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夫郎带崽跑后》 第 1 章 冬天日头落山早。 宴绯雪刚烧好饭,天边已经拉下阴湿的雾罩子了。 今天村里有人成亲,家里去了两个人吃席,晚上只两张嘴吃饭也十分省事。 饭菜烧得很快,一碗白萝卜炒腊肉和烫了两张鸡蛋杂粮饼就够吃了。 天快擦黑,吃席的两张嘴再贪玩儿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倒是还有个胆小的哥儿下午背着背篓去河边洗衣服,到现在还没回来。 宴绯雪把菜和饼子用粗瓷碗闷盖着,放进锅里保热。锁好门,提着木桶去河边接洗衣服的小哥儿。 冬日万物萧瑟,阡陌小路在枯寂的杂草中显得发白发硬。 从喜宴人家传来一声声寂寥又喜庆的送客炮仗声,不一会儿路上多了吃酒回家的村民。 张家办酒席像铆足了劲儿似的,规规矩矩十二碗菜,鸡鸭鱼肉备得很足。还特意从猎户那里买了很多山鸡兔子等野味,白菜萝卜根本就没上桌。 村民敞开肚子吃的酣足,一路都在摸着肚皮夸张家。 不过夸着夸着就有人为宴绯雪可惜了。 “张家平日闷声不响的,这一出手席面加彩礼就是十几两银子,这燕哥儿知道了怕是有些后悔吧,今天都没去吃喜酒。” “世上哪有后悔药,换做别人八成是要眼红张家家底儿了,但人家燕哥儿是出去见过世面的,哪瞧得起咱村里的家底。” 这人说话虽然阴阳怪气不好听,但宴绯雪确实没看上人家。 当时张家老大托人求宴绯雪,不过被宴绯雪婉拒了。 普通说亲被拒,也是正常的事情。但这放在一个带娃寡夫身上,倒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 年轻力壮的头婚小子不嫌弃带着拖油瓶的孀居俏寡夫,这天大的好事,竟然没成。 原本张家大娘就嫌弃宴绯雪是个二手货,生的还是个哥儿。 村里招娣盼弟的哥儿已经够多了,万一宴绯雪肚皮不争气再连续生一串哥儿,想想就呕气。 张家这头捏着鼻子挑三拣四,奈何张家老大喜欢,只好想着把人娶回家好好拿捏一番。 张大娘一朝媳妇熬成婆,好翻身耍耍威风,哪知道对方根本没看上张家。 一口闷气憋在心里炸的不行,逢人就垮着脸色到处吐。 这事儿在村里刮了好久的风。 张家越想越没面子,被宴绯雪婉拒没多久,张家就和隔壁村成就了好事。 不过目前来看,好好的一桩喜事,变成了张家斗气使劲儿显摆的排场了。 “燕哥儿就是性子太要强,一个人带着三岁娃儿,还养两个小哥儿,这日子没男人撑着,哪能过的下去啊。” “没男人?我看寡夫家门槛快被男人塌垮了吧。” “千年狐狸成了精,村里哪个汉子没被勾去了魂儿。都眼巴巴抢着干活呢!” “刘婶儿,这说的可是亲眼看见的?” 那刘婶儿双手往袖袄里一揣,嘴角不停冒着白气说的唾沫横飞。 她压根儿没注意这道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笑意。 她张嘴就来,“他那点弯弯绕绕小心思,我猜的一清二楚,还用亲眼看?” “啊,刘婶儿这么能猜,那不妨猜猜我现在想的什么。” “那肯定是……”刘婶儿还没回过神来,但旁人使劲儿使眼色,她猛地一回头,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宴绯雪笑的落落大方,好似完全没听见刘婶儿嚼他舌根子; 倒是看得刘婶儿面色尴尬,看得她神色拘束,高颧骨在暮色中都泛红了。 要是宴绯雪恼怒和刘婶儿对骂,刘婶儿能叉腰半天骂个不重样。 但就是宴绯雪这毫不在乎又看乐子的样子,倒让刘婶儿难得手足无措。 像是对空气打骂,倒显得她像是被鬼上身一般胡搅蛮缠了。 宴绯雪见张婶嘴角蠕动,半晌没张嘴出声,脸冷了下来,严肃道: “刘婶儿,过去你背后如何编排我,我就当作晚辈给长辈的一个乐子。 但是现在,我儿子三岁开始慢慢懂事记事了,我也要做好身为长辈的样子,我希望刘婶儿不要听风就是雨。也不要胡乱瞎猜测。” 就差明晃晃说人活了一把年纪没个长辈样子,天天乱嚼舌根子了。 宴绯雪来村里三年从来没和人红过脸,对人都是温和笑意,从没说过重话。这头回冷脸倒是让刘婶儿心里发毛。 都说老实人不发飙,一发飙就一发不可收拾。 刘婶儿突然想起村头一个六指变五指的醉汉男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再望着宴绯雪那张笑意浅浅的脸,她心底有些打抖。 “哎,看你说的啥话唷,我这吃了点酒讲话没过脑子嘛,不过我是真的为你着想啊,一个寡夫拖家带口,你家那一亩三分地哪够吃啊,这四张嘴吃饭总的靠男人不是。” “刘婶儿虽然说话难听,但刘婶儿是为你着想的啊。” 宴绯雪一听后脸色好转了,盯着那张蹩脚慌张的脸,踌躇开口道,“既然刘婶儿这么为我着想,我最近日头是有点紧,刘婶儿能给我借点钱吗?” 刘婶儿一听要借钱,眉毛急得往后跳了跳。 连忙扯东扯西说自家也如何紧吧。然后说自己家猪到点就嗷嗷叫,要赶回去喂猪了。 其他人见刘婶儿走了,笑嘻嘻给宴绯雪说她嘴巴就是没把门儿的,叫宴绯雪别放在心上。 别说村里活人了,就是人死了,都能给你扒拉出祖宗三代的八卦糗事。 就连村里谁家的狗生一窝不同花色的崽,都能被她嚼巴嚼巴好久。 真是狗看见她都摇头绕道走, “不过啊,说到头,就是燕哥儿你啊,太招人心疼惦记了。”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哥儿,又会勤俭持家,待人接物又和气周到。就是性子太要强了,何苦这么累,找个男人靠着,日子会轻松很多。” 宴绯雪不是要强,他只是觉得,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我家里有房亲戚,家里有三十亩地,一头牛……” 宴绯雪连忙打断她,蹙着眉头含着一丝眷念,“婶儿,我和我家男人青梅竹马,我答应过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那人被宴绯雪的直白说得羞臊直冒鸡皮疙瘩,但又好奇问:“你家男人是青梅竹马?村里有这号人?我怎么没听过?” 宴绯雪眼皮跳了下,不慌不忙道,“嗯,我出村早,是在外面认识的。” “哦,也是,从来没听你说起你家男人,他家哪里的,做什么的啊?” “哎,那个早死鬼,不提也罢。如果他在,日子怕是要……” 那人看着宴绯雪眉目伤怀,便不忍再戳人伤心处了。 “真是个痴心的傻孩子,凡事朝前看,日子才会好的。” “嗯,朝钱看,日子才会好。” 两人说了几句,就分开走了。 宴绯雪看着人走远,脸色归于平淡,在雾霭中显得有些淡漠。 刚才他差点说漏嘴了。 他不是这些村民口中的燕哥儿。 他叫宴绯雪,自小养在京城风雅楼里,见惯形形色色的人,村里这点流言蜚语对他来说完全不够看。 至于他为什么自小在秦楼楚馆长大,这又牵扯出上一辈的“风流韵事”了。 宴绯雪的娘是名噪一时的花魁,当时宴爹是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两人才子佳人堪称绝配。 可惜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他娘又重蹈覆辙多少楼中人的悲苦老路。 他娘拿出自己赎身养老的银钱全部给了宴爹。 宴爹靠着这笔钱打通上下关系,本身风度翩翩又有真才实学,在京城混的如鱼得水。 他娘日日夜夜期盼高中,左等右等,没等到意中人给她来赎身的消息,倒是等到了侯府千金榜下捉婿的趣谈美闻。 楼里的姐妹们担忧他娘身怀六甲,每日陪她散心有意封闭外面消息,但还是挡不住侯府千金送来的大红喜帖。 成亲当日,他娘小产,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宴绯雪便被其他姨娘养大,老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教他楼里都要学的琴棋书画。但是要他学勾人的本事。 宴绯雪年幼时十分害怕,但老鸨却没强迫他接客。 他少年时懵懵懂懂以为是他爹在背后打点,甚至盼望着将他接出肮脏的楼里。 等啊等不见人来,少年总是爱刨根问底。后面没忍住问老鸨才知道,是那位侯府千金吩咐老鸨不能强迫他接客。 “毕竟你是宴大人的种,宴夫人这么做也是良苦用心。她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没等少年宴绯雪内心诧异迷茫,老鸨又开口了。 “对于自诩清贵的读书人来说,你的存在就是他一辈子都洗不掉被攻讦的污点。你不想为你娘报仇吗?很简单,你生得比你娘还出色几分,接客然后夺得花魁称号。” ——报仇接客? 宴绯雪突然看着循循善诱的老鸨,像是一条五彩斑斓的黑蛇。 而这条蛇的主人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 她不让楼里教他谋生的技艺,只教他勾人的本事,却又不允许老鸨强行要他接客。 她这算盘打的极好,与其她自己动手处理他或者逼迫他,等宴爹察觉后夫妻难免有了嫌隙。如果宴绯雪自己自轻自贱,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等宴绯雪走投无路时,在这纸醉金迷中自我陷落沉迷,旁人必说有其母必有其子。 如果宴爹察觉到他的存在时,定是怒其不争觉得有辱门楣,定不会把人认祖归宗。 而那个女人就会说她私下打点,给了宴绯雪优越的生活;是宴绯雪自甘堕落。 如此,她还能在宴爹面前多得一些情谊。 如此好算计,宴绯雪偏就不遂了她的心意。 …… 宴绯雪活在南来北往的楼里,性子十分早熟,他意识到谁都靠不住后,便开始自谋出路。 后来,他设计为自己挑了门“好亲事” 他当时被送给富商白家冲喜后,不久白家生意败落。他趁内乱逃了出来。 宴绯雪不喜欢“宴”字,“燕”倒是挺适合的。 自由自在,他终于挣脱了囚笼。 可是宴府那位女主人不会放过他,他东躲西藏最后还发现有孕了。 最后在楼里一位交情颇深的燕哥儿帮助下,逃到了那位燕哥儿的家乡,遥山村。 越是偏僻的地方越难接纳外乡人。即使艰难在村子里活下来,没有田地和屋子,很难被当地人接受。 对于普遍文盲法盲的村民来说,田地和屋子是比律法还要靠谱的束缚。 村里人一辈子都拴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怕人犯事逃跑了。 他思虑再三放弃了外地人的寄籍,采用了那位燕哥儿的建议——顶替他的户籍在村里生活。 这样他有那哥儿的田地屋子,在村里也容易被接纳融入些。 一般人操作有些难度,但是那哥儿被一位官员赎身颇得宠爱,做一个假户籍不过是吹吹枕头风的事情。 所以现在宴绯雪在村里叫燕回,是一个八岁跟随父母出村做生意,最后父母不幸病死,被卖入风雅楼的哥儿。 当然在遥山村民眼里,宴绯雪是跟随父母颠沛流离到处吃苦,有个短命鬼的男人。最后日子活不下去了,又带着拖油瓶回到村里的苦命小寡夫。 寡夫不寡夫的,宴绯雪毫不在意。或许他那病怏怏的一夜夫君真的死了吧。 宴绯雪一边朝河边走,一边试图回忆短命鬼夫君。 昏暗的喜房中看不清人脸,只记得被五花大绑的少年,气得面目狰狞不停地咒骂威胁他。 他当时还想,不是快病死了?这不还挺精神的。 他见人骂的厉害,看着心烦,便把红盖头覆在少年面上,公事公办走了洞房流程。 男人都一个样,开始挣扎宁死不屈,他头一次学以致用,顺利出师,男人舒服地睡了过去。 事后倒是忘记仔细瞧瞧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不过瞧自己儿子的脸来看,应该不会难看。 他来到河边的时候,河边雾罩罩的。 河边一旁有一汪热水潭,水温冬暖夏凉,冬天村里人都凑在这里洗衣服洗菜。这水不冷手,洗着洗着浑身上下都暖和冒热气。 水潭旁蹲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他正把洗好的冬袄放在石板上吃力的揉出水。 这件冬袄是宴绯雪的,对于十四岁柴瘦的小哥儿来说太重了,手指拧的发红又发白。 宴绯雪看着旁边的石板都是湿的,猜想小哥儿肯定是排了好几人,才等到他洗衣服。 “谷雨。” 正努力拧干袄子的谷雨吓得原地一跳,像个受惊的兔子回头望来,手里的衣服倒是抓地紧紧的。 “小兔子,怎么把我的袄子也洗了,我说我自己洗的。” 宴绯雪看着一大桶衣服,里面还有他的被褥和袄子。 这对瘦骨如柴的谷雨来说太重了。 谷雨看着宴绯雪笑他,抿嘴低头,不知道如何说好。 然后抬头才发现天黑了,神情有些懊恼,他肯定错过做晚饭的时间了。 “下次不要洗这么多衣服,我知道你是想多做些家务活儿,那也得等你多吃点,长高长大了才能做得更多。” 谷雨低头嗯了声,然后见宴绯雪弯腰准备扭干袄子,立马搭把手过去。 有宴绯雪帮忙,两人很快洗好了衣服。 宴绯雪准备背着背篓起身的时候,谷雨突然惊呼了一声。 “河里有东西!” 谷雨胆子小,眼睛惊成圆溜溜的,几乎是细声颤抖说出来的。 宴绯雪起腰朝河边望去,只见雾气中一具尸体漂浮在河面中间。 尸体慢慢被漩涡河水吹到了河边。 不一会儿,尸体停在了他们一手臂长的河边旁。 第 2 章 “啊!是个人!” 谷雨看着河边躺着的人,立即朝宴绯雪身后躲去。 那人身上的月牙绸缎被流水贴身裹着,透出流畅的身形,乌黑长发像是水草盖了一脸。 宴绯雪弯腰揭开被长发遮住的眉眼,眉若远山,鼻梁高挺,睫毛还挺长的。 五官棱角浸着水珠,像是山峦呼应着水里的月光。 宴绯雪看得有片刻恍惚,定睛一看这人唇角冻的发白紧闭,抿成一道锋利的弧线。 莫名觉得,这人一张嘴定是一副刻薄惹人生气的主。 手指在鼻尖晃了晃,“还有气,命还挺大的。” 宴绯雪说完,把掀开的墨发又盖脸上,接着起身背着背篓往回走。 他见谷雨还愣愣地盯着那男人看,笑声说再不走就有水鬼水蛇上岸了。 谷雨吓得连忙拔腿跑了过来,却又忍不住探头往回望了望。 燕哥哥会救他吗? 燕哥哥不救他就会被冻死吧。 就像自己当初那样,如果燕哥哥没救他,或许他早就死了。 谷雨初见宴绯雪时惊为天人,但现在燕哥哥为了养他们,原本白嫩的手磨起了茧子。就连袄子内衬都打上了补丁。 “怎么,想救他?” “没,没……” 家里负担很重了,谷雨知道宴绯雪不会农桑,只熬夜画画或是接一些针线活计维持生活。 “这人来历不明,看衣着打扮非富即贵,万一惹祸上身也难说。” “哦,我都听燕哥哥的。” “嗯,你实在心里难安,等会儿去给村长说吧。” 谷雨一路上都在纠结,快到家了,他没忍住出声问道,“燕哥哥,你当时为什么会救我啊?” “我哪救你了,我不过是捡了个免费长工。” “……” 谷雨绞着手指头,皱着眉头吭哧吭哧好久,才小声憋出一句话来反击,“那燕哥哥怕是吃亏了,我一点用都没有,还要吃饭穿衣。” “咦,有进步啊,知道回嘴了。” 谷雨见宴绯雪又逗他,耳朵都红了,低着头亦步亦趋得跟在宴绯雪修长的身后。 即使背后是暗黑的河面,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也不害怕了。 谷雨心里踏实了,一抬头却见不远处屋子周围有人影在徘徊。 没等谷雨疑惑,宴绯雪已经快步跑去,厉声大喊是谁。 天色黑麻,那人影鬼鬼祟祟看不清身形,一听人大喊吓得立马从后屋檐溜走了。 宴绯雪跑进院子时,院子后屋檐养的鸡鸭鹅都进了窝,听见急促的步子赶来,各个探头探脑——满是愚蠢又茫然地望着宴绯雪。 宴绯雪数了数,这些呆头家禽一只没少。 灶屋的门锁被翻了个方向,上面还有铁丝翘的痕迹,不过小偷没得手就是了。 谷雨后知后觉赶来,才知道是小偷,吓得弯腰腿都软了。 “没事,没丢东西。” “年关将近小偷多,很正常的事情。” 宴绯雪放下背篓,见谷雨还吓得呆呆的,便叫他把衣服晾晒好分分心神。 这小偷倒是会挑时间挑人家偷。 宴绯雪家里没男人,今天村里又有喜事都去吃酒了,就连平时看门护院的两只大黄狗都跑去啃骨头了。 今天是被小偷当作软柿子挑了,明天还要被热心肠的村民到处拉媒说亲,婉拒人家还会得罪人。 这一切无外乎就是家里缺了个男人。 宴绯雪站在院子里思索了会儿,决定去把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捡回来。 宴绯雪见谷雨还没回过神来,也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便叫人一起去河里捡人。 那男人看着瘦,重量却一点也不轻,还高了宴绯雪一个脑袋。河边到家里短短半刻钟的距离,宴绯雪被压的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宴绯雪去衣柜翻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然后换下男人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宴绯雪把人刚安顿好,家里吃席的另外两个人就回来了。 “爹爹,我好想你呀。” 院子里由远及近响起清脆的孩童声,小萝卜似的孩子长的粉雕玉琢。 三岁的孩子翻不了灶屋门槛,一天没见着自己爹十分念想。 他小短腿撩起跃跃欲试,重心不稳差点摔倒的时候,被身后少年抱起来进了屋子。 “谢谢放鹤哥哥。”小栗儿松开少年的胳膊,奶声奶气道。 “害,咱哥俩儿客气啥!”放鹤把孩子放下,见灶屋没人,熟门熟路的翻开灶台锅盖看了看。 一碗白萝卜炒腊肉,白萝卜拧干水份爆炒腊肉吸受肉汁儿,看着十分香浓脆口。 杂粮饼比往日多放了两个鸡蛋,烫的金黄出焦,看着就忍不住咽口水。 这手艺一看就不是谷雨做的,难得燕哥哥下厨,他却错过了。 放鹤眼巴巴收回视线,大声嚷嚷道,“好哇,燕哥哥偏心,趁我们不在家就给谷雨做好吃的!” “回来了。” “张家的山珍海味都没能塞满你那张嘴?” 宴绯雪在屋子里休息了会儿,听见灶屋动静才想起他两人还没吃饭。 放鹤嘿嘿一笑,眼睛弯成了狡黠的月牙,十分有眼力劲儿的把锅里的饭菜端上桌,然后摆好碗筷。 四人上桌,看着宴绯雪和谷雨吃也馋了。 尤其谷雨吃东西的时候像个小仓鼠,慢吞吞又一脸满足的样子,看得放鹤眼珠子滴溜溜转。 宴绯雪把萝卜丝放进杂粮饼里卷里卷,看着放鹤眼馋的样子,说道,“想吃就吃。” “我们吃饱啦!” 放鹤吞咽了下口水,开始夸张地说张家的酒席如何热闹。 那筷子像是密密麻麻的箭如何如何多,他又是如何在夹缝中给小栗儿和自己抢菜喂饱肚子的。 “不仅我们两吃饱了,他们连碗端抢菜的时候,我也给你们打包带回来了。” 放鹤说完,骄傲挺胸,然后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掏出两个用油纸包住的猪蹄。 “给!” 他把两个卤猪蹄打开,分别放到了宴绯雪和谷雨面前。 小栗儿也眼巴巴地望着宴绯雪两人的反应,像是只等宴绯雪笑着点头,他立马能举起小手拍掌欢呼似的。 谷雨有点怯怯的,望着卤猪蹄没动。 他娘以前说吃席的时候最讨厌打包带东西的,像是饿死鬼投胎没见过世面,很丢人的。 谷雨又不想放鹤伤心,只能捏着筷子,无助的望着宴绯雪。 宴绯雪看着三双大眼睛齐齐望着自己,眼神无一不是清澈纯真,他没忍住笑笑,夹着猪蹄慢慢啃。 “挺好吃的。” 宴绯雪说完他儿子就十分开心,摇头晃脑地鼓掌。 “那不是,我们吃席可是记得你们两个,不像燕哥哥做好吃鸡蛋饼只烫了两张。”放鹤瘪嘴酸溜溜道。 小栗儿看着放鹤有些懵懂。 他记得出门是他爹爹给的铜钱,他们才能去张家吃好吃的吧。 “放鹤哥哥你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 叫一个三岁孩子说对错,即使他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要表达出来却有些难度。只能皱起眉头,寻求外援。 但宴绯雪像是没看见似的,笑着吃饼。而谷雨更是一贯低头很少出声。 吃完饭后,谷雨和放鹤两人收拾,一个烧灶火一个擦桌子洗碗。 宴绯雪则是去院子里把生姜刨些出来给那个冻得半死的男人,熬姜水驱寒。 生姜秋天采挖后都是集体放在村里的地窖保存,这样的姜能放在来年开春还不会腐烂。除地窖外,还会留一些家里做菜用的,埋在地里用稻草保温。 宴绯雪刨了好些姜,进灶屋的时候听见三个声音在窸窸窣窣的,像是在开小会。 只听一个奶娃娃,闷声闷气地道,“放鹤哥哥你说的不对,爹爹才没有偏心。” “额,你眉头皱了半天,感情是在琢磨怎么批评我咯。” 放鹤哼哼道,“怎么没偏心,平日我们可没腊肉和鸡蛋吃,今天我们不在家,燕哥哥就亲自下厨做给谷雨吃了。就连你这个亲儿子都没这待遇呢。” 谷雨又气又慌,更多是不知道如何辩驳觉得委屈,眼泪婆娑快掉了出来。 小栗儿着急了也眼泪汪汪道,“谷雨哥哥,莫哭莫哭。” 可是他自己也说不过放鹤那张嘴,只得嘟着嘴蹙眉瞪放鹤。 “道歉!” “我们可是好哥俩儿,你叫我给他道歉?白天谁夹不到饭菜,是我帮忙来着,还说我是你最好的哥哥。” 小栗儿思索了会儿,“你道歉了,你还是我最好的哥哥。” “哦,那我道歉吧。”放鹤心不甘情不愿地对谷雨说。 “还有,我爹爹肯定没偏心,我们小屁孩儿哪懂大人的安排。”小栗儿学着白天别人教育孩子的话,此时来反驳浑身反骨的放鹤。 小栗儿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十分在理,又来了句,“要是今天换我和谷雨哥哥吃席,放鹤哥哥你就吃不到那些酒席上好吃的了。” 放鹤低声咕哝了一句,“换谷雨吃席?估计筷子都要被人挤掉吧。”谷雨那怕见生人的性子,只怕哭唧唧地饿着肚子回来。 不过放鹤见谷雨快哭了,嘴皮子动了动,没再说话了。 他知道宴绯雪的底线,平时斗嘴打闹他不会管的,但真是有人委屈哭了,他定要把人关小黑屋。 明明都是捡来的,为什么就偏心呢。 难道真的是像村里人说的,谷雨和宴绯雪长得有几分像? 红彤彤的灶火映在他愁眉苦脸的脸上,只觉得自己好像争宠失败,在这个家里最没地位的。 “咦,取这么多生姜做什么?”放鹤抬头就见宴绯雪在用破瓦片刮姜皮。 “捡了个人回来了。” “啊!” “又多口人吃饭啊,燕哥哥你心太软了。” 放鹤见宴绯雪直视着自己,眼神很深看不清情绪,他下意识缩回了脑袋。 这是捡了第三个回来了。 他也是被捡回来的。 捡就捡吧,这样他就升级了! 倒是小栗儿听见宴绯雪捡了个人回来很兴奋,吵着要看长什么样子的。 他见这三人都在忙,于是他只能焦急地等待着。 煮姜水好后,宴绯雪端去侧屋,他身后跟着三个小尾巴,眼里对男人都充满了好奇。 小栗儿从放鹤背后探出脑袋,见那人穿着自己爹爹的衣服,长得和爹爹一样好看,但这个人一看就是个男的。 小栗儿看着爹爹正在给人喂姜水,好奇问道,“爹爹,他长得真好看。他是我父亲吗?” “不是,你父亲是个短命鬼的病秧子。” “可他现在也是病病的啊。” 小栗儿稚气的声音让宴绯雪的持勺子的手一抖,勺子一偏,姜水顺着嘴角下流进人脖子里了。 宴绯雪拿着手帕伸进衣领给人擦脖子,没注意到一直紧闭着的睫毛颤了颤,眼睛慢慢睁开了。 “诶,爹爹,他醒了!” 白微澜模模糊糊睁开眼,正对上四双探究好奇的眼睛,而其中一张明艳的脸,他化作鬼都能记得。 没等他张嘴骂人,嘴里被塞了一口热姜水。 姜水顺着喉咙下流,热流淌过冰冷的肺腑四骸,白微澜觉得眼皮越发沉重。像是陷入沉沉的棉絮中,耳边似朦胧隔膜,上下睫毛打架最后闭上了眼。 陷入昏迷前他又努力朝那张脸望去,不知不觉中又陷入了他成亲那晚的梦境中。 他被五花大绑在喜床上,只能看着他后娘为了羞辱他而找来的“花魁”哥儿一步步朝他逼近。 白微澜气的怒目欲裂,奈何像砧板上的死鱼动弹不得。 “你给我滚。” 白微澜怒气大骂,却只换得眼前邪媚精怪挑了挑眉。 然后,他眼前伸来一根葱白如玉的手指,挑起自己下颚像是评估货物一般,红唇轻启——“不错。” 白微澜激怒了,“千人骑万人枕的口-子,你敢碰本少爷试试!” 那人却毫不在意,眼神魅惑语气淡淡道,“那感情好啊,我这个千人骑的,今天还是头一遭翻身坐了主。” 白微澜还准备破口大骂,嘴里却被塞了手帕,然后眼睁睁看着一方红盖头落在了他脸上。 随后冰冷的手指在他喉间下滑,慢慢地,一颗颗解开领口。 “唔,像一条翻肚皮的死鱼呢。” 白微澜气急用力挣扎,但不一会儿,忍不住陷入灼烧勾人的漩涡中,一面又觉得十分屈辱怒火升腾。 他在欲海中挣扎出一丝清醒,才发觉对方喜袍长袖一直在拍打着自己手臂。 …… 这人竟然脱光他的衣服,自己却喜服规整! 只听人清清冷冷道,“当然,都说了,千人骑的一遭翻身做主人。” “唔~” “真快,中看不中用。” 那人吐气如兰香汗淋漓,白微澜却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 第 3 章 一场大雪把院子出落的肥白憨厚。 “下雪啦!” “下雪啦!” 宴绯雪是被院子里的欢呼声吵醒的。 下床推开木窗一看,小栗儿和放鹤两人围着院子跑圈圈。 两人手舞足蹈的,大脚印踩小脚印,后面还跟了两只使劲儿摇尾巴的大黄狗,干净的雪面很快就铺满了欢快的脚丫子。 宴绯雪昨晚熬夜赶工期,还有几天就到约定交画册子的期限。 或许是他清心寡欲太久,最近总是思绪堵塞,迟迟没有动笔。 他捏了捏眉心,合上册子顺手锁进柜子里,伸个懒腰才发觉指甲都冻紫了,冻疮怕是跑不了。 夜窗外寒风呼呼,宴绯雪轻手轻脚去左侧屋看看三个孩子睡的情况。 晚上气温骤降,孩子喜欢半夜踢被子,受凉易风寒。 三个孩子睡觉都蒙头。 从外面看,团花棉被鼓鼓缩成一团,掀开被子就会发现三个人像螃蟹似的四肢相互钳着。 本来谷雨和放鹤睡觉挺规矩的,就小栗儿喜欢蒙头团着睡。 也不知道这崽子是随了谁。 一床被子遮三个娃其实搓搓有余,但其他两个孩子的睡姿都被小栗儿带偏了。 外侧的放鹤天生会裹被子,中间睡的小栗儿倒是不缺被子,里侧的谷雨露了半个身子在外面。像一只蜷缩的小虾米,看着有点可怜。 看来,要去隔壁村弹棉花的师傅那里再弹一床棉被。 这三个娃蒙头睡觉,万一谁放个屁都不知道。 正当宴绯雪准备转身的时候,鼓鼓的被子中间动了动。 不一会儿,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艰难地爬出来了。 小栗儿头顶翘着几缕呆毛,抬头看见提着油灯的宴绯雪,昏暗中的眼睛瞬间欢喜明亮了几分。 “起夜?” 小栗儿两只手都被左右的人抱紧了,只得摇着脑袋说不是,细听语气满是担忧。 宴绯雪凑近一看,只见儿子蹙着眉,眼睛湿漉漉的,瞧着让人心软了几分。 宴绯雪放轻声音含笑道,“又捞虾米了?” 小栗儿嫩脸一红,又急忙摇头,瘪嘴反驳,“才没有!” 他已经三岁了,怎么可能还像小时候那样尿床呢。 “那是想爹爹了?” 小栗儿摇头嘟哝,“爹爹,那个人是不是要病死了。” 他见过要病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村里的一位老人就是这样,一直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一直闭着眼睛。 爹爹捡回来的那个人也是这样,躺在床上两天了。 不吃不喝肯定很难受的。 爹爹说父亲也是病死的,那父亲也这么难受过吗? 想到这里,小栗儿眼眶积蓄的泪珠啪嗒啪嗒掉下。 宴绯雪脸色微愣,但随即摸着孩子脑袋,轻声问,“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因为,因为父亲是病死的,爹爹捡的那个人是不是也要病死了?” 宴绯雪没办法理解孩子的逻辑。 但是他愿意听孩子的。 “爹爹,你不要让人病死好不好。” 因为孩子这句话,宴绯雪半夜去看了那男人一眼,才发现人发了高烧。 脸烧的薄红,眉眼五官像是从浅红的宣纸上沁透出来一般,巧夺天工。病弱清减了面相的刻薄攻击,就连深刻的人中线条都瞧着赏心悦目颇有几分性感。 宴绯雪把人捡回来的时候就预估了吃喝药费成本。 只是大夫不是那么好请的,尤其是冬天容易感染风寒的节气。 得知村里大夫要在隔壁村看病几天,宴绯雪只得拿出珍藏的人参片给人续命。 白天那人气色好很多了,到晚上怎么突然发了高烧。 宴绯雪几乎一夜没睡,用雪水打湿汗巾,敷在人额头上。 直到后半夜,讨人嫌的公鸡开始昂头打鸣,高烧才退去。 宴绯雪才托着困顿的脚步,去自己屋里补了一觉。 嘴里打着哈欠,喃喃道可别死了。 这刚睡下不久,就被院子里孩子嬉戏玩闹声吵醒了。 宴绯雪穿好衣服,第一时间就是去看看隔壁的男人,面色红润多了,气息也很足。 既然死不了,宴绯雪就放心了。 一大早的院子满是活力和烟火气息。 院子放鹤两人玩雪,灶屋里谷雨在做饭。 他刚进灶屋,放鹤嗖地就溜进屋子,端盆倒热水递巾帕,一气呵成。 宴绯雪看着放鹤那笑嘻嘻邀功的眼睛,夸了句不错。 洗漱完后,他又往冒香气的灶台瞧了眼。 锅里的小米杂粮粥熬出了米油胶膏,谷雨正把这层黄灿灿的米油单独挑出来放小碗里。 小栗儿就喜欢吃这个。 接着,谷雨把柴火从灶膛里撤出埋进灶灰熄火,准备起身叫人吃饭。 一转身抬头,就见宴绯雪看着自己,似是惊讶宴绯雪的突然出现,吓了肩膀往后倾斜。 宴绯雪笑笑,这两娃两个极端。 “燕哥哥起来了啊,刚好可以吃饭了。” “嗯。” 谷雨说完又准备朝外喊吃早饭。 “喊什么。你做的饭菜这么香,他们闻得到的。既然闻得到还不过来吃说明不饿。” 谷雨嘴巴微张,小小的啊了声。 他望着打雪仗的两人有些犹豫,最终和宴绯雪坐下来吃饭了。 早上熬了粥,炒了一个酸菜肉沫和猪油渣子炒白菜。 酸菜是由大扇脆嫩的青菜叶子腌制的,拧干水和肉沫炒,既有青菜的清香又有肉香的细滑爽口。 雪地里冻过的白菜又脆又嫩,和猪油渣子炒再适合不过。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杀年猪。肥猪肚子周围长了一身的肥膘,这肥膘像白色网状软绵绵的叫猪板油。 把猪板油切小块大火熬油,熬出的油冷却后细腻雪白,熬过的油渣子变得金黄可以满满垒一大木盆。 这油渣子可以从冬天吃到开春,平时炒白菜、青菜都很好吃。 “晚上我去梁上把老葱头取一把下来,和油渣子切碎放点辣椒面十分好吃。”谷雨边说边端碗盛粥。 “是不错。” 两人边说边吃,暖粥下胃,两个小菜也十分开胃,吃得眉眼惬意舒展。 “呀,你们吃饭怎么不叫我们!” 放鹤像是狗寻着味,翕动着鼻头跑了进来。 谷雨下意识头低了低,把刚刚盛好的粥挪到放鹤那边,然后再把小栗儿那碗递了过去。 小栗儿接过碗,然后也学着放鹤大口大口呲溜呲溜地嗦起来。 “祈落羽。” 小栗儿突然被叫全名一阵哆嗦,双手乖乖把瓷碗放在桌上,两眼睁得大大的,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宴绯雪。 “饭点过时不候。” “记得说谢谢。” 小栗儿端直了身体,小声说知道了,接着扭头对谷雨说了声谢谢。 呼哧正香的放鹤见气氛突然凝滞,也放下碗了。 对谷雨说了声谢谢,然后对宴绯雪说对不起。 宴绯雪嗯了声,端碗粥去侧屋开始伺候病人。 三个脑袋瓜见人进了门,纷纷都松了口大气。 放鹤见谷雨也耷下肩膀,“你紧张干嘛。” 谷雨摇头,他就是喜欢跟着紧张。 放鹤十分认同的点头,燕哥哥有时候笑着,但很吓人的。 平时不会管他和谷雨,但是一定会管小栗儿。 所以小栗儿就是他们二人的标杆,跟着小栗儿做就不会错。 吃过饭,放鹤两人洗碗扫地后,三个娃又有各自的安排了。 谷雨打算去村里卖豆腐的林家去选豆子。 把干瘪发黑的豆子挑出来,这样磨出来的豆腐杂质少,不管是豆浆还是豆腐都好卖些。 每挑五斤次品豆子有三文钱,今年暴雨多收成不好,豆子坏的也多,倒是一百斤豆子能挑出来十斤。但也足够一个人忙活一天了。 这钱虽然少,但是冬天都农闲,这活大人小孩都能做,是个抢手活。要是去晚了,就抢不到豆子分拣了。 谷雨今天就起的很早,现在出门很多人都在赖被窝。 他去的话应该是头名,就不用和别人抢,自己找个角落安安静静的挑选。 放鹤见谷雨出门,对小栗儿神神秘秘道: “谷雨出门挣嫁妆去啦。” 放鹤比谷雨小上一岁,今年十三岁。他从小在市井流窜,像个皮猴儿完全没哥儿样子。 “嫁妆是什么?” “额……嗯……”放鹤挠挠脑袋又摸摸下巴,想不出来,于是抬手一挥,咋呼呼道:“想那干什么,咱们去玩雪吧。” 小栗儿心里还惦记着屋里的病人,但又想去玩雪,“那好吧,我们就玩一会儿。” 另一边,宴绯雪喂人喝完粥后,去补了一觉。 不过宴绯雪没睡多久,就有人上门来玩了。 他虽然贪恋被窝的暖意,但还是不得不起床。 尤其听门外的声音是燕回大伯母。 燕回家血亲稀少,抛出拐七拐八的远房不算,就大伯家一个血亲。 大伯母是一个老实憨厚的人,在宴绯雪刚开始进村还有生孩子的时候帮了不少忙。 不过等宴绯雪开门后,才发现大伯母旁边还站着刘婶儿。 大伯母一身棉袄浆洗的发白,袖口的布料洗得发薄隐约露出里头的丝线,头发盘的厚黑发亮。 她个头不高但也羸弱,一看就是种田的一把好手。 一旁的刘婶儿瞧着就十分神气,一身簇新的蓝布印花袄子,撑肚子的腰间还挂着鼓鼓钱袋子,至于里面有几个钱,那就不知道了。 宴绯雪开门带笑招呼,见刘婶儿在也笑意不减。 刘婶儿讪讪一笑,而后带着自来熟的亲热望着宴绯雪。 也许是她穿新袄子脚步生风走得快,两坨颧骨肉红扑扑的。 配着她豆豆眼殷切看来的视线,宴绯雪莫名想到了腮帮子抹胭脂的□□。 嗯,其实宴绯雪在心底一直叫刘婶儿□□婶儿来着。 一天到晚呱呱的,倒也贴切。 迎两人进门后,宴绯雪取柴生火,不一会儿火炉坑里燃起了一簇大火。 随后宴绯雪又从置办的年货里掏出些瓜子、花生、核桃。 大伯母见刘婶儿大手一抓就去了一角空缺,人还咔吧咔吧地嗑起来了。她看着有些心疼,朝宴绯雪看了眼。 宴绯雪不在意的笑笑,用锤子锤核桃,剥好仁儿后递了过去。 这两人来明显是有事情的。 至于什么事情,宴绯雪看着大伯母就约莫有数了。 不过村里人说事情都是先拉会儿家常,等话头热了再说正事儿。 大伯母闷声不响坐着烤火,只时不时瞧刘婶儿脚下的一堆瓜子皮,她木讷的脸也看不出个神情。 刘婶儿东扯西扯,一会儿问宴绯雪家里猪杀了几百斤,一会儿说今年冬天格外冷要费好些柴火。 宴绯雪都笑着应声,见刘婶儿嘴皮子嗑干了,还递了杯水过去。 刘婶儿见宴绯雪这般客气倒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宴绯雪和村里人都不太一样。 和他说话怪拘束的,说着说着就容易哑火了。 她瞅着宴绯雪仪态身姿还有那脸看了又看,“燕哥儿这完全和小时候两个样子啊,小时候黑不溜秋的,躲在你娘背后不爱说话,现在长得这么漂亮。” “是啊,刘婶儿不是说我是狐狸精变的。” “这不是说笑嘛。”刘婶儿讪讪道。 宴绯雪微笑看着刘婶儿不作答,倒是看得她有点无措。 人不知道怎么办的适合,总想手里抓点什么,于是刘婶儿又抓了把瓜子在手上。 时间有点静,火坑了火苗噗嗤炸星子,刘婶儿在埋头嗑瓜子,似搅眉使劲儿想怎么说出口。 对象是宴绯雪,真是油盐不进。 就在刘婶儿准备再抓一把瓜子的时候,大伯母出声了。 “第五把瓜子了啊,你今天是来嗑瓜子的还是说事情的。” 大伯母一张脸木木的,天生看着就不讨喜,此时直直看着刘婶儿脸色有点阴。 刘婶儿心里也有些不得味儿,前几天背后说宴绯雪闲话被当场听见,她老脸还是有点挂不住的。 但是她架不住娘家那边的人情,还别说人家特意提了糖和肉。她拒绝不了,索性就豁开老脸拉着燕回大伯母来了。 她脸皮厚笑嘻嘻道,“不慌不慌,好事多磨。” 然后她看着宴绯雪就说张家媳妇今天回门带的回门礼又贵又多。 张家老大一根扁担两头拴了两块腰条腊肉,一路引了好些狗子围观。酒打的上等苞谷酒,一壶就得三十文。还包了白糖和十斤面粉。 “张家媳妇儿进门三天,天天睡到太阳晒屁股哦,裘桂花愣是把饭菜端进房间伺候着。”裘桂花就是张老大的娘。 “燕哥儿啊,你瞅瞅拒绝了这么好的归宿,人张家老大,年轻力壮是种田好手,打零工也活泛。公婆又体恤当亲闺女待。” “你后面哪找得到比人张家更好的了。” “哎!”刘婶儿自说自话双手一拍,眼珠子发光,“思前想后,还真让我又找到一家了!” “隔壁村的刘大壮家,我侄子,知根知底,家底比张家还丰盛。”刘婶儿说完还抬手耸了耸她腰间鼓鼓的钱袋子。 宴绯雪却只瞧见刘婶儿耸肩造成下巴用力堆出来的三层肥肉。 他笑道:“是挺富有的。” 刘婶儿见宴绯雪接话,不由兴奋起来,大嗓门全开,“那是哟,我侄子比我还有钱勒!” 大伯母偏头揉了揉耳朵,她就是受不住刘打卦这嗓门磨她,才同意来陪她来侄儿家。 刘打卦是她自己给刘婶儿取的。 一天到晚嘴皮子不停到处八卦。 她觉得很适合她。 白微澜躺在床上睡得昏沉。 他感觉自己睡了好久,但眼皮很沉,又像是鬼压床似的不能动弹。 他想睁眼起身,四肢不得动弹,最后只动了动睫毛。 直到一墙之隔突然传来大声聊天说话声。像是惊雷入耳,白微澜瞬间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家徒四壁的木墙。 房间里满是难闻的柴火烟熏味儿,声音传来那面木墙已经熏得发黑了。 白微澜从来没见过这么脏的屋子。 就算是他幼时被针对折磨,住的也比这里好。 木门挂着的门栓都蛀虫合不上了,烟火味就从手掌宽的门缝溜了进来。 床头摆着一个褪漆脱皮的梳妆台,台面没摆东西,只一个热水壶和一个粗瓷水杯。 床的对面摆着三门开的衣柜,看着也十分有年头了。 昏昏暗暗的屋子,让白微澜有些恍惚。唯有隔壁传来的粗大嗓门让他清醒几分。 他这是被人救了?隐约记得他发高烧难受,有人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他敷冷汗巾退烧。 这家人似乎还有孩子,他还听见孩子嬉戏闹雪的声音。 “燕哥儿,我说了这么多,我家侄子我一般人都不介绍的,就看你能干又持家,生得又好才给你介绍的。” “你看你拒绝了张家,总不能找个比张家还差劲儿的吧,这十里八村的,我看就我侄子配得上你了。” 白微澜起身背靠在枕头上,听见门缝传来话音,他下意识顺着看了过去。 这一看,顿时觉得眼花了。 都怪那个难堪的旧梦,他现在睁眼看人都是宴绯雪。 门缝正对着那哥儿正面,虽然五官十分相似,但是气质完全不同。 记忆中宴绯雪一身风尘胭脂气,举手投足柔若无骨,有意无意朝人一瞥都带着水波媚意,红唇微张却是能噎死人的。 眼前这个哥儿更多是朴素的农家打扮,端坐挺拔不掩风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春风和煦明艳舒爽。 第 4 章 “燕哥儿,家里没男人真不行的。” “旁的不说,就说这上山砍柴上房捡瓦,这哪样能离得了男人。” 宴绯雪家是木板做墙,横梁嵌柱,支撑成拱形的瓦屋。 瓦屋上经常飘些落叶,积累多了容易堵塞排水,雨水就会下渗侵蚀横梁。所以一年到头总需要上房揭瓦,把枯枝败叶清理干净。 外加冬天积雪严重,也会上屋顶扫雪。 说重了压垮横梁直接踏半边屋子,说轻了压碎瓦片,那屋里就会到处漏水。 宴绯雪住三年了,只请人上屋顶清理过一次。 寡夫门前是非多,他虽然付了工钱,但背地里被传的不成样子。在河边洗衣服,那男人家里的婆娘看到他都翻白眼。 所以宴绯雪后面再也没请过男人上门做小工了。 刘婶儿见宴绯雪像是听了进去,又说道, “你看村东头的王寡夫,丈夫刚死三个月,肚子里又怀了骨肉,上头又没公婆可以帮扶,人家立马招了赘婿上门。还延续了王家香火,这根儿没有断呐。” “你们情况相似,寡夫迟迟不成亲,总免不了被人对比说闲话的。” 宴绯雪还没说什么,大伯母已经不乐意了。 她拿起铁火钳在刘婶儿脚下,蹭地碰得嘎嘎响,沉着褐斑脸道,“除了你,村里没人到处说闲话。” 刘婶儿吓得后仰,鼓着豆豆眼珠子,有点□□气鼓鼓的样子,“你做长辈的不操心晚辈事情,还在这里拆台搞破坏。” “我没能力我不管,燕回自己过什么日子是他的事情。” “一天到晚抬着钱袋子到处显摆,像是谁不知道你有几个钱似的,你管的宽,村里的路你怎么不修修。” “这不是燕回父母去的早,回村三年还孤苦伶仃的,我这不是心疼他吗。” 宴绯雪看着刘婶儿吃瘪找补的表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他叹了口气道:“由奢入俭难啊,不是我不想成亲,而是我曾经见过最好的男人,心里哪还能容得下别人。” 宴绯雪很少说他死去的男人,这话一出如同坑里的火星子,霹雳吧啦炸开了。 两张脸都静静的看着宴绯雪。 刘婶儿嘀嘀咕咕朝宴绯雪道,“好男人?天下乌鸦一般黑。我看你是年纪轻轻容易被骗。这两人过日子就是绿豆看王八,越看越顺眼。” 大伯母眼珠子动了动也朝宴绯雪望去。 一墙之隔的白微澜听着宴绯雪深情叹息的语调,没忍住冷哼一声,神情满是讽刺。 燕回 回村三年 长得和宴绯雪一模一样。 即使气质大变,让白微澜刚开始看见有些不敢过于武断,但刚刚他看到这人耳垂上的红痣,非常肯定就是一个人。 那颗左耳上的红痣沾染上薄汗,在昏暗的喜烛尤为鲜红欲滴。 就是他那逃跑三年·戏子薄情·嫌贫爱富的冲喜夫郎。 就是欺他当初病弱,在床上折辱他的冲喜夫郎,一个青楼哥儿。 他自小被养在舅舅家中,长大后身染重病; 舅舅寻遍名医不得治,最后竟然信了后娘的冲喜法子,让人把他接回了白府。 他和白府有血仇,结果被送回去冲喜,说着也有些可笑。 他后娘给他冲喜的法子闹的京城沸沸扬扬。 全城都知道他后娘给他挑了一个八字相合的哥儿。 是自小养在后院,鲜少出门的宴府庶出哥儿。 直到洞房当晚,他被后娘派人绑在床上。 告诉他宴府那庶出哥儿不愿意嫁他一个将死之人,跑了。 她千辛万苦千挑万选又找了个八字相合的人,还笑着嘱咐人家好心冲喜,倒时候莫嫌人出身低贱。 当晚,一个劲爆的消息传开了,人人都在议论——白家为了救白微澜活命,甘愿娶一个烟花之地的哥儿做正妻,当事人誓死不从,无奈之下被人绑着洞房。 白微澜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 后娘如此厚爱,他自然投桃报李把白家折腾的树倒猢狲散。 等他忙完前院想去后院一雪前耻时,才发现人去楼空。 白微澜自小被舅舅家娇惯出了纨绔性子,暴躁易怒,不会这么善罢甘休放过折辱他的人。 他派人调查宴绯雪,才发现宴绯雪是有点手段心计,借他耍了一招金蝉脱壳谋得了自由身。 他发现宴绯雪是宴家的血脉,把宴家刻意隐瞒的秘密摸的一清二楚,也知道了一切都是宴绯雪策划安排的。 他身患重病的消息在城中不是秘密,舅舅四处求医无果,最后只得求神佛。 那算命先生给出的批命是宴家有一哥儿命格相合可救性命。 至于的多,任白微澜舅舅再追问,也不肯多说。 白微澜舅舅身居户部侍郎,在他一番操作下,宴家也同意出一个庶出哥儿嫁白家冲喜。 宴绯雪出身风雅楼,人脉关系非常好自有他自己经营的人脉。 他一番打听,知道白微澜和白父、后娘之间的恩怨。 他叫人煽动那宴府哥儿逃婚,然后再找到白微澜后娘说了他的计划。 白微澜后娘巴不得羞辱白微澜,让他沦为笑柄。还添油加醋说宴绯雪如何艳名远播,是人人想争的头牌。 再就是后来,他把白家折腾破产,宴绯雪找准机会,溜之大吉了。 宴绯雪出现在这个村子,瞧着村里人对他知根知底的样子,不像是外来人入村。 难道是宴绯雪是顶着一个叫燕回的哥儿的身份生活在这里? 白微澜回想到此处,看着门缝后深情款款的宴绯雪,想起这三年来的耻辱,神色阴郁。 这回看你怎么逃。 但,宴绯雪又救了他一命。 白微澜郁结于心,看宴绯雪哪哪儿都不顺眼,藏了一肚子火气。 “嗯,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洗衣做饭赚钱养家都是他,还天天粘人,一看不到我就要大发脾气。” “冬天担心我手脚冰冷,会把我脚放他肚子上取暖。” 白微澜看着宴绯雪那眷念又羞涩的笑意,嘴角有一丝冷笑,倒是想的美。 “真有这么好的男人?”大嗓门满是惊疑。 “我不信,除非我亲眼看见。” “刘婶儿,不瞒你说,我丈夫前几天回来了。” 嗡的一声耳鸣,白微澜听见“丈夫”两字,眉头能夹死蚊子。 他可没承认这门亲事。 外面也诧异了下,“逢年过节是要回来的。但是中元节早过了啊,再说过年的祭祖送亮也还没到。” “噗~大伯母,是我丈夫活着回来的。他没死。” “啊?” “燕哥儿你莫不是骗刘婶儿吧?” “怎么会骗你们呢,他就睡在隔壁,这就带你们看看去。” 白微澜一听几人要过来,暴躁阴沉的面色一滞,立马躺进被窝。一副严防死守般的捏死被角,然后歪头闭眼,假装昏睡。 刘婶儿一进来就见床上真躺了个人,她探了探身子,瞧着侧脸有些苍白积郁,透着一股虚弱的肝火旺盛之气。 “咋回事儿啊?” “我男人三年前出门挖煤为归,后来工头说是煤矿塌了,找不到尸骨。我背痛难忍,不忍留在伤心之地,便回到了村子。” 大伯母瞅了眼白微澜,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一点黑啊,看着样貌倒是个有钱人家出来的。 宴绯雪观察入微,立即道,“我和丈夫三年未见,这三年他在外面又做点生意养白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伯母连说了几声。 倒是一旁的刘婶儿像是对虚弱的男人有些看不上,这男人看着就不能种田,不会是个吃软饭的吧。 大伯母脸凑近又仔细看了看,有些担忧宴绯雪今后的日子,“这小身板,煤矿塌了他都能在夹缝中转圈啊。能挑得起大粪吗。” 白微澜并不孱弱,相反骨骼匀称,身姿颀长。但是对比村里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着就不能挑大粪。 正当刘婶儿也准备发表一番议论,宴绯雪见白微澜睫毛微动蹙着眉,不动声色找了个借口把两人送走了。 这人早就醒了。 刚才的话又听了多少? 宴绯雪把人都送走了,房间清净的很,躺床上的人还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不过他自有办法。 宴绯雪把桌子上的热水壶到一杯热水,然后端着水杯俯身,将水杯怼在了那人嘴边。 热水沿水杯浸入皲裂的唇角,却没像之前喂食那样会有意识的吞咽,热水漫延嘴角,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颚滑进脖子里。 都这样了只是睫毛微动,还装睡不醒? 正当宴绯雪准备再倒一杯水时,白微澜终于忍不住脖子里黏糊的湿热,缓缓睁开眼了。 入眼便是宴绯雪透亮的眼眸,带着点微诧的样子。 “哎,你醒了啊。” “抱歉抱歉,见你嘴角干裂,想给你喂点水,但是我手脚笨拙,反而给你添麻烦了。” …… 这手足无措的样子,演的倒像是真的一样。 如果他不是知道宴绯雪性子,还真被他表象骗了。 骗子。 “你倒是真会唱戏,表现的毫无破绽。” 这人睁眼就冷言冷语,宴绯雪歪头,有些疑惑,“我们认识吗?” 白微澜见他如此反应,胸口有些莫名气恼,恼自己竟真的分辨不出他话头的真假。 像是他们真的不认识。 黑沉沉的眼眸里有火星子跳动,“燕回,一夜夫妻百日恩。” “……” 宴绯雪眼眸微惊。 这人好像和燕回很熟稔的样子,心里有些慌。 燕回只给他说过村里的人情况,可没说这个人。 听口音是京城人,难道是在京城认识的,可燕回能怎么认识,唯一就是恩客了。 但他这张脸和燕回完全不像,如何能认错? 说多错多,宴绯雪假装不动声色道,“这话怎么说。” “字面意思。” “燕回,你就这么见忘?” “还是你夜夜新嫁夫?” 扑面而来的一股幽怨怒火,宴绯雪内心有些杂乱无章。 不过,这嘴巴真该拿针缝上。 他指了指额头,视线落在床上人薄而锋锐的唇线上,面色坦然道,“曾经磕碰过脑袋,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白微澜看他张口就扯幌子,倒是想看他如何算计的。 “不认识?那你给旁人说我是你丈夫?” “还是你……” 宴绯雪笑了下,断了他的火气话头,“倒也不是人尽可夫,我还是挑脸的。” “要是你没这张脸,现在早就冻死被野狗分食了。” 白微澜胸口滞涩,看着宴绯雪讥讽的笑意,暴躁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宴绯雪沉默了片刻,抬眸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是否婚配。” …… 白微澜嗤笑一声,盯着宴绯雪不说话,黑眸全是控诉。 两人盯了半晌,还是白微澜脖子支棱累了,率先开了口。 “白问。”偏不配合你,问了也白问。 他刚醒,脑袋有些晕沉,也有些烦和宴绯雪绕话头了。 白微澜躺下把被子稍稍往脸上罩了下,阖下眼帘示意送客。 “白问……”倒是简单有趣的名字。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白微澜掀开被子,见宴绯雪非和他打哑谜,便压下火气耐着性子来。 “你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嗯。” 宴绯雪盯着他脸看不出一丝撒谎的迹象。 他淡淡道,“我家住在京城,家里本有薄产,流年不利身染重疾,父母做主给我寻了一房冲喜夫郎。” 宴绯雪点头,“你父母还是挺疼爱你的。” “那你那位冲喜夫郎还是起作用了。” 现在除了虚弱点外,完全看不出曾经患有恶疾的样子。 这人看着清瘦,但背着死沉死沉,果然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这人骨架子大,腱子肉覆筋骨,并不孱弱。 白微澜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我那夫郎……欺我病弱虐待我,后来家道中落,我夫郎背着我偷偷逃走了。” 宴绯雪被白微澜盯的眼皮一跳,莫名觉得这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白微澜见宴绯雪恍惚的神情,加重语气道,“我那夫郎跑了,最后还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宴绯雪不知道为何莫名松了口气,难得有些生气,“卷款潜逃啊,这夫郎薄情寡义,遇人不淑,断了就断了吧。” 白微澜见宴绯雪竟然没生气,难道他真的不记得了? “那你和我又是怎么认识的?” 白微澜咬牙道,“你真没有一点印象?” 宴绯雪摇头。 “家道中落又被夫郎背后插刀,我心情不好,喝酒买醉失足掉河里,被你救了。” “所以我一共救了你两次?” 白微澜没接话,反而薄凉道,“孽缘。” 宴绯雪以为白微澜还在恼恨那逃跑的夫郎,在心里默默盘算自己的计划。 两人都没说话,白微澜余光中一直在打量宴绯雪,三年确实变化了很多。 曾经白皙玉指现在长了冻疮,手没保养有些干燥也没那么白了,手指也没涂艳丽的蔻丹。 指甲剪的短而圆,干净透着自然健康的粉红。应该是有干农活,指甲旁有些倒茧。 在看看这个黑黢黢又穷酸的屋子,他不是卷了大量银钱吗,怎么日子过的这么拮据。 白微澜在打量宴绯雪的时候,宴绯雪心里计划已经成形了。 “我这里有个忙,想请你帮忙下。” “刚才你也看见了,因为我孀居带个孩子,总有人给我说亲事,但我没这个心思。” “希望你病好了之后,能在这里住三个月,假装我的丈夫,骗过村里人后,你再离开就不用回来了。” “村里人问起来我就说你出去挖矿了。” 白微澜看着说出一溜话毫不换气的宴绯雪,心里郁结有气。 他直直看着宴绯雪,勾了勾手指,宴绯雪也配合凑近。 白微澜冷不丁抬手揽住了宴绯雪的腰身,眼神有些危险道,“就不怕我们之间有仇,毕竟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宴绯雪眨眨眼,顺从靠近,没有挣扎。 “燕回与人无仇无怨。” 宴绯雪更加不会结仇。 白微澜见人如此坦荡,火气渐生,他手指勾住宴绯雪的腰带,将人又带近了些。 两人几乎鼻息扑面,睫毛勾缠。 明艳的五官夹着皂荚的清香逼近,让白微澜有些失神。 他视线扫到左耳上的红痣,猛地侧头避开,阴沉道:“你就不怕我假戏真做,到时候对你起了色心。” 早在捡这个陌生男人回家的时候,宴绯雪就想好了所有可能。 这人长成这样,他也不吃亏。 从来没见过这么生疏的调情手段。 八成还是雏儿。 宴绯雪笑笑凑更近了。 在鼻尖快贴鼻尖的时候,白微澜脖子冰凉,立马送开了腰带——低头见一把匕首抵在了脖子上。 刀刃还闪着寒光,显然经常磨刀。 “劳你费心了,我能自保的。”宴绯雪起身收回匕首,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白微澜老实地将双手收进被窝。 面色淡然道:“你这算盘倒打的响,到时候我一去不回,你不又成寡夫了。” “这点不用担心,现在孩子小,需要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等孩子大点,我会带他去县府生活。” “孩子?”白微澜脸色有点微妙。 白微澜现在倒是记起他昏睡的时候,好像耳边是有个孩子用稚嫩的声音一直在说不要死不要死之类的。 还时不时给他用勺子给他喂水。小孩子凑近了身上能闻见一股奶香味儿。 他对那孩子印象很好,想必也是个乖巧人惹疼爱的孩子。 “几岁?” “三岁。” “你生的?” 宴绯雪看了白微澜一眼,有些奇怪他脸色怎么有点僵硬。 白微澜的神色在希冀和愠怒中悄无声息转化,唯独嘴角绷的紧紧的。 三岁,时间是对的上的。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嗓子有些发紧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祈落羽。” 姓祈。 白微澜脑子连带耳膜都嗡嗡发响,被子下的手紧紧攥着被子,额头冒出了细微的冷汗。 宴绯雪以为他又不舒服了,拿毛巾给他擦汗。 他手刚伸过去,就被白微澜狠狠抓住了,他看着吃痛发红的手腕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对男人都这么上赶着贴身又贴心伺候?” “明目张胆给你丈夫带绿帽子,丝毫不知检点!” 宴绯雪无所谓地抽回手,年纪轻轻还是个老古板。 行吧,看来他是不会答应自己的提议了。 那也就没必要装温柔善良了。 宴绯雪看着男人像是被非礼一般气的额头筋脉都鼓起来了,随意感叹道,“捡只狗它会对你摇尾乞怜,捡个白眼狼它倒反咬你一口,果真晦气。” 白微澜被气的差点一口顺不上来,他就知道宴绯雪惯会气人。 “娶到你,真是祖上倒八辈子霉,寡廉鲜耻!” 他们并没和离,宴绯雪竟然和别的男人有染还生孩子,还为那男人守节不愿再嫁。 好大一顶绿帽子,压的他几乎不能透气。 “你又不是我男人,你气什么。”这人也太顽固不化有点过于教条迂腐了。 白微澜闭了闭眼,缓缓松开被子底下握拳的手掌。 他再睁眼,眼底没了情绪,挣扎起最后一点希望问道: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听你口音也是京城人氏,说不定我还认识。” 宴绯雪自是不会告诉真名的。 随口道,“祈隆冬。” 白微澜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还祁落羽祈隆冬,怎么不叫祁掉毛祁秃头。 第 5 章 当宴绯雪说出祁隆冬三个字时,男人黑沉沉的眼珠子暗淡了,脸色有些难堪又愤懑。 白微澜把被子用力往上一拉,彻底盖住了脸,只留黑溜溜的脑勺对着宴绯雪。 几撮乌发掉在床沿上,随着白微澜猛地侧身裹被子,整个人最后都埋进了被子里。 被子团成鼓鼓的。 像个孩子似的,小栗儿就爱这么睡。 “啧,团这么紧,你是躲在被子里吃屁吗。” 被子里传来怒极暴躁声,“滚出去!” 宴绯雪咂摸了下这声低吼,包含了太多情绪,他嘴角上扬,这大少爷有点意思。 这人应该不认识燕回,那股愤懑恼怒的样子是像是对他来的。 活像是被他骗钱骗色骗感情的纯情大少爷。 哦,是刻薄又古板,脾气还有点暴躁的大少爷。 宴绯雪回想自己过往情史,陷入了深思中。 他要是有丰富的情史不至于越来越画不出来秘戏图了。 唯有的经验还是三年前那次。 可惜他刚得味,对方就爽晕过去了。 所有说,有时候技术太好对方太差就是苦了自己。 难道这人就是京城白家白微澜? 但记忆中白家少爷有些孱弱多病,身材远没这人四肢匀称有力,是白斩鸡一个。 宴绯雪思索一番没有头绪,便不在这种没意义的猜疑上浪费精力了。 宴绯雪瞧了眼鼓包包的被子,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今年冬天实在冷,天色愈渐阴沉,花雪夹着雪粒越来越密集。 约莫是要下好几天的雪。 村里人都闲着没事做,爱唠嗑的人会串门儿烤火。 这临近年关去别人家,少不得废柴火还得拿出年货糖果招待。 去别人家就是麻烦别人,所以宴绯雪一般不轻易登门。 如果非有事儿,他也绝不是空手去的。家家户户都有儿孙,他随手带点干枣柿子饼,哄得孩子都喜欢他。 孩子喜欢宴绯雪,所以小栗儿在村里还是很受欢迎的。 村里孩子喜欢在院子或者旱田里打滚玩游戏,浑身脏的像是泥猴儿。农户人家又不是天天换洗衣服,十天半个月洗上一次棉袄都是勤快的。 一到冬天,那鼻涕就像两条忠厚的大白狗蹲守在鼻孔下,刺溜一吸,再这么用袖口抹脸,寒风一吹就结痂,没几天小脸就黑红结痂还炸壳。 农户忙,养娃普遍糙得很。虽然脏,但各个都这么脏,倒是成了习惯。 老一辈人都说孩子长大了就知道爱干净了。 但是小栗儿不同,他自小就爱干净。 他是白白嫩嫩又软呼呼的,像是白鸡蛋一样干净,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小栗儿,让我咬一口吧。求求你啦。” 一个比小栗儿大一两岁的哥儿抱着小栗儿想咬人脸,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是鸡蛋味道。 小栗儿蹲在地上堆雪人,感受到有湿乎乎的鼻涕凑近,他捡了个雪团,借着雪团把人慢慢推开了。 那孩子被雪糊了一脸,见小栗儿还在堆雪人,瞬间憋嘴不开心了。 那孩子继续扯他袄子,小栗儿只好转了个身背对人家,一心扑在地上的雪团子上。 地上的雪人堆地歪七扭八。 一个雪团子上插了一根松针毛代表头发,第二个雪人是由两个雪团子垒起的,上面插了两根松针毛。第三个雪人是三个雪团子垒起,插了三根松针毛。 “这是小栗儿,爹爹,父亲。” 小栗儿笑得奶呼呼的,抹掉手里的雪沫,毫无察觉冻得通红的手心,黑润润的眼里溢满开心。 但是下一刻,一只脚踢翻了他的三个“小雪人”。 “这哪是雪人,丑死了,小栗儿你和我玩嘛。我教你堆雪人。” 小栗儿生气地抬头,“哪里丑了,没有你丑,我不和你玩!” 那孩子刚到五岁,正是知美丑的年纪,被小栗儿这么一说,气得脸通红。 他长得比同龄人都胖些,头发也扎的乱糟糟的,脸上冻疮裂出了血迹,看着又疼又脏。 他讨厌那些打趣逗他的大人,说他皮实。 他也讨厌那些同龄人,因为他们都嫌弃他,不和他玩。 但是刚刚在和一群孩子比白的时候,掀开袄子,他肚皮是最白的。 他不是黑黢黢的煤炭,他也能和小栗儿玩。 “你说我丑!” “你个没爹的孩子凭什么嫌弃我,你以为我想和你玩啊。” “你以为大家都想和你玩啊,那是大家想要你爹爹的糖果。” 小栗儿圆乎乎的眼里先是愣了下,而后蒙上一层水雾,咬着嘴角狠狠瞪人。 “我有爹爹也有父亲!” 小栗儿说完头一低,像牛崽子直直朝那孩子腹部擂去。 那孩子壮实得像头牛,他抬手一推,三岁孩子就真的像小羽毛飞了出去。 小栗儿痛得哇了一声,拉着脸要哭不哭的,把嘴角都咬红了。 他立马爬起来,气得炸肺一般,“你给我道歉!”说完又朝那座小山撞去。 小栗儿和人打架的时候,不远处放鹤正被一群人围着。 放鹤自小混迹城里街头,像泥鳅滑不溜秋的,又爱吹嘘。 这群大孩子们活到现在都没出过村儿,都被放鹤唬得一愣一愣的。十分向往放鹤口中所说的江湖和县城生活。 这时候,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放鹤听见动静回头,见小栗儿被人堆倒,还在雪地里滑了老远。 他吓得飞快拔腿就跑去。 不仅他跑来,还带了三五个小弟把那孩子包围住了。 五岁的孩子叫狗蛋,见一群大孩子来,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地哭。 不用放鹤说什么,那狗蛋仰头对小栗儿道歉,样子十分不甘,眼里还有怒火。 然后临走还不忘记放狠话,你们走着瞧! 放鹤把人狠狠揍了一顿,当然没打脸。 放鹤又叫人拦住狗蛋,狗蛋被打怕了,立马怂地缩肩膀。 放鹤瞧了瞧狗蛋脏兮兮的脸,手掌落在了狗蛋肩膀,老大哥似的拍了拍:“壮子,江湖规矩懂吗?” 放鹤十二岁比狗蛋高多了,狗蛋完全被罩在阴影里,吓得手指直哆嗦。 “什么江湖规矩?” “切,江湖规矩都不知道,就知道欺负小孩儿啊。” 狗蛋有点难为情低下头,又觉得颜面扫地扭头刮了小栗儿一眼。 “不过,欺负小孩儿,没问题。就像你欺负小栗儿,我就欺负你。” “不过,这总是我们孩子之间的事情,你要是告诉父母,那就是破坏江湖规矩了。” “知道吗!” 狗蛋被吼地一跳,扫了眼周围围着的大孩子,他就像个小蚂蚁可怜。 “知道了。”狗蛋咬牙不甘道。 “嚯,你如果不甘心,你还可以叫你兄弟过来打我,这也是江湖规矩。” “但就是不能告诉父母。” “像个三岁孩子动不动就找父母,干脆别出来混了。” 狗蛋被说的很生气,黑眼珠子满是怒意,“我才不是三岁孩子,我才不会告诉我爹娘!” “哦,行了,敬你是条汉子,是个兄弟。” “我是个哥儿。” “咳,这更加难得。” “一个哥儿懂得守江湖规矩,我们到时候打一架后,还可以握手言和交个朋友。” 狗蛋呆怔了下。 打一架后交朋友? 他小心翼翼试探道,“那,那可以不打架,直接交朋友吗?” 放鹤眼珠子一转,故作高深地笑了下,“按照规矩,我们帮派是要打一架,打赢了才能加入的。” 放鹤身边的人高矮胖瘦层次不齐,有的吸溜鼻子有的头长癞子,但确实是放鹤这三年来打下的江山。 他瞧着狗蛋期待的小眼神,上下打量道,“但是你嘛,懂得规矩,我很喜欢。” 狗蛋不可置信,原本怨恨的脸色突然受宠若惊,“懂得,我懂得。” 他终于有朋友了! 放鹤道,“入帮派第一条,不能欺负小栗儿。” “看见小栗儿被欺负要帮忙。” “做得到?” 放鹤说的时候口气学着宴绯雪,显得十分成熟镇场子。 狗蛋看着细声抽噎的小栗儿,眼泪都挂在眼眶了,就是不肯大声哭出来。 这么可爱的小哥儿,他刚刚怎么下去手的。 狗蛋立马弯腰对小栗儿道歉,满是愧疚自责道,“小栗儿,对不起,我错了。我是想找你玩,你不和我玩我才不高兴的。” 小栗儿哦了声,扭头不看他,明显不接受。 狗蛋有些不知道怎么哄,不知所措地搓着裤腰带。 “行了行了,狗蛋你先回去吧,后面我们会带你玩的。” 放鹤说完,还拍了拍狗蛋身上的脏雪,他有些心虚,赶紧毁尸灭迹。 狗蛋却很受宠若惊,内心暖融融的,一步三回头咧嘴朝放鹤傻笑。 放鹤没空理他,赶紧带着小栗儿回家。 一路上两人串通好词,就说小栗儿屁股后的脏雪渍和泥水是不小心摔的。 小栗儿郑重点头,“虽然我是三岁,但是我断奶了,我也不会告诉爹爹。” 放鹤讪讪摸摸鼻头,蹲下腰,把小栗儿背回家了。 小栗儿是他带出去的,结果没看好,被人欺负了。 放鹤面上丝毫不显,内心七上八下。 他不怕宴绯雪骂他,就怕宴绯雪不骂。 宴绯雪只会赶人走。 第 6 章 白微澜一觉睡醒时,窗外泛着雪色亮光,门缝里冒着呛鼻的轻烟。 “咳咳咳……” 什么味儿,这么冲鼻子。 白微澜低头看着身上不合尺寸的中衣,袖口外露出一截手腕,手腕抬近了,能闻到贴身衣物原本主人的气味。 除皂荚清香外,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腻胭脂味。 可宴绯雪看着又没涂脂抹粉,难道这是屋子里另外哥儿的衣物? 白微澜顿时觉得后背带刺儿浑身不利爽,扫了眼周围没看见外衣,便朝门缝喊宴绯雪。 “给我找件衣服来。” 这语气算不上好,一听就是吩咐小厮的口吻。 宴绯雪正在火坑旁边拿着针线挑干辣椒。把辣椒皮挑破,拿出辣椒子,开春后就可以下辣椒种子了。 挑辣椒时,籽会挑落进火坑,灼烧的气味就有些冲鼻子。 他丢下手里的辣椒,又去洗了个手。 慢悠悠地嘎吱一声,把侧屋的门推开了。 白微澜盘腿坐床上,把被子裹身上,捂住口鼻探出脑袋,一副还不伺候爷的姿态望着他。 瞧着着实有些傻缺。 宴绯雪看了他一眼就去另一个屋子了。 他身后传来略沉的声音,“只要你的外衣。” 宴绯雪脚步一顿回头望了去。 白微澜抬起露一截的手腕晃了晃,皱眉道,“身上的中衣不合身,你我身形应该差不多。” 宴绯雪转身笑了,这人眼睛是不是有毛病。瞧白微澜镇定自若的样子,如果唇角没抿那么紧到还有几分可信。他莞尔道,“你身上的中衣就是我的。” 没等白微澜松了眉头,就见宴绯雪道, “你介意?” “先将就下,等你衣服干了你就可以走了。” 白微澜:…… 凭什么他要走。 不说他找宴绯雪三年才找到,怎么着都要泄愤报仇一雪前耻。 宴绯雪的嘴巴向来是半真半假,他要看看孩子再说。 再说,他现在走了,岂不是方便宴绯雪又给他戴绿帽子? 他这次遇山体滑坡意外落水,到时候给京城递个书信报平安就行了。他现在并不着急出村子。 他把白家折腾破产后,四处寻宴绯雪这个寡廉鲜耻之徒。 这三年来他完全活在宴绯雪给他的屈辱阴影中,辗转难眠,结果施暴者完全不记得,活得逍遥自在。 原本以为是一场他追他逃的复仇游戏,结果就只有他单方面较力,心中一股躁郁闷气乱串,找不到发泄口。 事关男人的尊严,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但宴绯雪又救了他。 白微澜拧着眉头,越沉思戾气越上心头。 他上午和宴绯雪闹地不愉快,并未同意宴绯雪的提议,此时便也没有理由再留这里了。 白微澜默默盘算的时候,宴绯雪已经拿了件墨青色长袍和棉裤递了过来。 明明年纪轻轻的,这颜色倒像是吃斋念佛人穿的。 白微澜取过裤子,准备抬腿套进的时候,见宴绯雪还站着看他。 他手里动作一顿,眼神不悦:“出去。” 宴绯雪点头。 他出去的时候还贴心地掩好门。 只是下一刻,一声难受的嘶气声钻入他的耳里。 他本来想说底裤对白微澜来说短小了点,有点勒裆,下床穿裤子的时候注意点。 正当他想如何措辞不会让小年轻难堪的时候,被赶出来了。 不一会儿,白微澜出来的时候,耳朵在着寒冬里冒着红晕热气。 宴绯雪打趣道,“不用不好意思,我早看光了,你昏迷的时候是我给你换的。” “你有没有羞耻心啊,我是男人,你是哥儿!” 宴绯雪目光上下一扫: “嗯,看到了。” “还不错。” 白微澜脸轰地就红了,毛孔都烫的想往外爬的那种。 他哼了一声,落荒而逃似地往门外走。风里却留下了他的热意。 刚才宴绯雪夸他不错了。 这说明他这三年的锻炼是有用的。 那夜宴绯雪一句白斩鸡,中看不中用,狠狠挫了一个童男少爷的心。 为此白微澜找了个拳师学习一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 奈何他本身体质是精瘦型,练不出膀臂腰圆的身材。 白微澜摸了摸肚子,肩膀挺地笔直,朝院子里的一口水缸走去。 雪水清幽,他俯身以水为镜,里面倒映出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二十一岁,既有少年的鲜活朝气,五官又隐隐透着朝青年过渡的镇定。 白微澜多大?二十四岁。看他穿的衣服不论是样式还是颜色都太过老气。 不过比起三年前妖冶艳丽的胭脂俗粉,现在的宴绯雪倒有种洗尽铅华的天然明艳。 水镜里墨青衣袍男人,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笑意,显得几分愣头青。 白微澜看着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前不久,他舅舅还说他阴郁老成,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白微澜抬头望这个村子,阡陌纵横淹没在皑皑白雪中。村子地势平缓,屋子多是木房子或者黄泥夯的土墙茅屋,也还有少数几家青砖瓦房。 宴绯雪家地势稍低有些落单,十几丈距离外便是好几户人家。 白雪中,忽地响起一声犬吠,惊动炊烟袅袅,引出主人出门探头迎接。 那俩妇人一番拉扯,主人好像是邀请来人进屋,客人摆手摇头,相持之间,两人就在院子里说话了。 其中一人的声音白微澜听着很熟悉。 他想了会儿,这不就是宴绯雪的大伯母。 白微澜瞧着那边房屋密集,顿时心中冒出一个顺理成章留下来的对策。 他沿着雪径小路,朝大伯母方向家走去,一路左右望望假装在看这山野雪村。 “冬青姐,我二姐说的是真的吗,燕哥儿男人回来了?” 这妇人是隔壁村的,她口中的二姐就是刘婶儿。 她给刘婶儿送了好些礼,就想托她促成自己儿子和燕哥儿。结果她妹妹下午就说燕哥儿男人回来了,人家现在不是寡夫了。 刘婶儿那张嘴旁人都知道,她自个儿亲姐,她也知道是信不过的。于是专程来燕哥儿大伯母家问问情况。 她是隔壁村子的人,空手上门也不好意思打搅人家,只想在院子问问情况。 顺便站在院子里看看燕哥儿家里,是否真的有男人出现。 她这么想着,就见燕哥儿院子里出来一个男人,还朝她们这里走来了。 “唉,这不是燕哥儿家男人吗?”大伯母有些拿不准,但又笃定道。 白微澜刚准备打招呼,就见一只大黑狗猛地从大伯母脚下蹿起,咆哮着朝白微澜扑去。 “唉!大黑蛋!” “那谁!燕哥儿家男人!” 这边没喊住龇牙凶人的黑狗,那边白微澜也吓得一愣,而后立马原地朝回跑。 田梗覆雪还结有薄冰,他在前面滑着跑,大黑狗后面追着汪汪叫,大伯母又追在大黑狗后面喝止怒骂。 水田里倒映出两人一狗慌里慌张的影子。 原本覆雪安静的村子,一时间出现好多孩子站在自己院子,嘻嘻哈哈看这边热闹。 白微澜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背后凶犬只差咬他屁股,他惊慌大声喊,“宴绯雪!” “宴绯雪!” 身后的大伯母看见男人急的喊燕回全名,还听他喊血,吓得以为狗咬到人了,连忙捡起地上的石子砸自家狗。 而在家中的宴绯雪隐隐听见人喊他真名,心中咯噔一跳,出门就见白微澜嗖地一下子冲进了院子。 大黑狗见陌生男人跑进别人家院子,也就不追了。 宴绯雪家里窝的两只大黄狗见大黑狗来了,都摇着尾巴上前,相互嗅狗头。 白微澜吓地躲在宴绯雪身后,“你快阻止它们交流!” “或者你叫大黄狗给大黑狗说不要咬我!” 大伯母急急忙忙赶来,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缩在宴绯雪身后,缩头缩脑的,一点男人样子都没有。 大伯母瞧着上下打量,发现人没受伤,刚才跑得也挺快的。 经过这一遭,村里人都知道宴绯雪家里男人没死又回来了。 全村也都知道宴绯雪家里的男人怕狗。 宴绯雪送走大伯母后,看了眼心有余悸的白微澜,转身进屋子了。 白微澜见院子里还有两条大黄狗看着他,连忙不迭踩人后脚跟进去。 “你认识我?” 白微澜微微一愣,才想起来他刚才好像喊的是“宴绯雪”。 但听起来也很像“燕回血”。 他记恨人家三年,人家却完全不记得他,说出来莫名伤自尊。 正当白微澜准备装傻的时候,宴绯雪反而岔开了话头,“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狗,你怕狗就小心点。” 白微澜没接话,反而道,“你刚才怎么不给旁人解释我不是你男人。” “解释?难道不是你故意往人跟前凑的?” “这下全村人都知道燕回家男人回来了。” “你可以留下了。” 白微澜胸口气息凝滞,宴绯雪又这副游刃有余掌控一切的样子。 他自认为演的自然毫无破绽,结果宴绯雪像看傻子似的看他。 白微澜盯着宴绯雪的背影,眼眸里透着一股执拗的狠劲儿。在心里把“宴绯雪”三个子拆开在后槽牙里磨了又磨,他迟早要让宴绯雪遭到报应,低声下气求他! “过来。” “我们商量下装假夫夫的事情怎么和家里另外三个崽交代。” 白微澜本来逆反宴绯雪的语气,但一听三个崽,顿时脸都扭曲了。 “爹爹爹爹!他们说我有父亲了!” 院子传来清脆惊喜的稚子声,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白微澜听见脚步声转身,一个十二三岁的哥儿,胖瘦匀称长手长脚,一张脸乍看以为是粗糙的男孩儿。但五官再看一眼很灵动,尤其一双眼睛像狡猾的狐狸。 少年背上爬着一个小崽子,正好奇地盯着他看。 那清澈又纯粹的圆眼里含着一丝探究、欣喜、疑惑,更多的是溢满的孺慕之情。 白微澜只觉得胸腔积郁的怒火一扫而光。 孩子是无辜的。 关孩子什么事情。 大人的矛盾迁怒孩子才是最跌份儿的。 何况这孩子还守着他,在他耳边碎碎念不要死,还给他用巾帕滋润干裂的嘴巴。 懂事乖巧的可爱。 白微澜在看到孩子第一眼的时候,就给自己心里莫名涌动出的陌生暖流,罗列出了三五点缘由说服了自己。 “我就说他是父亲吧。”小栗儿爬在放鹤肩头咬耳朵。 “爹爹真笨,连父亲都认不出来。” 他从放鹤身上爬下去,咬着手指头望着白微澜。 父亲看着脾气好凶,脸色臭臭的。 小栗儿望着望着,慢慢地挪进一步,见对方没后退,又试探凑近一步,见对方还没后退,小栗儿眼里流出笑意,对方嘴角也松快笑了。 小栗儿没忍住朝白微澜扑去,欢呼大喊父亲。 白微澜有些难以招架浑身僵硬,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双腿的孩子。 孩子仰头望着自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这张脸和宴绯雪长得也十分像。 白微澜到底没忍住手,轻轻戳了戳那粉扑扑的小脸颊,动作僵硬的不行。 孩子冻的粉扑扑的小脸,绽放出笑容,眼里亮晶晶的。 “小栗儿,快过来烤火。”宴绯雪道。 小栗儿抱着白微澜的小腿有些不舍,但还是乖乖去烤火。 小栗儿身上有泥水,一凑近火坑,身上的水气蒸发冒烟,整个人像只长毛毛的小猫咪。 宴绯雪看了眼孩子膝盖和手臂处的污渍,“摔了?” “嗯~”小栗儿心虚低头道。 宴绯雪准备起身给孩子换衣服,一旁放鹤十分有眼力劲儿的抢在了前面。 雀跃的孩子一走,灶屋里就只剩宴绯雪和白微澜了。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两人都烤火没说话。 “小栗儿,很喜欢你。” “他很可爱,很难不招人喜欢。” 说完,又陷入沉默中。 宴绯雪有些后悔叫人假扮他丈夫了。 如果一直没有父亲,就像他一直没有娘那样,虽然想,但是并未很难过。 可现在孩子以为有父亲了,白问再走了,对孩子又是伤害。 如果…… 宴绯雪看了白微澜一眼,陷入了深思。 抛开少年人的青涩外,眉弓高鼻梁挺,清贵的眉眼有一股暗劲儿,狠和心眼他都有。 白微澜余光中感受到宴绯雪上下打量的视线,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泄力发僵了。 “看我干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避开视线。 昏暗的柴火光影下,白微澜侧脸线条映得分明充满攻击性,火苗在跳动,喉结滑动分明。 宴绯雪勾勾唇,“你又看我干什么。” …… 另一旁,放鹤领着小栗儿去换衣物。 放鹤紧张的吞口水,悄声说,“小栗儿还记得我们说好的吗。” 小栗儿点头道,“都记得呢,放心吧。” 放鹤从衣柜里随意掏出一套浅杏色对襟短襦,但一向乖顺的小栗儿却不要这套。 “要穿爹爹做的新衣衣!” 红袄带着雪白毛毛领,小栗儿试穿的时候,爹爹和大伯母都夸好看! “好好好,小栗儿,你千万记得不要说打架的事情啊。” “记得记得,我又不是不记事的小孩儿。” 小栗儿穿好新衣服后,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欢快的跑出去了。 不过他还是跨不过高门槛,最好还得放鹤抱他出去。 “爹爹!” 灶屋里陷入微妙气氛瞬间被打破。 两人听见孩子声,都转过头看去。 小栗儿穿大红缎面袄子,唇红齿白,奶呼呼又乖巧伶俐。 “怎么还把过年的衣服翻出来了。”宴绯雪笑道。 小栗儿有些不好意思,搅着婴儿肥的小手指面色有些扭捏。 但他很快就跑到白微澜侧边,眼里亮亮的,仰头问父亲好看吗。 “好看。” 白微澜好像无师自通一般,又夸了一句,“小栗儿穿什么都好看。” 孩子得到这句夸赞,在原地蹦蹦跳跳的,而后盯着白微澜道,“你真的是我父亲吗?” 白微澜笑容有些淡,扭头朝宴绯雪看去。 孩子是察觉不到大人的细微神情,还兴奋地道,“今天狗蛋说我是个没爹的娃,我说不对,我有父亲,父亲就真的回来了。” “从今天起我也有父亲了。” “父亲真的回来了!” 白微澜看着孩子欢呼满眼的依赖,想起了自己五岁就没了娘。 没娘的孩子能体会没爹的孩子的苦。 白微澜把小栗儿抱在膝盖上,摸了摸小栗儿柔软的头发。 “嗯,父亲回来了。” 余光中,宴绯雪一直在看他。 带着不明意味的打量。 第 7 章 半天前。 豆腐磨坊,林家。 林家靠祖祖辈辈传下的做豆腐手艺赚钱,这做赚钱的手艺不外传,附近村子的人想吃豆腐都得来他家买。 林家祖上人丁兴旺,到这代膝下只两个儿子。 老大林大发有些痴呆,今年二十五岁还没成亲。老幺是个病弱的哥儿,今年十九岁,因为想招个倒插门儿的女婿,至今也还没成亲。 林家豆腐生意越做越好,但是两个儿子终身大事始终毫无音讯。 有眼热的村民背后说是林家做生意赚亏心钱,损了阴德遭了报应。 不过大伙儿背后说三道四,表面还笑嘻嘻的,照样约三五村民一起来林家做小工捡豆子。 冬天要过年,是一年中豆腐卖的最好的时候。 这筛豆子很简单,拿一开口竹箕,抓一把豆子放里面,双手把竹箕一抖再倾斜,颗粒饱满的黄豆子就哗哗下滚,留下来的便是干瘪或者发霉的次品。 次品黄豆子一般是用来熬豆油,太差的、发霉的就煮熟给猪吃。鸡是不吃黄豆的。 虽然筛豆子价钱低,但动动手也简单。几个相熟的妇人聚在一起,动动嘴皮子东家长李家短的,一天日子也过的快。 三五个妇人扎堆选豆子,竹箕簸黄豆的清越跳动声,倾倒豆子的沙沙声,家长里短说笑声,各种声音交杂,茅棚里十分热闹。 除了脚冷没什么毛病了。 一角的谷雨把脑袋埋的低低的,也不听旁边的闲话,一心忙活手里的豆子。 不过他脚不冷。 宴绯雪要他出门的时候带个泥火盆,一天要消耗两块木炭。 要不是谷雨选在靠墙角落里,不方便再凑人进去;其他人眼热谷雨的炭火,早就跟着过来烤火了。 不过雪天脚冷,嘴皮子动快些,说说笑笑也就不觉得冷了。 “听说张家媳妇儿挺会来事儿,去河边洗衣服,都要牵着张老大裤腰带走。” “两口子刚成亲就是腻歪。早上醒了也不起来,就在床上打闹。裘桂芳把早饭煮熟了才叫人起来吃饭呢。” “唷,裘桂芳那性子什么时候这么会来事儿了。” “裘桂芳一心要抱孙子,可不得好好伺候着。” 张家老大并不是裘桂芳唯一的儿子,她前头生了两个哥儿一个女儿都被公婆送人了。 多生一个多张嘴还有人头税,养到能帮家里干农活的年纪,又要订亲给别人家。 公婆认为养哥儿都是给别人家养的,裘所以桂芳前头三个孩子都被送出去了。 而她妯娌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这让裘桂芳更加难堪,时时被公婆磨搓。 裘桂芳自己是没指望了,这辈子就只生出一个儿子。于是就盼着儿媳妇给自己争口气多生孙子。 “裘桂芳就是太要强死要面子了,这人活着怪累的慌。” “可不是,至今儿还在背后说燕哥儿眼光高,现在长着一张脸蛋挑三拣四,最后把自己给挑剩下咯。” “裘桂芳还到处说燕哥儿家里穷得吃不起肉。 酒席那天,放鹤和他儿子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一盘卤猪蹄儿还没放桌上,就被抢了四个去。” 那卤猪蹄其实是两个猪蹄被劈成了八分,再辅以卤香干土豆片。 八方桌一共就八人,被放鹤夹了四块去,其他人就不够吃了。 鸡鸭鱼肉只逢年过节才舍得吃。平日吃的太清汤寡水,一遇到酒席,不论大人小孩子跟比赛似的,敞开肚皮吃。 一盘带点荤腥油水的菜刚上桌,筷子动迟了就真没份儿了。 小孩儿抢菜大人心里看不惯,但是也没办法苛责。 要是说孩子抢菜凶没规矩,还会被旁人挤兑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孩子还不懂事都这样。最后吃力不讨好,落得一个心胸狭窄和孩子都能斤斤计较的名声。 孩子抢菜太过凶残又不好阻止,大人总抹不开面儿和孩子抢吧。 所以大人一般都不爱坐孩子多的那桌。 张家那天的酒席办的人人夸,不仅是因为席面丰盛。还因为张家单独把鸡飞狗跳讨人嫌的孩子安排在了一桌。 放鹤就是那桌的领头,周围坐的,都是他们那一伙在村里不受待见的泼皮猴儿。 那桌当天被一群大人围观看戏,在旁边起哄看哪个孩子抢的多。 每一盘菜都没上桌,就开始抢。还差点从传菜人手里把菜盘子打翻了。 “放鹤那群孩子真不受待见,到处捣蛋,我都不准我家狗蛋和他们玩。”狗蛋娘翻着白眼嫌弃道。 “一群哥儿成天比男孩儿还闹腾,这再过几年就是说亲的年纪,这还有人敢娶?可别带坏了咱们村的名声。” 一旁刘婶儿,一听到“名声”这词儿就不乐意了。 旁人总说她到处败坏名声,要她说,她只是扯掉了旁人的遮羞布而已。 村子里谁不爱说道长短的,只是她们都没她知道的多,了解的秘密没她全乎。 她给旁人说了秘密,旁人转头就传开了,到头来还指责她嚼舌根子。 她还没怪对方出卖姐妹,不顾姐妹之情呢。 刘婶儿对名声一词很是厌恶,此时来了气打定要唱反调。 她大喇叭道,“放鹤那哥儿怎么就闹腾了,我瞧着嘴巴甜得很,比村里其他家孩子都懂礼貌。” 狗蛋娘道:“他们一群孩子没事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哪有个哥儿样子。” “再说一群十几岁出头快议亲的孩子,还在酒席上抢菜吃,这成什么样子。 我看燕哥儿也是死要面子,日子紧巴巴的过也不肯再嫁,三个哥儿跟着他都吃苦受罪。” 谷雨在一旁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才没有跟着燕哥哥受苦。 这些人都舍不得烧泥火盆舍不得两块炭火,但是燕哥哥舍得。 可他不敢出声反驳。 人多的时候,他就口齿哆嗦,一激动就会掉眼泪,严重的时候还会失声。 这时,一旁主人家林大娘路过,开口对狗蛋娘道,“操那些心干嘛啊,一群跳蚤大的孩子,天性就是好动。 好动好着呢,不像我家林远香,病怏怏的。” 她和宴绯雪大伯母这几年关系走得近,此时便顺口说了句好话。 一旁刘婶儿也道,“燕哥儿没钱,但人家也不占别人便宜,他生小栗儿的时候张家是随了二十文,来了两个大人吃席。 张家办酒席,燕哥儿随了四十文,只来了放鹤和小栗儿。” “三岁娃娃能吃得了多少?就是放鹤一个哥儿胃口再大,能有成年男人吃的多?” “狗蛋他娘,你在这儿说人家吃得多,我看你家只随了二十文,去了四张嘴吃席勒。” 两口子大人加狗蛋和狗蛋他十五岁的哥哥都去吃了。 这事儿,裘桂花给刘婶儿念叨了好久。 刘婶儿这话一出口,旁人都朝狗蛋娘看去,后者脸色瞬间就垮了。 “牛虱子,你张嘴就来,到处造谣编排人,今天还编排到我头上来了!” 刘婶儿一愣,“牛狮子?” 这时狗蛋娘才意识到,自己一急,把私下给人取的绰号喊出来了。 刘婶儿豆泡眼一眯,“我叫刘碧莲,你是我哪个长辈还给我取怪名字。” “你倒是棺材板板翻一翻,报出个牌位来!” 她这话一出,旁人刻意收敛的笑意还是裂开了。 刘碧莲到处说是非,村里人人都不待见她,每个人私下议论她时都喊的怪名字。 每个人给她取的还不一样。这是每个村民心照不宣的秘密。 刘婶儿见狗蛋娘怂了些,高声道,“我和裘桂花认得姐妹,你说我知不知道。” “我看人家燕哥儿没钱,但是人家不占便宜,平时也利索大方,一点也不小家子气。” “不像有的人哦,每天把自己打扮的像个黄花大闺女,结果自己孩子各个邋遢地像黑煤炭。” 林大娘洗完一麻篮黄豆,这几人还在争。 “别争了,都乡里乡亲的伤和气,你们手上豆子都挑完了就结账吧。” 狗蛋他娘一口气憋心里不吐不快,“谁和伤和气了,谁没被他刘碧莲编排过!” 林大娘见狗蛋娘咬着不放,笑道,“今天没换多的铜钱,先到先得,抹不开的就赊账啊。” 众人一听她这样说,还看什么热闹,纷纷把自己的豆子去屋檐下过秤。 狗蛋娘和刘婶儿见人都散了,自觉没意思,也抱着自己的黄豆袋子过秤去了。 谷雨在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舒了口气。 还是有人知道燕哥哥的好。 他见众人都散了,才敢抬头朝那边过称的人群望去。 林大娘手里一串铜钱一枚枚给了出去,手心里剩的越发少,他有些踌躇又不敢上前。 他抿着嘴角,蹙着眉头眼里有些忧虑。 他手里大概有十斤豆子,应该有五文。 “谷雨,我娘说笑的呀,保证给你结清的。” 谷雨抬头,看见林远香笑呵呵地望着他。 林远香今天穿的杏黄袄子,在阴雪天里很亮眼。他脸颊苍白有些凹陷的清瘦,整个人看着十分纤弱。 “嗯,谢谢你。” “我们是朋友,客气啥呀。” 谷雨面色虽然还是很局促,但是双手没再搅衣袖了。 茅棚里很脏,地上很多挑选出来的废渣叶子、小石子、土粒。林远香找了把扫帚,开始弯腰扫地。 寒风一吹,林远香嗓子发痒止不住地咳嗽,脸都冒着不正常的红。 谷雨急忙上去,握住了扫帚柄,“你进屋去吧,我来扫。” “这怎么好意思啊。” 谷雨不说话,只握住扫帚柄不放,眼神怯怯的好像在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林远香见谷雨坚持,便把谷雨的一豆子麻袋拿到屋檐下过秤。 茅棚很宽,有寻常人家的堂屋两个大,清扫起来要些时间。清理前还得把凳子、簸箕之类的规整放置一旁。 谷雨看别人都回家做饭去了,他心里也开始着急,便低头加快打扫的动作。 天越来越黑,谷雨越发着急,没注意到身后跑来一个人影。 那人影和狗跑着玩,一个没注意就和背对着扫地的谷雨撞到了。 哗啦一声。 谷雨侧面的椅子被翻到,一木盆的豆子在地上跳来跳去撒了一地。 他脸色顿时慌乱起来,顾不上膝盖上的疼麻,吓得半跪在地上捧豆子, “哎呀!” “阿远,把你哥哥管好,别让他在院子里捣乱!” 谷雨见林大娘走近,浑身下意识哆嗦,小声愧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谷雨,你扫地看不见后面嘛。” “不过今后做事儿的时候要眼观六路耳听八分,这样就不会出错了。” “哦,好的,谢谢。”谷雨手抖得像鸡爪子,最后干脆用手心将豆子推到一堆,手心刮着凹凸不平的地看着就痛。 “唉,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林大娘笑眯眯地打量着谷雨。 林大娘又道,“这么些豆子,今天是捡不完了。唉,我这忙不开,要不,谷雨你明天再来给我捡吧。” “开工钱的,和今天的一起给你十五文。” “不,我不要钱,我捡的很快的。” “不忙不忙,天快黑了,吃完饭再回去。” “不了……我还要回去做饭的。” “都是你在家里做饭啊,那燕哥儿和放鹤做什么?” 谷雨觉得林大娘今天话特别多,可他只忙着捡豆子,豆子又细又滑溜,他分心无暇,只小声嗯嗯地应着。 林大娘见谷雨忙着捡豆子,额头急的细汗都出来。 “阿远,你也过来帮着谷雨捡下,他着急回家做饭。” 林远香听了,直接拉起谷雨的胳膊,谷雨一脸无措地抬头,接着他手里一阵冰冷。 他低头一看,手心被塞了十五文。 没等他抬头拒绝,便被林远香推出门了。 “我,我没这么多。” 林远香笑道,“今天没有,明天就有啦。” 他见谷雨还在犹豫手里铜板没捏实,便催促道,“到饭点了,天也快黑了,路上结冰你走慢点。” 谷雨点头,小声说声谢谢后就转身走了。 他明天再来早点,多做一些杂活,当作工钱吧。 第 8 章 谷雨还没走进院子,就远远看到家里烟囱冒烟了。 一路上积雪被行人踩融化了,脏兮兮的水渍溅了谷雨一裤腿。 他进院子时,在干净的雪面蹭了蹭鞋底的稀泥,然后望着虚掩的门有些犯怵。 不过没磨蹭多久,门嘎吱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男人大步跨出门槛,双手捂着脸出来了。他站在屋檐下狠狠吸了口气,才缓缓放下遮脸的双手。 那双手很好看,长而白皙有力,曾经,谷雨见燕哥哥的手比他还好看。 双手落下,谷雨看到一张泪流满面,两眼通红的脸。 清俊矜傲的眉眼沾了泪意,谷雨一怔,在原地没动。 谷雨记得这个男人,是燕哥哥救回来的。 他呆呆又局促不安地望着眼前高高的男人。 挡住他进屋子了。 白微澜余光看到人影,抬头也一愣,随即收了脸色。 在白微澜慢慢走近时,谷雨下意识想拔腿就跑或者想张嘴大喊。 可他还没张嘴就被那男人冷声威胁了。 “不准出声。” 白微澜顶着个红通通的眼睛,瞧着还挺吓人的。 “你就当作没看见。” 谷雨捂嘴点头,而后像兔子一般从白微澜侧身溜进了灶屋。 这娃看着怯怯的,溜起来倒是快。 白微澜长吸了一口气,清冷新鲜的寒气入肺,挤掉胸腔里毛毛躁躁又呛鼻的气息,他才觉得通体舒泰了。 他又呼吸了几口,另一头屋檐下大黄狗听见动静探头,白微澜立马返回灶屋里。 谷雨此时正贴着宴绯雪耳朵,悄悄说什么,看到白微澜进来,顿时噤若寒蝉。 宴绯雪望着白微澜那双像红兔子似的眼睛,笑着没作声。 倒是一旁的小栗儿拽着谷雨,把人拉到白微澜面前,满眼亮晶晶又炫耀道,“谷雨哥哥,这是我父亲,我有父亲啦。” 谷雨一惊小声道,“小栗儿,你不能看到别人长得好看就认父亲呀,你得问问燕哥哥同不同意。” “爹爹,父亲就是我父亲对不对。” 宴绯雪没理背后孩子的问话。 他把蕨菜干放木钵里,再倒入开水泡软,等会儿用来炒腊肉吃。 宴绯雪不急不忙做完这一切后,才发现小的一脸迫切地望着自己。 小栗儿以为宴绯雪没听见,把白微澜拽到了宴绯雪旁边。 大的顶着红通通的眼睛,宴绯雪有些诧异,他好像看到一丝眼巴巴和委屈的神情。 一大一小就这么望着他。 这样看着,还挺有父子相的。 “是的。” 他看着白微澜泛着水雾发红的眼睛,打趣道,“你父亲喜极而泣,三年来终于找到家了。” 他这是烟熏的! 白微澜神情不满,没等他反驳,手腕就被孩子拽着在原地晃啊晃。 “父亲好辛苦啊,三年才回来。” “父亲你怎么用了三年啊。” 白微澜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不知道如何回应孩子的天真烂漫。 他张张嘴,“因为……” “因为父亲是蜗牛大王,又慢又找不到路哈哈哈哈。” 白微澜僵硬地扬嘴笑开,得了,孩子自说自话,根本不用他回答。 孩子很黏白微澜,但白微澜的目光一直在忙忙碌碌的背影上。 挽袖切菜的宴绯雪,炒菜的宴绯雪,温声和孩子说话的宴绯雪,都是他没见过的宴绯雪。 或许他和宴绯雪之间有误会?宴绯雪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但是宴绯雪给他带来的伤害和阴影是不可磨灭的! 白微澜想到这里,眼神淡下去,隐隐有一丝怨恨。眼神像狼一样盯着宴绯雪看。 但没一会儿,他就被锅里的菜香味吸引了。 腊肉切的肥瘦相间,隐隐透着金黄的油光,砧板上还切了干辣椒和蒜段,蕨菜干也切的整整齐齐。 “放鹤,烧大火。” “好勒。” 腊肉下锅滋滋作响,不一会儿肉片发卷变黄翻炒出了油。把干辣椒、姜丝下锅,不一会儿就爆出了香味。接着把泡发切好的蕨菜根下锅翻炒,让干菜吸足了腊肉的香浓。 没翻炒几下,把蒜段下锅,扑鼻的香味就勾引来了三条馋虫望着锅里。 腊肉爆炒蕨菜起锅后,锅底的油会接着炒个白菜。 起锅的空档,锅底的油温越来越高,等宴绯雪放白菜入锅的时候,水珠入老油,霹雳吧啦的油渍飞溅。 他侧身避开,才发现小栗儿被白微澜抱着,脑袋还好奇往油锅探了探。 油渍飞溅,朝小栗儿的脸飞去。 宴绯雪吓得眉毛一跳,没来得及出声,就见白微澜飞快侧身,用袖口挡住了孩子脸。 袖口油渍点点,小栗儿扒拉开挡视线的手,露出茫然不知又好奇的神情;鼻子翕动,口水快从嘴巴流出来的小馋虫。 宴绯雪看了白微澜一眼,“不要把孩子抱进油锅旁。” 白微澜一声不吭把孩子抱走,低头坐一旁矮凳上。 你说就说啊,用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干嘛。 白微澜心里郁闷。 大男人神色不悦,就连三岁孩子都发现了。 “父亲,爹爹凶你,你也不可以生气哦。” “……” 白微澜低头看着乖巧可爱的孩子,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宴绯雪把他害得如此痛苦,他把宴绯雪最宝贝的儿子拐走,一定会狠狠令他心碎欲绝。 灶堂后的放鹤探出脑袋,悄悄观察着白微澜的一举一动。 见白微澜满脸的阴郁,小声朝宴绯雪道,“这个男人真的是小栗儿的父亲吗?别养第一天,就把小栗儿养毁容了。” 村里孩子脸上或多或少都被油渍溅了个窝,即使后面长大了也有浅浅的印记。 小栗儿脸蛋白白嫩嫩的,滑不溜秋的,周围的大伯大婶十分羡慕。 小栗儿身边从来没离过人,一直是放鹤精心看护着。 放鹤见刚才白微澜带了会儿,孩子的脸就差点被毁了,心里十分不满。 “一个大男人还被烟子给熏哭了,真没用。” “多嘴,撤火准备吃饭。” 放鹤吐吐舌头,然后起身。 谷雨已经摆好桌子和凳子,清洗好碗筷,再把饭菜端在桌上。 桌上大瓷海碗里盛满了白米粥,一个粗瓷碗里装了四个馒头,一碗猪油爆炒的白菜,一碗色泽可口的腊肉爆炒蕨菜干。 谷雨给几人盛好饭菜,便开始给自己盛。 “谢谢谷雨哥哥!” “谢谢谷雨。” 白微澜被人伺候惯了,见孩子们这样还有些新奇。香味扑鼻,他端起碗准备夹菜吃。 “父亲,你没说谢谢呢。” 白微澜一顿,冷冷道,“食不言寝不语。” 这家主人都欠他的,说谢谢也不怕折寿。 小栗儿盯着白微澜,眼神倔强又不理解,“父亲要说谢谢哦。” “不说谢谢就不是一家人。” “还是说父亲不喜欢小栗儿。” “父亲一定是不喜欢小栗儿吧,不然怎么三年才回来看小栗儿。” 孩子一声比一声委屈,最后嘴巴憋着紧抿,睫毛一眨,清澈的眼里冒出了泪珠。 这一串一串的,都是谁教的啊。 白微澜看了眼宴绯雪,见人淡淡的望着他。 一桌三张小脸,一张明艳漂亮的大脸都沉默的望着他。 白微澜看着泪珠挂在睫毛上颤颤的,手忙脚乱放下碗,连忙道,“哎哎,别哭。” “我说谢谢。说谢谢。” 哭脸猫顿时破涕为笑。 三个孩子这才规规矩矩端起碗开始吃饭。 白微澜看着精力十足,但昏睡了几天,身体有些虚弱,也没什么胃口。这些饭菜闻着香,但是入了他嘴里都淡淡无味。 他勉强吃了几口后便放下碗筷了。 “不合胃口?”宴绯雪道。 放鹤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侧头瞥了眼白微澜,含糊道,“嫌弃我们粗茶淡饭呗。” 宴绯雪拿了个馒头塞放鹤嘴里,“吃慢点,小心噎着。” 放鹤不甘不愿地低头啃馒头。 白微澜和孩子没一般见识,不过此时,倒是想起宴绯雪说的三个崽。 看来就是这三个了。 三个里面就小栗儿是宴绯雪亲生的。 不知道为什么,白微澜竟然觉得有一丝万幸的松快。 “没有胃口,你们吃吧。” “晚上我想洗澡。” 白微澜之前高烧出了冷汗,浑身黏糊糊的不舒服。 “嗯,烧中间那口灶锅。” …… 白微澜哪干过这粗等下人的活计。 但看着孩子眼角还挂着亮晶晶的泪渍,心里忍了又忍。 “好。” 白微澜起身离桌后,一旁谷雨头都抬起了点。 宴绯雪看着好笑,明明四四方方的桌子,白微澜是挨着他坐的。 谷雨总是这一副怕生的性子。 他见谷雨刚刚一直埋头喝粥啃馒头,便给谷雨夹了一筷子蕨根腊肉。 放鹤眼尖,嘟嘟嘴有些不高兴。 咬着筷子看谷雨道,“谷雨,今天挣了多少嫁妆啊。今天回来那么晚,一定挣很多吧。” 谷雨一听,朝宴绯雪道,“没,我耽误了会儿。” 放鹤最见不得谷雨那副好像谁欺负他的样子,动不动就眼泪巴巴的。 “那是,我看你今天挣的,可没丢的多。” 谷雨虽然没听懂,但还是惊慌睁大了眼睛。 放鹤得意道,“你出门带了什么,回来又少了什么?” “泥火盆啊,一个得买二十文呐。” 谷雨脸色一慌,连忙扫视一周,没看到火盆。手指攥着筷子发白充血,不安地望了眼宴绯雪,头埋了下去。 宴绯雪给谷雨再夹了筷白菜,又给放鹤夹了筷腊肉。 “没事,林大娘那里虽然人多,但是你最后走的,林大娘会给你收好的。不会丢。” 谷雨看着碗里的菜,抬头见宴绯雪眼里的笑意,心里稍稍定神了。但是没吃两口又被自责淹没了。 一旁放鹤摇头晃脑吃的十分欢快。宴绯雪道,“今后扫地的时候注意点,不要把地上的辣椒籽扫进火坑里。” 这小孩子心眼儿多,一来就给白问下马威,白问估计还没察觉。 他们平时烟熏习惯了,闻着就是呛鼻一点,倒不觉得什么。 这白大少爷却适应不了,眼泪汪汪流。 一流还不好意思,偷偷躲外面哭。 “哦,我下次注意。”放鹤心虚,连忙低头啃馒头。 第 9 章 宴绯雪吃完后,洗洗手,就去自己房间赶画稿了。 他有个不好的习惯,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能稍稍有些灵感。 只是可能他离开风雅楼里太久,最近提笔越发滞涩,每晚点灯熬油,对着宣纸枯坐发愁。 灶屋的白微澜也蹙着眉头发愁,这火怎么能点燃? 他准备问宴绯雪,但又怕被说这点小事都不会,便自己捣鼓火折子了。 柴火堆被从屋顶漏下的雪水打湿了,引火的松针枯枝都带着潮气,确实不如往常一般易燃。 正当白微澜拿着把松毛,吭哧吭哧吹火折子的时候,小栗儿跑过来了。 火苗惨兮兮地抖了抖又灭了,像是畏惧着寒冬。 “父亲,我教你生火吧。” “把火折子对着松毛呼呼就好了。” “很简单的。” 折腾好久的白微澜有些气泻和烦闷,对小栗儿道,“你说简单你来。” 小栗儿严肃摇头,“不行哦,小栗儿是在教父亲生火呢。” “爹爹说要自己动手才能学会。” 然后他悄悄贴着白微澜的耳朵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爹爹,父亲很笨的。”火都不会生。 “父亲实在不会的话,我叫谷雨哥哥来吧。” 一边谷雨和放鹤正在说话,放鹤音调有点激动,好像和谷雨争吵起来了。 不过肯定是放鹤一方面吵了。 “什么叫做没个哥儿的样子,谷雨你自己要挣钱挣嫁妆,没必要挤兑我吧。” 谷雨一听自己反驳就瑟瑟缩头,每次都这样装可怜。 “我怎么吃管别人屁事,我们那桌的人都没说。” “他们那些看热闹的怕是穷得没肉吃,天天嚼自己舌头吃。” “你自己想嫁人就挣你自己的钱啊,还特意说出来,显得你好懂事一样。” 谷雨张张嘴,就是抖着嘴皮子说不出来话,最后眼睛都逼红了,瞧着越来越可怜。 他知道放鹤讨厌他这样子,便把头低低佝着。 他只是想提醒放鹤今后出去吃席注意点,像在家里吃饭就好了。 他们表现的不好,旁人只会说燕哥哥没教好。 那些人说放鹤不好,他心里也不舒服,但是他反驳不出来。 就像现在放鹤曲解讨厌他,他胸口闷闷的,各种情绪塞满但是找不到释放的出口,只得从眼眶流了出来。 “你们怎么又吵架了。” 小栗儿站在两人中间,蹙着眉头仰着脸,“大黄和小黄都不吵架的。” 放鹤哼了声,“当然,它们只会汪汪叫。” “对对,就是这样叫的,放鹤哥哥多叫几声。” “凭什么,我才不叫,我又不是小狗。” “对呀,小狗都不吵架,我们就不要吵啦。” 放鹤见小栗儿眼巴巴的,满眼期待望着自己,扭头避开视线。 小栗儿拿起放鹤的手指,戳自己婴儿肥的脸颊,“好不好嘛。” “哦。” “好。” “但,你叫谷雨也汪汪叫两声。” 他刚刚都学狗叫了,虽然是无意的,但是他可没错过灶堂后看笑话的男人。 谷雨低头,抬袖子抹了抹眼,小声,“汪汪。” 放鹤见谷雨这么乖顺倒觉得没意思,觉得刚刚的自己比小栗儿还幼稚。 “谷雨,过来给我生下火。” 白微澜看着三只小狗颇觉得有趣。 放鹤是龇牙咧嘴浑身刺毛的,谷雨是夹着尾巴耷拉耳朵的,小栗儿是吐着舌头,眼里透着清澈而愚蠢的笑容,在两狗对峙间摇尾巴劝架的。 白微澜本意是想错开这两人便喊了谷雨,但是谷雨却没动。 放鹤走来生火,还不忘说谷雨,“他就那性子,见不得生人,狗肉上不了席面的。” 白微澜本不想管俩孩子拌嘴,但放鹤这话着实不中听。 “你上了席面也是抢骨头吃。” “哼!” 放鹤被气到了。 “看清楚你自己的地位再好好说话!” “幼稚鬼。” “我什么地位,踩你们家燕哥哥头上的地位。” 放鹤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甩手就走了。 幸好火也终于点着了。摆工就摆工吧。 这孩子就是欠收拾。 “你们燕哥哥平常没给你们肉吃?吃席还得抢着吃?” 放鹤回头白了他一眼,“你是大少爷懂个屁。” “哦,你大少爷有钱,你倒是可以掏点钱改善下我们伙食。” “……” 白微澜现在身无分文。 宴绯雪当时不是带了大笔银钱逃跑的?怎么过的这么拮据? 其实宴绯雪几人过的并未很紧巴。 比如杀年猪后,家里的肉和下水都是由放鹤和谷雨两人自己决定今天吃哪样。 他家离得远,没在房屋密集中心,炒个肉也闻不到肉香。 放鹤每次出去吃席都很凶残,所以村里人都以为孩子平时吃的糙,一见肉就撒不了嘴。 而且,宴绯雪一个寡夫带着三个孩子在村里生活,不易过多显摆优越。 平时衣服破了,也就缝缝补补再穿穿。 而且,他目前赚钱的速度小于支出消耗,存钱慢。今后还要带孩子去县府生活,买屋子和孩子的读书费用都是一大笔开销。 总之,宴绯雪虽然是有点小余钱,但也是精打细算,并未过多在物质上溺爱孩子。 此时,宴绯雪案桌上摆了五个小陶罐子,每个陶罐子里有些碎银和用麻绳串好的铜板。 五个陶罐子,其中有三个是为三个孩子存的,一个罐子是日常开销用的,一个是紧急备用金。 宴绯雪从日常开销那个罐子里掏出一贯铜钱,摸着红麻绳陷入了深思中。 白问,京城白家…… 宴绯雪眼眸微敛,决定把那一贯铜钱放入案桌下的抽屉里。过几天进城交册子后,顺便买些酒菜回来。 村里人人皆知小栗儿父亲回来了,按道理是要宴请亲友一聚,一起热闹热闹的。 虽然是假的。 但是孩子喜欢,他就能把人变成真的。 河边初见,就觉得这人有些刻薄不讨喜,但是好像对白微澜,没有对其他男人那样反感。 宴绯雪把悬挂在心里的事情决定好后,此时也知道如何与白微澜相处了。 他把陶罐一个个收好锁进柜子里,又拿出三尺全开的宣纸铺在案桌上,开始构思画稿。 一刻钟后。 宴绯雪换了个姿势,左手继续撑脸,蹙眉苦想中。 以前在风雅楼里,他取材颇多,每每画出的稿子颇受楼里客人喜欢。 但这三年来,店家说他的小册子笔触细腻精美,但没有那种让人血脉偾张的面红耳赤。 宴绯雪小册子还能卖的出去,唯一优势在于他笔下人物画的精细漂亮,将周遭风景相互呼应。 人家画的秘戏图被当作传家宝的压箱底,宴绯雪画的被贴在门上当避火图。 他手指捏了捏鼻梁,黄晕油灯下,他眉心带着点疲惫。 以前没灵感的时候,摸摸铜钱,宴绯雪还是能挤出来的。 但现在,就是把铜钱摸秃也不买账了。 灯油的光晕逐渐缩小,它像是鄙视案前苦思的宴绯雪一般,墙壁上,宴绯雪的轮廓剪影十分好看,光影跳动,像是画中美人活了过来。 正当宴绯雪准备拿着剪子剪灯芯的时候,火苗一闪,差点被门口带来的冷风吹熄了。 嘎吱一声,紧闭的门被推开了。 墙壁上投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宴绯雪回头,白微澜裹着外袍跨门槛,袍子下时隐时现白花花的大腿。 线条还挺流畅的。 宴绯雪不动神色收回视线,看了白微澜一眼,“进来要敲门,小栗儿都知道。” 白微澜脸色一阵冷嘲,你当初强迫我的时候经过我同意了? “给我找一套宽松点的中衣里裤。” 他洗完澡才发现没有换洗的中衣,又不想穿脏的,便只能裹着外袍敲宴绯雪的房门了。 宴绯雪起身去衣柜翻找。 白微澜紧紧裹着袍子打量这个房间。 一张雕花大床有些陈旧,床后靠墙是三开门的衣柜。再接着就是靠窗这里的柜子和案桌了。 案桌上放着一台端砚、博古仕女图的青瓷笔筒里插了几只狼嚎,铺了一张生宣纸。 桌子周围墨香浓郁还夹杂些胭脂香味。 再看桌子边缘磨的发亮,看来经常在用。 宴绯雪可能平时喜欢画画,用些胭脂做颜料,所以他的中衣沾染了丝如有似无抓不住的香腻胭脂味。 “这套,还不能穿的话,就没办法了。” 丝面柔软细腻,摸着一阵处人心尖。 贴身衣物上浅浅的香腻钻入鼻尖,近身的皂荚清香让人下意识想贴近脖子嗅闻。 白微澜僵硬接过,准备回房。抬头却对上宴绯雪眼里的戏虐。 他又想起了宴绯雪说的,已经看过他全身。 白微澜耳朵微红,在宴绯雪的视线下,他有些迈不开脚。 内心僵持犹豫,忽然想起那句白斩鸡,白微澜内心气愤,赌气似的在宴绯雪面前解开了袍子。 不过,在解开袍子的瞬间,羞耻心让他背对了人。 衣袍落下, 宴绯雪原本半阖着的眼尾睁开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沉睡时,他看着并没什么特殊感觉。 但是现在,随着展开的背脊线条,他的视线逐渐陷进前面男人的肉-体肌理中。 挺拔的肩胛骨蕴藏着爆发力,流畅的背脊漂亮又性感,滑过瘦劲的腰窝,视线下滑落在了臀部上。 这傻小子耳朵红红的,不知道背对着人,反而让人明目张胆了吗。 宴绯雪提了口气,有了磨墨提笔的冲动。 不过他刚失神陷落的瞬间,白微澜突然转身,把他抓了个正着。 “呵,背后偷看。” “好看吗?” “太白了,像白……” “住口!” “我们还没到老夫老妻到处挑刺的地步吧,你就不能看看优点?” 白微澜怒得眼眸都亮了,可见真的很介意。 老夫老妻……宴绯雪微微挑眸,视线顺着腰腹下滑, 笑笑道:“挺翘。” 白微澜连忙低头看腿根儿。 幸好没…… “我说,屁股挺翘。” 第 10 章 早上,院子又是一片新雪。 门拴响动,从屋里放出一只红袄小兽,嘻嘻哈哈留下一串脚印,抬着小脚乱踩。 新雪第一脚,一定是小栗儿的。为此他晚上睡觉前,还叫放鹤把狗窝放进堂屋里,不让狗抢了前头。 孩子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后,见白微澜还没起来,便拿着雪团子去叫人。 至于他为什么不叫宴绯雪,因为他知道爹爹平时晚上睡的很晚,早上要爹爹多睡会儿。 他悄悄推开门,叫放鹤抱着他跨门槛。 白微澜蒙头睡的正香,被褥悄悄被打开一个口子,一只冻红的小手朝暖和的脖子伸去。 冷不丁一个激灵,白微澜被冻得一跳。 他下意识抬手捏住冰冷的源头,睡眼惺忪满是怒气。 “疼!”小栗儿被成人力道这么一捏,小藕节手腕浮印出一圈红痕。 “哎!你欺负小栗儿!”放鹤连忙打那骨节有力的手掌。 孩子哭泣嘤嘤声刺破耳边朦胧绵薄的屏障,白微澜睡意顿时清醒了。 他连忙松手,看着孩子泪珠盈睫,有些慌乱想摸摸,那小手一得间隙就飞速抽开了。 “父亲笨蛋,睡一觉就不认识小栗儿了。” 还不等白微澜说什么,放鹤凶巴巴瞪了人道,“我这就给燕哥哥说!” 说完,抱着抽抽噎噎的小栗儿走了。 白微澜一脸烦闷,双手揉了揉脑袋,青丝顺着脖子乱糟糟垂着,眼底还挂着乌青。 昨夜睡前经宴绯雪一番捉弄,晚上又梦见洞房那晚,正酣畅时又听见那气死人的话。 “真快,中看不中用。” 白微澜一气,没片刻就又释放了。 下半夜,他对宴绯雪的怨恨又重燃,男人的自尊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到后半夜,鸡开始打鸣,黑暗中宴绯雪房门嘎吱落了门拴,他才睡意袭来,昏昏睡去了。 他本来早上起床脾气大,加上昨夜没睡好,早上朦胧不清被打扰,出手才没个轻重。 不一会儿,他听见宴绯雪门被放鹤叫开了。 白微澜叹了口气,穿好衣服去哄孩子。 “燕哥哥,那个人他打小栗儿!” 放鹤说着,还把小栗儿的手腕抬起,上面赫然印着红手指。 宴绯雪耷拉着的眼皮睁开了,眼里有些不悦。 “怎么回事。” “就是那个人捏的!”放鹤见宴绯雪难得动气,立马怒气冲冲道。 “他为什么捏小栗儿?” “因为……”放鹤气势泻了,支支吾吾道,“小栗儿想叫他起床,就被打了。” “哦。”宴绯雪眼里没怒意了,自己生的孩子是什么德行,他还是知道的。 孩子手腕看着触目心惊让人心疼,但确实是孩子先动手的。 宴绯雪看着心虚的放鹤,伸手摸摸他脑袋,“小栗儿小,平时你要引导他明辨是非,好吗?” “燕哥哥相信你做得到,小栗儿很喜欢你。” 放鹤本来还怕宴绯雪,此时心中波动,仰头狠狠点头,中气十足道:“好的!” 宴绯雪满意的笑了。 至于孩子是不是讨厌白问,他管不着。 毕竟孩子是真痛了。 对一个孩子下手这么重,不管什么原因,姓白的在他这里印象减了五分。 这边白微澜刚急匆匆穿好衣服,放鹤抱着哭红眼的孩子又来了。 放鹤撸撸嘴,不甘不愿地看着白微澜。 他低头对小栗儿道,“咱们不跟这人一般见识,咱们给他道歉。” “以后不和他玩了。” 小栗儿有些懵,手腕还痛呢,那他决定今天不和父亲说话。 “小栗儿,还疼吗?”白微澜走近看着手腕上的红手指,有些自责。 小栗儿嘟嘴头扭一旁,默默想,笨蛋父亲,当然还痛啊。 他这么笨,如果自己一天和他不说话,别人也不会和他玩的。 小栗儿嘟囔不清的,“那就吃早饭前不和你玩了。” “放鹤哥哥,我们玩雪去吧!”孩子脸上泪珠未干,又笑了。 “好啊。” 俩孩子又笑嘻嘻出去玩,白微澜心想,孩子脾气真是来的快也去的快。 他看了看腰间凌乱的青丝,这房间没梳子,准备去宴绯雪房间梳头发。 可一想到昨夜宴绯雪的戏弄,他脸一红,干脆以手做梳子,随手扎了个高马尾。 他推门出来,刚好碰上进灶屋的宴绯雪。 对方神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白微澜微怔。 好像,他才是昨晚越界戏弄的受害者吧。 宴绯雪这神情,好像是他被人调戏被占便宜似的。 宴绯雪不理人,白微澜自觉没意思,谷雨还在做早饭,他便出门看孩子玩雪。 原本小栗儿和放鹤在雪堆玩的好好的,看到白微澜出来,转了个身体,背对拒绝。 这娃还在生气啊。 宴绯雪好像也不高兴。 白微澜双手抱臂,站在屋檐下看着孩子玩了会儿雪,孩子玩雪也真是疯。 小栗儿直接一屁股坐地上,然后在雪地里打滚。嘴里嚷嚷道自己是马打滚。 一身沾满了碎雪沫,又一骨碌爬起来,心虚张望,赶紧让放鹤给他拍拍背后的雪渍。 白微澜眼里闪着狡猾的亮光,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他进屋给宴绯雪说道,“孩子玩很久了,在雪地里打滚容易受寒,你不管管吗?” 宴绯雪正在给火坑烧火,他头也没回道,“你不是小栗儿的父亲?” 白微澜苦恼道,“小栗儿还在讨厌我,我说他不听的,他就听你的话。” 宴绯雪见白微澜直挺挺站着就不去,他生的孩子他自然担心,便放下手里的柴火出去了。 院子里,高高堆起一个雪窝,孩子就爬在里面翻来覆去,只留一个满头雪沫的脑袋时隐时现。 宴绯雪看得眉头紧蹙,“小栗儿,玩雪就玩雪,不要在雪堆里打滚。” 小栗儿听见宴绯雪的声音,立即起身,犯了错误似的立定望着人。 眼角的撒欢儿笑意还没淡去,小脸满是纠结不舍和畏怯。 “哎,没事,小栗儿,父亲和你一起玩。” 白微澜立马笑着走近,蹲下,一脸慈爱的拍拍孩子身上的雪渍,“你爹爹也是担心你受寒才不让你玩的,不过有父亲在,绝对不会让雪融在小栗儿身上。” 小栗儿立马抱着白微澜脖子,软乎乎的小脸眉开眼笑,“父亲真好。谢谢父亲。” 白微澜朝宴绯雪挑眉,眼里满是得意。 宴绯雪:…… 他进门转身,然后拿出来一个扫帚。 脸色看不出喜怒,朝院子里的白微澜走去。 白微澜浑身紧绷,不会被他激怒,要打他吧。 还手是不能还手的,但是被一个哥儿拿着扫帚,追着院子打也很丢脸。 就在白微澜一脸纠结时,宴绯雪从他身边经过,朝后屋檐走去了。 后屋檐背面靠土坎,和屋檐形成一条天然巷子,两边出口再用芦苇围着,上面搭些枯枝茅草就是一个鸡窝了。 昨天雪还未融化,今天雪又不见停,茅草顶上积满肥厚一层白雪,把顶梁芦苇压弯了个弧度。 宴绯雪原本是打算站在土坎上扫茅草顶上的积雪,但土坎积雪太厚模糊了边缘,很容易踩空或者滑跤摔倒。 他看了看,还是打算搬一个木梯子,搭在屋檐上,踩着梯子扫茅屋顶上的雪比较好一点。 “放鹤,过来给我扶下梯子。” “哦哦,好嘞!” 白微澜见放鹤屁颠颠跑过去,他也跟了过来。 屋檐下的小土沟被屋檐水长久冲刷,露出坑坑洼洼不平的凹凸,黄色的石子上也布满了青苔。 木梯子就是搭在这小凹槽上。 放鹤双手扶着木梯在原地压了压,然后宴绯雪就拿着扫帚踩着木梯上去了。 宴绯雪用手扶着木梯,一手拿着扫帚对茅草顶扫雪,身体前倾,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白微澜过来就看到这一幕,他道:“别因小失大,摔了人。” 放鹤瞪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知道这个鸡圈要搭多久吗?光芦苇就砍了四天,别说再搭这个茅草顶了,还是请了人搭的。” 白微澜道,“既然这个鸡圈这么重要,扫雪你也能干,为什么不是你上,他在下面扶着?” “因为燕哥哥怕我摔着,不让我上。” “这不就得了,你自己怕摔不敢上,在下面喊着鸡圈重要,哪想着担心上面人的安危。” “你!” 放鹤气结,就这么没一下没注意,木梯脚滑过石块,一个摇晃偏移,木梯上的宴绯雪身姿摇摇晃晃。 放鹤惊得头皮发麻,大声尖叫想要扶稳木梯子,但是宴绯雪已经踩空闪腰掉了下来。 放鹤吓得呆怔了,耳朵嗡嗡的。 “咔嚓——”骨骼脱臼的声音响起。 放鹤背后爬上刺骨冷汗,眼前一团人影。 他眼睛聚焦回神,只见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跑过,来接住了燕哥哥。 “幸好幸好。” 但下一刻,木梯子沿着屋檐彻底滑倒,瞬间朝白微澜的后背砸去。 “嗯~” 白微澜被砸倒的瞬间双手搂紧了腰。 他倒在雪地,头晕目眩的,抬眼才发现自己还抱着宴绯雪。 而宴绯雪正双腿跨在他身上。 白微澜想骂娘的冲动都有了。 这恶梦一般的姿势,竟然在青天白日重来一次。 那夜,身上的人一身红衣轻佻浪荡。 此时,冰肌玉骨的宴绯雪眼里是担忧关心。 这是他新的勾人手段? “你还好吧?” 宴绯雪蹙眉,看着痴痴游神的男人,莫不是磕到后脑勺了吧。 他想起身,腰间却一紧,低头就见腰间的双手收紧了几分。 “莫不是傻了?”宴绯雪抬手准备捏他鼻子,却被人打开了手。 “起开!”语气满是厌恶不满。 宴绯雪对于男人态度的转变没放心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沫。 他准备伸手拉人,白微澜无视避让,自己撑手起身了。 只是看着右手臂有些僵硬,像是脱臼伤着了。 放鹤也发现了,“你手臂没事吧?” “没事。” 白微澜左手臂动了动,右手臂僵硬的绷直,给自己正了正骨,脸上冒出了细汗,神情却看着没事人一样。 “真的没事吗,我都听到咔嚓声了。”放鹤怀疑道。 “这能有什么事?就他那身板,我接两个绰绰有余。” “没事就好。”宴绯雪道。 宴绯雪看着白微澜背后滚满了雪沫,“别动,你背后的雪,我给你拍拍。” 柔声入耳,白微澜胸口忽地一跳。 “不需要。” 他面色极不自然,扭头就走。 刚才千钧一发之间着急接人,他脑袋空空,跌落的人影在他眼里无限放大。 他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了双臂间,一定要接住这人。 恨意太深,满眼都是这个人。 刚才错乱慌忙之际,他的唇角擦过一抹温热,入眼是那抹雪白的侧颈。 现在回过神来,他才嗅到自己领口上残落的胭脂味,是香甜的。 白微澜越想心里越燥,越燥越烦,越烦越热,耳朵不知不觉泛红了。 “父亲!” 小栗儿见白微澜失神走来,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别捏。 他跑近抱着白微澜的手臂,担心道,“是不是爹爹说父亲了,不让我们玩雪啊。” 右手臂突然被一番拉扯,白微澜没忍住嘶了声,侧身避开道,“没有。” 他一侧身,小栗儿发现满背的雪沫。 “父亲蹲下,我给父亲拍拍雪。” “小栗儿真乖。”白微澜蹲下道。 “父亲也好乖哦,和大黄一样乖。” 白微澜侧头一扫,一旁大黄也蹲在地上,背后毛发里还夹着雪沫…… 大黄感受到打量的视线,然后浑身像是滚筒甩毛似的,一抖一抖地,把后背的雪溅的到处都是。 尤其白微澜的脸上格外多。 第 11 章 几人在院子里折腾一会儿,灶屋里已经传来了香味儿。 放鹤吸了吸鼻子,亮眼放光,边跑边说,“是馄饨!” 谷雨擀的面皮又薄又圆,肉馅儿里面放了花椒粉、姜蒜沫,还放了一颗鸡蛋,看着就十分有食欲。 现在腊肉刚刚起炕,熏了几天,除了鲜猪肉的毛腥味儿,又留有新鲜肉质的劲道。切馅儿包馄饨再适合不过了。 把老葱头和猪油渣子切碎装碗,盖上一层蒜末和辣椒面,放入一点盐和醋,再把老好的菜油泼上,碗里滋滋冒油泡,用筷子搅拌几下,香味浓郁勾的直咽口水。 这道菜费油,谷雨自己是不敢擅自作主的。 但三年来,他的性子也被宴绯雪慢慢养大了点。起码厨房里的一切,宴绯雪就真的让他自己做主。 加上昨天提了这道菜,宴绯雪也想吃,但是他从林家回来晚了,便今天早上做了。 “真的很香。”宴绯雪闻着碗里的馄饨,配着葱末猪油渣子看着就开胃好吃。 肉馅儿在嘴里冒香浓肉汁儿,还来不及感叹,葱末混着香脆的猪油渣子又在嘴里散开,美味层次分明,让人心神满足。 “谷雨厨艺进步很大啊。”宴绯雪笑道。 谷雨不是做不好,他只是没自己主见不敢拿主意。一顿菜放多少油放多少盐他都要问。 不是他不知道放多少口味合适,而是不知道能让放多少。 一斤杂质正常的煮盐要六十文,味道微苦但是炒菜味道还挺香。农户一般舍不得放多,每次都精打细算扬那么点沫沫。 现在谷雨能自己在锅厨之间有主意,还得多亏宴绯雪这三年来的鼓励。 放鹤咕噜咕噜大喝了一口鲜汤,咂了下嘴巴,“谷雨这顿是我吃的最好吃的。” 谷雨怯怯的眉眼也有些抑制不住的开心,细声道,“都是硕哥哥给的面粉白,麦香浓。” 谷雨口中的硕哥哥是宴绯雪在村里交到的朋友。 宴绯雪细细喝来口汤,又鲜又暖胃。 “嗯,他最近挺忙的,过几天叫他来尝尝。” “铁匠铺年前也忙?”放鹤好奇问道。 铁匠铺…… 白微澜左手好不容易夹起一个混沌。 听到三人用熟稔的口吻说起一个陌生人,手指不自觉用力,筷子交叉错开,馄饨溅入了碗底。 “呀,父亲好笨呐。”小栗儿惊讶张嘴。 宴绯雪倒是察觉他用的左手,便把从橱柜把儿子用的木勺子给他。 “他是……” “咳咳。” 死要面子,宴绯雪改口:“你父亲是想用小栗儿的勺子吃呢。” “哦哦,没关系的,给父亲用。” 白微澜见两人一回一答,心里暖暖的又夹着一丝堵塞。 “硕哥哥是谁? ” 放鹤喝汤咕噜噜的,含糊道,“村口开铁匠铺子的。” 白微澜皱眉,“我又不聋。” 谷雨抬头试着搭话,“是叫田硕,是燕哥哥很好的朋友。” 白微澜脸色更不好了,左手端碗喝汤,阴着的脸□□盖弥彰。 “一个哥儿。” 宴绯雪朝白微澜说道。 白微澜下意识松了心神,放下碗,一抬头就对上宴绯雪似笑非笑的目光。 !! 白微澜手一抖,木勺子磕进瓷碗里。 一时间,白微澜即使有些恍惚,也听清勺子的叮咚声和心跳的噗通声,重合了。 幸好勺子声音大。 宴绯雪又在勾引人! 果然本性难改。 白微澜微微避开视线,冷脸道,“我当然知道。” 宴绯雪慢悠悠嘬了小口汤,开口道,“嗯嗯,我还以为你误会呢。” …… 吃过早饭,几个孩子收拾碗筷,打扫完屋子就散开了。 谷雨惦记着自己昨天忘记的泥火盆,放鹤则是带着小栗儿去找小伙伴玩耍。 家里就剩宴绯雪和白微澜两人。 屋子里沉默了会儿,宴绯雪先开口了。 “你要是一个人在家无聊,可以在村里随便逛逛。” “我怕狗。” “你今天不在家?” “嗯,今天要去隔壁村当记账先生。”一天有五十文的工钱。 村子里识字的极少,写封家书都得去镇上花上五文钱。 农户不识字,红白喜事往来的人情账簿都是托人写的。 能当这种记账先生的,无一不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一辈。 这样也不担心糊弄账本,悄悄多记或者少记。 目前村子老一辈人去世后,后辈能提笔写字的少,更别说字迹好看了。所以,这活不知不觉就落到了宴绯雪头上。 不过村里人开始对宴绯雪不熟悉,一般也会安排一个识字的亲属一旁打下手,美其名端茶送水,实际上什么用意大家都懂。 上次张家没喊宴绯雪,一是不对付,二是村里读书的秀才放假,刚好可以帮忙。 这秀才和寡夫,明眼人都知道选谁。 不过这次隔壁村找宴绯雪,是因为宴绯雪和主人家熟悉,两人打过交道。 “我就在家里休息,补补觉。”白微澜道。 “行。” 另一边,放鹤带着三五个孩子,来到了狗蛋的家。 放鹤很讲义气,他们答应了狗蛋带他玩,所以一大早就来了。 “狗蛋,我们今天去村后头的小麦地抓兔子,你去不去?” 下了两天大雪,兔子能不能抓到是一回事,不过可能捡到很多冻死的鸟雀、野鸡。如果河边结冰的话,还能找找冻死的野鸭子。 “狗蛋,你去不去啊。” 一旁伙伴嘀嘀咕咕,在想是去小麦地抓还是去黄豆地抓。 放鹤见院子栅栏虚掩着,他试着推了推。 狗蛋家挺穷的,黄土蜂窝墙,茅草屋做顶。这院子栅栏都垮垮的,歪七扭八的,快被雪压垮了也不见清扫。 “诶,抓兔子吗!我想去!” 狗蛋正在灶屋里吃完,听见外面有人喊,立马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跑出来了。 他跑着出了门,门背后追来一声不满的斥责声,“你是着急投胎吗!小心点手里的碗,碎了今晚没饭吃!” 放鹤看着狗蛋怀里抱着的碗,有一个拇指大的豁口。 他小声嘀咕道,“狗蛋,你娘好凶啊。” 狗蛋嘿嘿挠头,嘴角还挂着饭粒,小声道,“没事,我娘一直这样。” 他看到放鹤果然带他一起玩,十分开心,还特意和小栗儿打招呼。 这么多人等他吃饭怪不好意思的。 “你们先在院子里玩下,我扒拉两口,给我娘说说就出来。” 放鹤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点头,“好的。” 狗蛋埋头扒饭,没几下,筷子把碗底刨地咣咣响。 他朝放鹤欣喜露牙笑,然后又跑进灶屋里了。 不一会儿,放鹤听到里面狗蛋娘大声训斥的声音。 “玩什么玩,外面冰天雪地冻的死,你是嫌一天天日子过的太轻松,上赶着找罪受。” “你今天没事做,就把家里各个角落打扫下,没几天就过年了。” “娘,我可不可以回来再打扫啊?放鹤他们都等着我的。” 狗蛋站着,他娘坐着,但狗蛋的腰直不起来。 狗蛋爹没忍住插嘴道,“他想去就去,屋子回来扫也是一样的。” 狗蛋爹一开腔,她娘见狗蛋这样子含胸驼背的,脸色更气了。 “我把你生出来可是直条条的,你好的不学,偏偏学你爹这个弯腰驼背的,你们田家可真出不了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狗蛋爹很瘦很高,明明正当壮年,背却越来越弯,身高反而折下去了。 狗蛋爹见自己只帮腔一句,婆娘又开始扯别的事情;再扯下去,往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又得翻嚼一遍。 他干脆闭嘴,细细嗦嗦喝着碗里的杂粮粥。 狗蛋见自己爹没帮不了自己,一旁哥哥更别指望了。 他嚅嗫道,“那我打扫完了,可以再出去玩吗?” 四间屋子,堂屋左右是睡觉的屋子,外加灶屋一间,如果快点扫,差不多半个时辰。 地面是土夯的,再怎么压平也还是坑坑洼洼的,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扫地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狗蛋说完,见他娘没出声,吱声试探道,“我出去给他们说说。” 院子外的放鹤把屋里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自然知道跑出来的狗蛋要说什么。 “我们先去村后头的麦地捉兔子,你到时候活儿干完了就来找我们,如果我们不在那里,就可能去林远香家的黄豆地里了。” “好的,我会赶快扫完的。”狗蛋面色不舍,眼珠子追着放鹤几人出了院子,脚却不得不回到屋子里去。 狗蛋拿起扫帚就开始扫地。 那么多孩子一起玩,这对狗蛋来说是羡慕已久的事情终于实现了。 他心急出去玩,抄着扫帚就从灶屋开始扫。 虽然雪天家里潮湿,但没洒水扫,积尘的灰纷纷扬扬的,倒和狗蛋的黑脸蛋很融合。 火坑里还架着白菜锅,一旁还围着人吃饭。 等狗蛋意识到问题时,他娘已经开始吼他了。 “蠢得要死,就这么想出去和人家玩?” “给你说了多少次,多和林远香玩玩,你看人家刺绣多好,文文静静的,一天到晚都在给家里帮忙。” “放鹤那群歪瓜裂枣,你玩什么玩,一个个泼皮人人嫌,到处捣乱惹事,不准和他们玩!” “他们没有惹事捣乱啊。” “踩人家麦地黄豆地不是惹事啊,你们孩子到底不知道开春挖土的苦!改明儿要你去试试。” 狗蛋见自己娘脾气说上来了,他立马闭嘴不说了。 放鹤他们去的是春麦地现在还没播种,是荒地。黄豆地也一样,都是结板的荒地。 除了不让放牛放驴子把土踩僵硬结板,村里孩子喜欢在上面玩,农户也不会说什么。 何况,现在地上面还厚厚盖了一层雪。 狗蛋知道自己说不过自己娘,于是默默拿着扫帚去别的房间扫。 他身体在扫地,思绪已经飞到了雪地里。 一会儿,他看见一群孩子抓兔子,兔子在雪地里一蹦一蹦的突然就不见了;放鹤几人疑惑时,他一个扑抓,抓到了躲在雪窝里的兔子。 放鹤他们都纷纷佩服他,夸他厉害。 一会儿,他又看见小栗儿一脚踩进雪窝抽不出来;旁人都没发现,是他走近帮小栗儿拔出来的。 然后小栗儿甜甜的笑了,对他说好喜欢和他玩。 狗蛋一边想一边扫,手上动作飞快,心里也十分松快;巴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立马扫完飞奔出去。 半晌过去,狗蛋终于扫完了,寒冬腊月的,额头冒着热汗。 他心里欢喜,正当准备给他娘说时,屋檐下传来一阵怒吼。 “狗蛋儿,你个背时的,你又把袄子弄那么多泥巴,你是野猪天天在泥塘里打滚吗!” 语气又急又怒,狗蛋没听清楚内容,但身体下意识被吼的一跳。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吼声又来了,“你知不知道洗衣服烧热水要柴火,砍柴很难啊,皂角很贵啊,一天天不干事尽知道浪费败家。” 狗蛋愣在了原地,他沮丧低头。 他知道,他今天是不能再出去找放鹤他们玩了。 可事情不止这样,他娘歇声片刻,已经拿着竹条气汹汹找了过来。 刷刷几声响起,竹条打在门槛上,吓得狗蛋连忙怯怯后躲。 “说,昨天是和谁打架了!” 狗蛋吓得抽噎,“我,我没打架,我摔的。” “小小年纪还撒谎,摔的能把衣袖撕个口子?大窝囊生小窝囊,被人打了还不敢给家里人说!” 狗蛋坚决不说。 脱下裤子,大腿被抽了几下,起了红肿条痕。 狗蛋招了。 “好啊,放鹤打了你,你还眼巴巴和人家玩!我王金凤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孬种!你爹孬种,你也孬种,一屋子没一个成气候的!” 狗蛋娘说玩,拖起狗蛋的手就往院子外走,狗蛋边哭边扒拉棉裤,可怜兮兮回头,望着门口后的爹。 狗蛋走在前面,他娘在后面拿着竹条,一路骂骂咧咧。 落雪天,村里人大多都在家里窝着。 不一会儿,村子里都知道十三岁的放鹤打了五岁的狗蛋。 狗蛋娘还没进宴绯雪家院子,就大声嚷嚷喊燕回出来。 她不满宴绯雪很久了,一直看不惯他。 今天倒是有个理直气壮的借口羞辱一番了。 “燕回,开门!” “你家放鹤把我儿子打了,我今儿来讨个说法。” 白微澜睡意渐浓,冰冷的被窝刚刚捂暖,院子吼声骂街一般刺耳烦人。 他起床穿衣,想着放鹤这哥儿果真是不安分惹事的。 “燕回,我知道你在家,别躲在家里不出来!” “青天白日躲在家里不开,不怕别人传闲话吗!” 嘎吱一声,门开了。 门里出来一个身姿挺拔高大的年轻人,低矮的门户顿时有一种不认识的陌生感。 狗蛋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她原地愣住了,顿时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摆。 她刚准备问是哪位,就见那人黑眸透寒,冷声道: “你平时没少欺负我家的吧。” 第 12 章 林家豆腐磨坊。 林家一屋子四口人都蹲在屋檐下,人手一碗炒茶糍粑汤,一手还拿着烧好的糍粑沾着汤喝。 傻子大哥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林远香倒是规规矩矩坐在小凳子上,几个人吃的很香。 这么冷的天,嘴里呼呼钻出白气,到底是热汤还是冷气也分不清楚。 倒是隔壁刘碧莲闻见炒茶汤香,探出了脑袋鼻子嗅了嗅,把屋檐下的孙子抱回灶屋关上了门。 谷雨来的时候,正见林家人顶着寒风嗦茶汤。 林大娘见谷雨来了,笑着起身要拉人过来吃饭。 谷雨连手带脚都退后几步,躲着身体忙说吃过了。 林大娘说今天家里吃的糯米糍粑,这糍粑可是白亮亮的没掺和黄苞谷,外加烧的茶汤,保管谷雨没吃过这口好吃的。 茶叶倒好说,自己院前院后几排茶树,春天掐了嫩芽,再自家晾晒焯水杀青再炒茶。一年到头的茶叶也不愁喝。 农户自己炒的茶叶糙是糙了些,但是清热解暑,村里老人都喜欢喝。 但一般来说茶叶泡水喝已经算是讲究了,用油炒茶叶烧茶汤的,几乎没有人家舍得。为了一口吃的,平白浪费好多油。 林家的糍粑和他家豆腐一样白,最近生意忙,早上就吃糍粑填肚子。 每次林家人蹲在外面吃的时候,隔壁刘家孙子就眼巴巴刺溜口水,然后传来砰的关门声。 不仅隔壁家的孙子,就平时来磨坊做小工的妇女们都带着小孙子,一到下午就眼巴巴喊饿闹脾气。 林大娘以前还分些糍粑烧着吃,结果后面越来越多孩子天天喊饿,有时候大人也蹭着吃。 这亏吃的多了,也就抹得开面儿了。 林大娘一家就早上吃早点再吃饱饱的,要是下午实在饿肚子,自己关着门偷偷烧个糍粑吃。 不过,林大娘是真心觉得谷雨这孩子好,和其他孩子不同。 林大娘还在劝谷雨吃些,说锅里还有。要不喝口热乎的茶叶汤也是暖胃的。 谷雨不要,浑身都拧巴了,一双怯怯的褐色眼珠子看着可怜兮兮的。 林大娘笑着直说这孩子怪,跟大娘还客气,倒是让大娘伤了心。 谷雨揪着衣摆忙摇头说自己真的吃过了,嘴里一个劲儿的重复谢谢。 林大娘又看着谷雨乖巧拘束的脸瞧了又瞧,笑着说燕哥儿还教得挺懂事的。 谷雨一听林大娘夸宴绯雪,他就忍不住松了紧抿的嘴角,扬起点笑意,就连眼里也亮了几分。 林大娘见他这样,便笑着不多说了。 “你等下。” 她进去没多久又出来了,手里提着泥火盆,火盆里还烧着两块红炭。 正是谷雨昨天遗忘的那个。 林大娘拉着谷雨的手,发红的冻疮长满了指节,原本细长的手指此时凹凸红肿,看着就疼。 “哎呀,快别拒绝大娘啦,大娘看着你这小手就心疼。” “我也是当娘的,就见不得孩子这般遭罪。” “我这可是只给你准备的炭火,其他人可没有,不要外说。” 谷雨懵懵的接过泥火盆。 等坐在自己专属的角落时,他才想到为什么别扭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指,怎么遭罪了? 到了冬天生冻疮不是很常见吗,燕哥哥手上也有。 等他低着头想明白自己没遭罪后,才想起忘记给林大娘说谢谢了。 于是谷雨又起身走到林大娘身边说谢谢。 这倒是冷不丁吓到林大娘了,木瓢脱力掉进水桶,她又捡起来笑谷雨像个猫儿似的。 这孩子,真是的。 过了那么久,想起来还眼巴巴跑来说谢谢。 林大娘心里越发满意谷雨,叫自己男人给谷雨挪一包大的豆子,让谷雨挑选。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来上工了。 清冷的棚子,在三言两语的招呼声中逐渐热闹起来。 谷雨没咋听,他蹲在角落里,簸箕筛豆子的沙沙声塞满了耳朵。 他脚下没多久就堆起高高的泥灰残渣。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道哭啼声从外面跑了进来。 “打人啦,燕哥儿家男人打人啦!” “那男人蛮横不讲理,一个男人动手打女人,传出去不怕人笑话啊。” 王金凤披头散发呜呜咽咽,拉着哭哭啼啼的狗蛋儿跑进棚子的时候,众人都探出脑袋望了去。 谷雨握着筛子的手一紧,旁边冒出来的竹签,刺破了虎口冒出了个血珠。 “狗蛋娘啊,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对啊,我们这里人多,就算那男人追来,也不敢动手。何况林大哥也在家。” 众人不知道原委,但会下意识偏向狗蛋娘。毕竟一个是刚来村里的外来男人,见都没见过面。 一个是知根知底的乡里乡亲,平时关系好的还有人情往来,此时说上几句不费力气的偏袒话,听着也舒心。 狗蛋娘平时爱干净,衣裳都是成套的,村里年轻妇人干活儿多穿裤子,家里最多有件压箱底的袄裙平时走亲戚穿。 但是狗蛋娘平常就爱穿裙子,褙子、马面裙、袄裙各种款式都有,头发每天都抹桂花油,老远闻着味儿就知道是谁来了。 村里人平时没少在背后嘀咕她爱排场穷讲究。 但是众人此时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发髻散垮,头发寒风中乱飞的样子,都有些担心。 林大娘从屋里端来一杯热茶,放进她冰冷的手心里,开口道: “哎,金凤妹子,慢慢说,大伙儿给你撑腰。” “对对,不怕,咱慢慢说。” 狗蛋娘看着眼泪越发止不住,哭起来还真有几分雪里白兔,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人看着怪可怜的。 她手臂发力,一把把躲在身后的狗蛋儿推在前面,看着狗蛋瑟瑟发抖又胆怯的模样,有几分咬牙切齿的神色。 “还不是我这窝里横的小儿子,平日在家里就知道气我,在外面被放鹤几个孩子围殴,回家一声不吭,还是我洗衣服的时候发现袖口都撕扯烂了。” “放鹤那些孩子在村里出了名的调皮爱欺负人,年纪快比我家狗蛋大一轮了! 我家孩子就是嘴笨,在外面任别人欺负,只知道回家生闷气。 这么欺负我家孩子,我当然拉着孩子上门要求给个说法。” “结果燕哥儿不在家,开门的是他男人。” “那男人是个不讲理的,听我说完就吼人,说我自己没管住孩子,把孩子关在家里就不会挨打了。 大家说说这世上哪有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人,像是说整个村子都是他家似的,人人都要听他的一样!” 一人道,“啊,一个男人撒起泼比女人还泼妇,这叫什么男人啊。” “啧啧,以前给燕哥儿相看,这瞧不上那瞧不上,十里八村都被挑完了还瞧不上,还以为他眼光多好,到头来找的男人是这个货色。” 还有些人就听着狗蛋娘说,也不插嘴搭话。 不过村里头一次听闻男人打女人啊。 燕哥儿家还是有些偏僻了,要是在村里院子中间,这么大动静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 “动手打女人,忒不是男人了!” 狗蛋娘哽咽道,“是啊,争论几句就算了,他最后还动手打我。把我头发都扯断了好多!” 第 13 章 “……” “你们村里的妇女都这么彪悍如此泼妇吗。” 竟然动手扯他头发。 这是白微澜活了二十一年来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白微澜抬脚踢了踢院子里冻僵的灰兔子,还在震惊村里民风强悍。 一旁放鹤像个鹌鹑似的蹲着没动,只侧头望着一脸不耐烦的白微澜。 时间回流几刻钟前。 放鹤逮着兔子后就往家里跑,哪知道还没进院子就听见狗蛋娘的吼骂声。 他都怀疑早上狗蛋娘的声音钻入耳朵,中午才跑出来。 “什么欺负你家燕燕,青天白日就瞎口说。” “那就是我家欺负你家了?”上挑的语气配合下垂的视线,听着有点看戏的热闹。 狗蛋娘原本还有些拘束,此时也撒开膀子,气势汹汹叉腰道:“你们家放鹤,带着一群大孩子把我家五岁的狗蛋打了。” “袄子还撕破了,才穿了一次的新细麻袄子,就这么撕破了!” “穿了好几次了娘。”狗蛋儿皱着眉头,小声吸鼻涕道。 狗蛋娘气不打一处来,瞪孩子道:“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白微澜视线落到缩脑袋的狗蛋脸上,只看到炸壳的,像芝麻糊的东西。 他撇开视线,看着干净的大人道,“就凭你一面之词吗?” “我说的也不是冤枉话,那天那么多孩子打我儿子,你不信可以随便拉个孩子问问。” 白微澜,“这位大娘既然说有证人,那得带着证人来对峙吧。” “嗯,好心提醒你下,最好找个能打配合的,不然像这位诚实的孩子说真话,那大娘的算盘不就白打了。” 狗蛋娘被来来回回的几个大娘气的脸色发红,她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 眼前的男人像是清贵的少爷看一个低贱的奴仆,带着不怒自威的高高在上。 装腔作势,不过就是个挖矿的泥腿子! 狗蛋娘准备发火的时候,就见白微澜又开口了。 “大娘最好也告诉我你的诉求,要赔一件袄子还是要赔多少银子。” 狗蛋娘火气一消,打量着眼前人模人样,透着贵气的高挑男人,看起来是诚心要赔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合计着对方能接受的赔偿,她要比原先盘算的赔偿高出多少合适。 等她视线落在那双白皙的少爷手上,心里越发窃喜。 “那袄子布料加人工费,少不了得二百文,还有我家孩子被打了,怎么也得再赔些……” “呵,我还以为大娘是为孩子讨个公道的,没成想是要借着这件事讹人大敲一笔啊。” 狗蛋娘半张的嘴咬牙恨恨的,被耍的面色有些难堪。 有些话不能说,大家都懂。有些事情就是能做不能说的。 “要是小孩们之间玩闹磕磕碰碰的,回回都要闹到家里要赔偿,你家孩子还有玩伴吗?” 狗蛋儿低着头,眼泪一颗颗掉。 他以前是有玩伴的,只是后来,都不和他玩了。 狗蛋娘没察觉到孩子的异常,反击道,“你刚回来,不知道放鹤平时多讨嫌,村里可没人喜欢他。 好孩子都不愿意和他玩,像个小混混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成天不干正事。” 白微澜嗤笑道,“小孩子要干什么正事?小孩子都干了大人干什么?” “要用孩子的能干凸显大人的无能吗?” “况且,我们家放鹤懂事有礼貌,比你这个大人讨人喜欢多了。” 白微澜的世界里还没有拐弯抹角那套,从前谁不叫一声白大少爷,前后巴结笑的谄媚。 此时耐着性子和一个找茬儿的乡下人妇人说了半天,已经是极限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堪称直白,一刀刀的扇脸,狗蛋娘脸色青红交替。 那种盛气凌人的傲慢,彻底激怒了一直隐忍的狗蛋娘。 妇人手脚麻利,一个箭步冲上前就扯白微澜腰间的长发。 “放手!” 白微澜还怔了会儿,直到头皮吃痛,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抬腿就是一脚,把人狠狠踢到,在院子里滑出好长一条雪轨。 “脑子有病?” “滚,不然我放狗。”打你都嫌脏了我的手。 狗蛋见娘被打了,呜呜哭着扶他娘起来,准备朝白微澜打去的时候,被他娘拉扯着走出了院子。 只是狗蛋娘回头满是恨意一股子不罢休的意味。 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她被一个男人打了。 看他今后还怎么在村子里生活下去。 狗蛋娘回去的路和放鹤来的路正好相反,她此时在气头上,胡乱扯自己头发完全没注意到放鹤。 放鹤牵着小栗儿进院子的时候,白微澜在整理被抓乱的头发。 白微澜看到放鹤没好气,张嘴准备教训人时,放鹤却哇哇跑来抱着他胳膊哭。 …… 这孩子,算了,真是的。 “干嘛,别在我胳膊上蹭鼻涕,刚换的干净衣服。” “呜呜,白哥你太好了。” 白微澜把人提溜起来,朝傻傻摸不清头脑的小栗儿招手,“都进屋去。” 小栗儿看放鹤哭,眨眨眼就泪珠蓄满了。 白微澜赶紧把孩子抱到怀里道,“别哭了。” 怀里抱着的哭,胳膊上掉着的也哭。 白微澜一时觉得头大。 他提高嗓门道,“放鹤,别以为哭就能躲过去,你为什么打那个黑皮蛋?” 黑皮蛋? 放鹤泪眼只滞涩片刻,就知道白微澜说的是狗蛋。 他抬头擦了擦眼睛,嘟哝道,“因为他先欺负小栗儿。” “把小栗儿都踢飞好远!” 一旁小栗儿本来见放鹤没哭了,鼻子动静渐小,但是一听自己被欺负了,又呜呜呜大哭起来。 不仅哭,还一直点头,表示放鹤说得没错。 白微澜见状,顿时心中一气,抬脚就准备跨门槛找那泼妇去算账。 “干嘛抱着我腿?” 白微澜腿被放鹤抱着,小声道,“别去了吧,我打狗蛋儿也挺用力的。” 憋憋嘴道,“一来一回我们自己都解决了。” 白微澜道,“你们孩子之间是解决了,现在我们大人之间事儿没玩!” 放鹤皱眉,“本来只是我们孩子的事情,和你们大人有什么关系。” “你当时回来怎么没给你燕哥哥说小栗儿被欺负的事情。” 白微澜看放鹤那犟着不愿说的性子道,“怕给你家燕哥哥添麻烦?” 放鹤低头不说话。 白微澜淡淡道,“你还真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放鹤不开心,刚刚对白微澜的一点感激瞬间就没了。 嘀咕道:“牵扯到大人就是麻烦,一点小事情转头就传的沸沸扬扬的。” “你不信看看,狗蛋儿娘扭头就到处说咱们家欺负她了。” 白微澜眼里有些晦暗,“你们经常被人家欺负?” “没有,村里人都喜欢燕哥哥,从来没人和他吵架。” 放鹤说到这里有些心虚,“我就怕我们小孩子的事情牵扯到大人,真是麻烦。” 白微澜拍拍他肩膀道, “你以为你燕哥哥不知道你在外面打打闹闹?” “我之前也叫他管管你性子。”白微澜一手撑开放鹤气恼打来的拳头,慢慢道: “你燕哥哥说,这都是你从小活到大,一点点吃苦受难中磨出来的爪子,束缚你的性子就是剪断你自我保护的爪子。” “他要是真嫌弃你寄人篱下,早就丢了你这个烦人精了。” 放鹤兀得又红眼睛了,弥漫上一层水雾,侧头犟脑袋,眼泪滴在了白微澜手心上。 滚烫滚烫的。 “啧,小狗崽子。” “今后你背后有两个人撑腰了。” 白微澜悄悄把手心的泪渍在放鹤后背上蹭了蹭。 放鹤仰头狠狠瞪他,为自己之前冲动抱胳膊哭感到羞耻,此时想挽回一点颜面,“哼,你自己还不是寄人篱下。” “我不同。”白微澜不赞同道。 本来就是宴绯雪欠他的。 “你怎么不同?哦,你是男狐狸精嘛,你可以吹枕头风,当然和我们不同。” “我看你是缺打!” 放鹤挑衅般的扯了下他胳膊,嘻嘻哈哈跑出了院子。 白微澜右胳膊一阵吃痛,“你个狗崽子。” “小栗儿,去把你放鹤哥哥给我捉回来。” 小栗儿领了命令,气势昂扬的冲出去,结果腰折在门槛前眼巴巴回头看白微澜。 白微澜下意识用右手抱孩子,结果牙齿先吃痛。 白微澜觉得自己和这里八字不合,开始是落水发烧,然后是抱人扭到胳膊,再就是被悍妇扯断头发。 肯定是宴绯雪克他。 第 14 章 炊烟袅袅,雪后的村子飘起了柴火饭香味。 宴绯雪从隔壁村子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林家,准备叫谷雨一起回家。 “谷雨啊,今天中午就回去了。” “他当时脸色发白,额头还冒冷汗,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也不说。” 林大娘担忧道。 宴绯雪眉头微皱准备走,棚子里三五妇人都纷纷朝他看来。 刘婶儿率先扯开了嗓子,“燕哥儿,你家男人打女人嘞!” “平时会不会对你动手啊。” 这话半开玩笑半探究,混着沙沙下豆声,棚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但各个眼神都热闹起来。 宴绯雪转身望去,疑惑道,“刘婶儿,咋回事?” 不等刘婶儿张嘴,旁人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就把原委给宴绯雪补齐了。 话落了,筛豆子声音也停了,七八双眼睛都齐刷刷望着宴绯雪。 宴绯雪听完后道,“放鹤这孩子虽然跳脱了些,但是我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打人。” “当然打人是不对的,但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还是把两个孩子拉来问清楚。” 宴绯雪说得不偏不倚,但是放鹤实在是太不招村子妇人喜欢了。 “这,这拉两个孩子来说事,本来就不公平,这狗蛋五岁哪说得过十三岁的放鹤啊,再说谁不知道狗蛋嘴笨,放鹤那嘴巴子,村里大人都说不过。” 宴绯雪道,“放鹤是口齿伶俐了些,但我们这群大人总不至于被孩子糊弄住。 毛头小子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咱们一眼就能分辨。 咱们吃过的盐比他们走过的路都多,孩子哪能逃得过大人的眼睛。” 平日教训孩子的说辞,此时被宴绯雪回给大人,显得有些讽刺。 这人被宴绯雪说得呐呐闭嘴。 她和狗蛋儿爹同族,按辈分还是表亲。此时众人都在,不帮狗蛋儿说句话脸挂不住。但是说多了又惹宴绯雪不快。 结果被宴绯雪一句就怼了回来,此时也哑口了。 另一人又道,“啊,不好说啊,放鹤这孩子太捣蛋了,前些天还带孩子踩了裘桂花家的春苗。” 宴绯雪道,“那是因为刘婶儿家的牛跑进张大娘家麦地,放鹤帮忙赶牛。” “也就是这孩子胆子大,那老黄牛脾气犟的很,寻常大人都不敢近身,就这孩子胆子大怕牛糟蹋麦苗。” “放鹤这孩子做了好事还被污蔑,我还不知道村里人对他恶意如此大。” 刘婶儿一听这事儿牵扯把她出来,脸上挂不住,连忙道,“对啊,放鹤看着野,但是人靠谱的,是个好孩子。” “除了这事儿,还有上半年,放鹤带着一群孩子把我家屋檐下的燕子窝给戳了,摔死了好多仔。” 燕子窝积福,是祥瑞好兆头。谁家孩子要是戳燕子窝那要是被大人追上门打的。 “还有啊,春天的时候,我家藕田下藕,刚刚发芽,他就把我埋的种藕给刨出来了。” 那人越说越多,宴绯雪都仔细听着。 他瞳孔浅淡,眼波盈盈带着专注的凝视,十足十的诚意与好性子。 “这些事儿,我带着放鹤已经上门道歉了,这半年来他都没犯错。学堂先生都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现在也不是翻出从前的错误再次定放鹤的罪啊。” “放鹤暂且不说,你家男人打女人是怎么回事?” 原本那人只是凑热闹的,结果越说越起劲儿,像是被打的人是她一般。 宴绯雪心里也有数了。此人是李家大婶儿,因为他从前请她丈夫上房修瓦,被村里嚼过口舌。 后来加上放鹤招惹她家两回,李家大婶儿这是记恨上了。 宴绯雪见李大婶儿眼神不善,顿时也敛了笑意,眼眸清浅直视对方。 “我家男人如何能打人?” “昨天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这事儿刘婶儿是亲眼目睹的。” 刘婶儿点头,“这事儿是真的,看起来病怏怏的,哪会打人呐。” 宴绯雪道,“一个整日躺在床上病怏怏的人假使打人,那一定也是被迫反抗。” 刘婶儿嘿嘿笑道,“那是的,谁打我我一定打回去。” “就王金凤那蹄子,谁能欺负得了她啊!”刘婶儿说到这里颇有些咬牙切齿。 刘婶儿的孙子和狗蛋以前一起玩过,最后闹掰了,因为玩家家酒一块泥巴没分匀。 不知道怎么闹的,闹到最后王金凤带着儿子上门找刘婶儿对峙,话赶话说着说着两人就打起来了。 刘婶儿一身肥膘和瘦瘦弱弱的王金凤打的不相上下。王金凤身手灵活,把刘婶儿头皮扯麻了。刘婶儿至此不梳发髻,走哪都是用一个布条扎丸子。 刘婶儿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来王金凤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哎哟,那王金凤可不好对付啊……” 另一个领略过王金凤护犊子功力的妇人,看着宴绯雪一副温和的好性子,不免有些担忧。 “燕哥儿,这王金凤怕是不见好处不撒嘴啊。” “你知道王金凤为什么和公婆妯娌分家吗?” 因为一块饴糖。 王金凤的丈夫是孙家老幺,上面有四个姐姐都嫁出去了,顶头还有个大哥一起住。 孙家老幺自小都是在宠爱中长大的,性子养的憨厚又木讷;成婚后又没分家,每天吃过早饭就问他娘今天要做什么。 两家人搭伙过日子,茶米油盐都是磕磕碰碰,王金凤总觉得自己家男人蠢笨平白吃了不少亏。 这样的日子王金凤过了三年后,终于因为一块饴糖爆发了。 王金凤说最近藏在自家箱底的饴糖总是少几块,接着捉住大嫂家儿子在吃糖,然后就开始闹了。 公婆说孩子吃几块糖多大的事情至于闹得鸡犬不宁吗。 大嫂气得把儿子嘴里的糖丢开,儿子说不是偷的,是弟弟给的。 王金凤说三岁孩子知道什么是给吗,肯定是大孩子馋糖吃,教唆自己儿子拿的。 兄弟两家媳妇争的不可开交,话头开始从一块糖,说到平日公婆偏心大房。 王金凤说公婆没少帮着大房带孩子扯布做衣服;最后就连每天去地里干活,谁多挖些地锄些草都掰扯的清楚。 说大房就是赖着二房,欺负他们老实,只知道苦哈哈干,结果都便宜了大房。 话吵到最后,王金凤提出了分家。 父母健在说分家,实在是不孝被戳脊梁骨。 两个兄弟都不同意,一贯沉默的公爹还大发雷霆。 倒是公婆看了王金凤一眼,说自己后悔,年轻时性子好强,把儿子养成个没注意任人搓扁的。 可能是人越老脾气越好,老妇人没年轻时的锐气。只说,此时因为一块糖闹分家最多让人看看笑话,等后面再闹出更多事情,恶名就大了。 王金凤发起浑来,刘婶儿都要让半边村头。 宴绯雪平日过年过节的,都会和村里人走动;就宴绯雪和王金凤放一起比较,和王金凤不沾亲的不用说,都会站宴绯雪这边。 几人凑一起,一人还抬手拐刘婶儿,“你会吵架,教教燕哥儿呗。” 宴绯雪笑着摆手,说不用。 “我回家看看我男人,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定要王金凤给个说法。” “对啊,赶紧回家看看,你男人病弱又怕狗的,还真不是王金凤那个悍妇的对手。” 等宴绯雪走后,刘婶儿狠狠瞪了刚才起哄的人。 “你当燕哥儿就真那么好脾气啊,你们怕是忘记村东头王寡夫男人了。” 几人一听,顿时收了神色面面相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王寡夫的入赘男人原本六指,醉酒后调戏宴绯雪,被宴绯雪拿刀断了一根。 村里有好事的人戏说那六指男人醉酒找错了寡夫门。 结果隔天,那根断了的手指,被宴绯雪串上了绳子,挂在那好事人家的屋檐下。 这事儿带着点邪性,村里人最后只敢背地偷偷摸摸议论,再也不敢小瞧刚在村里落脚一年的宴绯雪。 宴绯雪回到家的时候,烟囱已经冒烟了。 他一进灶屋,就见白微澜坐火坑旁嗑瓜子。 火坑边架着一个铁丝架,平日用来烤糍粑的,此时上面放了几个红薯。 红薯用毛刷子刷褪了皮,露出白肚皮,一个个干干净净摊在架子上。 白微澜正垂眸看火,乌黑的睫毛随着火苗一闪一闪的,睫毛下半遮的眼珠子看着似浸了墨。 看着像是在思索什么要事,瓜子嗑得也三心二意的。 “怎么不埋进火里烧,你这样烤不熟的。”宴绯雪走进道。 白微澜微抬眼眸,阴冷的黑眸上染火光,透出几分假象的缱绻温度。 “你回来了。” 白微澜放下瓜子,把红薯翻了个面儿,“埋火灰里烧多不干净。” 他说完然后拿火钳把红旺的火头朝宴绯雪身边挪了下,低声道,“一身寒气,把我身上的暖气都抢走了。” 宴绯雪坐下伸手烤火,红薯皮烧糊了,他伸手翻了翻。 一会儿又抬头朝白微澜看去: “白少爷,今天打架了?” 白微澜眼帘微颤,不知道是因为白少爷还是宴绯雪淡淡又戏弄的语气。 “民风强悍。”扯得他头皮吃痛。 “可不是,人家可是天天往井水打水的,哪能和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少爷比。” 白微澜气结,“那是以前,我现在……”只是后面的话,被宴绯雪透彻的眼眸吞没了。 又在笑。 没等白微澜撇开视线,宴绯雪先起身了。 “谷雨身体不舒服吗?” 放鹤从灶膛后探出脑袋,有些心虚和懊恼,“他今天回来好像有点不舒服。” “我去看看,要不要请大夫。” 放鹤见宴绯雪走进屋子后,对白微澜道,“怎么办,我好像惹祸了。” “你到底是担心你惹祸让你家燕哥哥不开心,还是担心谷雨被你气到躲在被子哭。” 放鹤从灶膛出来,蹲在白微澜身边,拧眉似纠结,带着挣扎辩解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是谷雨自己没用。” “那些长舌妇要是当我面说燕哥哥一点不好,我定和她们拼命吵起来,咬脸扯头发,谁怕谁!” 放鹤说着还连带比划,神情恶狠狠的,像是半大的野狗。 白微澜默默把垂在腰上的青丝盘在脖子上。 冷笑道,“就你最厉害,你最有用。” “哎,我是那你当哥儿们才给你说的,你这幅态度干嘛。” “谷雨给你说也是拿你当最好的朋友吧,他回来的时候本来就自责脸色不好。 给你说的时候还嘴皮发抖,说话也不比平时利索; 结果你开头第一句话就是嘲笑他没用,换你定不是这样做。” “你伤了谷雨的心。” 放鹤抿嘴,然后低头哼哼了下,“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干脆。” “滚,赶紧给我煮饭去。” “本少爷难得大发善心,头一次就遇见混世魔王,冤孽。” 宴绯雪不会养了个白眼狼吧。 第 15 章 不一会儿,宴绯雪从屋子里出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低头红肿兔子眼的谷雨。 放鹤眼神一直往谷雨身上瞟,又时不时虚虚从宴绯雪身上扫过。 宴绯雪只当,他是怕自己说他和狗蛋打架的事情,便装作没看见。 宴绯雪故意按下这茬儿,放鹤心里越发惴惴不安,烧火的时候一直在想谷雨到底有没有打小报告。 “谷雨,把架子上的红薯切开,等会儿蒸在锅边上。” 白微澜挑的四个红薯,各个有成年男□□头大,烧都不容易烧熟,别说想用炭火烤熟了。 宴绯雪像似安慰小孩子一般,朝白微澜道,“贴锅边蒸的红薯,也很香。明天再给你烧个小点的红薯。” 白微澜听着浑身不自在,火坑的热气像是灼心似的,脸有冒热气的苗头。 他低头闷闷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别这么跟我说话。” “不是小孩子还打架?” 白微澜抬头,“那是人家先扯我头发!” “哦~” 白微澜个子高挑坐在矮凳上,两手搭在屈膝长腿上,整个人显得委屈兮兮又格格不入。 宴绯雪笑道,“那你没扯回去?” “……” 白微澜算是知道了,宴绯雪又在戏弄他。 但是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缄口不语,他稍抬下颚,冷冷道,“我一脚给把她踢了好远。” 说完,怕是宴绯雪不信似的,双臂打开拉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院子还有雪痕,你去看看。” “那你好棒哦。” 白微澜抿嘴不悦,回身背对阴阳怪气的宴绯雪。 余光中却见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正闪亮闪亮地望着自己。 谷雨的眼睛很大,杏仁眼,哭过之后水汪汪的,正满眼崇拜地望着白微澜。 白微澜下意识后仰拉开距离,问道,“干嘛。” 谷雨小声带着丝沙哑道,“燕哥哥夸你好棒了。” …… “你也好棒。”白微澜面无表情道。 “真的吗?”谷雨眼眸更亮了,但很快覆上一层颓败阴影,“我没用,什么都不做好。”连当面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挺好的,一没杀人越货二没作奸犯科三没偷盗抢劫四还积极分担家务。” 白微澜不带停顿的,说了一串不走心的安慰话。 但是谷雨每个字都细细听着,听着听着眼睛就亮了。 呐呐细声道,“我好像也没那么差。” 白微澜认真点头。 他十三四岁在干什么?和一群狐朋狗友赛马斗蛐蛐,整日游手好闲在课堂上给先生画王八。 那个年纪活得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谷雨怎么就养成了这个唯唯诺诺的拘谨性子。 不一会儿,饭菜香了。 “谷雨,去把小栗儿叫起来吃饭。”宴绯雪道。 这孩子上午玩疯了,从下午一直睡到晚饭熟。 谷雨抱着小栗儿出来的时候,木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一盘蒸的红薯,一盘梅菜扣肉、红烧肉、酸菜末。 “哇,这万哥儿家席面不错啊。”放鹤馋的吞了下口水。 他拿起筷子,把扣肉中间那条最肥最大的,夹走了。 谷雨双手捧着碗,看着碗里落下的扣肉,抬头朝放鹤亮晶晶望去。 放鹤心虚低头,假装吃东西,但筷子上没菜,只得干巴巴嚼筷子。 “咦,放鹤,你注意点,谁要吃你口水。”白微澜嫌弃道。 放鹤哼了一声,“就你瞎讲究。”说着就起身去洗筷子。 席面上的酒菜确实不同,就连酸菜都透着香浓的肉味。 那酒席人家本就是附近有名的厨子,在村口开了家饭馆,生意还行。 那万哥儿曾经进山捡蘑菇,崴了脚,偶遇上山捡干柴的宴绯雪,被宴绯雪背下山又找驴车送回村子。 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要不是两人在不同的村子,天天来往不方便,不然那哥儿一天到晚都会凑过来。 对方今天成亲,特意叫宴绯雪带全家来吃席,最后只见宴绯雪一人还抱怨好久。 宴绯雪走的时候,硬是给他打包了几盘菜。 三个孩子都吃的眉眼欢快,就白微澜夹着蒸红薯块吃。 “真傻,红薯有什么好吃的。”放鹤腮帮子含满,嘟囔道。 宴绯雪道,“不挺好的,他少吃一口,你就多得一口。” “还是你放鹤今天也知道谦让了?真是怪哉。” 宴绯雪一说,放鹤刚被美食驱散的忐忑阴霾又浮上心头了;不安的,又偷偷藏起脸色,埋头干饭。 不过这次蒸的红薯确实不错。贴着锅的那面蒸出了浅黄焦壳,粉糯带甜味儿,又吸收了米汤的清香,口感确实不错。 白微澜头一次吃,自认为比扣肉好吃多了。 一顿饭后,两个孩子开始收拾,宴绯雪两人做火坑烤火。 白微澜把白天王金凤带孩子找上门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宴绯雪道,“以王金凤的性子是不会罢休的。” 白微澜从没接触过如此胡搅蛮缠又不讲理的人。 在他以前的生活里没有钱和权不能解决的问题,对一个乡野泼妇到真没放在心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白微澜问道。 “能怎么办,上门讨个说法呗。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哪有不还手的道理。”这态度没摆出来,今后村里人人都能踩你家一脚。 “对方不像是讲理的。” 宴绯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讲理做什么?” “我家那老实巴交,病弱不能自理的男人,刚可以下床一天就被王金凤打瘫了,你说这不上门找说法能过得去吗?” 白微澜眼眸微诧,脑子里似百花盛开蜜蜂嗡嗡的,只有一个回应——我家……那男人…… 真的好直白。 白微澜见宴绯雪疑惑的望着自己,低声咳嗽了下,飘忽忽的脑子清醒了些。 “我不同意,我哪里老实巴交病弱不能自理了。” “你刚昏睡了几天,刚好可以……” 宴绯雪话还没说完,嘴角低低惊呼,眼眸惊讶睁得老大。 他还没来得及挣脱,身体又被轻轻朝上抛了抛,后背落空,宴绯雪下意识双手环住了白微澜脖子。 白微澜拦腰托着宴绯雪,目光直直,颇为较真问,“现在还说我柔弱吗?” 宴绯雪脑袋抵在男人的胸口上,颇有些不自在的仰头,“快放我下来。” “那你说。” “说什么。”宴绯雪眼神有些慌乱,一旁三个孩子已经好奇看了过来。 白微澜现在也回神了,在该死的自尊心控制下,他竟然抱了宴绯雪。 怀里温软,扑面而来的急促呼吸扰乱了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 有些尴尬。 白微澜喉结滑动,侧头避开微怒的目光,小声道,“就说我家那男人,一点都不病弱不能自理。” 这愣头青。果然死要面子都是男人的通病么。 可他偏不遂了他心意。 宴绯雪从惊慌中镇定下来,一手摸上了白微澜右胳膊,低声道,“现在手臂不痛了?”他手指并拢用力捏着警告道:“这次给你留面子。” …… 真凶。 白微澜怀里空空的,抬头看一旁若无其事烤火的宴绯雪,心里十分不爽。 “父亲,你刚刚在和爹爹干嘛?”小栗儿睁着好奇的圆眼睛道。 放鹤道,“这还看不明白嘛。”他抓抓头,看向谷雨,“谷雨,你说他们在干嘛。” 谷雨啊了声,背挺得直直的,郑重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们在玩打马马肩。” 放鹤立马点头,还煞有其事道,“对!就是白哥抗不起燕哥哥,最后只能抱了。” “白哥,你不行啊,吃红薯没力气的,得多吃肉!” 刚刚才证明自己的白微澜,立马拧眉朝放鹤丢出一个滚字。 但是小栗儿只抓住一个重点,打马马肩。 “父亲,小栗儿也要。” 白微澜僵硬的脸挤出一丝笑意,蹲下道,“来。” 小栗儿从来没骑过,以前只是羡慕村里其他孩子可以被父亲抗在肩膀上,现在轮到自己兴奋又害怕。 “你看父亲双手很大,会稳稳抱住你的,小栗儿要是害怕还可以双手抱父亲脑袋。” “好了,咱们要起飞,飞奔咯。” “哇,好高啊!哈哈哈哈……” 白微澜肩膀顶着孩子朝院子跑去,放鹤和谷雨也一脸兴奋跟在后面跑。 宴绯雪见几人都有点不着调的乐呵,连忙跟在后面说小心点。 另一边,王金凤家里正吵得不可开交。 准确来说整个左邻右舍都被吵得忍不住捂住耳朵,又控制不住探头探脑。 雪村安静,只听见那黄土屋里就一个嘶吼的声音。 王金凤啊,长得不错,嗓子扯起来倒是少了点韵味多了泼辣强势。 “孙老幺你怎么这么窝囊,你女人被人打了,你倒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吃什么吃,烦人惹事精,你现在还有心思吃饭。” 接着就是大力摔碗声,孩子隐忍哭腔声。 “你们老孙家从根上就窝囊,老的窝囊小的也窝囊,我真是眼瞎了才嫁过来。 当初放着好好的县城夫人不过,偏偏眼瞎看中了你这孬种。” 当初王金凤到说亲的年纪,也是几家求的。 说县城那家其实也是一个外来的屠夫,但好歹有个摊位,生意也不错,就只差在城里买房了。 屠夫身材健硕,浑身上下收拾的妥帖,完全没有油腻腥臊味,连带着他肉铺子看着也比旁人的干净亮堂多了。 两人眉来眼去一段时间,最后王金凤还是犹豫了。 因为家里人说做生意的,哪有财运一直好的,多是亏本买卖,不然天底下人都去做生意了。 要是哪天没赚钱了,买菜钱都没有。 还是村里孙家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饿不死。只要人勤快地里就有收获,比摸不着头脑的生意踏实多了。 外加孙老幺踏实肯干,人还老实,嫁过去还能做当家做主。 人又生的不错,在村里有房有地,可比那外来户,摸不清底细的屠夫强多了。 王金凤也被说动心了,给屠夫说自己被家里强迫嫁人,只盼他来日能有个知心人好好照顾他。 王金凤这边拒绝屠夫留有情面又显得身不由己,扭头就嫁给了孙老幺。 结果成亲后,才发现之前看的都是表面。 外面人夸人肯干,到真和他过日子了才发现处处不是滋味。 木讷不解风情,处处吃亏老好人,这日子天天受气,关键还是王金凤一个人唱独角戏。 旁人说的优点,到王金凤这里都全是气得牙痒痒的缺点。 第 17 章 一行人来到王金凤家的时候,周围邻居都跑来看热闹了。 狗蛋儿见自己舅舅被打得头破血流一副没气儿的样子,顿时吓哭了。 后面问什么答什么,完全忘记他娘教的那些话了。 “是我先和小栗儿打架的。” 一个三岁一个五岁,这打什么狗儿架? 打到最后,大人之间打的头破血流。 王家人觉得越发丢脸,粗声粗气瞪着狗蛋,“你们为什么打架?” “因,因为,我说他没爹,他爹不要他了。”狗蛋说完,只觉得周围人都朝自己看来。 这说的都是实话啊,本来开始孤儿寡母的,可不就是没爹的孩子。 但是话可不能当人面说,换谁被这么说,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说到底还是王金凤一天到晚忙着捯饬自己,连最基本的忌讳都没给孩子教。 这可不是有娘生没娘教的? 众人嘀嘀咕咕,一会儿视线落在瑟缩着瘦弱肩膀的狗蛋身上,一会儿瞟了瞟那眼神阴沉暴戾的男人。 嘴角破口流血了,鬓角不知道是沾的谁的血,看着就凶恶可怕,就怕冷不丁再打起来。 村民看着都犯怵,忍不住抽口气后仰戒备着。 但是狗蛋却时不时朝那男人看去,看着要哭不哭的,但是胆子可真是大。 只见白微澜大手认真的托着小栗儿后背,让哭累的孩子趴在宽厚的肩头上休息。这看得狗蛋十分羡慕。但那人看向他的眼神阴沉沉带着血丝,尤为可怕。 狗蛋下意识抖了抖肩膀,颤抖嘴皮道,“是我娘先动手扯他头发的。” 王家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帮忙出气打赢了还好说,关键还打输了,今后在村里头都抬不起来了。 本来给外嫁女出气,家里的婆娘就不同意,这回真是里外都受气。 等会儿王老大婆娘看到自己男人为小姑子伤成这样,指不定要找王金凤闹。 “哎,让让,伤患在哪儿?”一道清亮的声音把人群拨开。 “苏大夫来了!”王家人紧绷的心神松了下,“苏大夫快瞧瞧我大哥吧。” 苏大夫看不出年纪,长得很漂亮,但这漂亮和宴绯雪的迤逦明艳不同。他五官很灵动,神态透着一股娇纵又暴躁的脾性。 看着就二十几岁出头,但人家还有个十三岁的儿子。他一旁还站着个高大冷峻的男人,肩膀挎着苏大夫的药箱。 苏大夫朝一旁□□的王老大看了眼,转头问宴绯雪是不是这个。 宴绯雪摇头,说是屋里的王金凤。 苏大夫点头,带着男人进屋子了。 “干什么,明明是我大哥更加严重啊!” 宴绯雪道,“王金凤不是也很严重吗,不是说摔断腿了?” 那人一噎,而后就听见屋里一阵惊吓尖叫声。 而后传来苏大夫清亮的声音,“下床走两步,如果走不了的话,那只能考虑锯腿了,不然破伤风感染,不仅这腿,就连上半身都得瘫痪。” 白微澜低声凑近宴绯雪道,“我没打这么严重吧。” 宴绯雪抿嘴浅笑,倒是旁边王家人都吓得脸色不好看。 不一会儿,苏大夫出来了。 他看着王家人着急担忧的神色,叹了口气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众人心一悬,看向白微澜的眼神有种不罢休的架势。 “好消息是王金凤的腿没事。” “坏消息是,王金凤一肚子坏水,我也救不了。” …… “哎呀呀,看你们各个脸色,真是被人耍了还担心别人,还是先看看你们脑子有没有病吧。” 即使众人都知道苏大夫一张嘴能毒死人,但是还不敢动怒。忌惮护在他身边的男人。 更让人气愤的是,万金凤真的装伤骗他们。 这妮子是活腻了,现在还敢躲在家里不出来,毕竟男人和女人不好动手,回头叫自己婆娘来和她吵,以后别想再得到他们什么帮助! “苏大夫,你快看看我大哥要不要紧啊。” 苏大夫凑近看了眼,眨巴眼道,“伤挺重。费用不低啊。” 他说着,目光放在了宴绯雪身边的白微澜身上,“下手挺狠啊。” 白微澜嗤笑道,“死了算我的。” 宴绯雪差点气笑,对苏大夫道,“药材尽管用,费用算我的。” 听宴绯雪这样说,王家人都没话说了。一屋子糟心事,到头来不仅不占理还被人笑话,都是王金凤那娘们儿搞事耍他们。 按理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心撑腰结果被当猴子耍。 幸好宴绯雪大度,愿意承担费用,不然这日子没法安宁。 就是不知道苏大夫和宴绯雪在一旁嘀嘀咕咕说什么。不过应该是没大问题吧,苏大夫都笑了。 “晏晏,费用我就不收你了,多给我画几幅美图就行。”苏大夫朝宴绯雪挤眉弄眼道。 宴绯雪有些无语,“你是高兴我给你送了个伤患吧。” “嘿嘿,最近看得都是风寒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来这个伤患不亚于吃顿大餐。” “话说,你从哪里弄来的男人,还怪好看的。” “哎,你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虽然平日处事尽量周到圆滑不招惹事端,但始终是压抑着性子,活得不够畅快。” “现在有个男人为你撑腰,为你拼命,你这日子总算也熬到春暖花开了。” 宴绯雪想起白微澜打入时的狠厉劲儿,微微垂眸遮下眼里的情绪,对好友的打趣笑笑不做声。 “你说这男人面相看着挺傲气暴躁的,像个龟毛多事儿的公子哥儿,但是哄孩子倒是耐心十足。” 宴绯雪抬头,正见白微澜安慰抽抽噎噎的小栗儿,用沾染手的血给孩子捏了个兔子雪团,摘了两片树叶当做兔子耳朵。 血和雪都很刺眼,但让宴绯雪回避视线的是,白微澜朝他看来时,下意识扬起的嘴角。 嘴边青紫还沾了血渍。 宴绯雪再回头,发现苏大夫家冷峻的男人一直看这边,对苏大夫道,“别看了,你家刈哥又盯你呢。” “三天后来我家吃饭,弄些你喜欢吃的菜。” “啧,我只喜欢我家刈哥做的菜。” …… 宴绯雪看着苏大夫朝那男人走去,然后牵着男人手晃了晃,像是在撒娇,解释自己冷落他的原因。 这两口感情真好。 这世上还是有真感情的。 宴绯雪眼神艳羡的时候,白微澜走了过来。 他抬手挡在宴绯雪眼前,眉间染血,带着点阴恻恻的语气,“那男人就这么好看?快把你眼珠子都看丢了。” 宴绯雪拉开眼前的手,放在手心观摩,拳头砸的皮开肉绽,一双好看的少爷手沾染了血腥味儿。 “哎,要让苏大夫瞧瞧你的伤。” 白微澜一身别扭,他才不要脱光衣服让一个哥儿看。 “不痛。” 宴绯雪知道他好面子,轻戳了下他脖子,人就偏着脑袋嘴角嘶气。 “还不痛?” 白微澜嘟哝哑声道,“那你回去给我看看。” 第 18 章 因为跳蚤大的孩子打架,结果闹到三家大人头破血流。这事无疑成为当天最热闹的话头。 欺软怕硬的王家人,这回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白白被村里笑话。 白微澜虽然衣服沾了泥水血渍,嘴角还带着伤,但是心口舒坦多了。 连带着三年来的积怨都得到了发泄,整个人浑身神清气爽。 他故意慢吞吞地绕了一条房屋密集的小路回家。肩膀上顶着小栗儿,身后跟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哥儿,大摇大摆的走回家。 那样子落在宴绯雪眼里,像极了野狗撒尿圈地一般,脸色戾气未退,又带着莫名的雀跃,一路在逗着小栗儿。 今天的事情,着实把三个孩子都吓坏了。 但这并不是件坏事。 傍晚的时候,王金凤的男人孙老幺提了一块肉来了,说是赔礼道歉。 孙老幺满脸愧疚说自己管不住胡搅蛮缠的王金凤,一点小事伤了两家和气。 宴绯雪说都是误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是乡里乡亲不必这么见外。 “这肉还是拿回去给狗蛋吃吧,我看他今天也吓坏了。” 孙老幺本就口舌笨拙,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场面话,只一个劲儿的给肉。 “王家老舅的药费本该我家出的,这点肉你就收下吧。” 话说到这里,宴绯雪也就没推辞了。 更何况一旁白微澜没好脸色,满眼烦躁的盯着推来推去的肉。那眼神暴躁跃跃欲试,只差冲上来抢肉了。 白微澜看着虚与委蛇的宴绯雪确实皱眉头。 从调查到的消息来看,宴绯雪可是睚眦必报又左右逢源的性子。没想到如今也收起爪子,搞起虚伪和善的那套了。 孙老幺一走,白微澜幽幽道,“拉拉扯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推绿帽子。” 宴绯雪赏了他一个爆栗。 白微澜摸着额头,嘀咕道,“这孙老幺真不是男人,不给自己女人出气反而上门来道歉。” “那是王金凤自己先惹事做的不对。他来道歉说明他明事理。” “呵,换做是我,谁欺负我的人,我一定把对方打的满地找牙!” 白微澜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小栗儿激动的声音,“父亲好厉害,把人家牙齿打掉了!” 宴绯雪望了过去,白微澜摸了摸鼻头,抬头就见放鹤抱着小栗儿进来了。 手里还摊了颗滚着血丝的牙齿。 小栗儿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崇拜,“父亲好厉害,可以把这颗牙齿送给我吗,我要挂在脖子上。” “我要向父亲一样勇敢保护爹爹!” 宴绯雪张张嘴,到底没把脏,丢了的话说出口。 放鹤有些沮丧的挠头,“我也想找牙齿挂脖子上。”而后他眼睛一亮,朝白微澜问,“白哥,你数了吗,你打掉了几颗牙齿,我再去找找。” 谷雨眼睛瞪得老大,满是不可思议,但还是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我也想要一颗。” 白微澜皱眉道,“你们不嫌弃恶心的,挂一颗有口气的牙齿在脖子上啊。” “要挂就挂一个最勇猛的,赶明儿去了城里,给你们买野猪獠牙挂脖子上。” 小栗儿捏着手里的牙齿,颇为执拗,“不,我就要这颗。” 这是父亲第一次保护他们的胜利物。 三个孩子围着白微澜一脸崇拜,叽叽喳喳的,屋子里十分热闹。 林大娘和林远香推开门,看见一屋子热气还有些诧异。 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以为和王金凤家一样,是愁云惨淡的气氛呢。 “燕哥儿,看你们没事就好,我摘了些虎耳草,治跌打损伤很有用。”林大娘说着,一并把手里的一块豆腐给了出去。 乡里乡亲,你来我往,宴绯雪没有拒绝。 “林大娘大忙人还这么细致,快来火坑烤火,平日里也多麻烦林大娘照顾我家谷雨这孩子了。” “哎,我瞎穷忙活,还是我家远香担心谷雨,要过来看看,我才想到这点呢。” 林大娘说着,手肘轻轻碰了下一旁的林远香,“远香,你陪谷雨说说话,这孩子胆小,定是吓得不轻。” 林远香正看着白微澜发愣,被这一提醒,连忙笑着挽起谷雨的胳膊,在火坑边坐下了。 “今天吓坏了吧,我听见消息可担心了……” 这两人说话声音都细细的,不同的是林远香柔柔的,谷雨带着拘谨。 两人在小角落,烤着火,低头相互说话。 他们对面坐着放鹤,放鹤一手把小栗儿抱在腿上,一边仰头磕瓜子,嘴巴皮上下一磕,瓜子皮吐得飞远。 林香远抬头看了过来,放鹤隔着红旺的火苗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边的小动静,另外一旁站在门口的大人们并没看见。 “燕哥儿,这王家人伤的重,得好大一笔药费吧,这钱说到底啊,也轮不到你家出啊,帮谁出的头就该谁家出啊。” “你要是不好拒绝,我去给王家人说说。” 宴绯雪道,“让林大娘费心了,不说这人是我家打伤的,就冲王家人这手足相互之情,我觉得挺难得的,反倒钱不钱的不那么重要了。” “哎,你这孩子,每次都那么大度,真是处处挑不到一点错,真是周到。要是王金凤有点良心,就该站出来主动认了这药费。” “都乡里乡亲的,日子都是相互帮衬着过,更何况她也是护子心切。孙老幺刚刚还拿了快肉给我赔礼道歉了。” 林大娘说了会儿后,又看向白微澜,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小栗儿这孩子和父亲一点都不像,长得倒是完全随了燕哥儿。” “不过你们一家三口倒是个顶个的生的好看。” 林大娘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热闹的气氛顿时静了下来,窗外寒风声与火坑霹雳炸开的火星子相互拉扯。 片刻后,宴绯雪笑道,“孩子从小跟我,是随我点。我们家放鹤和谷雨长得也好看,只是现在还没长开。” “那是,谷雨这孩子乖巧懂事,今后肯定招人疼。” 林大娘一边说一边觉得白微澜脸色有些难看,忙道,“小白脸色不好,那好好休息,我家里豆子还没洗完,等着要泡水。” 宴绯雪想留人吃饭,但是林大娘一再拒绝叫上林远香回去了。 林大娘一走,白微澜心底的烦躁彻底冒出了头,坐在火坑边一言不发。 什么小白,他又不是阿猫阿狗没名字的? 还说孩子和他一点都像。 白微澜心底烦闷。 这一刻,白微澜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下大夫,他脑子和心脏好像都有点问题。 或者,宴绯雪可能给他种了一种蛊毒,三年间积怨的仇恨一见到人就破裂了,宴绯雪对他笑一次就少一分。 “别笑了。” 又在勾引人。 白微澜别过脸,不看宴绯雪眼里的打趣。 “又怎么了。” “什么叫又?你这说的我很无理取闹,动不动就耍脾气一样。” “可不是,谁叫咱们是白少爷呢。” 白微澜眉目微动,一手握着宴绯雪的手腕,把人拉进,火光把笑意盈盈的脸照的几分旖旎。 白微澜喉咙微痒,迎头而来的探究视线落在白微澜细颤的睫毛上,只听人低声道,“你没有要说的?” 宴绯雪轻点了下拽着手腕的手指,看着白微澜好一会儿,才道:“有,” “给你做腊肉炒蕨菜根?” 白微澜垂下头,眉眼遮不住的失落。 “你上次胃口不好,没吃出味道。再给你做一次。” 白微澜又觉得心口噗通涌出一点蜜酱,他下意识抿嘴屏住呼吸,不让笑意过盛。 “好。” 白微澜抬头迎视,定定道:“晚上,我有事情问你。” 宴绯雪安抚似的摸了摸他脑袋。 “好。” 第 19 章 可惜,晚上白微澜吃完饭就睡了过去。 大伯母傍晚送来的药酒太醉人了。这药酒方子是苏大夫给的,对活血化瘀很有奇效。 大伯父农闲时去村子外的采石场做小工。石子尖锐,磕磕碰碰容易擦伤,家里经常采些草药蛇虫泡药酒。 大伯父嗜酒,尤其寒冬腊月喜欢辣刀子似的烈酒,所以自家酿的酒格外烧喉。 大伯母说一次性不能多喝,白微澜口头上答应,实际不觉得农家自酿酒能有多醉人。 结果多喝了两杯就头脑昏昏沉沉,瞌睡来了。 不过幸好大伯母没把泡酒坛子抱来。要是白微澜看见酒坛子里泡翻肚皮的草药蛇虫,年夜饭都能吐出来。 临近年尾,这几天宴绯雪都很忙。白微澜压着心底的疑问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他大把时间都躺在床上养伤,脑子里把这辈子的事情都过了一遍。 这里一日三餐围着火坑,日子慢悠悠又烟火热闹。 他明明才住几天,却好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从前他在京城的肆意放纵,倒成了恍惚模糊的梦境。 现在的日子也美好的像个泡沫,在他复杂、荆棘遍布的心底独自升腾。他像是一个掩耳盗铃的小偷,忽视猜忌愤懑的利刺,想偷偷将泡沫禁锢在心间私有。 有些东西不碰、不刨根问底,日子好像会朝好的方面发展。 白微澜躺在床上养伤的几天,小栗子怕他无聊,在雪地里抓了小麻雀捧到白微澜面前。 冻僵脑袋的麻雀到了暖和的房里,开始叽叽喳喳的扑腾翅膀。 三个孩子在房间里折腾抓鸟。嘻嘻闹闹不断,清冷的房间也有了生气。 这父慈子孝的场面,白微澜只欣赏片刻。不一会儿就觉得孩子吵闹的让他头疼。 最后还是他亲自下场捉鸟,再找了一根麻线,麻线一头绑在鸟爪子上,一头栓了根小木棍,丢在了小栗子怀里。 麻雀被绑了脚,没了自由,扑腾高飞又被扯了下来。如此反复多次,最后麻雀也扑腾累了,干脆翻肚皮躺在地上装死。 小栗子捧着麻雀默默不语,小心地摸着麻雀羽毛,最后把麻雀放了。 木窗开了个缝隙,麻雀就从稚子手心飞了出去。 “麻雀飞走了,它现在可以飞的好高!” “哎呀,麻雀飞走了,好不容易抓住的,这就飞了!”放鹤懊恼嚷嚷道。 小栗子安慰道,“放鹤哥哥,麻雀是你亲戚,到时候过年的时候它就会回来走亲戚的。” 小栗子的走亲戚,不过是宴绯雪哄孩子玩的。 冬天鸟雀寻不到食物,过年期间,村子家家户户油水重些,后屋檐剩的泔水捅也多了些杂粮。自然会吸引一些山雀来觅食。 “我是鹤,才不是麻雀的亲戚。”放鹤道。 两人就这么争起来了。 倒是白微澜听着孩子的话,神情有些深思。 他一直都没问这两个孩子和宴绯雪是什么关系。 开始他以为是宴绯雪买的仆从,但是相处几天下来,又不像。说是亲人,宴绯雪却并不多加管束孩子。 “放鹤,你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放鹤得意道,“那当然,燕哥哥给我取的当然好听。” “那,谷雨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放鹤大大咧咧道,“当然啦,因为捡到谷雨那天刚好是谷雨。” “我还以为谷雨是他家亲戚。”眉眼乍看还是有一丝相同。 放鹤最忌讳别人说这点,显得就他一个外人似的。不过白微澜不知道,他便用原谅的口吻道,“我们两个都是燕哥哥捡来的。” “他会这么好心?” 白微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开始怀疑自己调查的消息是否有误。或者自己三年积压的阴暗情绪把人想的太坏了。 放鹤一副看白眼狼的眼神,狠狠瞪他,“燕哥哥不这么好心,你早就喂狗了。” “哦,现在是燕哥哥的好心喂了狗。” 白微澜抬手就想打着孩子,手还没伸出去,就扯到伤痛处。之前脱臼刚好,又狠狠打了一架,这回倒是没十天半个月痊愈不了。 “嘶,滚出去,我这伤是为哪个白眼狼受的。” 放鹤吐了吐舌头,“我去告诉燕哥哥,说你骂他白眼狼。” 白微澜眼皮抖了下,“谁说我是为他,明明是你小子惹的祸。” “小栗儿,把放鹤丢出去。” 小栗儿一直摸着空空的手心发呆。他还沉浸在刚刚飞走的麻雀,过年会不会来的想法中。 被突然点名,他懵懂抬头,然后双手朝放鹤张开,“放鹤哥哥,出去吧。” 放鹤知道白微澜说的是对的,只能抱着小栗儿,回头道,“口是心非,嘴硬是讨不到媳妇儿的!” 白微澜耸肩,慢悠悠招手,“帮我把门关好,谢谢。” 孩子出去后,屋子立马安静下来。 白微澜睁开眼皮,怔怔望着帐顶走神,黑眸渐渐陷入一种难掩的躁意与希冀中。 不知道宴绯雪赶集什么时候才回来。临近过年,要买的东西很多,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挪腾回来。 窗外雪色亮堂,落在帐内,照亮了白微澜纠结挣扎的眼眸。 不一会儿,他还是穿衣服,下床了。 躺久了,出去走走也倒是正常的。 不过,他这一走,便顺着石板路走到了村口。 一路人有人朝白微澜打招呼,也有好奇白微澜的,总之像是看新奇玩意儿看着白微澜。 白微澜倒是没感觉,对这种好奇探究的视线很适应。 在京城的时候,走哪里都呼朋引伴,鲜衣怒马,朝他丢来的丝绢手巾数不胜数。 耳边朔风微凉,撕碎的雪花打着旋飘落,放眼望去,远处山峦覆雪,近处阡陌柔白。 “洗净铅华……”难怪宴绯雪现在和京城气质判若两人。 不过白微澜这种闲适自洽的心情没持续多久,就听见路边下的土坎上有两个妇人在议论。 冬天,也不是全然没有活计干。 不怕冷的村民,会刨开土坎积雪,在石子杂草中,可以采摘些天葵。当地人叫做猫屎,是一种草药,根茎部分入药可清热解毒。 “你发现了没有,小栗儿可是跟燕哥儿的男人没有半分像啊。别人都说这孩子是不是那男人的都说不准。” “燕哥儿那张脸,谁看了不心动,那么多人提亲他都没动心思,想来就是等着这个男人回来的。” “你是听谁说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前天进城和王金凤一趟牛车,王金凤就顺嘴提了一句,然后一车人都觉得这事儿,必定有蹊跷。” “王金凤啊,她的话现在能信吗,人家燕哥儿好心帮她娘家人付药费,结果她到处说燕哥儿耍弄心机,黄鼠狼给祭年没安好心,让她和娘家人离心。” “我看这王金凤才没安好心。 不过,孩子这事儿,倒真不好说,夫妻两人分开三年,男人回来孩子都有了,谁也不好说这里面的故事到底怎么讲的。” “啊,呸呸,谁啊!” 两个妇人正交头接耳,头顶上方突然塌下一块积雪,塞了两人一嘴雪沫。 雪掉进脖子,刺激的两人在原地抖了抖。 一抬头,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雪色揉进了眉骨,显得冷彻又锋利。 “大婶儿,你家男人前几天进窑子和花酒去了。你还在雪地里抠铜板?” 白微澜说完又看向另一个妇人,“你家男人昨天去隔壁村偷东西去了,当场被抓住,你还不知道?” 这话没头没尾的,那两个妇人被白微澜说的头脑一怔,脸上的雪也不拍了,几乎齐声道:“小后生,讲话要有证据的!” 白微澜拍了拍手掌,“不错哦,还知道讲话要有根据。” 那两个妇人神情讪讪,望着白微澜有些理亏。 “再听见你们乱嚼舌根子说我家是非,那就别怪我动手打女人了。” 白微澜刚刚和村里最横的王家人干了一架,现在村里人看着他都犯怵。 看着白微澜走远后,两人都松了口气。 “这个男人是谁啊?” “生面孔,估计是燕哥儿家男人,你没看见?刚刚那神情像是要吃人似的。” “是啊,不过被戴绿帽子,事关男人脸面不怪他怒气。” “哎呀,那咱们是不是真多嘴舌了,这男人真发怒打燕哥儿了怎么办。” 白微澜确实很生气,寒风哗哗耳边过,不知不觉就冲到了村口。 刚好,赶集回来的牛车刚在村口停稳,宴绯雪背着背篓下来了。 一车人放眼望去有,刘婶儿、林大娘、还有宴绯雪大伯母等人。在一众朴实的村妇中,宴绯雪像是山间杂草丛里开的最艳丽明媚的花。 虽然他衣着在白微澜眼里堪称寒酸,举止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风流仪态。这是宴绯雪刻意遮掩也掩盖不住的媚骨,反倒多了一种挺拔玉质,让人忍不住想细细把玩收藏。 “哟,燕哥儿,你家男人来接你了。” “这有男人了就是不一样啊,今后重物杂粮燕哥儿就不用自己背了。” 宴绯雪面对打趣只笑笑,看着槐树下黑脸杵着的男人,约莫是等久了? “怎么了,谁又惹咱们白少爷生气了。” 白微澜恍然回神,看着近在眼前的艳丽五官,视线落在那盈盈波光的眼眸中,眉头忽的皱起,自嘲似的偏头,“我自己犯贱。” 宴绯雪不由地正视他,“嗯……具体说说?” 白微澜有些气笑了,嗤了声后就没动静了。 宴绯雪见他定定立在原地,整个人眉头拧着,似自己和自己较劲儿。 风雪落在他头顶,睫毛上都湿濡了,黑眼珠子透亮又寒凉。 宴绯雪轻轻牵过手腕,那手腕受惊似的下意识后退,但宴绯雪却用上了一分力道,拉着人慢慢往回走。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 白微澜看着交握的手腕一时愣神。气息被扰乱了,喉咙滑动,只觉得胸腔热意滚动,热气从嘴角冒了出来,“我,我,我是想说……” “嗯?” 宴绯雪似觉得白微澜这样子局促有些趣味,还细细打量起来紧张的五官,最后视线落在了薄而紧抿的唇角上。 他莞尔一笑,“你想说你怎么犯贱?” 白微澜一梗,觉得宴绯雪真的太没心没肺了。不过转眼一想,这样子的性格也不错,对什么都毫不在乎,自然也不畏惧人言。 他冷着脸道,“我还怕你听见村里人议论不开心,看来是我想多了。” 宴绯雪道,“什么议论?” 看着白微澜欲言又止的神情,宴绯雪了悟,顿了顿道:“说孩子不是你的?我给你戴绿帽子?” “我为什么会不开心?这,不是应该你不开心吗?” 白微澜气炸了。 “对,我就是不开心。” 宴绯雪轻笑道,“可你为什么要不开心?我们只是表面……嘶~” 他会没说完,手腕就被反手紧握,白微澜紧紧的盯着他。 白微澜一口气梗在咽喉里,眼睛都熏红了。 “我就是犯贱,还怕你听见议论伤心,我还想给你养孩子!” 他说着,用力挣脱手腕一甩,寒风吹起一缕青丝贴在下颚旁,神情紧绷又显得自暴自弃。 “我就是犯贱,你满意了吗?” 低吼搅着飞雪呜呜声,破碎不明又尽息送进宴绯雪耳朵里。 宴绯雪睫毛眨了下,望着男人绷直的背脊,没有言语。 半晌后,他摊开手心,有寒风刮来,“我手冷。” 白微澜蹙眉,眉眼傲骨垂下的落寞无法遮掩。 “算了,快点回去吧。” 宴绯雪没动,把手心伸直,放在白微澜面前,笑盈盈道,“你可以帮我捂一下吗?” 白微澜咻地抬眼,可还未睁大又压下眼帘,只留睫毛颤颤,接了一片雪花湿润了眼尾。 他动作僵硬的握住宴绯雪的手心,干燥热意的手心握住凉凉的手指,白微澜嘴角抿了抿,宽大的手掌小心挪动,严丝合缝包握住了温凉。 他自言自语:“手好小。” 好像没了梦中的柔嫩细滑,手心反而多了粗糙的薄茧,但握在手里却能拨乱他的心弦。 让他忍不住摩挲手心的薄茧,心脏融融又带着莫名的涩意。 第 20 章 白微澜握着宴绯雪的手,像是捧着一抹雪,小心地走了一路。 大冬天的,他手心竟然冒汗,一路手掌都僵硬着。像是重一份怕捏疼宴绯雪,轻了又怕寒风趁机钻入,扰了手心的温暖。 傍晚的阴霾细雪中,两人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一路牵着无话。 快到家的时候,院子里的放鹤眼尖,立马瞅见归来的两人,欢喜的抱着小栗儿招手。 白微澜看到孩子在,下意识松开了手,但交握的手心还没裂开一丝缝隙,又被白微澜用更重的力道紧握了回去。 宴绯雪抬头,只见白微澜目视前方,神情难得严肃镇定。 只是耳朵红红的,睫毛局促的眨动。 宴绯雪抽出了手,朝他眨眨眼,“手很暖和。” “嗯。” “谢谢。” “嗯。” 宴绯雪盯着白微澜的眼眸,凑近轻声道,“谢谢你愿意替我养孩子。” “嗯。” “啊?” “……你什么意思。” 宴绯雪抽身轻笑,没理在细雪中脑子空白的笨蛋。 同时,他也在思索着白微澜这个人。 原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出身又贪图自己容貌的纨绔子弟。 但相处下来,却意外的纯情,炙热。 可他是个很记仇的人,虽然时隔三年,他不记得当晚白微澜的容貌,但是难听的辱骂声犹如在耳。 他也不是什么君子,最擅长的是蛰伏在阴暗里,给对手致命一击。 虽然他是强迫白微澜在先的,但那又如何。 他本以为白微澜听到村里的流言蜚语,会像开始那天骂他不知礼义廉耻,会暴怒异常然后离开这个村子。 在村口看到白微澜预料中的黑脸怒气,宴绯雪心里还挺爽的。 结果,白微澜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被蛇咬了一口的富家少爷,原本恨毒了蛇,再次遇见时却看中了毒蛇鲜丽夺目的皮囊。 …… 回到家里后,宴绯雪从背篓里掏出了甜糯糕给孩子们吃,顺便还给白微澜买了两身成衣。 一套青冥色一套碧山色衣袍。缎子平滑挺阔,细麻织纹也很漂亮。 两套费了近三百文。 白微澜用手轻轻摸了下,便知道这不是新丝织出来的上品。不过他是很诧异,宴绯雪竟然会帮他置办衣服。 从他调查的消息来看,宴绯雪是字面上的锱铢必较。即使日常过日子也是节俭持家型。 牵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原本好看的手指上冒了很多冻疮疙瘩。宴绯雪也没买药膏涂抹。 “这两套多少钱?” “近三百文。” 白微澜心里五味杂陈。宴绯雪自己穿一身粗麻,却给他买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从前一掷千金他丝毫不觉得心痛,此时却心疼宴绯雪这区区三百文了。 白微澜定定看着宴绯雪,只觉得嗓子发堵涩意慢慢侵蚀。 他清了清嗓子,嘴唇微张,就被眼前递过来的钱袋子怔住了。 “剩下的钱全在这里。”宴绯雪道。 剩下的钱全在这里…… 他同意和我一起养娃了,所以把钱交给我管理。 白微澜思绪被短暂的剥离,看着宴绯雪觉得这个人笑得春意融融,一时有些目眩。 即使内心再诧异惊喜,白微澜面上也只是手指微动,略带疑惑道: “给我的?” “本来就是你的啊。” 这说的,这么快就不分彼此了吗? 他本来以为打开宴绯雪的心,有一个艰难漫长的过程。这下实打实有些控制不住要喜形于色了。 但他笑意还未蔓延至嘴角,笑意僵住抿没在嘴角里了。 “这是把你身上那套袍子典当了,这小地方不比京城,价格不会很高。当了二两银子。” 白微澜道,“那件袍子全京城就三套……” “对啊,要不然也当不了二两。” “不是,你当我衣服,我怎么不知道。” 宴绯雪讶异,“就是你喝酒那天晚上啊,扶你上床的时候,你都忘记了?” 白微澜胸口气闷,缓了又缓,朝宴绯雪比了个大拇指。 “行。” 宴绯雪也笑了,“你都忘记了?” 在白微澜满是惊疑不定的视线中,宴绯雪端了口热茶,暖流下喉,才缓缓道,“你还抱着我喊爹呢。”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喊爹。 黑眸满是不信,脱口否决道:“不可能,我只会抱着你喊媳妇儿!” “噗~” 茶水差点从嘴里喷了出来,热意倒流咽喉,引得宴绯雪从脸颊红到耳根子。再抬眼,眼里氤氲水雾,惊讶到懵懂一片,短暂的愣了下。 白微澜看得呼吸一滞,走上前轻抚背脊,视线忍不住偷偷撇那红红的耳垂。 那视线太过强烈,宴绯雪侧头看了过来。 眼神淡漠又含着疏离。 白微澜抿嘴,慢吞吞移开了视线。 两人没有僵持片刻,宴绯雪就主动退开了一步。 他把背篓里的东西整理好,放木柜案板下塞。都是些昆布、粉条、还有些卤味。 宴绯雪见孩子们在院子玩耍,准备给他们吩咐个任务。 “有什么叫我,我也可以做。”白微澜道。 宴绯雪看了眼白微澜,思索了会儿,这事儿确实是他和白微澜两人去做比较好。 “好,一会儿,和我去村里通知些亲朋好友后天来家里吃饭。顺便带你认识人。” 白微澜摸了摸鼻头,嘀咕道,“搞的好正式,像个倒插门儿的新婚走亲戚。” “那可不是,委屈咱们白少爷了。” 第 21 章 宴绯雪拿出几包糕点糖果,都是用牛皮纸包着,再用红绳系着田字格。 这些糕点糖果都是给家里有老人孩子准备的。 宴绯雪带着东西上门,亲朋好有都十分热情。 就连系纸包的红绳都被大人乐呵呵的直夸好看,大过年的给孩子扎红头绳很喜庆。 白微澜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倒是宴绯雪叫他怎么喊人就怎么喊人。叔伯婶婶都喊了个遍。 人人都笑眯眯的对宴绯雪说找了个靠得住的好男人。 唯独苏大夫偷偷拉着宴绯雪在一旁偏屋说起了悄悄话。 “你家男人之前来找我了。” 宴绯雪听见“你家男人”这四个字下意识蹙眉,看着苏大夫满眼的快猜猜的神情,他道,“我不知道。” 苏大夫啧了声无趣,又接着道,“他那天晚上来,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 “我还想刈哥在家,这贼人岂不是自投罗网。结果就听见偏屋子里躺床上的王老大连声惨叫。” “吓得我后面赶紧把人送了回去,要是死我这里,我可不负责。” “他被发现了还肆无忌惮,叫我别给王金凤哥哥用止疼的药材,我看要不是刈哥当时拦住他,这人八成得由瘫痪揍成肉饼。” “这男人,我看是对你真心的。” “见不得旁人对你一点下流的言语。” 宴绯雪听后笑笑,对此不置可否,问道,“你之前研究的膏脂,可用吗?” 苏大夫眼睛顿时睁大,圆溜溜的眼里满是兴奋,“这么迅速?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开窍一生不用男人呢。” “你想多了,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男人都是管不住下半身的东西,不能排除一时兴起的情况,到时候没膏脂,遭罪的还是他自己。 苏大夫嘿嘿一笑,“好好好,你要哪个口味的,有薄荷、青梅、红豆……” “我最喜欢桃子味的,软膏质地柔软,手心温度都能融化开。” 苏大夫认真的介绍口味,像是说配方药材一般,神色平常。 宴绯雪打断他,“随便都行。” 然后从胸口里掏出一本画册,“这是最新刊印的册子。” 苏大夫眼前一亮,连忙翻翻,片刻间啪叽合上了,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晏晏,你确定这是秘戏图不是园林景观赏鉴?” 宴绯雪瞧他不满意的样子,又掏出画卷原册。 这本是贵客专门提要求定制的,看中宴绯雪的工笔和意境,但嫌弃之前的内容落于俗套没有新意。 苏大夫偷偷打开画轴,倒吸了一口气,轰得一下立马合上,难得眼角眉梢带着点臊意。 他捂嘴小声夸赞道,“这荡秋千妙啊,一人站在远处,一人在秋千上荡过来,直直口入。” 宴绯雪神色平静,最后见苏大夫想的入迷,提醒道,“什么都想尝试,只会伤了你。” 偏屋里两人说的交头接耳好不热闹,一时就忘记时辰。堂屋里两个男人,把八仙桌坐成了对角线。 一个冷峻,一个矜贵,热茶是煮了又煮,续了一杯又一杯。 宴绯雪两人出来的时候,坐着的两个男人都齐齐望了过去,颇有种盼到头的感觉。 白微澜起身对苏大夫道,“苏大夫有膏脂卖吗?” 苏大夫差点一个趔趄没跨过门槛,眼神差点暴露什么,只眨眨眼道,“什么?” 白微澜道,“他手容易生冻疮,涂点膏脂应该会好些。” “哦~”苏大夫松了口气,“我这没这种膏脂,冻疮的话,平时拿鸡血藤泡脚就可以了。” 他拿了些鸡血藤干片包给宴绯雪,悄悄咬耳朵说,“你家男人真意外纯情啊。” 宴绯雪扭头,正见白微澜取下腰间挂着的钱袋子,从里面掏出三十个铜板递给了苏大夫家男人。 宴绯雪嘴角带笑,拍拍苏大夫肩膀道,“后天记得来吃饭。” 通知了苏大夫家后,最后回去的路上,顺便通知下林大娘家。 林大娘对宴绯雪还是挺热情的,不过做生意的对人都挺热络。但如果没林大娘,宴绯雪说不定凶多吉少活不到现在。 那时候宴绯雪刚在村里落脚不久,大着肚子还在田地里割猪草。宴绯雪从前又没干活农活,还大着肚子,一时没招架住,肚子阵痛的厉害。 最后还是林大娘路过,把他背回了家里。 宴绯雪来到林大娘家的时候,磨坊里做小工的村民已经散了,只林大娘拿着扫帚扫地。 宴绯雪说明来意后,林大娘笑呵呵应道了。 不过林大娘笑意还未撑开眼尾褶子,就敛了下去,担忧道,“谷雨那孩子没事了吧。” “这孩子每次都怕生,自己做角落里也不和人说话,但是下午的时候差点和王金凤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 林大娘准备开口,但是看了眼白微澜一时又踌躇不定,只道,“还不是乱嚼舌根子,到处说你的不是。” 宴绯雪心里一琢磨,大概有了底。 “哎,你是不知道谷雨,猛地对王金凤吼了一句后,嘴巴哆嗦硬是讲不出下一句, 一直重复着不许说燕哥哥,不许说燕哥哥。 王金凤还没开口呢,那孩子已经红着眼睛吧嗒吧嗒眼泪止不住。” 宴绯雪眼眸微动,对林大娘一番感谢后,准备走了。 “哎,等等,谷雨这孩子这回走的急,火盆又忘记了。你还是提回去吧。 上次他忘记就担忧一晚上吧,一大早跑过来的时候眼底都是黑的。” 出了林大娘院子后,白微澜有些动气。 “这王金凤是没完没了?” 白微澜又不傻,自然知道林大娘口中的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他拉着宴绯雪的手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当小栗儿是亲生的对待。” 宴绯雪看着信誓旦旦保证的白微澜,眼神十分复杂,像是在说你白少爷的骄傲和自尊呢。 两个人三年前晚上闹得堪称仇人。宴绯雪在逃跑的路上也听见白家大少爷的震怒,把京城翻个底朝天想把自己揪出来报复。 三年再见,白微澜也是一副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态度。可没几天就软化了利刺,态度暧昧了起来。 这毫无缘由的转变,在宴绯雪看来毫无头绪,便只能归结白少爷感兴趣自己这张脸了。 宴绯雪虽然没张口,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坦白的眼神落在白微澜眼里,让白微澜忍不住胸口憋起闷气。 他自己嘀咕着,“喜欢却不敢承认才是懦夫。” 白微澜说着负气走了。 没走几步,猛地回头,狠狠盯着宴绯雪,“我有什么错?我只是喜欢上一个强迫我的渣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