教声明》,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你们至多限制我十二个小时的自由。”杰拉尔点了点手腕上滴答作响的机械表,“时间已经到了,我没有义务再配合你们了。” “杰拉尔阁下!”那名骑士拍案而起,“你觉得现在还是一般情况吗?我们的主教大人被人杀了!” “是啊,这也是我愿意配合你们的原因。”杰拉尔缓缓的起身,而后轻而易举的扯断了那束缚着他的手铐,“但是现在时间已经到了。” 说罢,杰拉尔向着审讯室外走去,那厚实的身板以及半边闪烁着微光的机械肢体让莱茵的骑士们根本不敢阻拦。 但仍旧有个骑士站出来说道:“可你一直都没有正面回答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听从我们给你的安排,要中途下车?” 杰拉尔转头看了这名骑士一眼,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让这名骑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杰拉尔淡淡的说道,“因为我不下车,那孩子就死了。” 说着,杰拉尔便走到了审讯室的门前,打开门就想要离开。 这个时候,他听到刚才的领头骑士说了一句。 “杰拉尔阁下,很多年前我就听说过您的名号了,按理来说您这样的人不应该由我这种级别来审讯,不过当年那件大事我也有所耳闻。”那骑士直勾勾的盯着杰拉尔的背影,“您就没有想过,您那一意孤行的性格还在害您呢?” 杰拉尔的身体停顿了一下,但他最终没有说什么,推门而出。 索姆城的天已经亮了,那阳光刺在杰拉尔的脸上,让在审讯室里呆了一晚上的他感到有些不适。 面前的骑士们来来往往的忙碌着,主教大人的突然逝去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太多的麻烦和紧张。 但这一切,都与杰拉尔无关。 他打算回去。 只是刚走两步,又突然停住了,而后猛地回过头。 身后是一排一排的莱茵骑士的马车车厢。 他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就在这其中一个马车车厢间。 杰拉尔的警惕心瞬间拉满了,因为他从那马车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 那视线只在他的身上滞留了不到一秒,却让他感到脊背发凉。 而其余的莱茵骑士并没有发觉,仿佛那道视线只是在针对他。 杰拉尔眯了眯眼睛,而后抬起脚步,向着这些车厢走去,没过多久,他就站在了最角落的一节车厢前。 视线由此而来。 杰拉尔缓缓的拔出了腰上的匕首,这是莱茵的领地,所以他并没有携带链锯剑,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就是这把匕首了。 但也足够了。 杰拉尔反握着匕首,一点点的靠近了车厢,而后用另一只手推开了车厢门。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看向车厢内部,而后瞪大了眼睛。 这是个怎样的人啊? 整具身体就是一堆烂肉,堆在了车厢的角落中,同时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生机,仿佛连灵魂都已经燃尽了。 全身上下唯二完好的部位,就是一根手指,以及那半眯着的左眼。 这是污染! 杰拉尔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而后通知那些莱茵骑士。 但紧接着,他又发现这尸体前竟然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他定睛一看,而后身体瞬间僵直。 上面只有两句话。 “236年,宵星。” “这只眼睛,会让你看到真相。” 杰拉尔缓缓的抬起头,看着那半眯着的,如星辰般的眼睛。 在短暂的沉默后,杰拉尔举起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左眼。 在一阵令人发寒的声音后。 那只眼睛,在杰拉尔带血的眼眶中完全展开。 而后,杰拉尔听到了一道轻松的男声在脑海中响起。 “你好,杰拉尔。” “你可以叫我,” “维萨斯。” 上架感言 终于要上架了。 新书期的这一个月对我来说真的是很梦幻的一个月了,在这本书五万字的时候,我还在想着切,在十万字的时候,我还在想着希望有个不错的成绩。然而到了现在,这成绩对我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不错”这两個字可以就形容的了。 说说我自己吧,首先我真的不是什么大佬,当然也不能算是什么萌新。我最早在起点写书,应该是在13年,那时还是学生。从13年写到18年,中途有过三本上架的书,成绩最好的是200均订,那真的是扑街中的扑街。之后我离开了这里,到外站去写同人,确实有过一点小小的成绩,在那之后又志得意满的想回到这里继续写“属于自己的英雄”,但始终是失败,失败,再失败,扑街,扑街再扑街。 所以我真的是那种天赋很有限的作者,这个时代有很多天才,但我不是。那种文字中透着灵性的年轻作者每年都有,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对此我就只能羡慕,甚至都不能感慨新时代没有承载我的船……因为旧时代我也没登上。 说这些也不是想卖惨,我想说的就只是,能有这个成绩我真的很满足了,这么多人喜欢我的书我也真的很高兴。但我也希望大家不要对我过度捧杀了,我真的受不起,我只是想写一本有意思的,让大家愿意看下去的书,仅此而已了~ 然后说回这本书吧,这本书对我而言真的是,写的最艰难的一本书了,这本书的开头我足足写了七遍。最开始的故事都不是这样的,那时的白维拥有着绝大部分的身体,我想让他以一己之力完成重生的,最后改了七次,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在此,我真的要很认真很认真的感谢三个人,老大蜻蜓,我的顶头责编姜茶,以及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作者朋友。 蜻蜓老大在我完成了这本书的基本设定后帮我为这本书定下了基调,小人物以身饲火点燃世界这个大方向就是他给出来的,还帮我完善了架构,让我明白了原创小说应该是这样写的。 姜茶则是帮我反复的磨开头,那七次开头有一半以上都是被她毙掉的(哈哈),是她让我反复写,反复改,甚至于在第六遍开头基本上已经通过了,就等着第二天发书的时候她把我叫停了,说感觉还是不对,说我应该可以写的更好。她也是在我磨开头磨的精疲力竭,已经想要放弃的时候反复对我说,我这个点子真的可以,放弃了真的可惜,再坚持坚持吧,然后就坚持到了现在。 虽然第七次,也就是现在的开头依旧不是很好,但那已经是那时的我能做到的极限了,也就只能确保架构没有问题,接下来的慢慢写了。 最后一个就是我那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作者朋友,他也是在我这本书前期没有一点成绩,想要放弃的时候质问我“你现在弃了,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你能学到什么东西呢?”,然后我才又坚持了下来,想着确实如他所说,现在放弃就什么都没有了,再怎么样还是要坚持到十万字上个试水推看看。 然后,试水推的第二天我就到新书榜第四了。 真的是,像做梦一样。 这样看来,我真的像是个瘸子,上面三位真的是一人给了我一根拐杖让我走到了现在这里,所以我真的要和他们再说声谢谢。 最后说说剧情的问题,这本书的第一卷已经结束了,也算是完成了我在最初时设想的,在上架前给读者们展示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这样的想法。 这一点确实是做到了,但对于这卷故事本身,我还是很不满意的。 抛开我那菜到不行的战斗描写不谈(这个暂时没办法,只能上架后慢慢学了),结合一些读者的反馈,在我认知中,这一卷那十分明显的缺陷有以下几个。 一、前期写的并不好,比较混沌,因为那个时候我对于白维这个真正的主角的认知还不够,他到底应该是那种沉默寡言的幕后黑手流人物,还是路鸣泽那种表面跳脱的归来者?哪一种会更有意思呢?我自己的摇摆不定导致前期白维的形象比较割裂,是前期大家观感不好的主要原因。 二、索姆城篇还是写的太急了,按理来说这里的剧情份量应当超过贝当小镇的,但结果并不是。我构想的那个三天发现不同的事实从而将整个真相串联起来,让乌鲁在一步步崩溃后走向彻底的灭亡这一设计并没有问题,但问题就是太急了。乌鲁的目的性太明确,导致节奏太过于紧凑,看着让人很压抑,同时情绪的爆点叠加在了一起,会让人感觉到审美疲劳,同时还对其他角色的着墨严重不足(比如旅馆内的老板娘和小女孩),让最后的爆点差了那么一点,便有种让乌鲁赶着送死,强行煽情的感觉。当然这也是因为我太过于患得患失了,想维持住这个成绩,想完成对读者们在免费章节内将一个完整故事讲完的诺言,以及我那为数不多的原创经验都让我在这一卷后半段的掌控力有些失衡,导致观感质量有些下滑。 以上两点就是主要的,非要说第三点的话就是我的文笔还是有些啰嗦了,很多时候废话比较多,让人感觉写的不干净?之后我会注意一下的。 最后的最后……咳咳,我必须要坦诚的告诉大家,我并没有什么存稿。 这本书对于我而言,终归是有些太难了,很多时候保持现有的更新都比较吃力,先前倒是每天多写了,攒了不少,结果就是那段剧情写的和那啥一样,主要便集中在乌鲁第二天发现虫子的那段剧情,那时我感觉节奏出了问题,便把存稿全部发出去了,然后发现后面写的又实在是不行,便删了重新写,一来一回,存稿就没了。 最后一次燃烧存稿,就是前两天白维和科里的最终之战,虽然我知道那辣鸡的战斗描写让很多人看得直皱眉,但我不得不说……那已经是第二版了,第一版还要辣眼。 所以明天上架,我应该就只能更四到五章了,希望大家不会太过介意=-= 凌晨时分会发第一章到两章,之后的两章会放在1号下午的五点和八点,这也是以后的固定更新时间了。 希望大家支持~(关于封面和人设图,已经在找人制作了,过段时间会和大家见面) 新的故事已经开始了,让我们继续这趟点燃世界的旅途吧。 一 自此以后,便有了诸神(求首订!) 莱茵,莱茵城。 穿着华贵长袍的莱茵教皇兰戈正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前闭目养神着。 除了他所坐着的高背椅外,圆桌还有四个空的座位,圆桌中央是一座两米高的魔力水晶,那半透明的晶体里跳跃着闪电般的弧光。 几名祭祀正站在那水晶前检查着,一段时间后,他们纷纷退去,留下一位向兰戈汇报:“教皇冕下,传讯水晶已经准备完毕了,可以随时联络四大教堂。” 兰戈并没有睁眼,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 “遵命。” 于是水晶被激活,那晶体内的跳跃着的弧光也变得越来越闪耀,像是下一秒就会炸裂一样,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共五分钟,那弧光汇聚到了水晶的顶端,而后射向了四个空荡的座位。不多时,四个虚幻的人影缓缓的出现在了座位上,他们其中三人穿着制式相同的长袍,这象征着他们的身份与地位,而另一位的长袍则朴素许多,自然在第一时间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发问,而是先向那主座的兰戈行抚胸。 “冕下。” 在得到兰戈颔首回应后,剩下三人才将目光放在了最与众不同的那人身上。 “赫里?”东之主教率先发问,“为什么会是你?” “独眼龙呢?”北之主教也跟上,“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看他在我面前炫耀他的那只眼睛了。” 南之主教没有说话,但他看向赫里的眼神也带着好奇。 “这……”赫里有些犹豫的看向了首座的兰戈。 兰戈淡淡的说道:“直说吧,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才召集的他们吗?” 此话一出,三名主教立刻意识到科里是出了状况,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是,冕下。”在得到兰戈的允诺后,赫里才对三名大主教说道,“各位主教大人,我带来了一个让人遗憾的消息,西之主教科里·奥博特大人已于昨夜逝世。” 三名主教没有立刻说话,他们紧皱着眉头,虽然从先前赫里的反应中他们就已经猜到了这点,但当赫里亲口说出来时,还是让他们感到了震惊。 “这可真是……一個令人吃惊的消息。”北之主教率先打破了沉默。 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南之主教也开口了:“我猜,他应该不是什么自然死亡。” “……是的。”赫里点了点头,而后有些艰难的开口,“科里主教逝世了,那只眼睛……也已经丢失了。” 又是一阵沉默。 东之主教轻轻的揉着太阳穴:“我建议你最好一次性的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宰了你。” 赫里身体一颤,他可是很了解这位东之主教作风的,便连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最短的时间说完了。 当在得知很有可能是另一名尸块持有者杀死了科里并且拿走了那只眼睛后,三名大主教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算是明白教皇冕下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的召开这项会议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那个叫乌鲁的家伙,已经有了两份尸块。 “我就不问你们有没有把那个叫乌鲁的家伙抓到,或者找到他的线索这样的废话了。”东之主教的语调已经沉了下来,“我就问一句,那个叫乌鲁的家伙回到了索姆城,你和科里都知道这一点,那么你们为什么不上报?那个科里难道想要一人独占两份尸块?” 面对东之主教的喝问,赫里根本不敢反驳,浑身上下冷汗直冒。 这时,始终闭着眼睛的兰戈终于在此刻睁开了那灰白色的眸子,他用那空洞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说道:“争论那些已无意义,现在的重点是,我们失去了那只眼睛,而且,很有可能还多了一个拥有着两份尸块的敌人。” 他顿了顿。 “该怎么找到并且处理掉他,回收那两份尸块,才是接下来的关键。” 见教皇为这件事情定了调,那东之主教也就不好继续质问了,他们四人在向着兰戈又一次行礼后,北之主教忍不住问道:“可我还是想不明白,那个叫乌鲁的神甫有的也就只是一根手指吧?在《禁忌之书》的排位中,不管是哪根手指都是比不上那只眼睛的,更别提独眼龙……我是说科里主教和他在实力上应当还有着更大的差距,那么他到底是如何杀死科里的?” “这,就是更关键了。”兰戈用那灰白色的眸子看向了北之主教,“目前我们对尸块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禁忌之书》上的记载,但问题是,《禁忌之书》上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兰戈一边说着,一边轻抬了下手指,于是场内除了兰戈以及四大教堂的投影外的人纷纷退去,只留下了一人和四影。 主教们知道,这是教皇冕下要说一些不能被记录的事情了。 “很久以前,四大正教的高层就做过一次推演,将《禁忌之书》中记载着的,有关于尸块的所有规则全部相加,组合在一起,以此来判断维萨斯的真实实力。”兰戈缓缓的开口,“而在那次推演中,我们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只是规则中记载的那些能力,维萨斯就只不过是一个强大的,满是规则的污染物而已。他仍旧比我们在内的所有人都要强,但,仅仅是这种程度,也够不上诸神。” 三大主教交换着眼神。 “您是觉得,那些尸块中还封存着《禁忌之书》中都不曾记载的能力与规则吗?”北之主教略微沉思后说道,“我记得独眼龙……科里也曾表达过这个观点,按照他的说法,他的那只眼睛能比我看得更多更远的东西。” 东之主教说道:“可那还只是猜测,不是吗?” 赫里很不想在这种时候接东之主教的话,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轮到自己了。 “不……现在,猜测要被证实了。” 赫里看了一眼兰戈,在兰戈点头后,他在那边进行了一番操作,紧接着,魔力水晶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投影。 那是科里……准确的说,是死去的科里。 那副惨样让三位见多识广的大主教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其中南之主教忍不住喃喃道:“他还真是死得……不是很自然啊。” 北之主教看向了赫里,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能造成这种杀伤的法术或者神术,据我所知的都有不下于十种。” “问题就在于……”赫里轻轻的说道,“这已经是我们在使用【神术·生命的奇迹】进行修复的身体了。” 三名主教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们当然知道【生命的奇迹】是个什么样的神术,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命系神术,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接受了这个神术,都能完成治愈。甚至于哪怕是碎裂的尸体,都能完成重置,虽然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但却能保证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能拥有一个完整的身体进行下葬。莱茵的每一个主教,每一任教皇在死后都会接受这个神术的洗礼。 它从未失效。 直到……今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东之主教立刻问道,“那缺失的部分哪里去了?不,不对,就算真的缺失了,【生命的奇迹】也能让它重新长出来。” “问题就在这里。”赫里说道,“我们动用了一切手段,也找不到科里主教缺失的血肉在哪里,【生命的奇迹】也无法让他长出新的血肉。就仿佛是,那消失的血肉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与此同时,这个世界……也不允许它再生长出来。” 宽阔的会议室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都听懂了赫里的描述。 毫无疑问,这是【规则】,而且是《禁忌之书》中未曾记录过的【规则】。 “为什么会这样?”东之主教又问道,“是那根手指的?可它不应该是【终止】或【扰动】吗?” 兰戈淡淡的说道:“所以我才说,《禁忌之书》上所记录着的,并不一定就是全部。”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北之主教抬头看着兰戈,而后缓缓开口:“教皇冕下,我想问个问题,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冒犯或者不合时宜,但既然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我还是想知道这个答案。” 兰戈用那灰白色的眸子看向了北之主教,他似乎猜到了北之主教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微微颔首:“你问吧。” “维萨斯……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又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北之主教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那压在心底多年的疑惑,“我们只知道他是诸神的敌人,是类似于邪神的存在,但他又和密教中那些真正的邪神有所不同,所以……” 兰戈抬起手,打断了北之主教的提问。 而后他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在场的投影不敢打扰,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兰戈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那空洞的语调依旧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维萨斯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他做了一件事情。” “在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是有神族的。” “但在他出现后。” “就只有诸神了。” 二 当然不是 “时间差不多了吧。” 索姆城的郊外,一支特殊的小队正在路边等待着,他们那独特的,半人半机械的身体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但他们并不在意,这些金属躯体早就是他们认知中那属于身体的一部分了。 这便是天琴教派往莱茵的交流团——当然了,这只不过是表面身份。他们的真实身份是庞大的天琴骑士中的一部分,隶属于负责城市护卫的“骸骨”部队。 查莫斯看着那镶嵌在手心里的机械表,而后抬起头看着那坐在马车旁眺望着远方的男人:“库德队长,我们可以走了吧?” 库德并没有问查莫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也没有看自己的腕表,他只是盯着那远处太阳,缓缓的说道:“还差一点。” 查莫斯顿时显得有些不耐烦:“真的守到那个时候吗?我们已经可是从昨天晚上等到现在,淋了一个晚上的雨,还关闭了紧急通讯……” “正是因为我们都已经这么做了,那就不能在最后时刻出乱子。”库德转过头,深深的看了查莫斯一眼,“要耐心,查莫斯,别忘了我们是从天琴而来,‘当如机械般精密’,这是我们的格言,还记得吗?” 眼见库德又说起了道理,查莫斯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好吧好吧,听你的就是了,我确实是有些急躁了,毕竟昨晚守夜的人是我,淋了一个晚上的雨,我感觉手腕的轮轴都要生锈了,我真的是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多呆哪怕一分钟了,我简直无法想象没有……。” “你只是轮轴生锈而已。”库德打断了查莫斯,平静的说道,“那他呢?” 查莫斯顿时沉默了下来,他知道库德说的是谁——那位天琴曾经的传奇骑士。 “你说这一次,会成功吧?”查莫斯并没有沉默太久,便又忍不住开口,“应该是能成功的吧?” “我想不到失败的理由。”库德说道,“他的对手,是莱茵的四大主教之一,虽然他很厉害,但这差距还是太大了。我们又提前关闭了紧急通讯,阻止了他向我们求救,而我们必须要施以援手这一铁律……” “但他从来都没有使用过这一条铁律。”查莫斯说道,“一直都没有。” 库德沉默了一会,而后缓缓的点了点头:“是啊,一直都没有。” 他们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们第几次试着把那位传奇骑士送上绝路了。 他们曾把他丢在污染地,让他独自去面对高纯度的污染兽,但等他们到集结点时,却发现他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手里还攥着那颗污染兽的脑袋。他们也曾把他丢到号称绝对不可能有人能够走出来的尸骨林,因为那里地形复杂,并且拥有着数不清的不可名状的幽魂,但他依旧能够按时抵达,那早该被淘汰掉的金属躯体上布满了黑色的血。 他就像是一条识路的老狗,无论把他丢到哪里,他最终都能找到回家的路,同时嘴里咬着想向主人邀功的骨头。 就仿佛,永远都甩不掉他似的。 但库德知道,这并不是永远,因为他并不是无敌的。 随着他面对的困难和敌人越来越强大,他也没有办法像最开始那般游刃有余了。 有时也会迟到,有时也会满身是伤,仿佛死里逃生,大家都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坚持不下去的。 就比如……今天。 他们已经杜绝了所有的,他还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为了防止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意外,他们甚至没有允许他带上自己的随身武器——那把已经落后了数個版本的链锯剑,此刻那把剑正放在车厢旁,逐渐下落的夕阳将晚霞照在那早已布满了锈迹的剑刃上,看着就就像是无言的墓碑。 库德看着那把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而查莫斯发觉到了库德的情绪变化,有些不解的问道:“你好像有些失望?他不会回来了不是好事吗?我们终于可以结束这个没有意义的任务了。” 面对查莫斯的疑惑,库德缓缓的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不应该。” “不应该?” “他曾是天琴的英雄,受到了天琴的拥戴。”库德淡淡的说道,“后来他是天琴的罪人,那也应当由天琴来审判,而不是交给莱茵,连尸体都要被当做报酬来供莱茵拆解……这是一种侮辱,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天琴。” 查莫斯挠了挠头:“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后早就该死了。死在哪里无所谓,当然最好还是死在污染地,那样才对得起他的一生,不管是他的荣誉,还是他的罪孽。” 库德有些惊讶的看着查莫斯,似乎是没有想到竟然能从他的嘴里听到这样略显哲理的话。 这时,查莫斯的手表响了,他摊开了手掌,指了指自己的手心,说道:“现在确实是到时间了。” “我知道。”库德感觉心里一空,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轻轻的叹了口气,“走吧,把他的剑带回去,也算是有个交代……” 话还没有说完,他们突然听到了道路尽头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厚重,光听声音就能判断出来者的是个足具份量的人物。 他们神情大变,立刻转过了头,看着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又一次的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他浑身是血,但脚步和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 于是他就带着这么一身浓郁的血腥味来到了这一众天琴骑士面前,走向了那把链锯剑,将其背在身上,而后向着库德点了点头,仿佛在告诉库德他已经到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天琴的骑士们感到有些幻视,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送他上路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这家伙面对的还只是一众污染兽,虽然难缠,但终归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昨晚……你面对的是什么啊!? 一个恐怖的猜测涌上了众人的心头,这让向来都不与他交谈的查莫斯都忍不住开口了:“你,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具无主的尸体。”杰拉尔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而后淡淡的回答着,“我就帮着埋在路边了。” ……无主的尸体?! 帮忙埋在路边?! 查莫斯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了,他就如同脖颈上的轮轴卡住了一样,将脑袋一顿一顿的转向了库德。 库德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杰拉尔,科里主教呢?” “他死了。”杰拉尔平静的回答着,而后又说道,“可以出发了吧?你们选的这个营地有问题,再下一个晚上的雨会被淹的,早点出发,去找个安全点的营地吧……跟我来。” 他如同往常一样,归来后从不解释自己遭遇了什么,也从不质问什么,在人员齐整后永远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所以他直接上路。 而一般这个时候,其他人也会直接跟上,他们之间并不需要太多的交谈。 只是……这次显然不同,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杰拉尔走了小十米后,发现众人没有跟上来,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问道:“怎么了?” 查莫斯吞了吞卡在喉咙里的唾沫,艰难的问道:“伱把莱茵的西大主教杀了?” “这是什么问题?”杰拉尔紧皱着眉头,他正想回答,却发现手上的血已经黏稠了,便一边擦拭着手中的血,一边回答着,“当然不是。” 三 那你又想看到什么呢? 车队在星空下休息着。 负责守夜的天琴骑士略显紧张盯着坐在另一头的杰拉尔,后者正看着手中的怀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莱茵科里大主教的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了,天琴的骑士们也知道了那位主教并不是被杰拉尔杀的,而是杰拉尔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虽然这个解释听起来十分的魔幻,让人感觉像是在编故事,但失去了大主教的莱茵已是一片混乱,此时正满城的搜捕着那位凶手,根本没有心思向天琴这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他们这次的任务又失败了。 杰拉尔依旧活得好好的,甚至把莱茵的大主教都给熬死了。 一想到这,这名天琴骑士就感觉杰拉尔更加可怕了。 “啪嗒”一声。 骑士被吓了一跳,他立刻抬起头,发现杰拉尔已经收起了怀表,向自己的车厢走去。 骑士明白,这是他守夜的时间结束了。 不管是什么队伍,在野外过夜时都需要至少一个守夜人,这是基本的常识。 只不过,从来都没有人给杰拉尔安排这项工作,原因也很简单,大家都不信任他。但即便如此,杰拉尔还是会给自己排上名单,并且在轮到他的时候会很自觉的出来守夜。哪怕大家都不需要他,哪怕和他一起守夜的人并不会感到安心,只会感到紧张,但他依旧这样做着,就像是一台出了问题,但仍旧固执的独自运行的机器。 这样的机器在莱茵八成是要被淘汰掉的,当然天琴也想要淘汰掉杰拉尔,只是一直都没有成功罢了。 现在杰拉尔回去了,说明他也到了换班的时候,于是骑士转过头,果然看到另一名骑士正打着哈欠从车厢里出来,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直到从他身边走过的杰拉尔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不要温和的走进这个夜。” 这名骑士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清醒了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了杰拉尔,但后者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车厢,他所能看到的这也就是那被关紧的车厢门。 两名骑士面面相觑,而后同时耸了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杰拉尔回到了自己的车厢,他依偎在床边,抬头看着那满是星辰的夜空。 而后,他缓缓的抬起了手,伸向了自己的左眼。 他用手指吸附起了眼球上的一层薄膜,刹那间,他的那只棕色的瞳孔瞬间变得明亮璀璨了起来,甚至要比这繁星漫天的夜空都更为夺目。 同时,他也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可见。 以前看不到的东西,现在都能看到了。 那充盈在四周的魔力,涌动的奥术能量,仿佛世界的另一面都为这只眼睛揭开了那神秘的面纱,一切的真实都一一呈现。 这种感觉,哪怕是杰拉尔都被深深的吸引着,以至于白天的时候都有好几次的想要将那伪装眼膜取下,来看一看这真实的世界。但他还是将这個念头压了下去,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这只眼睛是有成瘾性的。 而以杰拉尔的经验,任何有成瘾性的东西,都是极具危害的。 在那污染之地,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而且这只眼睛的主人,还声称自己是……那位传说中的存在。 这更让杰拉尔感到了危险,一辈子对抗污染的经验在疯狂的对他示警,让他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再次伸向了这只眼睛。 但也就在这时,那两天未曾听到过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迷茫,杰拉尔……这已经是你第几次想要把这只眼睛摘下来了?” 杰拉尔的动作顿住了,他冷冷的说道:“你说过,你要休息。” “是啊,我确实在休息。”白维懒洋洋的说道,“但休息并不意味着我真的睡死过去了,我还在看着这个世界,用这只眼睛。” 替乌鲁实现最后一个愿望的代价比白维想象中的要重。 他用自己的灵魂将那副残躯多支撑了半天,这是个极具冒险的行为,哪怕他还是坚持到了将这眼睛和手指交到了杰拉尔的手里,但也不得不因为过度的消耗而休息了两天,差点就错过了对杰拉尔的人心蛊惑……哦不对,是新手指导,指导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尸块。 所以这些天,他不止一次,不止两次的看到杰拉尔想要将眼睛摘下来,但最后都放弃了。 而这也证实了白维对杰拉尔的判断——迷茫。 “你到现在还没有接上我的那根手指。”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是不想吗?” 左手的中指还好好的呆在杰拉尔的上衣内衬的口袋里。 “我为什么要接上你的手指?”杰拉尔冷冷的问道。 “这个问题可以替换成‘人为什么要追求力量’。”白维笑着说道,“而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根本算不上问题,就比如莱茵的那位西大主教,在拥有了这只眼睛后,就理所应当的想要找到剩下的尸块。顺带一提,在对待这只眼睛的立场上,你要比他坚定的多,至少你会知道将它遮掩起来,而那位大主教,恨不得把它当做灯泡来使用。” 杰拉尔并没有接白维的话,他只是问道:“是伱杀了科里大主教?” “对,但也不对。我只是做了一场交易,提供了一场游戏。”白维笑着说道,“那位大主教是输家,另一位是赢家……就是那位被你下葬的人。” 杰拉尔回想起了那具尸体。 哪怕是与污染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也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尸体。 仿佛将一切都燃尽了,连腐烂的躯壳看起来都比它要更有生机。 “你把那样的下场叫赢家吗?” “至少,在死亡前,他觉得是自己赢了。”白维说道,“大赢特赢。” “……原来如此。”听着白维的话,杰拉尔缓缓的说道,“我终于明白你是什么了。” “哦?说说看。” “你也是……污染。”杰拉尔说道,“之前我一直都不敢确定,但是现在,我能确定了。” 杰拉尔的话让白维有了一瞬间的愕然,而后他笑了:“原来如此,你一直都把我看作是污染源吗?你不相信我是维萨斯?” “是不是维萨斯和你是不是污染源没有一点关系。”杰拉尔平静的说道,“我不了解维萨斯,但我了解污染源,只有污染才会引诱无辜的人接近自己,让他们去做一些自毁的行动,哪怕失去了意识,哪怕成为了怪物,也不会回头,就像是先前所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大赢特赢了。” “有趣,很有趣。”白维赞叹道,“不愧是对抗污染的专家!” 杰拉尔没有说话,但他已经能够肯定自己的判断了,一般而言,污染源的身份被揭穿,就会立刻变得疯狂且歇斯底里起来。 所以他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怀中的匕首,准备将发现问题的第一时间将这只眼睛取出。 但他没有想到,白维并没有激动,反而轻笑着问道:“既然如此,杰拉尔阁下,你又是为何而靠近我的呢?” 杰拉尔的身体顿了一下。 那只如星辰般璀璨的左眼,正在一点点的放大。 “你是无辜的人吗?” “你又想用我的这只眼睛,看到什么呢?” 片刻后,杰拉尔缓缓的松开了匕首,再次扭过头,看向了那夜空下的漫天繁星。 而对于杰拉尔的反应,白维很是满意,他并没有在此刻多说些什么来画蛇添足,只是在心里回想着杰拉尔此人。 宵星的骑士,杰拉尔。 曾经是天琴教派最大的英雄,对抗污染的第一人。 但在十年前的某一天,他却如同疯了一般的将他所创立的宵星小队带到了污染源的最深处,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从此也被视为天琴最大的背叛者。 那么,你想得到什么? 为此,又愿意付出什么呢? 白维轻笑着一声后归于静默,只留杰拉尔一人独坐在这不算宽敞的车厢中,直到天亮。 两天后,车队看到了那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的巨塔,以及巨塔庇护下的城市。 天琴,到了。 四 你朋友啊? 天琴。 它是神的名字,又是教会的代称,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宏伟的城市,且没有之一。 那座仿佛能够将连接天地的通天塔便是最好的证明,它根本就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力能够制造出来的产物……当然它也确实不是人造的,制造它的是天琴,或者说整个天琴城都是那位神明伟力的象征。 马车在城市的边缘缓缓停下,早已在此等候的城市护卫部队——“骸骨”部队的成员在看到马车上的库德和查莫斯后,纷纷笑着迎了上去。 “嗨,库德,你终于回来了。” “查莫斯,马车的感觉如何啊?” 库德微笑着回应,查莫斯则是嘟哝着抱怨:“别提了,连坐了一个多月的马车,颠得我齿轮都快要掉了。为什么这個世界上还有这么落后的工具,什么时候才能把齿轮车的轨道铺到世界各地去。” “那这个世界上就只能有天琴一座城市了。”那名骑士耸了耸肩,笑着说道。 由于马车并不允许进入市里,所以“骸骨”部队才会提前派出人来接应,将马带到城外专门饲养的地方。 很显然,他们的关系很好,以至于一见面就热情的交谈了起来,彼此嬉笑调侃着。 直到有人问:“库德,你们的任务完成的如何?” 库德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就传来了“嘎吱嘎吱”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是一台早已过了年限,布满了锈迹,但仍在运行的古老机器。 原本还热闹的队伍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他们同时转过头,木然的看着那厚实而熟悉的身影从队伍最后方走来。 正是杰拉尔。 他依旧背着那把巨大的链锯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走路的时候那半条机械腿正不断的发出先前提到过的“嘎吱”声。 他离库德几米的位置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库德,问道:“可以解散了吗?” 库德点了点头。 于是杰拉尔便继续往前走,径直的走进了城市里,期间没有和其他的“骸骨”部队的成员说任何一句话。 在杰拉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后,库德才转头看向了刚才问他任务是否成功的骑士,说道:“如果是出使莱茵的任务,那确实是成功了。” 那名骑士微微一愣,而后耸了耸肩:“呵,你还挺有幽默感的。” 两位队长打破了沉默,原本安静的队伍又立刻变得嘈杂了起来,只不过话题都转向了杰拉尔。 “他有这么难缠吗?” “确实很难缠。” “啧,所以他为什么就不肯老老实实的去死呢?”一名骑士轻声道,“做了那样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苟活着呢?” “他以为他还是曾经的那个宵星的骑士吗?” …… “看来你在同事间的风评不是很好啊。”白维的调侃声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响起,“他们都不是希望你离职了,而是希望你离世啊。” 杰拉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走在天琴的街道上。 而白维也并不在意,经过几天的休息,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此刻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座他在游戏中最喜欢的城市。 如果说莱茵那边还是最传统的剑与魔法,那天琴这边的画风就更偏向中世纪了,而且还是蒸汽朋克版本的中世纪。这里拥有着贯穿了整座城市的齿轮车,有着与魔力相辅相成的机械道具,甚至于绝大多数居民的身体都装有义肢,他们的义肢看起来崭新且精致,要比杰拉尔腿上的那个走久了就需要打油,要不然就会“嘎吱嘎吱”响个不停的机械腿更加先进。 进城后的杰拉尔并没有乱逛,而是走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齿轮车站店,在买票后上了齿轮车。 接着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是最靠近城市边缘的初始站台,因为天琴的居民很少出城,所以初始站的人很少,但随着齿轮车的发动,逐渐深入了这座特殊的金属城市,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上车了。 天琴是这个世界上占地面积最大,也是人口最多的城市。 因为整个天琴教会,就只有这么一座城市,所有的天琴信徒都居住在这一座城市中。 齿轮车上的人们热情的交谈着。 “哇,你这是新换的义手吗?有点厉害啊。” “是啊,上个月最新推出的。” “真棒啊,我也想去换个新的。” “你那不是半年前才换的吗?” “那不就是老东西了吗?” 聊得正起的人们几乎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杰拉尔,偶尔有注意到的,在发现杰拉尔身上那带着锈迹的金属部分时,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仿佛看到了什么恶心人的东西,于是纷纷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白维对此很满意,因为这样能让他更好的看到齿轮车外的那座通天塔。 通天塔上连接着无数根能量绳,这些能量绳如同蛛网般洒向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为这座城市提供着特殊的能量。 这也是天琴为何看起来如此发达,但也只能将势力维持在这座城市当中的最直接原因。 他们的一切都要围绕着那座塔来进行。 那就是这座城市的心脏,同时也是这座城市的信仰。 白维注视着这座高塔,那星辰似的瞳孔微微转动,一个与现实不一样的画面落入眼中。 他看到那座塔在昏暗的天空下燃烧着,那火仿佛要把世界点燃。 “有意思。” 白维轻笑着说道。 “叮”。 三个小时后,齿轮车停在了终点站,此刻车厢上除了杰拉尔外,已经没有任何乘客了。 杰拉尔起身,下车。 他又来到了这座城市的边缘。 这里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景,没有那琳琅满目的机械用具,没有那高声谈论义肢的居民,有的只是一条满是泥泞,仿佛要通往世界尽头的小路。 这巨大的反差就像是换了张地图。 但白维知道,这也是天琴的一部分。 杰拉尔踏上了小路,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站在了一栋朴素的房子前。 这里就只有这么一栋房子,也是他的家。 杰拉尔掏出钥匙,开门。 钥匙拧到一半停住。 因为有水溅在手上,水从房屋上来。 杰拉尔抬起头,看着那趴在屋檐上的,一个宛若由烂泥组成的人形怪物。 它没有眼睛和鼻子,只有一张嘴巴,此刻它正向杰拉尔张着那张泥盆大口,那口中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水的液体在不断的往下滴落。 白维问道:“伱朋友啊?” 杰拉尔拔出了身后的链锯剑。 五 还真TM有用?! “啪嗒”。 那泥沼一样的生物从房顶上落了下来,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块肥肉被拍在了案板上。 而在此之前,杰拉尔已经一个后撤步退到了安全的位置,链锯剑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白维也在观察着这个怪物。 对于这个怪物,他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了。它也是天琴地图的特色产物,是杰拉尔先前一直念叨着的“污染物”,是生在在与天琴接壤的“污染之地”的怪物,特色就是像一滩烂泥,也被玩家们称作是烂泥怪。 厉害倒不是很厉害,就是比较难缠。因为形体不是固定的,而且又有极强的恢复能力,如果没有办法在瞬间对它造成无法愈合的伤害,它就会反复重组,像是一滩烂泥般的不断粘着你。 直到,把你也变成它们当中的一部分。 就比如说现在,它正抬着头,不断朝着杰拉尔发出“咕噜咕噜”的,意义不明的嘶吼,随时准备冲上来。 如果是最开始的乌鲁,在遇到这种家伙的时候肯定是无法对付的,那样白维就可以适时的出来让乌鲁使用自己的力量了。但“宵星的骑士”杰拉尔肯定就不用担心这些了,这种污染物,杰拉尔不知道宰了多少,所以白维暂时就只用看着就可以了。 可还有个点让白维略微的感到有些在意。 这玩意儿不是应该在污染地呆着吗?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咕噜咕噜!” 污染物朝着杰拉尔扑了过来。 杰拉尔单手挥动着那巨大的链锯剑,在空中甩出了一個凌厉的弧度,在污染物扑到他的身体之前,先一步砍进了污染物的脖颈中,那强横的力道直接将剑身向下深入了三分之一。 如果是普通人,受到这样的攻击肯定就当场死亡了,但污染物不会,它只是一个踉跄,整个身体都被压了下去,但还是活得好好的。 杰拉尔继续使劲,似乎是想要将污染物直接压垮。 而那污染物以四肢撑地来抗衡杰拉尔的力道,同时,它的躯体不断抖动,不多时,那烂泥般的身体便生出了更多的肢体,一条一条的攀上了链锯剑,而后顺着剑身向杰拉尔蔓延着。 对此,杰拉尔无动于衷,只是冷冷的看着污染物将那小半边身体都化为了肢体,将整个链锯剑的剑身都给包裹住,同时向杰拉尔握剑的手伸出了一只泥爪时,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转动了剑柄。 那被污染物的躯体包裹住的链锯剑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那即将触碰到杰拉尔的泥爪瞬间止住蔓延,而后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下一秒,污染物的那些覆盖了链锯剑剑身的部分猛地炸裂开,那剑身上宛如獠牙般的锋利链锯此刻正在高速转动着,将那些试图阻止它的躯体迅速的锯成一片片的碎肉。 污染物的那小半边身体便在顷刻间被绞杀,在那链锯剑排出的废气中化为了点点的泥水。 杰拉尔也在这时发力,那原本只是卡在污染物脖颈下几公分的链锯剑也得以在此刻继续向下,似乎是想就这样子把污染物切成两段。 污染物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它的智力显然无法支撑它想出解决的办法,只是不断的生出更多的肢体,向着那正在运转的链锯剑伸去,而后又被迅速的绞成残渣。 它只能发出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声音,像是在因为疼痛在呐喊,又像是在求饶。 但不管它如何挣扎,杰拉尔都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那冰冷的眼中倒映着正不断消融的污染物。 看起来,战斗就要这么结束了。 然而,就在链锯剑已经将污染物的一半身躯都给绞烂了的时候, “咔”的一声。 那链锯慢慢的停下了转动,剑身也就这么突兀的卡在了污染物的身体里。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白维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白维看向了那停止运作了的链锯剑。 ……没电了? 甚至于,刚才还在不断“嘶吼”着像是在喊痛的污染物也有了一瞬间的呆滞。 它抬起头,用那没有眼睛的脸庞“看”着杰拉尔。 但杰拉尔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而后伸出了另一只手,对准了剑柄的部位, 拍了下去。 “啪啪啪”。 在拍的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还轻轻的摇晃着剑身。 这种既视感……简直就像是很久以前的电视机的画面变成一片花白时,家里的老人上前对着电视机猛拍两下,而后拿着电视机后的天线晃来晃去时一样。 仿佛这样就有用似的。 就这么操作了大约二十秒,链锯剑依旧没有反应,但污染物已经有了反应。 它那只剩下半边的残躯立刻涌动了起来,在短时间内生出了更多的肢体,再次攀向了链锯剑,而后衍生出了一只又一只的泥爪,向着杰拉尔抓去。 但杰拉尔并没有多少反应,依旧在很认真的拍着链锯剑的剑柄,同时轻轻晃动着剑身,抖落着卡在其中的废气。 于是那一只只的泥爪就这么伸到了杰拉尔的身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拉入深渊。 而后“咔”的一声。 杰拉尔最后一巴掌起了反应。 下一秒,链锯剑发出了比先前还要大上几倍的轰鸣声,那带着锈迹的链锯以更高的频率转动了起来。 白维都惊了。 还真他妈有用? 那链锯剑就像是在沉眠后苏醒后发出咆哮的狮子。 于是伸向杰拉尔的泥爪在顷刻间被绞断,与此同时,那剑身也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点阻碍,都不用杰拉尔发力,便咆哮着向下斩去。 污染物最后的躯体就像是豆腐块般的被一分为二,那强大的惯性甚至没让链锯剑在第一时间停止“斩”这个动作,便这么生生的砸进了地里,砸出了个巨大的窟窿。 而污染物那涌上半空的躯体,还没来得及落地,又被链锯剑的上半边链锯所绞杀。 “噗”的一声。 它化为了最为纯粹的泥水,溅满了杰拉尔的半边身体,像是灰色的血。 “嗡”…… 这之后,链锯剑才彻底的停止了运作。 杰拉尔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慢腾腾的甩掉了剑身上的泥水,而后重新将它背在身后。 接着,他一脚踩爆了地上那污染物的最后一块的巴掌大的躯体,打开了先前未开的锁,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六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交易了 一番波折后,杰拉尔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而白维也可以好好的看看这位性格怪异的老骑士到底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而后他便发现和自己想象的差不多,除了角落里的一张铁架床可以称之为生活用品外,这不算大的房子里堆砌的几乎全是各式各样的金属器具。 武器的零部件,制作工具的手工台,还有一箩筐的那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零件。 乍一看简直不像是人住的地方,更像是个废品回收站。 继续往里走,白维终于是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办公桌,以及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怪的机器。 机器先不论,白维将主要的注意力移向了那办公桌,因为桌上立着一张黑白的合照,照片里是十余位天琴的骑士,其中自然也有杰拉尔。那时的杰拉尔看起来要比现在年轻许多,他右手抱着一個少女,左手牵着一个稍大的少年,所有人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照片上还有一行小字——“232年,宵星”。 白维瞬间明白了这张合照属于谁。 那支十年前被杰拉尔带到污染区最深处,且再也没有带回来的小队。 这桌子上放着的全是那支小队成员的东西,各种各样的照片,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一对少年少女。 看起来像是他的儿女,少年要比少女大一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他们最后一张照片也是236年,那时少年也已经穿上了宵星的制服,笑容灿烂,而少女则在一旁抬着头,眼巴巴的看着。 ……也就是说儿子也在那只队伍里了吗? 白维若有所思。 杰拉尔走进了办公桌,而后取下了身后的链锯剑,又见剑身和剑柄分离,似乎是要清洗里面的污垢。白维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所以他继续打量着桌面上的东西。 桌面上还有一些很破旧的老玩意,比如闹钟、烟斗、折叠刀,这些老玩意上都刻着名字以及日期。名字应该就是那宵星小队的成员——赫尔墨、埃里克、胡恩……而日期应该就是这些器具的生产日期,231年、233年、236年…… 天琴似乎很喜欢将生产日期刻在器具上,仿佛在记载着它们的生日。 而这些破旧的老玩意,生产日期都是在236年以前,也就是十年前。 而后白维又观察起了这屋子里的其他东西,只要是刻有日期的,最晚的都是在236年。这对于各项器具和设备更新换代极快的天琴而言,属实是老古董中的老古董了。 这里,就是十年前的天琴。 杰拉尔将拆下的链锯剑装在了办公桌旁的那个奇怪器具上,同时,他也终于的开口与白维交谈了:“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 ……哦? 白维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了杰拉尔。 在他灵魂恢复并与杰拉尔交谈过后,这两天杰拉尔都没有主动的找他说过话,甚至很多时候都在刻意的无视白维。 但现在,他似乎不打算这样下去了。 白维能够猜到一些杰拉尔的想法,但他并不戳破,而是慢慢悠悠的说道:“说多也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 “能和我说说吗?” “当然。”白维笑着说道,“就比如我之前提到过的,你们这里描述为……‘宵星’事件是吧?被天琴称之为最恶劣的背叛,也就是236年,你带着全天琴最为精锐的宵星小队在没有任何命令的情况下擅自进入了污染区的最深处,最终导致全军覆没,只有身为队长的你一个人活着回来,并且声称丢失了污染区内的记忆。至此之后,你便被高层从开拓部队直降到护卫部队,直到今天……我说的没错吧?”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确实,但我也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 “比如?” “比如……你并没有丢失全部的记忆。”白维轻轻的说道,“至少你记得,在出发前,你是接到过高层命令的。” 听到这句话,杰拉尔的身体不易察觉的颤了一下,但还是被白维所捕捉到了。 可他装作没有察觉,继续慢悠悠的说道。 “伱记得,你很明确的记得在那一天,天琴的高层向你下达了这项任务,你是奉命带着小队进入污染区的。但你记不得这项任务是什么了,等再有意识的时候,你就已经回到了天琴,可这时你已经不再是英雄,而是叛徒,整个宵星小队也被打上了逆反的标签——因为,你们的整项任务都被抹消了,找不到记录,找不到发布人,高层全部否认。所以,你们才是忤逆者,我说的对吗?” 杰拉尔没有说话,他只是不自觉的用手扶住了墙。 “我想,这十年来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你也在寻找着答案与真相,但你并没有找到,所以你才需要我的眼睛,需要看到那些,你想要看到,却暂时看不到的东西。”白维说道,“作为曾经最杰出的‘宵星骑士’,你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过去不会作假,但记忆会’,一旦过去和记忆有了偏差,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污染。” 杰拉尔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为应对白维接下来的话而做准备。 “而现在,过去与记忆产生了偏差,那么就有以下两种可能,要么是你被污染了……” 白维顿了顿, “要么,是天琴疯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杰拉尔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轻轻的说道:“这件事情,哪怕是在天琴,也很少有人知道的如此清楚。不管你是不是维萨斯,我先前对你的警惕,都是对的。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很危险。” “这点我不否认。”白维淡淡的说道,“想要与人交易,展现出一些手段是合理的行为,特别是在对深陷麻烦的人来说,更是必要的。” “所以你才找上了我,就像是你找到上一任宿主时那样?” 白维并没有回应。 “确实,你的那只眼睛里,蕴含着我无法理解的力量。”杰拉尔轻轻的说道,“就像是你所说的,如果是这只眼睛,或许真的能帮我看到一些我一直以来都看不到的东西。” “所以……”白维问道,“要交易吗?” 面对着这项交易申请,杰拉尔突然笑了,这是几天来白维第一次见他笑。 “可我又怎么能确定,你不是更大的污染呢?” ……哦? 杰拉尔突然拉动了那个奇怪机器的拉杆,这台机器立刻发出了轰鸣声,接着整个震动了起来。 而后,白维看着这台机器缓缓的分开,一个椅子从机器内部被推了出来。 杰拉尔坐在了椅子上,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金属碰撞声,一条又一条链子从椅子的各个角落探了出来,将他的四肢和脖子全部都固定住。 白维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这又是想做什么?” “正如我所说的,你太危险了。”杰拉尔轻轻的说道,“不管是那只眼睛,还是你本身,都让我有这种感觉。当你与我说话的时候,我的身体每一个器官都好像在朝我示警,哪怕在污染地,我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而你的所作所为,更让我感到……害怕。” “你是说杀死那个大主教吗?”白维淡淡的说道,“我说了,那不是我杀的,他只是输在了游戏里。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还救了你的命,如果不是我,那一晚你就要被那个大主教宰了。” “我知道,但我并不怕死。”杰拉尔说道,“宵星的骑士都不怕死,我们最怕的是……被污染。死亡是光荣的牺牲,依旧是以人类的姿态离世,但被污染后,我们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也不知道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随着杰拉尔的解释,这台机器的轰鸣和震动也越来越大,白维看到有两根黑色的管子落在了杰拉尔的脑袋上。 “原来如此,你觉得我也是污染源,而且你已经被我污染了。” “‘当你的脑海中出现了不属于你自己的声音,那么不要怀疑,你已经被污染了’。”杰拉尔淡淡的说道,“这是污染地的铁律。” “有意思。”白维说道,“老实说,你已经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了。那么你现在打算做什么呢?把我的眼睛从你的身体里摘出来吗?那好像也不需要这么麻烦吧。” “不,我要先检测我到底遭受了哪种程度的污染。”杰拉尔说道,“一级污染和二级污染都是有剔除办法的,如果是三级以上的污染,那么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杰拉尔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刚才被他加装到机器上的链锯剑突然慢慢悠悠的运作了起来。 白维终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我刚才已经设置过了。”杰拉尔说道,“只要这台机器查到你对我有过污染的行为,那么它将直接以五级污染的程度处理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没有办法伤害到你,如果你真是维萨斯的话,但我也要确保……” 杰拉尔顿了顿,而后语气逐渐坚定。 “确保不会给你留下任何一块你可以使用的身体,让你伤害到天琴。” 链锯剑的运转速度在一点点的加快,仿佛一头野兽正从试探性的低吟转为了威吓的咆哮。 而与此同时,这台机器也传出了人工的女声。 “污染度检测即将开始,检测者——宵星的骑士,杰拉尔。” “若检测到污染,将按照五级污染程度立刻清除行动。” “行动结束后,将会把您的遗物交给继承人宵星部队,伊安……滴,错误,该身份已注销,将交给第二继承人宵星部队,赫尔墨……滴,错误,该身份已注销,将交给第三继承人宵星部队,埃里克……滴,错误,该身份已注销……” 这台机器一连串报了十余个人名,全都是已注销的状态。 杰拉尔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最终,机器给出了一个唯一能够执行的名字“魔鬼部队,伊娜”。 “开始检测……” 他这才睁开了眼睛,那头顶的链锯剑也被加载到了最大的功率,这种功率下的链锯剑足以将任何肉体凡胎所粉碎,就像是先前的污染物一样。 毕竟它就是为了对抗污染物而制造的。 一旦杰拉尔被确定为污染物,那么这把杀戮之剑是绝对不会因为他曾是自己的主人而留情。 “正在检测,正在检测……” 这台机器在不断的发出正在检测的语音,与此同时,它的本体也在不断抖动,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维修,它本身也到了使用寿命。 白维静静的看着。 不管是头顶的这把剑,还是这台机器,都已经古老的与如今的天琴格格不入了。 就和机器下的杰拉尔一样。 但他们仍旧组合在了一起,只为了拦下自己这个可能的巨大威胁。 “……有趣的家伙。” “正在检测!正在检测!” 在这一刻,机器和链锯剑同时达到了最大的功率。 它们在不断抖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毁。 而杰拉尔也在死死的盯着那链锯剑。 来吧……最后的答案! 链锯剑就像是狂怒着的狮子,一点点的靠近着杰拉尔,那锐利的链锯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杰拉尔撕碎! 而后。 “铛”的一声。 一颗螺丝被弹了出去。 机器也发出了声音。 “检测结果,污染程度——零。” “宵星的骑士,杰拉尔,您没有受到任何污染。” “恭喜您,您很健康。” “恭喜您,您很健康。” 链锯剑停止运作,而这台使用年限远超规定的机器在完成了最后一丝检测后也终于出了毛病,它卡死在了最后一句话,不断的重复着“您很健康”。 杰拉尔转过头,看着刚才那颗弹出去的螺丝落在了一旁的办公桌上,从那刻着名字和年份的小物件旁滚过,从那一张又一张洋溢着热情笑容的照片上滚过,最后撞在了那最大的合照上才停了下来,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恭喜您,您很健康……咔。” 机器彻底停止了运作。 那颗螺丝也不再滚动。 杰拉尔独自坐在窄小的房间里,看着那颗停在了合照下的螺丝,机器的那句“您很健康”仍然在脑海中徘徊着。 他久久无言。 直到,白维的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交易了。” 七 44号在微笑 齿轮车在轨道上行驶着,缓慢而又稳定的接近着那座通天的巨塔。 杰拉尔和昨天一样坐在最角落的座位里,没有人愿意靠近他,因为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机油味,但他仍然能听到车厢上的人们那热情洋溢的交谈。 “啊,你又换了一个新的义肢啊?” “是啊,三天前刚推出的。” “具体有什么用啊?” “你看,就像是现在这样,只要按下这个按钮……砰的一下,一个弹簧飞爪就可以从里面飞出去啊。” “啊,吓我一跳……就只是这样吗?” “什么叫就只是这样啊,你不觉得它超酷吗?这个理由就够了吧,而且它是最新款啊,你不考虑去换一個吗?” “嗯……确实很酷了,但它也太大了一些,要是装上它的话,我需要再把一部分手臂切掉,感觉有点不值得啊。” 杰拉尔看了一眼那两个交谈的人,从年龄看应该还算是孩子,其中一个在热情的向另一个展示她那弹簧飞爪,而另一个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动摇。 “时代变了啊。”白维慢慢悠悠的声音在杰拉尔脑海中响起,“在最初,只有在对抗污染中失去躯体的战士才会加装上金属躯体或者义肢来保障基本的生活,到之后只要是战士都会加装,用于提升战斗力,而现在……它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全民风潮了。”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很了解天琴。” “略懂略懂。”白维说道,“这个世界其实很有意思,每个教派都有着非常独特的生存方式,而在这当中天琴也是最为独特的一种了,你们如此使用着神的力量,放在莱茵应当算亵渎了。” 杰拉尔没有说话,他只是转过头,继续看向那通天塔。 在昨天晚上,他还是与白维达成了交易。 交易的内容很简单,他借用白维的眼睛去“重看”一遍这座城市,不过眼睛的代价需要他自己承担。而白维则在他的身体里继续恢复着,直到所有的事情解决,他要负责为白维找到一个新的宿主。 而在这项交易下,还有几个前提。 一、白维不允许将更多的力量介入天琴。 二、白维不允许伤害天琴的人和物。 这项交易从表面上来看并不平等,白维就仿佛是一个不求任何回报的老爷爷一样,还要接受这样和那样的限制。 但杰拉尔和白维都很清楚彼此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杰拉尔将这次交易称之为“交易”,而白维将其称为之——“第一次交易”。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和第三次。现在的杰拉尔只是想要那只眼睛的视野,还不是真正的力量,所以条件如此优越。 那么他若是想要更多的呢? 白维似乎很笃定,他一定会想要更多,所以迟早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交易。 想到这,杰拉尔便在心里下定决心。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绝对不能向他渴求更多。 ……绝对不能! 齿轮车缓缓的停靠,车门打开,那通天的巨塔近在眼前。 杰拉尔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起身走出了齿轮车,向着那巨塔走去。 …… 通天塔,是整个天琴的核心。 天琴之神将自身的力量汇聚于此,又由它来向整个天琴传递着,以维系天琴那极具特色的金属化生活。 而不仅如此,它还是天琴的“大脑”所在,天琴的各项决策,各项任务,也都是从这里传向天琴的各个单位的。 杰拉尔走进了通天塔,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很显然,在这里他依旧具有极高的知名度,但并不是什么好的知名度,所有人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都会惊讶或者紧皱着眉头,而后迅速的散开,离他远一些,仿佛他的身上有什么味道……当然,他的身上也确实有味道。 为了能让身体各处早已过了使用年限的金属部件能够继续使用,杰拉尔不得不将当中涂抹了巨量的润滑油。 很显然,这味道并不好闻。 但白维无所谓,他又闻不到。 杰拉尔也早已习惯众人的视线了,他沉默着走向了齿轮梯,前往更高的楼层。 而楼层越高,人越少。 当到了五层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杰拉尔也在这里停了下来。 而白维也在仔细的观察着这层楼,这层楼和之前的楼层都不太一样,这里看起来很像是……银行的柜台。 之所以说像银行的柜台,便是因为那一个个隔间后坐着的都是穿着相同的制服,有着相同的发型,连面容都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女人。但和银行不同的是,她们很安静,在没有“客人”的时候也没有一点动作,既不交谈,也不做别的事情,就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不像是活物。 而在她们的身后,接着一根长长的管子,这管子的末端是一根巨大的柱子,柱子上有一块宛如手机电量格般的显示器,而现在,显示器是满的。 白维静静的观察着这些女人,而后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事务员’?” “对。”杰拉尔并没有在这种时候沉默寡言,既然已经决定了交易,那就没有必要抠抠搜搜的什么都不说,他一边向着柜台走去,一边在心里与白维解释道,“事务员是天琴极为特殊的一个职业。她们生前都是正常的女性,但因为各种意外而离世了,天琴便会在征求家属的同意后将她们征召为事务员,然后对她们进行换脑。” “换脑?” “是的,我们是更换身体的部位,而她们是换脑子。”杰拉尔说道,“这让她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台真正的机器,但却能够保有生前的相貌,以及……一点点的性格和记忆。” “原来如此。”白维说道,“这样做是可以让她们免受污染,对吧?” 杰拉尔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金属的大脑不会被污染,因此她们可以很准确的接受到每一个任务,每一项指令,并且将其精准的发送向每一个单位,而不用担心因污染而出错,最终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们是整个天琴最不会出错的存在。” “有意思。”白维问道,“所以,你来这里,是因为当初给伱发布那项任务的,就是其中一个事务员咯?” “是的,我一直在找她。” “是哪一个?” 杰拉尔的脑海中回想起了那个嘴角有痣,在说话时总是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的少女,回答道:“44号。” “44号?”白维看向那每一个事务员上的序号,说道,“我最多只看到了43号。” “是的。” 杰拉尔走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事务员,轻轻的说道。 “所以我在找44号,一直在找。” …… 杰拉尔坐在了13号事务员的柜台前。 刚一坐下,那原本还在发呆的13号突然清醒了过来,而后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看向杰拉尔:“上午好。” “上午好。”杰拉尔说道,“我是‘骸骨部队’第七小队的杰拉尔,前来述职。” “‘骸骨部队’第七小队杰拉尔,身份认证成功。”事务员13号公式化的回答着,“您的工作已由第七小队队长库德叙述完成,请问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杰拉尔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事务员13号的脸,尽管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无数遍,但在每一次发问时依旧下意识的绷紧身体。 “我想知道……”杰拉尔缓缓的说道,“事务员44号的信息。” “收到,关键词事务员44号,开始搜索。”事务员13号在沉默片刻后,发出了没有感情的声音,“搜索结果为零,事务员44号并不存在。” 尽管这个答案已经听到了无数遍,但当再次听到的时候,杰拉尔仍旧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依旧……没有。 白维的声音又在此刻响起:“我想,你这么执着,那么事务员肯定不存在离职这种情况对吧?” 杰拉尔沉默了片刻,还是在心里回答道:“当然,事务员的数量是固定的。” “哦?” “看到上面那块能量牌了吗?”杰拉尔也看向了那根黑柱上的能量牌,“那是天琴分发给事务员能量的总和,它也代表着所有事务员的算力总和。必须所有的事务员都在场,并且在正常工作着,才能将其点亮,多一个少一个都不可能。” “原来如此。”白维明白了,“也就是说只要那块能量牌是亮着的,就说明此时的事务员是处在满员的状态。而现在,让它满载的事务员是43个,但是在你的记忆中,应该是44个。所以,在事务员不可能出错的情况下,发生现在这种状况,要么是你出错,要么……” 白维顿了顿, “她还在这里。”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白维看着眼前的事务员,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脑海中的白维突然沉默了下来,杰拉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得继续的与面前的事务员13号交谈。 这十年来,他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问过了每一位事务员。 但得到的结果却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知道事务员44号到底是谁,就如同十年前那个葬送了宵星的任务一样,那个嘴角有一颗痣,微笑起来总是要比其他事务员稍显甜美的女性……仿佛也是不存在的。 “事务员44号,你们应该认识才对啊。”日复一日的相同回答已经让杰拉尔身心俱疲,以至于他与事务员13号交谈时的话语中都带上了一丝祈求,“你能让她来见我吗?我真的很需要找到她,她和你很像,喜欢笑,但是……” “嘴角有一颗痣,是吧?”白维的声音突然的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响起。 杰拉尔在短暂的愣神后,猛地坐直了身体。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向白维描述过事务员44号的外貌:“你……” “我可没有读取你的记忆。”白维淡淡的说道,“她就在你的面前。” 杰拉尔怔住了。 “呵呵,做好睁开眼睛的准备了吗?”白维轻轻的说道,“睁开,我的眼睛。” 这一刻,那隐藏在保护眼膜的瞳孔开始运转。 天际、苍穹,能将一切收入眼底的瞳孔在此时此刻睁开了一条缝。 但也足以看清这个世界了。 这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可见,连带着面前的事务员13号,杰拉尔看穿了她的脸颊,看穿了她的肉体,看到了她那由机械构成的大脑深处。 有一个浅色的肉块。 他愣了愣神,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事务员12号。 同样的肉块潜藏在大脑深处。 事务员11号,事务员10号……全都如此。 “看不透吗?那我来帮你一下吧。”白维轻笑着动用了眼睛的力量。 在杰拉尔的视线中,所有的肉块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取”了出来,而后在杰拉尔的面前合体,重组。 接着,他看到了那嘴角有痣的脸。 44号,在微笑。 八 为什么偏偏是罪魁祸首的你活了下来! “啊!!!!” 一股剧痛从眼底袭来,瞬间就将先前的画面终止,杰拉尔俯下身,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左眼,那眼眶中不断有鲜血溢出,仿佛整只眼睛都想要跳出来一样。 好在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那痛楚就消失了,只有手心里的一滩血在证明着痛楚的存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杰拉尔低声问道。 “这就是使用这只眼睛的代价。”白维说道,“我说过了,你要自己承担。”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杰拉尔紧紧的咬着牙,44号的微笑还在他脑海中回荡着,“刚才我看到的,那是什么?!” 白维笑着说道:“你用眼睛看到的,还能是什么呢?” 杰拉尔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了事务员13号。 她的表情仍旧如刚才那样没有任何变化,嘴角的笑容如同画上去般的虚假。 但杰拉尔死死的盯着她的脑袋,仿佛想要再次将其看穿,想要验证他刚才所看到的东西是否真实。 “我要再看一次。”杰拉尔在脑海中说道。 “看不了的。”白维淡淡的说道,“以你现在的状态,再来一次就算不会当场丧命,也绝对无法站着回去了……如果你还想要做些什么的话,就最好现在离开,刚才你的反应已经被不少人看到了。” 杰拉尔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确实,这层楼虽然没有多少人,但并不代表着没有人,刚才他的那声喊叫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这个时候要是再来一次,那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杰拉尔只得强压下疑惑,对着事务员13号说道:“我没有问题了。” 事务员13号微微颔首:“那么祝您生活愉快。” 而后便重新的转为了先前的那副发呆模样。 但杰拉尔显然没法像最开始那样的看待她了,他站起身来,走到了齿轮梯前,而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绝大部分的事务员都处在呆滞的待机状态,看起来没有一点特别,但杰拉尔的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出了刚才所看到的那抹微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但杰拉尔不知道的是,在六楼,有人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在杰拉尔离开五楼后,这人迅速离开,穿过了一条走廊后,敲响了一个房间的门。 门内响起了年轻的男声:“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看到一个同样年轻的背影正坐在窗户前,从通天塔的六楼俯瞰着小半個天琴城。 “他又来了?”这个年轻的声音开口道。 “是的。”这人回答,“还是和以前一样,寻找事务员44号的下落。” “呵,还真是锲而不舍啊……那他找到线索了吗?” “当然没有,他没道理能找到,而且……” “嗯?” “他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了。”这人回答,“我们这些年对他的消耗是有用的。” 年轻人笑了:“是吗?看来再好用的工具也有要被淘汰掉的一天啊。” “可我们还是让他多活了十年。” “他可是宵星的骑士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死去。”年轻人笑着说道,“但他也确实在我们为他编织的囚牢里挣扎了十年,现在就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嗯……” 年轻人的手指在脑袋上敲动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另一人也不敢催促,便在一旁安静的等待。 最终,年轻人再次开口:“不能掉以轻心,依旧派人跟着他,以防他在最后时刻查到些什么,直到最后时刻的来临。。” 另一人有些惊讶:“真的有必要对他如此重视吗?”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年轻人轻轻的说道,“他可是宵星的骑士啊。” …… “那……到底是什么?”回到一层后,杰拉尔便立刻询问白维。 “分尸呗,还能是什么。”白维淡淡的说道,“这方面我还挺有经验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 “你自己不是应该有答案了吗?”白维轻笑着说道,“为什么你一直找不到那位44号,为什么44号消失了,总算力却没有变,原因就在那里。44号还在,而且融入了每一个事务员的身体里。” 白维的话让杰拉尔的身体一颤,一想到那个曾经也算是熟识的人如今却是这个下场,他便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真相就是这样残酷的。”在感受着杰拉尔那微微颤抖着的身体,白维淡淡的说道,“而伱只是刚刚揭开了其中的一角而已,怎么样,还要继续下去吗?” “……当然。” “那你准备从哪里入手呢?” 哪里入手…… 杰拉尔开始思考。 在天琴,能够对事务员做出这种事情的,理应就只有五大主教,但五大主教在十余年前就几乎不露面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而杰拉尔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找到他们并且一个个的问过去。 那么除了主教外,还有什么人可以直接影响到事务员的吗? 杰拉尔在一层来回踱步着。 而后,他想到了什么,缓缓的抬起了头,喃喃道:“维护员。” “嗯?” “维护员,是维护员。不管是谁想要动事务员,都需要经过维护员!”杰拉尔逐渐激动了起来,“十年前负责维护事务员的那批维护员,肯定知道!” “是吗?”白维笑着说道,“那不是有线索了吗?” “是的,有线索了。”杰拉尔想要立刻去找十年前的那批维护员,可刚抬脚就怔住了,“不……不行。” 他想到了什么。 “维护员的资料……向来都是绝对保密的。” 白维问道:“连你也拿不到?” “不是拿不到,它就在档案馆里,谁都可以拿到。”杰拉尔说道,“但,它是不被允许的,这是铁律,我不能违背它。” 白维挑了挑眉毛。 天琴这帮家伙,最信仰的就是规矩了,不管是谁都必须要按照规矩来办事,哪怕是那帮想要让杰拉尔死的骸骨小队,也必须要按照规矩来。 规矩就是天琴信徒最重要的东西。 哪怕杰拉尔已经被折磨了十余年,却依旧不愿意越过这条红线。 “哪怕真相就在眼前,你也不愿意再往外迈出一步吗?”白维问道。 “不行。”杰拉尔紧紧的咬着牙,再一次拒绝了白维,“规矩,不能被打破。” 还真是有原则啊, 不过…… 白维并不着急,而是看向了一旁,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会有一个能够改变杰拉尔决定的人物才对。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女人便突然出现在了杰拉尔的身边。 在看到杰拉尔的背影后,她轻轻的开口:“杰拉尔?” 听到这声音的杰拉尔身体微微一僵,他缓缓的转过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女人。 “果然是你……”女人一点点的向杰拉尔靠近着,神情恍惚,“当我听他们说你来了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我们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杰拉尔看着女人,眼神有些复杂:“莎娜……” “五六年没有见了吧,应该有,具体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女人已经走到了杰拉尔的面前,声音愈发的轻盈,“终于见到你了……我真的,做梦都想要见到你啊,杰拉尔。可是你一直都不出现……” “莎娜……” “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女人的身体贴了上来,“真的,等了好久了……” 杰拉尔并没有动,白维也在静静的看着。 “噗嗤”一声。 他慢慢的低下了头,看着捅入腰间的一把匕首。 “啊,终于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刚才还十分温和的女人立刻变得激动了起来,她拔出了匕首,再一次的捅了进去,“你终于肯出现了,杰拉尔……我找你了十年,你为什么还敢出现!” 她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的丈夫吗?!我的丈夫赫尔墨!你把他叫做兄弟!你把他带进了那污染地!那你为什么没有把他带回来!” 女人的动作终于引起了骸骨部队的注意,立马就有两个队员冲了过来。 “喂,你在干什么?!” “警告!警告!叛逆者的遗孀正在伤人,叛逆者的遗孀正在伤人!” 听到这称呼,女人的表情变得更加凄然,她不断的嘶吼着攻向杰拉尔。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你没有把我的丈夫带回来,你还让他变成了叛逆者!让他死了都要带着这个耻辱的名号!” 她歇斯底里着。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是罪魁祸首的你活到了现在?!” “为什么你还不肯去死?还不肯去死啊?!” 很快,女人就被骸骨部队的成员制服住了。 她在那肆意的崩溃大哭着,而骸骨部队的成员则在冰冷的交谈。 “罪人之身,又违反了规矩,夫人,您的刑期恐怕要再添上十年了。” “哈哈哈……”女人又哭又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在乎这些吗?我只想把他杀了,你们让我把他杀了啊!” 女人很快就被人拖走了,就只留杰拉尔一人沉默着站在原地。 在被女人攻击的时候,他始终都没有后退一步,眼下整个腹部都血流不止。 这时,白维才慢慢悠悠的开口:“要处理伤口吗?” 杰拉尔沉默了许久。 而后转身,向着档案室走去。 九 时代变了 杰拉尔推开档案室的门,那门上的灰尘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仿佛在表明着这里已经许久未曾有人踏足过了。 门后便是一个悬挂起来的水晶,杰拉尔抬头看了水晶一眼,而后从水晶下走过,水晶只是轻轻的闪了一下,并没有发出更多的动静。 杰拉尔便在一排排书架间穿梭着,档案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着。 “看你刚才那么犹豫,我还以为这里会是个多么难进的地方。”白维的声音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响起,“结果搞了半天,这里连个监管员都没有?” “刚才的水晶就已经是监管了。”杰拉尔沉声说道,“只有我主的信徒才能进入这里,在心中背弃了我主天琴的人,水晶会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白维饶有兴趣的问道,“但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过于不靠谱了点?你们又是如何验证那块水晶确实拥有着能够验证信仰的能力呢?” “不需要验证,从它被制造出来到现在,从未……”杰拉尔下意识的想要说“从未有过出错”,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犹豫了片刻后改成,“极少有过出错。” 但白维却捕捉到了这点停顿,笑着说道:“并不是从未有过出错,而是极少有过出错,我想想……那个出错的人就是你,对吧?十年前你制造了那样恶劣的‘宵星’事件,可天琴这边却没有直接的处决掉你,我想……应该就是在他们的认证中,你并未叛离天琴,没错吧?” 杰拉尔没有说话,但白维却从他的表情中明白了自己说对了。 对于杰拉尔,白维的了解并没有乌鲁那么多,毕竟乌鲁再怎么说也是与玩家有过交际的角色,而杰拉尔则是在有交际前就已经死掉了。在游戏中玩家对抗科里前,他就先一步的死在了科里面前。而后玩家对他的了解,也只有在天琴地图里那些关于“宵星”事件的只言片语的解析中。 但白维依旧选择他为下一任的宿主,便是因为他是当下的天琴中,唯一一颗坏掉的“齿轮”。 天琴和莱茵不同,这是一個极为特殊的教派。就如同天琴这座城市给人的感觉一样,它就像是一台大型的,精密的机器。 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这台正在运作中的机器内的一颗齿轮,每一颗齿轮都默认着在做着自己的工作。只要这台机器并没有出问题,便默认每一颗齿轮都还正常的在自己的位置上运转着。 直到十年前的宵星事件。 这毫无疑问,对于一台机器而言是出了极大的问题,于是他们将出问题的部分单独摘出来仔细检查,却发现……齿轮没有问题。 那么,出问题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杰拉尔在一个小房间前停下。 档案室外部的档案他已经大致的看了一遍,并没有他想要找的东西,想想也正常,外部档案室本身就是半公开的,只要有权限的人都能查阅到。 而这个小房间里的,毫无疑问就是不对外公开的档案,是不允许查阅的。 杰拉尔伸出手,扭动了门把手。 “咔”的一声,门就这样开了。 连最基本的锁都没有,给人一种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味。 杰拉尔就这样走了进去。 这个小房间的面积只有外面的十分之一,并没有多少资料,所以杰拉尔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便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230年-240年维护员信息(密)”。 杰拉尔凝视着这封档案,半晌后才伸出了手,但却在档案的上方停了下来。 如果现在收手的话,那么一切都还有回头的机会。 但如果把它打开的话,那么就是彻彻底底的违规了。 天琴人的违规,等于背叛。而哪怕是十年前,杰拉尔也不认为自己背叛了天琴,而现在,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背叛,他首先就要进行真正的背叛吗? 而后白维的声音就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没事,你还年轻,还可以再等一个十年。” 杰拉尔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并不认为白维这样的嘲讽就能影响到自己。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档案抓去。 他原本以为,这个过程不会简单,他的思维会抗拒,他的金属躯体会阻拦,那时的他将不得不采取一些更为强硬的手段,毕竟他已经站在了这里。 可最终,他的手却轻而易举的碰到了这份档案。 杰拉尔微微一怔。 为什么……如此顺利? 心灵和身体都没有产生示警? 难道这是天琴的默许? 还是说…… 杰拉尔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而他也不敢在这个想法上深思下去,立刻将档案打开。 那十年内的维护员资料还在。 在压下心中的震惊后,杰拉尔开始观看着维护员的资料,最终让他选定了一个目标。 “卡罗尔,于237年离职,现于三区XX金属内工作。” 十年并不是太过于久远的事情,所以绝大多数的维护员还在岗,这些人显然不是什么好的目标。 但已经离职的就不同了。 就比如说这个在某义肢店工作的卡罗尔。 杰拉尔记下了这个名字和地址后,便收起了档案,决定立刻去找这位维护员。 刚才毫无阻碍的翻开了资料让杰拉尔心中的不安感更盛了,就仿佛有大事即将发生了,但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一样。 他快步的走出了这个小房间,快速的离开了档案室,那比来之前要更为响亮且急促的脚步声很快的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这个时候,一道黑影才从这个房间的角落里一点点的浮现了出来。 他慢慢的走到了杰拉尔先前所在的位置前,拿出了那份被翻开过的档案。 “十年了,竟然还真的被你迈出了第一步。”他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喃喃道,“永新大人说的果然没错,伱这个家伙确实不会安分下来。” 他顿了顿,轻笑着说道。 “不过无所谓了,已经来不及了,最终庆典就要完成,你……”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嗯?” 他有些疑惑的环顾着四周。 刚才,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人看了一眼,但是这里明明就只有他一个人。 “奇怪。”他摇了摇头,将档案放回了书架中,“那位老英雄,还真是不愿意让我睡个好觉呢……看来要难得的出一次外勤了。” 他也走出档案室,带上了门。 而后画面迅速缩小,最终倒映在了一只星辰般的瞳孔中。 此时杰拉尔刚走出通天塔,就听到白维的声音优哉游哉的在脑海中响起:“给你个免费忠告,不管你想做什么,最好快一点。” 杰拉尔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白维笑着说道:“忠告是免费的,但忠告里的具体内容不是,你要交易吗?”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加快了前往齿轮车站的脚步。 …… 天琴城总共有五个区,由五大主教管辖。 其中通天塔所在的地方为一区,是最核心的区域,另外四大区则是围绕着一区展开,让整个天琴呈现出蜂巢般的结构。 除了核心区的一区以及与污染地接壤,要负责对抗污染的五区之外,剩下的三个区在职能上并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差别,但还是有略微的差距,就比如杰拉尔现在要去的三区,就是更偏向于各种金属部件的制造与买卖的商业区。 这个区总体而言还是很繁盛的,车站的人也很多,显得颇为拥挤。 但当杰拉尔从齿轮车上下来的时候,那股极具特色的“个人风味”还是迅速的为他清开了一条道路。 “虽然我知道你比较激动,毕竟十年内的困惑终于有了进展。”在杰拉尔快速奔走的时候,白维的声音慢慢悠悠的在他脑海中响起,“但我觉得你还是要顾及一下个人形象的……你还在流血啊。” 在白维的提醒下,杰拉尔才发现自己的腹部确实还在往外渗着血,这血连同早晨涂抹过剩的机油一起往外漏着,看着确实有些骇人。 难怪那些路人在看向他的眼神中和以往不同,满是嫌弃以及惊恐……要知道以前是没有惊恐的。 杰拉尔的眉头微微一皱,他知道现在最好处理一下伤口,但白维刚才的话却让他十分在意,根本不敢停下脚步,便只是将先前用来止血的绷带勒得紧了一些,让血流慢点,就算是处理完成了。 但也正如先前所提到过的,他这机油与血混在一起的味道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正面效应,原本需要十余分钟才能走出来的车站,他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走完了,一路上可谓是畅通无阻。 而后他又以最短的时间赶到了档案中所记载着的那家义肢店里。 义肢店内人满为患,全都是来更换义肢的年轻人们。 但杰拉尔还是在当中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卡罗尔。 这一刻,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管白维先前的“忠告”是为了什么,至少他已经见到了卡罗尔。 他原本想要直接过去向卡罗尔询问的,但这样未免太过显眼了,所以杰拉尔在观察了一下后,还是决定按照规矩来,于是他开始排队。 义肢是天琴最火的行业。 所以能够为人们更换义肢的机械师自然也是最为抢手的职业,每一家义肢店都有三到四名机械师,而机械师制造的义肢越出色,更换的手法越好,自然也就越能受到欢迎。而曾经是通天塔维护员的卡罗尔在各方面的技术上显然要超过普通的机械师,所以找他的客人是最多的,以至于排的队伍也是最长的——杰拉尔直接排到了店外。 他看了看天色,虽然现在才刚过正午,但按照这个速度,下班了都不一定能轮到自己。 所以他只能拍了拍前面的年轻人:“小兄弟,我很急,能不能请你和我换个位置?我愿意付出报酬。” 被拍肩膀的年轻人很是不耐烦的转过头,骂骂咧咧的说着:“急什么急?难道我就不急了吗?我先前找的机械师没把我的义肢接好,我现在可是有伤在身……我艹大爷,你他妈在流血啊!!!” 杰拉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而后淡淡的说道:“没关系的,小伤而已,既然你不愿意的话……” “愿意愿意,我可太愿意了,您还是到我前面来吧,别等会死在我后面,怪吓人的。” 年轻人连忙给杰拉尔让出了位置,自觉的站在了杰拉尔的身后。 杰拉尔道了声谢,而后又听年轻人在背后嘀咕:“不对啊,那等会死在我面前怎么办?” 但很快年轻人就不用担心了,因为杰拉尔又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 “你好,姑娘。” “好什么好?我又不……卧槽大爷你怎么在流血啊!” 就这么一拍一我拍一,杰拉尔很快就来到了队伍的中游。 而这自然也引起了一些骚动。 卡罗尔抬起头看了一眼,当看到杰拉尔的时候,他的瞳孔微微一凝,但却没有多说什么,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杰拉尔也没有再继续上前换位了,这个位置已经够了,而且他也确定卡罗尔已经看到了自己。 那么从此刻,交谈就已经开始了。 卡罗尔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问道:“你确定要加装我们最新推出的V4型义肢?” “是的是的。”年轻人连连点头,很是兴奋的描述着,“就是那个到肩膀的款式。” “你确定是那个?” “是的是的,我看了很久,就是让肩膀内也能加装一些小器具的。”年轻人笑着说道,“我想在里面加两根钩索,你知道的,那样一来……” “那样一来你的整条手臂都要切掉。”卡罗尔看着年轻人那还剩一半的手臂,平静的打断了年轻人的话,“你应该知道,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一旦你选择了V4型那样的肩膀款,那么以后都要选择这种型号,或者更大型的,因为切掉的手臂是不可再生的……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啊,你不就是想说这个型号价值不菲嘛。”年轻人说道,“放心好了,我已经带够钱了,你就开始吧。” 见年轻人如此坚决,卡罗尔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那行吧。” 而后,他便让年轻人坐在了一台机器上。 这台机器和昨晚杰拉尔想用来自残的那台差不多,在卡罗尔的一番操作下,机器运转了起来,几根装着药物的针管打进了年轻人的右手肩膀里。 于是年轻人的半边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无力了起来。 看起来是麻药。 白维还是第一次见加装金属义肢的画面,很是感兴趣的看着。 那机器继续运作,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飞速旋转着的刀片,它悬在年轻人的右肩上,发出了刺耳而尖锐的叫声,这让坐在那里的年轻人都不免感到了紧张。 卡罗尔按着机器,对年轻人说道:“你还有最后的机会,一旦这刀下去了,你就永远的失去你的原生手臂了,今后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将只能使用义肢,所以……” “明白了明白了,快点开始吧。”年轻人不耐烦的催促着,而后对着同行的伙伴挤眉弄眼,为即将更换而成的机械臂而感到高兴。 卡罗尔终于不再多说什么,按下了拉杆。 那刀片迅速斩下。 血肉之躯在金属面前是那样的脆弱,只是一个眨眼间,那位年轻人的整条手臂就被切了下来。 年轻人立刻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药水的作用,这样的伤并没有出太多的血,以至于年轻人都没有直接晕死过去。 而且那台机器也没有让年轻人的独臂状态持续太久,很快,就开始帮他加装起那条被他买下的机械臂了。 老实说,单看这画面,真的很难相信天琴和莱茵是一个时代的。 在一顿操作后,年轻人成功的加装上了那条机械臂,他下意识的就想站起来向同伴炫耀,却被卡罗尔按下:“等等,‘锁’还没安装完成。” 年轻人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锁?什么锁?” “你说什么锁?”卡罗尔瞥了年轻人一眼,“这条义肢的规格已经是军品级别的了,自然会加装‘锁’,以免你用它来伤害天琴……难道这个你都不知道?” “哦哦哦,当然知道了,这不是常识吗?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而已。”年轻人摆了摆手,再次催促道,“那就快点吧。” “已经好了。”卡罗尔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不耐烦的说道,“快走吧。” 年轻人立刻欢天喜地的走了,直到他们走出了店铺,也依旧能听到他那吹捧声。 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多看一眼自己那条被切下来的手臂。 就像是垃圾的一样的扔在了那里,而后被卡罗尔丢进了一个金属桶里。 那手臂上的血滴在了金属桶的边缘,就像是被吃掉了一样。 “下一个。”卡罗尔对后面的人说道。 接下来就是重复这个操作,一个又一个年轻人砍下了自己的肢体,装上了新的义肢,而后欢天喜地,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条又一条手臂被丢进了那个桶里,就像是在喂一个吃不饱的胖子。 最终,轮到了杰拉尔。 卡罗尔头也不抬的说道:“和您那个时候不一样,你们使用义肢,是为了保护其他的身体,但他们不是……时代变了。” 杰拉尔问道:“你知道我?” 卡罗尔这才抬起头看着杰拉尔:“那个时代的人,没有人会不知道宵星的骑士。”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刚想说话,就听卡罗尔又说道。 “您是为了事务员44号而来,对吗?” 十 离开天琴吧 “您是为了事务员44号而来,对吗?” 当杰拉尔从卡罗尔的口中听到这句话时,整个身体都僵了一下,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他果然知道,他果然知道! 杰拉尔下意识的往卡罗尔那走了一步:“卡罗尔,你……” 卡罗尔却抬起了手,制止了杰拉尔继续上前,而后杰拉尔看到卡罗尔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犹豫,但他并没有立刻解释什么,而是抬手示意了一下杰拉尔身后还帮还在排队的客人:“抱歉,杰拉尔阁下,我还在工作。” 卡罗尔的反应又让杰拉尔感到有些不安,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确实还有不少客人,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刚才让位置给他的,此刻正用好奇和不满的眼神注视着他。 杰拉尔只得点了点头:“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对于这个要求,卡罗尔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拒绝,只是在点了点头后看向了杰拉尔的身后:“下一个。” 杰拉尔便在一旁等待着了。 之后,卡罗尔就像是先前那般专注于工作之中了,期间看都没有看杰拉尔一眼,仿佛杰拉尔并不存在。 “很显然,他知道些什么。”白维慢慢悠悠的声音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响起,“但他还在犹豫,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你。” 杰拉尔自然也感觉出来了,看着那刻意无视自己的卡罗尔,他低声回应:“我知道。” “可如果,他要是也不愿意将真相告知于你,你该怎么办呢?” 杰拉尔沉默了。 “杰拉尔啊。”白维悠悠的说道,“你到底有没有考虑清楚呢?为了真相,你究竟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杰拉尔依旧没有说话。 他就像是雕塑一般,在角落里站了一个下午。 而期间卡罗尔也真的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专注于手里的工作,对一個又一个想要更换更大规模义肢的年轻人进行日常的劝诫,而后又替他们一个个的换上。从正午到日落,当夕阳将整个小店都染成淡金色的时候,卡罗尔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他的同僚也先一步结束了工作,和他打过招呼后便嘻嘻哈哈的离开了。 最终,这店内就只剩下了两人。 一个曾经的骑士,一个曾经的机械师。 杰拉尔从角落里走出,他看着站在晚霞下的卡罗尔,那原本带着些许犹豫的眼睛已经变得平静了下来。 “很久不见了,杰拉尔阁下。”卡罗尔对杰拉尔说道,“当然您可能并不知道我是谁,在很久以前,我是诸多仰望着您背影中的其中一位。” “卡罗尔。”杰拉尔站在了卡罗尔的面前,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您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了。”卡罗尔说道,“事务员44号,对吗?” 听卡罗尔又提起了事务员44号,杰拉尔的身体一顿,而后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伱果然知道些什么……” “不,杰拉尔阁下。”卡罗尔平静的打断了杰拉尔,“你我都知道的,事务员44号并不存在。” 杰拉尔的身体僵住了。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您在找事务员44号,但她并不存在,事务员最多就只到43号。”卡罗尔说道,“就算您来找我,我也只能告诉您这个答案,事务员44号并不存在。” 杰拉尔已经彻底站定了,他看着卡罗尔的眼睛,想要从那双平静的瞳孔中读出些许不一样的东西:“44号,她对我真的很重要。” 卡罗尔低下了头,不再与杰拉尔对视:“抱歉,杰拉尔阁下。” “你知道我,那你也肯定知道宵星。”杰拉尔并没有放弃,这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找到线索,他又怎么肯放弃,“那是我的小队,那是我的兄弟,他们死在了污染地,而且被永远的打上了……” “叛逆者的标签。”卡罗尔轻轻的说道,“可杰拉尔阁下,我要是也回答了一些不该回答您的问题,那么我也是叛逆者了。” 杰拉尔那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始终不肯抬头的卡罗尔,深深的无力和疲惫涌上了心头,在沉默了良久后,他轻轻的说道:“啊,是啊,要是回答我了,你也是叛逆者了。” 卡罗尔低着头,没有说话。 杰拉尔看着卡罗尔,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问道:“你刚才的回答,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事务员44号确实存在,但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你不能说,对吗?” “不,杰拉尔阁下,我并没有这样说。”卡罗尔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事务员44号,并不存在。” 又是良久的沉默。 杰拉尔抬起头,看着那逐渐下落的夕阳,轻轻的说道:“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而后他转过身,向着店外走去。 “很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卡罗尔。你就把今天的一切都当成是一个疯子最后的呢喃和执念吧。” 卡罗尔抬起头,看着杰拉尔那苍老的背影,以及行走时那老旧的金属部件不断发出的“嘎吱”声,突然有些恍惚。 在杰拉尔即将走出店门的时候,卡罗尔叫住了他。 “杰拉尔阁下。” 杰拉尔回头看着卡罗尔。 “您的躯体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保养或维修了吧?”卡罗尔问道,“能让我帮帮您吗?” 杰拉尔微微一怔。 卡罗尔微微躬身,那金色的晚霞打在他的身体上,属于天琴的烙印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机械师卡罗尔,愿意为您效劳。” …… “看得出来,您确实很久都没有进行过维护了。”卡罗尔将杰拉尔胸前的钢板摘了下来,在往里面扫了一眼后,便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啧啧”的声音,“这里面的腐化实在是太严重了,继续下去的话迟早会蔓延到心脏的……而且,您往里面倒了太多的润滑油,那玩意在很多时候都没有那么的好用。” 杰拉尔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我已经尽力了。” “嗯,您并不是正统的机械师,能将这幅躯体维持到现在还没有出大毛病,确实已经很不容易了。”卡罗尔笑着问道,“您上一次进行系统的维护是在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不是您自己鼓捣的那种。” 杰拉尔耸了耸肩:“十年前,那场任务的……前一天晚上。” “……抱歉,杰拉尔阁下。” “你为什么要道歉?”杰拉尔难得的露出了放松的笑容,“我还要谢谢你。” “谢谢我愿意为您维护吗?这是我的荣幸。” “谢谢你依旧这么认为。”杰拉尔轻轻的说道,“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称呼我为阁下了,也已经很久没有人,不把我当成罪人来看待了。” 卡罗尔又沉默了下来,但这一次并没有沉默太久,他一边帮杰拉尔更换着那些腐化的零件,一边说道:“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宵星是英雄,因为你们一次又一次的深入那恐怖的污染之地,在我看来真的……很酷。” 他将胸前的部位维护好,打上了螺丝,而后轻轻的拍了两下,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而后他又坐到了另一边,开始拆卸着杰拉尔的大腿部件。 “在我大了一些,成为了维护员之后,宵星依旧是英雄。因为我知道你们深入污染之地并不是因为什么酷,而是为了这座城市的生机。那只有污染地才能产出的能源,你们用生命去换,我也终于知道你们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风光,你们面临着最严苛的环境,做着最重要的事情,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在受着你们的恩泽,是你们让这座城市充满生机……啊,达克三型的辅助义体,最经典的型号了。” 杰拉尔低下头,看着正在对着自己大腿忙忙碌碌的卡罗尔,轻声道:“是很经典,但应该过时了吧?” “不,经典永不过时。”卡罗尔头也不抬的说道,“即便放在现在,它也依旧是最出色的辅助义体,现在的年轻人都更倾向于一整条替换的义肢了,对于这些辅助型的义体已经看不上了,但他们永远也无法理解这样的美,而且也永远不可能懂得一个真理。” “什么真理?” “机械只是辅助,不应该是全部。”卡罗尔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而后站了起来,“好了,杰拉尔阁下,我虽然没有办法把您的义体全部变成刚出厂时那样,但也至少帮您恢复了五六成的机能,顺便又添加了一些新的功能。” “新的功能?” 卡罗尔耸了耸肩:“比如自动排水,这样您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下雨天会让它变得迟钝了。” “那可真是帮了大忙。”杰拉尔有些犹豫,“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了。” “您在说什么呢,杰拉尔阁下。”卡罗尔平静的说道,“按照天琴的律法,所有机械师都有义务对宵星的骑士进行无偿的维护,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听卡罗尔这么说,杰拉尔点了点头:“谢谢。” 卡罗尔又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在很久以前,我也想过去参加宵星的选拔,成为你们那样的人。” 杰拉尔看着卡罗尔。 “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牵挂。”卡罗尔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自己的衣服,让杰拉尔看到他衣服内衬中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包括他在内的一家三口,“就像是现在,我早已不是独身一人,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做疯狂的事情了,甚至连想都不该去想,所以……对不起,杰拉尔阁下。” 杰拉尔看着那张照片,也明白了卡罗尔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无需自责。” “多谢您的理解。”卡罗尔再次移开了目光。 杰拉尔站起身,拍了拍卡罗尔的肩膀:“别让你的儿子成为我这样的人。” 这句话让卡罗尔的身体轻轻的颤了一下。 此时杰拉尔已经准备离开了,但他才刚转过身,卡罗尔的声音却再一次的响起。 “我刚才说了,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工作以后,我都觉得宵星英雄,甚至于……现在也是一样。”卡罗尔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他看着杰拉尔的背影,一字一顿的说道,“杰拉尔阁下,不要再追查事务员44号的事情了,如果可以的话,赶快离开天琴吧。” 杰拉尔怔住了,他猛地转过身,但卡罗尔已经往后退了两步,半边身体都进入了阴影中。 “这是我唯一能说的了。”卡罗尔轻轻的说道,“离开天琴吧。” 十一 睁开眼睛吧(求月票) “所以,你就这么离开了?” 当杰拉尔从卡罗尔的店里离开的时候,白维的声音便适时的在他脑海中响起。 “他已经尽力的向我透露信息了。”杰拉尔说道,“已经足够了。” “呵……真的够了吗?”白维轻笑着说道,“你应该能感觉出来,他知道的要比他透露出来的要多得多。”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白维说道,“杰拉尔,十年了,你始终在原地打转着,一直没能脱离这个世界给你编织的网。而现在,你终于有了个机会,可以挣脱出这网的机会,但你却在掀开它的一角后又立刻退了回去。” “还会有机会的。” “是吗?也就是说你打算再等个十年?” 杰拉尔停下了脚步:“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个诚恳的建议而已。”白维淡淡的说道,“如果我是伱,我现在就会返回那家店,然后用各种手段从他的嘴里得到真话。要么用武力,要么用他对你那多年未消的崇拜,要么……” 白维顿了顿。 “他不是有牵挂的人了吗?” 白维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杰拉尔的低喝:“闭嘴!别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人!” “那也确实,如果是我,断然不可能被人算计上十年。”白维说道,“杰拉尔,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吗?为了真相,你究竟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已经不是白维第一次问他这個问题了,而杰拉尔一直都没有回答。 但这一次,杰拉尔却没有逃避,而是缓缓的说道:“我的一切。” “你的一切?” “是的,我的一切。”杰拉尔说道,“我被十年前的那场噩梦纠缠到了现在,我曾经的战友在死后还承受着冤屈。所以我愿意为了真相,为了还他们一个公道而付出我的一切……但也只是我的一切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过了头,看向了卡罗尔的小店。 卡罗尔正在收拾着店内的东西,他精心擦拭着每一台机器,就像是在对待着自己的孩子。 “但是我没有资格,为了我的私欲将其他人拉进来,我和我的宵星已经被打上了叛逆者的烙印,我知道这有多么痛苦。”杰拉尔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我绝对不能让其他人重蹈我的覆辙。” 杰拉尔已经都没有向人吐露过心声了。 而他也没有想到,十年来他第一个倾诉的对象,竟然会是传说中的维萨斯。 白维在听了杰拉尔的话后,略微沉默了一会,而后慢慢悠悠的说道:“嗯,确实是让人敬佩的牺牲精神,以及……令人发笑的觉悟。” 杰拉尔微微眯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你说你愿意为了真相付出一切,但在你的认知中,所谓的一切也就只不过是肉体的湮灭,不过是孤身的赴死。”白维轻笑着说道,“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你要面对的那股力量用编织的网将你瞒了十年,你借助着我的眼睛才看到了一丝真实,这样的存在,你为什么会觉得凭借着自己的那孤身赴死的觉悟,就能与之对抗呢?” 杰拉尔缓缓的攥紧了拳头。 “还记得我先前给你的忠告吗?”白维说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都要快一点,你的时间不多了。这个忠告是免费的,但免费的,往往都是最贵的。” 说罢,白维便不再言语,仿佛彻底睡了过去。 但这话依旧给杰拉尔带来了强烈的不安。 他再次回头看去,但卡罗尔已经将店门关上了。 杰拉尔想要回头查看一下,可这时又看到两个路过的小孩在玩弄着义肢,其中一个将拳头对准了另一个:“看我的弹射起步……哎?怎么发射不出去。” “笨蛋,有锁啊。”另一个看起来稍大的孩子教训他,“你不能用天琴的武器攻击天琴的人!这点你都不知道吗?” “啊……那好吧。” 看到这一幕,杰拉尔稍稍安心了些。 “锁”还在。 天琴的规矩还在运转着,那么就无需担心太多。 还是不要再打扰卡罗尔了。 杰拉尔转身离开。 …… 卡罗尔关上了店门,轻哼着小曲向后房走去。 今天的营业额已经达标了,明天休息一天陪陪老婆和儿子吧。 卡罗尔从怀里拿出了全家福,看着照片里儿子那傻兮兮的笑容,他也忍不住露出了相同的笑。 而后他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出声。 “晚上好,卡罗尔。” …… 杰拉尔进入了车站。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身体如此轻松了,在经过卡罗尔的维护和检修后,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十年前,步伐踏实却不沉重。 但他的内心却是反过来的,沉重却不踏实。 先前白维的话还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 “你为什么会觉得凭借着孤身赴死的觉悟就能对抗一股将你瞒了十年的力量呢?” 杰拉尔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给你个忠告吧,不管你要做什么,你的时间都已经不多了。” 杰拉尔的脚步一点点的放缓了。 “错过了这一次,你还要再等个十年吗?” 他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维萨斯……你的那只眼睛,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白维没有说话。 但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回应了他。 杰拉尔猛地转过头,看到卡罗尔小店的方向飘起了滚滚浓烟。 在短暂的愣神后,他疯了一般的推开了被吓到的乘客们,向着白烟的方向跑去。 这维护完毕的金属身躯让他在五分钟内就跑回了卡罗尔的小店。 但还是晚了。 小店已经燃起了大火,店外站着被围观的路人们。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刚刚突然就炸了。” 没有人敢进入,只有杰拉尔推开了所有的人,独自闯了进去。 而后,他便看到了角落里的卡罗尔。 他的身体被六根金属条洞穿,身旁是一台倒塌的机器,那些金属条就是从机器上掉落下来的。 所以看起来像是这台机器突然失控后杀死了卡罗尔。 这便像是一场意外。 杰拉尔站在卡罗尔的面前,低头看着那根刺穿了他心脏的金属条,那同样被刺穿的还有卡罗尔一家的照片。 沉默,良久的沉默。 小店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那烈火不断吞噬物件的噼啪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杰拉尔才缓缓开口:“维萨斯,你早就看到了这一切,是吗?” “并不是完全。”白维平静的说道,“但也有个大概。” “谁干的?” “这不在交易内容里。”白维说道,“你要开始新的交易吗?” 杰拉尔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在我们现在的交易里,我可以使用你的眼睛,对吧?” “是的。” “你的眼睛,可以看到多远呢?” 白维明白了杰拉尔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后,说道:“你在上午已经开过一次眼了,再开一次的话,我可不确定你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你真的想宰了那个家伙,可以让我来。” “不。”杰拉尔伸出手,握住了那贯穿了卡罗尔心脏的金属条,而后缓缓的抽了出来,“我要亲自动手。” “……我记得,你是不被允许在天琴城内动手的吧?” 杰拉尔并没有说话,他只是将金属条上的血甩进了一旁的火焰中。 那火吞噬了血,瞬间变得旺盛了起来。 “……呵,既然你决定了。”白维轻轻的说道,“那就,睁开眼睛吧。” …… 奥科特一边哼着歌,一边用手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而后将染血的纸巾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接着走进了车站。 “你好。”他十分轻松的走到了售票口,满脸微笑的对着售票员说道,“请给我一张到通天塔站的……” 话说到一半,那微笑猛地僵住,而后他立刻回过头,想要寻找着什么。 “先生……您怎么了?”售票员有些疑惑的看着这神情大变的奥科特,“您还要票吗?” 奥科特收回了视线,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依旧惊出了一身冷汗。 沉默了半晌后,他对售票员说道:“不去通天塔了,来个到五区的票,越快越好。” 十二 但这不是武器 二十分钟后,库德踏入了火已平熄的小店。 “发生什么事情了?”库德望着先一步到店内的查莫斯,问道,“动静这么大?” “嗯……难以描述,不过初步判断是个意外。”查莫斯耸了耸肩,而后忍不住抱怨道,“真是的,我们才刚刚回城,假都没放完呢,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要知道,意外发生的时候我就在两条街外做义肢保养,该死的,那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那个机械师手一抖,差点把我的小义肢给焊断,下次我绝对要去那家店查一查,看看那家伙到底有没有正式的机械师执照。” 库德并没有理会喋喋不休的查莫斯,他知道对方只是嘴稍微碎一些而已,工作态度还是很认真的,事故发生后也是他们小队中第一个赶到并且封锁现场的。 “有人受伤吗?”库德一边从四散的机械残骸上跨过,一边问略微担忧的问查莫斯,“据我所知这条街上的人口密度可不低。”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伤者,只有一个死者。”查莫斯耸了耸肩,说道,“死者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意外也是发生在店内,那时这家店已经打烊了,所以受害者就只有他一個……喏,就在那里。” 转过了一个拐角,库德终于看到了事故的具体情况。 一台被炸毁的机器最为惹眼,那裸露在外的部位一只被啃食过的巨兽的残躯,而那残躯之下就是一个穿着机械师制服的中年男性。他的身上倒插着五根金属条,显然这就是夺走他性命的罪魁祸首,那些可怖的伤口放干了他的血。 而他仍旧瞪着眼睛,张着嘴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意外来的太快,便将他那并不算年长的人生定格在了此刻。 库德微微低下了头,算是对这位不幸的死者表达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哀悼。 “意外的初步判断有了吗?”很快,库德便抬起了头,继续问查莫斯。 “有了,正如我先前所说的,这十有八九是个意外。”查莫斯让库德往后看,“喏,意外的点就是这台机器。” 库德也回过头看着这台狰狞的机器,虽然一半以上都已经被爆炸摧毁,但他还是认出了大致的型号:“格威型义体更换机?” “还是格威三型。”查莫斯说道,“已经是老型号了,出事故并不值得意外。” 库德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对,格威三型也不过是八年前的型号,使用寿命应当是二十年往上的,还远远称不上是老型号。” “所以说队长你也要跟不上时代了。”查莫斯笑着说道,“在现在,机器使用三年就要被称之为老东西了,这种七年的那真的是可以称得上一句老古董了。” 库德看了查莫斯一眼,淡淡的说道:“什么时候我们的判断不基于事实,而基于潮流了?” 查莫斯立马不吭声了。 库德这次得以继续观察着现场。 其实单从现场来看确实没有太多的可疑点,应当是这位老板在维修这台机器的时候,机器突然发生了事故并发生了爆炸,机器内部的金属条瞬间就杀死了没有反应过来的老板。 但库德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止是这台机器还远远没有到它的使用年限这么简单。 “查清楚死者的身份了吗?”库德问道。 “查过了,他叫卡罗尔,今年38岁,有一个儿子一个老婆。”查莫斯说道,“还是三级机械师。” “他以前还有过其他工作吗?” 查莫斯微微一愣:“其他工作?” 这时,一名“骸骨”骑士从屋外走来:“队长!死者还有其他的身份,我们刚从通天塔得到资料,死者在成为店长前,曾是通天塔的维护员!” 库德和查莫斯的表情立刻就有了变化。 还没等那名骑士走到,库德便即刻上前,将骑士手里的资料接过,匆匆扫了一眼。 “果然,是通天塔的维护员。” 查莫斯忍不住挠头:“通天塔的维护员?那还会出这种事故吗?我还以为只是个水平不入流的机械师呢。”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库德沉着脸从资料中抬起了头。 “你这是在担心什么吗?”查莫斯忍不住问道,“就算他曾经是维护员,和那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吧?这里可是天琴,又不可能存在谋杀。” 库德看了查莫斯一眼,说道:“这位维护员的离职时间是——236年。” 查莫斯的表情顿时一僵。 毕竟这个年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这是……巧合吗?”查莫斯忍不住问道。 库德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手里的这份档案有些不对劲。 但不是档案本身不对劲,而是……这事故才发生多久,这份档案怎么就已经传到他们这里来了?按理来说,维护员的档案都应该是机密才对。 “队长!”还没等库德想明白,一位正在检查尸体的队员又立刻出声了,“您看这里。” 库德立刻回过头,看到那名队员正将卡罗尔胸口的衣服扒开,而后他们看到,那心脏的部位,也有个醒目的伤口。 “按理来说,这里也该有根金属条。”那名队员说道,“但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 库德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而后又是一名队员从屋外急匆匆的走来:“队长,外面的人说,在爆炸前后,有一个人进入过现场。” “谁?”库德立刻问道。 但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内心竟隐隐的有了猜测。 而后,猜测便被证实了。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队员慢慢的展开了手里的画像,“应当是……杰拉尔。” 这一瞬间,整个现场都安静了下来。 查莫斯的眼睛也一点点的瞪大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良久后才忍不住开口:“这……不可能吧?难道是他动的手?可是,不对吧,‘锁’应该没有消失吧,他又是怎么能……” 库德抬起手,制止了语无伦次的查莫斯。 很快,真的很快。 所有的线索在一瞬间全部指向了杰拉尔。 这迅速的有些过于刻意了,让库德都忍不住的去想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 “找到杰拉尔的下落。”库德缓缓的说道,“立刻。” …… 齿轮列车在轨道上疾驰着。 眼下正处于高峰期,按理来说,列车上的人应当很多才对,但这趟列车却是个意外,整节车厢上就只有寥寥数人。 因为这趟列车的终点……是第五区。 用于对抗污染之地的,第五区。 奥科特坐在角落里,用宽大的帽子遮盖住了整张脸。 他抬起头,看着齿轮车外那迅速往后退的风景,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虑。 奥科特也不知道这焦虑从何而来,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更游刃有余的一方才对——既解决了对十年前的事情有一定了解的麻烦份子,又将嫌疑推到了杰拉尔的身上,如果顺利的话,便可以将这个最大的麻烦一起处理掉,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能挡在他们的面前了。 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完美。 但是……为什么呢?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种强烈的不安感笼罩着他,就仿佛一直在被什么人盯着似的。 按理说这并不可能,因为奥科特已经检查很多遍了,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任何人在跟着自己。 可那种诡异的感觉却始终没有离他而去,而且在白天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过这种感觉了。 所以奥科特不能再将其当成是自己的错觉,立刻采取了行动,原本打算直接回通天塔向永新大人复命的他,即刻更改了自己的目的地,前往第五区。 作为与污染之地接壤的分区,第五区是最为特殊的,也是奥科特最为了解的,一旦到了这个区,不管是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他都有把握在第五区将其甩开,保证不会将威胁带到永新大人那里。 只要到了第五区。 齿轮列车的速度正在逐渐放缓。 奥科特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因为齿轮列车在第五区并不允许以在其他区那样的速度行驶,就仿佛是不想将这区域内的某种东西惊醒一样。 可即便这是正常的流程,但车速的放缓依旧让奥科特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他看向了车窗外。 在那视野所及的地方,是一座大桥,而大桥后就是第五区。 只要过了桥,就到了……只要过了桥。 奥科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于焦虑了,他总感觉列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慢。 这似乎超过了往日的减速范畴。 最终,那“咯噔”的一声也算是验证了奥科特的猜想。 列车停了下来,在抵达大桥之前。 “嗯……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突然停了?” 车厢上的其余乘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疑惑了起来。 第五区的普通住民很少,所以绝大多数都是外派到那里对抗污染的工作人员,比起一般人,他们显然知道的更多。 “是例行检查吗?” “‘魔鬼’部队的人呢?我怎么没有看到?” 在天琴城中,齿轮列车是极为特殊的单位,哪怕是负责城防的“骸骨”部队在没有得到更上级的批准下也是不允许让齿轮列车停下的。但另一支部队就不同了,负责对抗污染的开拓部队“魔鬼”,要比“骸骨”部队拥有更大的权限。他们完全可以以对抗污染的名头停下任何一辆进入第五区的齿轮列车。 所以在场的人猜测是“魔鬼”部队让这趟齿轮列车停了下来,是合情合理的。 只有奥科特才知道,绝对不是“魔鬼”部队。 因为这辆列车还没有进入第五区,而那群“魔鬼”在没有得到征召的情况下是不允许离开第五区的。 可如果不是“魔鬼”,“骸骨”又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到上级的授权……那么会是谁呢? 奥科特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突然涌上了唯一的可能性。 “嘎吱”。 车厢的门被缓缓的打开,而后便是沉重的脚步声。 刹那间,车厢里的嘈杂声便消失了,人们惊恐的看着这个在中途上车的人……因为他半张脸都是血。 那血是从他那紧闭着的左眼中流出的,直到现在还在一点点的往外流,但他的另外半张脸却没有任何的问题,那只睁开的右眼如鹰般扫视着在场的众人。 所有人都站起了身,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冲击,他们既不敢看对方那满是血的半张脸,又不敢看那只完好的,却像是在搜寻着猎物的眼睛。 每当被那只眼睛扫过的时候,他们就感到脊背发凉,仿佛被盯上的猎物。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众乘客便发现这人的视线穿透了他们所有人,落在了车厢的最角落。 也就是奥科特的身上。 “无关人员。”他缓缓的开口,沙哑的声音里却透着让人不敢拒绝的威严,“立刻下车。”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到现在都不清楚来人到底是“骸骨”部队还是“魔鬼”部队的,但对方那明显不是什么喜欢解释的样子让他们不敢多问,便纷纷下车。 很快,车厢里就只剩下了两人。 奥科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杰拉尔,沉默了一会后,说道:“虽然我确实知道上面没有取消你身为‘宵星’队长的权限……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盯着杰拉尔那只紧闭着的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 杰拉尔没有回答奥科特,他只是一点点的接近着对方,那握在手里的金属条散发着如剑刃般的光泽。 奥科特并没有动弹,只是平静的说道:“你不能对我动手,我是天琴人。杰拉尔阁下,不管你现在算‘骸骨’部队还是算‘宵星’的骑士,你都不能对我动手——伱的武器只能用来对准污染物。” 杰拉尔站在奥科特面前,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确实,我的武器不能对准你。” 奥科特顿时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 “噗嗤”。 他的左肩便被金属条洞穿,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奥科特瞪大了眼睛。 “但这不是武器。” 杰拉尔轻轻的说着,而后在奥科特反应过来前,再次发力。 奥科特的左臂便被切了下来。 十三 锁保不住你 杰拉尔的动作实在是太快。 以至于那条断掉的手臂在地上滚了两下后,奥科特才回过神来。 “啊啊啊啊啊!” 他拼命捂着自己的伤口,发出了如杀猪般的惨叫。 “杰拉尔!你的心锁果然已经失效了,你现在是背叛了天琴……” 他忍着痛,奋力的向杰拉尔吼着,但杰拉尔并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他拔出了那根金属条,又向着奥科特另外一条手臂砍去。 “铛”! 一道清脆的声响,杰拉尔的金属条与一条细小的机械臂击打在了一起,迸出了点点火星。 杰拉尔抬起头,看到机械臂是从奥科特的背后伸出来的。 此刻奥科特的背部正在疯狂鼓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一样。 杰拉尔察觉到了不对,便直接对着奥科特的脑袋发起了攻击,而那只突如其来的机械臂则开始阻挡。 铛、铛、铛! 一连串的打铁声,那一粒又一粒的火星在奥科特的脑门上绽放着,但他却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死死的抱着脑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片刻后,他发出了惨烈的嚎叫,那表情简直要比刚才被杰拉尔砍掉一条手臂时更为痛苦,而背后的鼓动也在此刻到了极限,一条又一条细小的机械臂接连不断的从他的身后钻出,那发出的“撕拉”声不知道撕裂的是衣服还是血肉。 在极短的时间内,奥科特就已经大变样了。 他从一个外表上看起来并没有进行过太多金属改造的普通人一跃成为了在身体里藏着八条机械臂的怪人,那完全伸展开的机械臂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高脚蜘蛛。 接着奥科特便操控着这八条机械臂,向着杰拉尔戳去,杰拉尔立刻后退,那机械臂便在他身前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窟窿。 在暂时的将杰拉尔逼退后,奥科特便再次捂着脑袋,大口的喘起了气,显然这八条机械臂对于他而言是不小的负担。 此刻,杰拉尔也终于有时间抒发一下内心的惊愕了——他也没有想到奥科特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来,背叛天琴的人并不是我。”杰拉尔缓缓的说道,“你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了,你这样的改造,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听了杰拉尔的话,奥科特立刻发出了笑声,配上他那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显得异常狰狞:“很抱歉,杰拉尔,你的认知早就已经过时了,天琴在三年前就推出了新的法案,允许了一些曾经不被允许的机械改造……就像是,你看到的这样。” 杰拉尔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倒是知道奥科特说的那個新法案。 按照天琴以往的规矩,金属义肢必须要在取代原有义肢的情况才能被添加,而不能在一具完好的身体上添加上新的。简单的来说,可以用新的义肢换取曾经的肉体手臂,但却不能凭空添加上去,成为“三只手”。 这曾经是明令禁止的红线,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但三年前的那道法案让这条红线稍稍往后移了一些,但最多也就只是允许“五指”变成“六指”这种程度而已。 而像奥科特这样直接往身上添加八条机械臂的…… “你越线了。”杰拉尔说道,“很多很多。” “是的是的,我确实越线了,这点我并不否认。”奥科特依旧在笑着,“但越线的处罚是什么呢?杰拉尔阁下,我告诉你吧,这条方案的惩处规矩还并不成熟,所以伱可能不了解。但这条方案的越线惩罚是……罚款三千银币,但不要求将越线的部位拆除,而很遗憾的是,这三千银币的罚款,我已经交过了。” 奥科特的笑容越来越盛,他的那八条机械臂同时指向了杰拉尔。 “所以,付出了罚款的我并没有背叛天琴。而你,杰拉尔阁下,你根本就没有处罚我的权限……但你还是向我动手了,你已经违背了心中的‘锁’,你,才是背叛了天琴的那一个,你,才是叛逆者!” 对于奥科特的话,杰拉尔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他知道奥科特说的没错。 他心中的那道“锁”早就已经不在了。 要不然今天他没有办法那么顺利的从档案室拿到卡罗尔的资料,也没有办法像刚才那样顺利的卸下奥科特的手臂。 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叛逆者。 而奥科特,依旧是天琴的,合法公民。 他看着奥科特,脑海中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卡罗尔死去的样子,那被他放在心头的全家照连同他的生命一道被破坏的不成样子。 杰拉尔握着金属条的手越来越紧,那没有被金属替代的手指被锋利的金属条割得鲜血淋漓。 “什么时候,天琴变成了这个样子呢?”杰拉尔轻轻的开口,“是因为你们这帮家伙的存在吗?” 奥科特依旧用戏谑的表情看着杰拉尔,但他的内心仍旧警惕着,警惕着这位已经解开了“心之锁”的骑士。 “好吧,看来那个家伙说的没错。”杰拉尔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金属条,对准了奥科特,“有时候,我也需要去做一些在以前难以想象的事情才行了。” 奥科特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个家伙? 指的是谁? 杰拉尔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是微微的俯下了身。 “放心好了。”杰拉尔说道,“宰了你之后,我也会去交罚款的。” …… 通天塔。 独坐在办公室内年轻人睁开了眼睛,看着那逐渐下落的夕阳,突然的开口:“奥科特怎么还没有回来?” 一名老者刚推门而入,便听到了年轻人的话,立刻躬身道:“永新大人,奥科特正在前往五区的齿轮列车上,据他的汇报,那位宵星的骑士今天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他前去处理,然后出了点意外。” 接着,老者便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年轻人。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轻轻的说道:“杰拉尔的心之锁还真的断掉了。” “是的。”老者回答道,“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进入档案室,第一次做出‘出格’的行为。” “……有意思。”年轻人笑着说道,“这十年来,我们一直都以他遭受了污染,以至于‘心之锁’不稳固的理由来想法设法的阻止他,除掉他,而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可是现在……他的‘心之锁’真的断掉了。” 老者沉默了一会,说道:“这确实很让人意外,到底是什么,让他心中的‘锁’断掉了。” “十年了,那把心锁能锁他十年,已经超乎我们的预期了。”年轻人说道,“所以我们才会安排他去莱茵,想把他真正的了结掉……只可惜,他的运气挺好,或者说,莱茵的那位大主教运气不是很好,这才让我们的计划出了些差错。” 说完这句话后,年轻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他看着远处那已经沉入了一半的太阳,在他这个角度,那太阳就像是要被天琴这座钢铁城市吞掉一样。 老者等了半天,年轻人都没有出声的意思,他便忍不住开口道:“那奥科特那边……” “嗯?”年轻人像是突然睡醒了一般,“怎么?” “他说他好像被人盯上了,所以才前往的五区。”老者说道,“您认为,他是被什么盯上了?” 在老者的印象中,年轻人是那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坦然处之,给人一种不会有任何的事情会超出他的掌控的存在。 但这一次,年轻人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迟疑。 “老实说,我不知道。” 老者的神情立刻转为了惊讶。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年轻人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轻轻的说道,“之前我还没有感觉,现在想来……确实太巧了。最终时刻就要来临了,本该死在莱茵的宵星却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还解开了十年来未曾解开的心锁,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始了行动,并且准确的找到了切入点,而今天,奥科特又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太巧了,这实在是太巧了。” 老者从年轻人的话语中感到了不安:“您的意思是?”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感觉这其中的变化是有原因的,但仅凭这些我还找不到,要再看一看……但我有预感,奥科特应该回不来了,追逐着他的,很有可能就是杰拉尔。” 老者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这怎么会?先不说杰拉尔怎么找得到奥科特,就算真的找到了,他也不该是奥科特的对手吧?奥科特可是经历过新生改造的,而杰拉尔……就算他的‘心锁’被解开了,‘身锁’也还在啊。” “我只是说,有这个预感而已。”年轻人轻轻的说道,“但是很遗憾,我的预感往往都会成真,而且,指望‘身锁’就能完全限制曾经的宵星……” 年轻人并没有把话说完,但老者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这样一来,老者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良久后,当远处的太阳终于消失在天琴这张钢铁之躯中,黑暗如墨汁般染向天空的时候,老者听到年轻人说道。 “做好最坏的打算,把奥科特……处理掉。现在,还没到摊牌的时间。” 老者的身体微微一颤,但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允诺后迅速的离开了,只留下年轻人一人,独自眺望着入夜后的天琴。 ……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在狭小的车厢内,奥科特不断驱使着机械臂向杰拉尔攻去,他的这些机械臂是特制的,攻击时的速度要比最灵巧致命的毒蛇捕猎时还要快。 在这样的一个空间里,一个早该被时代淘汰的老东西理应做不出任何有效的闪避。 当然杰拉尔也确实没有闪避,他直挺挺的向奥科特冲来,同时将手中的金属条挥舞成圆,这本不该成为武器的金属条在杰拉尔的手里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刀,将一条又一条朝他撕咬而来的“毒蛇”斩落,那金属与金属碰撞的瞬间发出了刺耳而尖锐的嗡鸣,一道道金色的火星迸出。 杰拉尔就在这火星的簇拥下势不可挡的前行着,在这极具压迫力的攻击下,他却毫发无损。 见鬼见鬼见鬼! 奥科特并不是战斗专员,也没有加入过天琴的任何部队,但在刚才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把杰拉尔放在眼里,因为他已经接受了改造,最绝密的,最新型的改造。 他的这八根机械臂,每一个都要比世面上的任何义肢强度都要高,这当中的技术含量连在与污染对抗的“魔鬼”部队都无法企及。 那么一个活在十年前的老东西,凭什么能与他抗衡? 人就像是机器,越新越先进的人自然该淘汰越老越跟不上时代的家伙。 可是这个家伙,为什么能…… “铛!” 杰拉尔已经冲到了奥科特的面前,高高的举起了那根已满是缺口,但还未曾断去的金属条,而后对着奥科特的另一只手臂猛然挥下。 奥科特立刻驱使着两条机械臂回防,与此同时,杰拉尔的金属躯体上也传来了声响,一条又一条锁链从金属躯体的最深处蔓延上来,想要将暴起状态下的杰拉尔锁住。 这便是天琴所有金属产物中最古老也是最严苛——“身锁”。 在最开始,这道“身锁”只是作用在驻扎于污染区的部队中,以防止在污染区遭受污染的部队在失控后用这些强大的武器对天琴造成伤害。而慢慢的,这道锁推向了天琴的所有人,每个人的金属义肢里都有这样一道锁,这道锁也是维护天琴安全的最重要的保障。 而它,现在也成为了奥科特最大的希冀。 杰拉尔的“身锁”被触发了,就算他的身体改造程度要远低于天琴的新一代部队,但“身锁”依旧能够限制住杰拉尔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力量。 这样一来…… “铛!” 那两道被奥科特用来阻挡杰拉尔进攻的机械臂被再一次斩落,但那斩击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那布满了缺口的金属条仍旧在此刻斩入了奥科特的右肩中,直到条身完全没入后才停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奥科特再次发出了哀嚎。 剩下的机械臂立刻向杰拉尔攻来,意识到这次攻击无法取得更大成果的杰拉尔也不恋战,迅速的往后退,顷刻间便退到了安全的位置。 而后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大腿上,胸口前,以及肩膀上的每一个金属部件上的“锁”都已经展开完毕,眼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遭到了极大的限制。 天琴那古老的规则还在保护着奥科特。 但是…… 杰拉尔看着在不远处疯狂哀嚎着的奥科特,默默的将金属条上的血甩干净。 要保不住了。 十四 过载(二合一) 见鬼见鬼见鬼! 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的左手已经没了,右手也已经伤口过深而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他就只能用其中一只机械臂去按着,但越按越痛,还会因此而削弱此刻的战力,而要是不按吧……难道他要自己把手臂给扯下来吗? 奥科特根本就没有那个勇气,所以他只得将全部的怨恨和愤怒发泄到杰拉尔的身上。 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明明已经被“身锁”给锁住了,可这个家伙却像是不受任何影响似的,再一次的向奥科特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杰拉尔的目标是奥科特的腿。 不到十秒钟,奥科特的腿便也留下了一道醒目的伤口,只要再来一次就可以一分为二了。 很显然,杰拉尔并不打算直接取走奥科特的性命,要不然他完全可以将剑锋对准奥科特的脖子,那样的伤口只需要在脖子上来一刀,奥科特就不可能活。 奥科特明白,杰拉尔这是想要生擒自己,只要把他交到“骸骨”部队的手中,那么这些年来他们的筹备很有可能会功亏一篑。这也是奥科特绝对不想看到的,但现在的他却没有一点办法,他对杰拉尔那歇斯底里的进攻看起来就像是破防的小孩在向大人丢泥巴,除了干扰外起不到一点伤害作用。 而杰拉尔在短暂的调整后,又俯下了身子,准备开始新一次的进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奥科特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 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影响到最终计划! 在杰拉尔又一次的向奥科特发起冲锋的时候,他看到奥科特的身体开始了剧烈的颤抖,连带着那身后的八条机械臂,也突然的开始了无规律的狂舞。 这让杰拉尔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变慢,他再一次的将金属条抡成了半圆,那淡金色的弧光看起来像是太阳,而他瞄准的部位是奥科特的脖子。 但还是慢了一步。 一道清脆的声响。 那狂乱飞舞着的机械臂如刀刃般斩下,终于将已经到了极限的金属条斩成了两段。 其余的机械手臂也立刻向杰拉尔攻来。 失去了武器的杰拉尔只得往后退。 但是,当他退到了安全距离的时候,他的身体上已经多出了六、七道伤口。 杰拉尔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很确定,不是自己变慢了。 那就只能是……对方在变快。 杰拉尔抬起了头,看着车厢另一头。 那八条机械臂已经和先前完全不同了,它们变得更有生机,更像是一个整体。如果说先前的它们就只是奥科特操控着的死物,只是一件兵器,和杰拉尔手里的金属条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那么现在,这些兵器已经活了过来。 杰拉尔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神术·过载】。 这是天琴之神的权能。 能够将金属躯体或者义肢在短时间内以过载的姿态运行,得到更高的效率,更强大的破坏力,而需要支付的代价则是使用者的精神力,以及机器的寿命。 而对于过载,杰拉尔自然是最了解的那一批人,毕竟十多年前,他和他的宵星就无数次的使用过载来对抗那些比他们更强大的污染物。 可,眼下的奥科特也能够使用过载,就有些超出杰拉尔的认知了。 “原本我是想要等到砍下你的四肢后再问你的。”杰拉尔对着奥科特,缓缓的举起了那只剩下了一半的金属条,“天琴在最初禁止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新的义肢,便是因为以现在的人脑无法控制那本不属于自己的肢体。可你不仅加了,还加了八条,理论上你要么无法将这八条机械臂驱使起来,要么在驱使的一瞬间就会疯掉。所以你们到底是怎样解决这個问题的……” 杰拉尔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因为此刻奥科特的脸已经扭曲得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类能够做得出来的了,他的嘴已经撑开了一个看起来就很诡异的弧度,仿佛要将自己的脸撕碎似的,口水也止不住的从嘴里淌出。 “看来,你们并没有解决掉这个问题。” 奥科特的表情狰狞,但意识还很清晰,他含含糊糊的对杰拉尔“咆哮”道:“你以为我们为了新时代付出了什么?!” “道德,怜悯,规矩。”杰拉尔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付出了什么,我只知道伱们贡献了什么,如果你现在的模样就是你们追求的新时代,那么这样的时代不应该来临。” “我已经没有功夫和你废话了,杰拉尔!新时代终将来临!但你,是没有机会见证的!” 说完这句话后,奥科特就主动的向杰拉尔攻来。 ……不,与其说是奥科特主动的向杰拉尔攻来,不如说是那八条机械臂裹挟着奥科特向杰拉尔攻来。 它就像是一只发狂的蜘蛛,那远比一般金属更为锋利的蛛腿将任何阻拦在它面前的东西碾成了粉碎,这些机械臂取代了奥科特的双腿,在爬行的过程中将那本就一片狼藉的地板弄得更是千疮百孔。 而奥科特本人的身体则被甩向了空中,如同一个挂件。 这一刻,杰拉尔终于感觉到了危机。 他尽力的躲避,尽力的用手里的半截金属条格挡那些机械臂的攻击,但却不像先前那般游刃有余了。 在【神术·过载】的状态下,这些机械臂拥有着比先前更快的速度,更强大的破坏力,原本杰拉尔还能用这车厢狭小空间里的各种座椅,栏杆来躲避,但是现在,那机械臂已经强悍到可以将一切阻拦在身前的东西斩成两段,这狭窄的空间瞬间就变成了杰拉尔的桎梏。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杰拉尔身上的锁依旧没有解开。 那一条条从深处蔓延上来的细锁仍旧在限制在杰拉尔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攻击。 先前他还可以在受限的情况下杀伤奥科特,但是现在,他就像是深陷蛛网的虫子,眼睁睁的看着恐怖的蜘蛛向自己爬来。 “砰”! 手里的金属条再一次被斩断,已经完全不能用了,杰拉尔只得掏出了随身的匕首,但他也知道,这匕首最多也就只能让他多活个一两分钟,起不到任何的效果。 终于,在杰拉尔被奥科特逼到角落里时,他听到了脑海中响起了那沉寂已久的声音。 “看来,你需要一场新的交易了。” 轰! 这节车厢被完全摧毁,杰拉尔一边向前面的车厢退去,一边在心里问道:“你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吗?” “与其说我一直在等,不如说我有一双善于发现商机的眼睛。”白维笑着说道,“怎么样,要交易吗?” 又是一声巨响,那八条机械臂将车厢与车厢间的大门完全撕开,而后如野兽般的向杰拉尔追来,它上面的奥科特在这剧烈的移动中被撞得满身是血,但它也毫不在意。 这样的攻击方式让杰拉尔联想到了什么,但他还不敢确定。 杰拉尔沉声说道:“那么,说一说你的交易内容吧,我看看合理不合理。” “啧,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马上就要死了哎,还要看合理不合理。”白维饶有兴趣的说道,“你就不怕我袖手旁观看你去死吗?” 杰拉尔用短匕挡下了一次突刺攻击,火星四溅,那庞大的力量差点让他的匕首脱手而出。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平静的说道:“即便是死,有些事情也是绝对不能去做的。” “呵呵,确实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白维淡淡的说道,“但你可以放心,这样的一个小麻烦,我还不至于让你付出一切。” 一道意义不明的吼叫。 完全伸展开的机械臂将整节车厢拦腰切断,就像是在肆意的彰显着自身的武力和强大的怪物。 ……这也是个小麻烦吗? “两个交易方案,你自己来选。”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一,让我来接管你的身体,帮你代打。这个交易的好在,你不需要支付太高的报酬,但不好的点在于,我也不确定在接管你的身体后,你身上的‘锁’是否会解开,所以打起来结果两说,最多就只有七成的胜率。” ……在不解开锁的情况下还能有七成胜率吗? 杰拉尔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但他仍旧拒绝了这个方案,因为让一个远比眼前这个家伙更恐怖的存在掌控自己的身体,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他微微侧过身,躲过了机械臂的又一次攻击。 那锋利的机械臂擦过了他胸前的钢板,划出了一连串的火花,这些火花溅到了他的胡子上,让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焦味。 “另一个方案呢?” “另一个方案嘛……那就比较简单了,你只要向他的本体,也就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靠近就可以了。”白维说道,“接下来的交给我。” “只要接近他的本体就行了?” “是啊,你应该也猜到到底是什么玩意控制着这八只手了吧?现在,你只需要将这个猜测变成事实就可以了。”白维笑着说道,“这对我来说,很简单。”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但动作却没有停,他继续往后退,不断的向第一节车厢靠近着,而那,也是连接着第五区大桥的地方,只要过了大桥,魔鬼部队就会立刻出面解决这里的麻烦。 但杰拉尔也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是绝对过不了桥的。 所以,在又一节车厢被奥科特毁掉后,他开口问道:“那么,你要的是什么呢?” “一个承诺。” “一个承诺?” “是的,杰拉尔,一个承诺。”白维说道,“一个不会违反你为人处世准则的承诺。” “……具体的内容是什么?” “呵呵,具体的内容,现在我不能说。”白维轻笑着说道,“只有在将来的某一天,我才会告诉你……如何,要进行这个交易吗?” “吼”!!! 奥科特发出了完全不像人的嘶吼声,这一次,他已经无限接近杰拉尔了。 只需要一个瞬间,就能分出胜负。 杰拉尔本不想答应,直觉告诉他那承诺将在未来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甚至连多考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因为那机械臂已将他所有的退路堵死。 那他也就不用选了。 他停止了后退,在“身锁”的禁锢下,他用上了全部的力量,向着奥科特的本体冲去。 “如果不违反我的行事准则……” 他向着奥科特高高的跃起,其姿态就像是挣脱了蛛网,向着天敌发起了最后一击的爬虫。 “那么我同意。”他轻轻的说道。 在奥科特的眼睛中,杰拉尔的身影迅速放大,他那大脑中为数不多的理智感到了一丝异样,但很快就被更大的疯狂吞没,无法抑制的本能使得他再一次将嘴张大,几乎将他整个下颚撕裂。 而后,一个烂泥般的怪物便从奥科特的咽喉里钻了出来,它朝着杰拉尔嘶吼着,那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疯狂与愉悦。 杰拉尔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果然,操控着那八条机械臂的并不是奥科特,而是……奥科特种植在身体里的,污染! 在这个距离下,污染物对杰拉尔发起的精神侵蚀,他避无可避。 很快,杰拉尔便感觉到那污染顺着嘶吼声,瞬间流入了他的大脑中。 接着,那疯狂的吼声便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了起来。 杰拉尔便知道,他被污染了。 …… 那污染在杰拉尔的意识海中汇聚成型。 它们疯狂的乱窜着,那环绕在它们身旁的力量,能够在顷刻间毁掉上百名普通人的思维和理智。 就像是冲进羊圈的狼。 但让它们感到“困惑”的是,这羊圈里,并没有羊。 只有一片黑暗与虚无。 无论它们如何探索,都找不到这片意识海的边际。 直到,它们看到了一张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他像是早已死去多时,整个身体空荡荡的,一半以上的部位和器官都不见了,残留在那里的,仿佛就只是一个残躯的躯壳。 但即便如此,这幅残躯仍旧让污染物们“感到”了不安。 可按理来说,它们不应该有除了本能的疯狂外的任何理智,但它们仍旧安静了下来,停止了那仿佛永远不会停息的嘶吼,沉默着看向了那副残躯。 而后,它们“看到”那副残躯缓缓的睁开了其中的一只眼睛。 残躯往这边看了一眼。 就只是一眼。 污染物们便全都疯了。 …… “啪嗒”。 杰拉尔安稳落地,他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脑海里的污染……消除了。 这才过了多久? 从他感知到自己被污染到污染解除,也就是一个落地的时间……这当中有一秒吗? 什么时候污染能这么容易的就被解除了?还是说刚才的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他仍在污染中? 还没等杰拉尔想明白,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声立刻将他的注意力牵扯了过去。 发出惨叫的正是奥科特。 那八条机械臂像是都有了自己的意识,此刻正疯了般的撕扯着奥科特的身体,仿佛要将这位主人四分五裂。 而从这些机械臂的表现来看,它们又不像是在弑主,而是在……害怕。 它们不断的撕扯,就只是想要逃离这里,疯了般的想要逃离着什么。 污染物……疯了。 得出了这个结论的杰拉尔都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疯了。 …… 污染物疯了! 作为它们宿主的奥科特更能清楚的感觉到这点,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放出去侵蚀杰拉尔思维的污染在瞬间就折返了回来,并且表现出了莫大的恐惧。这些恐惧让本就没有理智的它们变得更加疯狂。 原本的它们因为疯狂而强大,而现在的它们,却因为畏惧而疯狂。它们的本能由破坏转为了惊惧,而这份惊惧差点就将奥科特整个撕裂。 奥科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用尽了全力,才将这些失控的污染物镇压了下去,取回了手臂的控制权,从而避免了当场四分五裂的结局。 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响起。 他下意识的转过了头,而后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杰拉尔正缓缓的站起,一边擦拭着脸上的伤口,一边轻轻的说道:“果然,你是用污染物来操控那些机械臂的,你将污染物种在了身体里。按照天琴的律法,你……也可以被定义为污染了。” “咔嚓”声在接连不断的响起。 那是束缚着杰拉尔金属躯体的“锁”,此刻它们正在一寸寸的断裂,而后像是被抖落的锈迹一般从杰拉尔的身体上飘落。 “按照天琴的律法,抹杀污染物是每一位骑士的职责,污染物将不受到‘锁’的保护。” 杰拉尔已经站直了身体,那尘封已久的金属在此刻疯狂的震动着,仿佛沉睡的雄狮在此刻苏醒。 奥科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后退,同时带着恐惧的高呼:“你不能对我动手!我不是污染物!我是天琴人,我是天琴人!” 杰拉尔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奥科特,而与他的平静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杰拉尔身上的金属。 它震动的频率越来越高,发出的声音越来越洪亮,它就像是被束缚了十年的野兽,被打断了骨头,磨掉了獠牙,戳瞎了眼睛,但当嗅到天敌的味道时,这头野兽还是会拼命的毁掉笼子,斩断锁链,发出最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是天性。 这是,宵星的天性。 尘封十年,这幅早该被淘汰的躯体在极致的轰鸣中进入【过载】。 “砰”! 躯体深处的最后一节锁链在【过载】中被崩毁。 奥科特终于感到了恐惧,他立刻就想要逃离,但还没来得及掉头,就被杰拉尔抓住了其中一条机械臂。 “你是污染物。”杰拉尔平静的说道,“而我的职责,就是不能让任何一个污染物侵蚀天琴。” 他猛地发力,将奥科特拉向了自己,同时举起了那【过载】中的拳头。 接着一拳打穿了奥科特的心脏。 十五 底线总是在不断降低的 【过载】终止。 那机械暴躁的嗡鸣声也慢慢的停了下来,但本该死透的奥科特却还没有完全死去,连心脏都被打穿了的他仍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着,生命力顽强得可怕。 杰拉尔走到奥科特的面前,什么话也没有,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奥科特眼睛里的生机已完全散去,还在抽搐的就只是他的肉体,就像是被从本体剁下来的蜥蜴尾巴。 “还真是强悍的生命力啊。”白维的声音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响起。 “因为他在血肉里缝上了污染物。”杰拉尔并不吝啬于自己的解释,他抬起手,指着奥科特那敞开胸怀的伤口,可以看到里面的血肉还在蠕动,仿佛想要将这个缺口弥合起来,“这样的创伤对于污染物而言并不致命,所以污染物的部分会试着恢复,但对于人类而言却是致命的,所以他的人已经死了,但那污染物的部分血肉却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这样的场景,杰拉尔已经看过太多太多了,那些被污染的人最终都将是这个下场,连死后都无法安稳下来。 所以被污染,是当年宵星骑士们最不愿意见到的结局,只要有一点苗头,他们宁愿将身体毁掉,也不愿意在死后还要被亵渎玩弄,成为真正的怪物。 而眼前这个家伙,竟然主动的在身体里种植污染。 一想到这,杰拉尔就感觉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上了心头。 天琴……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個样子? “所以你为什么就直接杀了他呢?”白维问道,“不从他的身上多问出点什么吗?” “被污染的人,不值得相信。”杰拉尔俯下了身,开始检查起奥科特的尸体,“被污染的人往往会装成没有被污染的样子,然后用各种手段将未被污染的人拉入深渊,他们说话的声音都是巨大的污染源,是不能去听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杰拉尔又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了一丝古怪。 毕竟在刚才,他可是遭受了比声音更为直接的污染,奥科特将污染本源释放到了他的脑海中,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免不了当场发疯,而他却……毫发无损。 但真的是毫发无损吗? 杰拉尔又在脑海中听到了白维的惊叹。 “啊,尸体都成这样了竟然还不肯去死,真的令人诧异的生命力啊。” 杰拉尔不由得想到了某位只剩下了一根手指和一颗眼珠子却仍能在这里好好说话的存在,心中难得的升起了一股吐槽欲,但他还是忍住了。 “想要从他嘴里得到的信息,不如直接从他的身上找。” 杰拉尔在奥科特的衣服里摸索着,很快,就翻出了一个徽章和一张身份本,这上面都印着醒目的“IV”。 看到这标志时,杰拉尔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那印刻在记忆中的,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顿时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白维问道。 “这是,第四区印章。”杰拉尔轻轻的说道,“第四区的主教,我认识,至少在十年前,我和他算是熟人。” “原来如此。”白维笑着说道,“当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指向了曾经的熟人,所以你有些不能接受?啧,既然如此,不如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嘛,万一这只是巧合,你所熟识的那位主教对这些都不知情呢?” 杰拉尔翻开了奥科特的身份本,上面记载着他的名字以及职务——事务助理。 “这是能够直接与主教接触的职位。”杰拉尔说道,“我很难相信我熟知的那位,对下层的掌控力会弱到这种程度,那是对他的侮辱。” “所以,你宁愿相信他是个老谋深算的坏东西,也不愿意相信他就是个被架空的蠢货?”白维笑着说道,“可能这也是了解的一种吧。”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说道:“或许我对他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又或许……十年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是啊,毕竟连你都不再遵守全部的规则了。”白维似笑非笑的说道,“之前,你启用【过载】状态,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对抗污染……或者说并不只是对抗污染,你更多的,还是想要借着【过载】状态,来清除掉身上那套老旧的‘锁’,对吧?” 杰拉尔面无表情。 “那位机械师维护了伱的躯体,却并没有维护躯体中的‘锁’,这也符合他在最后对你说的话了。”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他希望你能离开天琴,在挣脱这把锁以后。” 在听了白维的话后,杰拉尔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质问白维为什么什么都知道,仿佛默认了白维的猜测。 但白维并没有把话说完。 杰拉尔解开锁的本质问题是……他再一次的违规了,违反了天琴给他定下的规矩。 而这当中最为直接的缘由,便是白维先前与他的那份新交易。 今晚的战斗让杰拉尔意识到了,想要在这条路上继续下去,戴着镣铐的他是肯定做不到的。 所以,要么解开自己的镣铐,要么……继续使用白维的力量。 而杰拉尔选择了前者。 既然都是违规,杰拉尔还是决定相信自己,对于白维,他始终抱有最大的忌惮。 不过对于这样的变化,白维并不担心,毕竟今天早上,杰拉尔还是抱着永远不会与白维有第二个交易的决心来行动的,但只是到了晚上,就已经大变样了。 人的底线总是在不断降低的,而且时间还有很多,不是吗? 这时,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灯光,从齿轮车的轨道处照射而来。 后知后觉的骸骨部队,终于追到了这里。 今天算是结束了。 白维正想要休息,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 那连接着第五区的大桥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白维立刻将【注视】投了过去,而后稍显惊讶的“哦”了一声。 杰拉尔听到了:“怎么了?” “没怎么。”白维并没有对杰拉尔明说,而是淡笑着说道,“我只是比较好奇,你该如何向你的同僚们解释今晚发生的事情。” “没什么好解释的,证据就已经在这里了。” 杰拉尔看向了轨道那边,不多时,几道灯光就打在了他的身上。 “那边的家伙!这里是骸骨部队!我命令你放下武器,关闭金属驱动!” 杰拉尔缓缓的举起了手,没过多久,库德和查莫斯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的身后是重要的证物。”杰拉尔平静的说道。 “你的身后?”查莫斯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的身后什么都没有啊!” 杰拉尔怔了怔神,而后猛地回过头。 他的身后,除了一滩血外,确实什么都没有。这让他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看向了那大桥下的水面。 在漆黑的水面下,一只触手翻滚着,将奥科特那死不瞑目的尸体,慢慢的拖入了无尽的深渊。 十六 维萨斯之舌 “你的意思是,机械师并不是你杀的,而是一个叫奥科特的人,而这位奥科特还是四区的事务助理。” “是的。” “所以你一路追到了齿轮车上,并且动用了曾经的‘宵星’权限,让齿轮车在第五区前停了下来,只是为了将他抓捕归案。” “对。” “然后,对方拒捕,你就和他展开了激战……”负责审问杰拉尔的骸骨骑士一点点的将身体往前倾,“接下来,你发现这位事务助理进行了违规的改造,他在自己的体内加装了六条……” “不。”杰拉尔纠正了这名骑士,“是八条。” “啊对对对,是八条。”骸骨骑士连连点头,“是八条机械臂,而他用来控制这些机械臂的东西是……污染物,他还在体内植入了污染物?最终被污染物所反噬,变成了怪物一样的存在,所以你在与他激战的时候,连着毁掉了三节齿轮车车厢?” “不是我毁的,是他毁的。”杰拉尔很有耐心的解释道,“我只是为了躲避他的攻击,所以不能算在我的头上。” ……这是重点吗? 骸骨骑士又坐正了身体:“所以证据呢?” “他的身体就是证据。” “那他的身体呢?” 杰拉尔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骸骨骑士:“关于这点,我刚才也已经解释过了,在你们来之前,他的尸体就被从‘铁链桥’下的某种生物给拖走了,我的初步判断是……污染物。” “你为什么不阻止它?” “因为我要面对伱们,所以背对了尸体,才让它钻了空子,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拖下水了。”杰拉尔说道,“事实上,只要你们再跑快一点,你们就能看到那具尸体被拖下水前的最后一幕,那时奥科特的眼睛都还是睁着的,是的,只要你们跑快点,就还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神TM跑快点见最后一面。 骸骨骑士感觉一口老槽卡在胸腔里吐不出来,他瞪着杰拉尔,半晌后才出声:“你就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吗?” “我并不觉得哪里不对。”杰拉尔平静的说道,“如果你觉得我哪里说的有问题,可以直接提出来,而不是反问我。” 一句话就把审问的骸骨骑士噎住了,这名骑士下意识的往房间外看了一眼。 房间外站着的是库德和查莫斯。 在完整的听了杰拉尔的审讯后,查莫斯忍不住的挠头:“怎么感觉怪怪的?” “什么?” “我是说杰拉尔。”查莫斯说道,“我总感觉他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明明我们才从莱茵的索姆城一起回来,也就只是一天没见而已,但他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你就没有这种感觉吗?” 库德并没有直接回答查莫斯的问题,而是静静的注视着里屋的杰拉尔,半晌后缓缓的开口:“那你觉得他的这番说辞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说辞的可信度……”查莫斯瞪大了眼睛,“你是认真的吗?你问出这个问题我都觉得很可笑。” “这是我们的职责。”库德说道,“这是他的说辞,就算再不合理,你也要将不合理的地方点出来,而不是想当然,从目前来看,他的说辞至少在逻辑上是自洽的。” “……逻辑上是自洽的,队长,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这番话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查莫斯说道,“按照他的说法,那位叫奥科特的事务助理身上的‘锁’已经被解开了,而且是‘身锁’和‘心锁’都被解开了,甚至还远不止如此,他甚至经历了违规的改造,还将污染物塞进了自己的身体。这都不是越不越红线的问题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啊,就算他真的疯了,又是谁帮他做到的这一切?这可不是偷摸着躲在家里自己改一改就行的,那么是谁给他的支持,他可是四区的事务助理,难道帮助他的人,是四区的主教大人吗?” 查莫斯连珠炮般的说了一大堆,他原以为库德会打断自己,但是库德并没有,甚至在听完后还微微颔首:“继续。” 继续…… 查莫斯真是无语了,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接着就是他说的那个把证据带走的污染物了,队长,‘铁链桥’下的那可是天琴的内河,什么样的污染物能跑到这里来?整個第五区,整个魔鬼部队都是摆设吗?而且按照他的描述,那污染物就是冲着尸体来的,这是为什么?现在已经有人拥有控制污染物的手段了吗?这些漏洞未免也太多了吧。” “所以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自导自演?” “难道说还有其他可能吗?” 库德看着房间里的杰拉尔,轻轻的说道:“可连你都觉得这是蹩脚到离谱的借口,他又为什么会拿出来用呢?” 查莫斯顿时一窒,而后用幽怨的眼神看向库德:“我总感觉你在骂我,而且我有证据。” 库德并没有理会查莫斯,他仍旧在看着杰拉尔,若有所思着。 查莫斯也不耍宝了,他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你真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我不知道,但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未撒过谎,至少不会是今天这样的谎。” “他能编出这样的故事也确实让我感到意外。”查莫斯说道,“但就算意外,故事也是故事……或许他早就疯了,十年前就已经疯了,要不然也不会引发宵星事件。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疯子的呢喃而已。而你要是认为他不是疯子,甚至于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疯掉的……” “就是天琴。”库德轻轻的说道。 “不。”查莫斯翻了翻白眼,“疯掉的就是你。” 库德:“……” 查莫斯拍了拍库德的肩膀,颇为认真的说道:“小心点吧队长,当你开始思考起一个疯子有没有可能说的是真话的时候,那么极有可能也是你变疯的开始,我有个叔叔就是这样的,先前一直都是好好的,然后突然有一天觉得这个世界不正常了,而后一边高呼世界疯了,一边将身上的义肢全部拔了下来,天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可如果他是疯子,那三节被毁掉的车厢又该怎么解释呢?”库德说道,“他自己毁的吗?” “所以我才说……”查莫斯摊了摊手,“天知道疯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库德没有接话,但他知道查莫斯说的没错。 杰拉尔所说的一切实在是太过于骇然,要么就是他疯得更大了,要么就是……天琴,也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而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去思考后者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里屋的杰拉尔突然站起了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那名骑士立刻紧张了起来。 “时间到了。”杰拉尔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淡淡的说道,“我想我可以离开了,今天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离开?”那名骑士都惊了,“今晚你还想离开?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过家家吗?你不许离开!” “我为什么不许离开?”杰拉尔看着眼前的骑士,“请问我犯了什么法吗?” “你……” “我是骸骨部队的成员吧?”杰拉尔说道,“骸骨部队,在天琴内是否拥有着执法权呢?那么拥有执法权的我,在看到了一起凶杀案后上前追捕,又有什么问题吗?” 杰拉尔将一连串的问题抛给了骑士,顿时让骑士哑口无言。 他都忘了杰拉尔的身份。 现在的杰拉尔,也是隶属于天琴的城防部队,也就是“骸骨”的一员,而“骸骨”确实拥有着执法权。 如果杰拉尔没有这层身份,那么他今天的所作所为绝对能让骸骨部队将他扣押到一切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但他偏偏有这层执法者的身份,那一切就不同了,他的所作所为绝对是符合规矩的,哪怕在过程上有那么一些越线的行为,但也绝对没到违法的程度。 所以,可以说杰拉尔坚守了规则,也可以说他利用了漏洞,但不管是哪一点,在程序上并没有问题。 因为杰拉尔没有办法证明他说的是真的,而“骸骨”们也没有办法证明他说的是假的。 在一切水落石出前,他们没有办法对这位执法者进行拘禁。 “看来,我说的并没有什么问题。”杰拉尔向着门口走去,“如果真的查出了什么,再来通知我吧,我会配合的。” 或许是被杰拉尔“傲慢”的态度刺激到了,那名骑士想要急的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房间外的库德抬手制止了。 杰拉尔走到了库德和查莫斯的面前,查莫斯则不像里屋的骑士那样忍了,他看着杰拉尔,冷冷的说道:“杰拉尔,你无法永远靠着程序上的漏洞逃下去的,人终归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是啊,人终归是要为做出事情付出代价的。”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查莫斯,抬脚离开。 办公室内所有骸骨小队的成员在看到他时都会紧紧的皱起眉头,而后迅速的避开,生怕与他扯上关系。 只有库德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 库德也感觉到了,杰拉尔确实变得和先前不同了。虽然大家都说他是靠着程序上的漏洞活到了现在,但在库德与他接触的这一年里,库德从未发现杰拉尔有过钻漏洞的行为,相反,杰拉尔是小队里最恪守规矩的人,甚至到了不顾性命的程度,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利用他的这条特点去杀死他。 但是今天,确实变得不同了。 库德能够很明确的感觉到了。 如果说先前的杰拉尔像是被某种东西束缚在了原地,整整束缚了十年,而现在,他就像是已经解开了这道束缚,朝着某个目标开始狂奔起来,不抵达目标誓不罢休。 但那目标的尽头是什么呢? 疯狂,还是毁灭? 库德也不知道。 也就在这时,杰拉尔突然停了下来,他站在一个房间前,向着房间内凝视了半晌,最后才抬脚离开。 看到这一幕,库德眉头微皱,也径直向前,走到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是一对哭泣着的,让库德感到有些眼熟的母子,一个骑士正在安慰着他们。 “他们是谁?”库德问道。 追上来的查莫斯回答道:“被害机械师的妻儿。” 库德沉默了,没过多久,先前审讯杰拉尔的骑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叠资料:“队长,这些就是杰拉尔的口供了,除此之外,他还提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希望立刻对卡罗尔的死进行立案调查。”那名骑士回答道,“他说凶手不止是奥科特,还有他背后的人。” 听到这话,查莫斯翻了翻白眼:“神经病,还在这里作秀,凶手不就是他自己吗?不用搭理他……” “不。”库德打断了查莫斯,“立案调查。” 查莫斯顿时怔住了:“立案调查?谁来调查?” “我。” …… 杰拉尔走出了骸骨部队的办公地。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表明他已经在外面呆了一整天。 明明只是一天,他却感觉经历了无数的事情。 在将脑海中那卡罗尔请求他离开天琴,卡罗尔的妻儿相拥而哭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后,杰拉尔对着心中的存在缓缓开口:“先前,你看到了,对吧?” 白维没有出声。 “你肯定看到了,看到了那污染物把那家伙的尸体带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维没有回答。 杰拉尔抬起头,看着那漫天的繁星,轻轻的说道:“需要额外的代价,是吗?” “维萨斯,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身处意识海深处的白维始终没有回应杰拉尔。 他那如星辰般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那怪物在河里翻滚着,而后回到了那片混沌、疯狂与嘈杂相交之地。 它不知道自己带回了一道不属于这里的【注视】。 也不知道这道【注视】穿透了迷雾,穿透了疯狂,穿透了无数的不可名状,看到了那最深处,被无数污染簇拥着的……一个肉块。 意识海中的白维微微掀起了嘴角,轻声道:“原来,现在是在这里啊。” 他终于找到了。 那封存着【支配】规则的, 【维萨斯之舌】。 十七 从此往后,你要对我单向透明 “杰拉尔阁下,这是紧急任务,请尽快带领您的宵星前往污染地。” 事务员44号微笑着递上了一封信纸。 “这很重要,请尽快。” …… “队长,这次的任务地点,也太深了吧?” 一名穿着考究的中年骑士严肃的指着地图。 “这已经远远的超出了规定的勘探范围,那里将是完全未知的……我们要去那里找什么?” …… “队长,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一名浑身是伤的骑士坐在那里,满脸疲惫却又异常认真的看了过来。 “一取走它,整个污染地的污染物都像是疯了一样朝我们冲过来,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的……我不怕牺牲,但我想知道,我们到底是在为什么拼上性命的。” …… “父亲,看来我也只能到这里了……” 年轻得过分的骑士气若游丝的展露出了苍白的笑。 “您一定要把它带出去,这是……最后的希望了。还有伊娜,请帮我对她说声……对不起。” …… “找到宵星了,找到宵星了!” 污染区边缘,无数全副武装的骑士冲了上来,领头的人满脸狰狞。 “杰拉尔!你为什么要背叛天琴?!你把你的小队带到哪里去了?!回答我!” …… “你说你失忆了?不知道要去污染地里找什么?”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摇了摇头。 “这个借口太过于蹩脚了,杰拉尔,因为你同时还在说,是事务员44号给你发布的任务……你知道吗,总共只有43位事务员,并没有44号。杰拉尔,伱该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了。” ……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混沌,嘈杂。 十年前的光影一闪而过。 那黑暗化为了晚霞,打在了微微躬身的机械师身上。 “杰拉尔阁下,离开天琴吧。” 而后,那晚霞烧了起来,化为了烈火,化为了鲜血。 那火焚烧着,那血铺在了墙上,机械师倒在血与火的交织中,被洞穿的胸口上是那张破碎的全家福。 …… 最终,一切的一切浓缩进了一节小小的车厢中。 那堆在车厢里的烂肉抬起了头,星辰般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 “杰拉尔。” 这声音在内心深处轰鸣而起。 “要来一场……交易吗?” …… 砰! 黑暗中,杰拉尔猛然惊醒。 他突然的坐了起来,身上的金属躯体因为动作的变化而碰撞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一时间让这个狭窄的房间变得有些热闹。 但很快就重新归于沉寂,黑暗与孤独立刻笼罩了上来,仿佛在告诉着他,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直到,那与梦中完全相同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看来你睡得并不好。” 听到白维的声音,杰拉尔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在坐了好一会后,才缓缓开口:“你终于肯出声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从骸骨部队的驻地回来的这一段时间,白维一直都没有说话,像是已经从自己的身体里消失了一样。 但杰拉尔知道,白维绝对不会轻易的离开。 “我只是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罢了。”白维回答的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 “什么事情?” “私事。”白维笑着说道,“但也不是完全的私事,不过你确定你想要知道吗?” 杰拉尔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白维那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需要代价。” 不管他想从白维这里得到什么,似乎都需要代价。 他感到口干舌燥,而后翻身下了床,走到窗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清凉的水浸入了干涩的喉咙,稍稍驱散了那噩梦带来的痛楚,让他格外轻松。 而后他感觉到,自己变得轻松并不只是一杯水,还有,他的身体。 杰拉尔并不是第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也不是第一次从在惊醒后起床喝水。但每次感觉都不是很好,不止是精神层面,还有身体层面。这身老旧的金属躯体在一段时间的放置后突然启动时会变得格外生涩,那些被锈迹铺满的零件和齿轮总是会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嘎吱”声,仿佛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他该被淘汰了。 但是今天,这些零件并没有出声,它们的安静呆在躯体的深处,十分润滑的帮助他完成每一個动作。 因为,它们在今天得到了一次维护,十年来唯一一次的维护,让它们焕发了新生。 可给它们维护的那个人…… 杰拉尔低头看着胸前的钢板,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刚才噩梦中的场景。 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又想起了刚才对于白维的判断。 “不管他想从白维这里得到什么,似乎都需要代价”。 而那些不需要代价的,往往会让他付出比代价本身更为沉重的东西。 杰拉尔睁开了眼睛,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维萨斯,我们得谈一谈。” “哦?”白维饶有兴趣的问道,“谈什么?” “如果再发生白天那样的事情。”杰拉尔说道,“你应该告诉我。” “哪样的事情?” “你知道的。”杰拉尔平静的说道,“没有必要在这方面装傻。” “呵呵,这可与你一开始所说的,只用我的眼睛去看可不一样了啊。”白维笑着说道,“你想让我告诉你更多的东西,但就算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杰拉尔回答道:“我会自己判断的。” ……有意思。 白维静静的打量着杰拉尔,这位在原本的轨迹中已经死去的骑士,同时在心里思索起了更多。 先前,他已经通过【注视】找到了此行的目的。 封存着【支配】规则的维萨斯之舌。 在游戏剧情中,这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尸块,它从未流落到玩家的手里。 而且在现身的时候,就是在一个最危险的地方。而以白维现在的实力,想跟着原本的剧情去抢夺这个尸块,说实话有些难度。 所以,想得到它,最好是在它落到“最终之地”前将它截胡。 但在原本的剧情里,根本没有提到过它在抵达“最终之地”前是在什么地方,只是有玩家猜测它应该在污染之地,与十年前的宵星事件有关。所以,白维才选中了杰拉尔这个在原本轨道中已经死去的角色作为新一任的宿主。 而事实证明,这个选择并没有错。 仅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他就已经通过杰拉尔找到了舌头的下落。 不愧为牵扯了天琴的过去与现在的人。 那么白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利用杰拉尔,想方设法的在舌头落入“最终之地”前将其截胡并回收,让自己更加完整。 但说起来很简单,真的做起来就不一定了。 因为杰拉尔和乌鲁不同,他要比乌鲁更加正义,以及警惕。 白维在乌鲁心中的最初印象应当是“能够帮自己获得无上力量的太古存在,虽然有一定危险性,但这个险值得去冒”,所以白维才可以在初期那么轻松的指使着乌鲁,并且迅速的得到乌鲁的一部分身体。 但杰拉尔不同,在杰拉尔心中,白维始终是“有极大的可能会给天琴带来巨大危害的存在”,他将白维当成是更大更危险的污染物,因此对白维抱有绝对的警惕和防范,甚至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用上白维的手指。 但,这就意味着杰拉尔没有弱点了吗? 不,他的弱点很明显。 白维看着杰拉尔。 某种程度上,他的弱点要比乌鲁更加明显。 “看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白维淡淡的开口,“但并不是力量,对吗?” “是的。”杰拉尔并没有否认,“你的眼睛很厉害,但我没有办法一直使用那只眼睛,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更多的帮助。” “呵,一边说着不会使用我的力量,一边还在渴求着我的眼睛,你可真是个矛盾的家伙啊。”白维说道,“怎么,我的眼睛就不算我的力量了吗?” 杰拉尔并没有与白维争辩,只是沉默的等待着白维的回应。 “你确实有你的坚持。”白维也并没有急于求成,他缓缓的开口,“但正如我说了无数次的那样,你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些什么。那么现在,你想要得到我更多的帮助,你又准备好付出些什么了吗?” “我已经提出了我的需求。”杰拉尔说道,“那么接下来,到你了。” “这样啊,看来你确实是在很正式的提出新的交易。”白维轻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该给出我的需求了。” 他顿了顿。 “鉴于你想要的不过是我在更多的时候能用这只眼睛给你一些提醒,而不是什么条件更高的请求,那我也不太好开太高的价码,毕竟,这会影响我们之后的交易。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便开一开吧。” 杰拉尔静静的等待着。 “这样吧。”白维看着杰拉尔,缓缓的说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帮助,而我也想对你有更多的了解,那么……” “以后,我问什么,你要回答什么。” “不管是什么问题,只要是对我,你不允许有任何的隐瞒。” “简单的来说,在意识层面,你要对我单向透明。” “这就是我的要求。”白维笑着问道,“如何?” 杰拉尔闭上了眼睛。 白维的这个条件乍一听没有什么特别的,还不用让他付出具体的东西,显得颇为“良心”,很符合“随便开一开”的标准。 但他知道,白维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交易。 他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拒绝的资本了。 在良久的沉默后,他睁开了眼睛,也做出了决定。 “好。” …… “永新大人。”老者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而后对着那个角落里的阴影躬身,“事情已经办好了。” 眼下正是一天当中最黑的时候,但办公室内却没有燃灯,被称作是“永新”的年轻人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像是一团不可名状的黑影。 “奥科特的尸体呢?”年轻人缓缓开口,那声音沙哑的简直与白天相比判若两人,“丢到哪里了?” “沉入湖底了。”老者回答道,“我们没有办法把他带回来销毁,能够驱使那样体型的污染物从污染区离开并且将尸体拖入湖底,就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轻笑着说道:“是啊,谁让我们拥有的【支配】,就只是残缺的呢。” 老者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发表意见,而年轻人在经过稍许的沉默后,又问道。 “那杰拉尔知道了多少?” “并不多。”老者说道,“但他知道了奥科特的身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年轻人淡淡的说道,“毕竟奥科特的身份在塔内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他死了,就一定瞒不住。” “可杰拉尔已经将全部的事情告知了‘骸骨部队’,包括非法改造以及种植污染。”老者说道,“他还要立案调查,以骸骨部队这一执法者的身份,而他也靠着这一身份暂时洗清了奥科特推给他的嫌疑。” 听老者这么说,年轻人轻轻的“哦”了一声,而后笑了:“老实说,这还让我挺意外的,我印象中,他已经很久不曾使用过自己的官方身份了吧?从莱茵回来后,他果然变了很多啊。” 老者问道:“那我们是否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准备?” “是的,我听说‘骸骨’那边已经立案了。”老者说道,“他们肯定会来调查奥科特的。” “让他们查好了。”年轻人淡淡的说道,“反正在明面上,奥科特没有任何的问题,只要‘骸骨’的人找不到他的尸体,那所有的调查都无从谈起。” “那杰拉尔呢?”老者问道,“他现在肯定也盯上霍尔曼主教了吧?这没关系吗?” “暂时没有关系,他见不到主教大人的。”年轻人说道,“不管杰拉尔到底想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说到底,他已经慢了十年。” 说着,年轻人顿了顿,而后轻笑着说道。 “他被困在原地十年,但这十年来我们也未曾到达他曾经到达过的地方,我们又何尝不是被他困了十年呢?” “让‘魔鬼’部队加快进度。” “我们要把‘宵星’十年前没能拿回来的东西,重新的,完整的拿回来。” 十八 杰拉尔,杀掉他,现在(6K大章) 把“宵星”十年前没能拿回来的东西重新的,完整的拿回来。 在听了这句话后,老者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低声说道:“‘魔鬼’部队已经在那条路上找了十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始终没有找到它在哪里,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永新大人’,它是否有可能已经……” “被杰拉尔带走了?” 老者低下了头:“这只是属下的猜测。” “呵,放心吧,它还在污染地。”年轻人淡淡的说道,“当年杰拉尔没能把它带出来。” “您为何……能如此笃定呢?” 年轻人沉默了下来,整个房间顿时安静得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这让老者感到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的问题有些越线了。 还好,很快他就听到年轻人幽幽的说道:“啊,是啊,之前这些工作是由奥科特来负责的,你并不是全都知道,那么我也确实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你知道我们现在手里掌握着的,这残缺的【支配】,是由谁从污染之地里取出来的吗?” “这个……属下确实不知道。” “是由我。” 老者怔住了。 而后他听到年轻人笑了,那笑声宛如一个不同音律的乞丐在弹奏一把破洞的手风琴,发出的声音令人牙酸胆寒。 “从那污染之地的最深处回来的,并不只是杰拉尔一个人啊。” 老者的身体立刻僵住了,他呆呆的看着黑暗中的年轻人,下意识的问道:“您也进入了污染区的最深处?还成功的带回了一部分的【支配】?既然如此,那您为何不……” “为何不带队去把完整的部分取回来,是吧?”年轻人淡笑着打断了老者的话,“很简单,我做不到……你知道【支配】是谁的权能吧?” “……维萨斯。” “是的,维萨斯。”角落中,年轻人的身影在黑暗中一点点的蠕动了起来,他一点点的靠近着老者,很快,他的脸就出现在了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下,“那你觉得,维萨斯的力量,是不需要代价的吗?” 在看到年轻人的脸时,老者感到自己的心肺都在这一刻骤停了。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整张脸坑坑洼洼的,宛如被溶解的泥塑,和污染地里绝大部分污染物相似,但他又确实是一张人脸,那些缺失的部分不断的有着蛆虫在深处蠕动,眼睛也松松垮垮的,像是随时都可能从眼眶里脱落。 老者早就知道“永新”的身体不是很好,晚上不能见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了这种程度。 这样还能算是活着吗? 一直到年轻人重新缩回黑暗中,老者的精神都还停留在极大的震惊和恐慌中,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年轻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在听到年轻人的话后,老者的身体才像是做出了自然反应似的匍匐在了地上,轻轻的颤抖着,不敢再往里看一眼。 “别紧张。”年轻人淡淡的说道,“我还没有成为怪物。” 老者在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逐渐的冷静了下来。 “您和宵星都是从污染处最深处归来的,那为什么他……” “他和我不同,他什么都没有带回来,但仅仅是能够安全回来这一项本身,就已经让他失去了污染地深处的全部记忆。”年轻人平静的说道,“而我,并没有失去记忆,还带回来了一些力量,但代价就是……被夺去了一部分的生命,且终生不能再踏入那個地方。” 冷静下来的老者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的叹了口气:“真是令人……骇然的力量。” “那就是维萨斯。”年轻人说道,“而且只是维萨斯诸多力量的,一小部分而已。”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似乎两人都沉浸在了那位传说存在给人带来的震惊中。 “那么,永新大人。”老者再次看向了年轻人,“您无法返回那个地方,那杰拉尔……” “理论上来说,他是可以返回的。”年轻人淡淡的说道,“这也是为什么这十年来我们不止一次的想要除掉他的理由之一。” “……之一?” 年轻人静静的看着老者,虽然在这一片漆黑中什么都看不清,但老者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年轻人刚才所展露出的那一抹形象,心脏又是一颤。 “我们仍未知道,杰拉尔是否真的没有从那片污染之地取回任何东西。”年轻人说道,“他到底是用那段记忆换取了他的安全归来,还是说……他取回的东西也被一同封存在了那段记忆中。” 老者听明白了年轻人的意思,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如果是后者,那岂不是说,一旦他找回了记忆……” “就找回了那一部分的权能。”年轻人平静的说道,“也就是——【支配】,而且很有可能是比我更加完善的【支配】。” 老者的表情再次变了变。 曾经的宵星骑士要是也拥有了【支配】……那真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这十年来,我们一直都没有放轻对杰拉尔的监控。” 黑暗中,年轻人的身体又开始蠕动了起来,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一个老旧的怀表被丢在了老者的面前,老者将怀表捡起,发现这怀表已经陷入了停滞。时针和分针都落在十二这一位置上,时钟没有动静,但分钟却在微微晃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它。 “这是……” “荒时之钟。”年轻人说道,“原本是用来检测污染地的污染浓度的,但在十年前,我将它从污染地带回后,它便不再检测污染浓度,而是检测某种……更为特殊的东西。” 一阵窸窸窣窣。 年轻人从黑暗中伸出了自己的手,这只手同样腐烂不堪,看得老者眼皮直跳,强忍着才没有表现出异样。 而后,这只枯骨般的手落在了怀表上。 老者便看见,那原本停留在十二的时针,往前跳了两格。 但年轻人将手收回的时候,它又跳到了一,最后又回到了零(十二)。 “这是……” “它能感应到【支配】……不,准确的说,是它能感应到维萨斯的力量。”年轻人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维萨斯的力量,就像是那些传说中的尸块一样是可以彼此感应的。” 老者明白了:“也就是说,如果杰拉尔也得到了【支配】,那么就会被这只表所检测到?” “是的。”年轻人淡淡的说道,“这十年来,我一般是每隔半年就会找机会给他检测一下,以免打草惊蛇。而直到他上一次去莱茵前,也没有检测到任何东西。按理来说,现在离下一次检测还久,但是……” 年轻人顿了顿。 “他最近的变化确实让人有些不安,提前做一下检测或许更好。” “好。”老者点了点头头,而后郑重的将怀表收了起来,“这两天我就会去找他的。” “不需要。”年轻人淡淡的说道,“他很快就会来找你的,别忘了,你也是四区的事务助理。” 老者明白了。 眼下天也快亮了,遥远的天际也浮现出了一抹霞光。 老者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但在出门前,他又想到了什么,而后再次看向了年轻人:“刚才这只表的时钟停在了二,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眼下,初升的朝阳已经将霞光照进了昏暗的屋子,也照在了年轻人的身上。 他那漆黑而腐烂的肉体在阳光的照耀下迅速复原着,蛆虫消失,坑洞被填上。 他正在重新变回那个风度翩翩的永新大人,看起来像是在如获新生。 但是这个“新生”画面却让老者感到诡异万分。 “很简单。”他轻笑着说道,“因为我只能把它点到二。” …… “你这是在做什么?” 杰拉尔在后半夜惊醒并与白维完成了新的交易后,便没有再去睡觉了,而是到了他的那张老旧的办公桌前,翻出了一箩筐乍一看和废铁没有多少区别的零件,开始了敲敲打打,于是白维便有了上述的疑问。 要是在交易前,杰拉尔是完全不用回答白维的,但是现在不同了,杰拉尔在短暂的沉默后,还是一边敲打一边回答道:“这些都是对抗污染的东西,曾经是进入污染地所需的标准装备。” “哦?”白维的兴趣被勾了起来,“就是伱那个宵星小队的装备?” “是的。” “这看起来有些老啊。” “因为都是十年前的东西了。” “你就不能买新的吗?” “不行,我没有那个资格。”杰拉尔回答道,“我现在隶属于骸骨部队,骸骨部队并不需要这样的装备。” “有意思。”白维说道,“也就是说,这些装备曾经都是军用的,一般人甚至一般部队都用不了,那么在你从污染地回来后,他们却没有把这些装备回收吗?” “没有。”杰拉尔说道,“它们大都已经坏掉,和过时了,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们也不是装备。” “不是装备?那又是什么。” “是遗物。” 杰拉尔将鼓捣着的“废铁”们一字排开。 这些废铁有的是已经不走字了的怀表,有的是一个残缺的单片眼镜,还有的烟斗、折叠刀,甚至一颗狭长的螺丝,它们的共通点是上面都刻着名字。 伊安、赫尔墨、埃里克、胡恩…… “这是宵星……不,是整个开拓者部队,或者说污染地的规矩。”杰拉尔平静的向白维讲述着,“在污染地遇到战友救不回来的情况时,能回来的人会用自己身上的一部分零件或者装备替换掉回不来的人身上的零件或装备,以此来表明,回来的人也会带着他们的一部分活下去,留在那里的人也不是独自留在那里,还有人陪他一起去死。” “所以这些装备……” “是我十年前从污染地里出来的时候,全部挂在我身上的。” “这样啊。”白维顿了顿,说道,“可你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是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杰拉尔在回答着白维的同时,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慢,他将这些曾经是装备,现在是遗物的东西一个个翻新整理,显然是想让它们重新变成装备,“以我现在的身份,没有办法去获得新的装备,那就只能凑合着用一用这些了。”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白维说道,“说说看吧,今天你打算怎么做?” “顺着查下去。”杰拉尔平静的回答道,“奥科特是四区的事务助理,可他的身体却被污染成了那个样子。如果他不是个例的话,那么……整个四区的上层,应该遍布着污染,应该很好验证才对。” “所以你的验证方式就是拿着这一堆破铜烂铁冲到四区的办事处里看看哪个会亮吗?”白维明白了杰拉尔的打算,而后忍不住“啧”了一声,“还真是有够简单粗暴的啊。” “简单,但有用。”杰拉尔说道,“污染的痕迹可是没有那么容易消除的,只要他真真切切的存在过,那么总能找到痕迹。” 杰拉尔指着那刻着“赫尔墨”名字的表:“这怀表,叫荒时之钟,能够侦测到附近的污染。” 而后是刻着“埃里克”名字的折叠刀:“这把刀,叫赛瑞尔的钝刀,能够给污染物造成最大程度的暴击伤害。” 接着是“伊安”的单片眼镜:“这个……没有特别的名字,透过它可以更为直接的看到‘污染’。” 杰拉尔将所有的废铁都介绍了一遍,如数家珍。 白维听完了后,突然问道:“我就先不管这些家伙哪些可以用上了……” 他顿了顿,而后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不如直说,哪些是用来对付我的吧?” 杰拉尔立马沉默了下来,半晌后,他拿起了刚刚提到过的那个单片眼镜。 “这个镜片,并不是天琴的造物,它是从外面来的,也不止是能够看破污染,还有一定的封印能力。” 白维笑了:“所以你是打算用这个来封印我吗?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污染物?” “只是必要的手段。”杰拉尔回答道,“不管你是不是污染物,我都要做好足够的防备。” “所以,你不会是想着把手里所有拥有封印属性的东西都用来对付我吧?” “我确实是这么准备的。” “即使我告诉你这些都没用。” “是的。”杰拉尔说道,“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而且并不在我们的交易中。” “当然,我们的交易只是你不能有任何的事情瞒着我。”白维优哉游哉的说道,“你具体要做什么,是你的事情……不过等你真的要对我动手的时候,你会通知我吗?” “如果你问的话。” “呵呵,有意思。”白维毫不在意的笑道,“我相信如果这天真的到来,会很有意思的。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看看你所熟知的那位四区主教,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 几个小时后,杰拉尔便到了四区的办事处——一座只有通天塔五分之一高的分塔。 四区的人口也是在天琴城中排行前列的,所以当杰拉尔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办事了。 在进入分塔后,杰拉尔也不墨迹,直接用骸骨部队的身份找上了分塔的接待员,由于不是主塔,所以这里的接待员是真人,而不是通天塔那样的事务员。所以在听到杰拉尔是为了“查案”而来后,接待员还有些惊讶,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杰拉尔的打扮,此刻的杰拉尔不仅在身上挂着一堆奇奇怪怪的,如同破烂般的物件,左眼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像是刚从医院里跑出来的重症患者一样。 虽然接待员很诧异,但还是很礼貌的让杰拉尔在一旁等待,自己去联系上级。 杰拉尔在一旁等待的途中,白维的声音便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你觉得你能直接见到那位大主教吗?” “不太可能。”杰拉尔在心里回答道,“霍尔曼主教也已经十多年没有露过面了。” “236年之后?” “不,更早之前。” “一个分区主教,十多年没有露过面,你们就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吗?” “在天琴,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杰拉尔说道,“五大主教都已经十多年没有露过面了,他们有自己的职责。” 白维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问道:“你的那堆检测器有反应了吗?” 杰拉尔一直在看着手里的怀表,怀表的指针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至少这里没有。”杰拉尔回答道。 不多时,一道脚步声传来。 杰拉尔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白发的老者向他走来。 “你好,杰拉尔阁下。”白发老者满脸微笑的介绍着自己,“我叫特瑞尔,是四区的事务助理。” 杰拉尔看着特瑞尔,突然问道:“和奥科特一样?” “如果您说的是职位……”特瑞尔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微笑,“那确实一样。” …… “奥科特先生的事情我听说了,‘骸骨’部队在昨晚就已经来找我们要了资料,老实说,对于您对他的指控,我很震惊,在我看来,您的指控多少有些……荒谬了。啊,到了,这里就是奥科特先生的办公室。” 在把杰拉尔领到奥科特的办公室后,特瑞尔也在静静的观察着这位“宵星的骑士”。 永新大人果然说的没错,杰拉尔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上门来了,并且毫不掩饰他的目的——因为他就将那些本该过时的污染监测装备戴在身上,简直就像是即将踏入污染区一般。 那老旧的“荒时之钟”就在他的手中,但指针却完全没有变化。 “杰拉尔先生。”特瑞尔平静的提醒着杰拉尔,“您太过于异想天开了,这里并不是污染区。” 杰拉尔在奥科特的办公室内转了一圈,确实没有检测出任何的污染,但他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我想见霍尔曼主教。” 特瑞尔已经猜到了杰拉尔会提出这个要求:“抱歉,杰拉尔先生。霍尔曼主教很忙,他没有时间见外人。” “哪怕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您所说的大事只不过是您的一面之词。”特瑞尔说道,“而且,就算您说的是真的,您的级别也不足以让您直面霍尔曼主教……您早就不是十年前的‘宵星的骑士’了,不是吗?” 听了特瑞尔的话,杰拉尔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霍尔曼主教的意思?霍尔曼主教知道这十年来发生了什么吗?” “这当然只是我自己的意思。”特瑞尔回答,“至于您后面的那个问题……恕我直言,杰拉尔阁下,这十年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正常,只有您自己觉得不正常。” 杰拉尔并没有反驳特瑞尔,毕竟这样的话他在这十年来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 他也不觉得今天能见到霍尔曼,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杰拉尔能够确定,这间办公室并不是奥科特工作的地方,特瑞尔只是随便拿了一个房间来应付自己。至于奥科特真正的办公室在哪里……那并不重要,他知道特瑞尔带他来的这间办公室是假的,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那就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看来,我该去其他的地方寻找答案了。”杰拉尔说道。 “您不会找到您想要的答案的,杰拉尔先生。”特瑞尔淡淡的说道,“因为那根本就不存在,但当然,在此之前我会尽量配合您的,现在,让我送您出去吧,今天的工作还有很多,奥科特先生不在了,我需要承担更多,希望您能够理解。” 杰拉尔点了点头,而后走出了房间,特瑞尔则跟在他的后面,同时将手一点点的向大衣的内侧口袋伸去。 既然杰拉尔的试探已经完了,那么,现在该轮到他了。 特瑞尔并没有立刻行动,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引起杰拉尔更多的警惕了。 所以,他一直等到将杰拉尔送到了分塔的大堂,在这人多且嘈杂的环境下,他才抓住了口袋里的怀表,同时在心里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只要把怀表拿出来,在杰拉尔身后“虚晃”一下就能检测出来了,还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就算一不小心引起了杰拉尔的注意,他也可以说明这就是普通的“荒时之钟”,他也不过是在检测杰拉尔身上的污染而已。 这样虽然有些不礼貌,但却合乎情理,反正这怀表也不会…… 在握住怀表的那一刻,特瑞尔突然僵住了。 因为他感觉手心里的怀表……正在疯狂抖动着。 他下意识的将怀表拿了出来,而后震惊的发现。 那永新大人只能点到“二”的时钟,此刻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的转动着,将这个十年前的老物件折腾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 怎么会这样?! 还没等特瑞尔反应过来,走在前面的杰拉尔突然回过了头:“就送到这里吧,特瑞尔先生……” 而后杰拉尔也注意到特瑞尔手里的怀表,接着便往那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那本来就到极限的怀表瞬间崩毁。 在古老的时针在从玻璃中弹出,将特瑞尔的五根手指全部划破。 等这只怀表碎成零件散落在地上时,特瑞尔的手中已经满是鲜血。 特瑞尔呆呆的看着杰拉尔,一股无言的恐惧顿时涌上了心头。 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一边故作平静的说道“看来这只表也到了退休年限啊”,一边俯下身捡起零件。 杰拉尔眉头微皱,他感觉这只崩坏的怀表有些眼熟,正在他想着该用什么借口去检查一下的时候,他听到内心里响起了白维平静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话语。 “杰拉尔。” “杀掉他。” “现在。” 十九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特瑞尔很紧张,甚至要比昨晚见到永新大人那般模样时还要紧张。 他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抖着,从额头上溢出的汗珠也在不断的往下滴落,与先前被那时针划破手指所涌出的鲜血混杂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 除了自己那“砰砰”的心跳声,特瑞尔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连手指上那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唯一能够真切体会到的情绪就是害怕。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由杰拉尔带来的。 特瑞尔到现在都忘不掉刚才的场景,那连永新大人都只能点到“二”的“荒时之钟”却在接近到杰拉尔的瞬间崩坏……这说明了什么?杰拉尔已经找到了当初没能从污染区里带出来的力量吗?而且那力量的浓度……远超永新大人! 可明明按照永新大人的说法,一个月前他们还给杰拉尔做过检测,那时杰拉尔的身上还是什么都没有的。 短短一个月里,变化就这么大吗? 还是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十年来他都是在装的?! 一个又一个想法和疑惑从特瑞尔的脑海中冒出,宛如针扎般的狠狠的刺痛着他的神经,让他根本就不敢细想下去,眼下只想要立刻向永新大人汇报。 可是,杰拉尔就在他的身边,一直都没有离开! 在特瑞尔装作若无其事的俯身捡着“荒时之钟”的零件时,杰拉尔就静静的站在他的身边,一动也不动。特瑞尔的余光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杰拉尔那双笔直得宛如石柱般的大腿,这也同样给特瑞尔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特瑞尔感觉自己现在的姿势完全就是引颈受戮的犯人,而杰拉尔就是即将行刑的斩首者。 以这位“宵星的骑士”的能力,特瑞尔相信,杰拉尔要是真的想要杀他,那他连抬头呼救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他会动手吗? 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了吗? 特瑞尔十分的紧张,而这份紧张在他听到“咚咚”的脚步声时达到了高潮。 杰拉尔正向他走来,那厚重的皮靴仿佛踩踏的地方并不是大厅的地面,而是他的心脏……是的,他都感觉杰拉尔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都已经同步了。 而后,脚步声消失,杰拉尔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这一瞬间,特瑞尔仿佛都要忘记该如何呼吸了,一個小小的零件被他抓了好几次也没能抓起来。 他不敢抬头,自然也看不到杰拉尔的脸,但他却能够感觉到杰拉尔的视线。 那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屠刀。 ……真的要动手了吗? 如果杰拉尔真的要杀他,那他在死之前也一定要把消息告诉永新大人! 这是特瑞尔在混乱的大脑中,所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念头。 所以,当看到杰拉尔正在慢慢俯下身,准备“动手”的时候,他便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压力,几乎要将呼救的话喊出口了。 但也就在这时,他听到杰拉尔平静的说道:“我来帮帮你吧。”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刹那,特瑞尔便感到那原本无与伦比的压力感在顷刻间消失。 原本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和杰拉尔脚步的世界消失了,那份属于四区分塔的人来人往的嘈杂又回来了,那还在不断流着血的伤口也开始痛了。 这一瞬间,特瑞尔感觉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而当杰拉尔也俯下了身,开始帮特瑞尔捡零件的时候,特瑞尔心中的恐惧和紧张已经完全消失了,余下的就只有一丝……疑惑。 奇怪,为什么自己刚才会那么的害怕? 特瑞尔感到不解。 他环顾着四周,在这四区分塔的一层来来往往的有数百人,刚才自己闹出来的动静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此刻正在往这边看来。 这顿时让特瑞尔松了口气。 是啊,这可是他的地盘。 杰拉尔怎么可能敢在这里对他动手呢? 想到这,特瑞尔立刻感到轻松了起来,他把之前那过度的紧张归结到了这两天那不算好的休息,以及奥科特被杰拉尔杀死的震撼,当然还有刚才检测出来的“真相”,这一个个要素相加,才让先前的他那样的不正常。 但现在冷静下来后,特瑞尔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害怕。 就算杰拉尔已经知道了一切,也是万万不敢对他动手的。 因为,自己现在正站在阳光下,而杰拉尔……早就不过是阴影中的一只老鼠罢了。 “真是麻烦你了啊,杰拉尔阁下。”想到这,特瑞尔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微笑,“其实您并不用帮我,我自己就可以解决的。”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杰拉尔低声说道。 特瑞尔微微一愣:“您说什么?” 杰拉尔抬起头看着特瑞尔,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十年前是怎么回事?这十年来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刚才炸掉的荒时之钟,又是怎么回事?” 特瑞尔眯了眯眼睛。 他没有想到,杰拉尔竟然直接摊牌了。 是感到紧张了吗?紧张于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 只能是这样了。 特瑞尔再次露出了笑容,但嘴上说的却是:“杰拉尔阁下,您说的话,我听不懂。这里一切都很正常,十年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杰拉尔注视着特瑞尔,缓缓的说道:“我们能换个地方谈一谈吗?这里人太多了。” 哦……看来确实被我猜中了。 见杰拉尔提出这个要求,特瑞尔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甚至这笑中还带上了一丝讥讽:“杰拉尔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或许您有,但我没有,非要谈的话,在这里就好了。” 杰拉尔沉默了。 他依旧在注视着特瑞尔,但这份注视已经没有办法像先前那样给特瑞尔带来压力了。 在他看来,杰拉尔已经知道自己的秘密被戳破了,所以想要再搏一搏了。 那么越是这种时候,特瑞尔就越不会给他机会。 特瑞尔已经决定了,等会自己给永新大人传消息时,也绝不离开这个大厅。 杰拉尔看了特瑞尔许久,而后最后一次开口:“我不知道你参与了多少,但我没有在你的身上检测到污染,那我就觉得你还有机会……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这是在帮你,再晚一些,就真的来不及了。” 特瑞尔有些诧异杰拉尔会说这样的话,甚至于,他从杰拉尔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诚恳和……哀求? 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杰拉尔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杰拉尔用纱布遮掩住的左眼,总给他一种心悸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特瑞尔平静的说道:“杰拉尔阁下,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或许在您眼中,我们所有人都有问题,您在试着拯救我们所有人。但有没有可能,我们所有人都很正常,出问题的人,只是您一个人呢?” 说完这句话后,特瑞尔也不再与杰拉尔纠缠,将剩下的零件收拾好后,站起了身。 “其余的部分就送给您留个纪念吧。”特瑞尔耸了耸肩,说道,“那钟说到底也是十年前的东西了,它坏了,也过时了,确实不该继续带在身边了,或许废铁回收厂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留下这句话后,特瑞尔转身离开。 他还是有些警惕杰拉尔会上来追自己。 但是杰拉尔并没有,他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特瑞尔的背影,当特瑞尔回头扫去时,却突然觉得,杰拉尔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这让特瑞尔打了个寒颤,他眨了眨眼,再次看去的时候,杰拉尔已经转身离开了。 “装神弄鬼的家伙。”特瑞尔嘀咕着,而后快步的向前台走去,“快给我联系通天塔。” 他想尽快的将消息传到永新大人那里。 越快越好。 所以他不断的加快脚步。 而后他感觉自己的步子很快,身体很轻盈。 并且,正在越来越轻盈。 甚至,像是在飞。 接着,他就看到前台接待员的表情,正从满脸微笑,逐渐转为了呆滞,最后又成为了惊恐。 最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嗒一声。 特瑞尔的脑袋落在了地上。 他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具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身体,在快步前行着。 二十 怀表上刻着的名字 “呼……呼……” 在第四区的分塔陷入混乱之际,杰拉尔逆着人流从中走出。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体微微颤抖着,视线也是一片模糊,连脚下的路都要看不清了。如果不是白维在他的脑海里一直“向左向右”的指挥着,他很有可能已经栽倒七八次了。 他就这样强撑着走到了一条小巷里,在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时他的右眼几近失明,同时还伴随着针扎般的疼痛,简直要比当初在索姆城时他用匕首挖下左眼时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我……这是要失明了吗?”杰拉尔问白维。 “还没有。”白维淡淡的说道,“那个家伙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对付他不需要支付太大的代价,你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的。” 听白维这么说,杰拉尔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还是大意了。 白维则是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差点就被人探出来了,搞得对付这样一个家伙都需要动用左眼的规则,真是杀鸡用牛刀……不,杀鸡用斩首太刀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天琴的情况确实要比他想象中的复杂太多,在原本的剧情里,玩家正式的进入这张地图应当是在一个月后,那时的杰拉尔早就已经凉透了,天琴各方势力的角逐也已经基本结束,整個天琴就像是个马上被引爆的火药桶,连引线都已经被点燃了,一切的一切都奔着不可挽回而去。 虽然最终主角还是将问题解决了,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至少永远的失去了那一份尸块。 而现在,白维想要在一切变得不可挽回前提前入局抢到尸块,就必须要面临更多且未知的风险。 再怎么来一两次的话,在取回尸块之前,杰拉尔的身体就会先一步支撑不住的,到了那个时候,他别说继续抢尸块了,能否立刻找到下一任宿主来摆脱这个麻烦的局面都很难说。 这就是贪心的下场吗? 白维在心里开玩笑似的想了想,而后他注意到杰拉尔矗在一旁许久都没有说话,便淡淡的开口:“你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再和我多啰嗦几句呢。”白维说道,“比如问我,为什么要杀他,他明明只是个普通人。或者说,在没有亲眼见到他所做的出格行为前,我们不应当对他动手,这违背了规则……老实说,你没有和我扯规则,就是让我感到意外。” 如果是之前,杰拉尔肯定不会回答白维这个问题,但是现在,他们已经进行了“新的交易”,他无法隐瞒,便缓缓的说道:“我给过他机会了。” “嗯?” “我说,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杰拉尔又重复了一遍,“他身上确实没有污染,但我能确定,他知道些什么,甚至也参与了进去……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们之间的第一项交易。” “哦?” “你让我使用这只眼睛。”杰拉尔的手指在左眼的绷带上轻轻摩擦着,“而我,要负责保证你的安全,为你找到下一任的宿主,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考虑……” 杰拉尔顿了顿。 “他都不能活下去。” 听着杰拉尔这番解释,白维十分满意。 虽然杰拉尔很明显的要比乌鲁更难对付,但经过了两天的时间,这位原本死守规则到连让他赴死的任务都会坦然去接下的臭石头终于也开始越线了。 而且还不是那种一小步的越线,而是一大步。 当然,在白维看来,杰拉尔也只不过在追赶着这十年来停滞的脚步而已。 “当然。”很快,白维又听杰拉尔平静的说道,“在一切尘埃落定,真相大白,规则重新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会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确实很像是你会说的话。”白维淡笑着说道,“如果真的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伱要去做什么,也与我无关了。” 这一次,杰拉尔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白维也没有去问。 直到他的右眼逐渐恢复,白维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却听杰拉尔很突然的说道:“刚才的力量,如果再来几次,我会怎么样?” “最低程度也是永久失明。”白维并没有瞒着他,毕竟杰拉尔在感受过了一次后,自己也是能猜到的,“这也要视对手而定,所以我一直建议你,接上我的手指,它的代价至少比眼睛小。” “但也都是不可逆的代价吧。”杰拉尔说道,“最后,我的下场就是第一次见到你时的……那个样子?” 白维知道杰拉尔说的是乌鲁,于是他回答道:“你可以避免成为那样。” “这是有选择的吗?” “当然。” “那么他呢?”杰拉尔问道,“他也是有选择的吗?” “如果我说直到最后那天晚上,他还有机会,并且能选择活下去,你信吗?” 杰拉尔沉默了许久,而后轻轻的说道:“在今天之前,我是不信的。” 白维没有说话。 “维萨斯,我并不害怕死亡,但我害怕你。”杰拉尔说道,“如果只是死亡,哪怕变成上一个人的样子,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我只想找到真相,只想清除那威胁到天琴的污染,但我本身……并不想成为更大的污染。” 杰拉尔并没有把话说完,但白维也已经听明白了……他再一次拒绝了接上自己的手指。 特别是在今天见识了这只眼睛真正的力量后。 正如他一直所说的那样,他并不害怕死亡,哪怕是以乌鲁那样死去也无所谓,但他更害怕被白维掌控身体,从而让天琴滑向不可避免的深渊。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但白维也并不着急:“如果你真的能用自己的力量解决一切,那我倒是乐得轻松……” 说着,白维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了,便说道。 “现在那家伙也死了,哪怕没有明确的证据,不清楚具体的事实,但他后面的那位也肯定会更加重视你了,接下来的,会更加麻烦的。” 这也是白维并不在意杰拉尔是否愿意立刻接上自己手指的原因。 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差点让他暴露。 但换个角度,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特瑞尔这么一死,他背后的那位也就不会这么慢吞吞的继续看下去了,因为杰拉尔在他眼中必定是不可控的了。 而杰拉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微微颔首:“正好,我也要去找他。” “找谁?” “四区的主教,霍尔曼。”杰拉尔将手插入了口袋,缓缓的说道,“一位事务助理有问题还可以解释,两位都有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也出问题了,就是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嗯?” 杰拉尔突然在口袋里摸到了什么。 他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发现是几枚带血的零件。 这正是特瑞尔先前使用的荒时之钟的碎片。 杰拉尔看着这些碎片发愣。 白维问道:“怎么了?” 杰拉尔的眉头微微皱起:“荒时之钟是十年前开拓者部队的制式装备,在二代开拓者部队‘魔鬼’成立后,就更换了新的制式装备,可他为什么还在用这个?” 听了杰拉尔的话,白维也将目光投向了这些零散的碎片,而后他的瞳孔微动,旋即看出了什么:“……哦?” 但还没等他开口,杰拉尔便拿出了自己的“荒时之钟”做对比。 从外表的磨损度来看,这两个荒时之钟应当是同一时代的东西。 而后,杰拉尔注意到,这些荒时之钟的碎片上,有一些刻痕,从力道上来看,是专门刻上去的,并不是普通的划痕。 他突然猜到了什么。 因为那完整的荒时之钟上也有这样的刻痕,上面刻着的是名字——赫尔墨。 于是杰拉尔俯下身,在地面上开始拼凑了起来。 他拿到的零件并不多,只能摆出个大概,那些刻痕也自然是看不出任何东西的,但是,当杰拉尔用匕首划开地面上的灰尘,将这一道道刻痕“连接”起来后,一个完整的名字终于浮现了个大概。 杰拉尔只是看了一眼,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因为这个名字正是, “杰拉尔”。 二十三 你看对面那个是吗? 齿轮列车在一个空荡寂静的站台上停靠。 车门缓缓打开。 于是喧闹的交谈声便从车厢里传出。 “啊,这个月工资不够了。” “你又想换什么了?” “想换一个机械护肩,就是三天前出的那个,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型号吧。” “我想我应该知道,但那個款和你现在的不是差不多吗?除了会在夜间发光外也没有别的功效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会发光还不够吗?你想想啊,在晚上没有照明的街道,只要把上衣一脱,自己就能发光啊。” “啊,那倒也是……可恶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换了,可是我上周才换了新的腿部零件……” 杰拉尔从车厢里走出,那车门在身后缓缓的闭合,将车厢里的嘈杂隔断了大半,还能传出来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 “你这换的也够快的……” “那没办法啊,而且我都不算什么了,我听说那个谁……” 又随着齿轮车慢慢的发动驶向了远方,便将那最后一丝短暂的喧闹带离,重新将寂静归于了这座无人的站台。 杰拉尔看着面前的站牌,上面写着此站的名字——“里姆站”。 白维的视线也在这上面停留了一下,按理说,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站台名字不值得让他多看两眼,但他的眼睛却能看到这个站牌是被覆盖过的,它的下面还有着另一个词汇,这是它过去的名字,那个称谓放在这个世界里的含义也十分简单直白。 “英雄”。 这便让白维意识到,杰拉尔是来到什么地方了。 “看来你这是回老家了?”白维悠悠的问道。 现在的杰拉尔并没有办法拒绝回答白维的任何问题,他只能点点头说了句“是的”,而后不再看站牌,开始往里走。 和其他站不同,这个站的所有设施都非常老旧,当然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出口处那贴着的维护表上很明确的记录着最后一次的维护时间——236年。 “我说,伱们这地方也太小气了点吧。”白维的声音再次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响起,“就因为你曾经住在这里,又犯过事,所以有关于你的一切都要被特殊对待吗?之前那些也就算了,这么大一个站台都不维护,是不是有点奇怪了。” “因为这并不是我一个人住过的地方。”杰拉尔再一次开始了解释,他走出了站台,而后站在了一条街道的通路前,短暂的停下了脚步,让白维以他的视野看向远方,“这是,整个第一代开拓者部队所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片居民区。 但和其他分区的居住区那热闹且时髦的蒸汽朋克风不同,这一片居民区看起来十分普通。 它的金属部分要远少于其他区,并且绝大多数的部件都已经老化、生锈到不能用了,就那么随意的,三三两两的堆积在那里。而这个区域的人也少,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几个还在走动的,就算有,也基本都是小孩子,他们好奇的将目光投向了杰拉尔,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无比陌生的家伙怎么会来这里。 与其说这是居民区,不如说这是个坟场。 “历代开拓者部队,也就是你所在的宵星部队,成员和家属都是住在这里的吗?”白维问道。 “是的。”杰拉尔点了点头,而后抬脚迈入了这片曾经他无比熟悉的地方。 而白维也在观察着这片与整个天琴显得格格不入的荒凉之地。 在游戏中,天琴的地图也是比较大的那一块了,能够到处跑的地方很多。但游戏毕竟是游戏,以白维目前所观察到的情况来看,游戏中的天琴地图绝对连现实中的天琴十分之一都没有做到,至少这个地方白维就没有来过。 所以这里对白维而言也是比较新奇的。 现在这里荒凉,但不代表十年前也荒凉。和“魔鬼”部队不同,初代开拓者部队“宵星”在天琴里可是被当做英雄来看待的,从先前那被覆盖掉的站牌就能看得出来。十年前的这里绝对是整个天琴最为显赫的居民区,从街边一些破落得无法使用的各种设施就能看出来。 很显然,这里曾是天琴推出来的标杆。 可这标杆的作用仅仅是让人仰慕吗? 知道剧情的白维显然有更多的认知,他似笑非笑的对杰拉尔说道:“天琴把整个开拓者部队都聚在一个地方,最直接的原因还是……防止可能的污染被扩散吧?” 杰拉尔的身体停顿了一下:“那确实是一部分原因。” “呵……真的只是一部分原因吗?我觉得应该是最主要的原因才对。”白维慢慢悠悠的说出了他的看法,“开拓者部队是直接与污染区接触的,对于普通人来说,你们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所以最好的就是把你们聚在一起‘看管’起来,这样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变化,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就比如十年前,你带着整个宵星在污染区的最深处团灭,并声称拥有命令,但却没有了记忆,所以在他们看来,这就是被污染的最直接证据。” 说着,白维顿了顿。 “恐怕直到现在,天琴依旧认定你就是被污染了的,但是他们找不到证据,各项污染检测对你而言都起不到任何的效果,不管从哪里看你都是‘干净’的,而按照天琴的规矩,没被污染的你无法被处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你没被污染,但其他人有没有被污染呢?那些没有回来的人,也就无法自证清白了,所以才被打上了叛逆者的标签,而这曾经的英雄区,自然也就变成了现在的……嗯,叫什么名字来着?” “里姆站。” “啊,这个问题其实你不用回答的,我只是一种反讽而已。” “你的问题我都会回答。”杰拉尔回答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呵呵,那也是。”白维挑了挑杰拉尔的眉毛,“所以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对的吗?” “……基本上是的。”杰拉尔说道,“虽然很多人都说我是叛逆者,但是在天琴的规则里,我还不是叛逆者,所以我还能在‘骸骨’部队任职……这就是天琴的铁律,任何人都不能打破。” 当杰拉尔说出那句铁律的时候,他听到了白维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之笑。 “铁律?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很好笑吗?”白维说道,“我就不说我看到的事情了,单单说这十年,据我所知,在这座城市里有无数人想要杀死你吧?哪怕是利用规则的杀你,那也是在杀你,单单这一点不就已经违反了天琴对‘无罪之人’的铁律了吗?有罪你就去死,无罪你就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这才是所谓的铁律吧?” 杰拉尔沉默了半晌,而后缓缓道:“你的问题太多了,我有点回答不过来。” “都说了这是我在嘲讽你,不需要回答。”白维懒洋洋的说道,“不过既然你这么想回答,那就回答一个好了。” “你说。” “什么对你是最重要的?”白维给出了个选择题,“规则、真相,还是生命?” 这个问题让杰拉尔的表情中闪过一丝哑然,显然没有想到白维突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停下了脚步,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诚恳的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这姑且也算是个回答吧。”白维笑着说道,“但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到了那个时候,你记得告诉我。” 还没等杰拉尔做出回答,他又听白维说道。 “啊,我想我已经看到你以前的家了。” 杰拉尔也愣了愣神,心想白维根本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怎么会知道他家在哪? 但等他看过去的时候,他便明白了。 因为在这一排老旧的房子中,还有一座是最破最烂的,甚至半边都已经坍塌掉了的房子,走近一看,还能看到各种喷漆,喷涂着类似于“罪魁祸首应当赴死”、“还我丈夫”这样的话。 “嗯,看来这里的人对你的旧恨难消啊。”白维问道,“是之前那个捅了你一刀的女人做的吗?” “……应该不止。”杰拉尔说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恨我。” “你倒是还挺有自知之明。” 白维又想到了那个叫莎娜的女人。 其实那天杰拉尔在通天塔遇到莎娜并不完全是个意外,在游戏中,莎娜就是固定刷新在通天塔的角色,逢人就会说她的丈夫赫尔墨死在了污染之地,并标明这一切都是杰拉尔害的,还会向玩家祈求帮助,让玩家杀掉杰拉尔,但那个时候杰拉尔早就已经死在索姆城了,所以这注定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只是让玩家从侧面了解一下杰拉尔这个人物而已。 游戏和现实还是有差别的,但在现实中,莎娜也确实在通天塔工作,只要杰拉尔在一层呆的够久,就总是要遇上的,所以那也是白维对杰拉尔小小的算计了。 白维想到莎娜的出现会给杰拉尔这个老古董带来一点改变,只是没有想到改变的契机是那么简单明了的捅一刀。 不过现在是大白天,应该还遇不到那个女人。 “你是要进自己的家里看看吗?”白维问道。 杰拉尔摇了摇头:“没有必要,我是来找赫尔墨的。” 而后直接走进了旁边的一栋屋子。 ……原来这两人的房子就是挨着的。 白维突然想起了刚来这里的那天晚上,杰拉尔想用那台老旧的检测仪器自残的时候,那台检测仪器曾经报过继承人顺位,就是在死后将遗产交给谁,那时赫尔墨的名字是排在第二位的。 现在从这紧挨的房子来看,那个叫赫尔墨的人,和杰拉尔的关系确实很不错,也难怪出事后赫尔墨的妻子会如此崩溃。 由于这整个居民区也没几个人了,所以这房子也没上锁,杰拉尔很轻易的就走进了这位昔日战友的家。 “我说,你直接来他家找他这一点我不是很能理解啊。”白维淡淡的说道,“就算活下来的真的是你那位战友,他也不太可能回家住吧?” “他确实不可能回家住,要不然我肯定会知道的。”杰拉尔说道,“但他很爱莎娜,如果他真的回来了的话,不可能放着莎娜不管的。” “……你确定?”白维说道,“那位莎娜小姐很明显都有精神上面的问题了,那不就是说明他没有回来吗?” “他可能有不得已露面的苦衷,让他无法出现在莎娜的面前。”杰拉尔推开了莎娜的房间门,“但他肯定会忍不住做些什么的。” 房间里十分混乱,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根本不像是一个成年女性的房间。 而这些堆着的东西也大都是“废品”,就和杰拉尔房子里那工作台上堆着的东西差不多,显然都是赫尔墨的东西。 在这些废品中央,才是一张铺在地上的床。 这个布局,简直就像是这房间的主人只能在这些废品的簇拥下才能睡去似的。 杰拉尔便在一堆废品中翻找了起来,像是个来收破烂的老爷子。 白维还是觉得杰拉尔的思路有些奇特,他懒洋洋的说道:“老实说,我真不觉得你能在这里面找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而且你不觉得你这大白天潜入寡妇的房间翻她的私人物品实在是有些……” “找到了。”杰拉尔突然出声。 “啊?” 他看着杰拉尔,用那微微颤抖的手从一众废品中翻出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新的废品。 一个白色的机械音盒。 “这是什么?”白维问道。 “‘天琴之籁’。”杰拉尔将音盒打开,一股悠扬的旋律顿时从这小小的音盒中传出,而在这旋律中,杰拉尔轻轻的开口,“这是莎娜一直想要的东西,当初赫尔墨和我们提过很多次。” “所以他买了?” “没有,因为最初它就只是个概念音盒,还没有正式生产出来,而它正式生产的日期应当是……”杰拉尔将音盒转到背面,上面刻着生产日期——241年。 白维问道:“那不能是她自己买的吗?” “不行。”杰拉尔沉声说道,“因为那时的她就已经是叛逆者之妻了,按照规矩,她没有办法获得天琴新的造物。” “你们天琴的规矩还真是有够无情的啊。”白维眯了眯杰拉尔的眼睛,“也就是说,在你看来这个音盒就是赫尔墨买的?” “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杰拉尔说道,“在那年之后,所有人都在疏远曾经的宵星的一切,没有人会帮她的。” “所以,他还真的回来了?” “我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杰拉尔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该有别的情绪,但他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于是在经过短暂的迷茫后,他又逐渐坚定了起来,“我要找到他,我要知道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维问道:“你翻了这么多废品,就不能找一张他的照片来吗?” 杰拉尔摇了摇头,说道:“叛逆者的照片对于天琴而言是莫大的耻辱,是绝对要被销毁的。” 也就是他当初留了几张,白维也见到过,但白维也记不清谁是谁了。 “那么那个赫尔墨是不是留着络腮胡,有一头金发,眼睛还比较小的?”白维问道。 “这个啊……”杰拉尔下意识的想要回答,但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我看到对面的房子就有这么一个人在偷偷的看我们。”白维淡淡的说道,“而且,还看了挺久的,按照我们的交易,我应该告诉你。” 杰拉尔怔了怔神,在意识到白维说的是什么后猛然起身,立刻冲出了房间。 二十五 是重罪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被链锯剑抵着脖子的骸骨骑士满脸苍白。 “我问你身后的那两条机械臂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骸骨骑士咬着牙说道,“这是我的身体,我想加装什么就加装什么。” “这是你的……自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杰拉尔那暴露在外的眼睛里都快要迸出火星子了,“天琴的法律,什么时候容许过这样的自由?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法律,告诉我,是哪一条!” 这名骸骨骑士自然是说不出来的,他只是强撑着说道:“那又如何?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干!你凭什么只指责我一个?” “我当然知道这么干的人不止是你一个。”杰拉尔注视着骸骨骑士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上一个被我发现这么干的人,叫奥科特,你应该知道他的下场。” 这名骸骨骑士心里一颤,自然是听懂了杰拉尔的威胁,但他依旧不愿意服软,便强撑着说道:“杰拉尔!你要是真的想杀我,大可以直接动手!不需要找这些无聊的借口!反正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已经疯了,在十年前就已经疯了!反正我是无罪的,伱杀了我,你也就要被定性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 现在的杰拉尔早就与两天前刚回到天琴时不同了。 他将这名骸骨骑士推到了一旁的墙上,而后将手中的链锯剑高举了几分,接着扭动了把手。 瞬间,这名骸骨骑士的脑门上就传来了链锯剑那刺耳骇人的轰鸣。 骸骨骑士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 他很清楚,只要杰拉尔持剑的手稍微松一下,那链锯剑就会在瞬间将他斩成两半——完全不需要怀疑这把链锯剑的破坏力,此刻它已经在骸骨骑士背靠着的墙体上钻了一個大洞,那一粒粒破碎的石头砸在了他的脖颈上,仿佛在提醒着骸骨骑士,在这把链锯剑前,他的生命也和这些看起来坚硬的石头没两样。 杰拉尔真的想杀自己! “如果不是我没在你的身体里感受到污染的气息。”杰拉尔冷冷的声音在骸骨骑士的耳边响起,“现在的你就已经被我宰了。” 骸骨骑士还想要强撑,但杰拉尔只是将链锯剑往下挪了一些,那愈发靠近的轰鸣声以及掉落的更多碎石已经无法让他像之前那样强硬了。 “告诉我!是谁让你装上这些的!” “是,是我自愿的!” “放你妈的狗屁!你不是普通人,是骸骨的骑士!你将身体改造成了这样,是谁让你通过体检的!”杰拉尔冲着骸骨骑士大吼,“你的身后到底是谁?!是谁派你过来的……说!” 这一刻,这名骸骨骑士才终于撑不下去了。 在这如此贴近的死亡威胁前,他再也无法维持强硬,心理防线在此刻崩溃,他“啪”的一声栽倒在了地上,嘴唇打颤的说道:“是‘逐新会’……” 话音刚落,一连串密集的脚步声响起,更多全副武装的骸骨骑士从站台中冲了出来,在看到眼前这一幕后,纷纷举起了手中的自动铳炮。 “杰拉尔,住手!” “你被捕了!” …… 库德急匆匆的走进了骸骨骑士的总部,查莫斯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在看到他的之后,查莫斯第一时间迎了上来,人还没走到,抱怨声就已经先传来了:“头儿,你到底去哪里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找不到你的人,芬利部长很生气啊。” “查案去了。” “查案?”查莫斯瞪大了眼睛,“头儿,你不会还在查杰拉尔立的案子吧?那不就是他自己……” “立了案,就要调查。”库德简洁的打断了查莫斯的话,“现在告诉我,我不在的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今天发生的事情可多了。”查莫斯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首先就是最大的事情,上午的时候,四区的另一名事务助理也死了,而且还是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死掉的。” 库德的身体停顿了一下:“怎么回事?” “不知道,听现场人的描述,那位事务助理是在行走的途中突然的……四分五裂了。”查莫斯说道,“目前还没有搞清楚确凿的手法,只有大致的嫌疑人。” “谁?”库德下意识的问出了这个问题,而后用了不到一秒,他就猜到了答案,“是杰拉尔?” “是的,在那位事务助理死之前,杰拉尔是与他交谈最久的人。”查莫斯说道,“而杰拉尔刚离开没多久,这位事务助理就死了。” “……有证据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依然没有。”查莫斯叹了口气,“就像是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那位事务助理到底是怎么死的,这完全就不是天琴的力量。” “……那之后呢?” “按照规矩,我们自然要将第一嫌疑人的杰拉尔找回来。另一个小队的一名骑士找到了他,在‘里姆’站,于是这名骑士向总部传达了消息,并由自己在现场盯着他。” 库德突然感到了不安:“杰拉尔不会也把这名骑士杀了吧?” “那倒没有。”查莫斯摇了摇头。 正当库德要松口气的时候,又听查莫斯淡淡的说道。 “只是未遂而已,后续部队赶到的时候,正看到杰拉尔把他的链锯剑架在那名骑士的脖子上,并且是启动了的链锯剑。如果后续部队赶到的再晚一些,惨案恐怕已经发生了,今天又要多添上一条无辜的生命了。”说到这,查莫斯立刻愤愤然了起来,“这个家伙显然已经疯了!我们必须想办法立刻给他定罪……” “杰拉尔为什么要对那名骑士出手?”库德并没有理会查莫斯的情绪化输出,而是问了这个问题,“他有说明原因吗?” 查莫斯愣了愣:“什么?” “我是说……”在部长办公室前,库德停下了脚步,看着查莫斯,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问题,“杰拉尔为什么要对那名骑士出手?” “呃,是因为那名骑士进行了非法的改装。”查莫斯说道,“他在自己的背后加装了两条机械臂。” 库德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喂,头儿,你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要为杰拉尔说话吧。”看着库德的表情变化,查莫斯立刻惊讶的说道,“就算那名骑士真的有违规行为,杰拉尔也没有权限当场杀死他啊。” 库德依旧没有理会查莫斯的抱怨,再次问道:“他们还交代了什么?” “杰拉尔说,那名骸骨骑士说是一个叫‘逐新会’的组织让他加装的机械臂。”查莫斯说道,“不过这一点被那名骸骨骑士给否认掉了,他说自己并没有说这种话,全都是杰拉尔瞎编的。” 库德陷入了沉默。 而这份沉默让查莫斯感到有些不安,先前他一直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却没有察觉出来,此刻却逐渐意识到了,便问道:“头儿,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今天这么不对劲啊,你不是去查案了吗?可那份案子不应该是在四区调查吗?怎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到底去哪里了?” 库德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我确实是去查案了,但不是从四区入手的。” “那你查出什么了?” “一切正常,但又……不太正常。”库德很谜语人的丢下了这么一句话,“所以我现在还说不好,还要再看看。” 说着,库德就要进入部长的办公室。 查莫斯急忙拦下了他:“喂喂喂,你别在这里当谜语人啊!起码告诉我点东西吧!” 库德深深的看了查莫斯一眼,而后留下了一句。 “骸骨骑士非法添加机械臂,应该是重罪吧?” “非法添加机械臂吗……”查莫斯回忆了一下,而后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是重罪啊,怎么了?” “可在我提醒你前,你意识到了这点吗?”库德轻轻的说道,“你不是觉得,这只是个小小的违规行为吗?” 查莫斯怔住了。 二十八 污染物的身体,真是恶心啊 污染物将那手指连同盒子一同吞下,大块头和吉姆都愣了一下。 这显然是他们预料之外的状况,特别是对于曾隶属于魔鬼部队的大块头而言,更是没有想到的。 因为在他的认知中,污染物是没有太多智力的,除了本能的进食外,它们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污染之地里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只有在发现入侵者的时候才会发起攻击。在它们的身上,很难发现那种十分明确的“目的性”。 但是现在,这个奄奄一息的污染物却在最后时刻把那盒手指给吞了,这显然不是想在临死前吃个好的。 警惕感再一次涌上了大块头的心头,他已经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斩草除根的,非要浪那么一下,但是现在也已经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曾经身为魔鬼部队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静观其变”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于是他再次驱使起了那还未从【过载】中恢复过来的四条机械臂,立刻朝着污染物走去。 此刻的污染物正处在一种很诡异的状态,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截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导致了异常的肠子,正在不断的蠕动着,同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对于迅速靠近的大块头,它没有一点反应。 于是大块头立刻驱使着四条机械臂,朝着这污染物攻去。 在没有【过载】的加持下,自然是没有办法重现像刚才那样的打桩机效果,但也已经足够打死眼前这只感染物了。 至少大块头是这么觉得的。 而一旁的吉姆也认为大块头会很快将这污染物解决掉,虽然刚才污染物那吞掉手指的行为让他感到十分不安,但今晚让他感到不安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现在卡尔的血还在他的脸上呢。所以他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而后回家泡个澡,如果可以的话,他再也不想和大块头一起出任务了,以免重蹈卡尔的覆辙。 吉姆的脑海中杂七杂八的闪过了一堆想法,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房间里,为什么这么安静? 大块头还没有动手吗? 吉姆抬起头向着大块头所在的位置看去,在他这個角度,就只能看到大块头的背影,以及那完全撑开的四条机械臂。 那四条撑开的机械臂,却没有落下。 为什么……不发起攻击? 吉姆有些发愣。 这一刻,他心中的不安感再一次放大了,于是他强压下恐惧,稍微挪动了一下屁股,移到了大块头的侧面,旋即瞪大了眼睛。 他终于知道那四条机械臂为什么砸不下去了。 因为它们被另外四条“手”给抓住了。 此刻的大块头满眼都是恐惧,他在魔鬼部队服役那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眼前的状况。 眼前的污染物竟然衍生出了四条手臂,这不是触手,也不是爪子,是四条特征明显的人类手臂,甚至于每条手臂上都有着清晰可见的五根手指! 这怎么可能!? 更让大块头感到恐慌的是,那污染物的躯体还在蠕动着,不多时,竟然撕扯开了一个像是嘴的裂口。 并且最终用它发出了声音。 “哦?原来这样的身体也能承受我的降临吗?” 大块头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和他说话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是那根手指吧?一定是那根诡异的手指吧?! 大块头心中的悔意更盛了。 但是没有关系,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过载】的冷却就要结束了,不管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但只要它还是污染物的构造,就不可能拦得住【过载】的攻击! 大块头已经在开始给四条机械臂进行预热了。 他坚信,只要再一次进入【过载】,那么一切都会逆转的! 只要再一次…… 大块头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 因为眼前的污染物,已经先一步的燃了起来。 在大块头的瞳孔倒影中,那燃着火的诡异姿态,在迅速放大。 这也是大块头人生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两分钟后。 拥有着四条手臂,已被烧成了焦炭的污染物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态从房子里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它还没走几步,就“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番抽搐后, “呕”出了一根完好无损的中指。 而后彻底没了生机。 …… 另一边,杰拉尔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他知道,这是白维。 自打他接上了这只眼睛后,杰拉尔就一直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的存在,他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直到刚才,白维说要去处理下另一边的事情,而后就没了声音,杰拉尔也很明确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空了一部分,他便知道这是白维离开了。 但是现在,白维又回来了。 虽然对于白维这个能够在各个尸块上移动的能力比较好奇,但杰拉尔并没有发问,而是问了更有价值的问题:“怎么样了?” “算是解决了。”白维的语气很不好,“但你依旧要快点赶回去,好解决一下你家里的三具尸体和一具污染物的遗骸。” 三、三具尸体和一具污染物的遗骸?! 杰拉尔差点没崩住。 白维这才离开了多久?就宰了三个入侵者和一个污染物? 这是怎么做到的?那边不就只是一根手指吗?! 你要是有这个战斗力,为什么还要呆在我的身体里呢? 这不是屈才了吗? 在听到白维的话时,杰拉尔的脑海中在瞬间就闪过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想法,但他还是忍住了向白维一一发问的冲动,因为他感觉到白维刚才的语气很差,便问道:“你这是……受伤了?” “我就剩灵魂了,能受什么伤?”白维没好气的说道。 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那杰拉尔就更加疑惑了:“那你是怎么了?” 白维沉默了半晌,重重的叹了口气。 “污染物的身体,可真是恶心啊。” 杰拉尔:“……?” 面对杰拉尔的疑惑,白维并没有更多的解释,毕竟是杰拉尔要对他单向透明,又不是他对杰拉尔单向透明,维持一定的神秘感是必须的。 但他现在确实很不舒服,一来是灵魂在尸块与尸块间移动是一件很“伤神”的事情,虽然不至于直接消耗灵魂,但也会让他感到异常疲惫。 二来就是他刚才所说的,污染物的身体,可真是太恶心了。 当然他所说的恶心,指的是操控起来很恶心。 就像是杰拉尔一直所说的那样,人脑是没有办法控制太多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部位的,所以天琴才一直禁止在身体上添加额外的金属部件。而放在白维这里也是一样,污染物的躯体和人类的躯体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构造,所以操控起来会给他带来一种极大的不适感,体验一次后就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而且污染物本身实在是太弱了,它虽然有灵魂,但灵魂却是十分混乱且弱小的,拿来做二阶降临的燃料确实可以,但燃个两分钟也就燃透了,一点渣都不剩。 这样的躯体和灵魂,做到像刚才那样秒杀两个已经没有太多还手之力的家伙就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苛求它能做到更多了。 但想想也是,如果送上门的这种东西就能让白维随意的降临,那他还有必要天天在这里进行“坑蒙拐骗”吗? 直接往污染地一钻不就好了吗? 不过抛开这些,污染物本身能作为降临的载体也让白维挺意外的。 但他也能想到大概的原因。 这就是尸块与尸块间的吸引力,在污染地深处受到了舌头影响的污染物自然会想着向有着同样气息的手指靠近,甚至将手指吞下,为手指献身,这应该可以看作是舌头的本能的延伸。 所以今晚污染物会出现在那里,并不是意外,就是被手指吸引来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在白维到这里之前,杰拉尔自己也是在吸引污染物的。按照杰拉尔的说法,污染物也是每隔几天都会上门找他的,为此他都做了不少的准备。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污染物来找手指,是因为受到了舌头的影响。 那找杰拉尔,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白维陷入了思索中。 十年前,他在污染之地到底遭遇了什么呢? 就在这时,白维听到杰拉尔低声说道:“来了。” 嗯?什么来了? 白维也看了过去,在监牢的尽头,有一个熟悉的人正大踏步的往这边走来。 这个人白维也认识,正是库德。 “时间到了,杰拉尔。”库德站在牢房前对杰拉尔说道。 杰拉尔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而后沉声道:“你们删掉本没有资格关我,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不符合规矩。” 库德抿了抿嘴,但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让身后的骑士上来开锁。 白维的声音在杰拉尔脑海中悠悠的响起:“看来你也意识到了啊,他们已经开始用规则以外的东西来对付你了。” 杰拉尔眯了眯眼睛,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在开锁后,他看都没有看库德一眼,径直的向外走去。 但还没走两步,库德就叫住了他。 “慢着,杰拉尔。”库德缓缓道,“我送伱回去。” 二十九 他们疯了 最后一班齿轮列车在轨道上缓慢的行驶着,车厢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齿轮转动的声音。 车厢里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坐在车厢的两个角落里,看起来像是毫无交集的人,但他们的身上却穿着一样的制服,只不过一套新,一套旧。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过另一人的脑海中却有声音响起。 “你觉得这位小队长是来杀你的吗?” 出声的自然就是白维了,而在列车前后坐着的,也正是库德和杰拉尔。 “他为什么要杀我?” 对于杰拉尔的疑问,白维轻笑了一声:“你这到底是明知故问,还是不敢相信呢?” 杰拉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半晌后回答道:“我不知道。” 他还记得在骸骨部队的总部里对他说的话。 现在,这里的人已经在用规则以外的手段对付他了。 在过去的十年里,虽然无数人都想要让杰拉尔死,但杰拉尔却能活到现在,便是因为想要他死的人,也不会直接对他动手,而是务求在规则范围内让他去死。比如命令他去执行一些危险度极高的任务,并且只提供最少的支援或者干脆不提供支援,比如将他丢到充满危险的泥沼森林,期待他走不出来,又比如,和一些不属于天琴的势力做交易,让他们来动手。 反正底线就是不会亲自对杰拉尔动手,因为这会越过那条线。 但是现在,哪怕白维不专门提醒,杰拉尔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越线行为,正越来越多了。 以前绝对不会做的事情,现在都已经是频繁发生了。 所以,当库德提出要送自己的时候,杰拉尔也预想到了这样的发展。 虽然他并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从进入这趟列车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始终处在“预热”的状态,以确保在面对突发情况时,他的身体没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毕竟,他这次要面对的可不是奥科特那样的新手。 ……库德。 哪怕算上那群已经不在人世的老战友,库德也是杰拉尔所认识的人中数一数二的强手了,在骸骨部队中,他也是最年轻的小队长,并长期执行外派任务。 骸骨部队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负责城防的安全部队,另一部分就是负责与其他教会打交道的外派部队,后者往往要面临长时间不在天琴境内得不到补充的状况,所以自身的机械化改造度不会太高,而机械化以外的部分也要更为出色。 这一点,就有些像是当年的宵星,强调机械是肉体的辅助。 而杰拉尔和库德,都是这一方面的佼佼者,在很多时候,杰拉尔看库德,都感到对方有几分当年的自己的影子,特别是两人又有过一段不算短的“搭档”时间,对彼此也算是了解。 也正是因为这样,从感性上而言,杰拉尔并不想将库德当做生死对头来看待。 但从理性上来看,他又不得不对库德抱有最大程度的警惕,不仅仅是因为库德本身实力就很强悍,更是因为……他现在手边没有武器。 是的,杰拉尔现在并没有武器,他的链锯剑被留在了骸骨部队。 而骸骨部队那边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他的武器太老了,需要维护和检修。 这也是明面上的规矩,杰拉尔没有办法拒绝。 这完全就是阳谋。 而库德的身边则随身携带着他的那把折叠斩击斧,杰拉尔也见识过那柄斧头,在【过载】的加持下,库德可以在一秒内就将斩击斧完全展开并发起雷霆般的斩击,这对于没有链锯剑,且机体远不如库德的杰拉尔而言是很难格挡下来的。 所以在进入车厢后,杰拉尔就直接坐在了离库德最远的位置,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身体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 但杰拉尔知道,即便是这样,他也很难战胜库德。 “如果真的打起来了,你要和我做交易吗?”白维懒洋洋的声音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响起,“我来帮你宰了他。”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白维就已经猜到了杰拉尔的回答。 而事实证明,他也没有猜错,杰拉尔拒绝了。 “不。” “这是为什么?”白维说道,“他可是真的会打死你的,难道说你还在坚持什么不用借用我的力量伤害天琴人的底线吗?你不觉得这很掩耳盗铃吗?” “我并没有盗过什么铃铛。”杰拉尔说道,“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幕后黑手,也不知道背后的真相,他只是在听从上级的命令。” “所以伱就任由他杀你,也不反抗?” “我当然会反抗。”杰拉尔说道,“但我只会用属于我自己的力量来反抗,不会使用你的。” 啧,真是麻烦啊。 白维感觉杰拉尔这家伙真是又臭又硬,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正当白维琢磨着该如何对这个家伙进行诱导……哦不,劝说的时候,另一边的库德已经站了起来,还提起了他的那把折叠斩斧。 ……要开始了吗? 白维眯了眯杰拉尔的眼睛,他也感觉到,杰拉尔也绷紧了身体,做足了准备。 但白维也很清楚,库德并不是奥科特那样有一身神装却不知道该如何战斗的憨批,从某种角度来看,库德就是更为年轻,同时拥有着更为先进的躯体辅助,还拥有武器的杰拉尔。这种情况下,杰拉尔根本不可能是对手,一旦库德想要搏命,那么杰拉尔连活下来都很难做到。 没有办法了吗? 白维的瞳孔微微的凝滞了起来。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就算杰拉尔不愿意,那么他也要强行出手了。 他,不允许杰拉尔死在这里。 谁来都不允许。 “咚咚”。 列车驶过了倒数第二個站台,向着最后一个车站驶去。 倒数第二个站台的灯光渐行渐远,那不断闪烁的光影在两人的眼中跳动。 库德缓缓的举起了手里的斩击斧。 白维则一点点的睁大了眼睛。 而后…… “砰”。 一道清脆的声响。 库德将斩击斧扔出了车外,那精致与暴力并存的武器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中。 杰拉尔都愣住了。 “先前我一直都不敢肯定,但当他们明令要求我杀掉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他们确实已经疯了。” 库德直视着杰拉尔。 “我们该好好谈一谈了,宵星。” 三十 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的神是什么样子的? 最后一辆齿轮列车缓缓的驶离了终点站,宣告着一天工作的结束。 它下一次再来这里,就该是明天的拂晓了,在此期间,这古老而破旧的终点站将不会有任何人造访。 “啪嚓”。 火柴冒从纸盒的边缘处擦过,先是亮起了几点火星,而后很快转为了一团微火,照亮了半边满是胡渣的下巴,那下巴的嘴上叼着烟,于是火舌舔祗着烟卷,很快燃起了雾。 库德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那极为不自然的情绪才逐渐放松了下来,而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杰拉尔:“你要来一根吗?” 杰拉尔摇了摇头。 “啊,我忘了,开拓者部队是禁止吸烟的。”库德笑着说道,“我有个在‘魔鬼’部队的朋友,他也是从来不碰这东西的。” 杰拉尔看着库德这熟练的吸烟动作,显然是个老手了,便颇为疑惑的问道:“我以前从未见你吸过。” “骸骨部队虽然不像是以前的宵星,现在的魔鬼那样明令禁烟,但也有队长在执行危险任务时不得碰烟的规定。”库德说道,“而你见到我的时候,我一直都是在执行这样的任务。” 杰拉尔听明白了,他点了点头:“是的,你要防范我。” “是啊。”库德并没有否认,反正再次露出了笑容,“那可是危险而又漫长的任务。” 这番交谈过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更加轻松了,连杰拉尔都难得的挤出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笑容的笑,老实说这对于他而言比较为难,毕竟他已经二十年没有这样笑过了。 杰拉尔看着眼前的库德,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后辈。 之所以说是熟悉,是因为他们之间也已经相处几年了,而之所以说是陌生,是因为这几年的时光中,他们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交谈。 正如库德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始终对杰拉尔保持着足够的戒备,以至于连最爱的烟都能完全不碰,让杰拉尔以为他不抽烟。 “为什么?”杰拉尔突然问道。 “你是说,我为什么决定和你谈谈吗?” “不。”杰拉尔说道,“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武器从车厢里丢了出去?” 听了杰拉尔的问题,库德的表情顿时有了一瞬间明显的愕然:“竟然是问这個?” “因为我确实很好奇。”杰拉尔淡淡的说道,“你要和我谈谈,只要把武器丢在脚下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从车厢里丢出去?这样显得决心比较大吗?” 见杰拉尔是很认真的在问,库德也就不太好随便的糊弄过去了,他认真的回答道:“决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听说过伱们开拓者部队的规矩。在一个离队的成员回归小队的时候,一定要先让他把手里的武器扔得越远越好,以免他被污染后用这些武器伤人,在解除了他的所有武装后,你们才会对他进行污染性的测试……是有这样的规矩吧?” 杰拉尔似乎也猜到了库德这样做是和宵星曾经的规矩有关,便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因为‘身锁’只能锁住身体上的金属部件和义肢,没有办法锁住单独的武器,所以我们才需要这条规矩,来排除可能的隐患。” “我知道,宵星的每一条规矩,都是由鲜血换来的。”库德耸了耸肩,说道,“这样看来,我做的还不错?” “如果这里是污染之地的话,那你确实做的不错。” 库德笑了笑:“没有办法,我做出那个决定也是很突然的,我看得出你一直都在防范着我的发难,而我也一样。毕竟在大众的眼里,你才是被污染的那一个,所以我也不知道贸然与你接触是不是对的。” “那你还把武器丢了?” “因为只要那玩意还在身边,我们就永远没有办法迈出那一步。”库德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斩击斧,“不管我对你说什么,你都会分出一部分精力来提防我会不会在下一秒给你一斧头,而如果那把链锯剑在你身边的话,不管你说什么,我也要忌惮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劈成两段的想法。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认识了,但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我们都是忌惮并警戒着彼此。当然或许你没有,可我是有的,但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很大,我们不应该还将精力放在防范着彼此上。” 听库德这么说,杰拉尔也算是明白了,先前在齿轮列车上时,库德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 他也在赌,赌杰拉尔并没有疯。 而为了让自己能够坚信自己的选择,他也用了最激进的手段,直接将自己的武器丢出车厢,让自己没有后悔的余地。 但这个看似有些夸张的举动却取得了最好的效果,如果不是他的孤注一掷,两人能否像现在这样试图推心置腹的交谈……还真不好说。 毕竟,十年来的刻板印象和偏见,如果没有足够的魄力,是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化解的。 “我很感谢你能相信我。”杰拉尔缓缓的说道,“但我还是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你在车上给的理由是他们想杀我……可他们一直都想杀我,甚至于很长时间你也是这样做的。” “是的。”对于这点,库德并没有否认,“但我说的是……明令。在以往,他并不会下达这样的指令,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些暗示,比如让我在污染地的边缘把你丢下,让我减少对你的支援,甚至于在莱茵的索姆城,也是这样的交易。但是在今天晚上,我的顶头上司对我下达了明令,他让我解决掉你,就用那把被我丢到外面的斩击斧,可是在此之前,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因为你在明面上,就是无罪之人。” 听库德这样说,杰拉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果然就如维萨斯所说的那样,他的敌人已经在用规则之外的手段来对付他了。 甚至于已经可以对他这个明面上的无罪之人下达最直接的抹杀指令了。 “但你却拒绝这样做了。”杰拉尔问道,“对于你而言,间接的让我死和直接的让我死真的有很大的差别吗?” 听杰拉尔这样问,库德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笑了笑:“如果差别不大的话,我也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那么多了……我连武器都已经丢了,我们之间就不能更坦诚一些吗?” “我并不是在质疑你,只是在实话实说。”杰拉尔说道,“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两个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要我死而已。”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这其中的差别很大。”库德轻轻的说道,“规则,在其他的地界可能就只是一纸空文,但在天琴,就是最底层的运行逻辑,最让我们引以为傲的资本。当然也因为我们是人类,并不是单纯的机械,并不是呆板的执行着规则,很多时候也会利用规则的漏洞来做一些……不是那么合规的事情,就比如说解决掉有可能被污染了的你。在这之前很多人,甚至包括我在内,都是认为你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污染了,只是用某种取巧的方式饶过了检测,饶过了规则的审判,所以我们也用规则的漏洞杀掉你……虽然我也觉得这不是很合适,但我愿意去做,因为说到底,我们都是在围绕着规则在博弈。” 说到这,库德顿了顿。 “可是现在,当那条命令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在库德与杰拉尔交谈的时候,白维也在静静的观察着这位骸骨部队的小队长。 在游戏中,库德也是有过露脸的,最早就是在索姆城,是他完成了与科里的交易,让杰拉尔死在那里。但这也并不是他的本意,在之后与玩家的交谈中也不止一次提到过这是他最后悔的事情,特别是在最后的灾难爆发时,库德才更加真切的意识到他当初到底做了什么。 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游戏中没有交代他最后的结局,只是在灾难结束后,他就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逃了。 但从他今晚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不会逃的。 而因为白维的出现,杰拉尔也没有死在索姆城,甚至于又阴差阳错的与库德走在了一起。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会如何发展呢? 连白维都有些期待了起来,所以在杰拉尔与库德交谈的时候,白维一直都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 库德并不知道此刻看着自己的并不是只有一个杰拉尔而已,他还在说着:“而且并不仅是这样,有太多太多超出常理的事情了。比如说你昨天遇到的那个叫奥科特的家伙,你说他的身体里有八条非法改装的机械臂,我本以为那只是你的痴人说梦,但今天又发现了一个装了两条机械臂的,而且还是骸骨部队的同僚……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通过的体检,这点让我很诧异,但更让我诧异的是,除了我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觉得这不对劲,只是认为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可在我的记忆中,骸骨部队加装机械臂,这绝对不是什么小事,所以……” “你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他们疯了?”杰拉尔轻轻的打断了库德的话。 听到了杰拉尔的感慨,库德停了下来,而后将手里已经燃尽了的烟头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咚”的一声,那点火星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能准确的说出我的感受。”库德说道,“看来这十年来,你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杰拉尔淡淡的说道,“这十年来,我不止一次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天琴不正常。我所熟知的事务员并不存在,我所接到的任务子虚乌有,全世界都在说我疯了,所有人都想让我死。” 库德沉默了半晌,而后微微颔首:“这种情况是很难,真的很难,我都想象不出来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但现在的你似乎已经可以肯定了……疯掉的并不是你自己,对吗?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如何确认这一点的。” 杰拉尔也沉默了下来,接着库德便看到杰拉尔左眼的眉毛很突兀的挑了挑,这让库德有些发愣,但当他定睛看去的时候,那左眼上的眉毛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就只是随意的抽搐了一下。 “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杰拉尔缓缓的摇了摇头。 “好吧。”库德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杰拉尔又看着库德:“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如此肯定出问题的不是自己,而是天琴?我花了十年才能确认这一点,但你似乎就只用了一两天。难道说你有特别的天赋?当然了,不愿意回答也没有关系,毕竟我刚才也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不,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无法回答的问题。”库德摇了摇头,说道,“我能肯定出问题的不是自己也并不是因为什么天赋异禀,只是因为我的运气比你好,我还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你知道在天琴里有这么一个部门,是驻扎在天琴城外的吗?” “你是说……”杰拉尔沉思了一下,说道,“外交事务部?” 库德点了点头:“是的。” 外交事务部,是天琴里一个极为特殊的部门,如字面意思那样,这是天琴用来与其他教会的领地进行外交的部门。 但特殊的点在于天琴本身。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天琴本身就是极为特殊的,这座城市里的一切,不管是金属义体、齿轮列车,以及各式各样的工具都是独一份的,在其他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而这些东西也没有办法在离开天琴后运作,所以天琴人本身也很不喜欢与外界进行交流,因为一旦长时间出城,他们所拥有的东西百分之八十都会变成废铁。 所以才需要这么一个特殊的外交部,用外界的东西和外界交流。 就比如说他们往返莱茵的马车,就是由外交部养在城外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从外面来的,不允许被带入天琴的东西,都被放在了那里。 不过天琴城内很少有人了解这个部门就是了。 “我的父亲,就是外交事务部的一员。”库德说道,“所以我对这个部门要比普通人更了解一些,其实它并没有多么特殊,里面的工作很轻松,因为天琴的外交事务并不多。而我的父亲之所以进入这个部门,纯粹是因为他对机油过敏,没有办法接受程度太高的机械改造。而在外交部的人,大都是和我父亲差不多的老头子,他们对机械并没有太多的追求,更向往外界简单的生活,平日里也就养养马,种种菜。” 这确实是与天琴的画风所格格不入的地方,但它又确实是天琴的一部分。 这便是特殊的点。 “你去找了你的父亲?”杰拉尔问道。 “是的。”库德点了点头,轻轻的说道,“老实说,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和我的父亲好好聊过天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天琴城和外交部那样,我只会在需要出使任务的东西时才会去找他,比如马车,而他平日里也只会在有上头命令的时候才会见到我……平日里,我们毫无交集。所以在我因为昨天的案件感到困惑下意识的像小时候那样去找他聊天谈心时,我才发现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杰拉尔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天琴变了,在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库德说道,“我的父亲是十二年前前往外交部任职的,在此期间他从未返回过天琴城,所以他记忆中的天琴,就是十二年前的天琴,但和现在的天琴,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说到这里的时候,杰拉尔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库德的表情变了,变得是那么的……惊恐。 这位骸骨的小队长,哪怕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说话时的喘息声都忍不住加重了。 他看起来紧张得有些过分,以至于想再点根烟让自己冷静冷静的时候,却因为双手的颤抖而点不燃火柴。 最终,还是杰拉尔按住了他的手。 “别紧张。”杰拉尔沉声道。 在杰拉尔的安抚下,库德才逐渐冷静了下来,手也不抖了。 他看了杰拉尔一眼,轻笑着说了一句“不愧是宵星”后,麻利的将火柴点燃了。 烟被重新点燃,那冒出的白雾似乎裹挟上了库德的紧张,让他重新恢复了镇定。 “你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事务员44号。”库德说道,“在你看来,这个本该存在的人,突然消失了,没错吧?” 杰拉尔点了点头。 “那么你知道吗?”库德轻轻的说道,“除了事务员44号外,还有什么也不在了吗?” 杰拉尔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库德并没有让他想太久,直接开口:“第二条、程在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的情况下被抹除,不止是事务员44号,很多东西,都在消失,都在我们未曾注意到的时候突然间消失了,甚至于整个城市的人都没有感觉到……除了,不在这座城市的外交部。” 听到这,杰拉尔的心里也是一沉。 如果不是库德的提醒,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是感觉到这些年天琴的发展越来越快,在他那个年代只能被当做军事用途的各种义肢也被放在了民用上,整条整条的手臂砍下换成机械臂,在十年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也已经是习以为常。 但他一直都以为这只是时代在变化,却没有想到……更深层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和事务员44号一同消失了。 杰拉尔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这句话。 而就在这时,说到一半的库德突然停了下来。 杰拉尔看到,他的手又不自觉的开始了颤抖。 “我原本想要统计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少东西消失了的时候,却在突然间发现了一个最大的,最重量的东西被我们漏掉了,被我们所遗忘了,但它本应该是最不可能被遗忘掉的。” 库德的语气让杰拉尔的呼吸也不自觉的慢了半拍:“什么东西?” 他看着杰拉尔,似乎是在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更像是在哭。 白维眯了眯杰拉尔的眼睛。 这个库德确实让他感到了意外,竟然连最关键的东西都已经发现了。 “杰拉尔,你好好的想一想,好好的回忆一下。”在沉默了许久,等到那烟都燃到手指头了,库德也像是没有发觉到似的,他只是轻轻的说道,“你还记不记得……” “我们的神。” “是什么样子的?” 三十一 只能我自己一人去 库德将一张被撕下的书籍扉页展示在杰拉尔的面前。 这是一本很普通的,学术类型的书籍,因为是撕下来的扉页,所以书名也不完整,只能看到“金属义肢自动化”这几个字。 但书名显然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扉页上的那幅画。 画上的是一个庞然大物,庞然大物的躯体由金属与圣光交织组合而成,宛如一件古典而神圣的艺术品。 但杰拉尔知道,这并不是艺术品。 这是……祂。 是的,这就是天琴本身。 “你有没有想起些什么?”库德说道,“这是我从我父亲的其中一本藏书上撕下来的,他所保有着的所有十二年前的书,只要是由官方出品的,这都是必带着的。” “我知道。”杰拉尔沉声说道,“十年前,宵星每一次进入污染地之前,都会向这幅画祈祷,因为……” “祂是天琴。”库德轻轻的说道,“是我们的神,但是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却把祂忘记了。在从父亲那里回来后,我在骸骨部队的办公室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印有祂肖像的书籍,到处都没有。可是在我的记忆中,当初的我也是对着祂立誓后才进入的骸骨,可是现在什么都找不到了,祂好像在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这确实是一件很让人心悸的事情。 十年来,杰拉尔一直都在找事务员44号,一直都在找当年的真相,却没有发现连天琴之神都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 而他也能够理解库德会如此冒险,就这样火急火燎的来找他合作。 杰拉尔看着库德,说道:“我想,你应该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和任何人说。” “是的。”库德点了点头,“你是第一个,我甚至都没有告诉我的父亲,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于我突然把他的书撕毁这件事情很生气……因为他还敬重着天琴,和十二年前一样。” “因为不在天琴城内,所以没有被影响到吗?” “应该是这样的。”库德又说道,“除了我父亲外,我还在外交部问了其他人,他们的反应也和我父亲的差不多,都好像活在十二年前,而他们也有个共同的特点。” “什么?” “这些年来都很少返回天琴城,一直都在外交部呆着。”库德说道,“那些返回天琴城比较频繁的人,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退出外交部,并且再也不会回来。这也让外交部的人员在迅速减少,到现在也就只剩下十几個人了。” “也就是说,还是天琴城的原因。”杰拉尔沉声道,“大家都是被天琴城所影响了。” “是的,现在天琴城给我的感受就像是一台齿轮列车。”库德轻轻的说道,“它在十年来不断加速着,一年更比一年快,但齿轮车上的人们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在齿轮车外的人,才能看到如今的齿轮车已经快到了何种疯狂的地步,甚至于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极限,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脱轨。可……车上的人感觉不到,车外的人无法提醒。” 库德的形容让杰拉尔沉默了良久,而后微微颔首:“你总结的……很形象。” “但好在,你我还是车上的人。”库德指了指自己和杰拉尔,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还有机会让它停下来,在它彻底失控脱轨之前。” 库德的话让杰拉尔感到有些恍惚。 这十年来,他始终都是自己一个人。 没有理解他,没有人帮助他,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疯子,他就像是那齿轮列车上唯一的正常人,在发觉到车子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后想要提醒大家,却被大家冷眼相待,把他看作是老不死的神经病。 但是现在,终于有个年轻人站了出来,和他说了一样的话。 从“我”到“我们”,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杰拉尔并没有盲目欣喜,他很清楚他们要面对的东西绝对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他在原地停滞了十年,而敌人已经行动了十年,甚至把他们的神都给抹消掉了……可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杰拉尔只是平静的看着库德,问道:“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有。”库德快速的说道,“来之前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引发这一切变故的节点,应该就是十年前的‘宵星’事件,也就是在你的身上,所以我的想法都是围绕着你来进行的,但是……” 他顿了顿。 “在我说出我的想法前,我希望伱能够提供更多的信息,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这也是我向你所展示的诚意,杰拉尔。”库德看着杰拉尔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想知道,十年前的宵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进入的污染之地,而你又是否从污染之地里带出了什么东西?” “我知道这些问题你现在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因为你失忆了,所以我也不苛求全部。” “一点点也好,你调查出了什么,又或者是回想起了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行。” “简而言之,我想让你把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 “这样,我们才能找到让天琴这辆齿轮列车停下来的关键。” 杰拉尔沉默了。 他能感觉到库德话语中的诚恳,也知道眼下的关键,仍旧是十年前的那次任务,只要解开了这个,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而他,也早已不像是先前那样一无所知了。 可是他所掌握的信息,所知道的事情,全都是来源于…… “告诉他吧。”白维的声音在杰拉尔的脑海中突然的响起,“除了关于我的部分,你可以全部告诉他。” “这也是你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而我也想看到,你和你的后辈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白维轻笑着说道,“是在努力后触及到真相,还是……” 在失去一切后,祈求我的力量呢? 后半句话白维并没有说完,但杰拉尔却也能够明白。 所以杰拉尔在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后,还是做出了决定。 “既然如此,到我的家里来吧。”杰拉尔说道,“我可以让你看一些东西。” …… 四区分塔。 扎门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前深吸了好几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 里面响起了永新的声音,扎门才推门而入,而后对着里面的永新恭恭敬敬的行礼。 “永新大人。” 话语中依旧透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感,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永新,因为那一晚永新的变化始终回荡在他的脑子里,让他做了好量词使用错误的噩梦,直到现在仍旧让他感到心悸。 但永新也没有在意,只是平静的询问着:“派去杰拉尔家里的人回来了吗?” 这个问题让扎门更加紧张了,他结结巴巴的回应道:“报,报告永新大人,他们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回来?” “是,是的。” “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没,没有。”扎门连忙问道,“我们是不是派出第二队?” “不用了。”永新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他淡淡的说道,“他们没有回来,本就说明很多问题了,再派多少人去都没有用……而且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 “抱,抱歉,永新大人。”扎门将身体躬得更低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现在啊……”永新沉思了一会,而后轻轻的说道,“既然已经能够证实杰拉尔成为了不可控的人物,那么就不能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了,提前开始吧。” 扎门微微一愣:“提前开始?提前这么多吗?” “是的,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永新淡淡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明天晚上就是霍尔曼主教归来的日子,没错吧?” “是,是的。” “既然如此……”永新轻笑着说道,“那就让主教大人,亲手点燃这把新生的火吧。” …… “这是怎么回事!?” 在来到杰拉尔的家后,库德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这座普通的木屋已经被毁掉了大半,屋外是一具像是被灼烧过的巨大尸骸,而巨大尸骸后是一连串带血的脚印,仿佛这个家伙是从血海中走出来的一样,可是这串脚印的终点,却是那木屋。 所以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库德满脸震惊的看向了杰拉尔,还以为这就是杰拉尔要给他看的东西。 但他很快发现,杰拉尔的表情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显然对自己家里所发生的一切也不是很知情。 因为杰拉尔确实不知道白维到底做了什么,只是知道他解决掉了三个入侵者,但他根本没说是这么解决掉的啊! “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杰拉尔沉着声说道,“不过那尸骸好像是污染物,我去检查那尸骸,你到屋子里去看看还有没有活人,我看那串脚印好像是人血。” 都已经这样了,还会有活人吗? 库德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在点了点头后立刻进入杰拉尔的屋子。 而杰拉尔则大步走向了那污染物的尸骸,而后在白维的指使下,从污染物的正前方回收了那根被吞掉后又吐出来的手指。 这也是不能让库德知道的东西。 在回收了手指后,杰拉尔也并没有立刻回屋子与库德汇合,而是仔细的观察着眼前这具污染物的尸骸。 说实在的,这些年被杰拉尔弄死的污染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他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杀死过污染物,但从来都没有把它们的尸体变成这个样子——整具尸体都像是被烧干、烧透了一样,污染物那引以为傲的再生和重组能力在此刻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样的状况,杰拉尔是第二次见了。 而第一次,就是在半个月前的索姆城,被他亲手埋下的,那个叫乌鲁的人。 这就是使用维萨斯力量的最终下场吗? 不管是人,还是比人的生命力更为顽强的污染物,最终都将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连渣都不剩下。 杰拉尔看着面前的污染物尸骸,突然感觉像是在看未来的自己。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没过多久,库德就站在了他的身旁,表情很不好看。 “我检查过了,里面有三具尸体。”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骸骨部队的小队长,在见到里屋尸体的惨状后,库德也感觉很难绷住,“其中一个人的尸体都已经完全碎掉了,搞得我最开始还以为只有两具尸体……啧,不想说了。” 库德摇了摇头,而后再次看向了杰拉尔。 “如果我问你那三个人的身份,你应该会说不知道吧?” “我确实不知道。”杰拉尔摇了摇头,而后指向了面前的污染物尸骸,“我本来想让你看的,是这个东西。” “污染物?”库德眉头紧皱,“这里为什么会有污染物?” “这也就是我要和你说的。”杰拉尔说道,“自打十年前的那次事件后,我就被这些东西缠上了。不管我住在哪里,这些东西都会找到我,所以我才会搬到这种偏远的地方,以免误伤到其他人。” 库德若有所思:“这些东西缠了你多久?” “就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次事件后就一直没有断过了。”杰拉尔淡淡的说道,“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就好像,我偷了它们什么东西似的,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说着,杰拉尔又往自己的房子里看了一眼。 “至于那里面是什么人,我只能说……最近想找我麻烦的人,很多。可能是他们碰巧撞在一起了吧。” 对于杰拉尔的这个说法,库德并没有太多的质疑。那里面的惨景确实像是由污染物制造的,而且从遗留下的血渍来看,惨案发生的时候,杰拉尔应该还在骸骨部队的总部里关着呢,根本不可能…… 嗯? 库德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后喃喃道:“也就是说,这三个人来你家的时候,你正被我们关着……而且还是违反了规则的关着,是这样吗?” 杰拉尔转头看向库德,说道:“现在你应该知道,我在面对的是什么了。” “污染物在找你,天琴也在找你。”库德轻轻的说道,“就好像是,你拿了让他们都在意的东西一样,但你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是的。”杰拉尔平静的说道,“你所看到的,就已经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了。” 库德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后,他睁开了眼睛,仿佛做出了决定,同时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造型独特的钥匙。 “这是我从我的老上司那拿来的。”库德对杰拉尔说道,“用了它,可以直接找到霍尔曼主教。” 杰拉尔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也想找霍尔曼?” “看来我们的想法一致。”库德点了点头,而后轻轻的说道,“主教上连着天琴,下连着凡世,如果天琴真的出了问题,他不可能不知道。” 杰拉尔看着库德,问道:“那如果出问题的是他呢?” “所以……”库德反手将钥匙握在了手中,而后很突然的对杰拉尔笑道,“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 三十二 守序之匙 听到库德说要自己一个人去找主教,杰拉尔立刻摇头:“不行,那太危险了。” 库德看着杰拉尔,问道:“你觉得危险,是因为你认为霍尔曼主教已经出事了吗?” “我认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杰拉尔说道,“十年了,五大主教一直都没有露面,哪怕天琴都已经异常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也没有任何行动,我只能认为出问题的就是他们。” 库德沉默了一会,而后摇了摇头:“我的看法和你相反,在我看来,主教应该还没有出事才对。” 杰拉尔眉头微皱,但没有立刻出声询问,就只是等待着库德的解释。 “因为天琴的绝大多数规则都还在运转着的,甚至在我们从莱茵回来前,那时我们接到的命令还是在规则范围内将你杀死,甚至不惜与莱茵的那位主教做交易。”库德缓缓的开口,“在我看来,这就是规则还在运转的最直接的证据,而且杰拉尔,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主教想让你死的话,你真的还能活到现在吗?” 杰拉尔的表情微微有了些变化:“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伱有没有听过一个这样的说法,神的意志会影响祂的信徒。”库德说道,“在其他教会我不知道是如何呈现的,但在天琴,我们的神崇尚机械与规则,所以整個天琴都是这样的,天琴的意志和力量从通天塔传递到四个分区塔,又有四个分区塔传递到整个天琴,因此整个天琴都能受到我主的恩泽。” 杰拉尔微微颔首,这个他还是知道的。 “而这当中有一个点,就是普通人是没有办法直面天琴的力量与意志的,必须要通过分塔,而掌控着分塔,能够与天琴直连的,就只有五位主教大人。”库德缓缓的说道,“换句话说,抛开我主天琴,那么主教大人的力量就是无限的,他们并不只是像其他教会的主教那样只掌握权利与财富,他们是真真正正的,有着能够影响着彼此辖区的每一个区域的……分神,用机械的理论来看,就是,节点。” 库德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到杰拉尔的表情中闪过一丝茫然,他便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复杂了。 于是库德便用手指在地面上比划了起来,而这也确实很好的帮助了杰拉尔理解,毕竟杰拉尔先前所在的开拓者部队对这方面的研究确实不深。 在库德那简单的比划下,杰拉尔很快便明白了库德所说的东西——“神(主塔)影响着主教(分塔),主教(分塔)影响着世人”。 “我明白了。”杰拉尔点了点头,“你可以继续了。” “其实主要就是这个。”库德说道,“我们现在都知道,天琴出了问题,但具体到是哪一方面出了问题,这才是重点,但不管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都可以发现,主教这个位置承着上启着下,是最为关键的部分,所以我才说,我们一定要去找霍尔曼主教。” 杰拉尔看着库德,说道:“可你刚才说,你觉得霍尔曼没有出问题。” “至少没有出完全的问题,证据就是……你还活着。”库德认真的说道,“因为主教是可以制定规则的,要是主教想让你死的话,完全可以通过制定新的规则来处死你,虽然这并不容易,但是十年的时间,怎么样都够了。可在这十年里,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这足以说明……” 杰拉尔终于明白了库德的意思,便轻轻的接上了下半句:“他还站在我这边。” 还站在我这边。 一句简单的话,在杰拉尔的心中却并不简单。 这说明这十年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这样的想法自然在杰拉尔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涟漪,而这般涟漪自然也被白维所察觉到了。 ……有趣,是在认为自己还没有失去一切吗? 白维在心里想着,但并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静静的观察着。 “可如果他没有出事,为什么十年来一直都没有露面呢?”杰拉尔又问道。 “这就是我们要查明的点了,因为不只是霍尔曼主教,包括通天塔主教在内的五大主教在十年来都没有露面,那就只能说明……”库德伸出了手,面色沉重的在代表着天琴之神的圆圈处点了一下,“这里出了点问题,以至于五位主教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承上’上,而放松了‘启下’,所以,这才能解释十年来天琴所出现的问题。” 库德抬起头,再次看向了杰拉尔,而杰拉尔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还稳定(底层规则还在),“下”乱了(各种各样的变化)。 “我明白了。”杰拉尔点了点头,“所以主教才是关键……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库德再次拒绝,“那太冒险了。” 杰拉尔眉头紧皱:“你刚才还说,你认为主教没有问题。” “是的,但这也只是‘我认为’而已,就算霍尔曼主教真的没有问题,但现在的情况也已经越来越糟糕了,虽然还没有到制定新规则的地步,但想杀你的人已经可以明目张胆的越过规则了。”库德说道,“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露面,而且,这本就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 “是的。”库德笑了笑,“‘骸骨’部队的本职工作就是维稳,维稳可不只是看到有违规的事情就是制止一下啊,他本身就有着在下层失控时,能够直联主教,甚至直联天琴的职责,这把钥匙的真正用途就是这个,当然,它本该由我的老上司去做的,但他显然已经把这个职责连带着以前的规矩都抛到脑后了,那就只能由我来做了,这是必须的。”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也是‘骸骨’的一员,可以让我去做。” “别开玩笑了,杰拉尔,你我都知道,你自始至终的归宿都是宵星。” “宵星已经不在了。” “你不是还活着吗?”库德又笑了笑,而后表情逐渐正经了起来,“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非要逞能什么的,我是仔细考虑过的,这个工作必须由我来做,不只是因为我是‘骸骨’的一员,更是因为……你更适合留下来。” “什么意思?”杰拉尔问道,“你一个人去了,我留下来做什么?” 库德并没有立刻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略微的沉默了一下,而后轻轻的说道:“杰拉尔,我其实能够感觉到,你在回到天琴后的一系列行为,都有些像是在……自我毁灭。” 杰拉尔的瞳孔微微一凝。 “不管是你这几次明确的动手,还是今天你把链锯剑架在那个‘骸骨’部队的同僚上逼迫他说出真相,这都不像是你之前会做的事情,也和你一直推崇的秩序和规矩不同,你的行事手段正在越来越激进,越来越疯狂。” “当然,我不能因此苛责你,因为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十年来你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你能保持十年的理智,已经让我很惊讶了。” “所以我也在想,局势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那一步,已经到了让曾经的守序者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激进,如自我毁灭般的运作才能够挽回呢?” 库德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那把造型古怪的钥匙。 “所以我决定去证明一下,这是天琴设置给骸骨部队的最后一道保险,它让每一个骸骨部队的成员都有机会见到主教,都有机会直面天琴,然后让最终的秩序结束一切,如果我成功了,就说明秩序还在生效着。那样一来,杰拉尔,你也可以结束这十年的痛苦了,你所遭遇的一切不公,一切黑暗都会烟消云散,秩序会把一切都还给你,我们所推崇的,骄傲的世界,还在如愿的正常运行着。” 库德顿了顿,他抬起头,直视着杰拉尔。 “但如果我失败的话,那就表明秩序的最后一把锁也断掉了,我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情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它,我所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在教我如何在规则和秩序下办事……但我也不需要操心那么多了,因为如果那样的情况真的发生,我肯定已经不在了,因为我就是那最后断掉的……守序之锁。” 杰拉尔静静的看着库德,他终于明白库德的决定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已想明白了一切,却依旧决定这么做。 他要用生命,去验证最后的秩序。 “不要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杰拉尔。”库德说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不会是最糟糕的,因为我已经死了。而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旧的秩序崩坏,老的规则失效,你的敌人会用新的规则来针对你,杀死你,到时候整个天琴都会是你的敌人,你要面临的困境比现在还要大……所以我想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你仍旧会试图让这辆失控的列车停下来吗?” 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在黑暗中对视着,周遭唯一的光亮是门前的那盏油灯,他们靠着那微弱的烛火注视着彼此,彼此的身影在瞳孔的倒映中如烛火般摇曳着。 杰拉尔沉默了许久,轻轻的说道:“我会。” 库德笑了:“所以我才说,你应该留下来。曾经的宵星在污染地的最深处中纵横着,那里没有规矩,没有秩序,但却没有办法杀死你们。所以你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局面。可我不行,我没有那样的勇气面对那样的世界……我是骸骨部队,当为维护秩序而生,也当为最后的秩序而死,所以,我们都该去做最擅长的事情。” 说罢,库德站起了身,如释重负般的伸了个懒腰。 “好了,我该走了,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我还要回去把我那斧头找回来呢。”库德摆了摆手,转过身潇洒的离开,“明天差不多的时候我就会去找主教……指不定什么事情都没有,只不过是主教大人睡过头了,到时候聊一聊,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哈。” 杰拉尔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库德走到远处停了下来。 而后他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杰拉尔,嘴唇微动。 “保重。” 接着他转身离开,独自走入了那烛火所无法企及的黑暗之中。 三十三 宵星回来了吗?(重点章节!!) 在库德离开后,杰拉尔又是一个晚上没有睡。 他在这间已经被毁了一小半的房子里,将所有还能用的东西都翻找了出来,比如带着锈迹的匕首,比如用来隔断污染的面具。他将这些已经快要成为废铁的东西一字排开,而后将其翻新,打磨,去锈,就像是一个老猎户在为一次时隔多年的狩猎而做着准备。 在将所有的东西都翻新完毕后,他又将这些东西一件件的塞进了身体的各个角落,让自己变得全副武装起来。 做完一切后,天已经亮了。 他打开了怀表,放在了一旁,在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中,杰拉尔席地而坐,而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 在宵星的规矩中,进入污染地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一、精良的装备和足够的补给。 二、充沛的精力。 三、可以托付的战友。 这三個条件缺其一,都不得进入污染之地。 而现在,他早已不存在精良的装备了,有的只是十年未曾更新换代过的老东西,更别提补给。而在精力方面,现在的他也无法和十年前的自己相提并论,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迟暮的老人。 至于可以托付的战友,也早已沉眠在了污染之地的最深处。 而他要面对的,却是很有可能要比污染之地最深处更为危险且复杂的东西。 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等着那初升的太阳悬到高空,又缓缓的下降,让他的影子在满是血污与碎肉的地面上如时针般转了半圈,他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直到怀表“滴答滴答”的发出了更大的声响,他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你真的要去?”白维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想,那个小子应该更希望你在家里等消息吧。” 杰拉尔慢慢的起身,将充能完毕的链锯剑背在了身后:“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白维问道:“你觉得那个小子会成功吗?” “不知道。”杰拉尔摇了摇头,“但无论如何,我都要亲眼见证。” 无论如何都要亲眼见证吗? 白维若有所思,但他并没有阻止杰拉尔。 因为他的手指,已经在杰拉尔的身上了。 于是杰拉尔出了门,并且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他昨天来过的四区分塔,但他并没有进入,而是在分塔对面的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 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分塔里来来往往的人,如果库德要进入分塔,他是肯定可以看见的。 盯着分塔的入口时,杰拉尔又听到隔壁桌传来了一老一少的交谈声。 “爷爷,别犹豫了,赶快把你那根手指换掉吧,都已经老旧得不能用了。” “不行,绝对不行,这是你奶奶送给我的礼物。” “可是奶奶已经不在了啊,这也只是根该换掉的义肢而已。” 杰拉尔下意识的往隔壁桌看了一眼。 只见那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边按着那看上去就很有年份的机械手指,一边坚定的摇头:“不,唯独这根手指,绝对不行,这是你奶奶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 杰拉尔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时,他听到白维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那小子进去了。” 杰拉尔立刻回头,正好看到库德背影消失在了分塔的入口处。 …… 永新站在分塔的顶层,面前是一扇巨大的门。 门前站着的,是扎门。 在看到永新的时候,他立马躬身行礼:“永新大人。” 永新平静的问道:“霍尔曼主教,要醒来了吗?” “是的。”扎门回答道,“还有几分钟吧。” “很好。”永新露出了微笑,“你退下吧,让我来和主教大人谈一谈。” 扎门点了点头,而后连忙退下。 很快,顶层的走廊里就只剩下了永新一人。 他独自上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大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琥珀,琥珀中沉眠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老者。 老者的表情十分痛苦,似乎正在做着噩梦。 永新走上前,而后静静的在琥珀前站定,而那琥珀中的老者,也在一点点向琥珀外靠近。 …… 扎门快步的向办公室走去。 他刚刚听到前台汇报,骸骨部队的一位小队长前来调查前两任事务秘书的死因,现在正在办公室里等他。 这让扎门感到有些奇怪。 怎么还在调查这两件事情?不是把杰拉尔宰了就完事了吗?永新大人应该已经和骸骨部队沟通好了才对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去问问永新大人,但现在这个情况他根本不敢打扰,只得硬着头皮独自应付了。 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而后对着在里面等待着的那个身影微笑:“你好,骑士大人,我来晚了,我是……” 话还没有说完,扎门便看到对方的手里拿着一把造型古怪的钥匙。 “‘骸骨’第十小队队长库德。”库德打断了扎门的话,平静的说道,“我怀疑第四分区出现了不可控的巨大问题,所以我将动用《天琴紧急状况应对法案》的第三十七条,我要见霍尔曼主教,这是秩序之匙,伱现在有义务配合我进行调查……简而言之,带我去见霍尔曼主教,立刻。” 扎门愣了愣神,他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于是下意识的想要退出去。 但是下一秒,库德面前的那把折叠战斧就在瞬间展开。 扎门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就感觉脸上一凉。 他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而后摸到了大片的血。 库德单手抓着那和他身高差不多长的斩击斧,斧尖正悬在扎门脑袋的正上方,滴滴鲜血正在往下落。 “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吗?‘秩序之匙’已经解掉了我的‘身锁’和‘心锁’,我现在就可以砍下你的脑袋。”库德冷冷的说道,“所以,你现在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人头落地,二,带我过去。” …… 霍尔曼的脸颊正一点点的从琥珀中浮现出来。 当他的半边完全脱离了琥珀后,那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而后,他像是溺水的人重新浮上了岸似的,猛地咳嗽了起来,那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痛苦,茫然和急迫。 “咳咳咳咳……”他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出声,咳嗽声就更为猛烈了。 早已等待多时的永新立刻上前,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别着急,霍尔曼大人,放轻松。” 霍尔曼并没有放轻松,他猛地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永新,一边咳嗽一边问道:“现,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236年,主教大人。”永新微笑着回答。 霍尔曼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236年?” 而后他很快的想了什么,立刻抓住了永新的手,急迫的问道。 “宵星呢?宵星小队回来了吗……杰拉尔呢?杰拉尔在哪里?!” 他像是陷入了思维与记忆的混乱之中,眼中的茫然越来越盛,说话也逐渐语无伦次。 “宵星呢?宵星小队出发没有?” “快点让他们出发……不,他们应该出发了,可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现在是哪一年?” “236年……没有时间了,要没有时间了。” 永新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依旧在慢慢的安抚他:“别急,霍尔曼主教,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霍尔曼眼中的茫然很快转为了恐惧以及痛苦,“主……要坚持不住了。” “祂正在被那个新生的孽障杀死……” “祂要坚持不下去了,祂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宵星,宵星再不回来……我主天琴……就要被杀死了。” “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 面对霍尔曼的呓语,永新依旧在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和的说道。 “放心好了,主教大人。” “宵星,马上就回来了。” …… 砰。 一道清脆的声响,一个杯子被打碎。 杰拉尔转过头,看到是旁边桌子的老人正呆呆的看着那根老旧的金属手指。 “我该……换掉它吗?” 他喃喃道。 “我该,换掉它了吧。” 三十四 【注视】VS【支配】(6K) 在思维琥珀里沉浮漂泊了太长的时间,极大影响了霍尔曼的大脑,让他忘却了很多的事情。 但有些事情,他还一直记得。 比如,他们的无上之主——天琴,向他们求救的那天。 神向信徒们求救,不管是在天琴还是在其他的教会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以至于在最开始,霍尔曼还以为是自己接收到的信息出错了,直到通天塔的主教奥利弗召集了包括他在内的另外四名主教,郑重的宣布了这件事情。 天琴正在危难之中,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危难——一个新生的孽障正从天琴的本体中衍生了出来,并且试图杀死天琴。 在从奥利弗的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剩下的四位主教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但他们脸上那难以掩饰的震惊已经表明了一切。 而且他们知道奥利弗说的是真的,因为天琴对他们的求救,正在一天比一天迫切。 仿佛,祂很快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我们该怎么做?”当时的赫尔曼忍不住问道,“连主都对抗不了的存在,我们真的能帮上忙吗?” 这也是另外三个主教的疑虑。 “当然可以。”奥利弗说道,“现在主处于下风,只是因为祂将不少的力量分给了我们,现在,我们要将力量还给祂,协助祂去对抗那新生的孽障。” “意思是要我们进入思维琥珀里吗?” “是的。” “……要多长时间?” “这取决于主何时能够消灭那新生的孽障。”奥利弗说道,“但保守估计,也是一年起步。” 主教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很了解思维琥珀,作为唯一能够与天琴本体直连的设备,它其实并不好用。 在那里面呆着,会失去意识,会模糊记忆,就像是个溺水了,但永远都不会死去的人,只能在痛苦中反复的沉沦着。哪怕是性格和意志都足够坚韧的大主教们,一般而言也不会在思维琥珀里呆一天以上的时间。 但是这一次,时间却要以年计吗? “我知道这会很痛苦。”奥利弗看出了诸位主教心中的犹豫,便缓缓出声道,“但是我们别无选择,主需要我们的帮助,一旦主崩溃了,新生的孽障……” 他顿了顿。 “会引发难以估量的灾难,整個天琴城都会被拖入地狱。” “所以此刻,正是我们献身的时候了。” 在奥利弗说完后,另一位主教开口了:“我们并不是畏惧献身,毕竟,我们是与主最亲近的人,但我有两个问题。” “你可以直说,维森主教。” “好。”维森主教点了点头,“那我就直说了。一,靠我们五人的力量,能够帮助我主战胜那新生的孽障吗?二,一旦我们长时间进入思维琥珀,就会失去对下层的直接管控,那样一来,要是天琴城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将一无所知,也没办法做出应对策略,天琴将进入一段长达数年的无主状态。” “我明白你的担忧了,维森主教。”奥利弗一边点头,一边说道,“第二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那就是,我们首先要相信主的威能,一旦我们稳定下了主的状态,那么天琴的底层秩序就不会改变,只要底层秩序不会改变,那么其他的都是小问题,我们可以完全信任我们的骸骨部队和宵星部队,毕竟天琴并不只是我们在守护着的。” “至于第一个问题,我不能直接回答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回收我们的力量并不是主的唯一手段,祂还有能够真正的杀死那个孽障的办法。如果顺利的话,我们是不会在思维琥珀里呆太长时间的,说不定半年后,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开庆功宴了。” “但在此之前,诸位,请加油吧。” “天琴的未来,就在我们的手里了。” 到这里,霍尔曼的记忆便开始模糊了。 但还未完全消散。 在另外三名主教离开后,奥利弗单独的留下了他,他还记得奥利弗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霍尔曼,请联络宵星小队,让他们尽快出发,并且告诉杰拉尔,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们所有人的坚持,都只是为了等他回来而已。” 之后,便是沉沦。 霍尔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思维琥珀里呆了多长时间。 他感觉自己好像呆了很久很久,但又感觉只有一瞬,好几次那模糊不堪的离开思维琥珀的记忆,都是以他的两个提问开始的。 “现在是哪一年?” “宵星回来了吗?” 而后以得到相同的回答结束。 “236年。” “还没有回来。” 是错觉吗? 感觉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 他原以为自己坚持了很久,原来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到吗? 看来还是他的意志力太过于薄弱了,其他的四位主教肯定不会像他这样吧。 在经过短暂的休息后,霍尔曼的思维逐渐清晰了起来,虽然很享受外面的空气以及这活着的感觉,但他知道自己该回到思维琥珀里了,他不能让天琴等太久,他也要继续给杰拉尔争取时间。 希望下次出来的时候,杰拉尔就已经回来了吧。 “我该回去了。”霍尔曼对一旁的永新说道,“请看管好这座城市,杰拉尔回来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永新微笑着点头回应。 霍尔曼便再次向着思维琥珀走去。 但走到一半时,他停下了脚步,眼睛死死的盯着思维琥珀上的永新的倒影。 永新在对着他微笑,那笑容让他感到有些眼熟。 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人! 随着遗失的记忆一点点的被寻回,思维琥珀上的倒影正迅速的与记忆回廊中的某个人的脸重合! 虽然,记忆中的那张脸更为年轻! 但他的五官,他的笑容,都和霍尔曼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霍尔曼的身体僵住了,他缓缓的转过身,看着永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认出来的永新却并不气恼,甚至有些高兴的拍了拍手:“啊,主教大人,您终于认出我来了啊。” 看着这张比记忆中成熟了太多的脸,霍尔曼的心里终于涌上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让他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现在,到底是哪一年?” “246年,主教大人。” 霍尔曼的身体晃了一下:“宵星呢?” 永新微笑着摊开了双手:“这不是正站在您的面前吗?” 在霍尔曼的眼中,永新的身体开始诡异的扭曲了起来。 “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主教大人。”永新轻轻的说道,“和我一样,为了新神的降临而喝彩吧。” 话音未落,永新身后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把力斧斩下,瞬间就把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你所追寻的时代不会降临。”冰冷的声音响起,“这里是天琴,你和伱所追寻的神一起下地狱去吧。” 永新已经没有办法反驳了,他面带微笑的倒在了血泊中,任由库德从他的身上踩过。 霍尔曼看着库德身上那骸骨部队的装束,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事情并没有发展到完全不可控的地步。”霍尔曼问库德,“你是骸骨部队现在的负责人?芬利呢?” 霍尔曼已经从永新那里知道现在是246年了,也就是说他被欺瞒了整整十年。 身为主教,他竟然被欺瞒了十年,以至于他根本就不敢想象眼下的天琴到底糟糕到了什么地步,而库德的出现给了他一线希冀。 既然骸骨部队还是忠于他的,那么一切就还有斡旋的余地。 当然这也是他下意识的认为库德就是骸骨部队目前负责人的原因。 “抱歉,主教大人。”库德一边将斩击斧从地上抽出,一边对霍尔曼说道,“骸骨部队现任部长依旧是芬利大人,我只不过是通过特殊手段来找的您。” 库德从怀中掏出了那把造型古怪的钥匙,霍尔曼只是看一眼就明白了,顿时心里一沉。 “守序之匙。”霍尔曼喃喃道,“竟然真的到了这种地步吗?天琴到底怎么样了?” “我很难向您形容。”库德说道,“从明面上,天琴还很平静,也没有发生什么灾难,但实际上……绝大多数的人连天琴之神是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听到这话,霍尔曼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怎会如此……主,真的要失败了吗?” 眼下的一切都已经在霍尔曼的意料之外了。 当初他和奥利弗所预想中最糟糕的结果,也就只是在思维琥珀里呆两年,且宵星一直都没有回来,天琴的情况进一步恶化。 那样一来,他们就会同时从思维琥珀里析出,而后思考下一步的拯救方案。 想到这,霍尔曼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帮家伙要一直和他说现在是236年了。 这是在麻痹他们,让他们以为时间还早,宵星才只是刚刚出发,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实际上,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太长了,这个时间太长了。 长到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想中的最糟糕的状况,以至于霍尔曼的眼中都闪过了一丝绝望。 而这抹绝望,被库德所捕捉到了,他立刻对霍尔曼行了个骑士礼。 “主教大人,请您不要放弃。”库德沉声说道,“我知道现在情况很糟糕,但请您不要放弃。还有太多太多的人在等着您的归来,等待着主的归来。人们不是死了,只是被蒙蔽了,他们被绑在了一辆即将脱轨的齿轮列车上而不自知,眼下能够拯救他们的,就只有您了。” 库德的话让霍尔曼愣了愣。 我,还能救他们吗? 霍尔曼低下了头,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在思维琥珀里呆了十年,他的身体也在极具老化着,十年前他还是个壮硕的中年人,此时却老得像是要入土了。 但即便是这样的一双手,也能让他回忆起十年前通天塔主教奥利弗对他说的话。 “诸位,请加油吧。” “天琴的未来,就在我们手里。” 那画面清晰的仿佛就在昨日,但又模糊的仿佛在很久之前。 霍尔曼的手一点点的攥紧了,他喃喃道:“是啊,未来还在我们手中呢。” 见霍尔曼重新振作了起来,库德顿时松了口气,而后露出了笑容:“只要您没有放弃,那么一切就还有希望。” “抱歉,小伙子。”霍尔曼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在思维琥珀里呆了太久,现在脑子有些不太好使,而且我对外面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所以现在需要你给我一些建议。” “当然。”库德立刻起身,“我现在就把您带到骸骨部队指挥处,只要让骸骨部队重新听从您的指令,那么一切都好说,毕竟现在敌人还都是藏在暗地里的,没有人敢在明面上与您作对。” 库德带着霍尔曼往外走,霍尔曼一边听着库德的描述,一边点头。 看起来,民众只是思维被影响了,加上包括自己在内的主教长时间没有露面,所以看起来情况有些糟糕,不过底层秩序还在运转,那就没到最糟糕的时候。 正如库德所说,一切都还有斡旋的余地。 但让霍尔曼有些担忧的是,十年了,就只有他一个主教醒来了吗? 其他的主教呢? 而且那些“敌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天琴的敌人不就应该只有那个新生的孽障吗? 霍尔曼的心中还有很多疑惑,但库德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让他愣住了。 “杰拉尔阁下也已经回来了,他在等待着您。” “是吗?”霍尔曼立刻激动了起来,“杰拉尔也已经回来了吗?他怎么样了?!为什么当年他没有……” “您最好还是和他面谈。”库德低声道,“对于十年前的事情,他也丢失了不少的记忆,现在的他也不再是英雄,而是罪人了,所以他也一直在找您。” 霍尔曼沉默了一会,低声道:“看来这十年,我们都过得不是很好啊。”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了那噩梦般的声音。 “是啊,从地狱归来的人,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走到门前的霍尔曼和库德同时怔住了,他们立刻转过身,而后看到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被斩成了两截的永新,正在晃晃悠悠的站起来。 那裂开了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缝合着。 “这?怎么可能!?” 库德瞪大了眼睛,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将斩击斧完全展开,而后挡在了霍尔曼的面前。 “你是骸骨部队的吧,并没有进入过污染地。”永新慢慢悠悠的说着,“如果你是开拓者部队的,不管是曾经的宵星还是现在的魔鬼,只要是和污染物打过交道的,就应该知道污染物是没有那么容易杀死的,你必须要将它们的尸体碾碎,切块,磨炼成原油,才能让它们不在醒来。” 说到这,永新顿了顿,而后眉宇间显得有些遗憾。 “当然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死去。因为在十年前,那声音曾经命令过我的身体,让我不许死,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当然也是因此,我才明白了‘新生’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库德看着永新的两截身体重新的愈合成了一个整体,便明白了这是个他认知之外的力量,他没有机会战胜这个家伙。 “快走,主教大人。”库德低声说道,“我来拖住他,请不要犹豫,赶快跑,到骸骨部队去……不,只要到了楼下就行。” 霍尔曼微微一愣:“到楼下?” “虽然我没有看到他。”库德缓缓道,“但是我相信,杰拉尔阁下就在楼下等着我,他一定在的。” 霍尔曼明白了,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犹豫,于是在深深的看了库德一眼,仿佛要将库德的样子永远的印在自己的记忆中后,快速离开。 永新并没有阻止,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库德,而后轻笑着开口:“很有勇气,你让我想到了那个家伙,你真的很像是年轻时的他。” 库德并没有理会永新,而是……“轰”! 【神术·过载】! 他打开了所有的限制,每一个金属部位都在过载中发出轰鸣,以至于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了剧烈的颤动。 库德知道,这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战斗。 为了秩序……和希望,他已经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 但永新依旧没有动作,只是慢慢悠悠的说道:“你觉得,让霍尔曼主教离开有意义吗?” 库德微微眯起了眼睛。 “连天琴的体内都有我主的痕迹,你猜猜,与天琴共生了十年的霍尔曼主教,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库德的眼睛又一点点的瞪大了。 他看到永新撑开了双臂,张开了嘴,用那带有命令般的语气高呼。 “醒来吧,我伟大的主!” “就在此刻,降临于此吧!” 那声音仿佛蕴含着无上的力量,让库德整个身体都忍不住颤了颤。 不行,这个家伙是在蛊惑人心! 他咬了咬牙,决定先发制人。 只是他才刚迈开脚步,就看到了自己的身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 杰拉尔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侍者站在他的面前,很有礼貌的对他说道:“抱歉,客人,我们已经打烊了。” 杰拉尔低下头,看着自己眼前的咖啡。 是下午点的,但此刻还好好的放在那里,一口都没有动。 他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拿起了咖啡杯,将里面的咖啡一饮而尽后,才走出了咖啡馆。 此刻天已经黑了,第四区的分塔也已经关闭了。 杰拉尔抬起头,看向了分塔的顶部,那里十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尽管早就知道回答,但杰拉尔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眼睛能看到那里吗?”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吧?”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只凭现在的我是看不到的,那里封存着天琴的神力,想要看穿就只能由你来支付代价来使用更高级别的【注视】,好了,同样的问题我已经不想再回答第三遍了。” 杰拉尔默然。 他并不是害怕代价,但白维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再来一次那样的【注视】,他可能会陷入长达数天的失明,那样一来就算真的看到了什么,他也什么都做不到。 那就只能在这里等着吗? 杰拉尔看了看怀表。 库德进去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再怎么样也该有结果了才对。 在犹豫了片刻后,杰拉尔还是做出了决定,他收起了怀表,向着分塔走去。 无论如何,他都要一个结果。 不知道什么原因,此刻的分塔一层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杰拉尔在推开门后轻而易举的走了进去。 而后也是独自一人的上楼。 空旷的楼梯中,就只有杰拉尔一人的脚步声。 这样死一般的寂静让杰拉尔感到很不安。 他就这样独自走到了分塔的顶层,这也是主教所在的地方。 刚到顶层,他就看到了楼梯口有个被打晕过去的人,杰拉尔立马上前,拿出他的证件查看。 事务助理,扎门。 这是被新提拔上来的事务助理吗?之前那两个都已经死了。 这个家伙,是被库德打晕过去的吧。 看来库德已经到了这里。 想到这,杰拉尔也解下了自己的链锯剑,而后向着顶层的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杰拉尔就发现,走廊里突然又传来了另一道脚步声。 他判断出脚步声是从正面传来的,便立刻停下了脚步,警惕的看着前方。 脚步声依旧在缓慢的响着,显然那人走的并不急。 杰拉尔举起了链锯剑。 不多时,剑锋所指的方向,出现了一个人影。 由模糊逐渐转为了清晰。 杰拉尔怔住了。 因为那是库德。 他立刻放下了链锯剑,向着库德走去:“库德,你怎么样了……” 话说到一半又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库德就像是被玩坏的玩具,身上满是被啃食过的痕迹。 他抬起头,看着杰拉尔,那茫然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了些许的光芒。 “抱歉,杰拉尔。”库德轻轻的说道,“我失败了,现在……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请不要放弃……天琴。” 说罢,库德就“噗”的一声栽倒了下去。 杰拉尔怔怔的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走廊深处便传来了一道尖啸。 那尖啸中带着特殊的力量,竟然让杰拉尔在不自觉中举起了链锯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死”、“死”、“死”! 这像是一道命令,命令着杰拉尔抹掉自己的脖子。 而后他的身体就止不住的要照做了。 嗡! 链锯剑被开启,那滚动的剑锋距离杰拉尔的脖子就只有几寸! “这是,【支配】?” “有意思,用我的力量来对付我吗?” 在那混沌的意识海中,白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那被封存在瞳孔中的规则在顷刻间释放。 规则改写! 【注视】在顷刻间便覆盖了【支配】! 在杰拉尔的眼中,出现了一个体型庞大的怪物。 “砰”! 他重新控制住了身体,反握住了链锯剑,而后在一声怒吼中朝着那怪物冲去。 三十五 雾障业火! 走廊尽头的主教房间前,是一个杰拉尔都未曾见过的怪物。 它乍一看有些像是污染物,但却要比污染物有着更多诡异的器官,而污染物除了嘴巴以外基本上是什么都没有的。除此之外,它的体态也和污染物那没什么规则的形状不同,看起来像是一只被塞多了棉絮而导致爆裂开的怪异娃娃。 竟然真的是这个家伙。 杰拉尔认不出来,但白维却能认得出来。 虽然和记忆中的有些许差别,在游戏中,这玩意的体型可要比现在大不少,但总体还是大差不差的。 之所以有体型上的差别,应该和它的诞生时间有关系,在游戏剧情里,它应该是在一个月后才被那帮试图倾覆天琴的人给制造出来的。 而现在,因为白维保下了杰拉尔,造就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才让它以如此不完整的姿态提前诞生。 在看到杰拉尔的时候,这只怪物立刻发出了和先前类似的尖啸声,但也只是单纯的尖啸声,并没有再附带上【支配】的力量,因此杰拉尔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受到影响,径直的将链锯剑捅进了怪物的身体里,同时进入了【过载】的模式,身上的各项装置在同一时间发出了轰鸣。 “噗嗤”。 那咆哮着的链锯剑直接将刺入的部位绞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而后杰拉尔猛地挥剑,又将这口子拉扯得更大。 而后立马就有一滩暗红色的,被绞得稀烂的肉块碎末从这口子里哗啦啦的往下流。 杰拉尔看着这些涌出来的肉块,眉头立刻紧紧的皱了起来。 因为这些肉块看起来像是内脏,可污染物是没有内脏的。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杰拉尔的心里有了個可怕的猜想,但还没等他验证,这怪物又驱使着其他的部位向杰拉尔攻来。 而杰拉尔在一击得手后也没有贪刀,立刻拔出了链锯剑,而后利用【过载】加持下的躯体,迅速的后退到了安全距离,从而躲过了怪物的攻击。 这第一个照面,杰拉尔除了被怪物的“血液”溅了半身外,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反而给怪物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看起来,这怪物除了在外形上,其余的和普通的污染物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并不能让杰拉尔感到放松。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库德又是如何被击败的呢? 杰拉尔用余光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库德,情不自禁的将链锯剑握得更紧了。 他之所以会在楼下的咖啡馆里等着,就是害怕库德会出事情,所以想着一旦发觉了不对劲,就立刻上来支援。 以库德身上那最为先进的金属躯体和破坏力并不亚于链锯剑的斩击斧,以及那出色的战斗经验,绝对不亚于现在的杰拉尔。所以就算他真的遇上了什么无法战胜的强敌,拖延一段时间并且闹出些动静来应当是并不困难的。 可是为什么,他却倒得这样毫无声息,甚至于杰拉尔都没有在附近看到过战斗的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周围还有什么没有现身的敌人偷袭了库德吗? 杰拉尔更加警惕了起来,他一边紧盯着面前的怪物,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 而后他就听到白维的声音:“别分心了,你要对付的就只有它一个……要来了。” 杰拉尔看到那怪物举起了那巨大的,也不知道是手还是脚的肢体,向着他拍来。 如此简单直白的攻击,杰拉尔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样的攻击白维还要提醒他。 但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了。 当他下意识的想要通过后退来躲过这次攻击的时候,却猛然间发现,他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以至于他第一时间都没能抬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杰拉尔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那巨大的肢体已经挥到了他的身前。 没有办法,他就只能再一次的举起了链锯剑,而后他发现举剑这个动作也很吃力。好在经过刚才那一遭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所以此刻用上了最大的力量,直接将链锯剑当成匕首来使用,将怪物肢体的正中心贯穿,接着死死的钉在了墙面上。 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将杰拉尔的脸都憋红了,于是很快他便扶着墙壁,开始大口的喘着粗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拉尔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连忙低下头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而后他就找到了原因。 他的所有金属躯体,都已经进入了“停摆”状态。 通过那细小的缝隙,他能看到这些金属躯体的内部已经被胶水似的液体给禁锢住了。 如此一来,原本都已经进入了【过载】的躯体被全部封死,那些本是为了方便行动的义肢变成了一块块沉重无用的废件。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进入义肢里的?! 在短暂的愕然后,杰拉尔想明白了。 是血! 是这怪物的血! 杰拉尔猛地抬起头,看着还在他眼前蠕动着的怪物,那先前被他捅开的伤口依旧在往外流着血,而那血在流到地上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杰拉尔完全不能理解。 这个怪物的血,仿佛天生就是来对付金属的一样。 在一声尖啸中,怪物再一次向着杰拉尔发起了攻击。 它站在原地,另一只肢体无限伸长,向着杰拉尔拍来。 好快!比刚才还要快! 杰拉尔咬了咬牙,想要躲开这一击,但很快他就发现,不仅是怪物的速度变快了,他的身体也变得更加迟钝了。 于是“噗”的一声,他便被那触手似的肢体拍在墙上。 像是被黏在粘鼠板上的老鼠。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杰拉尔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污染物时那样,心中满是不解和震撼。 而就在这时,那怪物又发出了鸣叫。 不像是先前那样的尖啸,而是一种很有规律的鸣叫。 而在这鸣叫中,杰拉尔感觉自己的身体各处都开始瘙痒了起来,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这里是一块金属护板。 而后他就看到那护板下那些原本凝固着的怪物血液,突然在这鸣叫声中很有节奏的蠕动了起来。 杰拉尔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了。 因为很快,他就看到一个个肉芽从这些凝固的血液中探出了头。 还不止是他的胸口,在他的腿部,手臂上,甚至卡在墙体里的链锯剑上,库德的尸体里,只要是有金属存在的地方,就会有这些细小的怪物在阴影中蠕动着。 仿佛是无数的,即将破茧而出的蛆虫一般。 这一幕让在污染之地呆了十余年的杰拉尔都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走廊的尽头,永新和扎门并肩而立。 在看到这一幕时,永新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比计划中提早了一个月,但主显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啊。”永新轻轻的开口,言语中满是赞赏,“还是这么的茁壮,健康,富有生命力。” 茁壮……健康? 一旁的扎门是真的不敢苟同。 不远处的那一幕即便是让他这个新神的信仰者也感到有些无法接受。 那就是……他们的新神吗? 这看起来更像是附骨之疽啊。 永新看出了扎门心里的想法,淡笑着说道:“可能在绝大部分人的眼里,祂没有那么美丽,但是不要着急,正如每个人在婴儿时都是最丑的那样,祂也需要时间,以及……食粮,保持耐心吧,祂一定会成长成让我们为之自豪的……新神。” 扎门根本就不敢反驳永新,毕竟他可是闯了大祸的,先前就是他把那个骸骨部队的家伙引到这里来的。 虽说他也是被迫的,但也确实很心虚。 好在那个家伙已经被干掉了,而永新大人也没有找他麻烦的意思,所以这种时候,那不是永新大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吗? 而且…… 扎门抬起了头,看着那些诡异小虫开始吞噬起了金属,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口水。 那也确实是他们的新神啊。 …… 杰拉尔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消失。 准确的说,是金属的部位正在消失。 那些被怪物养出来的小虫,此刻正在疯狂的撕咬着金属,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而后身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着。 杰拉尔还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能够以金属为食的虫子。 他的躯体,他的武器都在慢慢的化为这些虫子的食粮。 这些虫子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对付天琴的。 天琴所为止自豪并且仰仗的根本,都在这些虫子的啃食下化为了乌有。 那不远处的怪物还在鸣叫着,还在不断催生着更多的虫子从血液中孵化而出。 “啊!!!” 他努力的扭动着身体,想要从这束缚中挣脱出来,但失去了金属义肢辅助的他,也就只是个力气比普通人稍大一些的老人而已,根本就挣脱不开,哪怕用尽全力,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更多的虫子从他的金属躯体里钻出来,而后继续啃食着他的躯体。 杰拉尔根本不敢想象要是这些虫子繁育到一定地步后蔓延到整个天琴后会发生怎样的灾难。 要知道现在的天琴人可是比以前更加推崇机械化的,杰拉尔在失去所有的金属躯体后,也不过是个普通点的老人,但现在绝大多数的天琴人要是失去了金属躯体,都会变成没手没脚,任人宰割的残疾人。 原来,这就是那帮家伙的打算吗?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杰拉尔仍在奋力的挣扎。 在用上全力后。 “噗嗤”! 他终于成功的将右手从束缚中挣脱了出来。 但也仅仅只是一只手而已,甚至于抽出这只手,就几乎消耗了他余下的所有力气了。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还没来得及庆幸,一抬头,就看到远处那第一批的虫子已经从最初的指节那么大变成了手掌般的大小。 它们要比杰拉尔更快。 这一刻,杰拉尔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明明,已经如此的接近了真相。 却只能结束在这里吗? 杰拉尔沉默了良久,而后轻轻的开口:“维萨斯,你还在吗?” “一直都在。”白维慢慢悠悠的开口,“怎么?终于打算向我求助了吗?” “……你能办到吗?” “你指的是什么?”白维问道,“帮你解开束缚吗?” “……不,那还不够。”杰拉尔低声说道,“我需要力量,更多的力量,来解决眼前的一切。” 白维轻笑着说道:“你终于不怕成为怪物了?” 杰拉尔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我终于明白你两天前问我的问题了。” “嗯?” “你问我愿意为了真相付出怎样的代价。”杰拉尔缓缓的说道,“当时我的回答是一切,但是现在我才知道,一切,并不止是死亡而已。” 白维笑了:“让伱明白这个道理还真是不简单呢。”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做?” “方法一直都在你的身上。”白维淡淡的说道,“从右边数第二个口袋,至于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杰拉尔睁开了眼睛,他再次看向了不远处的库德。 他全身上下的金属部位已经被啃噬殆尽,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残缺的玩偶。 但又因为倒在血泊之中,让杰拉尔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索姆城的那个车厢里所见到的肉块。 他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于是他缓缓的抬起了手,伸向了一旁的链锯剑。 链锯剑已经被啃食得不成样子了,就只剩下了几片带着锈迹的链锯。 但这已经足够了。 杰拉尔伸出了中指,而后狠狠的按了下去。 …… “好了,该结束了。” 眼看着杰拉尔的身体已经被虫子吞没,永新耸了耸肩,转身下楼。 扎门微微一愣:“现在要去做什么?” “计划提前了,那要做的就是执行。”他淡淡的说道,“三个小时后,主的力量就会覆盖整个第四区,我们要提前替主解决掉一些可能的麻烦。” 三个小时后……那些虫子就会蔓延到整个第四区吗? 扎门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忍不住问道:“真有那么顺利吗?” 下楼下到一半的永新抬起头看着扎门,轻笑着说道:“主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死天琴而生的,天琴里没有东西能够阻止祂,我们也该去拥抱新的时代了……嗯?” 永新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你身边的是什么?” 扎门微微一愣。 他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蔓延起了一阵白色的浓雾。 雾? 这里怎么会有雾? 扎门下意识的转过头,而后发现整条走廊都不知道为什么被一阵白雾所笼罩了。 “这是怎么回事?” 扎门伸出手在白雾里抓了一下。 接着,他就看到那白雾的最深处,一道赤色的光芒正在迅速放大。 无数的蠕虫在那赤色的光芒中扭曲,挣扎。 扎门这才明白。 那是火。 一秒后,从白雾中升腾的火焰便吞噬了顶层的一切。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扎门的身体在永新的注视下化为了灰烬,连带着掀起的高温几乎也将他的身体点燃时,永新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 莱茵的法术——雾障业火! 三十六 不是赫尔墨!是你的…… 第二天,乘坐着齿轮列车前去工作的天琴人们都看到了令他们震惊无比的画面。 那和通天塔一同建立,在天琴屹立了数百年的四区分塔被毁了三分之一,最顶端的部分一片狼藉,到现在还冒着滚滚的浓烟。 “我听说四区的分塔是昨天晚上出事的。” “是啊,好像是爆炸了,整个顶层都被破坏了,今天早上的时候火都还没有完全灭掉。” “所以这会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天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吧。” 浓浓不安感顺着齿轮列车上的人们逐渐传向了整个天琴,要不了一个上午,所有天琴人都会知道四区分塔的事情。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骸骨部队的最高指挥官芬利也不得不赶到了现场。 他看着刚刚被手下从火场里抬出来的三具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的尸体,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而后他看到查莫斯正呆呆的站在其中一具尸体前,便低喝一声:“查莫斯,你在看什么?” 查莫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走到了芬利的身边,很勉强的行了个礼。 “查清楚死者的身份了吗?”芬利问道。 查莫斯紧紧的抿着嘴唇,似乎很不愿意相信这個事实,在经过一阵心理博弈后,他才低声说道:“是库德队长。”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芬利的表情微微有了些变化:“是库德?没有弄错吗?” “没有……虽然我也很希望自己弄错了。”查莫斯说道,“但那就是库德队长……我可以确认。” 芬利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另外两个人呢?” “一个是新任的四区事务秘书扎门,另一个还不知道。”查莫斯抬起头看着芬利,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祈求,“部长,您知道这是什么人做的吗?” 芬利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这已经是三天来死去的第三个事务秘书了,你想想前两个是什么人杀的?” 查莫斯微微愣神后,眼中立刻迸发出了愤怒的光:“您是说杰拉尔?!那么库德队长也是……” “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芬利淡淡的说道,“不过昨天晚上,我是让库德送杰拉尔回去来着。” 丢下了这句话后,芬利转身离开,并没有再看查莫斯,但他仍旧能听到查莫斯的低语。 “不需要证据了……不需要证据了……” 芬利的身体停顿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有说,径直的走进了分塔里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办公室里。 推开门,芬利就看到那个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年轻人。 “你们做的越来越过火了。”芬利向外看了一眼,确保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后,才将门关上,“那第三个死者,是霍尔曼主教?”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永新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如果是杰拉尔,那倒是方便了许多。” “你们太过分了。”芬利紧握着拳头,向着永新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要给他一拳,“连主教大人都敢下手!” “你搞错了两件事情,芬利部长。”永新说道,“一,杀死霍尔曼主教的不是我,而是杰拉尔,二……” 他突然转过身,而后将芬利吓了一跳。 因为永新的半边身体都处在一个严重烧伤的状态中,从灼烧的程度来看,简直不亚于外面的那三具尸体。 这种程度的伤,他竟然还能活着? 芬利心中骇然,而后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二,芬利部长,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现在也已经是‘逐新会’的一员了。”永新轻笑着说道,“你已经和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了,为什么还要质疑我们的举措呢?事实上,昨天晚上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那小小的意外,今天的天琴就已经完成了全部的革新,而伱,将成为新任的主教。” 芬利紧紧的攥着拳头,他强迫着自己盯着永新那张可怖的脸,而后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嗯嗯嗯,我知道,我当然。”永新微笑着说道,“当我们的主登位的那一刻,您的女儿自然会得到治愈,不信的话你看看我就知道了,受了这样大的伤,我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而且……很快就会痊愈。”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芬利看到永新那被焚烧过的部位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正常的皮肤。 这种神奇的力量让芬利停止了质问,他在沉默了一会后,低声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霍尔曼主教死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难道你们还想把这个消息瞒下去吗?” “为什么要瞒呢?”永新轻笑着说道,“直接向外界公布不就好了吗?连现成的凶手都有了。” “你是说推到杰拉尔的身上?”芬利说道,“可是没有证据……” “不,已经不需要证据了,芬利部长,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再需要那些死板的条规了。”永新指着芬利,说道,“等你回去以后,你就可以发现,你说的话,就是证据了。” 芬利的瞳孔微微一凝:“你的意思是……” “虽然我们昨晚的冒险行动并没能毕其功于一役,但也已经取得足够大的成果了。”永新笑着说道,“霍尔曼死了,你看看其他的主教,有回应吗?” 芬利没有说话,但他明白了永新的意思。 一区主教身死,放在以往这绝对是天大的事情,通天塔主教肯定会召集剩下的主教商讨对策,并且宣布在找到真凶前整个天琴进入紧急状态。 这些都是写在条规里的。 但是现在,霍尔曼已经死了一个晚上了,这些事情却都没有发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主教们已经完全的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而天琴,也已经无力对眼前的状况做出任何的回应了。 祂就像是个迟暮的老者,光是呼吸就已经消耗掉祂全部的精力了。 这一刻,芬利感到了深深的悲凉,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永新并没有管芬利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慢慢悠悠的向着芬利走去,缓缓的说道:“没有了主教的掣肘,芬利部长,你现在已经能做到太多太多的事情了,而逐新会,也需要你现在的力量,去解决掉那唯一的隐患。当然了,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把魔鬼部队调入城。” 芬利微微眯起了眼睛:“魔鬼部队?那是禁忌。” “我已经说过了,芬利部长。”永新平静的说道,“从今天开始,就已经没有规矩了,自然也就没有禁忌了。” 听了这句话后,芬利深深的看了永新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在芬利离开后,一个古怪的触手从办公桌里探了出来,它环顾四周,在“看”到永新后,它的躯体蠕动了起来,很快就裂开了一张嘴,而后发出了声音:“看来这个手下并不是很听话。” “他会听话的。”永新笑着说道,“和那个死去的骑士不同,他只不过是个又当又立的婊子罢了,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为我们办事,只要有了这个借口,他就会骗自己去做任何事情。” “呵呵,你对人心似乎很了解。”那声音淡淡的说道,“这就是【支配】吗?” “只是在经历了太多次生死后,把一切都看透了罢了。”永新轻笑着回答。 “但你看起来还是有些担忧。”那触手问道,“因为杰拉尔?昨晚他突然使用出了不属于他的力量,按照你的说法,是莱茵的法术?” “是的,那是莱茵的法术。”永新微微颔首,“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他在莱茵肯定得到了什么东西,但我现在还不敢确定……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派人去莱茵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啊。”那触手悠悠的说道,“但让你担忧的点,应该不止是这一个吧?” 永新沉默了下来,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的走到了办公室的窗户旁,眺望着远方。 远处的天空一片昏暗,因为堆积着乌云,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味道,隐隐间还能听到低沉的雷声。 要下雨了。 “昨天晚上受了伤后,我就立刻离开了这里。”永新说道,“大约过了十分钟,我才带人重新回到了这里,他已经不在了,但我发现,霍尔曼主教咽气的时间还没超过两分钟。” 那触手沉默了一会,而后说道:“你的意思是,霍尔曼很有可能在最后时刻与杰拉尔有了交谈?” “是的。” “那也就是说,他从霍尔曼那里知道了很多的事情——天琴现在的状况,我主的存在,以及……” “我是谁。” 永新平静的接过了话茬。 这时,沉闷的雷声轰然响起。 而后暴雨倾盆而至。 看着雨幕下的天琴,永新轻轻的说道。 “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 “呼,呼……” 杰拉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扶着墙,在下着暴雨的巷子中缓慢的挪动着。 还没走两步,他就会停下来干呕几声,有时会呕出鲜血,那血很快就会被积水稀释,而有时则什么都呕不出来。 “你的身体要比我想象中的差很多啊。”白维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悠悠的响起,“没有了机械的辅助,你真的和残疾人没什么区别了。” 杰拉尔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又听白维说道:“有人来了。” 几秒后他也听到了脚步声,便立刻贴墙站着,同时屏住了呼吸。 不多时,一小队骸骨部队的成员便急匆匆的从巷外小跑而过,接着在巷子口停了一下,但并没有进来,很快就离开了。 等这些人都走远后,杰拉尔才放松了身体,他从巷子里走出,而后一眼便看到了贴在巷口的通缉令。 通缉的目标,自然是他。 “和我们昨晚想的一样啊。”白维说道,“那位主教一死,规则和秩序进一步旁落,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光明正大的通缉你了……所以你有什么感想?明明昨天晚上才拯救了这个城市,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些虫子已经把这片区域啃食掉大半了吧?可现在不仅没人感谢你,还要把你挂在墙上,真是好人没好报啊。” 听着白维这明显的揶揄,杰拉尔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看了通缉令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他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力气去回答白维了。 正如白维所说的,现在的他就像是个残疾人。 他身上的金属躯体已经在昨晚的战斗中全部报废,化为了废铁。 此刻的他可以说是扛着好几十斤的负重在行走,而且本身又有伤,所以在走了一个晚上后,还没能走到安全的地带。 如果现在的他遇到敌人,将没有一丁点还手之力,只能再将身体交给白维,就像昨晚那样。 “所以你现在打算去哪里呢?”白维问道,“你已经被全城通缉了,没有办法再回去了吧?” 杰拉尔依旧没有回答白维。 而这已经严重违反了他与白维的第二项交易。 但白维也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乐于见到这一点,所以就只是看着杰拉尔拖着这身残躯在巷子里穿梭着,就像是个收破烂的残疾老人。 按理来说他这样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但白维靠着眼睛帮助他规避了不少的危险。 就这样走走停停,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昨天来到过的里姆站。 而这一刻,白维也终于明白杰拉尔是想要去哪里了。 果然,又用了十几分钟,他成功的站在了那套已经坍塌了一半,墙壁旁满是“罪魁祸首者应当赴死”这样喷漆的房子前。 这帮家伙,在出了事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就想要往家里跑啊。 哪怕家已经不在了。 白维这样想着。 杰拉尔并不知道白维在想些什么,他如同傀儡般走进了房子里,又进到了一间被废墟堆满了的房间里。 看着房间里这熟悉的摆设,杰拉尔顿了一会,而后突然的跪了下来,开始挖着废墟,似乎是想要从下面找到什么。 同时,昨天晚上的经历也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昨天晚上,白维用他的身体解决掉了所有的虫子,同时也将那怪物打成了濒死。 而后,那怪物的身体里才挤出了一张人脸——正是霍尔曼。 霍尔曼在弥留之际恢复了清醒,并且告诉了杰拉尔很多东西。 比如,那正在杀死天琴的新生孽障。 比如,所有主教为了支援天琴而进入思维琥珀中,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又比如,新生孽障的势力要比想象中更为庞大,他们渗透了天琴的多个职位,甚至很有可能也用相同的方法影响了其他的主教。 再比如,天琴的状态很差,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对于杰拉尔而言,这些消息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会让他感到震撼,更别提全部相加了,而他也终于意识到,此刻的天琴已经为难到了什么地步。 但这些,都比不上最后一个消息。 杰拉尔翻找废墟的手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急。 十年来,他很少有过像今天这般失态的时候。 由于没有了机械的辅助,加上给白维支付的代价,他的身体早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节点,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只是挖着,不断的挖着,任由那些石块割破他的手指,划开他的皮肉,他也没有停下来。 最终,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一张已经模糊了的照片。 年轻的他抱着一对少年少女,正对着镜头露着他并不擅长的微笑。 霍尔曼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杰拉尔……十年前归来的宵星成员,不止你一个,他现在叫永新。” “我已经知道了,是赫尔墨,对吧?” “不,不,不……不是赫尔墨。” 杰拉尔的目光逐渐移到了那少年脸上,同时霍尔曼生前最后一道声音在他耳边炸响。 “是你的儿子!” “是你的……” “儿子!” 苍老虚弱的杰拉尔看着照片上的少年。 照片上的少年一如记忆中那般, 对他微笑。 三十七 那么,要来场新的交易吗? “虽然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你。”白维慢慢悠悠的声音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响起,“但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处境了?现在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你怀念曾经那父慈子孝的时光……已经有人在往这边走了。” 杰拉尔这才回过神来,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便立刻收起了照片,接着躲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不多时,便有两个骸骨部队的成员走了进来,他们与杰拉尔就只有一墙之隔,杰拉尔能够很轻松的听到两人的交谈。 “我说,传闻是真的吗?” “什么?” “四区的霍尔曼主教已经死了,动手的还是那个杰拉尔。”一名骑士说道,“在听到这個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当然是真的,要不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你以为杰拉尔会回这个地方?这是他十年前住的地方吧,连房子都塌了。” “所以才会只派我们两个过来啊,贴个通缉令就完事了。”另一名骑士一脚深一脚浅的在废墟石块里踩着,走到了勉强不会被雨淋到的地方,接着将通缉令贴在了墙上,但他并不知道杰拉尔就在这墙后的房间里,“至于他现在住的那个家,整个第十小队都已经赶过去了,还全副武装的。” “他们这么积极?” “你还不知道吗?”另一个骑士说道,“第十小队的队长也死在了杰拉尔的手里。”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难怪我看查莫斯的表情很差。”这名骑士的语气也沉了下来,“他到底想干什么?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吗?” “谁知道呢?那家伙在十年前就已经疯了,或许在他的眼里,我们所有人都不正常。” “所以在十年前我们就该把他杀了。” “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动手了吗?看看那死板的规则害死了我们多少人,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吗?” “所以现在不需要了。”另一名骑士将通缉令贴好,而后使劲的在墙上拍了拍,那份震动感直接通过墙体传递到了杰拉尔的身体,让杰拉尔感觉就像是直接拍在了自己的心脏上,震得生疼,“我们也在进步,那些陈腐的,有害的东西,终究会被我们所剔除的,就从他开始。” 说完,这名骑士转身离开,也并没有搜索这栋破烂屋子的想法。 其实他仔细看看,就能看出那些废墟瓦砾下还有一些没有完全被雨水冲刷掉的血渍,但他却并不想在这里多呆,因为这可是曾经的宵星部队所居住的地方,现在杰拉尔已经被证实是疯掉了,那么谁敢保证这里就没有残存的污染呢? “最好赶快把那个家伙找到,而后将这片区域都给拆了。”这名骑士留下了这句话后,很快就和另一名骑士一同消失在了雨幕中。 良久后,杰拉尔才从那小房间里缓缓走出,而后抬起头,看着那刚刚被贴下的通缉令,沉默不语。 “你说,这通缉令会不会那个永新……也就是你儿子下的?”白维悠悠的说道,“在别的地方,儿子给老子发的这种贴在墙上的告示一般都是寻人启事,到你这里却变成通缉令了,虽然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两者的效果是一样的,都是在找伱嘛。” 面对白维颇为地狱的调侃,杰拉尔沉默了许久,而后再次低下头,看向了手里那张已经捏的有些变形的照片,最终缓缓的开口,声音无比沙哑:“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 “迄今为止,让你感到困惑的事情还少吗?”白维说道,“而且,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儿子的?我也没见你有老婆啊。” 白维知道,这又是一个接近杰拉尔内心的好机会。 在此之前,杰拉尔从来都没有和白维提起过他的这个儿子,哪怕他的房间里几乎全是那对少年少女的照片。 很显然,那对少年少女就是杰拉尔这个臭石头内心最软弱的地方,而杰拉尔也在竭力的避免暴露给白维。 而白维也像是不知道似的,从来没有利用交易的内容逼问杰拉尔。 因为白维很清楚,有些事情被逼问出来的,和当事人主动说出来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特别是对于杰拉尔这样绝不轻易的将弱点展现出来的人而言,让他主动说出绝对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就比如说现在。 杰拉尔仍旧在看着手里的照片,但他的记忆已经被拉回了十多年前,那场比今日更为磅礴的大雨中。 …… 暴雨中,一只中型污染物在一排排的房屋中肆虐,宛如冲入羊群的狼。 不远处的杰拉尔毫无感情的注视着它,而后挥了挥手。 无数“铁线”便贯穿了它的身体,它猛然顿住,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中轰然倒下,压垮了最后一栋房屋。 接着,全副武装的宵星骑士从四面八方冲出,干脆利落的将这头可怖的庞然大物碾碎。 至此,这场突然的遭遇战才算是结束。 之所以说是遭遇战,是因为和这头庞然大物战斗的地点,并不是在污染之地,而是在……居民区。 作战结束后,站在最高台的杰拉尔看着那一排排倒下的房屋,表情凝重。 “队长!”赫尔墨赶过来汇报道,“那该死的家伙已经解决掉了,但这家伙造成的损失不小啊,它出现的太突然了,以至于都没有来得及疏散,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困在房子里。” 杰拉尔问道:“骸骨部队呢?” “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我们不能只是看着,也要开始救灾。” “可我们还要处理污染物啊。” “让埃里克点三个人保证污染不被扩散就够了。”杰拉尔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脱着身上的装备,减轻着负重,“其余人,全部投入到救援里,我们每慢一秒,就可能有人会因此而死去……执行命令吧,赫尔墨。” “……是!” 轻装上阵的杰拉尔跳入了这没有颜色的回忆中。 …… “多亏了您的及时救援,杰拉尔阁下,如果没有您,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去。” “我们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后续的救援还是由你们骸骨来完成的。” “呵呵,不管是宵星还是骸骨,我们都是为了天琴。” “是啊,都是为了天琴……这次的损失大吗?”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因为您的救援及时,已经将损失降到了最低,受伤的人虽然多,但因此而丧命的人,其实并不多。” 救援工作结束后,杰拉尔与骸骨部队的领队快步的走在已成一片废墟的灾区里。 “这样的话,余下的救援工作就交给你们来接手了,我们要去完成那个污染物的后续处理工作了,当然了,我们也会尽快查清楚那个中型污染物突然出现在居民区里的原因。” “当然了,这是我们的职责。” 杰拉尔点了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余光却突然瞥到了两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对兄妹,他们呆呆的站在雨幕下,暴雨冲刷着他们那浑身是血的身体,而在他们面前是两具担架,担架上覆盖着白布,那布的白色竟要比鲜血更为刺眼。 杰拉尔的身体顿了一下:“那是怎么回事?” 骸骨部队的领队往那边看了一眼,而后说道:“啊,那对兄妹啊。他们应该是这场灾难中最不幸的人了,那该死的污染物正好摔在了他们家的正中心,他们的父母就在他们眼前被怪物砸碎了,也就只有这两个孩子活下来了。” 杰拉尔沉默了下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先前那中型污染物在他的指挥下轰然倒地时的那一幕。 在半晌后,他开口问道:“他们会怎么样?” “还太小了,只能送到福利院吧,看看到时候有没有人愿意领养他们两个。” “他们叫什么名字?” “哥哥叫伊安,妹妹叫伊娜……怎么了?” 杰拉尔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而后独自走入了雨幕中。 这一刻的回忆如乌云般单调。 …… 福利院。 “杰拉尔阁下,这已经是您这个月第三次来这里了啊。” 杰拉尔和院长并肩而立,看着远处的那对兄妹,他们孤僻的站在花园里的角落里,没有孩子愿意和他们玩。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愿意领养他们?” “呃,您想听实话吗?” “当然。” “因为他们接触过污染物。”院长回答道,“这样的孩子,一般是没有人愿意领养的,家长们会觉得他们也受到了污染,哪怕是孩子们也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玩。”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他们之后会怎么样?” “按照天琴的法律,我们会把他们养到成年的。”院长说道,“之后的路,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这样啊。” 杰拉尔最后看了一眼兄妹俩,而后点了点头,说了句“麻烦你照顾他们了”后转身离开。 而正当院长准备回到自己办公室后,沉重的脚步声又响起,他转过头,惊讶的看着折返回来的杰拉尔。 “杰拉尔阁下,您这是……” “我能养他们吗?” 于是回忆便添上了一抹色彩。 …… “从今往后,你们就跟着我生活了,我这房子虽然不大,但应该还是要比福利院好些的,至少有人可以和你们说说话。” 看着这对还十分拘谨的兄妹,杰拉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交谈,沉默了半晌后说道。 “伊安和伊娜是吧?你们跟着我也不需要改名字,也不需要把我当成父亲来看待,我就只是一个……” 话还没有说完,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一堆人一拥而入。 “噢噢噢噢,队长有小孩了!队长有小孩了!” “知道队长你注重效率,但跳过找老婆的步骤直接要孩子是不是还是太有效率了点啊?” “有一说一,确实。” “嘿嘿嘿,小鬼们,别紧张,以后你们也就是我们宵星的人了,去哪里都可以横着走了!” “来喝一杯吧小鬼,庆祝自己有了个爹……不过你多少岁了,能不能喝酒啊。啊,八岁?那够了,那够了。” 这些人的突然来访不仅把兄妹俩吓了一跳,也让杰拉尔皱起了眉头,他立刻站了起来,他正想把这些家伙赶出去,却突然看到兄妹俩那怯生生的眼睛里,却涌现出了先前所没有的生气。 杰拉尔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又坐了下来。 回忆的色彩更为浓郁了。 …… “父亲,我想加入宵星。” 长大的少年带着几分醉意,却十分认真的看着杰拉尔。 “我知道您可能会不同意,但这件事情我已经想了很久,我是认真的,我也想成为您这样的人,成为宵星的骑士。” 杰拉尔静静的看着少年。 他能够感觉到少年心中的紧张,虽然不如一旁的妹妹所表现的那般明显,但他因为想要凸显成熟而刻意留长的胡子却在此刻轻颤着将他暴露。 杰拉尔沉默了稍许,而后缓缓的伸出了手。 盖上了酒瓶。 “既然决定加入宵星。”杰拉尔淡淡的说道,“那就不要再碰酒了。” 少年愣了愣神,因为喝了酒而略显迟钝的大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搞明白杰拉尔的意思。 但也不需要他明白了,此刻大门又一次的被冲开,更多的人涌了进来,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件装备,一进屋就在往少年的身上套。 “傻小子,队长同意了啊!” “那是队长吗?那是他爹。” “啊对,咱爹同意了。” 在惊慌失措中,少年的身上被套上了一件件的装备,从而迅速的成为他梦寐以求的人——宵星的骑士。 杰拉尔就在一旁看着,他的脸上也不自觉的带上了笑容。 此刻的回忆就像是那一笔笔添上的画,在少年被帮着全副武装的那一刻,回忆的色彩达到了巅峰。 但,又在刹那间落幕、浓缩,成为了手里那张破落的黑白照片。 耳边的喧闹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嘈杂而又单调的雨声。 那温馨的小家变成了如今的废墟瓦砾。 簇拥着他的战友也早已不知所踪。 冰冷的现实裹挟着雨水击碎了回忆。 杰拉尔孤零零的站着,在这房子里唯一能和他对视的,就只有通缉令上的他自己。 在这片现实与记忆交织的地界,杰拉尔听到有人在心底的对他说。 “我感受到了你的彷徨。” “那么。” “要来一场新的交易吗?” 三十八 新的交易(新) “要来一场新的交易吗?”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杰拉尔的身体下意识的颤了一下。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从最开始的眼睛,到现在的手指,杰拉尔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的坠入魔鬼所引诱的深渊,而偏偏,每一次都是他主动的选择。 那么这一次呢? 他攥紧了手中的照片,感受着那拍在身体上的雨水,看着身体各处那已经彻底报废的金属躯体……杰拉尔都记不清上一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了,哪怕十年前他刚从污染之地出来时,也没有坠入到这种地步过。 而他所要面对的呢? 杰拉尔抬起头,阴沉的天空就像是一块灰色的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无力破坏这片如铁般的天空,想要破坏它,就需要一把火,一把能够燃尽一切的火。 而那把火,杰拉尔昨晚已经看到过了。 这时的杰拉尔才明白,每一次,他看似有的选,但其实……并没有。 “你……”杰拉尔缓缓开口,“想要什么?” “哦?你问出这个问题,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已经有这个倾向了。”白维轻笑着说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现在,就只有我才能帮你……只是可惜,如果你能早点意识到这点的话,事情或许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步。但也可以理解,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应该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毕竟在你眼中,我和那位新生的孽障应该也没有多少区别才是。” 杰拉尔没有说话,但两人都很清楚他所顾虑的是什么——他一直都在害怕,害怕自己会释放出一个更加不可控的存在。 “其实伱在这方面并不用担心太多,我对天琴这个城市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而且,仅凭你一個人的献身,我能做到的事情也很有限。”白维淡淡的说道,“你看,我在莱茵也就只是宰了个主教而已,但那个新生的孽障呢?祂要宰的可是你们的神啊,这样看来,我是不是还挺人畜无害的?” 杰拉尔:“……”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白维收敛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他将视角转移到了手指上,而后一点点的立直,与杰拉尔“对视”着,“既然是新的交易,那我也可以先拿出一点诚意,就给你个免费的信息吧,你们的神……最多还能撑一个月。” 尽管在极力抑制着,但杰拉尔的表情还是有了些许的变化。 如果不是昨晚所见,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白维的,但是现在……已经轮不到他不相信了。 他也没有去问“时间准确吗”这样的废话,他就只是凝视着自己的中指,而后缓缓的问道:“到那时……会怎么样?” 白维很高兴杰拉尔能直接问到关键点。 “会死人,很多很多的人。因为那位新神,是远远要比天琴更为疯狂的存在,祂的诞生,必将伴随着死亡,盛大的死亡。” 白维并没有骗杰拉尔。 这正是正常故事线的走向。 一个月后,通天塔轰然倒塌,新神在旧神的血肉上完成新生,并同时杀死了天琴将近三分之一的人。 白维动用了眼睛的能力,让这个画面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呈现,他看到了那由血肉堆积而成的新神,往空中喷涂着通天的烈焰,赤色的天空下起了火雨,宏伟的天琴城在火海中沉沦。 那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的内心,让杰拉尔差点栽倒了下去。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再次看向中指:“这一切还能阻止吗?” “当然。”白维轻笑着说道,“要不然我们正在还讨论什么呢?” “你的意思是……你来阻止?” “当然……不是。”白维的回答出乎了杰拉尔的意料,“只剩下眼睛和手指的我,并没有办法直接对抗那样的家伙,虽然祂在神里面并不算厉害的。” “不是由你来阻止?”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杰拉尔的脑子有些钝,“那还有谁能阻止祂?” “你这话说的就很奇怪。”白维说道,“你们的神不是还活着吗?还是说你已经在盼着你的神早点去死了?” 杰拉尔这才回过神来,他并没有理会白维的玩笑,而是直接问道:“你的意思是,拯救我主天琴?” “是啊,虽然我对天琴也没有什么好感,但目前为止,能够对付这位新神的,就只有那位旧神了。”白维淡淡的说道,“祂现在的情况虽然不是很好,但终归还没有死。神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杀死的,所以逐新会……就是你儿子那帮人才会从现实层面动手,通过杀死主教来削减祂的力量,因为那位新神,也没有办法立刻杀死祂。” 在听到“你儿子”这三个字时,杰拉尔沉默了稍许,但终归没有在这上面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那么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白维淡淡的说道,“用同样的方式。” “……同样的方式?” “是啊,新神的人要杀旧神的信徒来削弱旧神的力量。”白维慢悠悠的说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杀新神的走狗来削弱新神的力量呢?简而言之……” “他们杀主教。” “你杀他们。” 白维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让杰拉尔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他再次看向了手中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年笑容已然模糊。 “这就是交易的内容。”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我来协助你,告诉你哪些是新神的人,顺便也帮你对付对付一些难缠的家伙。昨晚你见识过了,新神的一切天赋都是点在对抗天琴上的,所以你很有可能会拿他们的核心人物没有办法,但对我而言,这并不是问题,毕竟……你也见识过了我的能耐。” 白维终于提出了他的交易。 但杰拉尔却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再次看向了他。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不。”杰拉尔觉得这个提问不对,于是他摇了摇头,重新的,一字一顿的问道,“这样帮我,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就不能是心地善良,想要无偿帮你吗?”白维挑了挑杰拉尔的眉毛,“或者说,我看那个新神也很不爽,所以想要帮一帮天琴?” 杰拉尔没有说话,就只是用白维的眼睛注视着白维的手指。 而白维也知道,这个问题是没有办法回避的了。 但,他也不打算回避。 已经到可以公开的时候了。 “你知道污染地里有什么吗?” 杰拉尔沉默了许久,而后轻轻的说道:“你的……尸块?” “哦?”白维有些惊讶,“你竟然知道了吗?” “这只是我的猜想。”杰拉尔轻轻的说道,“能让你感兴趣的,恐怕就只有你自己的力量了。正如你在莱茵收回了自己的眼睛和手指一样,你来天琴,也是为了同样的事情。” “呵呵,既然你猜到了,又何必多问呢?” 杰拉尔说道:“可我想知道,是你身体的哪一部分?有什么力量?还有,你是……” “可以了,杰拉尔。”白维淡淡的打断了杰拉尔的话,“虽然我理解你很想知道十年前你和你的队伍是为了什么付出一切的,但是这些问题……超纲了,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你必须拿东西来换,但目前为止,你已经拿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杰拉尔顿时一窒。 “所以交易内容也很清晰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的那份力量最终会落在那位新神的手里,那样我就很难取回来了。所以为了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决定帮一帮天琴,并且我要求你,到最后帮我把那份尸块拿到手。”白维问道,“如何?你同意这项交易吗?” 在良久的沉默后,杰拉尔轻轻的说道:“我想得到你的一个承诺。” “你说。” “你在取回力量后,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不许对这座城市里的人动手。”杰拉尔凝视着白维,“不许伤害这座城市里的人。” “呵……我还以为是什么。”白维轻笑着说道,“我可以答应你。” 在得到白维的承诺后,杰拉尔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同意这项交易,我会帮你取回尸块。” “很好,那么我也允许你使用我的力量。”白维说道,“不过在此之前,你的身体怎么办?” 杰拉尔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正如之前所说的,他的金属躯体已经完全报废,不能够使用了。 他能使用白维的力量,但没有办法一直使用白维的力量。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先更换一身健康的金属躯体。 在略微的思索后,杰拉尔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里,或许有我想要的东西,如果它还在的话。” “可你现在的身体,还能走得动吗?”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别忘了你现在还在被通缉,行动不便可是会很麻烦的。” 杰拉尔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将那些卡在血肉里影响了行动的金属碎片一个个拔了出来,而后将其丢到一旁。 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变淡。 “可以了。” 他这样说着,而后走入了暴雨中。 …… “噗”。 一个有着咖啡色短发的小女孩摔倒在了泥水里,那稚嫩的脸上是一条鲜红的血印子。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欢呼声,而后一个两条手臂都被改造成义肢的胖男孩大步向前,抓着小女孩的头发把她提溜了起来,同时嘴里大肆嘲讽着。 “呦呦呦,让我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那个……嗯?叫什么来着?”胖男孩看向了一旁的小弟。 小弟见状,连忙上前说道:“报告老大!她叫橘!” “橘?什么破烂名字。”胖男孩再次看向了小女孩,“你先前不是很厉害的吗?还敢打我的小弟,你不知道他的老大是我吗?” 小女孩有些倔强的抬着头,那漆黑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胖男孩,瞳仁中还带着一丝不屑。 “你的小弟有义肢都打不过我,弱成这个样子,看来你这大哥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听橘这么说,一旁的小弟顿时急眼了:“你你你……要不是我的义肢里有锁,早就打死你了!” “是吗?”小女孩轻蔑的瞥着小弟,“不能使用义肢里自带的武器就要被我的拳头打趴了吗?那你确实很垃圾啊。” “你你你……”小弟憋红了脸,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毕竟正如橘所说的那样,义肢就算无法使用里面的武器,那也是金属,绝对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抗衡的。 但他却被橘给打趴下了,这让他感到十分丢脸,只能用希冀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大哥——胖男孩。 而胖男孩也不多BB,直接对着橘的肚子就是一拳,打的橘那稚嫩的脸都紧紧的拧了起来。 但她一声都没有吭,就只是冷冷的看着胖男孩,那眼神简直就不像是这个年龄段该有的,看的胖男孩都心里一颤,而后又给了她一拳。 “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没有机械义肢是因为什么吗?”胖男孩说道,“你是不想换吗?你是换不了!因为你没爸也没妈!没有监护人做担保你才换不了!你就只是个没有人要的孤儿!就像是路边的野狗!” 胖男孩使劲的骂着,几乎就要把口水喷到橘的脸上了。 因为他很讨厌橘这个表情,他不知道是个没有人要的小鬼为什么能露出这样嚣张的表情。她不应该在见识了自己的力量后哭着求饶吗? 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啊拜托!我这可是最新款的义肢,你这个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金属部件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敢惹我的! 想到这,胖男孩又加大了手里的力道,想要再给橘来两下的时候,却听橘说道:“我确实没爸没妈,但很快……你就要没有小孩了。” 胖男孩微微一愣。 而后他听到一道“咔嚓”声,接着感觉下体传来了一阵剧痛,差点把他痛晕了过去,让他不得不松开了橘。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小弟们见胖男孩突然如同虾米般躬身了下去,连忙围了过来。 “别,别乱动!”胖男孩憋红了脸,“疼,好疼……” 疼? 众人的目光立刻往下移,而后所有人都怔住了。 只见胖男孩的下半身,不知何时挂了一个特殊的“锁”。 那锁上挂着一块小钟,钟表在滴滴答答的转着,而那把锁则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缩紧着。 而缩紧的地方,自然是…… “混蛋!你对我做了什么?!”胖男孩死死的盯着橘。 橘先是吐掉了嘴里的血,而后高高的昂起了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胖男孩:“我说了,很快你就要没有小孩了。这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叫做定时爆蛋,顾名思义,我定了时,等会你就要爆蛋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而后胖男孩才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疯了吧……啊,我的蛋!” “别急大哥!我来帮你取下来!”急于表忠心的小弟立刻就伸出了手,结果刚碰到那爆蛋器,就看到上面的小钟“滴滴答答”的转动得更快了。 于是胖男孩叫得更大声了:“啊啊啊!别动,别动!好痛啊!” “越挣扎越痛,动作越大收得越快哦。”橘在一旁笑意盈盈的说道,“我建议你们还是赶快把他带到附近的义肢店里去吧,要不然……” 橘摊了摊手。 “以后这个部位你也要用义肢了……这应该也是先例了吧?就叫……钢弹怎么样?” 橘的话把男孩们都吓住了。 胖男孩一想到第三条腿也要更换成义肢,那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快快快!还愣着做什么?把我抬到义肢店里去啊!” “噢噢噢噢!” 男孩们立刻行动了起来,他们七手八脚的将胖男孩像是抬牲口般的抬了起来,期间胖男孩不断的发出杀猪的声音。 “啊!轻点!轻点啊!” “爆了,爆了,真的要爆了!” 而对此情景,橘就只是微笑,再微笑。 直到他们手忙脚乱的要离开时,刚才那个小弟看到了还在微笑的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而后指着橘的鼻子说道。 “做出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你是罪犯的女儿!” 橘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另一个小小鬼帮腔道:“不是罪犯!是叛逆者!是背叛了天琴的人!你爸是叛逆者!你妈是疯子!也难怪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等着吧,以后你的下场绝对和你的爸妈是一样的!” 对于两个小鬼的嘲讽,橘又慢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小型的定时爆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顿时让他们脸色煞白,也不敢多说什么了,扛着那个胖男孩就跑。 而那个胖男孩还在对着她恶狠狠的威胁:“你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要弄死你!让你去陪你的爹妈!” 很快,小鬼们离开了,这条小巷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橘一个人。 橘低下了头,从那地面的积水倒影来看着此刻的自己。 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破了,嘴角还有血,看起来就像是被玩坏的玩具。 好在她也习以为常,耸了耸肩后将那两个定时爆蛋器收了起来,而后到一旁捡起了被丢下的书包,一边哼着歌,一边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狭窄的小巷里回荡着她那稚嫩又走调的声音,显得有些单调。 橘就这样的回到了自己的家——二区偏远地段的一个小屋子。 其实这根本不算是一个正经的居民房,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杂物仓库。 这是橘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留给她的。 其实橘也知道,在一个叫里姆站的地方,父亲还给她留了一栋房子,那是正经的住房,但橘却并不愿意住在那边。 因为住在那里会被人指指点点,说着“叛逆者”的小孩,说很有可能也被污染了。 橘很不喜欢这样,她都没有见过她爹,凭什么要被这样说呢? 所以她就独自一人住到这边来了,虽然住在这里,也时不时的就会被人那样说,但她已经要习惯了。 橘掏出了钥匙,打开了仓库门。 接着,一堆金属配件便映入了眼帘。 这也是父亲的遗产。 橘听说自己的父亲以前也是机械师,而且是十分出色的那种。 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父亲,橘在这方面也挺有天赋的,要不然也不会无师自通的制作出了定时爆蛋这样的小玩意。 要不然,她肯定自己会被欺负得更惨。 进了仓库后,橘哼着歌,将书包放下后,而后一边揉着杂乱的头发,一边向着工作台走去。 定时爆蛋什么的还是有缺陷,只能贴脸才能安装,这样不好,还是要造一些远程武器才行。 橘这样想着,而后走到了工作台前,接着发现已经有人坐在那里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浑身上下都是血。 身体残缺不全,这里少一块,那里少一块的。 脚边则堆满了染血的金属。 橘僵住了。 她缓缓的抬起头,而后与一双如星辰般的眸子对视上了。 这也是最让橘感到诧异的地方。 为什么一张普普通通的老脸却有着这样一只与气质完全不相符的眼睛呢? ……一阵良久的沉默。 对方终于缓缓的开口,言语中略有些不自然。 “别紧张,我只是……路过的。” 三十九 你的零件装反了 将时间稍微往回拨一些,当杰拉尔站在那老旧的仓库前时,白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悠悠的响起:“我说你还真是狡兔三窟啊,这又是哪里来的秘密基地吗?” 杰拉尔不知道为什么白维的嘴里总能蹦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但听起来却很合理很形象的比喻。 “这仓库不是我的。”在绕着仓库检查了一遍后,杰拉尔才对白维说道,“是我的一个队员。” “那个叫赫尔墨的?” “不,另一个……他叫埃里克。”杰拉尔说道,“曾是我们队伍里的机械师,最出色的那一种。” “啊,又是一个新人物,你们当时到底有多少人死在里面了?”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二十六個。” 说罢便不再理会着白维,开始仔细检查着这仓库。 从里姆站到这里也就只是一两公里的路,并不算很长,但中途也遭遇了好些个检查站点,不过都靠着白维的眼睛给绕过去了。当然这也是建立在杰拉尔的通缉令还没有升到最高,要是再高一些,以杰拉尔现在的身体状态,就算有白维的报点,也是很难躲过去的。 在绕着仓库检查了一番后,杰拉尔有些疑惑的喃喃道:“奇怪。” “怎么?” “这间仓库好像是有人使用的。”杰拉尔站在大门前,看着那并没有多少灰尘的锁,眉头紧皱,“这锁就是经常在开的。” “难道说你的那位机械师战友也已经回来了?”白维又挑了挑他的眉毛,“就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你一开门就对你说,‘啊,兄弟,想不到吧?我还没死,让我们来干点大事吧’?” 这个玩笑稍微有些地狱,但却被杰拉尔当真了,他站在原地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 “不,不可能。十年前的记忆我确实丢了不少,但关于他的还在……他是绝对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好吧,看来是死的不是很安详的那种。 白维问道:“那他还有亲人吗?” “他有个妻子。”杰拉尔声音低沉的回答,“但也已经去世了。” “那还有孩子吗?比如说小女孩?” “不,我不记得他有孩子……”杰拉尔下意识的摇头,但很快便意识到白维的侧重点在“小女孩”上,便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这方面白维倒是没有隐瞒:“是啊,仓库里有很明显的生活痕迹,而且看起来应该是个小女孩。” “生活痕迹?”杰拉尔微微一愣,“可这只是一间仓库啊,怎么会有人在这里面生活?” “这谁又知道呢?”白维说道,“反正确实是有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杰拉尔略微犹豫了一下,而后掉头就走。 “喂,你不进去了?”白维说道,“我看里面的金属配件还挺齐全的啊。” 杰拉尔回答道:“我不知道住在这里面的孩子是谁,不管是不是埃里克的孩子,我的到来都会给她带来麻烦。” “有一说一,确实。”杰拉尔的中指慢慢悠悠的点了点头,“伱考虑得还挺周道的,你确实应该现在离开,然后因为身体到了极限再也走不动后被那帮家伙抓住后处死,接着等着那位新神把你们的旧神啃死,而后再把全天琴的人全部杀了,等到这孩子到地狱的时候,你就可以愉悦的对她说,‘你知道吗,叔叔我啊,当初可是很善解人意的没有给你带来麻烦’呢。” 杰拉尔的身体僵住了。 “哈哈,开个玩笑,别在意。”白维淡淡的说道,“放心好了,新神的诞生并不会杀死全部的人,因为祂也需要信徒,所以最多也就杀个……三分之一吧,指不定那丫头就是那活下来的三分之二呢?” 这方面白维倒是没有胡扯。 在原剧情里,新神在解决掉了孱弱的天琴时所掀起的灾难确实让很多的天琴人为此丢命,有没有三分之一不好说,但绝对是个庞大的天文数字。 而在听到白维这么说后,杰拉尔果然没法再说服自己离开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血肉和金属搅在了一起,伤口已经感染,是绝对拖不到他再找到下一个落脚点的。 于是他又默默的折返了回去,但并没有直接破门而入,而是走到了窗边,掰断了窗头的锁后,从不算宽敞的窗户里挤了进去。 显然是打算换完零件后离开,最好能够完全不引起那个小女孩的注意。 对于这种掩耳盗铃的操作,白维也有些嗤之以鼻,但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仓库并不大,而且因为只有一扇小窗的原因,并不是特别透风,空中飘着絮状的粉尘,空气质量很差。 而杰拉尔在进入仓库后,也发现了白维先前所说的“小女孩生活过的痕迹”。 在那一排排零件中,是一张拼凑起来的铁架床,床上很是零散的堆着衣服,大多数是小女孩的衣服,但还有一件特别长的男士大衣,看样子是被小女孩当成被褥来盖的。 大衣的款式让杰拉尔感到有些眼熟,他走到床边,将衣服拿了起来,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袖章。 “宵星——埃里克”。 杰拉尔立刻陷入了沉默。 “这里的居住环境比你那还要差啊。”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很难想象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杰拉尔转过头,又看到床边摆着几张照片,似乎是埃里克的。 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拿,但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怎么?你也觉得你这个老男人翻小女生的东西不是很好吗?” 杰拉尔将大衣放了回去,同时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在这里留下太多的痕迹,我该尽早办完事情离开的。” 说罢,杰拉尔便转过身,向着那堆机械走去。 但即便是这样,他的脑海中仍旧在不断回荡着白维刚才的那句话——很难想象一个孩子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埃里克的……女儿吗? 走到那堆配件前,杰拉尔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暂时的将那些想法抛之脑后,打起精神来。 “埃里克那个家伙是个机械师,而且是个很热爱这项工作的机械师。”杰拉尔一边翻找着零件,一边缓缓的开口,也不知道这是在向白维介绍的,还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个仓库是他自己买下的私人财产,并不计入宵星中,所以当初才没有被上面收回……那家伙总喜欢在完成本职工作后独自跑到这里来呆上一两天,研究研究一下小玩意……就比如说这个。” 杰拉尔从一堆废件中拿出了一个机械小人,在上了发条后,小人便开始“砰砰砰”的鼓掌,但这鼓掌声还没有那配件老化生锈后发出的“嘎吱”声响。 “这些也都是十年前的东西了吧?”白维问道,“真的能派上用场吗?而且,你也不是机械师吧?你能处理得了自己的身体?” “我确实不是机械师,但也不是对机械一无所知的。”杰拉尔将胸口前的那破碎的钢板扯了下来,因为连接着血肉,所以撕扯的同时也在牵动着伤口,这让他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哼出来,“宵星里的每个成员都必须掌握一定量的机械知识,我们在出发前往污染地的时候,也是会戴上一些替换零件的,以防在机械故障,而机械师又出意外的时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砰”的一声。 他终于将那钢板拔出,血淋淋的就像是在拔牙。 他重重的吐了口气,而后在零件中翻找着,很快就找到了一片规格和拔下来的一模一样的新钢板。 “正因为是十年前的东西,我才能够替换。”杰拉尔用手指轻点着钢板,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在十年前,设备的更新换代并没有那么快,这些就已经是当时最先进的东西了,也和我身上的这些一样,所以我身上的这些装备,在这里可以找到全部的替代品。” “所以找到了你就会换吗?” “当然。”杰拉尔又拿起了其中一块部件,没有多少犹豫的说道,“当初我可是看着埃里克换了很多次的。” 说罢,他又顿了顿,而后又有些犹豫。 “应该吧……” 半个小时后,杰拉尔看着面前两块几乎有着七成相似的配件,卡了壳。 白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点,慢慢悠悠的说道:“看来光看也是没有用的。”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倒也没有嘴硬,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好吧,确实要比我想象中的难很多。” 杰拉尔现在的状况比较严重。 因为他身上的部件并不是出了故障,只要替换掉那么一两个零件就可以了,他现在的问题是所有的金属躯体都已经完全坏掉了,需要整套整套的替换新的,这就在他的知识盲区中了。加上那新神的虫子是将整个部分全部啃食掉了,以至于他连个参照物都找不到。 “那现在怎么办呢?”白维挑了挑他的眉毛,说道,“现在去图书馆买本教材回来先学先拼?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三年机械五年模拟》的书?” 杰拉尔另一边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你说的那些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有听说过……难道也是我不知道的什么秘密吗?” 所以说和这家伙开玩笑真没意思啊。 白维并没有向杰拉尔解释“梗”的意思,他也开始思索起现在该怎么办。 老实说眼前的情况说棘手有些棘手,说不棘手也不是很棘手,他可以通过眼睛的能力来让杰拉尔的脑海中重现那些金属躯体曾经的构造,而后照着拼就完事了。但那样一来对杰拉尔的身体损耗会进一步加大,白维还指望着杰拉尔去给那新神添麻烦呢,可不想让他在这里做无意义的消耗。 但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毕竟白维自己对天琴的黑科技也是一窍不通的。 就在两人思索的时候,仓库的门锁“咔哒”一声响了。 杰拉尔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离开,可眼下他的小半边身体都还在地上呢,根本跑不掉。 于是在一阵短促的脚步声后,他与那有着一头咖啡色短发的少女对视了。 于是便是沉默, 良久的沉默。 而杰拉尔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而导致昏头了,他竟然慢慢的来了一句:“别紧张,我只是……路过的。”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 “我的身体出了点问题,所以想来这里借……不,来买一些零件的,但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橘慢慢的点了点头,“我见过你。” “见过我?在哪里?” 橘指了指仓库的大门:“外面的通缉令上。” “好吧……”杰拉尔有些无奈,“我很快就离开。” “还有照片里。”橘继续说着。 “什么?”杰拉尔没有听清。 橘抬起了手,指向床边:“爸爸的照片里,我也见到过你。” 杰拉尔顿时沉默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少女,轻轻的说道:“你果然是埃里克的女儿?” 橘“嗯”了一声,而后并没有后退,而是慢慢的走到了杰拉尔的面前,用那黑色的眸子注视着杰拉尔,而后轻轻的问道:“所以,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杰拉尔的呼吸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大家都说,你杀死我的爸爸,又害死了我的妈妈。”橘耸了耸肩,那动作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所以按照顺序,现在也该轮到我了吧?” 杰拉尔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要比以往都长。 他低头看着橘,橘则抬头看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由杰拉尔打破了沉默:“我没有杀你的父亲,也不会杀你,很抱歉来这里打扰到你了,我现在就离开。等会你可以向骸骨部队报告我的踪迹,那应该能换到一些钱。” 说着,杰拉尔站直了身体准备离开,而后他发现,橘不知何时已经低下了头,看着他的大腿。 “怎么了?”杰拉尔问道。 “你的零件……”橘指着他的腿部,“装反了。” 四十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jpg 雨越下越大。 年轻女人独自站在宛如墓碑般的废墟前,漆黑的伞隔断了雨幕。 “这就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吗?”脚步声响起,一个打着同样的黑伞,带着魔鬼部队袖章的男人从她身后走来,“曾经的英雄区啊,现在才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伊娜没有回头看男人,只是淡淡的问道:“你的事情办完了?” “是啊。”那男人站在伊娜的身边,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说这是什么事情啊,我们是收到了霍尔曼主教的命令回城的,结果才刚一回来,主教大人就已经没了。” “那你是和谁交接的?” “永新大人。” “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男人斜眼瞥着伊娜那精致的侧脸,而后说道:“你看看,又在装傻了不是?我明明已经和你提到过很多次了,永新大人是霍尔曼主教钦点的与我们对接的负责人,霍尔曼主教的命令都会由他来发布,我看霍尔曼主教是把他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指不定就是未来的四区主教了……这样的人,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和他见过面。” “我不关心未来的四区主教是什么人。” “啊对对对,你就只关心污染地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男人附和道,“好得到确切的证据,来给伱那不靠谱的养父定罪……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你的养父杀害了霍尔曼主教,证据确凿,骸骨部队已经对他进行了通缉,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落网的,这样一来你哥哥的仇也就报了,你也不用那么执着的要到污染地的最深处了。” 伊娜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还是要去。” “啧,那就随你的便吧,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男人转过头,仔细的打量着伊娜的身体,那黑色的衣服下,绝大部分都是人类的血肉,只有极少部分采用了机械驱动。 “你的金属化程度还是太低了,连完整的义肢都没有。”男人用自己左手的义肢轻点着右手的义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虽然你的能力很出色,但还是会被肉体所限制,特别是在污染地的最深处,你肯定是无法应对的。所以,不管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还是你想要做的事情,你都需要进行更高程度的机械化才行,就像我们一样。” “当年的宵星可没有进行那么高程度的机械化。”伊娜说道,“但他们走的却比我们任何人都要远。” “是啊。”男人淡淡的说道,“所以他们都疯了啊,那走得远又有什么用呢?” 对于这个说法,伊娜并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例子就在眼前。 曾经的英雄区眼下已经变成了如坟场般的存在,那些在昔日为了天琴而深入污染区开拓的战士们,在长眠后还被冠以了叛逆者的名头,身体和功绩都在岁月中腐烂着。 “怎么说?你觉得你的那位养父跑到哪里去了?”男人说道,“骸骨部队现在都还没有抓到他呢。” “所以呢?” “所以,作为他在这個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当然你可能不这么认为哈,但你确实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男人说道,“所以,你觉得他会到哪里去了呢?这也不是我要问的,是永新大人,他说你可能会有些眉目,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你能够暂时编入骸骨部队帮忙,等找到了你的养父再回驻地,当然也要看你的意思。” 伊娜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便响起了一道女声:“伊娜?” 两人转过头,看到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女人正站在他们身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们。 “真的是你吗……伊娜?” 女人向着伊娜走了一步,她原本也是撑着伞的,但这时伞却不自觉的从她的手里脱落了,这让她在顷刻间就被雨水浸透,看起来像是个疯婆子。 而在看到女人的时候,伊娜的身体僵了一下,接着她轻轻的开口:“莎娜阿姨……” “啊,真的是你啊,伊娜。”莎娜走到了伊娜的面前,慢慢的抬起了手,轻轻的抚摸着伊娜的脸颊,“阿姨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怎么不来阿姨家玩了呢?你赫尔墨叔叔还一直念叨着你呢……” 伊娜并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的看着莎娜,这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对方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站在阳光下笑意盈盈的向自己伸出手。 “你就是杰拉尔先生的女儿吗?真是可爱啊……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莎娜,你可以叫我莎娜阿姨,我就住在你们隔壁,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找阿姨玩。” 那时莎娜也是这样轻抚着伊娜的脸,她的手温暖而舒适。 而不像是现在,冰冷而疼痛。 “那个老畜生的小畜生!快把我的丈夫还给我!”莎娜死死的抓着伊娜的脸颊,像是突然变了个人般的歇斯底里了起来,“你为什么还能活着?!告诉我,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莎娜的突然变化把一旁的男人吓了一跳,他立刻向女人走来,嘴里一边吼着“疯婆娘,你想做什么”一边抬起了义肢准备砸下。 但在他动手前,伊娜就已经在莎娜的后脖颈处轻轻一按,让莎娜睡倒在了她的怀里。 “你又想干什么?”伊娜看着男人举起的义肢,“想弄出人命来吗?” 见伊娜已经动了手,男人便将举起的义肢放了下来,但嘴里还在说着:“她在攻击你,而我是帮你自卫,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不是袭击者,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罢了。”此刻伊娜的伞也已经掉了,这让她和莎娜一同被淋成了落汤鸡,看起来十分狼狈,与一旁仍在撑着伞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人立刻上前,想要替伊娜挡雨,但伊娜已经先退了一步,拒绝道:“不需要,你在这里等着,我把她送回家去。” 而后也不给男人拒绝的机会,伊娜抱着昏睡过去的莎娜,向着旁边的房子走去。 男人看了看伊娜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伞,不由得耸了耸肩:“何必呢?” 伊娜并不知道男人在想些什么,她也不关心。 她只是将莎娜带回了这个她曾经来过无数次的房子里,用脚扫开了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品,而后将其放在了床上。 莎娜的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但伊娜听不清,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脑海中却回响起了那缥缈的对话声。 “莎娜阿姨,这是什么啊?” “你扭动后面的发条看看。” “这样吗……啊,怎么会有音乐啊。” “这就是机械音盒啊,你赫尔墨叔叔送给我的,厉害吧?” “好,好厉害。” “那这个就送给你了。” “可是这不是赫尔墨叔叔送给你的礼物吗?” “哼哼,很快你赫尔墨叔叔就要送我一个新的了,叫‘天琴之赖’,它记录的音乐更多更好听,到时候记得来阿姨家玩哦。” “好!” 那缥缈的回忆逐渐被窗外的雨声压过。 伊娜则将手伸进了怀里,而后拿出了一个崭新的机械音盒。 她扭动发条,等那机械音盒发出了悠扬安详的曲调后,她将音盒放在了莎娜的耳边。 等到莎娜那紧皱的眉头在音乐中逐渐舒展的时候,伊娜才轻轻的开口:“对不起,莎娜阿姨。” 而后起身离开。 男人还在屋外等着,一看到她出来,男人便说道:“你和她的关系很好吗?我看她刚才都想杀你啊。” 伊娜平静的回答:“我和她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男人想了想,“你是指亲人都被你那养父所害了吗?从这个角度来看,那确实是一样的人。但她现在是叛逆者的亲属,而你已经是魔鬼部队的人了,所以你已经没有必要……哎哎哎,你去哪里啊。” 在男人说话间,伊娜再次走到了那废墟前,将自己的伞捡了起来,重新撑起。 但她的身体却早就被淋透了。 “当然是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伊娜淡淡的说了一句,而后转身离开。 男人连忙跟上:“哦哦,你决定听从永新大人的意见了吗?那很好,有你的帮助,想必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养父,到时候,你哥哥的仇,还有那个女人的仇,都可以……” 伊娜依旧没有理会男人,她只是在转角的那一刹那,再次看了一眼那坍塌的房子。 准确的说,是看贴在房子上的通缉令的照片。 这道目光再一次穿透了岁月,那个还算年轻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 “伊娜,从今往后就是由我来照看你和你的哥哥了。你和你的哥哥不同,你比较内向,喜欢把事情都憋在心里,这其实不好,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和我说。你完全可以不把我当成父亲来看待,就当成一个普通的长辈或者……朋友?” 她还记得那份小心翼翼的样子。 “什么都可以说吗?” “当然了。”那份小心翼翼瞬间转为了喜悦,“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那……你的衣服好像穿反了。” …… “你的零件装反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杰拉尔突然有些恍惚,感觉面前的少女竟然和他记忆中的某个形象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重合。 这让他有些呆滞,便愣愣的盯着对方。 直到白维的声音响起:“虽然我很不想在这种时候提醒你,但你不觉得你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一个小女孩看很不合适吗……而且用的还是我的眼睛。” 杰拉尔立马回过了神,而后发现橘已经低下了头。 “啊,抱歉。”杰拉尔用手揉了下额头,心想自己还真是是血过多而导致脑袋不清醒了,“我只是比较惊讶,你竟然知道我的零件装反了……这是谁教你的?” 如果埃里克还活着,那杰拉尔还不会如此惊讶,可埃里克已经死了,而且从年龄来看,埃里克死的时候这孩子要么刚出生,要么还没出生,根本不可能得到埃里克的教导。 难道真如白维所说,埃里克也回来了? 一想到这,杰拉尔便忍不住猛拍脑袋。 让你失血过多!让你失血过多!整天都在想什么! 橘并没有在意杰拉尔的怪异举动,她只是慢慢悠悠的说道:“拼的多了,也就会了。” 拼的多了? 杰拉尔环顾四周,而后很快便明白了橘在说什么。 这屋子里除了那些零散的配件外,还有不少已经拼凑完毕的义肢。 原本杰拉尔还以为这是埃里克生前的杰作,但现在看来,却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完成的吗? 杰拉尔看着橘,有些踌躇的问道:“那些都是你制作的吗?” 橘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没事情做。”橘平静的回答,“就只能拼这些。” 杰拉尔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因为没事情做,就自学到这种地步了吗? 明明还只是个孩子,但一眼就能看出他腿部的问题,这水平至少也该是个初级机械师了。 对此,白维也深以为然,他看着橘那头咖啡色的头发,忍不住赞叹道:“什么灰原哀?” “灰原哀是谁?”杰拉尔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啊,不必在意,我就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白维没有向杰拉尔解释的意思,他只是说道,“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什么机会?”杰拉尔一时间没有明白白维的意思。 “修复你身体的机会。”白维说道,“反正你自己也拼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让她来帮忙呢,就目前来看,这个丫头的技术要比好得多啊。” 杰拉尔下意识的就想要拒绝:“我不能……” “你不能把她卷进来,只能自己带着一身有病的躯体去战斗,接着出了故障导致失败下地狱,最后对着因为灾难而同样下地狱的她说‘抱歉,我不能把你卷进来’吗?”白维淡淡的说道,“怎么?你就非要这样吗?” 杰拉尔沉默了半晌,而后有些无奈的在心底对白维说道:“我只是想说,我不能让她无偿的来帮我。” 而后,他才低下头看向橘,斟酌了半晌后说道。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嗯……这话怎么有些耳熟? 四十一 开门!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当这句话从杰拉尔的嘴里说出来后,仓库里顿时有了一瞬间的失声,哪怕是思维海里的白维也保持了沉默。 橘眨巴着眼睛看着杰拉尔,把原本还算镇定自若的杰拉尔都看得有些不自然了,他不得不出声打破了沉默:“有什么问题吗?” 而后同时得到了两个人的回应。 “你觉得呢?”这是白维的反问。 “你是通缉犯啊。”橘的回答更加直白,“通缉犯还要做交易的吗?” 杰拉尔有些头疼,他向来是不善言语的,而且眼下的情况确实是有些复杂,他只能尽可能的尝试解释:“我现在遇到了些事情,但是……” “你是被冤枉的?” “……你怎么知道?” 橘低着头,那脏脏的鞋尖慢慢悠悠的在地上晃动着:“我见到过一些,爸爸战友们的……家属?他们被指责是叛逆者的时候,都说自己是冤枉的。” “……这样吗?” “但他们都说是因为你,是你害得他们被冤枉了,唯一没有被冤枉的就是你。” 杰拉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杰拉尔总感觉脑海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在笑。 “这件事情很复杂。”杰拉尔对橘说道,“我也在寻找着真相,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不管是我还是伱的父亲,我们都不是叛逆者,我迟早会证明这一点,请你相信。” 说这句话的时候,杰拉尔一直在试图注视着橘的眼睛,但很可惜,橘全程盯着自己的鞋子,似乎对杰拉尔的话并不在意,只是在杰拉尔说完后轻轻的“哦”了一声,而后接着问道:“所以你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就像你看到的,我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杰拉尔指了指自己的腿,“连钢板都会装反,而现在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所以可以的话,我想请你来帮帮我。” 向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请求帮助,确实有些奇怪,但杰拉尔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避免暴露出这一点,就仿佛是在和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交谈一样,但那轻飘飘的语气还是将他心底的那份小心翼翼所暴露了出来。 “但我也不是让你无偿的帮我,你可以向我提一個……不对。”杰拉尔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真是被越带越偏了,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钱袋里的钱币叮咚作响,“我们正常交易,我按照市面上的正常价格付钱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钱的声音,橘终于抬起了头,先是看了看桌面上的钱袋,又看了看杰拉尔腿上的伤口,略微的犹豫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 答应了下来后,橘还真的开始行动了起来,她在仔细查看了一下杰拉尔腿部的配件型号和结构后,很有效率的钻入了身旁的那堆零件里翻找了起来。 杰拉尔看到那小小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些恍惚。 而后,他又听到了白维的声音:“有必要吗?” “……什么?” “我说,有必要吗?”白维淡淡的说道,“你可是通缉犯啊,通缉犯不应该做点更符合通缉犯身份的事情吗?比如抓着她的脖子说‘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弄死你’这样的话。” “我又不是真的通缉犯。” “啊不,你是真的,你的通缉令还在外面的墙上贴着呢。” 杰拉尔嘴角微抽。 “你就算真的想帮她,也完全可以在威胁她帮完你后再留一笔钱给她嘛。”白维淡淡的说道,“那样不是更有效率?” “不行。” “为什么?” 杰拉尔看着那个在不远处翻找着零件的小小身影,在心里回复道:“她需要的并不只是钱而已,对于她而言,有些东西要比钱更重要。” “比如?” “平等。”杰拉尔简短的回应。 “原来如此。”白维大概明白了杰拉尔的意思,他笑着说道,“这是你在自己女儿身上得到的经验吗?” 杰拉尔的脑海中又回想起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便轻轻的说道:“姑且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吧。” “果然是这样啊。” 而后他就听到了白维的回应。 “看来你和你的女儿关系不错啊,所以她现在在哪里呢?” 杰拉尔立刻沉默了下来。 正在翻找着零件的橘有些疑惑的回过头,看了杰拉尔一眼。 明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但不知怎么的,橘却觉得现在比刚才更安静了些。 真是奇怪。 …… “是吗?还没有找到啊。” 通天塔里,永新正站在窗边,眺望着又一次入夜的天琴。 昨晚的事件,主教死亡,四区分塔爆炸确实给天琴人带来了不少的震撼,以至于整个白天都有不少天琴人在谈论这件事情。 但……也就只是这样了。 天琴还在正常运转着,天琴人也还在正常的工作、生活着,主教的死亡和分塔的爆炸就只是给他们单调的生活带来了一丝谈资而已。 天琴并没有任何的变化……除了张贴在大街小巷的通缉令,以及各个节点隘口的骸骨部队外。 这些自然都是为了找到杰拉尔的。 只可惜,经过一整个半天,杰拉尔却毫无消息。 但对于这个结果,永新并不感到意外,他对前来汇报的骸骨骑士说道:“只是管控齿轮列车,封锁主要街道确实不太可能抓得住他,他对这座城市太了解了,他想去的,以及能去的地方还有很多。想要抓住他,你们需要做的更多。” “我们明白。”骸骨骑士却回答道,“可是一级通缉令就只能做到这样了,想要挨家挨户的搜查,至少需要将通缉令上调到二级……我们需要手令。” 说着,这名骸骨骑士便呈上了一份申请。 自然是提高通缉等级的申请。 永新看了一眼申请,而后便拿起了桌上的笔,准备签名。 但当笔尖垂在纸面上的时候,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握笔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在阻止着这一动作的发生。 永新微微眯起了眼睛。 “永新大人?”骸骨骑士见永新迟迟没有下笔,不由得出声问道,“您这是?” “哦,没什么。”永新慢慢的将笔收回,而后轻笑着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我还没有完全接过霍尔曼主教的权限,所以我没法签署二级通缉令。” “这样吗?”骸骨骑士有些犹豫,“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我们没有办法……”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永新用鼓励的目光看着骸骨骑士,“眼下这是革新之时,何不做一些更加大胆的尝试呢?” 永新的声音仿佛带上了某种魔力,让骸骨骑士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我明白了。”骸骨骑士向永新行礼,“我对带上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帮您完成这件事情……但我没有办法指挥所有的人。” “一部分就够了。”永新淡淡的说道,“搜查几个重点区域,他跑不到哪里去的。” 骸骨骑士点了点头,而后再次行了个礼,接着离开了。 永新等着房门关上后,低下头看了看那没能成功签署的二级通缉令,以及还握着笔的手,发出了两道笑声。 这笑声中满是轻蔑与嘲讽。 “还没有找到杰拉尔吗?” 一道沉闷的声音从抽屉里响起。 永新放下了笔,将抽屉拉开。 这一次,他的手没有异样。 抽屉里躺着的是一截古怪的触手,在感受到抽屉被拉开后,它扭动着身躯,再次撕开了一个嘴巴。 “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不应该有这样的变数。” 沉闷的声音从撕开的嘴里传出。 “没有办法,我的状态也和你差不了多少。”永新平静的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提前了一个月,最后那点准备没能完成。” “这不该是借口。” “我只是在陈述着事实。” “事实就是,我们伟大的主即将降世,这个过程不应该受到任何因素的干扰。”那触手说道,“以前都是我们在暗处,但是现在,在暗处的是他了……你觉得他会做什么?”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会来找我。”永新淡淡的说道,“毕竟,没有哪个父亲会不想见到自己那死而复生的儿子,而且见到我,他就能够知道十年前的一切……那是他一直以来都想要找到的真相。” “那他会来找你吗?” 永新略微思索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不会,至少暂时不会,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认为他已经找回了足够的理智,那他应该很清楚,直接找到我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他应该会从其他的地方入手。” “比如?” “这,我就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了。”永新耸了耸肩,说道,“正如你所说的那样,现在是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 “可我们现在暴露在明处的点,也并不多。” “是的。”永新看着触手,问道,“但你觉得他会找不到吗?” 触手顿时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才缓缓开口:“确实如此,自打他从索姆城回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这十年来他一直都是无头苍蝇般的乱转,但是现在,他却变得如此有目的性,就仿佛……是有什么人在指引着他一样。你的人还没有从莱茵回来吗?” “哪里会有那么快?莱茵又不是天琴,我们没有办法把齿轮列车的轨道铺到那里去。”永新说道,“还是有耐心一些吧,你这么着急,不会是要被他们发现了吧?” “呵……那几个家伙连霍尔曼的力量消失了都还没有察觉出来,又怎么会察觉到我?”触手很是不屑的说着,“说到底,他们也和活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就只剩下最后一点残念在支撑了而已,就和……天琴一样。” “那天琴的状态又如何了?” “最后的苟延残喘罢了。”触手说道,“说到底,祂只不过是个‘残缺’的神,能够靠着奇技淫巧苟活到现在,就已经是祂的极限了……也该为新神的诞生让开道路了。” 说到这,触手顿了顿。 “时间也差不多了,保险起见,我不能消失太久,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尽快解决掉他。” 说着,触手上的嘴便重新合拢,没了动静。 永新则是将抽屉慢慢的推了回去,而后再次看向了夜幕下的天琴,嘴里喃喃道。 “残缺的神吗?” …… 昏暗的仓库里,有着咖啡色头发的少女半蹲在油灯前,挥动着手里的扳手,将一个坏掉的配件拆卸了下来。 杰拉尔看着在他面前的橘。 即便心中早有预感,但他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因为橘的手法实在是太娴熟了。 要知道杰拉尔也是见过不少机械师的,这其中当然也有比橘更为出色的,就比如说她的父亲埃里克,但那无一不是在这行浸淫多年的老手。 而像是橘这样的,手都还没有扳手大,却依旧能够熟练的拆解,装卸的,杰拉尔还真的没有见过。 光是这个速度和技巧,杰拉尔就可以做出判断,橘已经比百分之八十的初级机械师要出色了。 在她的帮助下,杰拉尔正迅速的从一个“残缺”的人转变成一个完整的人,那一块块又老又新的零件快速的填充着他那缺失的身体部位。 几个小时后,杰拉尔就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百分之六十的机体功效。 之所以只是百分之六十,并不是因为橘的手法不好,而是因为他还有一部分配件的规格是军用的,这里并没有。毕竟哪怕是当初身为宵星一员的埃里克,也不可能在私人仓库里堆积那么多军用配件。 所以,现在的杰拉尔就只是恢复了最基本的功能,比如行走跑跳之类的,都不会再受到影响,反而因为少了一些配件,感觉身体更为轻松了。 但代价就是,他的这具身体已经没有办法进行【过载】了,这无疑会让他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而且,他现在连武器都没有了,他的链锯剑已经在昨晚被毁掉了,橘再厉害也不可能给他搓个链锯剑出来。 但即便如此,杰拉尔也已经很满意了。 他再次看向了橘,后者因为连着工作了几个小时导致满头大汗,连鼻尖上都有一粒细密的汗珠,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似乎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技术感到骄傲或者欣喜。 “你真的很厉害。”杰拉尔对橘说道,“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你比很多的初级机械师都要熟练了,甚至和你的父亲……” 说到这的时候,杰拉尔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他不知道在橘的面前提起埃里克是不是正确的事情,毕竟在橘的眼里,他就是杀死埃里克的凶手。 但看着橘并没有多少反应的样子,杰拉尔还是轻轻的把下半句话说了出来:“甚至和你的父亲一样出色,他曾经是队里最厉害的机械师。” 如杰拉尔所预料的那样,橘依旧是那张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扑克脸,并没有因为杰拉尔提起父亲就有多少变化,她只是伸出手,擦掉了脸上的汗,而后再次看向了杰拉尔,接着有些犹豫的问道:“那你还付钱吗?” 杰拉尔愣了愣神后,忍不住发出了无奈的笑。 原来她以为自己夸她是想要赖账啊。 这让杰拉尔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也知道这个时候言语的解释并没有多少意义,于是将自己的钱袋拿了过来,一边解一边轻笑着说道:“我当然会付钱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啊。话说回来,你知道一个机械师大致的收入吗?” “知道。”橘平静的回答,“以前我去义肢店打过工。” “哦?后来呢。” “后来他们知道我是叛逆者的女儿后就让我离开了。”橘说道,“也没有给我工钱。” 杰拉尔的身体顿了一下,而后他很认真的看着橘,说道:“这样说来,那我就是你第一个正式的客人了?就是要付钱的那种?” 橘点了点头。 “是吗?”杰拉尔似乎有些开心,“很好,那就由你来开价吧。” 橘顿时有些犹豫。 “不用担心,开价吧。”杰拉尔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橘,而后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你应得的。” 见杰拉尔这样说,橘也就又点了点头,然后报了个数字。 于是乎,杰拉尔的表情就僵了一下。 “多,多少?”杰拉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橘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杰拉尔的表情就真的僵住了,他下意识的打开了钱袋,看了看里面的钱,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而后,他就听到白维在脑海中悠悠的说道:“你不会是在逗我笑吧?” 杰拉尔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他对这方面确实不是很了解,因为他还是宵星队长的时候,更换配件都是由天琴出资的,他不需要付钱。 而他不是宵星队长的时候,也就是这十年来,他几乎没有更换过零件。 唯一一次保养维护,还是卡罗尔帮他的,他根本就没有付钱。 所以杰拉尔根本就不知道,更换配件,特别是更换全身的配件到底需要多少钱。 这下,就比较尴尬了。 杰拉尔把钱袋里的钱数了又数,但怎么数好像都不够。 于是,他只能神情复杂的抬起头,看向了橘。 “那个……可以赊账吗?”杰拉尔叹了口气,而后颇为无奈的说道,“我的钱不够。” 橘歪了歪脑袋。 而也就在这时,白维突然开口:“有人在外面。” 杰拉尔在短暂的愣神后,立刻做出了反应,伸手掐灭了一旁的蜡烛,让整个仓库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仓库外传来了猛烈的敲门声。 咚咚咚! “开门!”门外有人大吼,“骸骨部队!” 四十二 原来是我杀的啊(4K5) 骸骨部队的突然出现显然是个意外,但那响亮的敲门声却像是敲在杰拉尔和橘的心头一样,让他们的心绪瞬间紧绷了起来。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敲门声和叫喊声越来越响,那脆弱的门锁仿佛在下一秒就会被蛮力破坏。 这让杰拉尔下意识的想要在手边抓住些什么,但很可惜,他的链锯剑已经在昨晚被毁掉了,现在他身边一把武器都没有。如果门外的骸骨骑士们破门而入的话,那他就只能靠着这具刚刚修复完毕的轻量民用型躯体上去战斗了。 好在,敲门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另一个骑士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干什么?这仓库里没有人吧?” 敲门的骑士便停止了敲门:“我刚刚好像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有一抹火光。” 杰拉尔立刻看了一眼身旁那被他掐灭的蜡烛。 “……你的眼神有那么好吗?这么细小的门缝里都能看到?” “我也不太确定,所以只是诈一下。”那名骑士回答,“而且那个家伙要躲的话,应该也就是往这种仓库里钻的吧?” “可在天琴,这样的仓库也太多了,我们一间一间拍过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外面两名骑士的交谈让杰拉尔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并不是他的行踪被暴露了,这只是例行的搜查。 只是,他现在受到的通缉,应该就只是一级而已,只有二级通缉才能够进入居民区以及私人住宅进行搜查,也就是说他的通缉已经被提升至二级了吗?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门外的两个骑士为什么不直接冲进来呢?那把老锁对他们而言根本起不到任何的限制作用吧? 杰拉尔有些不解,但如果他们两人无法进来的话,那就不需要太过担心 除非…… 杰拉尔看向了一旁的橘。 从刚才到现在,橘一直都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依旧保持着那张扑克脸,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她只要对外面喊一声,那屋外的两個骑士就会立刻破门而入。 所以……她会出声吗? 杰拉尔又逐渐紧张了起来。 好在橘一直都没有出声,就像是没有嘴巴的玩偶一般。 如此一来,外面的两个骑士也就没有破门而入的理由了。 “要进去看一看吗?这锁也就是一脚的事情。” “那样就违规了,在通缉升级前,我们不能这样做。外面这家仓库的主人去告我们,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啧,我们跑到这里来搜查本身就已经是擦边行为了。”那名骑士抱怨道,“这算什么?蹭蹭不进去吗?” “好了,别抱怨了。”那名骑士安慰道,“照现在的趋势来看,通缉令很快就会升级的,到时候更加名正言顺的不好吗?” “好吧,那走吧。” 接着,杰拉尔就听到了那两名骑士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杰拉尔那始终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而后他再次看向了橘,才刚刚开口“你……”,就听到白维在他脑海中淡淡的说道:“怎么?失去了那些装备,连洞察力也跟着下降了吗?” 杰拉尔微微愣神,立刻感到汗毛直立。 他听到了自己身后的窗外,传来了一道轻微的摩擦声。 这是在行走时那裤腿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 那两个骑士还没有走! 就在他的身后! 一墙之隔! 意识到这点后的杰拉尔连忙紧贴在了墙上,但这还不够,很快他就发现橘所在的位置,也是正对着窗户的,一眼就能看到。 来不及多解释了,杰拉尔立刻伸出手,将橘拉进了他的怀里,接着捂住了橘的嘴巴。 几乎是同时,两道白灯亮起,几乎是贴着杰拉尔的身体照进了仓库。 “千钧一发啊。”白维在他脑海中慢慢悠悠的说道。 白维很放松,但杰拉尔显然不敢放松。 因为他的脚下就是先前橘给他换下的配件,这些配件上还残留着血渍,只要看到了就肯定能发现问题。 好在,骑士们并没有看到。 这个窗户并不算大,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个稍大些的透气孔,而且位置也很刁钻,杰拉尔先前钻进来的时候都花了不少的功夫。 两个骸骨骑士靠着手中的光源还远远不足以将整个仓库的情况都收入眼中。 他们看了半天,入目的就只有那些堆积如山的金属配件。 “确实没有人啊。” 两名折返回来的骸骨骑士再次出声,这一次,他们的声音完全就是在杰拉尔和橘的耳边响起的。 “这个仓库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多配件?” “不知道啊,而且都是些很久远的配件了……怎么感觉这里面不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守夜的人吧。” “那人呢?” “只是今晚不在?毕竟这堆破铜烂铁也没有必要夜夜守吧。”其中一道光束消失,“好了,去下一个地方吧,今晚的任务可是很紧的。” 另一个骑士仍不愿意放弃:“你就没有闻到一股怪味吗?” “源油的味道吧。”那名骑士不耐烦的说道,“你就没有闻到过吗?特别是下雨天的时候,那源油沾了水,就会发出一种很恶心的气味,如果你去过源油加工厂就知道了。” “什么气味?” “腐烂的尸臭味。”那名骑士简短的回答。 “……好吧,你也给我整恶心了。”另一道光束也随之消失,“你这样说来好像也确实如此,源油是个好东西,但气味上确实不太行。” 说着,两名杀了个回马枪的骑士便逐渐远去。 这一次,应该就不是试探了。 但杰拉尔却不敢放松,依旧紧绷着身体,直到确认了两名骑士的脚步已经消失,再加上白维的肯定后,他才完全的放松了下来,同时松开了怀中的橘。 虽然在捂着橘的嘴巴时,他有意识的给橘留了可以呼吸的指缝,但依旧将橘憋得脸色发红。 “抱歉。”杰拉尔只得解释道,“事情太突然了,我也来不及解释。” 橘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又站到另一边去了。 刚才杰拉尔一直都在担心橘会出声,但橘却始终保持着安静,哪怕是被自己突然的捂住嘴巴后,也没有多少慌乱,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也很配合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不管原因是什么,但这都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会有的反应。 “可能是害怕被伱当场灭口吧。”白维慢慢悠悠的声音再次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响起,“也可能是觉得外面那两个家伙打不过你?但不管是哪个,都说明这小丫头还是挺明白事理的。” 白维的话也是杰拉尔此时的想法。 “你先前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两个骑士来了?”杰拉尔在心里问道,“你的眼睛完全可以看到吧?” “你以为我是雷达吗?还带自动示警的功能。”白维淡淡的说道,“在他们冲进来前给你个提醒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白维的解释,杰拉尔就算不认同,也没有办法反驳,毕竟这也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又能苛求多少呢? 所以比起那些,他还是要考虑更现实的事情。 比如说,今晚住在哪里? 原本杰拉尔是想着让橘帮他更换完身体,他付完钱后就离开的,不给橘带来更多的麻烦。 但理想是美妙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杰拉尔不仅高估了自己的钱包,还高估了自己的状态。 钱付不起也就算了。 他此刻的状态更加堪忧,特别是精神状态。 身体上的漏洞已经被橘填上了,但精神上的亏损却是不经过休息弥补不回来的。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合过眼,这极大的削弱了他的各项能力。 先前那两个骑士能够如此顺利的摸到他的身后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不是白维前一秒的提醒,现在的他肯定已经被那两个骑士发现了。 所以,以他现在的状态想要在被全城通缉的情况下找到个新的落脚点还不被发现,实在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选择就只剩一个了。 杰拉尔抬起头看向橘,而后轻轻的说道:“抱歉,今晚我去不了其他的地方了,只能在这里休息了,不过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的。” 对于杰拉尔的这个要求,橘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点了点头,而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小床:“那要用我的被子吗?” “……不,不用了,我也不需要用你的床。”杰拉尔还没有到和小女孩抢床睡的地步,他直接走到了门边,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坐了下来,“我在这里对付一晚就好了,你不需要多心……呃。” 杰拉尔突然发现,他在门边坐着就好像是在堵橘的退路,不让她偷偷出门报信一样。 虽然杰拉尔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此时的他也无心解释了。 因为他已经很疲惫了。 原本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又被这两个突如其来的骑士给搅和了一下,现在的他还能够强撑着没有昏迷过去就已经是算是意志力出色了。 所以,他只得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对橘说道:“我明天会离开的,钱我也会付上的,抱歉今晚给你带来了……呃……” 杰拉尔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沉,那疲惫就如潮水般滚滚而来。 他感觉到这股疲惫不太对,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精力细想了,在努力的把话说完了之后,杰拉尔就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脑袋就这样垂了下去。 这突然的昏迷也把橘吓了一跳,毕竟这表现就像是突然去世了一样。 她盯着杰拉尔看了将近一分钟,杰拉尔也没有一点反应,但橘也不敢上来探一探杰拉尔的呼吸,所以在经过了一番犹豫后,她也什么都没有做,抱着小被子,也就是父亲留给她的那件大衣上床睡觉去了。 毕竟,先前她帮杰拉尔更换零件也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对于只有十岁的她,负担还是太重了。 没过多久,橘也就这样睡了过去。 不算宽敞的仓库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一老一小那细微的鼾声。 直到,“杰拉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脸上也慢慢的浮现出了一抹与本尊的气质完全不同的笑。 这自然是白维了。 他抬起了左手,看着自己的中指,而后喃喃道:“这进度还真是慢啊。” 白维附身在杰拉尔的身上也有大半个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杰拉尔不知情的情况下掌控身体。 要知道他在乌鲁身上的第二天,就已经能够控制乌鲁的两根手指了,而后没过几天就能控制半边身体了。 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有许多,比如杰拉尔并不像乌鲁那般依赖他的力量,甚至还有些排斥。 以及杰拉尔要比乌鲁警惕得多,白维也不想贸然的控制杰拉尔的身体,而后被他所察觉。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着机会。 而现在,就是这个机会。 他刻意推动了一下,让杰拉尔的精神更加疲惫,先前的那两名骑士,白维之所以在最后时刻才告诉杰拉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方设法的削弱杰拉尔的精神,让其进入更深层次的昏睡,让白维能够在他沉睡时醒来。 就像是现在这样。 白维缓缓握紧了拳头,仔细的感受着这具身体。 和乌鲁那时不同,现在的杰拉尔已经数次使用过白维的力量了,所以白维对杰拉尔身体的掌控程度已经到了一个比较深的程度,如果白维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用这具身体到外面去走一圈,当然会走的比较踉跄,像是残疾人。 之所以能够这么迅速,应该也和杰拉尔的身体本就没有乌鲁那般完整有关。 而白维之所以要在今晚掌控杰拉尔的身体,肯定不是想着出去遛弯,而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多了些东西。 其实在乌鲁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些感觉了,当手指和眼睛同处在一具身体时,他的灵魂好像有了些变化。 只不过那时乌鲁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根本来不及去检查那变化是什么。 而到杰拉尔的身上时,杰拉尔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接了一只眼睛,手指一直都没有动,所以白维也没有办法检查。 直到昨天晚上,杰拉尔才终于接上了手指,重新让手指和眼睛同处在一个身体上了。 而白维也再次感受到了那灵魂深处的新东西。 在杰拉尔陷入了沉睡,身体由他来接管后,眼睛、手指和灵魂仿佛在此刻一体连接。 白维先是看到了那快要被他忘记的系统面板,上面的文字一闪而过。 “维萨斯——身体完整度百分之五”。 而后,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画面——燃烧的天际前,一个被圣光环绕的伟大存在如山岳般屹立着。 “祂”看着白维。 白维也在看着“祂”。 在这份无声的注视下,那份燃烧着天际的火焰也蔓延到了“祂”的身上,于是“祂”开始挣扎,开始嚎叫,开始催动着那足以搅动世界的威能。 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求生。 但, 却无济于事,这份平静的注视下,祂开始崩解,开始毁灭,开始……不被允许存在。 于是祂和世界一同燃烧了起来。 …… 这一幕在白维的眼中无限放大,而后又迅速收回。 他眼前的画面重新从燃烧的世界回到了这阴暗的仓库。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白维知道,那不是幻觉。 也不是游戏中的画面,他很清楚的记得游戏里没有这一段。 那会是什么呢? 白维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已经有了答案。 “哦,原来如此。” 他恍然大悟,逐渐想明白了一切,嘴里便喃喃道。 “天琴……” “是我杀的啊。” 四十三 桃源乡 天琴是被维萨斯杀掉的。 白维得到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重要的消息。 在《亵渎》中,对于各神祇的起源和来历并没有太过于详细的交代,而游戏的主角到最后也只不过是窥到这个真实世界的一角,并且无力改变。所以当时很多玩家都认为《亵渎》这款游戏是不完整的,之后肯定还要推出二或者三来补完这个残缺的世界观……但那都是后话了。 而现在,成为了维萨斯的白维竟然能够看到比玩家更多的东西。 就比如刚才那个画面。 甚至都感觉不像是在看,而像是在……回忆。 那种真切的感觉,仿佛就是自己在许多年前,亲手终结了那高高在上的天琴之神。 那破碎的神国,燃烧的天空,是如此的历历在目。 是的。 白维抬起了杰拉尔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左眼。 就在这只眼睛里。 但很快,白维又感觉到了疑惑。 如果记忆没有作假,天琴确实是被维萨斯杀掉了,那么现在的那個家伙又是怎么回事?祂为什么还活着? 白维继续回忆,想要看看能不能再翻找出刚才那样的“维萨斯的追忆”,但很可惜已经没有了,那段追忆仿佛就是寄存在这只眼睛里的,天琴燃烧着从神国坠落的画面就是最后一幕了。 维萨斯认为祂已经死了。 但祂并没有,而且活到了现在,甚至成为了四大正神之一。 祂是如何逃离自己的死亡呢? 白维陷入了思索中,而后逐渐有了猜测,但还没等他的猜测落实,眼角的一抹闪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有些好奇的看了过去,发现竟然是先前被他所忽视掉的系统面板。 这,怎么说呢? 这玩意真是太没存在感了,以至于白维都快要忘记他也是自带系统的了。 所以这玩意除了提示他尸块的回收进度外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吗? 白维念头微动,那系统面板便在他的眼中迅速放大,而后他才注意到现在被他一眼扫过的“身体完整度——百分之五”下还有一行小字,此刻正在不断的弹闪着。他仔细一看,发现写的是“桃源乡入口已开启”。 这行小字后还跟着一颗透明的圆球,圆球里有什么东西,但因为太过模糊而看不清。 ……桃源乡是个什么东西? 白维很确信自己在游戏中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 当然这也很正常,游戏中的维萨斯就只不过是个引出尸块的背景板而已,其余的信息都很少。 这个什么桃源乡,是刚刚才开启的,那显然就是身体完整度到了百分之五后才有的新功能,可在游戏中并没有啊,玩家哪怕收集到了复数的尸块,除了尸块本身所记载的规则外也没有额外的内容啊。 白维略有所思。 还是因为他现在就是维萨斯本体的缘故吗? 桃源乡,和维萨斯有什么关系呢? 白维再次盯着那个小球,而后觉得这个小球看起来,有些像是前世里那种几十块一个的景观球,就是在里面放长城的那种。 难道是…… 白维突然有了猜测。 于是他立刻将眼睛的力量投射到了这小球中。 接着,这小球便在迅速放大,直到将他整个吞没进去。 而后,白维便站在了一片灰暗破败的森林前。 入目的净是干枯腐败宛若尸骸的树木枝条,远远望去宛若铺满了墓碑的坟场。 而其中还有一棵最高的树,在这小小的世界中,它就像是天琴的那座通天巨塔,支撑与连接着这片小世界的天与地。 但它也同样枯死了。 像是一把从天际倒垂下来的锈剑,又像是一位站着死去的巨人。 白维顿了一会,而后不自觉的便向着这棵巨树走去。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宛若灵体。 这让他没有花掉多长的时间,便站在了这棵枯死的巨树下。 巨树下有一张石桌,四张石凳。 石桌上还有一盆枯死的盆栽,盆栽中的树看起来与巨树一般模样,只不过是缩小了数百倍的样子。 白维凝视着盆栽。 而后缓缓的伸出了手,轻点着盆栽上的枯枝。 “嘎吱”一声。 枯枝发出了宛如断掉了的声音,毕竟它早已死去多年。 可是,它并没有断裂。 只是破碎。 在白维手指轻点的地方,枯萎的表皮褪去,露出了内部的那点新芽。 而后,便是风。 这片不知道死去了多少年的地方,突然掀起了微风。 白维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巨树。 那庞大的树枝也在轻轻摇曳着,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一样,还添了几抹新色。 它,在复苏。 白维明白,自己先前的猜想对了。 这里,就是维萨斯的“神国”——桃源乡。 他回来了。 那么桃源乡, 也该醒来了。 …… “是吗?新的源油已经到了啊。”永新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手下送来的报告,“魔鬼部队的效率越来越高了。” 随着霍尔曼主教的死去,新神的力量更多的渗透到了现实世界,永新的状态也越来越稳定了,不会像往常那样,一到夜晚身体就会自主分解了。 所以,他现在可以堂堂正正的在晚上接见逐新会核心成员以外的人了,就比如面前的魔鬼部队成员。 “是的。”这人正是先前与伊娜呆在一起的男人,名叫德尼,他笑着对永新说道,“毕竟技术在进步嘛。” 永新微微颔首:“很好,那么这一方面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勘探者部队已经深入到什么地方了?” “已经快到宵星的第一个记录点了。”德尼说道,“只要再来,呃……” 永新注意到,德尼的表情突然呆住了,眼中的恭敬也在迅速转为了震惊。 “你怎么了?” 永新眉头微皱,正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余光突然瞥到了自己拿着资料的手,而后瞳孔瞬间一凝。 他的血肉在消散。 怎么会这样?! 他的身体应该很稳定了才对! 在暂时的愣神后,永新立马检查起了自己的身体,而后发现了更让他恐慌的事情。 【支配】,正在离他而去。 四十四 归来吧 神国。 这是诸神的领域与特权,是超脱于凡尘俗世的特殊空间,同时也是诸神的居所,且每一位神祇的神国都是不同的。 在游戏中,主角也会通过特殊的方法进入神国来挑战诸神,所以曾是玩家的白维自然对神国有一定的了解。 这也能让他判断出,眼下他所在的特殊领域,这个所谓的“桃源乡”,很有可能就是维萨斯的“神国”。 之所以用很有可能而不是肯定,便是因为白维不确定维萨斯是否拥有神国,因为按理来说,神国应当是诸神的特权,那维萨斯……他也是神吗? 按照背景里的描述,维萨斯不可能是神,那么他到底是如何掌握神国这一领域的? 是达成了什么特殊的条件,还是说他的这个桃源乡并不是神国,只是类似的存在? 这个白维就只是略微的思索了一下,并没有细究,因为他觉得研究这个没有意义,还不如先看看这個桃源乡到底能用来做什么。 很显然,这个桃源乡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一直都潜藏在灵魂某处,直到刚才白维才拿到了打开它的钥匙,也就是两个尸块聚集在同一个身体上,使身体完整度达到百分之五。 当然,这里的完整度显然不是指代尸块的份量,而是被分发出去的规则与力量。 白维绕着石桌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着这石桌上的盆栽。 如果他判断的没错,这个盆栽就是桃源乡的核心,先前它是死的,毕竟维萨斯都已经死了,而在刚才,白维已经用那百分之五的力量点亮了它。 现在,它已经慢慢的活了过来。 但显然活的还不是很多,就只有被他触碰过的那根枯枝稍微有了生机,其余部位还是死的。 而白维又试着戳了戳其他的部分。 但并没有什么用。 显然想要让它完全复苏,那就需要更多的力量,也就是更多的尸块。 可更多的尸块又能让它做什么呢? 白维再次陷入了沉思,他坐在石凳上,下意识的托起了下巴。 而也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有些不对……不,不止是手,连整个身体都有些不对。 白维立刻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而后惊愕的发现,他现在用的并不是杰拉尔的身体。 当然也不是维萨斯的。 而是一片人形状的虚影。 难怪他先前一直都觉得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是灵体。但是现在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整个人都被这棵巨树所吸引,就仿佛有个执念牵引着他来到这里。 就好像是,想要归根的落叶。 这种感觉很微妙。 而后白维又发现,他的身体并不全是这样的虚影。 有个部位是实实在在的,还发着微光。 那就是他的中指。 白维短暂的愣了一下后,又立刻摸向了两只眼睛。 果然,左眼是实体的,右眼是虚幻的。 白维明白了,那要归根的落叶并不是他,而是那些已经遗失了的尸块。 这个桃源乡,在吸引着遗失的尸块归来。 所以回到桃源乡的也并不是他,而是这些尸块,他只是跟着尸块一同到来的虚影。 “……有意思。” 白维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而后,看着那三个空荡的石凳,他的心里突然又冒出了一个更大胆,且更有意思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他有没有可能通过桃源乡吸引更多的尸块回来呢? 他能进入桃源乡,那么其他的尸块持有者,又能否进入呢? 那三个空荡的石凳仿佛在证明着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毕竟,偌大的桃源乡,就只有他一个主人,何必要准备这么多位置呢? 看着那空荡的石凳,白维心中的想法愈发大胆。 如果能够把其他的尸块持有者一同吸引到这里,那能否直接在这里来个现点现杀,岂不是很快就能把身体凑齐了? 这个大胆的想法并没有在白维的脑海中存在太久,很快就被他否决掉了。 他已经感受过了,眼下这个桃源乡和其他神国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更像是个虚幻空间,哪怕是带进来的尸块,也不过只是个投影,不存在抢夺的可能性。 那么能否将其他的尸块持有者召集到这里来呢? 白维觉得这个应当还是可行的。 于是他将手伸向了一旁的石凳,而后将力量注入。 接着,他看到一行小小的文字从石凳上浮现出来。 “源力不足,需桃源乡完整度达百分之七(当前百分之五)。” 白维眉头微皱。 桃源乡完整度? 这看起来好像和他的身体完整度是一致的啊。 白维又摸向了另一个石凳,浮现出的文字是一样的。 ……看来,以他目前两份尸块的力量,就只够打开桃源乡的大门啊。 想要做到更多的事情,就需要更多的尸块。 从一份尸块占比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三来看,他至少需要再来一个尸块,才能让桃源乡展现出更多的功能。 ……那现在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白维不死心,又在其他地方注入了能量,而后也得到了一行行的文字。 比如石桌,比如桌上的盆栽,又比如脚下的地面,都涌现出了同样的文字,只是后面跟着完整度不同,但最低的需求都是百分之七。 还真是什么都做不到啊。 白维有些无奈。 没有办法,看来就只能等回收了舌头,到达百分之七之后再来……嗯? 白维又听到了枝条摇曳的声音。 而后他抬起了头,看向了身后的巨树。 这个,他好像还没有试过。 古怪的牵引力再次浮上了白维的心头,让他缓缓的飘到了巨树旁,而后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那枯萎老死的树皮。 那一刹那,无数的情绪涌上了白维的心头。 “啊,原来如此。”白维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你们……都在等我回来啊。” 巨树没有说完,只有枯死的枝条在轻轻摇曳着。 “既然如此,那快回来吧。” 白维轻轻的说道。 “回到属于你们的……桃源乡。”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德尼死死的瞪着看着面前的永新。 这……还是永新吗?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分解,就只剩下了一团枯骨死死的抓着墙壁,而他身上的血肉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离。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永新已经快要疯掉了。 是谁, 在呼唤【支配】? …… 污染地的最深处。 那被诸多巨兽环绕着,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动静了的肉块,突然冷不丁的颤抖了一下。 而后,就这样发出了一道婉转的,让人无法理解的声音。 于是,所有的污染物都在同一时间转过头了,用那无神的孔洞,看向了相同的方向。 那便是, 天琴。 四十五 原来,你在这里啊(4K) 污染地,前沿观测点。 两名全副武装的魔鬼骑士在满是泥泞的土壤上前行着。 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一根与他们身上这身装备的画风完全不符的法杖,“法杖”的顶端镶嵌着一颗灰白色的水晶,并随着他们的深入,水晶的颜色也变得更沉。 而当水晶上的颜色转为暗灰时,他们停下了脚步,环顾着四周。 四周雾气弥漫,那白色的雾中漂浮着点点颗粒状的东西,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到这里就是极限了。”其中一个魔鬼骑士对另一个人说道,“队长,再深入的话,我们这身防护服就无法应对那样浓度的污染了,我们需要净化器,或者……” 魔鬼部队的队长尤里朝着手下的骑士抬起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了,而后他点了点自己的脖颈,沉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检查紧急装置是否完好。” 那名骑士点了点头,而后开始检查起了面具下的紧急装置。 尤里则是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同时将手中的法杖向更远处探去,法杖上的那颗水晶再一次的变沉,逐渐趋于了黑色。 如部下所说的,这里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再深入的话,他们身上的这套防护服就起不到太多的效果了。 “我们就不能再制造一个净化源晶吗?”部下的声音从尤里的身后传来,“有了那个,我们怎么会被困在这個地方这么久,十年了都没能到十年前宵星的位置,搞得我们好像比他们差很多一样。” 尤里回过了头,看着正在抱怨的部下,主要是看他的脖子。 部下便扬起了头,让尤里看到自己脖子上的装置,装置上有个计时器,此刻正不断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这个装置从外表上看像是捕兽夹,而它的功能也和捕兽夹类似……那就是启动时会在一瞬间将佩戴者的脑袋切割下来。 而它启动的条件,就是装置上的计时器走到尽头。 当然,这个计时器是可以手动调整的,只要拉满发条就可以。 所以只要按时上弦,这个装置就永远不会启动。 注意到部下的弦已经拉到极限后,尤里才开口道。 “没有那么容易的,不管是净化源晶,还是这个探测仪……”他指着“法杖”的顶端,“都不是我们天琴的技术,是圣音的。这十年来我们一直都没有和圣音进行贸易,那曾经的净化源晶,就是最后的了,甚至我们手里的这些探测仪,要是损失了也是补不回来的,所以要分外小心。” 听尤里这么说,部下便有些不忿的说道:“把净化源晶弄丢的是宵星,可代价却要由我们来承担。” 面对愤愤然的部下,尤里淡淡的说了一句:“他们把命都留在这里了,还不算付出代价吗?” 部下顿时一窒。 他抬起了头,看着了那雾气弥漫的远方,半晌后低声道:“我们付出的代价不比他们少,我们同样在牺牲。” “所以你不会希望在牺牲后还要被人埋怨是无用功的。” 这下部下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尤里也在看着远方。 按照记载,他们很快就能抵达宵星曾经的记录点了。 十年前,那支英雄队伍在那位英雄队长的带领下深入了以往从未进入过的地界,并且除了队长外所有人都没有回来,队长也失去了记忆。 他们到底因何而去,又到底遭遇了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的离去,却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轨迹。 最直接的就是他们——二代开拓者部队魔鬼。他们完全没有得到曾经的宵星那样英雄般的待遇,为了防止他们像宵星一样遭受污染后叛变,他们被视为更危险的存在,也被上了更多的“锁”,就比如他们脖颈上的这道装置,在曾经的宵星骑士上,是没有的。 而且又因为他们遗失了唯一一台净化源晶,导致现在的魔鬼部队在进入污染区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与牺牲。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魔鬼们对曾经的前辈抱有一些很不好的观感。 对那支部队的队长,就更是如此了。 想到这,尤里又突然想起了伊娜。 她加入魔鬼部队,也是想要找到些什么吧? 嗯……想的有些远了。 尤里摇了摇头,而后重新上起了紧急装置的发条,同时听着一旁的部下在说着:“所以净化源晶肯定是被他们遗失在里面了吧?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有没有坏掉,如果没有的坏掉的话,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回收一下?毕竟污染地能污染的也就只是生物,净化源晶这种东西不会被影响吧。” “那只是理论上的,谁知道污染地最深处到底有什么呢?”尤里显然也想到过这个问题,便说道,“如果净化源晶真的有效,宵星也不会只回来了那一个人,而且……” 他顿了顿。 “就算净化源晶不会被污染,那也是被一大堆中型乃至大型污染物簇拥着的,那些污染物虽然不会对净化源晶感兴趣,但就算是无意间的路过,也足以给它带来毁灭性的破坏了。” “……希望它们能绕着点路吧。”部下耸了耸肩,问道,“队长,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就凭我们两个现在的装备也没法继续深入了吧?” 尤里“嗯”了一声:“可以了,把坐标记下,之后我们再来……嗯?” 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脚下那由泥泞堆积而成的土壤,正在微微抖动着,宛若被煮沸的水。 “怎么回事?”部下也发现了这点,立刻警觉了起来,“附近是有中型污染物路过吗?” 尤里没有说话,而是快速的俯下身,将手伸进泥泞里,感受着泥泞下的大地。 大地,在颤动。 “队,队长!”部下突然发出了惊恐的声音,“你看那是什么?!” 尤里立刻抬起了头。 隔着面具,尤里看到了那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数不清的污染物正从污染地的最深处涌出。 这些本该是没有任何智力的怪物,此刻竟像是迁徙的动物一般,向着同一个地方奔腾而去,以此制造出的动静让大地都为之颤抖。 而它们要去的地方显然是…… 在短暂的惊愕后,尤里抽出了挂在腰间的剑,而后扭动剑柄。 于是剑锋便被火焰点燃。 “通知营地!”尤里朝着部下狂吼,“污染物暴走……全体迎战!绝对不能让它们侵入天琴!”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的阴影便笼罩了他。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巨型的污染物,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 锵。 德尼也点燃了剑锋。 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永新的变化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现在的永新就只剩下了骨头,他身上的血肉宛如纷飞的蒲公英般在办公室的各处飘散着。 但飘散的蒲公英会让人感到唯美。 飘散的血肉就只会让人发寒了。 这变化显然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 只有可能是……污染物! 魔鬼部队的条例,只要人的身上出现了非人的变化,不管是怎样的变化,也不管是什么人,都要立刻处决掉,以免污染侵入天琴。 而现在,这明显的污染已经爆发了,而且还是在天琴内部,在最为核心的通天塔。 德尼也想过是不是去叫人,可问题现在是深夜,整个通天塔都没几个人,而且绝大多数的骸骨部队还在外面搜索着杰拉尔的下落。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而且贸然离开的话,这些污秽是否会直接蔓延开来? 到了那个时候可就晚了。 想到这,德尼发现自己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那就是,扼杀污染的源头! 哪怕对方是永新,是霍尔曼主教死后四区权力最大的人,也是他想要巴结的对象。 德尼手持着被点燃的剑锋大步向前,准备结果掉眼前的怪物。 但当他来到身前时却怔了一下。 因为他不知道……砍哪里。 此刻永新身上还具有人形的部位就只剩下一团枯骨了,而这团枯骨也是随时都要散架的样子。 但他也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只能朝着骨架最多的地方斩下。 可,即便是这样的攻击也没能成功。 “铛”的一声。 燃火的剑锋被已经化成白骨的手臂所抓住。 “你……要……做……什……么?” 永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德尼怔住了。 因为他看见那些飘散在房间里的血肉又在迅速的回到这具枯骨上,那一点点的叠加、堆积,让这团枯骨迅速的勾勒出了永新的模样。 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永新便恢复如初。 他安然的坐在那椅子上,表情淡然,看起来和先前没有一点差别,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只是他的手还抓着德尼那燃火的剑锋。 那被火焰所炙烤的手掌正不断发出“嗤嗤嗤”的声音,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 “你有些太过于紧张了。”永新慢慢的将德尼的剑锋推了回去,“收起你的剑吧,德尼先生,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德尼低头看着被推回来的剑。 永新的身体便没有做过任何的改造,而他的手臂则早已换成了义肢,按理来说两者的力量根本就不该是一个级别的。 但永新就这么轻飘飘的把自己的剑推了回来。 “……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是的,德尼先生,今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永新看着德尼,淡淡的说道,“刚才,我就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啊……对了,德尼先生,我一直听说,你似乎很希望从魔鬼部队调回来,是吗?” 永新就像是聊家常一般和德尼说道。 “其实我完全可以理解,在前线呆久了,是会想要换一种生活的。” 德尼明白了永新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能帮我?” “为什么不呢?”永新朝着德尼露出了微笑,“你应该也知道,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德尼并没有立刻答话。 永新则又慢慢悠悠的补了一句:“而且,德尼先生,伱应该知道,有些话,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让别人相信的,而且说出来,会被人当成疯子。” 德尼的瞳孔微微一凝。 永新的话让德尼回想起了某个孤独的背影。 ……原来,是这样的吗? “想清楚些吧,德尼先生。”永新靠在椅背上注视着德尼,“我相信你会做出更正确的选择,逐新会,也欢迎你的加入。” 德尼注视了永新许久。 半晌后,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永新微笑着点头:“很好。” 做出决定的德尼对永新行了个礼,而后收起剑,转过身准备离开。 但当他试着开门时,却发现门被锁住了。 永新的叹息声在他的身后响起:“很遗憾,德尼先生,你还是做了另外的选择……老实说,这很亏,因为黎明即将到来了,但你选择死在了黎明前。” 德尼的身体微微一僵,但他便没有转身,只是低声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永新轻轻的勾了勾手指。 而后,德尼紧握着的拳头里,一块带血的碎肉便从指缝中窜出,迅速的回到了永新的身体里。 “这是我的血肉。”永新懒洋洋的说道,“你还想把他带到哪里去呢?” 永新的话音还未落,德尼的剑便再次出鞘,那又一次燃起的火焰在瞬间撕裂了黑暗。 下一秒,他便冲到了永新的面前,那剑锋直指永新的脑袋。 “所以我才说……”永新轻轻的说道,“很遗憾啊。” 半晌后,一个黑袍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一眼便看到了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永新大人,这是……” 永新看了黑袍人一眼,淡淡的说道:“一点小意外而已,赶快收拾掉吧,马上就天亮了。” 黑袍人连连点头,而后立刻收拾起了已成狼藉的办公室。 之后永新就没有说话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内心满是不安。 德尼就只是个小插曲而已。 但让他忌惮的还是刚才那不知道因何而起的异变。 虽然说最终【支配】还是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但却没能搞清楚原因。 而且还有一点,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有种感觉, 好像有人, 在注视着他。 …… 桃源乡中,白维慢慢的收回了接触着巨树的手,嘴角涌上了一抹微笑。 “原来,” “你在这里啊。” 五十七 我带你去找天琴(5K) 天琴城是天琴之神的神国。 白维早就有过这方面的猜测了……哦不,准确的说,是玩家们早就有这方面的猜测了,可一直都没有被证实。 但是现在,证据就已经在眼前了,《天琴启示录》中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 这一下就能解开很多很多的问题了。 比如说为什么天琴的科技如此发达,完全与其他教会的控制区不是一个级别的,甚至看起来都不是一个世界观的。以及为什么天琴的产物只要离开了天琴就无法生效,比如齿轮车,比如通天塔,甚至于那些各式各样的金属装备,在离开天琴的时间过长后也会失效。 因为那些都是神国的产物。 正如之前提到过的那样,神国是诸神的领域与特权,它独立于凡间之上,拥有着自己的规则。 一般而言,凡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往神国,就像是他们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自己信奉的神祇一样。 但是天琴不同,正如这本启示录里所说的那样,天琴之神将祂的神国带到了凡间。 也就是说,所有的天琴人,都是生活在神国之中的! “有意思。”白维喃喃道,“真是有意思啊。” 在白维昨天晚上所衍生出的关于维萨斯的记忆中,在许久以前,天琴正是被维萨斯所杀掉的,连带着祂的神国也一同崩毁,那记忆中燃烧的天空就是支离破碎的天琴神国。 维萨斯的记忆不可能作假,也就是说现在的天琴城是在之后重建的。 那也说明在那之后,天琴之神确实没有死。 那么祂到底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呢? 希望能在这本书里找到其他问题的答案。 想到这,白维便忍不住对杰拉尔催促道:“搞快点搞快点,下一页了。” 杰拉尔有些无语。 他自然也是听到了白维刚才那句“有意思的”,本来还想着等白维给个解释的,结果白维根本就没有解释的意思,就只是兴冲冲的让他搞快点,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将扉页那句“天琴将神国带到了人间”再看了两眼,将其记到心里后,才开始翻页。 寂静的档案室里就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哗哗声。 《天琴启示录》和《莱茵圣约》差不太多,或者说所有的神之书的模板都是类似的,开篇都是在介绍神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如何将力量分洒人间,就和前世的“要有光”差不多。 而《天琴启示录》里记载的,天琴的降临竟然和那片污染地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在书里描述的,天琴是在无意间将视线扫过这里时,发现了污染地这么一个危险的存在,启示录中将污染地形容成“世界的坟场”、“连神明都不愿意驻足之地”,天琴之神认为若是放任不管的话,污染地肯定会无休止的扩散,最终让整个世界都变成这般模样。 于是,天琴之神选择降世,并将神国迁移到了这里,决定以神威镇压污染之地,让其不再扩散。 而很快,天琴之神又认为光是镇压是不够的,没有办法真正的将其净化,于是祂又动用了神力,将污染之地里的污染物转化成了“源油”,并且创造出了能够被“源油”驱使的各种产物,让污染之地从“世界的坟场”转化成了能够提供能源的“宝藏之地”。 这便是天琴的创世梗概。 而白维在看完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思索中,久久没有出声,搞得杰拉尔都不知道是该继续往下翻还是该等着。 “有什么问题吗?”半晌后,杰拉尔忍不住出声询问。 “别急,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如何该从一个经过粉墨的故事里找出真相。” 杰拉尔眉头微皱:“你觉得启示录里是假的?” 白维反问:“难道你觉得是真的?” 杰拉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知道,对于你这种狂信徒而言,很难想象神明的启示录会是假的。”白维淡淡的说道,“但事实却是,启示录里记载的从来都不是真相,而是故事,或者说,信徒们愿意相信的真相。毕竟,每个信徒都希望自家的神明是伟大而充满怜悯的,但现实里的神却不是这样的。放心好了,在这方面我有经验。” 杰拉尔轻叹了口气:“是从上一个宿主那里得来的经验吗?” “啊不,是因为这样的神我杀了不少。”白维随口说道,“杀的多了,也就见的多了。” 杰拉尔:“……” 这话如果是别人来说,杰拉尔只会把他当成是疯子。 但偏偏是白维。 那真的是……太有说服力了。 白维一边敷衍着杰拉尔,一边思索着这个起源故事。 就如《莱茵圣约》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莱茵之神和祂的四个起源性徒的记载,《天琴启示录》里最有价值的部分也就是现在这个起源故事。之后的基本都是对于信徒的约束,那些无关痛痒的规定与戒律,多看一页都是对于人生的浪费。 所以侧重点还是在这个故事上。 这样的起源故事肯定是真假参半的,虚构的部分很多,比如天琴之神是为了不让污染地扩散从而危害世界,这个肯定是扯淡的。 那祂非要呆在污染地旁边,是为了什么呢? 白维微微皱起了杰拉尔的眉头。 祂既然从维萨斯的手里活了下来,为什么不回到之前的神国,反而留在凡间呢? 如果说之前是为了躲避维萨斯,但是现在维萨斯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连个全尸都没有,也就不可能还躲着了吧?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白维又慢慢的闭上了杰拉尔的眼睛,回想起了他所认知中的天琴。 而后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是那个叫卡罗尔的机械师,在夕阳下对着杰拉尔说。 “机械只是辅助。” 白维听到了“啪”的一声。 他原以为是自己的茅塞顿开发出的脑内音,但很快就发现这声音是外面传来的,很快,一道灯光打了进来,伴随着一个老者的低喝:“谁在里面?快出来!” 白维便睁开了杰拉尔的眼睛,接着便看到从外面打进来的射灯,正正好好的照在了墙上的那幅画上。 那是圣光与机械交织的天琴之神。 这一刻,白维终于想明白了。 于是,杰拉尔便听到白维在他的脑海中笑道:“原来如此。” “天琴,是个残疾神啊。” …… “啊,是骸骨部队的吗?” 刚刚出声的老者在仔细检查过杰拉尔的证件后,嘟囔着将证件还了回去。 “如果是公事的话,直接把我叫醒就可以了啊,为什么非要自己闯进去啊?搞得我还以为是进贼了呢。” 杰拉尔一边将证件接过,一边不动声色的回答道:“抱歉,事态比较紧急,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就选择了直接点的方式,不过别担心,锁的钱我会赔的。” “那伱确实该赔,本来就是你弄坏的。”老者摆了摆手,说道,“不过也要不了几个钱就是了……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到底需要什么资料,要专门跑到这个地方来?外交部的档案室已经多少年没有打开过了,而且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吧。” “抱歉。”杰拉尔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这个我就不能说了。” 在和老者交谈的时候,杰拉尔一直都在观察着老者的表情变化。 因为他现在可是被天琴通缉的状态,就是不知道通缉令有没有送到这个被遗忘的部门了。 但从老者的表现来看,显然是对杰拉尔没有什么了解的。 看来就连通缉令,都将这个部门所遗忘了。 这让杰拉尔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他不需要将眼前的老者打晕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他还真怕留下什么后遗症。 而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和老者寒暄,他更想知道白维刚才说的那句“天琴是个残疾神”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在赔偿了锁钱之后,他就准备离开了。 而后,他就听到老者问道:“天琴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前几天我儿子过来的时候,也是急匆匆的说要找些什么。”老者回答道,“脸色很差,但又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让我别担心,然后就像你一样,拿着几本书就离开了。” 杰拉尔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老者。 即便已经猜到了老者的身份,他还是轻声问道:“您的儿子是?” “哦,他也是骸骨部队的骑士,还是个队长呢。”一提起儿子,老者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差点忘了,你应该认识他的,毕竟你们两个是同事嘛,嗯,他叫库德。” ……果然。 有那么一瞬间,杰拉尔的思绪又被拉回到了那个晚上,这让他的表情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你认识他吗?”老者问道。 杰拉尔点了点头:“认识。” 顿了一下后,又说道。 “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这样啊。”老者很是高兴的样子,“那挺好的……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在骸骨部队干得怎么样啊?” “也挺好的……不。”杰拉尔摇了摇头,而后很认真的回答,“很好,他干的很好。” “那可就太好了。”老者更高兴了。 杰拉尔看着老者那沧桑的脸,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白维却在他的脑海中悠悠的开口了。 “好了,杰拉尔,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听到白维的声音,杰拉尔只能生生的将原本想要说的话憋了下去,转成了:“我该走了。” “好好好,你走吧。”老者也有些遗憾,似乎是想要从杰拉尔这里多得知一些关于库德的消息,但杰拉尔说要离开,他也没法阻止,只是摆了摆手,说道,“替我向库德带句话……嗯,好像也没什么好带的。” 老者笑了笑。 “让他对得起自己的工作,好好守着天琴就行了。” …… “看来那个叫库德的说得没错,这个外交事务部果然没有一点变化。”在返回天琴的路上,白维的声音在杰拉尔的脑海中响起,“你这样蹩脚的借口,竟然凭借着一个身份就能出来,他都没有一点怀疑的。” 杰拉尔似乎不想在库德父亲的身上谈论太多,于是他直接问白维:“你之前说天琴是个残疾神,这是什么意思?” “嗯?我说过这个吗?”白维故作诧异,“你是不是听错了?” 杰拉尔面无表情。 “呵呵,好吧好吧。”白维也不开玩笑了,淡淡的说道,“就如我所说的那样,天琴是个残疾神,但祂并不是天生的残疾,而是遭遇了一些……嗯,变故。” 白维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和杰拉尔说“你们的神是被我给打残的”,毕竟这样说未免有些过于跳脸了。 “那次的变故让祂的力量和身体都受到了重创,甚至于,祂都没有办法离开凡间,重返自己的神国。”白维说道,“所以,祂只能在凡间重建神国。并不是像你们那启示录里写的那样因为不想让污染之地扩散才决定以神力镇压的,而是祂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凡间,因为……祂是个残缺的神。” 听着白维的陈述,杰拉尔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你有什么证据吗?” 但白维也可以理解,毕竟,杰拉尔再怎么说也是天琴的信徒,而这个世界的信徒往往都是虔诚的。 哪怕是乌鲁那样的家伙,在白维对他说起莱茵与起源信徒的真相时,他也会歇斯底里的大喊“这是亵渎”! 而杰拉尔现在还能够好好的听着,没有起来反驳,只是询问白维有什么证据,已经证明他的自控力足够出色了。 “证据当然有了。”白维笑着说道,“而且一直都在你的眼前。”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白维说道,“神的意志会影响信徒的思维。” “我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杰拉尔思索了一下,而后说道,“但我知道这是存在的,因为天琴人本身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也去过其他的教会,见到过其他教会里的人,比如莱茵,比如圣音。” “哦?”白维挑了挑他的眉毛,“感觉如何?” “他们并没有我们这样……诚实,以及守规矩。”杰拉尔回答道,“对我们而言,遵守规矩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一样,但对于他们而言,规矩就只不过是嘴巴里说出来的一句话而已,并没有力量。简单的来说,在他们看来,遵守规矩就是品性好,不遵守规矩就是品性差,而在我们看来,不管品性好与差,都应该遵守规矩。” “只是感觉到这个啊?” “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还以为你能感知到莱茵之神给祂的信徒们带来了什么呢。”白维有些遗憾杰拉尔没有get到自己的恶趣味,“但你的感觉是对的,其他地方并没有像你们这样刻板的守着规矩,甚至到了理所当然的地步。这就是天琴之神所带给你们的东西,其他的神也会给祂们的信徒带来其他的东西,当然了,这些东西对外的包装都是……美德。” 杰拉尔从白维的语气中听出了那毫不掩饰的嘲讽。 “那么这有什么问题吗?”杰拉尔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证据是什么。” “别急,听我说完。” 白维仍旧在循循善诱着,他并不想要直接告诉杰拉尔答案,而是更希望由杰拉尔自己推导出来。 仿佛只有信徒亲口说出事实,才更具亵渎之意。 “神会影响信徒,基于这个理论,我们是否可以反推一下,由信徒的状态,来推导出神明的状态呢?”白维说道,“就比如说,天琴人都是恪守规则的,那么是否就可以因此而推导出,天琴之神也是这样的存在呢?” 杰拉尔点了点头:“自然如此,天琴之神本身也有着秩序与机械之神的别号。” “是啊,秩序与机械……你看,你不是已经说出答案了吗?” 说出答案了? 杰拉尔先是一怔,而后想到了什么,眼睛逐渐瞪大:“你的意思是……” “是啊,天琴之神给你们带来的可不止是秩序,还有机械啊。”白维笑着说道,“低下头看看吧,看看你身上的这身装备,这些由金属制成的躯体,义肢,然后再回想一下……” 白维顿了顿。 “你是因为什么才要装上这些东西的?那你就能知道,天琴为什么要使用机械了。” 杰拉尔猛地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那些金属部位。 他为什么会使用这些东西? 自然是因为……他的这些部位已经没有了,只能用金属来代替。 那么天琴之神呢? 杰拉尔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天琴之神的样子,那由圣光和机械交织而成的伟岸形象,此刻却多出了一抹不一样的……注解。 “想明白了吗?”白维微笑着说道,“为什么天琴之神是半神半机械的样子?” 白维顿了顿。 “因为,祂也是个残疾啊。” 在天琴城前,杰拉尔停下了脚步。 尽管他的性格足够沉稳,但仍旧无法掩盖下脸上的震惊。 ……天琴之神因为残疾才会使用机械。 这是何等的……亵渎之语! 杰拉尔下意识的攥紧了双手,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升起,沉睡了一晚的天琴城也在逐渐醒来,入城处又能看到骸骨部队的身影。 尽管杰拉尔心里一片混乱,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该躲一下,等会找机会绕路进城了。 但这个时候,白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总感觉你还不是很相信,那么要不要我带你去看一看更直观的证据。” “更直观的证据?”杰拉尔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你把身体给我。” 白维注视着拂晓的天琴城,瞳孔微微一凝,宛如停滞许久的星辰在此刻开始起了转动。 他轻轻的说道。 “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天琴。” 五十八 不害怕?那你为什么发抖呢? 查莫斯坐在地上,闭着双眼,很是疲惫的揉捏着太阳穴。 “副队。”其中一名骑士看不下去了,对他说道,“要不然你还是休息一下吧,你都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查莫斯这才将眼睛睁开,那疲惫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还没有把那家伙抓住,我怎么睡得着?”查莫斯缓缓开口,嗓音也是沙哑无比,“我这两天一闭上眼睛,就总能看见库德……” 说到这,查莫斯便说不下去了,于是他大力的锤了下地面,来发泄内心的愤怒。 “那个家伙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同行的骑士也轻轻的叹了口气,而后半蹲在查莫斯的身边,说道:“没有办法,天琴实在是太大,而我们的人手又严重不足。甚至于,我们颁布的还是一级通缉令,都没有办法对杰拉尔展开全面的搜索,仅靠我们这一小队的人就想要找到他,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骑士所说的也正是查莫斯愤怒的点。 通缉令迟迟都没有升级,仅靠他们一个小队,都没有办法在杰拉尔有可能出现的位置全部蹲满点。 在库德死后,查莫斯一直都没有休息,带着第十小队在杰拉尔可能出现的地方来回奔波,但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有发现。 他到底躲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不止是查莫斯在思考,整个第十小队也在思考,因为队长库德的牺牲,认为杰拉尔是凶手的第十小队自然是骸骨部队中最想要抓住他的人。 而那名骑士也在思索后,眉头紧皱的看向了查莫斯:“副队,你说有没有可能,杰拉尔已经不在城里了。” 查莫斯转头看向了骑士,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伱是说,他叛出天琴了?” “你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吗?” 查莫斯原本想说没有,因为自打天琴城建立以来,就从未出现任何一个“叛逃者”,哪怕在律法上从未规定天琴人不许离开天琴城,但天琴人只生活在天琴城里,似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从来没有人想过离开。 那么杰拉尔有可能成为那个“个例”吗? 查莫斯只是往这方面稍微想了一下,而后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 杰拉尔不是早就成为那个“个例”了吗? 他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不都是超出天琴人以往认知的吗? 他早就是天琴自建立以来,最大的,最臭名昭著的,以及最不可估量的叛逃者了。 想到这,查莫斯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黑着脸向一旁快速走去。 另一名骑士大感惊讶的跟了上去:“怎么了,副队?”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查莫斯说道,“如果是那个家伙,还真的有可能叛出天琴城了,我必须要去告诉芬利部长,让他立刻加强边境的防备……” 想到这,查莫斯感到十分懊恼。 为什么,他之前就没有想到杰拉尔有可能已经出城了呢? 直到现在,他竟然都还把杰拉尔以一个正常天琴人的行为逻辑去思考,完全没有想过他有可能会出城,如果不是另一名骑士提醒的话,他还不知道要这样乱窜到什么时候。 “加强边境的戒严后,我也会向芬利部长请求出城搜捕。”查莫斯说道,“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骑士对于查莫斯的冲动感到诧异:“可是副队,如果杰拉尔真的已经出城了的话,很有可能在两天前就已经走了吧?我们现在出城还有机会找到他吗?” “出城可没有那么简单。”查莫斯冷冷的说道,“如果没有携带足够量的补给和装备,他的那一身设备根本就走不了多远。” 这便是天琴人难以离开天琴的最直接原因。 在离开了天琴的源油后,机械产物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停摆,到时候那些在天琴曾是最大助力的武器会立刻变成拖慢行动的废铁。 所以天琴每次出访都是以小队的形式,携带大量补给才能外出数月的时间,就像是他们曾经出使莱茵的索姆城时那样。 而杰拉尔仅凭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在外面呆太久,也没有办法走太快的。 他甚至没有交通工具,毕竟城外可没有齿轮车轨道。 最多就只有…… 查莫斯又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一凝,而后怒骂一声“该死”后,又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副队?” “这家伙很有可能直接去外交事务部了。”查莫斯的脸色十分难看,“队长的父亲可是在那里工作的。” 听查莫斯这么说,那名骑士也是表情一变,而后加快了步伐。 队长已经不在了,要是连队长的父亲也出了问题,那他们可就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可是现在,真的还来得及吗? “杰拉尔如果跑了的话,也就只能往莱茵和圣音跑。”一想到队长的父亲也有可能出事了,查莫斯的表情都不禁狰狞了起来,像是要吃人,“我会向部长申请合作令,不管他跑到哪里,我都要把他抓回来!” 查莫斯刚回到骸骨总部,却发现总部里一阵混乱,每个人的表情都透着紧张,这让他有些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喂!”查莫斯连忙拦下了一名急匆匆的女性骑士,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芬利部长呢?” 而这名女性骑士是认识查莫斯的,面对查莫斯的询问,她立刻回答道:“就在刚才,负责边境防备的第十二小队报告,他们遭遇了杰拉尔!” 听到这个消息,查莫斯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回过神来。 果然,他们刚才的猜测没错! 杰拉尔确实想要离开天琴城!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才要离开,早两天干什么去了? 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查莫斯立刻说道:“第十小队立刻集结!我们现在就去支援第十二小队!让他们坚持住,绝对不能让杰拉尔跑出城!” 查莫斯说完这句话后,却发现那名女性骑士仍旧站着不动,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奇怪。 “怎么了?”查莫斯问道。 “副队,据第十二小队报告,杰拉尔并不是要出城,而是,从城外回来的。” 查莫斯怔住了。 从城外回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已经出过城了? 那为什么还要回来?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了查莫斯的心头,还没等他想明白,又听那名女性骑士轻轻的说道:“而第十二小队在与他接触的那一照面,就已经……全部重伤报销了。” 查莫斯完全呆住了。 虽然知道负责边境防卫的第十二小队并没有那么强,但也是个整编小队,竟然一个照面就全部报销了? 查莫斯的脑海中又一次的浮现出了杰拉尔的样子。 他咬了咬牙,而后一拳头砸在了墙壁上:“所以现在我们又丢失了他的下落?” “不。”女性骑士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们仍旧掌握着他的行踪。” 查莫斯下意识的问道:“怎么做到的?” “因为……他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女性骑士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轻轻的说道,“他已经连着消减了我们五个检查点,打伤了十余名骸骨骑士,最近的一份报告,在五分钟前。” “而根据他的前进路线来看。” 女性骑士向查莫斯展开了手中的天琴地图,上面将被杰拉尔摧毁的站点相连成了一条直线,而这条直线所指向的方位则是…… 查莫斯猛地回过头,看向了不远处那座全天琴最巍峨的建筑。 通天塔。 …… 白维随手将半截染血的义肢丢到一旁,而后静静的看着义肢的主人,一名骸骨骑士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 如此一来,这个检查站的最后一名骸骨骑士也倒下了。 接着他又用眼睛扫向了几个躲在角落里围观的天琴人,那左眼所携带的巨大压迫感让这些非战斗人员连与之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被吓得掉头就跑。 如此一来,不算狭窄的街道上,也就只剩下了白维一人。 白维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一边思索着这到底是被打穿的第五个还是第六个检查站来着? 嗯……记不太清楚了。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通天塔。 再这样打下去的话,仿佛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全天琴最核心的位置了。 但是,白维也没打算继续向前了。 在他左眼的视野中,骸骨部队正在从零散的检查站中撤离,而后迅速的集结,显然已经是判断出了他的意图,准备放弃添油战术,准备共同拦截并抓捕他了。 这当然是正确的做法。 白维一直都觉得骸骨部队这些检查站点设置得有些蠢,一个站点就只有两到三名骸骨骑士。 就这点防备力量,也难怪杰拉尔在受伤的状态下都能随意进出,更别提是控制着杰拉尔身体的白维了,刷掉一个站点的活动量连热身都算不上。 当然,这也很天琴的特殊性有关。 天琴里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是二代开拓者部队魔鬼,而负责治安的骸骨部队,战斗力其实很有限。 毕竟天琴人实在是太“乖巧”了,那恪守在心中的规则让这座城市绝对不会生出穷凶极恶的罪犯,而骸骨部队说是治安部队,其实更像是白维前世的警察、消防以及医疗的结合。 什么都能做,但什么都不精。 除了少数几只负责外交的小队外,绝大多数的骸骨骑士,单对单的战斗力是远远不如莱茵骑士的。 所以要是在索姆城的话,白维就不会选择这样激进的行动。 在白维的注视下,骸骨部队已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集结完毕了,并且携带上了重型火力装备,他要是再这么直挺挺的突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简单了。 不过,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白维向着远处的骸骨骑士们露出了一个他们根本不可能看到的笑容,而后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通天塔。 十分钟后,白维抵达了他此行的目标——天琴的齿轮列车总站。 天琴的每一辆齿轮列车,都是从这里始发出去的,这是同样是个很有特色的建筑,看起来像是个横切着的巨大鼓包,又像是个心脏。 而从某种意义上,它也确实是天琴城的心脏。 白维独自走入了这幢建筑中,空荡的建筑里只能听到他一人的脚步声。 很显然,这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已经提早撤离了。 这也是天琴的规矩,一旦发现了不可控的危机,在危机解除前,一定范围内的人员都需要立刻撤离。 而白维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足以让这座承平日久的城市将其判断为不可控危机了。 这也是白维想要的。 他大张旗鼓的来到这里,也就是为了验证一件事情。 靠着眼睛的注视和感知,白维来到了总站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他感觉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就在这房间里。 不过房间外上了一把厚重的金属锁,看得白维直皱眉。这可不是先前在外交事务部的那个档案室外的那把小锁,随随便便的就能掰扯开的,这是一把特制的大锁。 如果没有钥匙的话,就只能使用更利的锐器将其切开了。 但这就比较麻烦了,杰拉尔在出门的时候并没有携带那把损坏了的链锯剑,而白维也不会想到自己都降临了还要对着一把锁犯难。 该去哪里找一把……嗯? 他突然的挑了挑眉毛。 看来不需要专门去找了。 身后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白维放下了手中的锁,而后慢慢的转过了身,看着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熟人”们,淡淡的说道:“你们能找到这里来,还挺让我意外的。” 查莫斯死死的盯着白维,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杰拉尔!” “这一次,你跑不掉了!” 听到查莫斯的话,白维并不着急,反而露出了微笑:“是啊,跑不掉了。” 这份笑容让查莫斯感到了不安。 他与杰拉尔认识了一年,但在今天前他还从未见到杰拉尔露出这样的笑容。 这样的嘲弄、讥讽,以及……不屑一顾。 “果然……”查莫斯更能确定了,他缓缓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你该死的疯子,终于不再装下去了吗?” “该死的疯子……呵呵,原来你们一直都是这么看待他的啊。” 白维“啧啧”的摇头,似乎是在遗憾,又似乎是在惋惜。 但更多的,仍旧是嘲弄。 “怎么?你到现在还想要装蒜吗?”查莫斯死死的盯着白维,声音也越来越大,“这一次,你骗不了任何人了,杰拉尔!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但与此同时,他也用背在身后的手快速的打着手势,让随行的第十小队开始不动声色的展开阵型。 可这一幕,自然是逃不过白维的眼睛。 第十小队,也是骸骨部队中的精锐了,而且还是个整编小队,除了少了队长库德外。 他们还装备上了足够的武器,白维已经能够看到已经有人用装填完毕的自动火铳瞄准他了。 这样一只训练有素的小队显然就不像是之前那几个检查站点的骸骨骑士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对付的了。 而且,白维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浪费了,他能感受到,杰拉尔很快就要醒来了。 既然如此,就要稍微认真一些,速战速决了。 “你一直都在说他是该死的疯子。”白维缓缓的开口,“那么现在他真的在你面前疯掉了,你为什么又那么的害怕呢?” 查莫斯冷冷的说道:“我为什么会害怕?” “是吗?” 白维的瞳孔微微一凝,那如星辰般的眸子仿佛直接刻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旋即他轻笑着说道。 “那你为什么,” “在发抖呢?” 五十九 这,就是天琴 我在……发抖? 听到这句话,查莫斯下意识的低下了头,看向自己握剑的双臂,发现竟然真的在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 我这是在害怕吗?! 可我为什么要害怕? 还没等查莫斯想明白,身后的骑士便在高呼:“副队!这家伙冲上来了!” 查莫斯猛地抬起头,立刻就看到一只握紧的拳头朝他脸上轰来,他才意识到这是心理战,立马一边后退,一边用手中的斩钢剑向着白维横扫而去,想要将白维逼退。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白维竟然比他还要快! 在剑锋只掠到一半的时候,白维就已经快要和查莫斯贴在一起了,而后一只手按住了查莫斯的斩钢剑剑柄,另一只手继续向他的脸上打去。 查莫斯只能用闲置的那只手格挡。 虽然被白维近了身,但查莫斯并没有多少慌乱,因为他另一只手臂是机械义肢,而杰拉尔的手臂并不是,人类的肉体和金属之间的强度与力量差距是不言而喻的,查莫斯已经在想着该如何抓住白维的拳头后展开反击了。 然而,当白维的拳头撞在查莫斯张开的手心上时,几乎没有任何停滞,宛如高速行驶着的齿轮列车,而查莫斯的手就像是横亘在轨道上的路障。 自然而然的被撞飞了。 查莫斯的正脸顿时被自己的金属拳头砸了个结结实实,他感觉到了一阵剧痛,似乎是被打断了鼻梁。 “杰拉尔!” 查莫斯狂吼出声,但并没有任何的用处,脸部的剧痛加上先前被【注视】所带来的心悸,让他迎击的动作大幅度的变形,很快,他的小腹也被狠狠的来了一下,接着连斩钢剑都抓不住,也落在了白维的手里。 “就这水平,你也敢过来找我?” 白维那戏谑的声音在查莫斯的耳边响起,这更让查莫斯感到愤怒以及屈辱,他奋力反击,可每一步都像是被白维所看穿了似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被白维先一步的截停。 而且查莫斯也很明显的感觉到,白维的力量、速度都在他之上。 可这怎么可能?! 明明机械化的程度是他更高!他的义肢也比白维更先进!甚至于就年龄上而言,他也要比白维更年轻。 可是为什么,他在白维面前就像是玩具,毫无还手之力? 在查莫斯被白维暴揍的时候,其他的骑士也并不只是看着,自然是想要上来帮忙的。 但问题是,白维和查莫斯贴得实在是太紧了,两人完全缠斗在了一起,这让其余的骑士根本不敢贸然动手。 因为他们手里的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武器。 不管是链锯剑、折叠斩斧还是在一旁瞄了半天却不敢开火的自动火铳,都是杀伤范围极大的武器,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把查莫斯一同带走。 显然,这也是白维故意的。 他早就可以把查莫斯击倒,但那样一来就要独自面对那些棘手的武器,就算一阶降临的他已经将杰拉尔这具身体的各项能力都已经拉到最满,但毕竟还是肉体凡胎,被那些破坏力大的武器所伤到了就不只是流血那么简单了。 所以,自然要采取一些卑鄙……哦不对,聪明一些的打法了。 而查莫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在一口将卡在喉咙里的淤血吐掉后,也发了狠,立刻对着其余的骑士大吼道:“别管我!直接对,呃……” 白维并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他绕到了查莫斯的身后,用左臂勒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 “喂喂喂,你这样的蠢蛋还是别想着就义了。”白维淡淡的说道,“和你的人设不符啊,伱还是蠢到底比较好……嗯,你要是觉得被当人质有点无聊,就让你有点参与感好了。” 接着,白维将刚从查莫斯那抢夺走的斩钢剑又塞回到了他的手里,接着再抓住查莫斯的手,控制着查莫斯将离得最近的一个骑士砍翻了。 查莫斯瞪大了眼睛。 “啊,干得漂亮。”白维语调轻松,“多么凌厉、多么优美的一刀啊……还能做得更好些吗?” 查莫斯还没来得及去查看那名倒下骑士的伤势,白维又控制着他的身体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斩钢剑在空中描起了一道银色的弧线,而后又绘出了几道殷红。 于是一名绕到身后准备偷袭的骑士也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啊啊啊啊……” 看着白维用自己的身体肆意攻击伤害着他的部下,查莫斯的身体都在颤抖着。 恶魔、疯子、该死的叛逆者! 查莫斯用上了心底能够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词汇来咒骂白维,但是并没有用处,他的部下还在一个个的倒下,倒在他的剑下。 他拼命的嘶吼着,想要让其他人不要管他,直接向白维发起攻击! 他还想要让远处的自动火铳开炮。 只要能给库德报仇,只要能把这个该死的家伙杀死,他宁愿跟着一起下地狱! 但是他说不出来,因为白维勒住了他的咽喉。 而他只要不开口,第十小队的骑士们根本就不敢贸然动手。 因为查莫斯是上司,下属不能伤害上司,这也是规则,而他们没有办法违背这样的规则。 在冒着风险前来阻击白维的时候,查莫斯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发展。 他在白维的控制下,他就如提线木偶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第十小队的骑士们在斩钢剑的剑锋下一个个的倒下。 对,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因为白维控制好了力道,连寻死的机会都不给他。 直到最后一个骑士也倒在血泊中后,白维才终于松开了查莫斯。 查莫斯跪倒在战友们的鲜血中,浑身颤抖。 “你这个……混蛋。” 他努力的发声,但是因为喉咙受损,他连咒骂的话语都说不清楚了。 “哦?我是混蛋吗?”白维轻笑着说道,“这些人,不都是为你而死吗?” 查莫斯的身体又是一颤,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白维那双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眼睛。 “如果不是你不自量力的将他们带到这里。” “如果不是你太过于弱小被我所控制,让他们有所顾忌。” “那他们会死在这里吗?” 白维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查莫斯的心底响了起来。 “所以,杀死他们的,到底是我,还是你呢?” 在听到这句话后,查莫斯再也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嘶吼了起来。 而白维则是十分满意的看着他的反应。 这难道不比他像个傻逼似的咋咋呼呼要可爱多了? 白维也不再管查莫斯,而是再次回到了那锁住的房间前,再一次的打量起眼前的这把锁。 之前是没有趁手的工具,不过查莫斯带人来送了波大的,现在地面上散落着一堆武器,随便选一把应当都能将这锁打开了,实在不行还能用自动火铳就轰嘛,就只是害怕把里面的东西一起破坏了。 嗯,不管要做什么,都要再快一些了。 要不然那些集结在通天塔里的骸骨部队主力成员们也该反应过来了,再加上这里的动静也不小,应该很快就有更多的骸骨骑士找过来,那个时候就比较麻烦了。 白维的目光不断在散落在地面的武器上游动着,而后捡起了一把斩击斧,走到房间前准备来个力劈华山的时候,又听到了身后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咔嚓”声。 “啧。” 他慢慢悠悠的转过身,正好看到查莫斯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那只机械义肢已经撑开,里面是一把微型的链锯刃,此刻正发出着刺耳的啸音。 “去死吧!”查莫斯咆哮着将链锯刃对着白维的脑袋捅去。 但自然不可能得手。 白维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他的手抓住了。 “你还真是学不会啊。”白维的声音逐渐冷淡了下来,“老实说,我还是挺讨厌你这样牛皮糖似的家伙,永远都看不到真相,永远都在随波逐流,只相信听到的,不愿意亲眼去见证,从这点来看,你和那个叫库德的家伙比起来,还是差太远了。” 听白维说起库德,查莫斯眼中的怒火更盛了:“你凭什么敢提起他!” “因为他不是我杀的。”白维淡淡的说道,“就这么简单。” “你还在狡辩!” “啧,你要是稍微有点眼力,看一看周围,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真话。”白维说道,“在接手这具身体的时候,我可是做过承诺的,你们这帮家伙,还不足以让我言而无信。” 他顿了顿,而后看向了查莫斯义肢里的小型链锯刃。 “不过我做的承诺只是不杀死你们,但其余的,就无所谓了吧。” 白维轻飘飘的说着,但这语气却给查莫斯带来了强烈的不安。 接着,他就看到白维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而后猛然发力。 “啊啊啊啊啊啊!” 白维就这么硬生生的将查莫斯的整条机械义肢给扯了下来! 那一瞬间溅起的鲜血将白维的半边身体都染红。 而后,查莫斯看到白维对着自己露出了微笑:“借你的手用一下。” “噗”。 查莫斯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在了血泊里,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白维用义肢里的小型链锯刃,切断了门前的锁,而后径直走了进去,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 杰拉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立刻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看到自己的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透时,不由得感到一阵愕然:“这是怎么回事?” “别在意。”白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他淡淡的回答道,“只不过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些小麻烦,但不必担心,已经被我解决了。” ……这是小麻烦?! 杰拉尔原本想要质问些什么的,但话到了嘴边又想到了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在短暂的沉默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呵,你的反应要比你那帮同僚们好多了。”白维淡淡的说道,“放心好了,不杀人是交易内容之一,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做到的……虽然手段激烈了些,但至少没有被我当场打死的。” 杰拉尔“嗯”了一声,这时才环顾起四周,看白维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接着他一眼便看到了这房间里一个尖塔状的熔炉,熔炉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线,这些线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使其看起来竟像是个小号的通天塔。 “这是什么?”杰拉尔问道。 “动力炉。”白维说道,“齿轮列车的动力炉,那些外接的线所连接着的就是外面的齿轮列车,这个炉子负责给那些列车提供动力。” 杰拉尔微微颔首,而后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呵呵,你没有发现吗?这个动力炉的结构和你们的通天塔很是相似。”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通天塔和齿轮列车这种东西,就只有你们天琴才有,别的地方都制造不出来。现在,真相就在你的眼前了,打开这个炉子。” 杰拉尔看到动力炉上确实有个可以打开的偏门,于是他走上前,抓住了把手。 而后他的身体僵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手接触到门把手的这一刻,身上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全身上下的每个器官都仿佛在此刻活了过来,拼命的扭动着,抗衡着,反抗着。 仿佛在阻止着他打开这扇门。 那一瞬间涌上来的压迫感差点让他崩溃。 就在这时,他就听到了白维的声音:“打开。” 言语中带着不容置疑。 于是,身体的异样便消失了,那些喧闹和嘈杂在顷刻间不翼而飞,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打开。”白维又重复了一遍。 杰拉尔抿了抿嘴,而后开始发力。 随着一道刺耳的“嘎吱”声,这个不知道尘封了多少年的熔炉把手,在此刻被拉开。 杰拉尔终于得以看到熔炉里的东西。 不是源油,不是机械,也不是煤炭。 而是……血肉。 不,准确的说,是一截攀附在白骨上,交织着筋肉与血管的……器官? 杰拉尔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他呆呆的看着熔炉中的血肉,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仍旧不敢相信:“这是……” “如你所见。”白维淡淡的说道,“这,就是你的主——天琴之神。” 他顿了顿,而后轻轻的说道。 “看来我猜的没错,天琴之城,是天琴之神以神身化作的……呵,怪不得天琴人和天琴之神间的联系如此之深,因为你们就踩在祂的身体上啊。” 天琴之城,就是天琴之神?! 即便血肉就在眼前,杰拉尔仍旧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他忍不住轻轻的说道:“这,真的有可能吗?”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验证一下。” “验证?”杰拉尔一怔,“怎么验证?” “很简单,你知道神为什么是神吗?”白维问道,“神和凡人的区别是什么?” 杰拉尔眯了眯眼睛,眼前的一切让他过于震惊,以至于连思绪都慢了半拍,想了好一会才说道:“神无法被凡人影响,凡人的言语影响不了神的精神,凡人的武器伤害不了神的肉体……是这样吗?” “是的,也就是凡人无法与神抗衡的原因,尘世间的一切手段,不管是法术,咒言还是武器,都对神明产生不了影响,一丝一毫都不可能。”白维轻笑着说道,“但是有一个例外。” “例外?” “是的。”白维说道,“那就是我的身体。” 杰拉尔猛地低下了头。 看向了那缓缓立直的,如同刺刀般的中指。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而后慢慢的抬起了手,对准了那血肉。 而后将中指刺了进去。 …… 片刻后,所有的天琴人都抬起了头,满脸的惊恐。 因为他们听到。 有什么东西在痛苦的尖啸。 六十 我等你很久了,伊娜 永新是在睡眠中被惊醒的。 虽然在拥有这副身体后,他每天所需的睡眠已经很少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完全不需要休息了。 特别是在最近这段时日,因为【支配】那莫名的扰动,让他的身体早已不如之前那般稳定,以及那好几次不受控的事故,消耗了他过多的精力,这让他不得不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休息上。 然后,他就被那道尖啸声惊醒了。 就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突然间抓住了他的心脏一样,让他猛地从床上起身,死死的捂住了胸口,眼睛里满是震惊。 因为他很清楚,那道尖啸不是凡间的物种能够发出的。 毫无疑问,那是属于,神的声音。 是……天琴!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听到天琴的声音? 永新攥着胸口的手一点点的加重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了心头,让他的瞳仁都止不住的开始了抖动。 难不成祂,已经醒过来了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 祂已经沉睡了多少年?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醒来?! 永新立刻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抽屉里放着那截触手,但它并不安稳,此刻正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姿态,像是被拧到极限的抹布。 但它并不是真的抹布,这样的动作不断让这截肢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并不光滑的表面上也正迅速的迸发出一条条的裂纹,仿佛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崩毁。 果然, 永新的眼睛微微一凝。 是那边出了问题。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急促的敲响了。 永新最后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着的触手,而后关上了抽屉,尽可能的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平静的说道:“进来。” 属下立刻推门而入,满脸的焦急:“永新大人,出事了!” “别慌张。”永新说道,“慢慢说。” 而后,下属才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了永新。 永新在听完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看了看怀表。 怀表上显示,他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是与伊娜见完面,快要天亮时才睡的。 就只是三个小时而已。 杰拉尔竟然又做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尽管已经在努力的保持平静了,但此刻永新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下属一愣,而后有些结巴的说道:“我以为您在休息。” “我在休息。”永新注视着下属,那股莫大的压迫感让下属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了,“那你就不知道叫醒我吗?是不是在你的眼中,天琴毁灭了也没有我休息重要?” 下属本来想说这是他的前任上司告诉他的,在永新大人休息的时候尽量不要去打扰他。 这是上司教给他的“规则”,所以先前他才很犹豫。 而也就是这么一犹豫,更大的事情发生了。 在那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压迫感下,下属根本就不敢做任何反驳,只是深深的埋着头,连连道歉。 而永新则是略微疲惫的揉着太阳穴,似乎有些无奈。 无奈的点在于,他感觉自己下属的能力已经越来越差了。 从最开始的奥科特,到之后的特瑞尔,这两名跟他时间最久的助理,也是能力最为出色的,但却被杰拉尔一前一后的杀死了。 接着就是扎门,那是特瑞尔的学徒,和特瑞尔比起来已经差很多了,那天晚上还当了内鬼,把那个叫库德的骸骨骑士引到了他的面前。 但这样一个人,也被杰拉尔杀了,而且还是误杀。 这就让永新面临了一个问题——无人可用。 说起来有些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 逐新会虽然早已发展壮大,但在天琴的规则未破灭的情况下仍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组织,而永新因为身份原因更是当中最不能露头的核心人物。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要做什么事情也全都是靠特瑞尔和奥科特来出面的,他们两人也在永新的影响下,能够做出一些不符合规则的事情了。 但是现在,这两人都没了,甚至连他们的弟子都没了,能够帮助永新的就只有一个连出了这种大事都不知道该不该叫他起床的“死守规矩者”。 这让永新有些想笑。 没想到他的那位“养父”,还能以这样的方式给他带来麻烦。 “永,永新大人?”下属见永新许久都没有说话,不免感到了担忧,“您这是……” “没什么。”永新平静的打断了下属,“我已经知道了。” 对下属的吐槽放到一边。 而现实的情况……虽然很让人诧异杰拉尔竟然能够找到那种地方去。 但事情显然还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天琴之神显然还没有醒来。 要不然,他们的反应不会这么小。 “骸骨部队已经赶过去了吗?”虽然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但永新还是问了一句,“抓到杰拉尔了吗?” “没,没有。”下属摇了摇头,有些紧张的回答道,“骸骨部队的第十小队倒是先一步赶了过去,但是阻击失败,和第十二小队一样,全员报销了。” 永新微微眯起了眼睛:“全死了?” “这倒没有。”下属说道,“说来有些奇怪,今早那一系列的暴动并没有出现任何一个死者,就好像是杰拉尔故意控制了力道,让那些骸骨骑士承受的都是不致命的伤势。当然,也有几个骑士因为失血过多现在还没有醒来,但总体而言,他并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 “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吗?”永新轻轻的重复着这句话,“这就让我有些无法理解了啊。” 永新确实有些无法理解。 在今天之前,他就已经明显的感觉到杰拉尔已经变得越来越激进了。 曾经的他是完全不会对天琴人动手,而在从莱茵回来后,他或主动,或被动的连杀了几个人。 这让永新以为,杰拉尔也和他一样,失去了规则的束缚,正在滑向另一个深渊。 而他刚才在听下属汇报的时候,还以为杰拉尔终于触到了深渊的底部,开始不顾一切的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可现在下属却告诉他,杰拉尔一个人都没有杀。 这又是为什么? 明明规则已经不再束缚着你。 那么束缚着你的,又是什么呢? 虽然很好奇,但永新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思索太久,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杰拉尔竟然找到了齿轮列车的总站,就说明他已经知道最核心的事情了。 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不需要太过于担心,毕竟就算得知了真相,凡人与神祇间的鸿沟也绝对不是能够随意逾越的,哪怕是他们逐新会,也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布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也只是争取让天琴在睡梦中永眠下去,没有办法直接对祂的肉身造成伤害。 那么,杰拉尔又是如何做到触动天琴的呢? 在天琴,永新唯一能够想到的力量,就只有污染地深渊的那块舌头。 难道说杰拉尔已经得到它了吗? 永新愈发的不安了起来,特别是触手还没有反应,也就表明那一边还没有稳定下来,他无法得知具体的情况。 但在此之前,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经过一番思索后,永新抬起头看着下属,说道:“通知魔鬼部队,让他们加快任务进度,尽早找到那‘东西’。” “是!永新大人……可是,杰拉尔呢?我们难道不管他吗?” “不。”永新平静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提高他的通缉等级,全城搜捕他。” 在下属的注视下,永新又拿出了昨晚也没能签下的申请书。 但这一次,他的手没有再迟钝,而是很顺利的在申请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既然他选择抛头露面了。”永新说道,“那我们就满足他好了。” …… 骸骨部队总部。 伊娜看着那来来往往的,扛在担架上被抬回来的骸骨骑士们,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她已经在这里看了很久。 看着这些浑身是血,半身不遂的骑士们在挣扎,在哀嚎,或者干脆的就昏死了过去,她的心里很是沉重。 因为伊娜知道,这些都是“父亲”的杰作。 原本伊娜是打算今天返回污染区的,但却听到了今早那爆炸性的消息,所以立刻赶到了这里,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个重伤的骑士被带回来急救的惨状。 如果不是无数名骑士亲口指正,伊娜绝对不会相信这会是杰拉尔干的。 做这种事情的可能是暴徒,可能是疯子,也有可能是被污染者,但怎么都不应该是杰拉尔。 杰拉尔怎么会是这样漠视生命的人? 伊娜的手一点点的攥紧了。 这只有可能, 是那个东西。 她的脑海中又一次的浮现出了昨晚那张熟悉的脸上所带着的完全陌生的笑容。 那个家伙对父亲的影响,还在加深吗? 在伊娜这样想着的时候,又有新的一批骑士被抬了回来,人还没到,伊娜便听到了惨叫声。 “啊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 伊娜转过头,看到一个失去左腿的人正在担架上挣扎着,将那白色的担架染成了血红。 但周围却没有人可以帮他,因为骸骨部队的大部分骑士还在外面追捕杰拉尔,而需要救助的人又太多,所以现在总部的人手严重不足。 伊娜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确实没有人能够帮助这名骑士后,她便立刻上前,拿起桌面上的止疼药就准备扎进去。 但就在此时,却有一个人先她一步将止疼药打进了这名骑士的大腿。 这名骑士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但伊娜却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个后来出现的骑士,是从另一张担架上爬起来的,他自己都还受着重伤,一条手臂都没有了。 可他却不怕疼似的,将属于自己的止疼药打在失去大腿的骑士上,同时不断的拍着对方的胸口安慰着:“放心,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即便是在魔鬼部队,伊娜也很少见到过这样的人,于是她继续向前,走到了这人身边,将止疼药递给了她。 那人抬起头看了伊娜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接过了止疼药,到了声谢后也将止疼药打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麻烦你了。” 那人轻轻的说道。 伊娜摇了摇头。 她看到了男人的袖章,骸骨部队的第十小队。 据伊娜先前在这里听到的情报,知道这是父亲之前的小队,也是最后一支与父亲正面遭遇的小队。 但就结果而言,他们也失败了。 看着眼前这一众生死不知的骑士们,伊娜的嘴巴微动,原本想要再问问杰拉尔的情况,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对不起”。 那人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了伊娜:“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 伊娜没有隐瞒,轻轻的说道:“我叫伊娜。杰拉尔……曾是我的养父。” 那人在短暂的怔神后,瞳孔中所流露的情绪立刻就有了变化,从最初的哀伤,转到震惊,而后又转为了愤怒与仇恨。 这个眼神伊娜很熟悉,因为很像是莎娜。 有那么一瞬间,伊娜都以为面前的骑士要暴起的向自己一刀斩下来了。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人眼中的怒火在达到鼎盛后,又逐渐冷却了下来。 “这样啊。”他轻轻的说着。 这极具反差的表现让伊娜都有些愣神。 为什么反应如此平淡? 而这人也猜到了伊娜的疑惑,而后低声说道:“我刚刚遭遇了你的父亲……不,不应该说遭遇。因为我们就是去找他的,我相信是他杀死了我们的队长,所以我想要让他血债血偿,但是我没有想到,在他面前,我们不堪一击,几乎是在一瞬间,战斗就结束了,我们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 伊娜沉默着看着周围那一排生死不知的骑士们。 “但是,他并没有杀我们。” 伊娜的表情立刻转为了愕然:“他没有杀你们?” “是的,虽然很不敢相信,但这是事实。”那人说道,“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详细问过了,我的队员们最多就只是重伤,但没有因此而丧命,杰拉尔他……全部避开了我们的致命部位。回来后我也才知道,不止是我们,其他的骑士也是一样,大家都被他伤得很重,但都没有因此丧命。” 他顿了顿,而后抬起头看向了伊娜,神情中带着些许的疑惑与痛苦。 “先前的我,坚定的认为是他杀死的库德队长,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又不肯杀死我们呢?” “你,知道为什么吗?” 伊娜抿了抿嘴。 她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在短暂的沉思后,丢下一句“保重”后就转身离开。 此刻她的脑海中就只有一个想法。 父亲没有杀人。 那就说明,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本心”。 那么,一切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所以,她才决定立刻返回污染地,找到那遗失了十年的净化源晶! 只有那个才能救下父亲! 伊娜快速的离开了骸骨部队的总部,向着第五区走去。 但在走过一条小巷时,她听到了那道无比熟悉的声音。 “伊娜。” 伊娜顿时僵住了。 她缓缓的转过头,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巷子里走出,而后站在了她的视线中。 “我等你很久了。”杰拉尔轻轻的说道。 五十 那你知道我身体又有什么吗?(6K) 助理罗博抱着资料站在了厂长办公室前,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正要敲门,一道低沉且含糊的声音率先从里面传了出来:“直接进来吧,罗博。” 对于厂长的超前反应,罗博并不感到意外,慢慢的推开了门。 办公室内一片昏暗,虽然是大白天,但窗帘却都是拉着的。 办公室内弥漫着一股恶臭,一个庞大的黑影在办公桌前蠕动着,同时发出了响亮的咀嚼声,罗博知道,那就是他的厂长——达克。 “厂长大人。”罗博强忍着恶臭,向着达克行了个礼后,关上门走了进来,“上面有新的指令了。” 那庞大的黑影停止了蠕动,而后,一张苍白的脸从下方抬起,他的嘴角布满了血渍。 “上面?”达克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且含糊,像是嘴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咽下去,“哪个上面?是维森主教还是……” “是逐新会。”罗博连忙回答。 达克“哦”了一声,而后用颇为不满的语调说道:“这样的话,你应该说得清楚一些。” “是,是的。”罗博不着痕迹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但维森主教已经十年不曾联系过我们了。” “哦……十年了吗?”达克重复念叨着这个时间,似乎是有些庆幸,“看来差不多要分出结果了……逐新会那边怎么说?” “他们让我们继续加大产能,在这個月。” “继续加大产能?”达克有些费劲的挑了挑那挤在一起的眉毛,“我怎么记得这个月的产能已经比上个月高出百分之十了?” “是的。”罗博点了点头,“但他们说还不够,还要让我们继续加。” “还要让我们继续加啊……”达克喃喃着,思绪似乎有些神游天外,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淡淡的说道,“那就如他们所愿吧,继续加。” 说着,就又要把头低下去了。 而罗博连忙说道:“可目前我们的产能已经到极限了,工人们已经是不眠不休了,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 达克那低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关键词:“工人?” 而后,罗博便看达克抬起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你竟然还把那些东西……当成人来看待吗?” 罗博顿时一窒。 “现实点吧,罗博。”达克淡淡的说道,“那帮不需要睡眠,不需要进食,只需要喝源油就能活下去的东西,早就不能当成人类来看待了。你可以把他们当成是工具,是机械,是任何东西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是人,你明白吗?” 罗博低下头没有说话。 而后,达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般的拍了拍脑袋:“哦,我差点忘了,你的父亲也在其中啊。” 罗博紧紧的抿着嘴。 “难怪,你对他们一直都抱有同情。”达克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笑,“但是很遗憾,罗博,你的父亲……已经永远的和这座工厂融为一体了,哦不不不,这并不该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你的父亲一直都是这座厂的优秀员工,一直都想为了这座厂付出一切,而现在,他已经成功了,不是吗?” 达克的身体又一次蠕动了起来,像是在拉伸着身体。 “他已经化为了这座厂的零件,帮助着这座厂……不,帮助着这所城市向着新世界迈去。作为他的儿子,伱应该理解他,支持他,帮助他。作为人类的时候还是有极限的,还做不到那么多的事情。但是现在,他能做的事情要比他还活着的时候多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人类无法【超载】运行,但是机械可以。” 说着,达克轻轻的拍了一下罗博的肩膀。 罗博的身体微微一颤。 因为达克的身体与他至少有三米,但达克就这么轻飘飘的拍到了他的肩膀。 “我……明白了。”罗博再次低下了头,因为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我会如您所愿的。” “很好。”达克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的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罗博没有说话,正准备离开,却发现达克的手并没有松。 “事实上,我一直觉得,你是不是也应该加入我们了?”达克的另一只手伸到了罗博的面前。 罗博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达克拿到他面前的,是一根被啃食过的腐烂肉腿。 那浓郁的恶臭味和血腥味差点让罗博忍不住吐出来。 “现在厂里就只有你一个没有到我们这边来了吧?”达克的声音从罗博的耳边响起,罗博下意识的转过头,便看到达克的脸已经到了的身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可达克的身体,仍旧在三米外的办公椅上,“你父亲也好,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该向新时代靠近了,不是吗?来吧,只要咬一口,一口就行了。” 罗博看见那根腐烂的肉腿一点点的向自己靠近,他想要逃离,却被达克的另一只手死死的按着,不由得心生绝望。 但也就在这时,达克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罗博看到,达克那原本充斥着笑容的脸逐渐转为了诧异,而后又由诧异转为了愤怒。 “谁!”他大吼着出声,那声音像是野兽在咆哮,“谁,在破坏我的工厂!” 罗博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火,已经蔓延到了这里。 …… 伊娜站在四区的一家义肢店前,第三次拿出怀表看时间。 距离她和德尼约定的见面时间,已经超出十分钟了。 这让她感到有些烦躁和……不安。 魔鬼部队应该是全天琴最有时间观念的人,因为紧急装置的存在,没有时间观念的人都已经死掉了。那滴滴答答的指针晃动声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紧急装置的倒数计时一样让人不安。 所以,迟到这种事情在魔鬼部队的成员中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是德尼迟到了。 昨天晚上,伊娜去协助骸骨部队寻找杰拉尔的下落,而德尼则是去向上面汇报工作,而后约定在今天这个时候碰面。 可德尼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就在伊娜开始怀疑德尼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她发现一个穿着通天塔制服的人向自己走来。 “伊娜阁下。” 伊娜看了过去:“你是?”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通天塔职工。”对方很有礼貌的说道,“我只是来通知您,德尼阁下有新的任务,不能与您汇合了,请您自行回到第五区。” 尽管已经猜到了对方会说什么,但当真的听到时,伊娜还是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有新的任务?是什么?为什么不能自己来告诉我。” “抱歉,伊娜阁下,这是机密。” “机密?”伊娜看着对方的眼睛,“你应该知道魔鬼部队的特殊性,能够直接调用魔鬼部队的,就只有三个人。现在霍尔曼主教已经不在了,那么让德尼去执行机密任务的,是通天塔主教,还是伊森主教?” “恕我不能回答您。”对方不卑不亢的说道,“但我能保证所有操作都是合规的。” “都是合规的?谁制定的规矩?”伊娜继续逼问,“是我刚刚提到的那两位主教大人,还是你们一直口中的……‘永新’大人?” 伊娜一直看着那位职工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许信息。 但那位职工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表情,如同机器般在嘴里不断重复着“抱歉,伊娜阁下,我不能回答您这个问题”。 这更让伊娜感到不对劲,她能从中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但却没有验证的办法,所以在沉默了半晌后,她问道:“我不需要继续执行搜查杰拉尔的任务了吗?” “不需要了。”职工再次有礼貌的说道,“那是骸骨部队的工作,您还是尽快返回第五区,做好您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这可和你们昨天的说法不一样啊。”伊娜冷冷的说道。 职工只是微笑。 就在伊娜在心里想着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一抹浓烟,伴随着路人的尖叫。 “啊啊啊!那边着火了!” “真的啊!”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果然看到远处冒起了浓烟,不由得怔了怔神。 “那个方向是……第五区?”她略微思索了一下,而后很快得出了答案,“源油加工厂?” 源油加工厂着火了? 难道是…… 伊娜的脑海中很快闪过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抿了抿嘴,立刻向那边跑去。 只有那个职工还站在她的身后,公式化的微笑着,同时嘴里念叨着:“请您尽快返回第五区,请您尽快返回第五区。” 伊娜回头看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迅速消失在了因着火而慌乱的人流中。 ……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达克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是谁在破坏我的工厂!?” 眼下,井然有序的工厂已经化为了赤红的炼狱。 四处燃起的火焰吞噬着一切。 但工人们仍旧在工作着,他们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丝不苟的进行着手里的工作,直到火焰攀上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彻底烧成灰前,他们都不会停下。 “白痴!”达克抓住了其中一个推着源油小车的员工,朝着他的耳朵咆哮,“着火了,还不滚蛋!” 接着一把将他丢开,但却一不小心将他丢到了火海中。 火焰瞬间将他点燃,但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而后机械化的,一瘸一拐的向着手推车走去,那身上的火如同蜡油般点点落下。 罗博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擦了擦额头上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紧张而溢出的汗珠,下意识的就想要离开,他想要看看自己的父亲有没有事情,可还没等他迈开脚步,就被达克抓住了后颈,而后狠狠的拽了过去。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达克冲着罗博狂吼,“这座工厂毁了,我们谁都跑不掉!谁都跑不掉!快去联络保卫处……不,不对。” 达克微微眯起了眼睛。 火都已经燃成这样了,安保部门却没有多少反应,连人影都没有看到,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出事了。 这场火显然不是意外。 达克那快要被肥肉堆积得看不见的眼睛快速的转动着,而后逐渐想到了什么,嘴里嚷嚷着:“有不速之客到了,你快去联络骸骨部队……不,直接去找逐新会那帮家伙,看他们……嗯?” 他原本想要将罗博提溜到身边好好说的,但却突然感觉到身体变轻了许多,而后他转过头,看到罗博依旧站在原地,满脸惊恐,而他的手也还抓在罗博的后颈上。 但,却是断裂的手。 达克低下了头,发现自己的左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断掉了,此刻正在往外渗着灰色的血。 “达克厂长,好久不见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达克循声看去,当看到来人后,瞳孔再次微缩,表情也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原来是你……杰拉尔。” 杰拉尔从火海中缓缓走出,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链锯剑,链锯剑的剑齿上正不断往下渗着灰红交织的血液,这个浓度,显然不止砍了一个人。 “我在你的保卫处发现了这个。”杰拉尔指了指手里的链锯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十多年前我送给你的纪念品吧,达克。” “啊,是啊。”达克笑了,他看起来像是在缅怀着过去,但那笑容中却满是狰狞,“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保卫处的一个普通员工,而你,都还不是宵星的队长,只是个刚入职的骑士。” “是啊,那时我们都还年轻。”杰拉尔顿了顿,而后再次看向了达克那明显不是人类的身体,轻轻的说道,“但现在,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就是进化啊,杰拉尔,过时的东西会不断的被淘汰掉,就像是你手里的那把链锯剑一样。”达克笑着,“只有不断的进化,不断的拥抱新生,人才能够更好的活下去。” 对于达克的说辞,杰拉尔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情绪,就只是平静的看着他,问道:“你现在还能算作是人吗?” “为什么不能算呢?”达克一点点的将身体展开,一条又一条的触手从将他的衣服撑破,“过去的人们,用机械补全身体,而未来的人们,可以拥抱更多的肢体,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何尝又不是一种新生呢?” 杰拉尔看着达克,似乎是想要从这个怪物身上找到些许记忆中那个青涩的保卫处战士的身影。 只可惜,已经太模糊了。 杰拉尔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别说大话,杰拉尔!”达克指使着触手向杰拉尔攻去,同时大吼着,“你早已不是曾经的宵星骑士,我也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 看着那袭来的触手,杰拉尔微微俯下了身,将手中的链锯剑握得更紧了。 虽然他现在的身体因为少了太多的配件而无法进行【过载】,但这也为他减轻了重量,让他的身体更加轻盈了。 所以在触手袭来前,他就十分轻松的躲过了,而后朝着达克冲去。 达克显然将自己的身体改造了污染物同款,这些触手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他毕竟不是污染物,所以这些触手挥动的速度甚至要比污染物更慢。 这让杰拉尔以不用【过载】,还拿着链锯剑的身体就能轻松躲过。 几乎眨眼间,杰拉尔就冲到了达克的面前。 达克的表情顿时由疯狂转为了震惊,在他的眼中,杰拉尔那把无法启动的链锯剑正在迅速放大着。 而后,“噗嗤”一声。 达克的脑袋便高高的跃起,接着如同皮球般在地上滚落了好几下,而后没了动静。 他那如同小山般的身体也轰然倒地。 这、这么轻松? 这迅速结束的战斗直接看呆了一旁的罗博。 虽然通过之前的交谈,他知道了来者就是曾经的宵星,但罗博也没有想到战斗会结束得这么快。 毕竟达克那样子已经完全不能称作是人了。 可杰拉尔却只靠着那把无法启动的链锯剑,轻轻松松的就把那个家伙给秒杀了? 这让罗博感觉自己十年来对于达克的恐惧都像是一场笑话。 “刷”。 下一秒,罗博看到那把染血链锯剑抵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是那家伙的助理吧?”杰拉尔冷冷的说道,“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整个厂就只有你一个活人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愿意回答,我可以让你活下来,如果你不愿意回答……” 杰拉尔顿了顿。 “那也无所谓,反正保卫处的那些人,在死前也告诉了我不少消息了。” 保卫处? 罗博终于明白为什么火烧到现在,保卫处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原来,全都被他干掉了吗? 罗博吞了吞卡在喉咙里的口水,正想要开口的时候,余光却突然瞥到了什么,顿时瞪大了眼睛,而后高呼出声:“小心!” 杰拉尔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破空声,他立刻回头,但还是晚了一些,两条机械锁链已经飞到了他的面前。 “铛”! 他抬起链锯剑格挡,却也只拦下了一条,另一条攀上了他的身体,直接将他整个人都捆住了。 杰拉尔立刻抬起了头,而后看到了令他惊骇的一幕。 此时的达克又重新站了起来,那如小山般的身躯已经解开,衣服也被撕了个稀巴烂,露出了肚子。 不,不是肚子,而是一台……搅拌机。 一台正在运作着的搅拌机。 杰拉尔对这东西很熟悉,因为在污染地,他们就是用这样的搅拌机将污染物的身体制作成源油的。 而达克竟然把这样的一台搅拌机缝在了肚子里,此刻正发出了刺耳的轰鸣声,而那捆住杰拉尔的机械义肢,也是从这搅拌机两侧伸展出来的。 “杰拉尔!” 达克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不多时,杰拉尔就看到达克用触手抓住了刚才被削飞的脑袋,而后重新按回了仍在喷血的脖子上! 在此期间,他那表情始终维持着狰狞和疯狂。 “我说过了,你早就该被淘汰了!” 他大吼着拉动了锁链,迅速的将杰拉尔向着搅拌机拉去。 杰拉尔想要挣脱,但正如之前所提到的,他已经没有办法进行【过载】了,这让他现在的力量就只比普通人强上了那么一点,根本不可能抗衡得了机械义肢。 于是他在瞬间就被拉到了搅拌机前。 他立马将链锯剑横亘在身前,于是链锯剑与搅拌机“咬”在了一起,顿时迸出了一连串的脆响,以及一粒粒火星。 但这显然抵挡不了太久,搅拌机那强大的力量震得链锯剑疯狂的震动着,以杰拉尔现在的力量很难握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搅拌机所吞噬。 看到这一幕的达克更加疯狂了,他摇晃着那并不安稳的脑袋,再次冲着杰拉尔大吼:“我说过了,杰拉尔!你是赢不了我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身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达克再次咆哮,那声音像是癫狂的野兽。 而后,他就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你知道,我的身体里又有什么东西吗?” 达克有些发愣,他再次看向了杰拉尔,却发现杰拉尔那苦大仇深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抹与之完全不符的……微笑。 …… 一旁的罗博抄起铁棍,迅速的靠近着两人。 绝对,绝对不能让达克得手! 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罗博攥紧了铁棍。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在这个僵持阶段,给达克狠狠的来那么一下,或许有用。 带着这样的想法,罗博刚靠近达克,就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杰拉尔”突然伸出了手,抓住了达克的脑袋。 而后直接将其拔了下来! 又在达克的哀嚎和呐喊中,抓着他的脑袋,对准了搅拌机,狠狠的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达克发出了惨叫响彻了整个工厂,这画面让罗博光是看一眼,就被吓得松开了手中的铁棍。 短短几秒后,搅拌机就停止了运作,锁链也将杰拉尔松开,达克那小山般的身躯,再一次轰然倒下。 但这一次,他显然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因为他的脑袋,就只剩下头部的一小块,像是瓜皮般的被杰拉尔攥在手里。 其余的部分,都化作了源油。 罗博呆坐在原地,看着杰拉尔随手将这瓜皮脑袋丢在一旁,而后一边拍着手上的血,一边来到了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接着露出了微笑。 “好了。”“杰拉尔”轻松的说着,“让我们来继续刚才的话题。” 五十一 我,是你的父亲啊(6K) 罗博满脸紧张的看着向他走来的杰拉尔——现在应该是白维。 刚才白维抓着达克的脑袋往搅拌机里按的画面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特别是达克那残缺如瓜皮般的脑壳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要抬一下头就能看见,这更是让他感到一阵晕眩,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但他还是强撑住了。 白维走到罗博的面前,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好不容易占据了杰拉尔的身体,白维可不想这么快的还回去。 “有意思。”白维看着罗博身旁的铁棍,而后俯下身,将铁棍拿起,一边在手中把玩着,一边笑着问道,“我想,这只棍子应该不是用来攻击我的吧?” “不,当然不是。”罗博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帮你,让你杀掉达克。” “嗯,看出来了。”白维点了点头,又笑了,“如果你是想用来攻击我的话,现在我可就要攻击你了。” 白维的这句话让罗博感到有些怪异。 倒不是这句话本身有多么奇怪,而是罗博感觉“杰拉尔”现在的性格和他最初所展现出来的完全不同。 他不再是像在心里装了成百上千件秘密似的苦大仇深,而是带着微笑的站在那里,即便身处不断蔓延的火海中,眉宇间却看不出任何紧张之色。 但也不知怎么的,现在的“杰拉尔”要比先前更让罗博感到紧张,特别是那只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他所有的遮掩。 “原来这个厂里还有和他不对付的人吗?”白维再次开口,“看来你和保卫处的那帮家伙不一样,嗯……你的身体里也没有受到污染的痕迹,还比较正常,那么说说你所知道的吧。” “我确实和他们不一样。”罗博低声道,“保卫处的人,和达克厂长是一样的,只不过没有达克厂长那么的……” 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达克的尸体。 此刻火焰已经攀了上去,达克那如同山岳般的躯体顿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简直像是在烧猪油,只不过散出的气味要比猪油难闻得多。 “……还没有到那种程度。”罗博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鼓起勇气看向了白维,“源油有问题。” “我来到这里,就代表这种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白维说道,“有问题为什么不上报呢?” “上报?”罗博苦笑着摇了摇头,“向谁上报呢?” “你们的顶头上司是谁?” “五区的维森主教和四区的霍尔曼主教。”罗博回答,“可是他们已经十年没有露过面了,而霍尔曼主教好不容易露面了,但却……” 说到这,罗博突然顿住了。 他原本想说霍尔曼主教被人杀了,但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霍尔曼主教好像就是被眼前人杀掉的,连通缉令都发出来了,就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白维也没有在意,他也转过头看了看一旁达克的尸体,而后又看向了更远处,那些被烧死在工作台上的员工。 “那些都是源油的污染?”白维又问道,“为什么有人被污染成了工具,有人被污染成了怪物?” “员工们是被源油污染的。”罗博说道,“但达克厂长和保卫处的人不同,他们变成这样,是因为……吃下了某种奇怪的肉。” 白维挑了挑眉毛:“奇怪的肉?” “是的。”罗博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也不知道出这么多汗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太热了,“我也不知道那些肉是哪里来的,应该是逐新会给他们的,啊,逐新会就是……” “我知道逐新会是什么东西。”白维平静的打断了罗博,“伱说的那个肉块,我大概也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无论怎么吃都吃不完,被啃掉多少就会长出多少的那种?” 罗博打了个寒颤,似乎为白维知道如此之多而感到惊讶。 “确实是这样。”罗博连连点头,而后忍不住问道,“您知道那是什么肉吗?” 白维瞥了罗博一眼,淡淡的说道:“你最好不要知道。” 听着这明显的警告,罗博便不敢继续往下问了。 白维则是若有所思。 毫无疑问,那肉块就是那位新生孽障的肉块。 只有神的血肉才不会被彻底毁灭,无论受到怎样的创伤都能在瞬间恢复,那位孽障还没有成神,但多多少少已经带上了神的力量。 白维之所以知道这么多,自然也是因为这部分就是游戏里展现出来的内容,那新生的孽障就是靠分着自己的血肉来积累信徒,传播自己的力量。 从某种程度上,与莱茵之神和祂那四位起源信徒一样。 只不过这一位要比莱茵弱小,且疯狂的多。 而且,从那位达克厂长和那些保卫处的人来判断,白维对游戏里没有展现出的内容,也就是有关于天琴之神是如何落到今天这一步的也有了大致的猜测,但还没有直接的证据。 不过直接的证据在这里也找不到就是了。 白维再次看向了罗博,问道:“为什么你没有任何事情?既没有变成那些员工,也没有变成那样的怪物。在这种满是牛鬼蛇神的地方有你这么一個普通人,未免也太特殊了些。” 白维的这个问题让罗博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看着罗博的眼睛,那眼中透露出了挣扎与悔恨。 “怎么?”白维淡淡的问道,“是不能说的秘密吗?” “不,不是。”罗博说道,“我只是怕您不相信。” “都已经见识过这么多的事情了,你还能说出什么让我都不相信的事情吗?” “那如果我说,是因为达克厂长在保护我,您相信吗?” 白维又挑了挑眉毛,而后再次转头看向了那正在被火焰吞噬的尸体:“他?保护你?” “是的。” “嗯……说说看吧。” 罗博也移开了目光,同样的看向了那正在燃烧着的尸体,似乎是想从中找到些熟悉的影子。 “最开始,达克厂长并不是这样的,他是我父亲的朋友。”罗博缓缓道来,“在我进厂后,他也很照顾我,特别把我安排成了他的助理,并没有直接去进行源油加工的工作,所以我才没有被源油所污染。” “那他又是怎么吃下那肉块的?” “逐新会送来的。”罗博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那时的他已经发现了源油有问题,想要往上报,这个时候逐新会来了,但他们伪造成了霍尔曼主教的使者,送来了一大块腐烂的肉,并说只要吃下这个,就能够抗衡污染。” “这样的话他也信?” “……有些事情,并不是不相信,就可以避免的。” 白维明白了,看来是逐新会那边动了强硬的手段。 毕竟,这可是源油加工厂的厂长,他们很需要得到他的支持。 至于后来的事情,就不需要说的那么明白了,这位厂长显然还保持了一段时间的理智,这样的理智虽然不足以让他做到更多的事情,但也足够尽力让一位年轻人不要坠入深渊了。 但也仅此而已了,毕竟神的力量,可不是凡人仅靠意志就能够抵抗的。 这一点,莱茵那边就是最好的例子。 白维第三次看向了达克的尸体。 火焰已经完全吞噬了他,那些不属于他的肢体在高温中焚烧殆尽,让他的尸体逐渐向一个正常人靠拢。 难怪以前能够成为杰拉尔的好友。 白维心想。 这个时候,白维听到一声闷响,他转过头,看到罗博给他磕了一个响头:“你这是做什么?” “杰拉尔先生,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最多就只还差一些细节。”罗博的声音都在发颤,“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能不能晚一点?我想去看看我的父亲,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你的父亲?”白维问道,“在哪个车间?” “三号车间。” 白维回忆了一下,那好像是最早被点燃的车间之一。 也就是说…… 他的余光突然瞥到了一抹掠过的黑影。 “铛”! 白维用手中的链锯剑格挡。 火星崩出。 进攻的人立刻后退,手中的炽火剑在空中划出了几道凌厉的弧线。 而后,她站定。 白维看着这突然给自己来了一下的女人,经过短暂的回忆后便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嘴角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微笑:“有意思。” 罗博有些懵,他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女人是谁,只是看着对方好像穿着魔鬼部队的衣服,手里拿着的也是魔鬼部队的炽火剑,这让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与急躁,因为他现在想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而后,他就听到了白维的声音:“快去吧。” 罗博微微一愣,而后下意识的看向白维。 白维的目光则落在了女人的身上,而后慢慢悠悠的说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子女见父母最后一面更加天经地义的事情呢?” 罗博的喉咙微动,接着他再次向着白维重重的磕了头,接着迅速起身,向着更深的火海处跑去。 两人同时看着罗博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而后,伊娜的目光才再次落在了白维的身上。 接着她缓缓开口:“你……到底是谁?” 白维微笑:“看不出来吗?” “我,” “是你的父亲啊。” …… 伊娜。 杰拉尔那很少提起的子女之一。 白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杰拉尔家里那个准备用来自尽的机器上,机器里报出的那个遗物继承人名单序列中的最后一个。 也是唯一有效的一个。 但并不是说明她就不重要了,白维猜测那份名单拟定的时候,伊娜应该还很小。 而现在,她已经长大了。 大到已经能够站在杰拉尔的对立面,成为像是她哥哥一样的逆子了。 按理来说,遇到这样父慈子孝的情景,白维把身体还给杰拉尔,自己看乐子更有意思。 就看杰拉尔会不会忍心手刃这个不孝女。 但从刚才伊娜刚才对白维的偷袭却让他发现了什么——伊娜很明显的避开了他的要害。 而且她好像还看出了自己并不是杰拉尔。 这,就有点意思了。 白维顿时来了兴致,而后很缺德不想回去了。 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伊娜并不知道白维在心里盘算些什么,因为在她的眼中,还是杰拉尔的脸。 那无比熟悉的脸上,却带着十分陌生的笑——她很确信,杰拉尔从来不会像这样笑。 “你不是他。”伊娜再次出声,满脸的凝重,“你到底是什么人?” 眼见伊娜如此笃定,那白维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装下去了,他耸了耸肩:“好吧,被你看出来了,我确实不是他,那你想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 伊娜紧紧的抓住了手中的炽火剑,同时看着白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那个叫杰拉尔的家伙。”白维轻轻的开口,“已经被我杀掉了哦。” 伊娜的眼睛瞬间瞪大,那好看的瞳仁中满是杀意,她再也按捺不住,挥舞着炽火剑,向着白维冲去。 …… “永新大人!” 永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源油加工厂出事了!” 永新站在了窗边,眺望着四区和五区连接的方向,那里仍在滚滚的冒着浓烟。 “我已经看到了。”永新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骸骨部队已经过去了!”下属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但暂时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呢?”永新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这个节骨眼,除了那个家伙,还有会给我们带来这样的麻烦呢?” 下属瞪大了眼睛:“您是说……杰拉尔?可这怎么可能?源油加工厂应当是我们最核心的机密了!这么多年来都没人察觉到异样……我们甚至连新人都没有招,就是为了维持它的稳定,可是……” “可是它就是出了状况。”永新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惊愕和后悔也没有任何用处了,这段时间他已经不止一次做出让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了,很显然,他掌握着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 这是最让永新感到不安的点,要远比杰拉尔现在所做的所有事情相加都更让他感到不安。 他到底是得到了什么力量? 才能让他在迷茫了十年后,突然在极短的时间里精准的打击他们的每一个点,阻止着他们每一个计划。 可惜,派去莱茵的人,还没有回来。 但,应该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永新深吸了一口气。 在得到确凿的情报前,也不能就只是等着,什么都不做。 如果说之前杰拉尔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还在永新所能接受的范围内,但这次源油加工厂出了问题,就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了。 因为眼下已经到了主与天琴厮杀的最后关头,源油加工厂所带来的每一份力量,都是在让主变得更加强大。 可是现在,它没了。 永新也不会妄想骸骨部队还能从那燃烧中的加工厂里救下些什么,既然杰拉尔都已经动手了,那一定是奔着斩草除根去的。 见永新许久都没有说话,下属有些担心:“永新大人?” “我听着。”永新淡淡的说道,“毁了也就毁了吧。” “那……会影响主的计划吗?” “说影响,肯定会有,但并不多。”永新说道,“主的力量早已超过了旧神,祂的胜利是注定的。” 这并不是假话。 但还有下半句话永新没有说。 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那么新神将轻松的抹杀旧神。 可现在受到了阻碍,一旦新神的力量没有得到更大的加强,那么和旧神间的战斗,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毕竟,旧神也不是在等死啊。 更别提他们已经将计划提前了一个月。 现在不安定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不能在这样继续下去了。 永新抬头看着下属,说道:“要加大对杰拉尔的制裁了,为什么骸骨部队一直都没有找到他?” 面对永新的质问,下属有些犹豫的回答:“因为对他的通缉令就只是一级,骸骨部队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他再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宵星骑士,真的想要藏起来,我们只是粘贴通缉令和设卡,想要找到他实在是有些困难了,必须要二级以上的通缉。” 永新早猜到了下属会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说道:“把申请拿来吧。” “是!” 下属立刻出了办公室,不多时又折返了回来,将申请书放在了永新的面前。 永新则拿起了笔。 按理来说,以杰拉尔的所作所为,直接升格到二级通缉令以上的“抹杀条例”都不足为过。 但问题就在于……没有证据。 没有人确切的看到是他杀了霍尔曼主教,也没有人确切的看到是他点燃了加工厂。 可按理来说,没有证据对于现在已经掌握了霍尔曼权利的永新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只要他签下这张申请,立马就能将杰拉尔的通缉令升到二级,甚至是抹杀条例,那时的杰拉尔将无处可逃。 只要签下它。 只要……签下它。 但当笔尖就要落在纸面上时,却再一次的停顿住了。 一如上次那般,无论如何,永新都不能让它更进一步,仿佛这只手已经失去了他的控制。 在尝试了许久后,永新抬起头看着下属,平静的说道:“你先退下吧。” 下属一愣:“呃,永新大人,您还没……” “我让你退下。”永新重复了一遍。 下属便不敢多言,立刻告退了,并且在退出时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永新一人。 他静静的看着自己拿着笔的右手。 而后, “砰”的一声。 他将笔拍在了桌面上,表情也逐渐变得狰狞可怖。 “十年了,你为什么……” “就是不肯去死呢?” “伊安。” …… “噗”。 伊娜被按倒在地,双手都控住。 而后白维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背上,笑眯眯的宣告着战斗结束。 “你别说,还挺有意思的。”白维笑着说道,“用老子的身体打女儿,即便是我也是第一次体验……其实你完全可以更加放开一些的,不要因为害怕伤到这具身体就变得束手束脚的。你可以放心,我现在比你更在乎这具身体,我是万万不会让你伤害到他的。” 伊娜不断挣扎着,眼中满是怒火:“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父亲的身体里?” “哦?这个时候又叫父亲了吗?”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你们这父女俩还挺有意思啊,如果不是被逼到极致,杰拉尔绝不会向我提起自己还有对儿女,而你也是,如果不是被压在身下,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父亲,啧啧啧。” 伊娜死死的咬着牙。 “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个简单的与杰拉尔决裂的不孝女而已。” 他低下头,看着伊娜穿着的制服,以及被打落到一旁的炽火剑,知道这些都是魔鬼部队的制式装备。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你加入魔鬼部队,是为了找到确凿的证据,来给始终无法定罪的杰拉尔定罪,送他去死,而后为你的兄长报仇。”白维缓缓道,“但实际上,一直还有着另一种可能,大家没有去想。那就是,你也可以借此找到证据,来证明杰拉尔的清白,对吗?” 白维感到屁股下的身体僵了一下。 “看来还真让我猜对了。”白维耸了耸肩,“因为不管是哪种可能,你都需要与杰拉尔决裂,才能进入魔鬼部队达成这一目标……真是个俗套的故事。” 伊娜努力的转过头,死死的盯着白维:“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用管是我是什么人。”白维淡淡的说道,“你只要知道你的父亲是在什么情况下遇见的我。” 白维顿了顿,也不等伊娜提问,便慢悠悠的给出了回答。 “死亡。你的父亲,是在死亡的尽头遇见了我。” 伊娜的身体再次一僵。 “你知道吗?不管你的初心是什么,想要为杰拉尔证明清白也好,真的把杰拉尔视为害死兄长的仇人也好,但你所做的事情,就只是导致了一种结果,那就是把他推向了死亡尽头的我。”白维伸出了手,拍了拍伊娜的脑袋,而后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道,“你明白了吗?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是你,杀死的他。” “杀死了孤身一人的他。” “闭嘴!!” 伊娜咆哮出声,立刻挣脱出了白维的束缚,迅速捡起了一旁的炽火剑,向着身后斩去。 但身后已然是空无一人。 她环顾四周,看到那无比熟悉的背影正逐渐消失在了火海深处。 “杰拉尔的命我还没有完全收走。” 白维的声音传来。 “但是下一次,可就是全部了。” 伊娜正想要追上去,但更多的人冲了进来。 “骸骨部队!” “放下手里的武器!” 她只能止住动作,眼睁睁的看着杰拉尔的背影被火焰所吞噬。 仿佛从未存在过。 五十二 这就是我的回答(6K) “站起来,伊安,休息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在污染区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歇着。” “……是的,父亲。” “你那表情像是在藏着什么话,是想要放弃了吗?现在放弃的话还来得及,你没有必要和我走上一样的道路。” “不,父亲,我从没想过放弃,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什么?” “我们为什么还要练习这么基本的剑术呢?在【过载】状态下,我们应该不需要将技术打磨成这样吧?” “我们需要的,伊安。你要知道,金属躯体和义肢说到底也只是工具,它们也有可能会被损坏,在绝境之下,一个人能够依靠就只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而我们现在所打磨的,也就是精神……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父亲!继续吧!” “很好,抬起头来,集中注意力,不要让你的妹妹看笑话,伊娜已经在你身后站了很久了。” “啊?!” “我说了,集中注意力!” 年长的骑士再一次将分心的年轻骑士打倒在地,年轻的骑士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看向了躲在最后面偷笑着的小女孩。 回忆在清晰与模糊间来回交织,让人感觉这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又仿佛已经发生了很久很久。 但不管是何时,它都深深的吸引着杰拉尔,让杰拉尔想要永远的在这段画面中沉溺下来。 而后,他就听到了画面之外传来了声音。 “该醒来了,杰拉尔。” …… 杰拉尔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废弃屋子的房顶上,在他这个位置,正好能够看到远处那浓烟未散的源油加工厂。 这让迅速回想起了一切,与此同时,先前在记忆中响起的画外音也再次响了起来。 “你睡得还真是够安稳的。”白维淡淡的说道,“架由我来打,觉由你来睡是吧?嗯……不过这样也还不错,难得活动活动筋骨,虽然伱那一把老骨头的体验也不是很好,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杰拉尔回想起自己是在被达克偷袭得手,不得已让白维接管了自己的身体后,顿时感到有些懊恼。 失去了义肢的辅助,就连感知力都迟钝了那么多,竟然能被那样的偷袭得手。 真是要和废物没什么区别了。 杰拉尔狠狠的掐了一下大腿上的肉,仿佛想要唤醒些往日的战斗记忆,但有多少作用就不好说了。 “你用了我的身体多久?”杰拉尔问白维。 “你看看时间不就知道了。” 杰拉尔打开怀表看了一眼,表情又凝重了不少。 在进入加工厂前,他是看了一眼时间的,而那距离现在也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刨去他自主的行动时间,白维控制了他的身体也至少有一個小时了。 而他却没有丝毫的察觉,甚至直接沉浸在了睡梦之中,连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的意识都没有,这自然让他感到了危险。 “你拿我的身体做了什么?”杰拉尔又问道。 “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很奇怪的说法。”白维笑着说道,“放心好了,我可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做了一件大事,两件小事而已,毕竟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对外面一点感知都没有,要知道我的上一个合作伙伴,在被我使用身体的时候也还是可以与我交谈的,但你却不行……嗯,可能是你的灵魂也没有那么完整了。” 白维一口气对着杰拉尔抛出了太多的信息,以至于让杰拉尔第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犹豫了片刻后,杰拉尔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这件事情比较严重,这直接决定了他之后是否敢继续将身体交给白维使用。 至于那一件大事和两件小事,反正都已经做完了,等会再问就好了。 “你说我的灵魂不完整,这是什么意思?”杰拉尔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在这个问题上,白维也难得的没有选择当谜语人,“按理来说,你将身体交给我之后的状态,就类似于你与我现在的状态,你可以在内心与我交谈,但你不能像我一样,‘看’到或者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是随时可以将身体的控制权夺回来的。” “随时?” “是的,随时。”白维说道,“因为这身体本身就是你的,我只不过是借用而已,但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如果在我控制身体的危机关头你强行将身体夺回来的话,可能会发生意外,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杰拉尔默默的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他掌控身体的时候,白维就只是一个在身旁指指点点的路人,可以看,可以听,但不能操作。 而白维掌控身体的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视觉和听觉的残疾人,唯一了解外界渠道的方式就是白维,他确实可以随时结束这个状态夺回身体,但那刹那间恢复听觉和视觉的踉跄,在一些时候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所以这样的交换,需要足够的信任。 杰拉尔问道:“你的上一个宿主……” “我更希望你能称呼他为合作对象。”白维纠正道,“宿主什么的也太难听了,说得我好像是寄生虫。” “好吧。”杰拉尔并没有在这个上面纠缠,“你的上一个合作对象就是这样的状态吗?” “是的。”白维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那个时候也不怎么信任我,但也不会做出在我控制身体时强行把身体夺回来的事情。” 杰拉尔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白维挑了挑杰拉尔的眉毛,“因为他每次把身体交给我的时候,都已经是快被人打死了,再不由我接手就要去见他亲爱的莱茵神了,自然不会做蠢事。” 杰拉尔:“……” “然后回到你的问题上,你现在连我掌控身体时与我进行交谈都做不到了。”白维说道,“这是很不应该的事情,所以我才猜测是你的灵魂出了问题……它并不完整。” “……为什么会这样?” “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我猜测,应该是和你十年前那次行动有关联,你不是丢了一部分记忆吗?”白维说道,“我想,你丢掉的可能不止是记忆,而是一部分的灵魂,应该是一部分灵魂,只不过那段记忆镶嵌在了灵魂上。” 记忆……镶嵌在了灵魂上? 杰拉尔总感觉这个说法好像有些云里雾里的,但又好像能够说得通。 所以最后的症结还是在十年前的那次行动上吗? 杰拉尔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又睁开了,他低头看向了左手的中指,问道:“按照这样的说法,我把身体交给你的话,就永远也无法醒来,那你岂不是可以一直掌控我的身体了?” “当然……不是。”白维略有些遗憾的说道,“虽然我确实很想这样,那样会省掉我不少的麻烦,但你的灵魂只不过是有所遗失,又不是真的已经没了,所以你总是会慢慢醒来的。现在的情况更多的只是灵魂残缺带来的不适应,等到适应之后应该就能好不少,就像是刚才,哪怕我不叫你,你也很快就能清醒过来了,这一点你自己也应该能感觉到才是。” 虽然杰拉尔也无法确定白维说的话是否全都是真的,但也至少能让他稍稍的松口气。 但同时他也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还是不能让白维接管身体。 还是太危险了。 至于灵魂的问题,现在也解决不了,杰拉尔还是只能先将重心放在白维刚才所说的三件事情上。 “你刚才说的两件小事和一件大事。”杰拉尔问道,“大事是什么?” “呵呵,终于问起这个了吗?”白维说道,“你看看你的左手边。” 杰拉尔转过头,这才发现他的左手边有个被血浸透的麻袋,瞳孔顿时微微一凝:“这是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白维淡淡的说道,“收集这么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可别被吓到了。” 听白维这样说,杰拉尔顿时感到心里一沉。 这里面装着的会是什么? 达克的脑袋吗? 在将交换身体从而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前,杰拉尔似乎看到了白维摘下达克的脑袋往那搅拌机里按的场景。 他把达克的脑袋拿回来做什么? 杰拉尔有些不解,但他知道白维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深意,于是他在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将袋子打开了。 而后他就看到了袋子里盛着的, 那满满当当的钱币。 杰拉尔顿时怔住了:“这是什么?” “钱啊。”白维说道,“还能是什么?这可是我从那位厂长的办公室里翻出来的,啧啧啧,这家伙还蛮有钱的。” “可……你拿钱做什么?” “嗯?你忘了吗?你不是还欠着那个丫头一大笔钱吗?” 杰拉尔整个人都呆了:“就因为这个?这就是你说的大事?” “怎么?”白维也用惊讶的语气问道,“你可是答应她要还钱的,难道男人的承诺都算不了什么大事了吗?还是说你一开始就想要赖账?” 白维的话已经让杰拉尔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还在做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吧,看来你确实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白维也不开玩笑了,淡淡的说道,“那你就往里面翻一翻,看看另一件小事吧。” ……原来这里面的不只是钱吗? 杰拉尔又认真了起来,而后将手伸进钱袋里开始翻找,很快就拿出了一个腐烂的肉块。 “这是什么?” “让人变成怪物的最直接原因。”白维也看了一眼肉块,而后“啧”了一声,“腐烂程度要比我刚找到它的时候更高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腐烂了。” 接着,白维便将先前从罗博那里得到的信息全部告诉了杰拉尔。 杰拉尔在听完后,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看向肉块的眼神变得更加忌惮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杰拉尔说道,“这也是从污染地里来的吗?可它看起来也不像是污染物的尸块。” “从某种意义上,它就是那位孽障吧。” “……可它为什么在腐烂?”杰拉尔又问道,“按照你的说法,这个肉块应该是怎么吃都吃不完的才对。” 白维淡淡的说道:“或许是吃它的人死了吧。” “这是什么说法?”杰拉尔更加想不通了。 “从这肉块的身上或许能稍微推测出你们的神和那位新生的孽障之间的关联。”白维说道,“但我还需要一点证据才能确认,需要你明天再跑一趟了。” “去哪里?” “明天你就知道了。”白维淡淡的说道,“你现在应该想着该怎么离开这里了,那边的火已经扑完了,接下来骸骨部队肯定会沿着这边搜查的,再不走就要有麻烦了。” 杰拉尔向远处的源油加工厂看去,果然看到救完火的骸骨部队正在往这边靠近。 他确实该离开了。 杰拉尔起身,而后发现他的身体竟然不像是之前那样疲惫,要知道白维上一次使用他的身体,可是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的。 “这一次我可没使用我自己的力量。”或许是猜到了杰拉尔的疑惑,白维淡淡的说道,“所以不需要支付代价。放心好了,我也不是什么恶魔,你能撑久一点,对于我而言是好事。” ……撑久一点是好事吗? 杰拉尔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些什么,今天得到的信息已经够多了,他也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了。 但正当他准备从房顶上跳下去的时候,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白维刚才所说的三件事,那件大事和小事都已经说了,那还有最后一件小事是什么? “哦,你问最后一件小事啊?”白维轻飘飘的说道,“如果不是你专门问起,我都差点忘了。” 他顿了顿,而后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遇到你的女儿了。” 杰拉尔的身体顿住了。 …… “伊娜小姐。” 伊娜转过头,看到一名骸骨骑士将她的炽火剑和魔鬼部队证件递了过来。 “我们已经确认了您的身份,知道您和这场灾难无关,但还请原谅我们先前的无礼。” 伊娜并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证件,而后将炽火剑挂在了身上。 接着她又听那名骸骨骑士问道:“您说您是在看到起火了之后才赶过来的,之后又与疑似纵火者交手了,对吗?” 伊娜点了点头。 “那您知道那名纵火者的身份吗?”骸骨骑士问道,“或者说,看清楚对方的脸了吗?我知道这个问题我们已经问过不止一次了,但它真的很重要,请您仔细回忆一下。” 伊娜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骸骨骑士,脑海中却再一次的浮现出了刚才的画面。 于是她回答道:“没有,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好吧,那么麻烦您了。”骸骨骑士也并没有纠缠,很有礼貌的说道,“让我把您送出去吧。” 伊娜知道这是对方的职责所在,便也没有拒绝。 于是骸骨骑士便带着伊娜往外面走去。 眼下的火已经扑灭了。 但整个源油加工厂也已经被毁掉了。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以及被烧焦的枯骨。 走在这当中,伊娜甚至感觉要比走在污染区里还要压抑。 “死了很多人啊。”伊娜听到一旁的骸骨骑士在叹息,“自打天琴城建立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灾难吧,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畜生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伊娜没有接话,就只是沉默的走着。 这名骸骨骑士不断的用余光往伊娜那瞥去,那精致的侧脸让他的心砰砰直跳,特别是在这片废墟的衬托下就更是如此了,有种别样的美感。 这让这名骸骨骑士在走路时都情不自禁的挺起胸膛,同时不断的揣摩着此刻的伊娜在想些什么。 当他注意到伊娜的眼中所透着的那抹黯然后,顿时“悟”了,于是微笑着说道:“伊娜小姐,你无需内疚,没能抓到他并不是您的过失,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而且您也已经给我们带来足够多的信息了,毕竟在这座城市里,能从魔鬼部队的手里逃脱的人,绝对不在多数,您已经帮我们大大的缩小了范围,如果这再找不到人,那我们简直是……” 骸骨骑士喋喋不休着,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而这让伊娜感到很烦。 真的很烦。 她只想快步的离开这个地方。 但就在快要出去的时候,她却突然看到一个年轻人正抱着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痛哭着,这让她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 她认出了对方,就是先前与“父亲”交谈的那个人。 “他怎么了?”伊娜问道。 “他啊?”骸骨骑士说道,而后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是唯一的生还者,他现在抱着的,是他的父亲。” 伊娜的心里顿时一颤。 ……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子女见父母最后一面更加天经地义的事情呢?” …… 伊娜的手瞬间握紧,但又很快的松开。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她轻轻说道。 “您说什么?”骸骨骑士没有听清。 伊娜摇了摇头,没有解释的意思,而后继续前行着,准备离开。 但也就在这时,另一名骸骨骑士急匆匆的走来,走到了之前那名骸骨骑士那,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虽然声音不大,但伊娜还是听得很清楚。 “她是杰拉尔的女儿!” 听到这句话,伊娜便放缓了脚步。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果然,那名一分钟还对她无比热情的骸骨骑士立刻用冷漠的语调开口:“伊娜小姐,请等一下。” 伊娜转过身,平静的看着已经变了脸的骸骨骑士。 对于这一变化,她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十年前,这样的事情就已经发生过了。 “你确定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们说的吗?”骸骨骑士问道。 “我不知道该和你们说什么。” “请你告诉我们,先前和你交手的,是不是你曾经的养父杰拉尔。”骸骨骑士直视着伊娜的眼睛,“请你回答我这个问题。” 伊娜淡淡的说道:“这个问题,我先前已经回答过了。” “请你再回答一次,伊娜小姐,在回答之前,请看看你的周围。”骸骨骑士摊开了手,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你看看这座工厂已经被毁成了什么样子,你看看有多少人因此而死亡,你应该知道这是多么大的罪!这样的罪犯,你也想要包庇吗?你也敢包庇吗?!” 还是……相同的话术啊。 伊娜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骸骨骑士都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无比冷漠的眼神看了过来。 一如,十年前那般。 …… “你的父亲害死了所有人!” “他是最大的凶手!” “你也是帮凶!” …… 无尽的压力滚滚而来。 那言语,那视线仿佛能够杀人。 伊娜原以为过了十年,她不会再害怕这样的东西了,但此时此刻,她仍旧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初的她也正是因为扛不住这样的压力,也想要证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才毅然决然的加入了魔鬼部队,誓要找出真相。 然而……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杰拉尔的身影。 “明白了吗?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是你,杀死的他。” “杀死了孤身一人的他。” …… 骸骨骑士一点点的向伊娜逼近:“现在还有机会,伊娜小姐。只要你能够站出来指正你的养父,那么一切都可以挽回,你不会受到牵连,我们也可以正式的提升通缉等级,将他逮捕归案……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伊娜小姐。” 这话落在伊娜的耳中,又是另一个声音。 “杰拉尔的命我还没有完全收走。” “但是下一次,可就是全部了。” …… “刷”! 地上多出了一道剑痕。 骸骨骑士停下了脚步,因为这剑痕就在他的脚前,差一点点就能削掉他的脚趾。 “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不喜欢与人靠得太近。” 伊娜平静的将炽火剑入鞘。 骸骨骑士抬头看着伊娜,问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是的。”伊娜说道,“这就是我的回答。” 五十三 别紧张 “恭喜您,尤里阁下,您没有被污染。” 沉重的头盔被摘下,有些刺眼的光芒涌入视线,但也让黑暗一扫而空。 尤里眯了眯眼睛,等到完全适应了之后再看向眼前人——这是后方派来给他们检测污染的人,名叫霍格尼。他看起来很亲切,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但这份微笑却也与如今营地的整体基调显得格格不入。 毕竟,往大了说,霍格尼就是来判生死的。 判这支队伍的生死。 一旦他们的污染程度被证实超标,那么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所以往常这些来检测污染的人,身边都会带着一支精锐的队伍,明面上是要防范污染区那各种不可预知的危险,但实际上是用来做什么的,大家都知道。 但是这一次,就只有霍格尼一个人来。 他像是完全不担心这支很有可能被全员感染的队伍,在进入营地的时候还和大家打着招呼,脸上始终带着亲和力的笑——他的防护措施做的都是最少的,仿佛就是为了能让大家看到他那笑起来时露出的牙齿。 而后,他开始给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做污染检测。 检测的结果也很一致。 没有人被感染。 所有人都很健康。 而身为队长的尤里,就是最后一个接受检测的了,现在他也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但他并没有像其他队员一样露出劫后余生的,那或哭或笑的表情,他只是看着身旁那个刚刚戴在脑袋上的头盔,这是便携式污染检测仪,一年前的新产品。 见尤里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霍格尼便让自己的笑容更盛了些,他很是轻松的开着玩笑:“是我的错觉吗?尤里阁下,我仿佛感觉到您对于自己没有受到污染这件事情感到很遗憾。” “当然不会。”尤里说道,“没有人希望自己被污染,我只是比较好奇。” “什么?” 尤里指着那便携式污染检测仪:“以我们可能面临的污染,只用这样的仪器是否能够完全检测出来?” “哦,尤里阁下,恕我直言,您不应该怀疑技术的革新。”霍格尼说道,“您应该知道,它可是最新的型号,以往那些老的型号能够做到的事情,它都能做到,而且它更加便携,仅靠我一個人就能带着它来到这里,其他型号可做不到。” 霍格尼的解释并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魔鬼部队本身就是走在革新的最前列,所有新兴的技术都用在了他们的身上。 很显然,这一次也一样。 但尤里仍然抱有疑虑,只是还没等他说话,霍格尼又再次开口了:“当然了,您也可以按照老规矩,让我们对您的队伍进行二次检验,这一次可以像以前那样,也可以用您更加信任的仪器,这些对我而言都是没关系的,无非再跑一趟就是了,只是……” 霍格尼顿了顿,而后转头看向了帐篷外的营地。 “可那样一来就没有那么快捷了,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您确定要让您的部下们再来一次更加漫长的等待吗?” 尤里沉默了。 他知道霍格尼说的是事实。 今天一整天,他和他的小队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在接连承受了污染物袭击,身边的战友被紧急装置割下脑袋,自身也有可能被污染侵蚀,需要等待后方的检测审判后,绝大多数的队员们压力已经到了极限。 但这一切在霍格尼的到来后改变了。 从接到消息到赶到这里,霍格尼只用了半天,并且就给所有的队员都做完了检测,让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感染。 这无疑给已经跌入了谷底的队员们带来了极大的动力。 而这个时候,作为队长的尤里要是告诉他们检测结果不准确,要重新检测,需要再等一周的话,他也不清楚自己的队员们是否会因此而彻底崩溃。 这样极端的大起大落所带来的情绪要维持一周,不管怎么想都有些过于为难了。 在经过这样的思考后,尤里发现自己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点头。 “我明白了。”尤里说道,“没有污染就没有污染吧,这是好事。” “是啊,大家都没有被污染,这可是最大的好消息。”霍格尼微笑,“看来您也接受了这一检验结果,那么请您签字。” 霍格尼将早已准备好的确认书递了过来。 这也是流程之一,只要队长没有出问题,那么所有的检验结果都需要由队长过目且签字。 尤里并不是第一次在确认书上签字了,只是这一次,看着那“检测完成且结果无误”几个字,他却有些犹豫。 但最终,他还是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看到这一幕的霍格尼也再一次露出了微笑:“虽然是个意外,但结果并不算差了,至少没有波及到更多的人,尤里队长,您完全可以放松一些,笑一笑嘛。” “抱歉,我天生不爱笑。”尤里平静的签完字,而后将确认书交还给了霍格尼,“而且,虽然没有被污染,但我今天仍旧失去了九个队员,以及我们付出了诸多心血却遭到破坏的营地,这种情况下我很难笑得出来。” “啊,确实。”听尤里这么说,霍格尼也逐渐收敛起了笑容,而后轻叹着说道,“您是个很有责任心的指挥官啊,天琴也会记住你们的牺牲。” 尤里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起身准备离去。 说老实话,他并不喜欢霍格尼的笑容,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但还没等他走出帐篷,霍格尼便叫住了他:“冒昧的问一句,尤里队长,您和您的小队打算什么时候继续推进呢?” 尤里的身体顿住了:“你说什么?” “需要我重复一遍吗?”霍格尼见尤里已经回过了头,便再次微笑道,“看来不太需要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尤里说道,“什么叫‘我们打算什么时候继续推进?’” “自然是字面意思。”霍格尼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您和您的队伍没有受到污染,难道不应该继续之前的工作吗?” 尤里看着霍格尼的眼睛,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污染物暴走,已经让我们原本营地的污染浓度变成了曾经污染物最深处,也就是深渊的污染浓度。”尤里说道,“而我们的绝大多数对抗污染的设备都已经被摧毁了,这个时候你让我们继续深入?” “新的设备很快就会抵达的。”霍格尼说道,“这点您无需担心。” “……难道你们已经研发出了能够对抗深渊污染的防具?” “当然没有,还是之前那些。”霍格尼微笑,“但是我们相信,仅靠那些就已经足够了,因为深渊并没有移动,你们所面临的污染也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高。” 尤里很诧异霍格尼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让他的言语逐渐带上了火气:“你为什么敢做出这样的推断?” “很简单。”霍格尼慢慢悠悠的向尤里展示了他那才签署了没到一分钟,连墨水都还没干的确认书,说道,“尤里队长,您和您的队伍遭受了那样的事情,体内却没有一点污染的痕迹,这不就是最大的证据了吗?” 在听到这句话时,尤里先是一愣,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但霍格尼脸上那始终不变的笑容让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于是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眼中也涌动出起杀气。 “伱什么意思?”尤里死死的盯着霍格尼,“你说我们没有被污染,就是为了让我们继续任务?” “不不不,尤里队长,您搞错了因果关系。”霍格尼说道,“是因为我们并没有从你们的身上检测出污染,才能做出污染浓度并没有那么高的判断,从而希望你们能够继续任务……啊,都不应该是希望了,这是命令,尤里队长。” “谁的命令?” “您这不是在说笑了吗?”霍格尼将确认书放在一旁,又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份命令书,“能够命令魔鬼部队的,还能是谁呢?” 尤里立刻将命令从霍格尼的手里接过。 当他看到命令书上那熟悉的印章时,表情先是变得惊愕,而后又逐渐难看了起来。 “还有问题吗?尤里队长。” 尤里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在这份命令书被拿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办法拒绝了。 甚至于,哪怕他没有签署那张确认书,他也没有办法拒绝。 因为这是……最高的命令。 一旦拒绝这个命令。 他,也将成为叛逆者。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从流程上来看并没有任何的不对,但尤里的心里却涌现出强烈的违和感和不安感。 到底是为什么? 尤里抬起头看着霍格尼,问道:“要我们继续深入,到底是要找什么?浓度更高的源油,还是曾经被宵星弄丢的净化源晶?” 他只能想到这两个。 但霍格尼却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不,都不是,尤里队长,你要找的东西,是一个特殊的盒子……或者是,肉块,主要就是肉块,它有可能装在盒子里,也有可能没有。” “什么肉块?”尤里眉头微皱。 霍格尼慢慢悠悠的伸出了满是白斑的舌头。 “这样的肉块。” …… “砰”。 橘又一次被推到了墙上。 她那因为极度营养不良而细小的身板撞到了坚硬的墙体,疼得她整张脸都拧了起来,但她还是强忍住了没有哼出声,依旧用那与年龄不符的眼神蔑视着将她围起来的几个男孩。 其中一个正是昨天被她的定时爆蛋给埋伏到了的胖男孩。 胖男孩的表情狰狞,见橘还敢看他,上来就是一巴掌。 “看看看,你还敢看?!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是吧?” 被打了橘正想有些动作,但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手就被另外两个男孩给按住了。 “你不会还想掏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阴我吧?”胖男孩说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同样的招数还想对我用两次?” 橘撇了撇嘴。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按理来说,她很少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如果是往常,她被人找了麻烦,一定会通宵达旦的研制新的防身物,就像是昨天的定时爆蛋那样的,从而让自己不会吃亏。 然而昨晚却遇到了特殊情况。 杰拉尔的出现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搞这些东西,甚至都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帮人。 要不然的话,她多少要弄个“反伤甲”出来,让这帮打她的人也受受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还手之力。 但即便没有还手之力,还还嘴也是可以的。 于是橘继续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胖男孩。 “你这么生气?”同时目光不断下移,“不会是昨天的爆蛋真的成功了吧?嗯……以后当不了爸爸了?” 橘的这般反应自然是让胖男孩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了:“你这臭丫头,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而后他开始指挥起了其他人。 “你,到巷子外守着,如果发现有骸骨的巡逻队就出声提醒我们。” “你,捂住她的嘴巴。” “至于我……”胖男孩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锋利的金属片,“我来给她留下个深刻的教训吧……你说在她的脸上刻一个‘我错了’怎么样?” “大哥大哥,感觉不如刻个‘罪人的女儿’。”另一个小弟大叫道,“或者直接刻叛逆者吧,这让大家都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对啊!”胖男孩猛地一拍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而后他又看向了橘。 “你觉得怎么样啊?我想你也没有意见吧,毕竟你本来就是叛逆者,是天琴的罪人!” 橘没有说话,仍旧是平静的看着他,眼睛里看不出多少情绪变化。 但这并不会让胖男孩心慈手软,他慢慢的将刀片抵在了橘的脸上,正要发力的时候,却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个巨大的阴影。 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只是,还没等他回头,便感到脑后一疼,而后立刻晕倒了下去。 剩下的几个混混也是同样如此,有人刚回过头,迎面就撞上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而后一声闷响,径直倒下。 橘便因此得救。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来人。 “别紧张。”杰拉尔说道,“我是来还钱的。” ……还钱? 橘低下了头。 看着杰拉尔手里的钱袋……还在往下滴着血。 六十五 安息吧 雨越下越大,那磅礴的噪音轻松的压过了怀表的滴答声。 伊娜站在桥头,看着桥面下那在暴雨中激昂的湖面,久久无言。 与杰拉尔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但他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只留下伊娜独自一人站在这里,一如十年前他们突然出发前往污染之地的那个夜晚。 “父亲……为什么?” 伊娜轻轻的说着。 “为什么,又要丢下我一人?” 她抬起了头,任由雨水击打着脸颊,在那被乌云堆积着看不到月亮的夜空中,她又想起了另一个人的脸。 “……哥哥。” …… 撕拉! 链锯剑有些艰难的将面前的残躯斩成两段。 此时它的运作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太多的血肉和细小的骨头卡在了锯齿中,使得它已然没有了最开始的锋利,变为了一把“钝刀”。 就像是,此时的杰拉尔。 噗嗤! 杰拉尔连连后退,同时将刺入肩膀的断骨拔出,而后折断,但这并没有什么用,那根断骨很快便恢复如初。 “你的动作越来越慢了,父亲。”永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您还是老了啊,十年前的您可不会这样狼狈。” 杰拉尔抬起头,看着永新的身体在不远处聚合。 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是远去的蒲公英重新回到枝头上一样,如果这些横飞的东西不是血肉的话,想必还能有些美感。 “其实我一直都在想。”永新悠悠的开口,“父亲,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呢?新世界明明很大,足以容得下你与我啊。” 杰拉尔冷冷的看着永新,没有说话。 “而且,我为什么就不是您的儿子呢?”永新说道,“您为什么非要把我当成敌人来看待呢?我不是怪物,我只不过是伊安的另一个人格而已,我也可以叫伊安。不,我本来就是伊安。我诞生于他的身体里,我有他的全部记忆,我知道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还拥有着对您的……感情。” 永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 “是的,就在这里,自然而然的,从我诞生出来的时候就有,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吧,父亲。” 永新再一次向杰拉尔伸出了手。 但杰拉尔只是沉默的将链锯剑上的血肉和小骨抖落,试图让它重新恢复动力。 “看来这就是你的回答了。”永新又叹了口气,而后将手收了回来,同时淡淡的说道,“为什么非要这样呢?你有没有想过,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甚至于你最想要的东西——真相,也将随着你的死亡而被彻底的掩盖。你将作为宵星的最后一个成员死去,还没有办法给他们洗脱罪名,甚至于你在死前做的这些事情,会被加深人们对于你们的厌恶和恐惧,百年后,你们将得到比叛逆者更为恶劣的称号……即便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哗啦。 最后一个小骨被清理了出来。 那链锯剑在一阵抖动后,又缓慢的恢复了动力,但也远不如之前了。 永新自然不会害怕这样的东西。 比起那锈迹斑斑的链锯剑,以及杰拉尔身上那一套只能勉强进入【过载】状态的简陋装备,更让永新忌惮的,还是杰拉尔的左眼和左中指。 准确的来说,是维萨斯的左眼和左中指。 从某种角度来看,永新自己就是被【支配】所创造出来的,所以他要比一般人更清楚维萨斯的力量到底有多么强大。 如果不是那只眼睛和那根手指,永新根本就不想和杰拉尔说这么多。 可杰拉尔却一直都没有使用维萨斯的力量,就只是一味的挡下永新的进攻,让永新摸不准杰拉尔到底在想些什么。 甚至于,杰拉尔都已经满身是伤了,也还没有动静。 这都让永新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杰拉尔根本就没有得到维萨斯的眼睛,毕竟他得到的情报,就只是莱茵的西大主教被一个名叫乌鲁的神甫所杀,乌鲁不知所踪,而西大主教所持有的维萨斯左眼也已经遗失。 再结合上杰拉尔从莱茵回来后的一系列改变,这才让永新认为杰拉尔是得到了那只遗失的左眼,所以才能看清这么多的东西。 可杰拉尔到现在都还没有使用。 难道说,他没有那只眼睛,之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巧合?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个想法刚从永新的脑海中冒出来,又被迅速的否决掉。 毕竟,特瑞尔那古怪的死因,以及那徘徊在他尸体上的残响,还有这段时间内永新那数次身体都快要分解的危机,无一不在说明。 那只眼睛,是真货。 “你害怕死亡吗?” 许久没有说话的杰拉尔突然开口,倒是让永新怔了一下,毕竟先前他都以为杰拉尔保持沉默到死了。 “你认为我会害怕死亡吗?”永新微笑着说道,“我可是从污染之地中诞生的,那地方对于你们而言,是死亡禁地吧?可对于我而言,却是……” “那你为什么要从那里逃出来呢?” 永新的笑容突然一滞。 “你从死亡中诞生,却在拼命的逃离着死亡,追逐新生。”杰拉尔抬头看着永新,轻轻的说着,“你最害怕的就是回到那里,但我们不同,正如你所说的,那里对我们来说是死亡禁地,但我们从不畏惧到那里去,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就不害怕死亡了,而是对我们而言,总是有些东西要比死亡更重要的。” 在杰拉尔说完这句话后,手中的链锯剑也在逐渐恢复着动力,发出的轰鸣也愈发的响亮。 杰拉尔看着脸上已然没有了多少笑容的永新。 “而这些东西,却是你无法理解的。你从伊安的身体里诞生,拥有着他的全部记忆,但你却没有最关键的东西。所以你永远都不可能是我的儿子,你永远都只会是那些在泥沼中徘徊的怪物,即便披着人皮,我也能够嗅到你身上的臭味。” 在杰拉尔说完后,永新那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笑容顿时一点都没有了。 他就像是被撕掉了所有的伪装,扒皮脱骨后,只是一尊蠕动着的污染物。 “你可……真敢说啊。” 永新轻轻的开口,尽管仍努力维持着平静,那那份平静下的怒火却仿佛随时有可能喷发出来。 “我本来还想要留你一条命的,看在你是我父亲的份上,但既然你不需要,那也就算了。”永新的语气逐渐加重,他的身体也产生了变化,那些横飞的骨骼存存崩裂,而后化为了一根根尖锐的骨刺,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花,“在你死后,我会把你的脑袋带到伊娜的面前,然后……嗯,没意思,我还是干脆把她也送去见你吧,到时候你们一家在地狱中团聚时,再去讨论有什么事情是要比死亡更重要的吧。” 杰拉尔自然也能够感觉到永新的狠厉,但他并不在意,甚至都没有怎么看他,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永新的那只右手上。 而永新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点,冷笑了一声,旋即右手也在“噗”的一声中炸裂开来,同样被一根根骨刺从内而外的洞穿。 在那绽放的血雾中,永新将挣扎着的右臂催使到了杰拉尔的面前。 “既然你如此在意你的儿子。”永新淡淡的说道,“那你就和他一起去死吧。” 面对着那逐渐接近着自己的右臂,杰拉尔低下了头,轻轻的说道“对不起,伊安。” 就在那右手直接触碰到杰拉尔的时候,永新突然听到了风声。 ……风? 他有些恍惚。 因为此刻屋外正下着暴雨,本就有着不断呼啸着的狂风从窗户涌进来。 但永新却感觉此刻听到的风声,并不是属于这狂风。 而是来自于一种更柔和、更轻盈的微风。 微风吹过了腐朽的巨树,拂过的枝条轻轻晃动着,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慢着……呼唤? 永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间瞪大了眼睛。 他的身体在突然间陷入不受控的状态,那些飘散在空中的血肉疯狂的抖动着,一些小块的甚至直接掉落在了地上,而后迅速的腐烂着,仿佛有什么力量正在将它们体内的“生机”抽走! 不,准确的说,抽走的并不是“生机”,而是【支配】。 又来了! 果然又来了! 永新在大惊之色中猛然后退。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状况了,先前就已经有过两次了。 只是这一次,他可以确信这就是杰拉尔搞的鬼了! 永新拼命的维持着身体的状况,而后一把抓住了刚刚飞出去的右手,同时用上最后一丝力量朝着杰拉尔攻去。 但这样匆忙的攻击对于杰拉尔而言显然是没有用处的,他很轻易的将那些骨刺斩落。 而斩落的骨刺在落地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重新聚合,而是迅速腐化,变成了污染地里那些随处可见的泥泞。 杰拉尔抬起头,见连人形都快要维持不住的永新已经开始了逃离。 他没有犹豫,立刻追了上去。 “见鬼!那到底是什么力量?!” 永新一边逃,一边在心里怒骂着。 据他所知,不管是眼睛还是手指,都没有这样的力量。 哪怕将范围放到整本《禁忌之书》中,永新都不记得有类似的力量或者规则。 但是没有关系。 如果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永新确实可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也早就有了应对方法。 而应对方法也正是在这通天塔中。 因为这通天塔,是距离天琴最近的地方。 所以,自然也是离那位新神最近的地方。 在这里,永新能够直接调用到新神的力量,进入到类似于莱茵的神之赐福的状态! 甚至要比莱茵的神之赐福状态更加强大,因为莱茵的神在神国,而他的新神,就在脚下! 所以,只要越接近通天塔的核心,就越能…… 砰! 永新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他刚一低头,迎面就撞上了杰拉尔和他的链锯剑。 自下而上的杰拉尔直接用链锯剑将永新钉在了墙上,那咆哮着的链锯剑立刻将永新那些还未完全散开的身体搅碎成了泥水。 “你跑不掉的。”杰拉尔冷冷的说道。 永新拼命的挣扎,但现在连【支配】都快要维持不住的他,根本就挣扎不掉,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那锐利的锯齿中消融。 十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是如此的接近。 “你觉得你这就赢了吗?!”永新冲着杰拉尔咆哮,“你以为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你以为,仅靠着那只眼睛,就能忤逆伟大的主吗!我告诉那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啪”的一声。 永新双手交叠,眼中仿佛有火在燃烧。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杰拉尔和白维都感觉到了通天塔的深处,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回应着他。 白维立刻皱起了杰拉尔的眉头。 【支配】之力还差一点才能回收完毕,要是这个时候让永新使用出那位新神的力量,确实有些麻烦。 毕竟神之降临可不是手指能够取消的,而眼睛需要更长的准备时间。 难道要…… “噗”! 就在这时,永新那交叠的双手突然分开。 他的右手正死死的抵着左手的手心。 永新和杰拉尔的眼睛同时瞪大了。 “不可能!”永新大惊之色,“你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力量?!这不可……唔……” 话还没有说完,永新的表情都在陡然间变得扭曲了起来。 在那杰拉尔的注视下,永新的表情一通变化,仿佛在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而后,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杰拉尔。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杰拉尔的身体却猛然一颤。 “父亲……”伊安轻轻的说道。 这一瞬间,白维都能感觉到杰拉尔握剑的手都在抖。 “……伊安?”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起来。 伊安张了张嘴,似乎是很多话想要和杰拉尔说,但表情却再次化为了挣扎,显然他在努力的压抑着永新。 “动手吧,父亲。”伊安说道,“没有时间了,我也快……坚持不住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说法,他的左手拼了命的抖动起来,再次抓住了右手,而那远方的回应,也再次清晰了起来。 “可以了,杰拉尔。”白维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你现在只能说一句话,只有一句。” 杰拉尔抬起头,看着伊安的脸。 一幕幕印刻在回忆里的画面在此刻闪现,从福利院那个将妹妹护在身后的男孩,到意气风发要加入宵星的少年,再到那个让他坚持活下去的战士。 以及现在。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杰拉尔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 但此刻,他唯一能说的就只有—— “安息吧,伊安。” 六十六 好好休息吧,儿子(5K) “安息吧。” 当这三个字从杰拉尔的嘴里说出时,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滞了一秒钟。 那些如蒲公英般飘落着的血肉纷纷落下,化为了一滩又一滩重归大地的泥水,而永新……准确的说应当是伊安眼中的生机也在迅速消散着。 于是他的脸立刻变得割裂了起来,一半满是释然和解脱,而另一半则是恐惧和疯狂。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啊?!”那一半的疯狂很快挤占了另一半的释然,永新再一次占据了上风,他拼了命的朝杰拉尔嘶吼,“你怎么敢的?!你到底是怎么敢的?!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赢了吧!我告诉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虽然生机仍在不断逸散着,但永新并没有放弃,仍旧在拼了命的挣扎,那些化掉的血肉也隐隐有了要重振的样子。 杰拉尔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原本以为在那三个字说出来后这一切就会马上结束的,而后他就听到白维在他的心里叹息道“说错了啊。” “什么?” “你不应该用安息这样柔和的词句。”白维说道,“他本质上是被新神污染的,拥有着那位新神的力量,你应该用更为果断与明确的词句,比如——‘赶快死’,这样也就能对应上当初的‘不要死’了。” 听着那声“赶快死”,杰拉尔一时间竟然搞不清楚白维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但他仍紧紧的握住了链锯剑的剑柄,死死的看着愈发疯狂的永新,表情异常难看“现在没有办法了吗?” 如果是因为这个让永新活了下来,让伊安没法安息,那杰拉尔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倒也没有,毕竟‘安息吧’在本质上也是让人去死嘛,只是慢了一些,但这个过程同样是不可逆的。”白维的语气颇为轻松,“而且我也能够理解,正经父亲谁会舍得对那十年没见的儿子说‘赶快死’呢?你让他安息吧,至少还能给他一点弥留时间和他说说话。嗯,就让我来帮帮你好了,放开心神,嗯……我是说,放空大脑。” 杰拉尔微微一愣,再次看向了眼前已经疯的快要扑上来咬他的,越来越趋于污染物那无序本能的永新,一时间有些犹豫。 在这种级别的污染前放空大脑,无疑是极具风险的。 他并不害怕死亡,但如果让这种级别的污染留下来,那就……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白维淡淡的说道,“真的没有话想要和他说吗?” 听到白维这样说,杰拉尔在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低声道“麻烦了。” 他放空了大脑的戒备。 而看到这一幕的永新不由得一愣。 他完全没有想到杰拉尔敢这么做,在自己的面前放空大脑。 这家伙就不怕我的精神侵入吗?! 虽然敏锐的感觉到杰拉尔这样的行为有些古怪,但永新已经来不及做过多的思考了,因为他发现了伊安此刻的身体就像是一栋着火的,且没有出路的房子,无论他怎么挣扎,也避不开被烧死在这里面的命运。 但是现在,房子的门开了,门外是另一栋同样敞开了门的房子。 那么选择就只剩一个了。 永新疯了一般的冲了进去。 不管杰拉尔到底有何打算,但他的身上可是携带着新神的权能,还有什么是值得他畏惧的吗? 于是,永新便冲进了杰拉尔的脑海里。 接着,他就看到了一棵巨大的古树。 古树下坐着一个人形的虚影。 他微笑着朝着自己打招呼“呦,欢迎来到桃源乡。” …… 杰拉尔是能感觉到永新进入了自己大脑里的。 那种被入侵的感觉,很清晰。 但,也就只清晰了那么一瞬间。 很快,他就感觉不到永新的任何气息了,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就和之前让奥科特的那一次一样。 ……这就是维萨斯吗? 杰拉尔原本还想仔细检查一下永新是否真的已经消失了,但他还是强压下了这个念头,因为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于是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果然看到伊安在对他微笑。 “父亲。”伊安轻轻的说道,“终于……见到您了。” 这一瞬间,杰拉尔感觉有什么东西直击在灵魂深处。 “是啊。”他也轻轻的说道,“真是好久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伊安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伊安!” 他想扶住伊安,但手刚碰到伊安的肩膀,就被触碰的地方就瞬间腐化了。 而伊安在猛烈的咳嗽后吐出的,也不是血,而是破碎的内脏。 “父亲……看来我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伊安向着杰拉尔艰难的笑道,“没有意义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还是让我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您吧。” 杰拉尔紧紧的攥住了拳头。 但很快又松开了。 “好。” …… 污染地也在下着雨。 这让魔鬼部队的行动更加艰难了。 原本按照规矩,魔鬼部队不应该在夜间行动,也不应该在雨天行动。 可现在正是晚上,也正下着暴雨,但他们却在这污染的泥泞中艰难的工作着。 没办法,这也是命令。 按照后方的说法,此刻的天琴正处于“极大的危机”中,所以要求魔鬼部队拿出更高的行动力来。 而对于绝大多数的魔鬼骑士而言,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危机到底是什么,在性质上有些与世隔绝的他们对天琴城里所发生的一切本就有些迟钝,就只是隐约的知道是杰拉尔惹出来的问题。 杰拉尔,又是这个名字! 一时间,魔鬼骑士们对杰拉尔的怨念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特别是在白天的时候,有不止一个魔鬼骑士声称看到了杰拉尔的虚影还在污染地里游荡,这当中甚至包括了身为队长的尤里。 这自然让魔鬼骑士们更加确信杰拉尔是个被污染过的家伙了,都恨不得立刻折返回天琴城,代替那些没有用的骸骨骑士,直接将杰拉尔拿下。 而身为队长的尤里自然也是能够感受到队伍里这让人不安的氛围。 但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他也感觉到天琴出了问题,因为预兆实在是太多了。 可仅凭他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又没有办法把真相完整的勾勒出来。 这让他也有些烦躁。 不,不能烦躁。 越是这种时候,身为队长的他就越要保持冷静。 他环顾着四周,看着身旁的部下们。 当年杰拉尔带着宵星来到了这里,最终全军覆没。而尤里一直引以为戒,决心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重蹈宵星的覆辙。 “打起精神来!”尤里大声喊道,“注意身边的战友!不要掉队!”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吟“放心,不会掉队的,我们已经帮你们探清路了。” 尤里怔了怔,他下意识的转过头,望向了声音的来源。 而后便看到在一块巨大的尸体上,站着两个穿着宵星制服的身影。 他们抬起手,指向了一个方位。 “在那边。” 尤里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两个身影所指的方向就有魔鬼骑士的声音传来“找到!队长,我们找到了!” …… “你说其他人还活着?!” 杰拉尔没有想到伊安所带来的第一个消息,就能让他如此惊愕。 “不,不是活着……”伊安摇了摇头,说道,“他们的肉体已经完全湮灭了,所残存的只有灵魂而已。在深渊之地,灵魂是不会消融的,这也是永新没有办法彻底杀死我,以及您的灵魂能够在那里保存十年的原因。但失去了身体,灵魂也就没有了归宿,便会越来越分裂。” 他顿了顿,而后轻声道。 “在与永新搏杀的那段时间,我看到了您,也看到了……其他的人。最开始,他们还能和我交谈,但慢慢的就不行了,他们变得越来越分裂,要么记不得自己是谁,要么,就只记得自己是谁。” 杰拉尔又回想起了先前那走进了他身体里的虚影,又联想到了曾经的战友们还在那永恒的迷雾中徘徊,便忍不住问道“他们……没有办法回来吗?” “不行,他们的肉体已经毁灭了。”伊安轻轻的说道,“没有肉体,仅靠灵魂是无法离开深渊的,永新能够离开也是因为……我的肉体并没有被毁灭。” “……你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永新了吗?” “是的。”伊安说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我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如果让他回到天琴,绝对会给天琴……咳咳咳……” 看着伊安痛苦的样子,杰拉尔下意识的想要去给他拍一下后背,让他好受一些。 但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因为他知道,这样只会加速伊安的死亡。 “不要自责了,伊安。”杰拉尔只能低声说道,“那不是你的错。” “……我现在也没有自责的时间了。”伊安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父亲,你知道深渊之地里的到底是什么吗?我是说,除了维萨斯的舌头外。” “除了维萨斯的舌头……你是想说新神吗?” “嗯,您果然已经知道了。”伊安说道,“那是……新神的尸骸。” 杰拉尔的瞳孔微微一凝。 虽然他早就有了这一方面的猜测,毕竟诸多证据都已经指向了这点,但当真的从伊安这里确认的时候,他心中的惊讶却没有多少减弱。 而伊安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的惊讶翻倍了。 “准确的说,不是新神,而是一位……旧神。” “旧神?!” “是的,是一位旧神的遗骸。”伊安说道,“但那位旧神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因为祂的身体正在腐烂,祂的灵魂正在消融,祂正在死去,或者说已经死了……您有没有感觉这样的状态有些熟悉?” “……就和那些被污染的人一样。”杰拉尔明白伊安的意思,他看着伊安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就像是你和永新。” “是的,神与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大与小的对照体。”伊安轻轻的说道,“人类越接近神,就会变得越像是神。这到底是一种赐福,还是一种诅咒呢?” 伊安的话已经在杰拉尔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大与小的对照体。 这和白维所说的可以由信徒的状态来反向推导神明的状态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如果用伊安来举例子的话…… “新神之于天琴,就如同永新之于你,是这个意思吗?”杰拉尔问道。 听到这句话,伊安那满是疲惫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惊讶。 “有什么不对吗?”杰拉尔还以为自己说错了。 “不,我只是……比较惊讶。”伊安轻轻的说道,“您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亵渎之语吗?” 因为最大的亵渎就在我的身体里啊。 杰拉尔在心中叹息着。 “但基本上就是这样了。”伊安说道,“天琴将旧神的残骸带了回来,并且像我一样受到了影响,新神便在祂的体内复苏,这才有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包括那个逐新会在内,这些都是新神诞生所带来的影响。” “逐新会不是永新所创办的吗?” “不是。”伊安摇了摇头,“在永新回来之前,逐新会就已经存在了,那时,受到新神影响的人,就已经有很多了。所以十年前,我们才会被派出去,因为天琴已经没有办法对付那位新神了,祂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维萨斯的力量上。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我想,那位旧神就正是被维萨斯所杀死的,而祂之所以一直都维持着那样半生半死的状态,应该也是和维萨斯的舌头有关。” 天琴想要靠维萨斯的力量来压制新神,这个也是杰拉尔猜到的了。 “时间要到了,父亲。”伊安又突然说道,“不管是我还是天琴,时间都要到了。” 杰拉尔这才注意到,伊安的呼吸已经轻得可怕了,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消失。 但他还在努力说着。 “就算永新死了,逐新会也不会停止行动的,他们会继续拥戴新神的降临,阻止他们的方法,就只剩一个了。”伊安注视着杰拉尔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净化源晶!” “净化源晶?!” “是的,父亲。”伊安说道,“您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在我们那次任务之前,逐新会还不成气候,影响不了大的决策,但在我们开始那次任务后,他们就能在瞬间做到那么多的事情呢?” 杰拉尔的瞳孔微微一凝“因为我们带走了净化源晶?” “是的,因为我们带走了净化源晶,那是最好的应对污染的手段!”伊安说道,“净化源晶一丢,他们就可以肆意动手了,您应该不会忘记,当初净化源晶是被放在什么地方的吧。” 杰拉尔的拳头一点点的攥紧了。 他当然记得,净化源晶作为战略资源,当时一直都被放置在通天塔内让人维护的。 也就是说,他们将净化源晶带走后,通天塔也就失去了最大的防护手段。 “一切都还来得及……父亲。”伊安不断的喘息着,“逐新会的人都是被污染的,只要把净化源晶找回来,清除他们体内的污染,就还能让他们回到我们这一边,那么一切就都还来得及,但他们也肯定会意识到这点,绝对会,绝对会……” 噗。 伊安的喉咙也在此刻破损,没有办法再说话了。 “可以了,伊安。”杰拉尔低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伊安摇了摇头,而后伸出手,沾了沾脖子上的血,接着在地上写了起来。 他写了一个名字——“奥利弗”。 杰拉尔知道,这是通天塔的主教。 “你是想说,他也被污染了?”杰拉尔问道,“让我用净化源晶帮助他吗?” 伊安艰难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开始写了起来。 这一幕让杰拉尔心如刀绞,很想让伊安不要写了,这已经够了。 但他知道,这就是最后的了。 这是伊安最后能对他“说的话”了。 伊安又写下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伊娜。 “还和伊娜有关系?”杰拉尔立刻问道。 伊安摇了摇头。 “……那你是想说,不要把你的事情告诉伊娜?”杰拉尔猜测。 伊安又摇了摇头,有些急切的样子。 那杰拉尔是真的不知道伊安是什么意思了,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白维的声音“他想让你把一切都告诉伊娜,让她知道真相,不要让她认为是你害死的他。” 杰拉尔顿时一怔,他立刻将白维的话说了出来,而后看着伊安点了点头。 他张了张嘴,感觉眼睛已经模糊了。 “我知道了。”他用无比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会全部告诉她的。” 伊安咧嘴笑了笑。 而后肩膀又抽动了一下。 “我想,他是让你抱一抱他。”白维又说道。 “我知道。”杰拉尔张开了手,将快要彻底消散的伊安拥入了怀里,而后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好好休息吧……儿子。” …… 同一时间,在齿轮车厢里等待了一个晚上也没等来目标,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的骸骨骑士们看到远处的伊娜突然半跪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她的肩膀不断耸动着。 像是在痛哭。 六十七 我们回家了!(5K) “就是那里,队长!”魔鬼骑士指向了前方。 其实并不需要他专门的提醒,即便还隔着数十米,尤里依旧能够看到那浓雾和暴雨都无法遮挡的微光,就像是一颗永远璀璨发亮的宝石。 尤里知道,那便是净化源晶。 他加快了脚步,很快走进了净化源晶那微光的覆盖范围,而后便感觉到原本还有些浑浊的大脑变得清晰了起来,就像是在极端炎热的夏日往脑袋上浇上一盆冰水一样清爽。 这便让尤里意识到,即便过去了十年,净化源晶也没有被损坏,直至今日也还在生效着。 真是……了不起的东西。 在走到净化源晶旁,更加近距离的观察着那源晶下所流动着宛若血液般的微光时,尤里对于圣音的技术力也更为钦佩了。 它就这样略微突兀的矗立在这里,但那些深渊中的污染物却不敢靠近,便硬生生的让它在这最为危险,污染最为浓郁的地方留下了一小块“无尘之地”。 也难怪当初的宵星靠着它就能走到这里,而没有它,同样的路,拥有着更为先进装备的魔鬼部队却要用十年。 终于……找到它了。 尤里慢慢的伸出了手,触碰着这块丢失了十年的净化源晶。 即便戴着厚实的手套,但尤里仍旧能感觉到一股清凉从指尖逸散到全身。 “很不错吧?”有人问道。 “是啊。”尤里下意识的回答道,“很不错。” 回答完后,尤里才突然感觉到不对。 这个声音……并不是他队伍里的骑士。 但他却在哪里听到过,很是熟悉! 于是他猛地转过头,果然看到了那个穿着宵星制服的骑士,正静静的站在魔鬼骑士们当中,就仿佛和他们是一起来的一样,而其余的魔鬼骑士们,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劲,此刻还略微疑惑的看着尤里。 “怎么了,队长?” 尤里顿时感到汗毛直立。 怎么会这样? 这和先前遇到的状况又不同了,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陷入到幻觉中,因为他还能清晰的听见脖颈处紧急装置的“咔咔”声,但他的下属们却对那突然出现的鬼影没有一丝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紧张。”那个宵星的骑士指了指一旁的净化源晶,沉闷的声音从厚重的面具下传来,“你还在源晶的覆盖中,并没有被污染。” 如果不是这名骑士的提醒,尤里都快要忘了他还处于源晶的覆盖中呢。 以源晶的净化效能来看,他应该不可能被污染。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他没有被污染的话,那么眼前这位宵星的骑士,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队长,你怎么了?” 魔鬼骑士们见尤里半天都没有说话,顿时紧张了起来。 “难道您又看见那个杰拉尔了?!” “在净化源晶下也能看见?!” 此刻,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净化源晶而稍显放松的队伍又在瞬间变得紧绷压抑了起来,他们环顾着四周,却仍旧没有看到那个就站在他们当中的宵星骑士。 尤里便意识到,他们现在可是在污染地的最深处,而且队伍又因为在这短短两天的时间里遭遇了一系列的事情而处在极度紧绷的状态,若是这个时候告诉他们有个宵星的骑士正站在他们当中,只是他们看不到,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尤里在深深的看了那名宵星骑士一眼后,还是做出了决定“不,什么都没有,我大概是眼花了,看到一个黑影,不过应该是那玩意。” 尤里指了指远处那如小山般的污染物尸体。 “我感觉它好像蠕动了一下。”尤里说道,“派两个人过去盯着,别让它突然醒过来。” 尤里的话顿时让队员们放松了一些。 虽然在深渊当中的污染物也很强大,应对起来也很麻烦,但再强大也是有形体的,而且他们也猎杀过很多次了。 比起这些污染物,他们更害怕的还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因为只要能看到,能摸到,就能杀死,能杀死的东西就不值得畏惧。 所以立刻就有两个魔鬼骑士领下了命令,前去盯着那个巨型污染物了。 “很明智的决定。”那名宵星的骑士也看见了这一幕,立刻对尤里发起了称赞。 这让尤里感到了些许的诧异。 因为他之前所见到的那些宵星的骑士,不管是最开始那具腐烂的尸体,还是后面那杰拉尔的虚影,都是记忆紊乱,且没有基本逻辑的存在。 但是眼前这个却不同,他明显拥有着很清晰的逻辑,甚至还可以主动与自己进行交流。 尤里立刻意识到,这很难得。 于是他便让下属们继续检查着,看看如何将这块在污染之地里扎根十年的巨大水晶给带回去。 他自己则不动声色的站在了这名宵星的骑士旁,而后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问道“你……是杰拉尔吗?” 尤里感觉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古怪。 但他先前毕竟已经见到过一个杰拉尔了,而且还是不止他一个人见到的,所以他下意识的认为这个与自己说话的宵星骑士还是杰拉尔。 可对方却用疑惑的语气说道“杰拉尔?那是谁?” 尤里心里顿时一滞,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又见对方摆了摆手,说道“抱歉,你说的杰拉尔可能确实是和我有关系的人,但我应该忘记了。” “忘记了?”尤里更加惊讶了,“这还能忘记的吗?” “是的。”对方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这个状态,记不住太多的事情,所以想要保持清醒与存在,就需要不断的遗忘,事实上不止是那个叫杰拉尔的,嗯……该怎么说呢?” 咔哒一声。 他突然的摘下了自己的面罩。 在深渊之地摘下面罩,这无疑是个极端危险的行为,尤里下意识的想要阻止,但又突然想到,眼前人应该死去了很多年才对,那么面罩对他而言应该早就没用了才对,所以他才忍下了出声制止的念头,而后看着摘下面具的对方,将完整的脸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事实上,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忘了。”对方一边指着自己的脸,一边问尤里,“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这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年轻男人的脸,尤里并没有见过,但却感到了一阵熟悉。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前天所见到的那第一具残尸。 就是那个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高喊着“源头就是污染”的残尸。 那具残尸的面容早已腐烂得看不清,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尤里就有种直觉,那具残尸和眼前这名宵星骑士,是一个人。 他们的声音也有着九成相似。 “你认识我吗?”对方仿佛能够看穿尤里面具下的表情。 尤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具尸体的事情告诉了对方,想要看看对方的反应。 而后,他就见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说你怎么能看到我呢,看来是遇到我的尸体了啊,所以在那个时候和我产生了联系吗?” 遇到……尸体了? 尤里觉得这个解释真的是见鬼的怪异。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也看到有两个宵星骑士在给我指路。” “是吗。”他看起来并不在意。 “他们又是谁?” 他又摇头“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办法。”他说道,“我必须要丢掉更多的记忆,才能记住最关键的事情。” “最关键的事情?”尤里问道,“是什么?” “就是那个。”他再次指向了净化源晶。 “净化源晶怎么了?”尤里问道。 “那下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他回答道。 很重要的东西? 尤里微微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听到一名魔鬼骑士高呼“队长!我们又找到了!” 在短暂的愣神后,尤里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便暂时丢下了这名宵星骑士,连忙走了过去。 果然,他看到了那被压在净化源晶下的, 舌头。 …… “差不多了吧。”白维的声音缓缓响起,“你都已经抱不住了。” 白维说的是伊安的身体。 这具本该在十年前就腐化的身体,被【支配】强撑了十年后,终于在此刻消散了。 彻彻底底的消散,比那些化为源油的污染物还要细碎。 哪怕杰拉尔始终维持着那拥抱的姿势,但他的怀里却仍旧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我知道。”杰拉尔将手收了回来,动作十分轻缓,像是在生怕将伊安弄伤,而后他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尸体”,突然说道,“还有,谢谢。” “谢我?”白维挑了挑杰拉尔的眉毛,“谢我帮你把永新的灵魂收走吗?” “不止。”杰拉尔轻轻的说道,“还有,很多很多,如果不是你,有些东西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答案了。” “不必在意。”白维淡淡的说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按照你儿子所说的那样吗?破局的点在净化源晶?” “是的。” “这样啊。” 杰拉尔从白维的语气中听出了那抹异样感,便问道“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说呢……”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更倾向于一些更为直接的解决方式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相处了这么久,杰拉尔也已经能够明白白维所说的“更直接的解决方式”是什么了。 但是…… 杰拉尔再次低下了头,看着那不成人样的尸体,轻轻的说道“我不想再看到另一个伊安了。” “我猜到你会这么说。”白维说道,“那就去做吧。”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我为什么要阻止一个想要完成儿子遗愿的父亲呢?”白维淡淡的说道,“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一心同体啊,不是吗?” 杰拉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笑,但在这个时候,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就只能再次说道“谢谢。” “既然决定用净化源晶解决问题……”白维问道,“那就又有个更大的问题了,你该怎么找到净化源晶呢?难道你还要去一趟污染地?” “不,魔鬼部队会把它带回来的。” “你这么相信你的后辈们?” “不是相信魔鬼部队。” 杰拉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那残缺的灵魂归来后,他不仅回想起了曾经遗失的记忆,脑海中也多出了一些新的画面,这是他那残缺的灵魂在污染地内徘徊了十年里所看到的东西。 “我只是相信……他们。” …… 竟然真的找到了。 舌头就在净化源晶的正下方。 尤里指挥着魔鬼骑士们将舌头封存好,准备连带着净化源晶一同运回去后,再次走到了那名宵星的骑士身旁。 “那就是你要告诉我们的事情?”尤里问道。 “是啊。”他点了点头。 尤里回想起这一路走来,回想起先前那两个指路的宵星骑士,问道“你就是为了给我们指明道路吗?” “指明道路?不对。”他摇了摇头,“我只是负责告诉你,那东西在净化源晶的下面。” “什么?”尤里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指路大概是其他人要做的事情。”他解释道,“我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着,然后告诉你们那东西在净化源晶下面。” 尤里有些愣“就只是这样?” “是啊,就只是这样。”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吗?”尤里很不理解,“找到了源晶,不是肯定能找到舌头吗?” “嗯……你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他挠了挠头,“原来我做的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吗?抱歉啊,我现在能明确记得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些了。” 听到这句话,尤里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抓了一把似的。 他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些宵星的骑士们已经遗忘了太多的东西,只记得自己的使命——那就是将这块舌头带回天琴,这也是他们十年前的任务。 可他们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太久太久,记忆也在疯狂的遗失,以至于他们连一个完整的带路都做不到了。 所以,他们才会将自己化身成宛如路牌般的存在,每个人只记最少的事情,比如向左,向右。 就像是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两个指路的骑士,又像是他所没有看到的,但把其他的魔鬼骑士引到这里来的那些。 以及眼前这一位。 只为了告诉他舌头在源晶下的家伙。 舌头在源晶下。 这在尤里看来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提醒,在他那里却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想到这,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后轻轻的说道“对不起。” “嗯?” “你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尤里很是郑重的看着对方,说道,“感谢您为天琴所付出的一切。” “天琴是什么?呃,好吧好吧。”他摆了摆手,而后叹了口气,“我确实记不得太多的东西了,不过知道我所记得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就好了。” 他顿了顿,接着问道。 “你们也该离开了吧?” 尤里点了点头。 “这样啊。”他终于露出了解脱般的表情,“看来我终于不需要再记这件事情了。” 但说到这他又有些为难。 “可其他的事情我都已经忘了啊。” 尤里抿了抿嘴。 尤里很想为对方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因为对方是早已死在了十年前的人,他亲眼看到了对方那腐烂的尸体。 “嗯……好像也不是全部忘记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了尤里,“你能帮我个忙吗?” 尤里立刻精神了起来“你说。” “我脑子里总是有一道旋律,滴滴答答的,感觉是从一个小盒子里发出来的。”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对尤里说道,“我想不起那是什么东西了,但我隐约记得,我好像答应过一个人……好像是一个女人,我答应过她,等回去以后,我要送一个这样的东西给她,但我记不清她是谁了,只觉得……她应该对我很重要。” 说到这,他有些不好意思。 “是不是说的太模糊了?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吧。” “不……我会做到的。”尤里说道,“一定会的。” “啊,那可真是谢谢了。” “……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她的吗?” “还有什么话吗……这可真是为难了,我都记不清她是谁了。”他抬起了头,呆呆的看着那昏暗的,仿佛浓雾永远都不会消散的天空,“真是,想不到啊。” “非要说的话……” 他顿了顿。 “请帮我和她说声,我爱……不,对不起吧。” 这时,尤里的身边响起了脚步声,他转头看去,发现是个惴惴不安的下属。 “队长。”他低着头,却鼓起了勇气,“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这个净化源晶不是我找到的,是我看到了一个怪物……” 他话没说完,肩膀便被尤里按住了。 “不,不是怪物。” 尤里又转过头,看向了先前那名宵星骑士所站着的地方,但是现在,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英雄。” 而后,在那名魔鬼骑士疑惑的目光下,尤里转过身,对着所有的魔鬼骑士说道。 “收拾好东西!” “任务结束了!”他用尽可能大,仿佛是要说给其他人听的声音吼道,“我们……回家了!” 六十八 我为什么不能把这样的人都杀了呢? 看着眼前这摊泥水,芬利感觉头都要大了。 跟在他身后的下属低声的说道“部长,这应该是……污染物吧?” 听到这话,芬利转过了头,给了出声的部下杀人似的目光,让他闭上了嘴巴。 见鬼,他能不知道这是污染物吗? 虽然他管辖的是骸骨部队,不是魔鬼部队,但也不至于连污染物的尸体都认不出来,它再碾碎一点都可以直接作为源油来使用了。 但这是重点吗?一个污染物的尸体是重点吗? 当然不是。 重点是这个污染物的尸体是出现在通天塔里的,以及这个污染物的生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嚓”的一声。 芬利掏出了火柴,试图给自己点一根烟压压惊,但他那不断颤抖的手硬是让试了好几次,差点把手指给烧了后才把烟点燃了。 那缭绕的烟雾才逐渐的让他的心绪舒缓了一些。 他自然注意到属下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 毕竟在通天塔,吸烟是不被允许的……但他妈现在谁管那么多?连污染物的尸骸都能出现在通天塔的塔内了,这放在以前绝对是最大的亵渎,那么他现在在通天塔内抽根烟又怎么了? 而且通天塔内出现污染物的尸骸也不是最重要的点。 最重要的点是……这具尸骸上穿着制服。 这表明他曾是塔内的员工。 通天塔内出现了被污染的员工,放在以前这也是足以让他被一撸到底的重大疏忽了。 更让芬利感到操蛋的是,他还知道这具尸骸是属于谁的。 ……永新。 只用了不到一分钟,芬利就把手里的烟抽完了,那逐渐散去的烟雾自然无法继续遮挡他眼中的忧虑以及疲惫了,这一口烟下去,他就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岁。 身为骸骨部队的部长,要是说芬利对永新不了解,不知道永新和逐新会想要做的是什么,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现在的芬利,其实也算是逐新会中的一员了,他自然也对天琴即将改头换面这件事情有着一定的了解与心理准备,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这座城市就该换一个名字以及信仰了。 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永新死了。 他自然能猜到是谁动的手。 除了杰拉尔,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这真的是个……好算计啊。 将自己的女儿作为诱饵,吸引走了骸骨部队绝大多数的骑士,而后再到这里来解决掉孤身一人的永新。 这一系列的操作,让芬利都忍不住对这位曾经的宵星骑士心生佩服。 但除了佩服外,芬利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因为永新一死,芬利便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事情,那就是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找谁了。 在逐新会中,芬利的根基很浅,又由于身份的特殊,他与逐新会全部的交流都是通过永新的。而天琴这边,在五大主教进入思维琥珀中沉眠后,永新也通过一系列的手段成为了这座城市实际权力最大的人。 也就是说,不管是黑的还是白的,永新都是芬利直接且唯一的“上司”。 但是现在,永新死了。 于是芬利环顾四周,发现不管是天琴还是逐新会,现在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一想到这,芬利的手又开始颤抖了起来,他不得不再掏出一根烟压压惊。 “部长……”下属问道,“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 他怎么知道啊! 他现在就只知道,马上就会有大事要发生了。 但什么时候发生,现在该做些什么,他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现在的天琴正一团糟,属于他的工作和不属于他的工作都在一瞬间摆在了他的面前。 属于他的工作就是杰拉尔,杰拉尔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抓到,那还需不需要继续通缉? 而不属于他的工作,源油加工厂已经被摧毁了,魔鬼部队又正在执行另一项任务,再没有动作的话整个天琴都会在几天后陷入停摆。 还有,天琴与新神的交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永新死了,他现在到底是该站在天琴这一边,还是新神那一边? 芬利不知道。 他现在很羡慕那些一无所知的人。 越想越焦虑的他很快就将第二根烟也抽完了,但很快又拿出了第三根,一副想要永远的沉溺在烟卷中的模样。 而这也让手下的骸骨骑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但就在芬利的第三根烟快要点着的时候,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 “你是想把自己抽死在这里吗?芬利。” 这声音让芬利愣了愣,他猛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老人往这边走来。 这一刻,他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道。 其余的骸骨骑士也看了过去,眼中同样满是疑惑。 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也并不认识老人,只是看着那身华丽的长袍若有所思,仿佛能猜到什么。 老人走到了芬利的面前,平静的注视着他“怎么,十年没见,你就已经不记得我了吗?芬利部长。”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直接灌在了芬利的头顶,让他的身体如触电般哆嗦了一下,而后迅速的俯下了身,用最为恭敬的语气说道。 “当然不是,欢迎您回来……奥利弗主教。” …… 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但就是睡不着。 她时不时的就会从床上爬起来,通过那小小的窗户往外面看,就像是个向往自由生活的小女孩。 但其实她只是等着想看看会不会有前几天那样的大爆炸,最好是能将整个天琴城都给震醒的那种。 这并不是什么毫无根据的期盼。 因为杰拉尔每天都会制造一些大动静出来,所以橘相信,今晚也不会例外。 但到底是多大的动静呢? 橘不知道。 可从今天杰拉尔专门请求她帮自己把身体修好,仿佛要去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橘就觉得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之前直接把四区的分塔给毁个大半要小吧。 有没有可能直接把整个通天塔给毁掉呢? 橘踮起脚尖,向着通天塔的方向看去。 那座仿佛连接着天地的巍峨巨塔,在天琴城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够直接看到。 在绝大多数天琴人的心里,那是信仰。 但对于橘而言,那并不是。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亲眼看到那座塔倒塌,希望倒塌的塔能够将一半的天琴给砸烂,剩下的一半被倒塌时卷起的尘埃所吞没。 从而整个天琴就不在了。 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在想着这件事情了,可一直都无法实现,因为她是叛逆者的女儿,如果不是父亲给她留下了这么一个小仓库,那么她这辈子都无法接触那些机械。 但是杰拉尔出现了。 橘便觉得,机会出现了。 突然间,橘听到了脚步声,当她转过头的时候,杰拉尔已经站在她身旁,甚至在用略微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你还没有睡觉吗?” 橘摇了摇头。 “这样啊。” 杰拉尔轻轻的点了点头,而后缓慢的向着他这些天一直呆着的角落里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橘感觉杰拉尔的身形有些佝偻,很是疲惫的样子,甚至要比最开始见到他,他浑身是伤,站都快要站不稳时更加疲惫。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神采。 ……这是怎么了? 橘有些疑惑。 但她并没有直接询问杰拉尔,就只是安静的看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杰拉尔才终于想到了什么似的,后知后觉般的问道“你为什么不休息?” “睡不着。”橘也开口了,“你又去做什么了?” 杰拉尔也有些惊讶。 印象中,这应该是橘第一次问他问题,所以在沉默了半晌后,他还是轻声道“我去……杀了个人。” “就杀了一个吗?” “那个对我很重要的……嗯?” 杰拉尔原本以为橘会询问那个人是谁,都已经做好了回答的准备,但橘问出的问题却是让杰拉尔完全没有想到的。 什么叫……就只杀了一个? 难道应该杀很多才对吗? 杰拉尔觉得自己在橘心目中的形象似乎有点问题,他下意识的想要解释,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因为他想到自己每一次来找橘的样子,都不太像个好人。 特别是今天上午,他的身上有不知道多少人的血,虽然那些都是白维干的,而且也没有真的烂杀,但这样的话显然是不能说给橘听的。 所以在犹豫了半晌后,杰拉尔还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可能会让你有些误会,但请你相信,我并不是坏人,我只是……在寻找当年的真相而已。甚至于,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就只差最后的了。” 对于杰拉尔的解释,橘就只是“哦”了一声,似乎对他这个的说法并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这让杰拉尔感到有些无奈。 而后他意识到,这些天他和橘的交流还是太少了。 对于这位故人之女,杰拉尔一直都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以及能做些什么。 他确实帮橘解决了那些小混混,但也就只是那一次。 他也确实给了橘一些钱,但那些都是公平的交易,以至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现在都还欠着橘一笔钱呢。 他想要做更多的事情,可他直到现在都还是个通缉犯,都还是最大的罪人。 那么,有什么事情是他现在能做的吗? 杰拉尔环顾四周,而后看向了橘的床头,那里有着宵星曾经的合照。 他有了想法,于是语气逐渐柔和了下来“你应该没有见过埃布尔吧?就是你的父亲,要不然我来和你说一说他吧,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橘生硬的打断了“我不想知道这些。” 杰拉尔顿时一滞“那你想知道吗?” 站在窗边的橘看着杰拉尔,那月光将她的眸子照得很亮。 “你打算什么时候毁掉天琴?”她问道,“可以带上我吗?” …… “还好您回来了,奥利弗主教。” 在永新曾经的办公室里,奥利弗坐在那里,芬利很是恭敬的朝他行礼。 “如果您再不回来,那我……不,应该是整个天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奥利弗的脸上始终挂着慈祥的笑。 “别担心,芬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道,“对于天琴而言,黑夜即将结束,太阳就要升起。” 芬利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看向了奥利弗。 即便已经十年没有露面,但这位通天塔主教却一如当初,甚至看着还要更年轻一些。 “奥利弗主教,我不知道您对现在的……” “放心,芬利部长,我虽然一直在思维琥珀里,但对外面的情况很了解。”奥利弗说道,“我很清楚我们要做些什么,并且,我们正在做。” “您是说杰拉尔吗?” “嗯……他确实是个麻烦,但已经无所谓了。”奥利弗摇了摇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芬利有些不解。 “是的。” 奥利弗在芬利看不到的视角,将办公桌的抽屉拉开,抽屉里放着的是一截触手,他将手伸到了触手旁,那触手便像是突然活了过来,而后迅速的钻进了奥利弗的身体里,融入到了他的血肉之中,但奥利弗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的说道。 “召开全民大会吧。” “通知所有人。” “两天后,我们将迎来新生。” ……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看着不远处的橘,杰拉尔还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 “毁掉天琴?”他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毁掉天琴了?” “你没有说。”橘回答,“但你不是一直都在做吗?” “我什么时候一直都在做?那些都是……” 说到这,杰拉尔突然顿住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最关键的信息。 于是他再次看向了橘,轻轻的说道“你之所以帮我,是因为你觉得……我能毁掉天琴吗?” 橘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杰拉尔终于明白了。 他一直都不了解橘,以为橘只不过是沉默寡言,没有太多想法的老实孩子,就像是绝大多数的机械师一样。 但此时他才突然发现,橘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火。 有一团,想要将天琴点燃的火。 而对于橘终于展露出来的想法,杰拉尔并没有出声呵斥,只是在沉默了半晌后,轻轻的问道“我能知道原因吗?” 橘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而后轻轻的说道“他们说我父亲是叛逆者,而我是叛逆者的孩子,迟早有一天也会因为背叛天琴而被处死,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如他们所愿呢?他们说叛逆者会毁了天琴,那我就把天琴毁掉好了。” “可你的父亲不是叛逆者。”杰拉尔说道,“你是英雄的孩子。” “你是说,他们在冤枉我吗?”橘说道,“他们这样对我,都是错的吗?” “是的。” “那么……”橘抬起了头,认真的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把这样的人都杀了呢?” “这样的天琴,难道不该被毁灭吗?” 六十九 祂打算提前降临了 等到天蒙蒙亮时,一夜没睡的橘还是睡了过去。 杰拉尔站在一旁,看着那铁架床上那稚气都还未脱的女孩,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很难相信吧?”白维的声音在杰拉尔的脑海中慢慢悠悠的响起,“小小的身体里有着大大的梦想啊。” 言语中满是调侃。 “这并不好笑。”杰拉尔说道。 “是吗?那就说点更不好笑的吧。”白维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你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这个孩子。”白维淡淡的说道,“虽然她现在还很小,而且极度的营养不良,以至于前一秒还在说着要毁灭天琴,后一秒就因为身体支撑不住而睡过去了,简直就像是个小屁孩没有过脑子而随口放的狠话……但你应该清楚,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且……” 白维顿了顿,而后一边打量着这仓库里的一切,一边说道。 “你也知道她真的有……嗯,不说是能力吧,至少说真的有这个潜力。” 杰拉尔知道白维说的是对的。 橘今年才十岁,在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就凭借着埃里克留给她的这一仓库遗物,就能够自学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甚至用这些低配的零件帮杰拉尔将【过载】给弄出来,这已经不能简单的用天赋出众来形容了。 杰拉尔丝毫不怀疑,如果她能有个正常的成长环境,如果她的父亲埃里克能够活到现在并且亲自教导她,她的未来绝对是不可估量的。 可是,她并没有这个前提。 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 甚至因为叛逆者的身份,这个城市的绝大多数人都厌恶着她……不,都不能简单的说厌恶了,就连杰拉尔都撞到了一次那样的霸凌,那他没有撞到的,又会有多少呢? 杰拉尔轻轻的拉起了橘的衣袖,看到那纤细的胳膊上布满了细密的伤痕,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所遭遇的一切。 但是这些,橘都没有表现出来。 即便被欺负成了那个样子,橘也没有哭,就只是冷冷的看着,也没有向杰拉尔请求帮助,就只会通过自己的手段报复回来。 在白维的提醒下,杰拉尔从一个小柜子里翻出了一大堆橘自制的小“工具”。 这些工具是那么的简陋,但也是那么的有效,它们都游走在天琴的规则边缘,能在不危及对方性命的情况下尽可能的给对方带来痛苦。 就比如,扯下别人的指甲盖,或者在一些隐私部位来个迎头痛击。 看着这些小工具,杰拉尔能够想象得到,孤身一人的橘到底花费了多少夜晚制作这些东西。 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她的极限。 杰拉尔拿起了指甲刀模样的小工具,而后放在了手指前,按下了按钮。 接着便是“咔嚓”一声,那指甲刀顿时化为了断头台,隐藏在下方的锋利钢钉瞬间“咬”向了杰拉尔的手指,宛如一条阴冷的毒蛇。 当然,它并没有给杰拉尔的手指带来伤害。 因为杰拉尔用来测试的手指是……左中指。 “我觉得这很没有意思。”白维慢慢悠悠的将小头抽了出来,“你不觉得应该用自己的手指测验,才能更好的感受到她的痛苦吗?” 杰拉尔没有反驳,而是将它移到了无名指旁,而后按了下去。 又是“咔嚓”一声。 这一次,毒蛇成功的咬了上去,于是鲜血便从伤口里涌了出来。 “啧,你还真来。” 杰拉尔没有理会白维,就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毒蛇”,仿佛能够看到十余年后,它变成庞然大物撕咬天琴时的样子。 是的,橘真的很像是一条毒蛇。 她从不抱怨,也没有借助外力,在杰拉尔面前,她从未请求过帮助,也表现得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样子,让人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有在今天,她才短暂的展露了出来。 显然是因为她以为杰拉尔与自己是一类人,她认为能够通过杰拉尔来更为直接的实现自己的梦想,所以想要和杰拉尔合作。 “到底还是年轻了。”白维又慢慢悠悠的说道,“如果再成熟一些,或许直到她真的做出来什么事情前,都不会有人发觉的。” 说着,白维又用略微感叹的语气说道。 “老实说,我还挺欣赏这个小姑娘的,我觉得她的人生道路上就只缺一盏像我这样的指路明灯了。” 杰拉尔立刻警惕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白维的话让杰拉尔突然意识到,如果让橘和白维搅在一起,那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放心。”白维淡淡的说道,“虽然这个小家伙在性格上确实很合我的胃口,但她太小了,而且除了机械外什么都不会。选她当下一任宿主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我可没有这么无聊,专门去带孩子。” 白维的话并没有办法让杰拉尔感到放松。 因为他明白,只要不解决核心问题,在乎其他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而核心问题自然就是…… 杰拉尔再次看向了床上的橘。 “怎么,你准备等她醒来后和她好好谈一谈吗?”白维淡淡的说道,“劝她放弃毁灭天琴,一心向善?” 杰拉尔摇了摇头。 “嗯……这样确实没有什么用处。”白维点了点小头,做出了猜测,“毕竟以她的性格,只要意识到你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她就会立刻收住自己的毒牙,你说什么她都会答应,但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也不会知道,对吧。”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我有什么资格,劝她放下呢?” 白维挑了挑杰拉尔的眉毛“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挺让我惊讶的,毕竟在半天之前,你还为了天琴,亲手结果了自己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杰拉尔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仿佛在这一瞬间被白维戳中了软肋。 正当白维以为杰拉尔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他听到杰拉尔轻轻的说道。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让她步我的后尘。” “呵呵,这样吗?”白维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白维顿了顿。 “而且,如果真的有了那么一天,她决心要毁灭天琴,你又会做出和昨晚相同的决定吗?” 杰拉尔再一次沉默了。 这显然不是一个能轻易得出答案的问题。 但他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了。 因为天亮后没多久,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突然传遍了整个天琴城。 那就是, 通天塔主教奥利弗,回来了。 …… 天琴城有五位主教,每一位主教负责掌管一个分区。 虽然并不像其他教会那样拥有至高无上的教皇,但通天塔主教奥利弗显然是要比其余四位主教的地位更高,权力更大一些的。 虽然他已经十多年没有露面了,以至于天琴人都快要忘记他们还有这么一个主教的存在了。 就像是四区主教霍尔曼去世时,人们才猛然想起他们还有这么一个主教。 但奥利弗显然与霍尔曼不同,他归来的消息可以说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天琴城,并且每个前往通天塔的人,都能看到奥利弗站在通天塔上向着信徒们微笑着挥手致意。 这瞬间就让整个天琴都振奋了起来。 因为这段日子里天琴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不止一个天琴人嗅到了危险的气味,甚至有种风雨飘渺的感觉。 而这个时候,奥利弗的归来就像是给天琴人打下了一管强心剂。 众人对他的拥护在一瞬间达到了最顶峰。 无数人冲到通天塔的塔下,看着奥利弗在向着信徒们做着振聋发聩的承诺。 “天琴的子民啊。”他微笑着向在场的人说道,“我知道我们现在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霍尔曼主教离世。” “源油加工厂被烧毁。” “有人想让我们灭亡。” “但是,我们偏不。” “两天后,我们的英雄会带回新的希望!” “那个时候,我们将重获新生!” 人们狂吼着回应着他,那鼓掌声仿佛能够响彻天际。 只有极少部分人露出些许的迷茫。 “危机?我们正在面临什么危机吗?” “不是说源油加工厂被毁了,源油告罄了吗?” “……这就是危机了吗?” “新的希望又是什么?” 没有人能给他们回答,甚至于连他们自己都没能疑惑太久,当所有人都开始鼓起掌时,他们发现自己的机械义肢竟然也不受控的跟着鼓起了掌。 当掌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他们眼中的疑惑也在瞬间转为了狂热。 …… “说,杰拉尔到底去哪里了?”一束光打在了伊娜的脸上。 坐在审讯室内,伊娜看着审讯着她的两位骸骨骑士,而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杰拉尔?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 “那你昨天晚上是在等谁?!”那名骸骨骑士又逼问道。 “我在等风。”伊娜依旧平静,“也在等雨。这样回答可以吗?” 伊娜的语气让两名骸骨骑士感到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奈。 昨天晚上,伊娜并没有等到杰拉尔,却等到了在车厢里等不及的三个携带重武器的整编骸骨小队。 那一刻伊娜才知道她和杰拉尔的计划已经暴露了,也才明白为什么昨晚杰拉尔一直都没有露面。 也就是说父亲早就知道行踪暴露了,或者是他去了之后发现了端倪,所以才没有露面? 这让伊娜感到有些懊恼。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还像是个傻子一样在那里等待着,如果不是那些骸骨骑士主动暴露,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原因。 明明父亲都已经退役了那么多年,而她还是现任的开拓者骑士。 差距……真的就有这么大吗? 从昨晚到现在,伊娜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至于骸骨部队的审讯,她倒是没有特别在意。 因为她很清楚,骸骨骑士们没有证据。 如果昨晚父亲真的现身,而且被他们抓住了,那才是确凿的证据。要不然这些骸骨骑士们没有办法拿她怎么样,特别是在她还有着魔鬼骑士这一层身份作为背书,而且一般而言,骸骨骑士是没有办法对出了问题的魔鬼骑士进行审讯的。 果不其然,在得到伊娜的回答后,两名骸骨骑士交头接耳了一阵,而后黑着脸说道“好了,你可以离开了,伊娜小姐。” 伊娜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起身离开。 但走到一半的时候,那名骸骨骑士又叫住了她。 “伊娜小姐,或许有件事情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名骸骨骑士说道,“昨天晚上,杰拉尔闯入了通天塔,并且杀死了一名很重要的职员。” 伊娜的身体顿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回头,只是平淡的问道“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我就只是随口一提而已。”那名骸骨骑士也淡淡的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养父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见你,昨天晚上,他只是把你当成是吸引我们的诱饵来使用的呢?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听到这话,伊娜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但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打开门走出了审讯室。 她此刻正在骸骨部队的总部。 昨天她就来过这里,那个时候满地都是伤员,而现在几乎看不到一个人。 空荡的大厅里就只能听到她一人的脚步声,那些骸骨骑士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但伊娜知道,这是因为归来的奥利弗主教在通天塔那举行临时演讲的原因,绝大多数骸骨骑士都去那里维护治安了。 可是……真的需要这么多人吗? 如果是之前,伊娜倒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现在她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了大部分真相,便不禁怀疑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她自己想不出答案。 但好在,也不需要她自己想了。 很快,她就停下了脚步,满脸惊愕的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杰拉尔。 “父亲,您……” “带我到污染区去,现在。” 杰拉尔用不容置疑的话说道。 “那位新神……打算提前降临了。” 七十 归来 “父亲!?” 伊娜没有想到杰拉尔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要知道这里可是骸骨部队的总部,刚才那两名骸骨骑士还想从她这里得到杰拉尔的情报呢,结果杰拉尔就直接出现了? 但杰拉尔的那句“新神打算提前降临”便直接将伊娜都快要到嘴边的疑问堵了回去,又转为了更大的惊愕。 “这是什么意思?” 杰拉尔看了一下伊娜的身后,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后,才略微拉低了帽檐,低声说道“就是字面意思,跟我来吧,这里不适合交谈。” 而后,杰拉尔便转身离开,伊娜深吸了一口气后,也迅速跟了上去。 “奥利弗主教突然回来了。”伊娜问道,“您刚才说的,和他有关系吗?” “当然。”杰拉尔说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找你。” “您知道我在这里?” “总能猜个大概。”杰拉尔扭头看了一眼伊娜,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其实我的眼睛能看到蛮远的”这句话说出去,“毕竟我之前也是在这里工作的,对这里的流程还是挺熟悉的。” ……对这里的流程挺熟悉的吗? 伊娜又不免想到了先前那两名骸骨骑士对她说的话。 “昨天晚上,他只是把你当成是我们的诱饵来使用的。” 这让她有些恍惚,而后差点撞在了杰拉尔的背上。 “你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伊娜。”杰拉尔的声音再次响起。 “抱歉……父亲。”伊娜意识到这个时候她可不能迷茫,便立刻排除了杂念,让自己打起了精神,“只是您之前说的,太令人惊讶了,您现在是又掌握了什么新的情报吗?” 伊娜原以为杰拉尔会拿出确凿的证据,或者掌握了什么新的情报,但伊娜没有想到的是,在问出这个问题后,她看到杰拉尔的脸上闪过了一抹犹豫。 “并没有情报。”杰拉尔摇了摇头,说道,“非要说的话,就只是一种直觉。” 伊娜有些惊讶“直觉?”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可是很少靠直觉做事的,因为在污染之地,虚无缥缈的直觉可能会害死人。 杰拉尔突然停下了脚步,同时抓住了伊娜的手,身体往墙边贴去。 一开始伊娜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很快就看到一个骸骨骑士急匆匆的从他们面前走过,从他的视角,正好没有看到杰拉尔和伊娜。 这样的敏锐度让伊娜感到了诧异。 难道杰拉尔之前就是这样一路走进来的吗? 难怪没有任何人发现他。 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伊娜感觉杰拉尔身上那些她看不透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杰拉尔看着伊娜的眼睛,说道,“但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那位新神已经按捺不住了。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奥利弗正在通天塔发表演讲,他说两天后,未来就会降临。” “难道您认为,两天后那降临的未来,是……” “新神。”杰拉尔轻轻的说道,“祂才是逐新会眼中的未来。” 伊娜的瞳孔微微一凝。 两天后……新神就要降临了? 这也未免……太快了。 对于伊娜而言,她昨天才从杰拉尔这里得知了新神的存在,得知了天琴此刻的危机,而今天就被通知新神要在两天后降临?! 她都还没有做好任何的准备,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以及能做些什么准备。 一大堆疑问涌上了心头,但伊娜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为什么是两天后。”伊娜问道,“这是什么关键日子吗?按照您之前的说法,新神应当在半个月后才会降临,为什么提前了这么多?”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伊娜。”杰拉尔沉声说道,“他说英雄会带来新的希望,你觉得他说的英雄是谁?” 伊娜下意识的想要说“宵星”。 毕竟这几乎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但话到了嘴边她才意识到不对,宵星的最后一个成员就已经在她面前。 “难道是……我们?” 伊娜说的“我们”自然指的是魔鬼部队。 “是的。”杰拉尔说道,“魔鬼部队肯定已经在污染地里找到了什么,并且正在将它带回来,而他们带回来的时间很有可能就是……” “两天后。”伊娜顿时明白了,她喃喃道,“那位新神想要借助着魔鬼部队带回来的东西,也就是那份尸块来提前降临?!” 杰拉尔点了点头。 伊娜的表情立刻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毕竟她现在就是魔鬼部队的成员,她对于魔鬼部队的归属感不会比当初的杰拉尔对宵星的归属感差太多。 所以在得知了自己的部队正在将能够毁灭天琴的东西运回来,正在成为着毁灭天琴的帮凶,她就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怎么会……这样。”伊娜喃喃道,“原来我们一直在找的东西,就是为了要……毁灭天琴?难道说,一直控制着,领导着魔鬼的,并不是天琴之神,而是……那位新神?” “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伊娜。”杰拉尔终止了女儿的胡思乱想,“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伊娜抬起头看着杰拉尔。 “我们不能让那份尸块落在新神的手里。”杰拉尔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要阻止他。” “阻止他?”伊娜问道,“您是说,提前将那份尸块截下来吗?” “不止是那份尸块。”杰拉尔说道,“还有净化源晶。” “净化源晶?!”伊娜更加惊讶了,“您是说,魔鬼部队还找到了净化源晶?!” 那也是伊娜一直想要找到的东西。 “是的,伊娜。”杰拉尔说道,“只找回尸块并没有用,我们还需要净化源晶。之前伊……有人告诉我,奥利弗也被新神所污染了,身为通天塔主教,奥利弗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必须要用净化源晶将他脑子里的污染清除掉才行。” ……也就是说要同时截下尸块和净化源晶吗? 伊娜并没有注意到杰拉尔刚才那一瞬间的嘴瓢,她更在意如何才能从魔鬼部队的手中抢下那两样东西。 不过在此之前…… 杰拉尔又是怎么知道魔鬼部队已经找到了尸块和净化源晶的? 明明连身为副队的她都还没有得到消息。 难道这也是杰拉尔刚才所展现出来那超乎常人的直觉的一部分吗? 杰拉尔自然是看出了伊娜的疑惑,但他并没有办法告诉伊娜真相。 毕竟,这些都是白维告诉他的。 出门前杰拉尔也问过白维为什么会知道魔鬼部队已经找到了他的尸块,并且正在回来。 而白维的回答也很简单“废话,你的身体正在向你靠近,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这回答有如“吃饭当然是要用嘴巴啊”般理所当然,一时间让杰拉尔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而对于白维而言,那位新神的突然行动也让他有些惊讶。 祂竟然会选择再次将降临的时间提前,这对比游戏中的时间线,那可是早了太多。 是被逼急了,还是另有打算? 现在的白维也没有办法肯定,因为变数已经太多了,早就不能把游戏里的剧情和时间线往里面套了,所以他才决定让杰拉尔提前动手,至少不能让那位新神那么顺利的拿到他的舌头。 可这对于对这一切都没有那么了解的伊娜而言,一下子接受全部的信息就略微有些为难了。 杰拉尔也是看出了这点,还想着该怎么和伊娜解释,但伊娜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父亲,在一切结束后,你会告诉我全部的真相吗?”她轻轻的说道。 杰拉尔转过头,看着伊娜的脸。 那一瞬间,昨晚的场景又浮上了杰拉尔的心头。 “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 这也是伊安想要让杰拉尔做的事情。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杰拉尔也轻轻的回答“当然,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听到这句话,伊娜那原本有些不安的心绪便立刻平静了下来,仿佛她就是为了等这个承诺。 “好的,父亲。”伊娜微微颔首,“那现在就让我们把天琴的未来抢回来吧。” …… 尤里深深的吸了口气,那厚重的面具顿时发出了“呼哧呼哧”的沉闷声响。 “您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安,尤里阁下。”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尤里的身后响起,尤里转过头,看向了身后那个和他戴着相同面具的人,“您已经完成了任务,只要将这些东西安全的送回去,您将是天琴的英雄。” “是吗?”尤里淡淡的说道,“霍格尼先生,你指的是像曾经的宵星那样的英雄吗?” “呵呵,你又在说笑了,尤里阁下。”霍格尼说道,“您为什么要将自己和那位臭名昭著的叛逆者相比呢?您可是真正的英雄啊。” “如果不是你带了那么多人过来,可能我就信了你说的话吧。” “这并不是对您的不信任,只是最基本的安全保障而已。”霍格尼回答道,“您很久没有入城了,应该不知道现在城内很乱,那位宵星的骑士,直到现在都还在给我们制造麻烦,简直就是个恐怖分子。” 尤里没有说话,他只是将目光向后移,看向了他的队伍。 这是一支有着数百人的庞大队伍。 他们正如同原始人一般,用人力拉着一辆辆推车,推车上装着的是一块又一块,如小山般的污染物残骸。 因为齿轮列车没有办法将轨道铺到污染地,而动物也没有办法进来,所以在污染地想要运输就只能靠最为简单直白的人力。 虽说天琴在明面上拥有着全世界最为先进的科技,但是在这里,他们与原始人无异。 而他们之所以要运送这些巨大的污染物残骸,自然是因为霍格尼。 在得知了魔鬼小队找到了净化源晶和尸块后,霍格尼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还带了不知道从哪里调来了一支大部队,要求与魔鬼部队配合行动。 在天琴,从来就没有人能够与魔鬼部队配合行动的。 尤里自然想要拒绝,但问题是,对方带来了奥利弗的手令。 通天塔主教奥利弗,尤里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十年了,这位天琴名义上有着最大权利的主教大人终于露面了,这让尤里都感到有些恍惚,下意识的以为这手令是伪造的。 然而它是真的。 奥利弗主教要求魔鬼部队与霍格尼所携带的部队共同行动,并且让他们除了净化源晶和尸块外,还拉上了这么多车的巨大污染物残骸。 这在以往是同样没有过的事情。 他们往往都是把污染物榨成源油再运回去的,像现在这样运送原料,还是第一次。 因为污染物在被彻底制成源油前,都是不会死去的,就像是现在,那些残骸仍然在不断的复苏,不断的长出新的身体。 所以魔鬼骑士们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将那些新长出的部分斩断,让它们始终处于一个可控的范围。 而之所以要这样做,就只是为了能够隐藏那份尸块和那块净化源晶。 是的,在名义上,这些大的残骸是更好的原料,但实际上,霍格尼是用他们来藏匿那份尸块和那块净化源晶。 他将那两样东西塞进了这些污染物的残骸中。 “污染物的躯体足以隔绝一切手段的侦查。”霍格尼是这样对尤里说道的,“连最为出色的狗也没有办法通过鼻子找到它们。” 尤里自然是不理解的,他淡淡的说道“你认为宵星可以在这么多人的护卫下把东西抢走吗?” “呵呵,尤里队长,如果你知道宵星这段时间在城内做的事情,你就应该知道我们对他的谨慎是合乎情理的。”霍格尼笑着说道,“他太过于麻烦了,而这两样东西又太过重要,不这样做,我们也实在很难安心啊。像现在这样,就只有你和我才知道那两样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这才是最安全的。” 尤里没有理会霍格尼。 他只是感到不安。 而这份不安感,在一天后的晚上抵达了顶峰。 因为,他们终于回到了天琴。 当他们的脚步踏上了天琴的土地时,尤里突然有了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仿佛……这座城市的呼吸,突然加重了。 七十一 我是怕我父亲杀了你 当回到第五区的驻地时,尤里却感觉脚下本应该熟悉的土地变得有些陌生。 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虽然作为魔鬼部队的队长,他一般很少回到驻地,大多数时候都是呆在污染地里指挥工作,但偶尔并不是完全不回来,之前的每次回来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而现在,当终于能够摘下面罩,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他却发现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很不熟悉的黏稠气息,仿佛夹杂着血。 这种感觉很不好。 “真是辛苦你了,尤里队长。”霍格尼也同样摘下了面罩,正站在尤里的身边似笑非笑,“您和您的部下都可以好好的休息、放松一下了。。” “真的可以好好休息了吗?”尤里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些大块的污染物腐肉,“有这些东西在这里,我觉得很难放松。” “别担心。”霍格尼耸了耸肩,“今晚我们会搞定的。” “今晚?”尤里微微蹙起了眉头,又看向了霍格尼,“你们?” “是的,尤里队长。”霍格尼说道,“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了。” “你们要做什么?”尤里警惕了起来。 “呵呵,您知道的,我们当然是要把那两样东西带走了。”霍格尼笑着说道,“连夜转移。” “……有必要那么急吗?” “当然了。”霍格尼说道,“您应该知道,奥利弗主教已经回来了,他需要那两样东西,并且在明天,他就要给天琴的民众们一个新的交代了。” “什么交代?” “自然是……”霍格尼微笑,“一个崭新的未来。” 尤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不知道霍格尼这是刻意在这谜语人还是天琴这段时间确实发生了太多的变化,而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听不懂。 但不管是哪样,这种感觉都让他很不好。 尤里很想直接让霍格尼说个清楚,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权利。 因为魔鬼不是宵星,自打十年前的那次事件后,宵星部队解散,魔鬼部队成立。 而两任开拓者部队不仅名字不同,连地位也是大不相同的。当年的宵星是可以直接参与到天琴的各项事务中的,但现在的魔鬼,就只能专职于污染区,不允许插手天琴的各项决策,甚至连第五区都被单独划分了出来,魔鬼部队的骑士要是不经过申请,都没有办法离开第五区。 甚至于,他们还在脖子上添加了紧急装置这样的东西,就是为了防止魔鬼部队有朝一日会像十年的宵星那样失控。 这种为了天琴而牺牲,却要同时被整个天琴所防范戒备的感觉,一直都笼罩在每一个魔鬼骑士的心中。 这也导致很多魔鬼骑士们都会想方设法的离开这里。 那个所谓的逐新会,那个名为永新的家伙,便是他们的方法之一。 ……好像想的太远了。 尤里一个恍惚间,就感觉到自己思维有些过于的发散了,于是他收回了注意力,再次看向了霍格尼。 “那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尤里问道。 “正如我所说的,你只要和你的队员们好好休息就可以了。”霍格尼仍然在微笑,“其余的交给我们就好,那些污染物的残骸,我们也会处理干净的。” 尤里点了点头。 霍格尼的话,他自然是听懂了的。 这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让他们休息,而是让他们暂时离开。 不让魔鬼部队们知道霍格尼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也不让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离开。 这样一来,他们的行踪就成为了“秘密”。 就能最大限度的将那两样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回去。 虽然猜到了霍格尼的打算,但尤里还是有些不理解。 明明都已经回到了天琴,就算是对魔鬼部队不信任,那么骸骨部队呢? 直接让骸骨部队来护送不行吗? 天琴又不是什么混乱之地,对方也就只是一个人而已,真的有必要谨慎到这种地步吗? 而且…… 尤里眯了眯眼睛,再次看向了霍格尼身后的那些人。 直到现在,这些人都没有摘下面罩,仍旧是全副武装的。 按理来说,天琴就只有两支武装力量,负责对外,也就是对污染地的魔鬼部队,以及负责对内的骸骨部队。 霍格尼带来的这帮人显然不是骸骨部队的,那他们又是谁? 如果是奥利弗主教的,可奥利弗主教为什么要建立新的武装力量呢?就名义上而言,骸骨和魔鬼都是要听他调令的才对。 难道这就是奥利弗主教所说的“崭新的未来”中的一部分吗? 明明只是数月没有回来,天琴却在瞬间变得看不懂了。 尤里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在这上面发表意见,只是对着霍格尼淡淡的说了一句“记得处理好,别让那些东西外泄。” 他说的自然是那些污染物的残骸。 那份尸块和净化源晶与他无关,但那些污染物残骸还是和他有关系的,尤里决定还是做好本职工作。 “当然了。”霍格尼显然也是听懂了尤里的意思,微笑着回答,“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处理干净,不会让您难做的,尤里队长,多谢您的配合。” 尤里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在霍格尼的视野外,叫来了几个值守的魔鬼骑士,让他们守在外围。 就算不去管霍格尼要做的事情,那也绝对不能让污染物们外泄,一旦发现了那样的苗头,就立刻预警。 在几名魔鬼骑士允诺之后,尤里才能放心的离开。 等到踏过了几条街道后,尤里的表情才逐渐放松了一些,那紧绷了数月的眉毛也逐渐平和了下来。 但他的步伐却加快了。 因为街道尽头的那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已经映入了他的眼帘。 魔鬼部队驻扎的第五区并不是一个军事要塞。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它就只是一个分区。 在十年前,它也是有着不少普通居民的,直到十年前的宵星事件,那些住在第五区的普通居民才逐渐撤走,只留下了新建立的魔鬼部队,以及其家属。 从某种意义上,第五区就是曾经的里姆站,就是那个宵星的英雄村。 只不过它早已失去了英雄的大名,更多的作为被人忌惮以及远离的存在。 虽然它还是给魔鬼骑士和其家属们提供了住房以及一切基本生活保障,但早已没人将其当做是一个正常的分区了。 很少有魔鬼骑士们愿意将自己的家属接到这里来居住。 大概十个魔鬼骑士中,就只有一到两个会这么做,这也导致了第五区的家属区人很少。 不过身为队长的尤里,还是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接了过来。 虽然因为工作繁忙,他与妻女见面的时间很少,但那仍是他最重视的地方。 他的妻子也是,虽然知道他能回来的时间很少,可仍旧会每晚都在家门口点一盏灯,只为能够在夜间照亮他回家的路。 而现在,尤里就看到那盏灯了,这让他如钢铁般的内心瞬间柔软了下来,他正想要加快脚步。 但是又突然间想到了刚才与霍格尼的对话,便不禁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了另一边。 不远处,一座比不上通天塔,但同样巍峨的塔屹立在月光下。 那是第五区的分塔。 掌管者是第五区的主教维森。 而维森主教,也同样十年没有露面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归来的奥利弗主教所说的“崭新的未来”,又到底是什么。 尤里原本还在告诫着自己,让自己不要为了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情操心,但是现在,站在那盏刚好将他脚下的路照亮的灯前,他却发现很难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尤里挑了挑眉毛,并没有转身,只是平静的问道“你一直在等我吗?伊娜。” 黑暗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出来,正是伊娜。 “是的,尤里。”伊娜微微颔首。 “有几天没见了,按理说我该和你好好打个招呼的。” 尤里慢慢的转过了身,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伊娜,而后目光从下往上移,最后移到了伊娜腰间的那把炽火剑上。 即便剑还在鞘中,但隐约间已经能够看到其发出的热意和火光。 尤里知道,那把剑已经被点燃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尤里平静的问道,“几天没见,你就已经站在我的对立面上了吗?” “出了很多事情,尤里。”伊娜轻轻的说道,“我本来想要和你好好谈谈的,但是……没有那个时间了。” “……又是没有那个时间了吗?我总感觉这些天,所有人都在提醒我时间。”尤里用手指敲了敲脖子上那已经停止运行了的紧急装置,“就好像是有人在我脑子里也上了一个这种玩意,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抱歉,尤里。”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已经站在了你父亲的那一边?” 伊娜并没有否认“是的。” “……看来一些人对你父亲的担心是对的。”尤里说道,“看来他已经拉了一大批人?” 娜说道,“就只有我一个。” 尤里又看向了伊娜的眼睛,他想伊娜是否被影响了,或者被控制了。 但都没有,伊娜的眼睛一如既往,就像她在面对那些污染物时一样。 她没有被污染。 尤里叹了口气“你总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很复杂。”伊娜说道,“但也可以简单的总结——你们从污染地里带回了不该带回来的东西。” 果然是因为这个吗? 尤里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波动,只是缓缓的说道“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了,也就是说,你的父亲也已经到了,是吗?” 他环顾四周,并没有感受到多余人的存在。 “看来你的父亲已经赶往那边了。”尤里说道,“先不说他能不能成功,你来这里……是为了阻止我?用我的家人?” “不是。”伊娜说道,“我只是来阻止你的,以及……” 她顿了顿。 “今晚会发生很多事情,我不想让你的家人受到伤害。” “所以你还是来保护我的家人吗?”尤里笑着说道,“确实很像是你的风格啊,伊娜。” “不要动,尤里。”伊娜盯着尤里的手,认真的说道,“我了解你的剑术,所以我已经提前将剑过热了,你要是有动作的话……我不想让安琪失去父亲。” 安琪是尤里的女儿。 “那你要让我只是看着吗?” “等过了今夜,我可以将一切都告诉你。”伊娜说道,“但现在不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而且你也不会相信。” “是吗?”尤里微微颔首,似乎是在理解,而后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伊娜的眼睛,说道,“说起来,前几天我在深渊之地遇到了一个……嗯,幽灵?我想问问你认不认识。” “不要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伊娜冷冷说着,“面对你,我会全神贯注的。” “我确实想知道,因为我答应了他一些事情。”尤里说道,“他穿着宵星的制服,说自己忘了很多的事情,连天琴都已经忘记了,唯独就只记得一件很模糊的。”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看着伊娜的眼睛,轻轻的说道。 “他说他欠了一样东西,对一个女人,那个东西是……音乐盒。” 伊娜的瞳孔微微一凝。 刹那间。 两把剑在同一时间出鞘,一红一黑。 红色的剑锋上是炽热的火,仿佛要将寂静的黑夜所切断,而那黑色的剑锋则藏于黑暗之中,挥动时看不见剑影,只能听见划破空气的尖啸声。 铛! 一红一黑撕咬在了一起,那红色的剑锋凭借着高温,差点将黑色的剑锋折断。 但黑色的剑却扛了下来,同时接着红色剑锋上的赤焰,也完成了自己的升温。 两人迅速退开,但此刻已然是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看来你确实认识那个人。”尤里说道。 “是的。”伊娜并没有否认,“很多年前,我叫他叔叔。” “那么那个女人?” “是他的妻子。” “如何了?” “疯了。” 尤里沉默了下来,而后缓缓道“他是英雄,我亲眼所见。” 伊娜有些诧异。 “让开吧,伊娜。”尤里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伤害你的父亲,我也会努力让真相大白的。” 伊娜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害怕你伤害我的父亲。” “那是?” “我是怕我的父亲不小心杀了你。” 尤里顿时一怔。 下一秒,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天际。 七十二 原来如此(5K) 将时间往回拨一些。 杰拉尔正站在一幢相对高的建筑上,用望远镜看着远处的营地。 他已经在这观察许久了,看到魔鬼部队入城,又看到他们解散,留下了那一众明显不是魔鬼部队的人,以及,那一排排还在扭动着的污染物残骸。 杰拉尔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些人想要干什么?”他低声说道,“怎么会把污染物带回来?” “应该是伪装吧。”白维懒洋洋的说道,“还挺有想法的。” “伪装?” “嗯,就是用那些污染物的残骸来伪装。”白维说道,“我猜,他们应该是把东西藏在那些残骸里了。” “……连你的眼睛都看不穿吗?” “并没有那么容易,那些残骸应该是从污染地最深处,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深渊中拿出来的,我能从这些残骸上感受到残存的神性。”白维饶有兴趣的观察着那些不死不灭的残骸,“带有神性的东西,自然是不那么容易被看穿的,至少需要认真一点,但你现在的身体嘛……” 白维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杰拉尔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要看穿那被神性所覆盖的残骸,需要左眼释放更多的力量,但那样的力量显然是现在的他所难以承受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杰拉尔沉着声说道,“其实我的身体还可以,撑得住。” “有些事情可不是你说撑得住就能撑得住。”白维淡笑着说道,“上了年纪的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比较好啊。” 杰拉尔自然能从白维的话语中听出调侃之意,显然白维并没有把对方这种程度的伪装放在心上,这让他稍稍放松了些,于是他接着观察。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维萨斯的尸块和那份净化源晶都在那里。 但不管是杰拉尔还是白维都没有就这么直挺挺冲进去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毕竟魔鬼部队和骸骨部队不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琴精锐,而且整个第五区都是他们的主场,一旦在这里被他们所围剿,那面临的压力可不是在外面可以比得上的。 哪怕是杰拉尔,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脱身的可能。 但白维就不一样了,杰拉尔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白维的跃跃欲试,知道他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尸块不择手段的,毕竟这个家伙从来就不知道害怕。 想到这,杰拉尔决定再提醒一下白维他们两人的交易内容。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营地那边就有了动静。 杰拉尔看到正不断的有魔鬼骑士推着盖着厚实黑布的小车从营地里走出,他们最少两人,最多三人的结成一队,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迅速融入到了黑夜之中。 事实上,如果不是白维的眼睛,这种距离,这个能见度,真的很难看清东西。 他正想要开口,就听到白维的声音先一步的在他脑海中响起“原来是想以这种方式离开吗?” 显然白维也看出来了,那就不需要杰拉尔提醒了。 但杰拉尔也很快发现,这帮家伙并不是魔鬼骑士,他们只是穿着与魔鬼骑士类似的装束。 看来是逐新会的人。 杰拉尔立刻说道“他们出来了,你现在能看穿了吗?” “不行。” “还是不行?”杰拉尔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没有神性残骸的遮挡,你的眼睛就能看穿的吗?” “是啊。”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但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呢?” 听到这句话,杰拉尔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再次看向了那一辆辆推车,而白维也在这时与他共享了一下视野,这让杰拉尔看的更加清楚了,哪怕是晚上,都可以在不借助火光的情况下看到几十米开外的各种细节,比如那些逐新会身上携带着的小型吊坠。但即便是这样,他也看不清推车上装的是什么,仿佛被一道巨大的阴影所笼罩了。 这种感觉和营地里的那些污染物残骸一模一样。 杰拉尔顿时明白车上是什么了。 “他们把那些污染物的残骸也带上了?!” “就目前看来,确实是这样。”白维说道,“啧,他们确实很谨慎啊,似乎早就猜到你会来了。” 听到这话,杰拉尔原本紧皱的眉头又皱得更深了。 他原本以为伊安……不,原本以为解决掉永新,就算不能把麻烦全部解决,至少也能解决掉大半,再不济也能稍微缓解一下。 但现实却是,对方的行动更加的迅速,且更有针对性了,仿佛已经等他了如指掌,所有事情都预料到了。 这让杰拉尔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不止是对自己,更多的是对伊安,就好像伊安的牺牲什么都没有换来,还让事情更加恶化了。 “嗯?是我的错觉吗?”白维突然说道,“我好像嗅到了空气里有很丧的气味,不会是你发出来的吧?” 白维的话就像是一盆凉水,将杰拉尔从头到脚的淋了个透,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明明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能还有这样的负面情绪? 于是他咬破了下嘴唇,用那微微的刺痛来警醒着自己。 逐新会现在的动作,恰恰是伊安的牺牲换来的。 他们也不敢继续等下去了。 想到这,杰拉尔的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而后他低下了头,看向了自己的左中指,低声说了句“谢谢。” “呵呵,我可什么都没有说。”白维也不挑明,“看来,我们可以继续了。” “当然。” 杰拉尔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三三两两,试图藏匿于黑暗之中的逐新会成员上。 而白维则是好好的打量了一下杰拉尔。 其实他也知道,杰拉尔现在的状态并不好。 昨晚经历了弑子之痛,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又撞上了橘的事情。 而橘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现在又来到了这里,面对更麻烦的事情。 要是换做一般人,精神早就已经崩溃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杰拉尔却还能强撑到现在,也就只是有了那么一点“丧”的想法。 当然可能不止一点,毕竟连白维都能感觉到了,那就表明是挺大的了。 白维知道,现在杰拉尔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休息。 但是,他现在最不能做的就是休息。 毕竟,想要挽救一个注定要毁灭的城市,可不是什么下下决心,喊喊口号就能解决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维才决定不进一步动用眼睛的力量,以免让杰拉尔先一步崩溃。 “好吧。”白维说道,“既然如此,就动手吧。” “动手?”杰拉尔难得的自己挑了挑眉毛,“你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在哪里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白维淡淡的说道,“但我知道他们每一组的位置,这还不够吗?” “你的意思是……” 杰拉尔看着左手的中指逐渐立直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指去,他都不用抬头,就知道那是大桥的位置。 “不管他们现在分的有多开,但离开这里的大桥,就只有那么一座,对吧?”白维慢慢悠悠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在他们登上那座大桥前,将他们一个个的都干掉不就可以了吗?” …… 轮胎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滚动着,将整个推车震得不断发出着“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推车上是一块巨大的物品,用黑布覆盖着,同时缠上了绳子,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但随着推车的不断抖动,那些黑布的边角也在不断飘舞着,从有光源的地方驶过时,可以看到黑布下那一块块蠕动着的阴影。 同时,正不断有液体从那阴影中流下。 可推车的人却毫无反应,他们的脸上仍旧戴着厚重的面具,那面具上的黑色镜片连路灯都照不透。 他们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做任何的交谈,就只是沉默的走着,宛若幽灵。 但在又一盏路灯下走过时,他们那漆黑的镜片上又倒映出了真正的幽灵。 两人正要抬头,对方便挥舞着手中的巨剑,对着他们的脑袋就拍了下来。 两道闷哼。 两人几乎是同时倒下,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后便没了动静。 出手的自然是杰拉尔。 他并没有像白维所说的那样将他们都干掉,但至少也能让他们晕个一时半会。 而后他没有犹豫,快速的向推车走去,一把撕开了黑布。 黑布下果然是一块污染物的尸骸,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在这里。”杰拉尔低声说着,接着便准备到下个地方去。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因为从第五区到第四区的通路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那座钢铁大桥。 所以,他们只要守在那附近,将一个个靠近大桥的小组“干”掉就可以,只要动作够快,完全能在他们踏上大桥前找到尸块和净化源晶。 可是杰拉尔才刚抬起脚,便听白维突然说道“不对,你身后的那两个家伙有问题。” 杰拉尔怔了怔,而后猛地回过头,果然看到刚才被拍晕的两个家伙又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竟然还能站起来! 杰拉尔很是惊讶。 正当他准备再次将两人打晕的时候,他却发现了不对劲。 两人的站姿很不对劲,整个身体都是扭曲,就像是被玩坏的木偶,根本不像是人类。 这是怎么回事?! 杰拉尔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人的面具突然裂开,而后,一道凄厉的尖啸声响彻了天际,仿佛要把整个沉睡的第五区唤醒。 “杰拉尔,砍下他们的脑袋,现在。”白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这声音显然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所以杰拉尔也不再犹豫,立刻挥舞起了手中的链锯剑。 几乎是一瞬间,两颗人头就落地了,猩红的血液冲天而起。 杰拉尔顿时僵住了。 这血的颜色……他们还是人类?! 这个念头刚从杰拉尔的脑海中冒出来,他便发现那两颗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所发出的声音依旧没有一点减小,仍在撕心裂肺的呐喊着。 而后杰拉尔便听见白维在他脑海中“啧”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还没等杰拉尔询问“这样是哪样”时,白维又说道“他们也被惊醒了,这是……圈套。” ……惊醒? 白维并没有解释,而是直接将左眼的视野共享给了他。 而后杰拉尔便看到,所有的逐新会成员,都在此刻抱起了推车,朝着大桥的位置开始狂奔。 之所以用“狂奔”,是因为他们此刻已经完全不像是人类了,就如同刚才那两个被杰拉尔斩下脑袋的家伙一样,此刻这些人的肢体都变得十分诡异。 那动作,那姿态,确实如白维所说, 宛若被惊醒的怪物。 他们最近的离钢铁大桥就只有几百米了。 按照这个速度,杰拉尔根本就不可能将他们拦截下来。 “桥上有魔鬼骑士。”杰拉尔沉声说道,“他们应该会把这些家伙拦住的。” “你想多了。”白维说道,“他们为什么要上桥?” 杰拉尔微微一愣“什么?” “人类才需要用桥来过河。”白维淡淡说道,“你看,他们是人类吗?” 杰拉尔终于回过神来,再次借助白维的共享视野看向了这些人。 他这才发现,他们所狂奔的方向,并不是大桥。 而是那条河。 正如白维所言,只有人类才需要用桥来渡河,但怪物不需要。 “还有,我们先前以为那些残躯只是用来遮蔽视野的工具。”白维慢慢的说道,“但其实并不是,它们同样是重要的货物,甚至不亚于我的舌头和那净化源晶。” “……什么意思?”杰拉尔更加不安了。 “那些来自深渊的神性残骸,是那位新神用来提升实力的。”白维说道,“祂想通过直接吞噬掉这些血肉,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从而……彻底的杀死天琴,来完成,最后的降临,也就是逐新会所说的新生。” 杰拉尔的身体僵住了。 白维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他便也明白了,全部明白了。 这一切环环相扣。 他们无数次的以为自己看到了真相,但却不知只是对方所刻意展露出来的一部分。 甚至连白维都没有看出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十余组人马齐刷刷的向河道冲去,杰拉尔现在就算长出四条腿,也来不及将他们一一拦下了。 一旦过了河,就更加不可能阻拦了。 魔鬼部队,就是最后一道防线。 现在,它失守了。 ……这就是奥利弗主教的手段吗? 当看到视野中那仿佛数不清的,如野兽般向河道扑去的鬼影时,杰拉尔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巨大的心里波动和冲击差点让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但也就在这时,白维轻笑出声“别急,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 在听到这句话后,杰拉尔立刻紧握着链锯剑的剑柄,强撑着让自己的身体没有倒下。 白维那不急不缓的语调,就仿佛给他打了强心剂一般。 “你还有什么办法吗?”杰拉尔说道,“我们现在最多就只能拦下一个人了。” “一个人就够了。” 杰拉尔似乎明白了什么,而后深呼了一口气,说道“我的身体还能撑住,你把眼睛的力量释放出来吧。” “不需要。”白维的瞳孔微动,接着便将视线移向了一个正在狂奔的人的咽喉上,接着轻笑出声,“我自己的舌头,我还是能找到的。” …… 河对岸,四区。 霍格尼站在无光的岸边,静静的看着河对岸那被惊醒的五区。 他知道,当那声音响起时,计划便已经成功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不可阻挡的了。 哪怕是拥有那只眼睛的杰拉尔也不行。 当一连串的噗通声从河水里传来时,霍格尼微微掀起了嘴角。 几个呼吸后,一个个诡异的黑影,抱着一个个尸块残骸从河水里爬了上来,而后沉默着站在了霍格尼的身边。 一个,两个,三个。 霍格尼默默的计着数。 等到没有新人爬出来的时候,他嘴上的笑容更为浓郁了。 “竟然只损失了一组,两个人。”霍格尼笑着说道,“宵星的骑士,维萨斯的眼睛……也不过如此嘛,你们说是吗?” 他转过头看向了其他人。 但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大部分人就只是呆呆的站着,那眼睛和死了一样。 这也是他们从不摘下面具的原因。 霍格尼慢慢悠悠的走到了其中一组人的面前,用手指掰开了他们扛着的残骸。 残骸里是净化源晶。 “很好。”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接着又走到了另一个人面前。 “张开嘴。” 那人缓缓张开了嘴。 露出了嘴中的舌头。 “完美!”霍格尼兴奋了拍了拍对方那呆滞的脸,“或者说,更好了!哈哈哈哈!” 而后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回应,便大笑着转身离开。 所以他没有看到那怪物歪了歪脑袋。 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七十三 要么将一切烧成灰 “队长!” “队长来了,快让开!” 眼见尤里来了,先一步到此的魔鬼骑士们纷纷让开了道路,让尤里得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是两具无头的尸体,从服饰上来看,正是霍格尼的手下。 “怎么回事?”尤里问道。 “他们被杀了。”一名魔鬼骑士简短的回答道,“而且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身体……有了变化。” 说着,那名魔鬼骑士便将两具尸体的脑袋拿了过来,摆在了尤里的面前。 这还是尤里第一次看到这帮家伙面具下的脸,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那坑坑洼洼的宛如泥坑般,还不断有细小的蠕虫在抽动的脸,他的眼皮还是止不住的跳了一下。 “队长……”那名魔鬼骑士轻轻的说道,“这些天,我们一直都在和这帮家伙同行吗?” 尤里环顾四周,从大家的脸上看到了凝聚以及惊惧。 毕竟这帮人可是在污染区的时候就与他们同行了,就算不能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那也差不了太多,只是在污染区时大家都戴着面罩,彼此之间也看不到对方的脸。 所以魔鬼骑士们也没有想到,他们面具下的脸,竟然会是这般模样。 也就是说,这些天他们一直都在与怪物同行? 哪怕是常年与污染物们打交道的魔鬼骑士,这时也免不了后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名魔鬼骑士忍不住开口,“他们是一直都是这样的,还是之后才被感染的?” “什么叫之后?你的意思是我们这里也有感染源吗?” “……别忘了,我们从深渊里拉回来的东西是什么。” 一句话又让紧张的气氛加剧了。 按理来说,他们此刻最应该关心的应该是这两人到底是谁杀的,敢在第五区动手杀人,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但眼下两具尸体的诡异状态,已经很难让他们去优先考虑凶手是谁了,毕竟,就现在来看,凶手杀的人还是怪物,真的不好说。 尤里转头看向了一名魔鬼骑士,那是他现在的副官。 对方凑了上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但尤里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因为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 所以他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而后对在场其余的骑士们说道:“今晚就先这样吧,我会把余下的事情处理好的,你们先回去休息。” “回去休息?可是队长……” “听到我的命令了吧。”尤里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句,“回去休息……当然了,睡前先做好污染自检,就不统一安排检查了。” 魔鬼骑士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听从了尤里的命令,只留下了两个处理尸体的人,其余的都离开了。 而这一刻,尤里的表情才终于凝重了起来。 刚才副官就和他说了两件事情。 一,先前他派去看守那些霍格尼手下的那几名魔鬼骑士已经被感染了,而他们带回来的那些污染物残骸,也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二,根据大桥的值守部队汇报,他们看到无数黑影跳进河里,掠过了大桥直接进入了第四区 也就是说,那些重度的污染物,已经进入天琴里了。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先前伊娜对他说的话——“你们从污染地带回了不该带回来的东西”。 现在,一语成谶了。 “队长,现在该怎么办?”副官低声说道,“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那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尤里看了副官一眼,沉思片刻后,说道:“按照正常流程,向通天塔汇报。” “……就只是汇报而已?” “在搞清楚真相前,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不多。”尤里看了一下那些已经离去了的魔鬼骑士的背影,轻轻的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的人都需要休息,哪怕只有几个小时也好。” 副官知道尤里是对的。 在经历了这么一连串的事件后,又是从深渊中回来的,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到了精神的临界点,要是再进一步,那可真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但副官也注意到了尤里这句话的重点——“哪怕只有几个小时”。 “您是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副官低声问道,“就在这两天吗?” “或许已经在发生了。”尤里拍了拍副官的肩膀,低声道,“不管怎么样,做好准备,至少今晚不能再出乱子了。” 副官严肃的点了点头,而后快步离去。 接着,尤里也迅速的返回了自己的家中。 果不其然,伊娜还在那里等着他。 “刚才你说没时间。”尤里没有拐弯抹角,很是直截了当的说道,“现在,我要知道全部的事情。” 伊娜没有说话,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尤里身旁响起。 “当然,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助。” 尤里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缓缓的转过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从阴影中走出。 自然是杰拉尔。 尤里看着杰拉尔,杰拉尔也在看着尤里,这让站在一旁看着伊娜有些紧张。 这不仅是两任开拓者部队队长间的碰面,要知道杰拉尔现在还是天琴的通缉犯,身为魔鬼部队队长的尤里有义务直接将杰拉尔抓住。 但尤里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深深的看了杰拉尔一眼,而后说道:“那么你要说得清楚些了。” “当然。”杰拉尔微微颔首,“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伊娜顿时松了口气。 接下来,杰拉尔又把先前告诉过伊娜的事情,尽可能简洁的复述了一遍。 在听完后,尤里的反应并没有之前的伊娜那么大,但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半晌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咬在嘴里的时候才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杰拉尔:“介意我来一根吗?我觉得我需要点助力才能消化你的这些话。” 杰拉尔摇了摇头,但还是说道:“你竟然会抽烟吗?” “已经很久不抽了,上一次抽可能还是十年前?”尤里将那根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发霉的烟点燃,“我只是习惯在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带上那么一两根,抽出时间闻一闻,毕竟那地方的气味可不是很好,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确实。”杰拉尔微微颔首,“烟味总比腐尸的味道好一些,那时我们队里也有人这么做。” “大概这就是传承吧。”尤里淡淡的说道。 听着两人的交谈,伊娜感到了些许的惊讶,她不太能理解两个理应处于敌对状态的男人怎么就能像前辈和后辈一样的聊起来了。 但她还是很明智的没有出声,就只是听着。 在吸上了一根后,尤里的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老实说,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放在一周前我是绝对不信的。”尤里说道,“但是现在,我愿意相信。” “看来你也遇到了很多事情。” “是的。”尤里看着杰拉尔的眼睛,说道,“我在深渊之地,遇到了很多……宵星的亡灵,我和他们有过交谈,所以我愿意相信你。” “……是吗?”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为天琴付出一切的人,最终还要背上叛逆者的名声。”尤里轻轻的说道,“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我算是知道问题在哪里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我又该怎么协助你?” 见尤里如此简单的就相信自己并选择入伙,杰拉尔的心中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直截了当的点明道:“净化源晶。” “净化源晶?” “是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奥利弗,他是通天塔的主教,也是与天琴连接最深的人。我认为正是因为他被污染了,才会让局面落入如此被动的局面。”杰拉尔快速的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或者说,是当初伊安的分析,“他拥有的权限也是全天琴最大的,所以新神也是希望借由他的力量来降临,所以我们必须要用净化源晶将他净化,让他重新回到我们这一边,那么这一切还有斡旋的余地……我想逐新会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要把净化源晶一同带走。” 听了杰拉尔的话,尤里微微颔首,显然是认同的。 “不过净化源晶已经被拿走了吧。”尤里问道,“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知道。”杰拉尔简短的回答。 “很好。”尤里也没有询问杰拉尔是怎么知道的,就只是点头,“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准确的说,不止是需要你。”杰拉尔说道,“我需要的是整个魔鬼部队。” 尤里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杰拉尔。 杰拉尔则是打开了怀表,让尤里看着怀表上的时间。 “现在是凌晨四点整,六个小时后,奥利弗会举行全民大会。”杰拉尔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全民大会吗?”尤里想了想,而后有些不确定问道,“你说的是那个将所有职工召集到一起,就某项重大决议进行投票表决,如果通过的话,就将表决的结果上报给我主……是这个吗?” “是的。”杰拉尔说道,“这个大会已经很久都没有举行了,上一次还是在百年前,就是否将轨道列车发展为天琴最主要的交通工具的决议。” “……我想这一次他们要讨论的应该不是轨道列车。” “当然不是,甚至于要讨论什么都不重要。”杰拉尔缓缓的说道,“重点是上报给主,这个上报……是要将主唤醒的。” 尤里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按照现在这个发展,唤醒的到底是我主,还是……另一位呢?” 沉默,良久的沉默。 不管是尤里,还是也在这个时候才得知了全部的伊娜都没有说话。 尤里夹着的烟已经烧到了手指,但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爸爸?” 这细微的声音却像是一枚掷入了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让荡起了涟漪。 三人一同看了过去,发现是一个小女孩,正扒拉着屋子的门,探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尤里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艾娜,你怎么醒了……爸爸吵到你了吗?” 艾娜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起来上厕所……爸爸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爸爸有事情要谈。”尤里说道,“你先回去睡觉吧。” 艾娜“哦”了一声,她本来就没怎么睡醒,正要将脑袋缩回去,但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强打起了精神,而后歪着头问道:“是大事吗?” 尤里沉默了半晌。 “不,小事。” 艾娜这才放心的回去了。 而后,尤里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的转过头,看向了杰拉尔,再一次重复了之前的话。 “你说吧。” “我该怎么做?” …… 二十分钟后,伊娜将杰拉尔送到了桥边。 这个时候有了尤里的通行证,杰拉尔可以直接离开了。 “父亲。”在杰拉尔即将离开时,伊娜叫住了他,“我还是和您一起吧。” 杰拉尔似乎猜到了伊娜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不,伊娜,你要留在这里,别忘了你的任务一样很重……虽然不在一个地方,但我们也在并肩作战着,不是吗?” “可是……” 伊娜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杰拉尔却突然伸出了手,一如儿时那般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事罢了。”他轻轻的说道。 伊娜怔住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杰拉尔已经踏上了离去的大桥。 太阳在此刻升起,拂晓的晨光在杰拉尔的身上涂上了一抹红。 让他看起来像是走进了烈火之中。 她下意识的想要叫住杰拉尔,但在这么一个恍惚间,他就已经走远了。 “终于到最后了。” 在那仿佛要将天际点燃的晨光中,杰拉尔听到了白维对他说。 “要么新生,要么毁灭。” “要么将一切,” “烧成灰。” 七十六 你能效忠的对象只有我 自当歌颂……且永远铭记? 杰拉尔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从奥利弗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真正的幕后黑手,这一切灾祸的始作俑者,现在却能够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语。 “你是认真的吗?”杰拉尔忍不住说道,“你真的是认真的吗?” “当然。”奥利弗平静的回答,“我永远尊重那些为之付出的人,他们就像是星辰般璀璨,当然了,这其中也包括你,杰拉尔。我一直都认为,你就是当中最亮的那一颗。” 杰拉尔感到荒诞的有些想笑。 十年前,他或许会把这句话当成荣誉,毕竟说这句话的可是通天塔的大主教。 但是现在…… “杰拉尔,我能够理解你的愤怒,你的绝望,以及你如今不顾一切的,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奥利弗走到了杰拉尔的身边,如老友般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哪怕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是在以你自己的方式拯救天琴,所以我并不会责怪你,说到底,这已经是你在无法觊觎到真相前所能做到的一切了。我尊重你,但我也不希望你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走到底……我们的未来,还需要你这样的标志,你这样的英雄。” “你觉得这样的胡言乱语我就会相信吗?” 奥利弗轻轻的叹了口气,那语气就像是对叛逆儿孙无奈的老父亲:“我知道你不会这么简单就相信的,那样就不是你了……但是没有关系,我们现在还有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奥利弗的话始终在天琴的各个角落里回响着,让每一个天琴人都能听到他们的大主教与曾经那位英雄的交谈。 杰拉尔也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现在全天琴的人都在关注着他,现在也不是一刀砍下去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所以他抬起了头,直视着奥利弗,一字一顿的问道:“你说你要杀死天琴。” “准确的说,我要杀死的是天琴之神,而不是天琴。”奥利弗说道,“天琴人,天琴城,和天琴之神,千百年来一直都绑定在一起,这是不应该的。” “为什么?” “天琴的机械师们有这么一句话,‘机械想要永新,就要不断的迭代’。”奥利弗说道,“这句话放在天琴之城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天琴之城就像是这样一个机器,千百年来,我们也在不断的更新,不断的迭代,变得越来越先进,越来越强大,但……也到此为止了。” 奥利弗背着双手,绕着杰拉尔缓缓的走着。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距离上一次举办全民大会,还是一百年前了,那时我们通过了齿轮列车的法案,让整个天琴城焕然一新,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城市。可是……之后呢?这百年来,我们还有那样重大的革新吗?我们还有齿轮列车那样先进的,能够改变城市结构的创新吗?” “没有了,都没有了。” “虽然我们在细小的方面,依旧在进步,依旧在推陈出新,我们的义肢变得越来越灵活,我们的配件变得越来越精密。但我们的城市,已经百年来都未曾有过变化了,齿轮列车的轨道还是百年前铺下的,它上面的每一颗齿轮都在散发着陈旧的气息,就像是个迟暮的老人,他可以换义肢,换义眼,但唯独换不了腐败的器官和血管,这会让他不可避免的走向衰弱和死亡。” “但人死了也就死了,可天琴这座城市呢?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它这样的衰弱,这样的腐败下去吗?” 奥利弗停在了杰拉尔的身前,注视着他的眼睛,而后缓缓的说道。 “至少,我是看不下去的。” “所以我才决定,做一些什么。” 听了奥利弗的解释,杰拉尔感到荒谬无比:“所以你就打算把天琴之神给杀死?”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就没有办法进行革新。”奥利弗淡淡的说道,“杰拉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天琴之城的主体是由什么构成的,如果不解决掉祂,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做到那些事情吗?” 奥利弗的话让杰拉尔立刻想到了曾在齿轮总站的熔炉里所看到的那份血肉。 天琴之城,是由天琴之神的血肉组成的。 看来奥利弗也很清楚这一点。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你就要杀死天琴之神?”杰拉尔仍旧感到不可思议,“天琴之城本就是由天琴之神所创造的,是祂在污染地前庇护着我们,因为有祂才有的天琴之城……” 杰拉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奥利弗打断了。 “看来,在你的眼中,天琴之神是我们的创世主,是我们的庇护者,是我们的……类似于父亲那样的存在,对吗?”奥利弗淡淡的问道,“所以在你看来,我就像是个在父亲身体抱恙时,就想要杀死他的逆子,是吗?” 杰拉尔直视着奥利弗:“难道不是吗?”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杰拉尔看到奥利弗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就仿佛,他一直在等待着杰拉尔将话题引导到这里似的。 只不过这个笑容一闪而逝,很快奥利弗就恢复成了先前那副淡然的模样。 除了杰拉尔,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笑。 这让杰拉尔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是啊,这样看起来,我确实就像是个逆子。”奥利弗背过身,又向着自己的座位缓慢的走去,“对于创世主,对于我们的神,我未免表现得也太过于无情,太过于残忍了,是吧?” 他在座位前站定,而后又转过身来,目光扫视着在场所有来参加会议的人,最后又落在了杰拉尔的脸上。 “但,我们的主,我们的天琴之神,真的是你所说的……慈父吗?” 杰拉尔微微一怔。 “祂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庇护我们吗?” 奥利弗慢慢的举起了自己的金属义肢,声音逐渐加大。 “天琴的人们,看看我们的身体吧。” “看看你们我属躯体,机械义肢下的身体吧。” 所有人都看向了奥利弗那高举的义肢。 “看,多么完美的作品。它能做到太多太多的事情,有了它,我们就是天琴人,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天琴人。”奥利弗满脸微笑的说着,而后他突然发力,将义肢硬生生的拆了下来,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了奥利弗摘下义肢后,那胳膊断口处狰狞的肌肉,由于用力过猛,那断口处血肉模糊,看得人心里发怵,“可要是没有它,我们又是什么呢?” 他的血滴在了看台上,触目惊心。 “呵呵,没有这义肢,我们又是什么呢?”他轻轻的说着,“是残疾人,是肢体不健全的残疾人,是吃饭时不能拿住刀叉,走路时必须要拄拐的残疾人。”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天琴人,就是有义肢的残疾人。” “我们为什么会以拥有义肢为傲,以原身的血肉为耻?” “为什么,我们的小孩在还未成年时就会嚷嚷着要更换更新,更出色的肢体。” “我们的大人全身上下都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部位。” “我们的老人在死后下葬时,都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的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奥利弗的目光再次下移,继续和杰拉尔对视着。 “你能告诉我吗?杰拉尔,到底是谁让我们如此依赖机械的?以至于不惜抛弃原生的血肉都要去拥抱那冰冷的金属?” “又是谁,在我们的脑海中种下了一道又一道枷锁,让我们在拥有这样强大力量的同时,又无法对这道力量的来源动手。” “在使用了这些东西后,天琴人只能是天琴人,一旦离开天琴,机械失效,我们就只能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残疾人。” 奥利弗的语气逐渐冰冷。 “回答我,杰拉尔。” “祂到底是庇护了天琴人,还是囚禁了天琴人?” “我们到底是祂的子民,还是祂所圈养的……孽畜?” “杰拉尔,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祂有朝一日放弃了我们,那么整座城市里……将是数以百万的,残疾人。” 这一刻,整个会议厅……不,整个天琴城鸦雀无声。 人们呆呆的看着奥利弗,又呆呆的看着自身的机械义肢。 他们以前还从未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此刻就像是被奥利弗突然点醒了一般,眼中陡然涌现出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就连杰拉尔,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是怔怔的看着奥利弗,已然没有了先前质问的气势。 这样令人压抑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最终,有一个参会者身体颤抖着,低声说了一句:“那就……杀死天琴吧。” 他的话就像是一粒落入了煤油中的火星。 刹那间,愤怒与恐惧的火熊熊燃起。 所有参会者都站了起来,高举着拳头呐喊着。 “对,杀死天琴!” “杀死天琴!杀死天琴!” “杀死天琴!” 参会者的声音传到了会外,同样将其引爆。 整个天琴之城都在用愤怒的言语高呼着“杀死天琴”! 而奥利弗就在这如海浪般的呼啸声中走下了台,再次走到了杰拉尔的面前。 明明两人的身高相近,但杰拉尔却感觉奥利弗在俯视着自己。 “现在你明白了吗?杰拉尔。”奥利弗微笑着说道。 杰拉尔感觉喉咙一阵生疼,他看着奥利弗,低声问道:“这就是你的计划?” 火焰已经燃起,奥利弗也不再需要让全城的人都听到他的声音了,所以他只用让杰拉尔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是啊,当然最初的计划要更为稳妥一些的,但因为你给我带来的麻烦,让我不得不将计划不断的修订,提前……好在,仍旧顺利。” 说着,他又后退了一步,再次让自己的声音响彻全城。 “天琴的人们!我已经听到了你们的声音,收到了你们的祈祷。”他的语气庄重肃穆,宛如真神降临,“我,奥利弗·德利,向你们承诺,绝对会改变这一切。我会亲手杀死天琴,将崭新的未来,带到你们的面前!” 此话一出,人们那“杀死天琴”的喊叫声立刻转为了对奥利弗的拥戴声。 他们高呼着奥利弗的名字,甚至要比当初他们高呼天琴之名时更为响亮。 “现在,就只差最后一步了。”奥利弗再次看向了杰拉尔,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宵星的骑士,杰拉尔。在历经了这一切后,你是否愿意再次效忠于我,再一次为了天琴的未来而奋斗呢?” 这一瞬间,大厅内数百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杰拉尔的身上。 而在大厅之外,更多的人也在关注着这里。 “只要你愿意效忠于我。”奥利弗轻轻的说道,“你先前所做的一切,我都将既往不咎,而且我将恢复你的名誉,以及曾经的宵星所有的名誉,他们将不再是叛逆者,他们当以英雄的姿态,重新回到所有人的视野中。” “当然了,就算不愿意,我也依旧会这么做的。”奥利弗微笑着说,“这是你们应得的。” 杰拉尔张了张嘴。 就这样……结束了? 只要他上前握住那只手,像是十年前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这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宵星的名誉。 过往的执念。 一切都将拨云见日了吗?只要让新神降临? 如此的……美好? 杰拉尔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但也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当初白维和他说过的话。 “你知道新神的降临需要的代价吗?” 他的瞳孔微微一凝。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个家伙,隐瞒了最关键的事情! 杰拉尔立刻向前:“让新神登基,你知道会死多少人……” “你的女儿,在第三区的分塔。”奥利弗突然开口,仍旧是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所在意的,那个名叫橘的孩子,就在通天塔的大门外。” 杰拉尔的身体一僵。 奥利弗仍旧面带微笑,但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 “杰拉尔,想想清楚吧,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没有办法收回了……哦,还有那个寡妇。”奥利弗说道,“我和昨天已经不一样了,现在……整个天琴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杰拉尔死死盯着奥利弗:“你都知道?你知道新神的降临会带来什么?!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杰拉尔。”奥利弗淡淡的说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说出那句话,然后带着叛逆者的身份死去,还有那几个家伙,一并上路。但你将什么都无法得到,你应该很清楚,就算你说出了那句话,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第二个选择,抓住我的手,我会给你我向你许诺的一切。你还会是曾经的英雄,你的女儿,那个小女孩,还有那个寡妇……更多更多的人,都将得到救赎,你们将在未来拥有着一席之地。” “这两个选择,都只能影响你自己,而不能影响我。” “做出选择吧,杰拉尔。”奥利弗看着杰拉尔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以叛逆者的身份死去,还是以英雄的身份活着!” 杰拉尔转过了头,通过白维的眼睛,他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里姆站,两个男人正向着哭泣中的女人走去。 三区分塔,站在伊娜身旁的魔鬼骑士们慢慢将手伸向了腰间的炽火剑。 通天塔外,一个骸骨骑士热情的与橘搭讪,橘则是紧紧的抓着衣领,想要离开,但却被阻止。 “杰拉尔!”奥利弗朝着杰拉尔狂吼,“做出选择吧!就在现在!” 这一刻,杰拉尔差点崩溃。 直到白维那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拒绝他,杰拉尔。” “你能效忠的对象。” “只有我。” 七十七 再来声响彻天地的咆哮吧! 杰拉尔站在通天塔外,正午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周围的人也不断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而后他看向了不远处,橘正蹲在那里,埋着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橘也抬起了脑袋,视线与杰拉尔交汇在一起,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杰拉尔站了好一会,才走到了橘的面前,低声问道:“回去吗?” 橘点了点头,接着便站起了身,衣服里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杰拉尔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橘则是将头埋得更低了,而后轻轻的说道:“有人缠着我,没有机会丢。” 橘一直想要报复天琴。 今天的全民大会自然是不可能错过的,只可惜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已经被奥利弗盯上了。 杰拉尔和橘坐上了回家的齿轮列车。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光明正大的坐齿轮列车了。 最后一次坐齿轮列车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其实仔细回想一下,也就只是几天而已,那时和他同乘的人还是库德,还是奉了上级的命令前来追杀他的。 “啊,是杰拉尔先生,真是辛苦您了。” “感谢您这十年的付出。” 因为全民大会已经结束了,来参加的或者是来旁听的人有很多,所以此刻齿轮列车上的人也有很多,于是杰拉尔自然是被不少人认出来了,他们纷纷向杰拉尔打着招呼,十分的热情,一如十年前他还是宵星的骑士时那样。 可是明明,他的通缉令还贴在每一节车厢上。 如果是在十年前,他或许会笑着回应这些人,但是现在,他实在是笑不出来,连颔首致意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只是带着橘站在齿轮列车的角落里,背对着热情洋溢的人们,一言不发。 好在大家对他的关注也没有那么的高。 很快,人们就将交谈的重点放在了全民大会的公投结果上。 是的,在杰拉尔离开通天塔的那一刹那,全民大会便以百分之九十的赞同数通过了那一项决议。 “处死天琴之神”。 杰拉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回忆起先前在会议厅里的场景。 奥利弗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不,准确的说,不是橄榄枝,是威胁。 现在的奥利弗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他只需要杰拉尔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那个时候的奥利弗给杰拉尔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如果不是白维突然的出声,他几乎就要扛不住的妥协了。 但白维的出声,也只不过是让他扛住了那股压迫,能够掉头离开罢了。 杰拉尔拒绝了奥利弗向他抛出的橄榄枝,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可也只是如此了,他没有办法在那样的场合下继续抗衡奥利弗,只能选择离开,或者说……逃避。 是的,现在的杰拉尔在绝大多数天琴人的眼中,就是个逃兵。 人们既敬佩他这十年来的坚守,又对他没有勇气面对现实而感到嘲弄和鄙夷。 所以哪怕是在车厢里,那些偷偷看向杰拉尔的视野里,就带着这样的不屑和轻蔑。 在他们眼中,杰拉尔是注定要被时代所抛弃的人了。 齿轮列车缓缓停靠,杰拉尔带着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开了车厢。 车门打开又关闭,在闭合前的那一刹那,杰拉尔听到有人在说。 “说是英雄,可这十年来他给天琴带来的麻烦也不小吧,就这竟然还不想着赎罪,还要……” 车门关闭,列车开走,那话语便戛然而止。 杰拉尔没有多少反应,但他感受到那只抓着他衣角的手正在一点点的攥紧。 于是他拍了拍橘的手背,轻轻的说道:“没事的。” 橘的手也就松开了。 两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而后就这么无言的回到了那间小仓库。 让杰拉尔感到意外的是,伊娜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父亲。”在看到杰拉尔后,伊娜立刻迎了上来,她满脸的焦急,不过在看到橘的时候又顿了一下,“这是?” 杰拉尔轻轻的拍了拍橘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要和这位姐姐谈。” 橘点了点头,而后独自走进了仓库。 接着杰拉尔便向伊娜介绍道:“她是埃里克的女儿。” “……埃里克叔叔吗?” 伊娜的神情变得复杂了起来,显然她是记得埃里克的,也想要了解一下橘的情况,但她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杰拉尔便先一步开口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骸骨部队的人告诉我的。”伊娜低声道,“他们早就知道您在这里吗?” “不。”杰拉尔摇了摇头,“是奥利弗告诉他们的,奥利弗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因为直到今天,他才拥有那样的力量。” 伊娜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您的意思是……” “是的。”杰拉尔轻轻的说道,“现在的奥利弗,已经具备一定的神性了,那能够让所有天琴人都听到他的声音便是证明。” 拥有一定的神性…… 伊娜从来没有想过凡人之躯竟然能够掌握神的威能。 “难道是昨天晚上的那些尸骸吗?”伊娜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杰拉尔点了点头。 那些神性有关的信息,自然是白维告诉杰拉尔的。 现在的奥利弗,已经是全天琴除了那两个真神外最为强大的存在了。 在那两个真神苏醒前,整个天琴都是他耳目的延伸。 他自然能够找到与杰拉尔有关的一切。 当然,白维的存在能够让这样单方面的窥视效果有所减弱,但并不是完全的。 如果完全介入的话,那奥利弗就很有可能察觉到白维的存在。 “父亲……”伊娜问道,“先前奥利弗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身为父亲,杰拉尔自然知道伊娜所问的是“那些事情”指的是什么。 自然是天琴之神的影响了。 而这个问题,杰拉尔也同样在白维那里得到了答案。 “是的。”杰拉尔也轻轻的说道,“都是真的。” 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奥利弗是在撒谎的伊娜,却也从杰拉尔这里得到了相同的答案,眼中最后一丝希冀也要消失了。 “那……如果那位新神降临,这一切会好起来吗?”伊娜轻轻的问道。 “我不知道,伊娜。”杰拉尔摇了摇头,在这种时候,他也不希望对女儿说谎了,“新神降临后,天琴会有着怎样的改变,是好还是坏,这是未来的事情,没有人能够说明白。但我知道的是,新神降临的这一过程,会让很多人丢掉性命。” “多少人?” “三分之一。” “……一个区?” “不,全天琴的三分之一。” 听到这句话,伊娜的身体止不住的晃了一下。 全天琴的三分之一,那是多么庞大的数字,伊娜根本就不敢去细想。 “……可是没有人会相信您的。” “是啊。”杰拉尔轻轻的说道,“我知道。” 父女俩再一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伊娜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杰拉尔的眼睛。 “我们离开这里吧,父亲。” …… 咔嚓。 沉重的大门被拉开。 血液如同潮水般涌出,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在瞬间升腾了不少。 在那大门后,是一颗直径数米,正在微微跳动着的……心脏。 心脏的造型十分古怪。 它看起来就像是被一把小刀自上而下的切下,切到只剩三分之一时收刀,这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心脏被一分为二,又像是两个独立的心脏,只是有一小部分连接在了一起。 而它不管是一颗还是两颗,那两部分的差异都很明显,其中一颗跳动得澎湃有力,像是健康的年轻人,而另一颗且显得黯淡而虚弱,宛如迟暮的老人。 “多么美丽啊。” 奥利弗站在这颗巨大的心脏前,轻轻的说着。 这是通天塔最核心的部分。 整个房间里有二十多人,除了奥利弗外,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 “美丽?” 奥利弗身边的是霍格尼,他对奥利弗的形容有些不解。 “是啊。”奥利弗淡淡的说道,“神与神的厮杀,难道不美丽吗?” “这样说的话……”霍格尼也仔细打量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道,“确实美丽,这样的画面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的啊。” “呵呵,是啊。”奥利弗看向了霍格尼,“还有多少时间?” “二十个小时。”霍格尼说道,“根据我们的计算,二十个小时后,天琴就会被主彻底的杀死,主将在天琴的尸骸上完成新生,从而降临于这个世界。” “啊,就只有二十个小时了吗?”奥利弗看向了心脏虚弱的那一部分,轻轻的说道,“二十个小时后,主将降临,而我们也将完成这个世界上从未有人做到过的壮举——杀神。” “是的,主教大人……哦不,教皇冕下。”霍格尼朝着奥利弗行了个庄重的礼,“从今往后,您将青史留名。” 对于冕下这个称呼,奥利弗并没有回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而后看向了霍格尼身后的那些“人”们:“时间差不多了吧?” 奥利弗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人便直挺挺的向着那心脏健硕的部位走去。 在他接近的途中,那象征着神祇的伟力也在溶解着他身上的防护。 于是他的衣服消融了,皮肤也消融了,甚至连血肉和骨头都在消融,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就这么走到了心脏前,而后被心脏所吞噬。 刹那间,这边心脏的跳动声更为强力了,而另一边则进一步的衰弱。 “一定要严格控制好补给的时间。”奥利弗看着身后那一排排的“强心剂”,淡淡的说道,“哪怕是主,这种东西一次性摄入太多,也很容易出问题的,我可不想接手一个什么都不剩下的废墟。” “放心好了,冕下。”霍格尼点点头,“我会严格把控的,在主苏醒前,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奥利弗微微颔首:“那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去盯着那个家伙。” “你是说杰拉尔吗?”霍格尼有些惊讶,“现在的您还需要担心他吗?” “一点微不足道的谨慎而已。”奥利弗淡淡的说道,而后走出了房间。 他并没有和霍格尼说清楚。 以他现在的力量,按理来说全天琴唯一不被他影响,不被他感知的地方就只有这个房间,因为神祇的存在。 但问题是,杰拉尔那边也有。 虽然并没有这里的这么强大,但奥利弗对杰拉尔所能施加的影响也确实有限,要不然在会议厅时他就能让杰拉尔跪下了。 ……是因为那只眼睛吗? 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吧。 维萨斯的尸块啊……可真是令人向往啊。 不过…… 奥利弗微微掀起了嘴角。 等到明天,新神降临,那么那只眼睛也必定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 奥利弗离开了。 霍格尼便将注意力放回到了心脏上。 接下来他的工作很简单,也很枯燥,就是每隔一个小时让一个带着神性的傀儡进入新神的心脏中给祂来个“补给”,确保祂能够在二十小时内杀死天琴。 其实这样的补给并不安全,因为这些带有神性的尸骸是混乱且不可控的。 这样的揠苗助长,确实能够让新神在短时间内更加强大,但也会变得更加狂暴,在降临时带来的危害可能也会加倍增长。 这便是奥利弗先前所说的,一旦让这些尸骸在同一时间全部进入,那么新神可能会完全失去理智,在降临时将整个天琴都给摧毁。 所以他这算不算是将天琴的毁灭按钮掌控在手中了? 想到这,霍格尼便有种嗜血般的快感和刺激。 啧……还是不多想了,天琴被毁了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他摇了摇头,将那样疯狂的想法丢出,而后准备检查检查那些神性尸骸的状态时,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霍格尼略微观察了一下,而后陡然间汗毛直立。 因为他发现,所有的神性尸骸在不知何时起都面对着他,那面具上的黑色镜片正从四面八方中倒映着他的脸。 不对劲! 霍格尼下意识的想要离开,他身后的一个神性尸骸突然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 其余的神性尸骸也在同一时间行动,抓住了他的各个肢体。 这些神性尸骸很呆板,做不出更多的动作,就像是受限制的污染物一样,就只会拉和扯。 但偏偏,它们又有着污染物那般的力道。 于是刷拉一下。 霍格尼便被硬生生的撕扯成了无数的碎片。 血肉和内脏一起掉落。 在一瞬间,他便被以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从始至终连一声痛呼都没能发出。 在霍格尼死后,其中一个神性尸骸将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铁青色的,没有下巴的死人脸。 但嘴中的舌头,却仍旧灵活。 白维缓缓的转过身,看向了那份虚弱的心脏,艰难的扯出了笑容。 【支配】的代价正在迅速融化这具神性残躯,现在的他最多还能下达一个指令。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慢的上前,走到了那虚弱的心脏前,而后又缓缓的抬起了手,抚摸着那块心脏。 灼热的高温疯狂的啃食着他那苍白的手,让他的皮肤,血肉以及骨头都在迅速消融。 但白维却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似的,轻轻的说道。 “就这样死去,未免也太过于狼狈了吧,天琴。” “我想你也不甘心吧。” “既然如此,何不再挣扎一下呢?” 在身体完全消融前,白维轻笑着下达了这具残躯所能发出的最后一道【支配】。 “前进!” 所有的神性残躯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而后带着不可阻挡之势,昂首着进入了那虚弱的心脏中。 “砰、砰、砰。” 虚弱的心脏越跳越快,仿佛猛锤的战鼓。 “来吧!”在血肉消融间,白维大笑着说道,“再来一声响彻天地的……” “咆哮吧!” 七十八 要把我们全部都杀死 “吃饭了。”仓库外,伊娜将头探了进来,看向仓库内的女孩,露出了一个不是很自然的笑容,“橘……是吧?” 橘抬头看了伊娜一眼,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走了出来。 在仓库外,杰拉尔已经搭了一个小桌子,桌上放着几根刚刚买来的面包,但并不是很新鲜,看着都有些发硬了。 “只能买到这些了。”伊娜轻声解释道,“外面的人,已经没有心思做正事了……他们有些过于兴奋了。” 橘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但伊娜的意思她还是听明白了的。 在处死天琴之神的决议通过后,全天琴都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狂喜之中。 有种被压抑了多年,但却在今天终于得到独立了的感觉。 于是狂欢便开始了,人们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中的工作,开始了大肆的庆祝,桌上这块发硬的面包就是最好的证明,若是放在往常,售卖这样的面包是不符合规矩的。 但是现在,天琴将死,那么如同锁链般束缚着他们的规矩,也将不复存在了。 “我本想到远一些的地方去买的。”伊娜对杰拉尔说道,“但是,齿轮列车也已经停摆了,就只能买了这些。” 杰拉尔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有关系,有吃的就行了。” 和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比起来,吃的差些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伊娜轻轻的“嗯”了一声,再将面包塞入嘴里,那干得发硬的口感突然让她感到有些恍惚。 上一次与父亲一起吃饭,还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她竟然有些记不清了。 伊娜努力回忆了一下,想起是在十年前,那时她已经决定加入新兴的魔鬼部队寻找真相,于是和父亲吃了最后的一顿晚餐。 那时家里的气氛已经很不好了……不,准确的说,伊安没能回来,那都已经不算是家了,那顿晚餐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伊娜也是在吃完手里那根干硬的面包后,就离开了杰拉尔。 而这么一走,就是十年。 想到这,伊娜便不禁再次看向了杰拉尔,那比十年前更加苍老且疲惫的神情让伊娜的心脏狠狠的抽了一下。 “怎么了?”杰拉尔注意到了伊娜脸上的不自然,便放下面包问道。 “不……没什么。”伊娜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嗯……” 她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咀嚼着,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橘。 “橘。”伊娜轻轻的呼唤着橘的名字,等橘抬起头的时候,她轻轻的问道,“你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 伊娜的话让橘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离开这里?” “是的。”伊娜点了点头,“准确的说,是离开天琴,到其他的地方去生活吧。” “其他的地方?” “嗯,比如莱茵,比如圣音……什么地方都好。” 伊娜轻轻的说着。 她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能离开这里,不管是去哪里都行。 “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她又补充道。 伊娜原本以为,橘会很快的同意下来,毕竟这么多年,橘都是孤身一人,而现在她终于有了陪伴,按理来说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但让伊娜没有想到的是,在听了她的话后,橘却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表情里也没有展露出半分的欣喜,她就只是默默的低下了头,又默默的吃完了手里的面包,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后,起身离开,回到了她那窄小的仓库里。 这让伊娜很是懵逼,她不禁转过头看向杰拉尔,问道:“她很讨厌我吗?” “当然不是。” “那她为什么没有同意呢?” “她不是不同意。”杰拉尔说道,“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她在这里已经呆了太久,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的生活,你现在就让她去接受一个全新的生活,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很难。” 杰拉尔的话让伊娜更加惊讶了,她没有想到杰拉尔一个大男人竟然对橘这个看起来就很孤僻的小女孩的心性如此了解。 伊娜正想问杰拉尔是如何做到的,而后发现杰拉尔正在看着自己,这让她突然的回想起了什么,记忆让她闪回到很多年前,她躲在哥哥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打量着前来说要把他们从福利院里带走的,当时还很年轻的杰拉尔。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而后不免笑出了声。 “看来是我给您的经验啊。”伊娜轻轻的说道,“原来以前我也是那么难搞定的小孩吗?” “那倒是不至于。”杰拉尔也久违的露出了笑容,“只不过你确实要比你的哥哥难接近的多,毕竟在那个时候,你就只相信你的哥哥。” “……是啊。”伊娜说道,“但我应该很快就接受您了吧?” “也不是很快了。”杰拉尔说道,“差不多有小半年吧。” “有那么长吗?” “当然。” 伊娜揶揄:“您记得还真清楚。” “没办法。”杰拉尔淡淡的说道,“让你接受我的那段时间简直度日如年,我当然记忆犹新。” 伊娜笑得更开心了。 笑着笑着,她感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还好她很及时的抬起了头,才没有让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来打断这极为难得的家庭氛围。 而杰拉尔也很识相的将话题重新引回到了橘的身上。 “那个孩子和你不一样。”杰拉尔说道,“那时你还有伊安,但是她什么都没有,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我在想,和其他人在一起吃饭,对她而言可能都是第一次……至少也是为数不多的经历。” “是吗……” 伊娜转过头,看向了那间小小的仓库,橘已经躺在了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而后,伊娜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的,又扭回头对杰拉尔说道:“交给我吧。” “什么?” “我说,那个孩子交给我吧。”伊娜轻轻的说道,“当初您是如何让我接受您的,我就会让她如何接受我。” 杰拉尔笑了:“你真的有那个耐心吗?她这样的孩子,接近起来可是很不容易的。” “嗯……我怎么感觉您既在抱怨过去的我,又在瞧不起现在的我呢?”伊娜挑了挑眉毛,“真是的,在您眼里,我就是那么的不堪吗?” 又是一阵相视而笑。 很久,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伊娜心想。 而后她再次看向了杰拉尔,接着很认真的问道:“所以,您是同意了吗?” “什么?” “在这种时候就不要明知故问了,父亲。”伊娜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同意和我一起离开天琴了吗?” 杰拉尔沉默了一会,问道:“离开天琴,你又打算去哪里?”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莱茵,圣音……哪里都行。”伊娜说道,“哪里都不会比这里更差了,只要离开这里就行,不管是您,还是我,还是那个孩子……我们都需要新的生活,都需要新的生活。” 杰拉尔从伊娜的眼中看出了坚定,他便知道伊娜是很认真的。 但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中的面包,慢慢的,一点点的,完全不剩下的吃完后,才缓缓的说道。 “可以。” 还没等伊娜高兴,杰拉尔又说道。 “但是要等明天过后。” 伊娜的瞳孔微微一凝,即便猜到了原因,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为什么?” “我在这里呆了一辈子。”杰拉尔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说道,“再怎么样,我也想要看一看它的结局。” 伊娜也沉默了下来。 她很清楚,留在这里会有多大的危险。 但她也同样清楚,杰拉尔下定决心的事情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的。 “好。”经过短暂的犹豫后,伊娜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这座城市已经与您无关。”伊娜一字一顿的说道,“您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不管发生了什么,您都不能插手。在目睹完它的结局后,您就必须要离开……可以吗?” 看着伊娜那无比认真的眼神,杰拉尔微微颔首:“可以。” 听到杰拉尔的承诺,伊娜微微松了口气。 她抬头看了看那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放下了手里吃掉一半的面包,匆匆起身。 “既然明天要离开了,那我回去取一些东西。”伊娜说道,“不能就这么空着手走了。” “你要取钱吗?” “不止。”伊娜摇了摇头,有些犹豫,“还有一些……哥哥的东西。” 杰拉尔点了点头:“行,那你早去早回吧。” “嗯。” 伊娜正要离开,但杰拉尔却叫住了她。 “等等。” 伊娜回过头,略有些疑惑的看着杰拉尔:“怎么了,父亲?” 杰拉尔面无表情的指着桌子上那被啃了一半的面包:“晚饭要吃完。” 伊娜的脸上闪过一丝很明显的愕然,但半晌后还是露出了笑容。 “好。” 等到伊娜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后,杰拉尔才轻轻的出声:“你已经回来了,是吧?” “嗯”。 “事情已经办完了吗?” “对的。”白维懒洋洋的说道,“等到明天,你只要到那个地方去帮我把舌头取回来,你与我的交易就完成了。放心,这一趟没有任何危险,危险已经被我解决了,但必须等到明天” “这样啊。” 杰拉尔还记得他与白维的交易。 白维帮他找到真相,他帮白维找到舌头。 现在,白维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那一部分,就只差杰拉尔的了。 “明天会怎么样?”杰拉尔问道。 “会以一个最合适的结局收尾。” 白维淡淡的说道。 杰拉尔将视野投向远方,本该暗沉的天空下,却不断有烟火撕裂黑暗。 但在短暂的绚烂后,又迅速的归于沉寂。 这一晚,人们在庆祝。 庆祝着即将到来的新神,以及即将逝去的旧神。 “最合适的……结局吗?” …… “见鬼。” 一辆齿轮列车在轨道上缓缓停下。 它还没有入站。 这让车上的乘客们极为不满。 “搞什么啊。”他们怒骂着,“怎么就停了啊。” “那沟槽的天琴之神已经死了吗?车就开不动了?” “和祂应该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这破列车不就是祂留下来的吗?”那人嘟囔着说道,“过时了的老东西,早给被淘汰了。” 人们骂骂咧咧的埋怨着,几乎全然忘记了,哪怕是一天之前,他们都没有对齿轮列车有这么大的意见,甚至还因为天琴能够拥有这么出色的列车而感到自豪。 但是今天的公投后,一切就变了。 人们意识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天琴用来圈养他们的手段罢了,就是围困住他们的栅栏。 对于这样的栅栏,自然没有什么好的态度。 短短一天的时间,便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还是下车吧。” “见鬼,看看这门怎么打开啊,我掰不动啊。” 几个男人试图将列车门打开。 但也就在这时,列车缓缓的启动了。 “嗯?怎么又动了?” “还真是时灵时不灵的老东西。” 他们继续骂着,而后又坐了下来,等着列车进站。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 “等等,这车是不是越来越快了?” 列车在加速。 加速。 不断加速。 人们发现,齿轮列车突然提升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速度。 它在轨道上飞驰着,齿轮与齿轮那急速的转动迸发出了刺眼的火光,刺耳的噪音也在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怎么回事啊?!” “喂喂喂,这车怎么越开越快啊。” “你们看前面!你们看前面啊!” 所有人向前看去,而后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因为轨道的前方,还有一辆正停靠着的列车,列车上面的人也满脸愕然的看着身后追来的列车。 那一刻,人们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 但他们来不及阻止,连跳车的时间都没有,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两辆列车猛然相撞。 “轰!” 轰鸣着的巨大火光吞噬了近百条生命。 但却又在下一秒被夜空下的烟火所覆盖。 人们,还在庆祝。 …… “怎么回事?” 五区分塔,尤里快步的在走廊中行进着,身边跟着副官。 刚才,他的副官向他汇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五区主教维森,从思维琥珀里析出了。 这位阔别了天琴十年的主教,也回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尤里问道。 “就在半个小时前。”副官也很紧张,“我们早就以为他回不来了,一直都没有人去守着,维森主教从思维琥珀里出来后,又自己爬出了思维大厅,我们的人才发现了他。” “爬了出来?” “是的。”副官说道,“维森主教的思维很混乱,他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只是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 “什么话?” 交谈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思维大厅前,副官苦笑着说道:“您自己去听吧。” 尤里直接推开了门,而后一眼便看到了那由几名魔鬼骑士搀扶着,却披头散发,仍是疯疯癫癫模样的维森主教。 简直像是从疯人院里出来的! 尤里立刻向着维森主教走去:“主教大人,您……” 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维森抬起了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瞳孔中满是愤怒与惊恐。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维森冲着尤里大喊,“天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主教大人,这实在是……” 尤里敏锐的意识到维森的变化可能与今早的公投有关,正要向他解释的时候,又听维森宛若丧失理智般的狂吼。 “你们这帮混蛋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我们的主……” “要把我们全部都杀死?!” 尤里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