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假少爷后,我娶大佬当老婆了》 狗血读物 宋知白是被巨大的轰鸣声惊醒的。 他醒过来时,眼前是一片漆黑模糊的光,飞行器的尾灯由远而近,陌生房间里家具的轮廓转瞬即逝。 这是哪里? 看上去像是谁的卧室,可他不是在酒吧里买醉吗? 酒精刺激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宋知白抬起手想揉揉额头,掌下的的什么就发出一声很沙哑短促,但依旧听得出来很冷很暴躁的喘息。 抬到一半的手骤然顿住。 是人。 他压在一个人身上。 刚刚掌心里触感很柔软的,是嘴唇。 宋知白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个人不断起伏着的胸口,以及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的,岩浆般滚烫的热度。 这是谁? 他们怎么会是这么个情形?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宋知白腹部一麻,紧接着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样迸发出剧烈的疼痛,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是很结实的一脚。 地板的冰冷和近乎炸开的疼痛迫使宋知白迟钝的感官快速恢复,像是阳光刺破浓雾,周边的一切突然变得真切而清晰。 他伏在地上痛苦地咳嗽,喉咙里泛出腥甜的气息。 而那个人,那个踹开他的男人从床上下来,飞快地掏出了什么。 嘭—— 很巨大的一声响。 旁边的什么被击中了,迸出一串明亮的火花。 …是射线枪。 宋知白瞳孔微缩,本能地往旁边的角落里缩,他试图商量,“这位壮士,我们有话好好说…” 作为回应的是擦肩而过的几道炽热光线。 嘭。 嘭。 嘭。 明显更密集了。 宋知白不敢再说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中弹,硝烟的气息几乎让全身的血都凉了。 眨掉生理性的眼泪,借着稀薄的月光,他大致可以看到那个人高挺的鼻梁和下颌冷硬的线条。 很好,确定了,是完全不认识的人。 见都没见过。 所以发生了什么? 这么大的动静,这么个非法持枪的危险份子,没有谁帮忙报警吗? 宋知白颤抖着摸索手机,窗外刺眼的尾灯一扫而过,他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模样。 ——是一副绝对堪称惊艳的皮相,但乖戾凶残的气质完全压过五官,让人不敢 直视。 尤其是那双眼睛,类似某种食肉的野兽,瞳孔里沾染了戾气腾腾的凶性,甚至那粒从来代表柔软多情的泪痣,在他脸上都更像一滴溅落在眼角的血… 等等,泪痣! 宋知白脑子嗡地一声,先前梦里发生的一切夹杂着不属于他的记忆顿时席卷而来。 他穿书了。 哦不,应该说,他所处的世界就是一本书。 一本汇集了攻受你追我逃你移植眼角膜我挖肾你找白月光我带球跑…的狗血读物。 当然,那些归属主角,里面关于宋知白的内容只有两页,这是第二页——按照剧情,他今天会死。 因为他意图给书里的反派大佬下药,然后被杀人不眨眼的大佬派人用麻袋卷吧卷吧丢到海里了。 还很凄惨地飘了三天,从上流飘到下流,总而言之,但凡可以不那么惨,都不至于那么惨。 更惨的是,咫尺间,滚烫的枪口已经指向他的额头,居高临下的,蓄势待发的。 宋知白微怔过后,几乎是爬着扑上去。 下一秒,一道激光从头顶经过,被打破的玻璃碎片落了满身。 或者男人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地被压倒,宋知白很顺利地夺下那把枪,用尽力气远远地丢出去。 他差点就死了,但凡再慢一秒…死亡的凉意从后颈一路爬到脊椎,宋知白后怕地喘着粗气,手抖得很厉害,然后才意识到,被他扑倒的人手抖得更厉害。 是药效起来了。 怪不得先前几枪都没打中。 思绪一闪而过,几乎是瞬间,令人胆寒的骨头折断声响起,宋知白的肩膀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应激性地,宋知白一拳砸下去,男人侧脸躲过,很快就进行反击。 这是一场堪称激烈的肉搏战。 一时间,房间里满是拳脚的碰撞声,以及淡淡的弥漫开的血腥味。 这种攻击方式太原始,宋知白大学时读的不是军校,没有经过相关训练,根本招架不住,但他很清楚,输了只有一个结果。 他不想死。 在地上不知道翻滚了几圈,肋骨和腹部不知道又挨了几下后,宋知白居然真的凭借着一股求生意志把人压制住了。 被压制住的男人则在短暂的错愕后,流露出几分夹杂着暴怒的,不可置信的迷茫。 类似被蚂蚁掼倒的大象,被兔子捕获的野豹。 但宋知白没有注意到对方 的愤怒。 周身强烈的疼痛让他一个恍惚,眼前是自己的惨状,苍白,浮肿,破碎,混在一坨垃圾里狼狈得像个笑话。 冷汗猛地落下来,他从没有那么直白地见证过死亡,尤其是自己的。 而那样惨痛可怖的画面,和身下这位反派大佬神情里难以压抑的旖旎绚丽太不相衬。 以至有种割裂的诡谲。 确保自己紧扣住男人的四肢,宋知白咽下去喉咙里翻滚出来的血气,低声求证“连祁?” 身下人挣了挣,宋知白再度握紧了对方的手腕,继续试图商量,“我现在放开你,你能不能…” 连祁一头撞过来,咬着牙低吼,“我杀了你!” 宋知白鼻子火辣辣的,“。” 好疼。 这反派怎么不讲理? 把人当面团打呢?他也是会生气的好吧? 宋知白深深地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伸手,他早看到了,连祁塞在裤兜口袋里的东西。 应该是麻袋? 人们本该在几天后的下流捡到它,里面装着他。 宋知白摸索着要去缴获凶器,但才触碰到,对方的反应就变得非常强烈,“滚开!你敢碰我试试!” 等等,那不是布料的质感,是… 宋知白连忙把手缩回来,耳根后知后觉地一片滚烫。 然后连祁又开始挣扎起来。 宋知白全身都往他身上压才给摁平。 再然后,宋知白认真地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才能活。 连祁在整本书里都是只手遮天的存在,宋知白的记忆还很混乱,加上被打得有点晕头转向的,关于他浮光掠影的片段全是杀这个人杀那个人。 或者灭这颗星灭那个星。 如今的星际局势绝对算不上和平,虫族躁动,近年不论是帝国还是联盟,不少星球都在爆发战争抢夺资源,而帝国境内,掌握军队的除了贵族子弟就只有连祁。 边土的刀光剑影丝毫没有影响上流社会的金迷纸醉。 贵族子弟的花天酒地菜鸡互啄也丝毫没有影响连祁的凶残锋利。 这可是靠着自己从尸山血海里一步步走出来的,想要弄死他的被他弄死实在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 那想要睡他的呢? 宋知白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胆子给人下药,更别说这种违禁品只能从地下黑市获得,他连那里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多 半是看连祁不爽的贵族下的圈套,他恰好成了顶包的冤大头,但事已至此,连祁可不是什么明察秋毫不欺无辜的好心人,何况自己确确实实出现在对方的家里,摸了对方… 乱七八糟的思绪飞快地从脑子里掠过,真是一条活路都没能想出来。 宋知白越想越头疼,偏偏连祁还搁他底下各种挣扎各种骂骂咧咧。 他恼火地把人摁平了,“不许骂了。” 连祁嗤一声“滚你妈的。” 宋知白“不许说脏话。” 连祁这下没有回嘴,而是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 像是被这突如其来、九曲十八弯的一声惊到了,两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周遭陷入一片无言的沉默。 宋知白的眼睛早已经适应了黑暗,可以清晰地看到连祁有些恍惚的、涨得通红的脸。 他一下子尴尬住了,想说什么缓解缓解,但连祁已经动作起来,他奋力挣脱开宋知白的遏制,力道之狠绝,像穷途末路的困兽,或者躺在砧板上的鱼。 宋知白一时不察,差点被掀翻,本以为连祁会先给他两拳,结果… 纽扣崩开,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他小声“别扒我衣服。” 一句话出口,连祁动作稍顿,手分明是要把人推开的姿势,身体却在生涩地迎合。 宋知白果断闭上嘴,他多来几句,连祁清醒了,恢复神智又打他怎么办? 要弄死他怎么办? 自己可没想到什么出路。 而且,切身体会了一下,连祁打人好痛。 宋知白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咬牙一跺脚,俯下身去,生涩地抿了抿这人近在咫尺的唇。 出乎意料的,拳头那么硬的人,嘴唇却那么柔软。 事情就这样一发而不可收拾。 先前打得难舍难分的二人滚作一团,衣服乱七八糟地落了满地。 从始至终,宋知白都紧紧地抱着连祁,他觉得连祁的眼睛很凶,就捂住了他的眼睛,虽然但是,还是很凶。 再挡住了他的脸。 很好,这样看起来整个人就温柔多了。 宋知白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点强势的力道转过连祁的脸,掐着线条分明的颀长脖颈,顺着耳侧一点点亲吻下去。 —— 天边微微亮起来,一切才算彻底结束。 宋知白小心翼翼地把连祁压在他身上的 手臂推下去,仔细地查看了房间里的出口。 房间布置得很寻常很简洁,除了大门,只有房间和浴室里两面窗户可以勉强通人。 门外面时不时有整齐的巡逻脚步声经过。 房间的窗外倒是有落脚点,但透过稀薄的天光,可以看到空中时不时地扫过的红外线。 只剩下一个选择,宋知白走向浴室。 他绕过还躺在地毯上的连祁时,脚步顿了顿。 这人睡得很沉,细密的睫毛搭在眼下,嘴唇抿得紧紧的,泛红的眼角和蹙起的眉头让他看起来有几分脆弱,但依旧凶凶的。 不是醒着时那种一言不合一起死的凶残,而是有点鲜活气的,受到不公对待的委屈。 这让宋知白感到愧疚。 昨晚情形过分严峻绝望,连祁被下了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好吧他也不是很清醒。 但不管怎么说,是他把人给酱酱呛呛了。 而且酱酱呛呛得有点狠。 敞开的衬衫领口里满是细碎的吻痕。 努力压下记忆里极致索取的滚烫,宋知白视线略略一扫不敢细看。 他想了想,闭着眼把床上的被子含糊地盖在连祁身上,又扯了几张纸写了些什么放在他的手边,这才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醒来后加在一起统共也没做多少动作,但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 宋知白站在窗边时后知后觉地感到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肩膀,麻木僵硬,几乎感受不到另一只手的存在。 大佬不愧是大佬,力气软绵绵的,但打起人来可一点都不软绵。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鲜血浸透的衣服,一片姹紫嫣红里,是一道深深的,被激光灼伤的擦痕。 为了保证出逃的顺利,先务之急是处理伤口。 宋知白用毛巾缠在伤口上,抬手间啪嗒一声,手环样式的智脑掉落在地,闪烁的光屏上显示有几条未读消息。 最上面那条,标注了个隐隐约约的“宋”字。 避孕药 宋家早年虽是商贾起家,但当今辖区最高长官是宋家家主的堂妹夫,加上勾着点合作关系,勉强维系了宋家人的显赫身份,算是帝星小有势力的一支新兴贵族。 但宋知白没有准备寻求庇护。 且不说一百个宋家加在一起也绝不可能拧得过连祁,从他昨天从宋家跑出来开始,他就已经不是宋家的孩子。 因为真正的宋家儿子回去了。 对,他拿的不仅是试图霍霍反派被霍霍的剧本,还顺道拿了真假少爷的剧本。 真少爷是原书主角受,性情温柔善良,爹疼娘爱,男人见了发痴女人见了嫉妒,来到京都后遇到各路真爱,最后修罗场里最厉害的大佬攻抱得美人归,是实打实的可爱团宠。 假少爷,也就是他,设定性情刁钻恶毒,智商负数是个人见了都讨厌,一出场试图抢夺真少爷身份失败,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是十成十的炮灰冤种。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冤种本种到现在都不是很能反应过来。 他昨天不过是最寻常地下了个班回去,就被迫喜闻乐见了一场认亲现场。 相处多年的父母亲弟就用格外陌生警惕的目光看他,从来端庄淡漠的母亲满脸泪痕情绪激动,怀里抱着个同样哭得可怜的男人。 弟弟在一边喊那人哥哥,一眼也不看他。 父亲说,那是他的儿子,叫宋青平,多年前弄丢了。 只一句含糊的解释,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寻回的孩子身上。 家里乱糟糟地还来了许多亲戚,个个劝着哭着,宋知白先是在一旁站着,后来回到房间里才坐下,定下婚约的竹马就打来电话,说阿平很好,让他们两好好相处,话里话外怕他苛待欺负了人。 没多久,宋青平又过来敲门,一个喊哥哥,一个说你好,一个说下来吃饭,一个说后一起好好相处,紧接着丫的转身就嚎,哭着喊着哥哥不欢迎他他要走,宋知白再就摇身一变,成了容不得人狭隘自私的坏蛋。 再再出来喝个酒醉死过去… 别的不说,他就不明白了,见个面的功夫统共没说上几句话,怎么听出他要抢身份的? 而且又是谁那么独具慧眼,能从宋青平身上看出一点和温柔善良搭嘎的品质? 倒霉还是他倒霉啊,层层叠叠乱七八糟的炮灰皮子下,工具人得明明白白。 正巧此时又有一条消息进来,当作屏保背景的全家福一闪而现,在苍白的灯光下有种不合时宜的温馨。 宋知白打开信息,看到还没来得及更改,署名仍旧是“父亲”的联系人发来的是,“知错了吗?回来给小平道歉。” “弟弟”发来的是,“无语死了,以为我哥和我一样软包子吗,挨爸妈骂了吧,活该。” “文轩”发来的是,“宋知白,你什么时候可以成熟一点。” … 一个晚上没有回去,收到的就是这样的内容。 后面还有几条未读消息,但宋知白没再继续看下去。 每一个都是相处多年,曾经掏心掏肺的人,如果是之前看到,他肯定会很伤心很难过。 可知道全是书里安排好的剧情后,这会儿又生死存亡的,一时间看到那些叽叽歪歪有的没的,比起心口泛起的那一丝丝习惯性的痛,更多的是厌倦和排斥。 如果成功逃出去,如果有以后,他一定会和那些人划清界限,不再为他们,不再为任何人而活。 只为自己。 随手把所有人拉黑,宋知白把毛巾用力地摁在自己的伤口上,借助疼痛恢复几分神智的清明。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遥遥看去,可以看见坐落在海滩边的码头。 第一班飞船已经出发,几乎行驶到另一颗星星上的船只遥远得像一颗流星,后面荡开细长的闪亮涟漪。 只要能顺着屋檐走到一楼不被人发现,坐下一班说不定就能成功离开。 路线和计划在脑中渐渐成形。 他最早能在下午一点半回到帝星。 后续去一些局势比较混乱的蛮荒星球,就算是连祁手眼通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海风徐徐地吹过脸侧,宋知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窗台小心翼翼地跨出去。 … …然后就被逮住了。 ———— “就他?” 一个穿着黑色军装的男人说。 “对,牛批吧。” 另一个穿着同款黑色军装的,肌肉虬结的男人说。 后者一边说,一边抓着宋知白的领子把人往前怼,“人不可貌相啊。” “看这要死不活的样儿,老大把人折腾得不轻。” “俊是挺俊的,就是不如上次那个妖娆,穿得也随便,姓柳那小子眼光不成,求人办事都不知道穿个黑丝配旗袍。” “你懂个屁,上将就好这口,上回那个像个娘们的直接崩了,他还以为是闹鬼呢。” “胆子还大,从二楼窗户外边逮着的,睡了就想跑啊。” “那边的,赶紧多看两眼,待会儿死了就没得看了。” “还以为老大最讨厌这种弱叽叽的男人。” … 待会儿就死的、弱叽叽的男人“。” 好吧,他确实不够强,而且高估了自己。 靠着那双软绵绵的腿,宋知白根本没有按照预想地爬到楼下,甚至还没走出去几步,一圈一圈的人就围上来。 他离开时偷偷拿了连祁的射线枪,但还没用上,就被轻松地缴了械,还迅速地被判定武力程度为零,再一个个围上来,像看长了五条腿的猴子一样稀奇地看他。 宋知白垂着眼任由他们打量,也用余光打量着他们。 有金色红色头发的,也有黑头发黄头发的,不过无一不身材魁梧体格健壮,一拳可以直接给他打死那种。 每个人肩膀上都佩戴着不同图案的徽章,密密麻麻地刻着鲜花草木和星星。 他不太了解军队级别方面,不过宋家之前很隆重地设宴款待过一位军官,这样一比,那位军官肩徽上的星星比他们要少太多。 不过,听起来都没有什么见识的样子。 一个打量半天的指着他的脖子,好奇发问“这也是给嘬出来的?都流血了。” 有人拍了他脑壳,大笑“上将嘴巴又没长刀子,那是划伤好吧?” 被拍了的有点委屈,“我又没跟男人睡过我咋知道。” 宋知白“…” 宋知白被他们说得脸色发红,好一会儿才从自己滚烫的呼吸,发冷的四肢等熟悉的症状里反应过来,这是要发烧了。 他握着拳勉力站着,被传递着看了一圈,有谁下了什么命令,他很快又重新回到楼上。 路过那户被破坏得很彻底的门,宋知白走得越近,不再陌生的砰砰砰声就越清晰。 前面三步远,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军装,恢复了如常的冷峭。 他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站着,只从背影都能看出十足十的暴躁。 “长官,人带到了。” 有谁这样说着,还从后面大力地推了他一下,宋知白不由往前走了两步,险些没趴地上。 连祁没有回头,仍煞气十足地抬着手,肩膀绷得紧紧的,扣着银色枪托的手腕拉出一道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嗡嗡的耳鸣声渐渐变小,宋知白这才注意到气氛的 缄默。 先前还嘻嘻哈哈聒噪多话的军官们早已闭上嘴,在后面肃然地垂着眼,黑暗深处求饶声从此起彼伏到截然而止,猩红的血一点点渗到皮鞋前端。 宋知白走得越近,越能看到屋子里面有什么。 但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他没上过战场,是个过了二十年普通生活的普通人,见过最血腥的场景不过是马路上流浪狗被碾压。 青天白日的,这冲击实在太大了。 宋知白脸色越来越差,一时什么也顾忌不到,推开旁边的人,扶着栏杆就反胃地呕吐出声。 再一转身,连祁已经用枪柄顶起他的下巴。 对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宋知白视线下移,看到对方下颌处还没有消退的一枚红痕,他心想,完蛋了。 有士兵拎着很大的白炽灯进房间去,连祁知道,军队里会用这些法子审犯人。但什么都没开始,他眼前一阵眩晕,喉咙里一口血就没忍住喷出来。 宋知白是往连祁身上倒的。 只感觉到连祁像被烫到一样跳开,紧接着自己连他的衣服都没碰到,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猝不及防,连祁警惕地后撤,顺手几道光枪打到宋知白脚边,才示意随从医生探一探虚实。 医生解开地上人系在肩膀上的毛巾,底下苍白的血肉翻出来,已经流不出什么血。 他飞快地翻看眼皮试探鼻息,末了肯定地说,“进气少出气多的,是真晕了,再不救就快死了。” 话毕,朝连祁敬一个礼,重新归到队伍里。 医生并没有施救的打算。 因为连祁没有下令。 他们见过很多具尸体,早已舍弃无用的怜悯,成为只听从命令的钢铁,眼看着连祁的枪泛出不祥的红色光晕,显然,地上躺着的那位即将是新一具。 但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意料之中激光穿透身体的声音。 只听到连祁用一种依旧冷漠的,甚至带着少有的嫌弃色彩的语气说“就这样?” 连祁确信,刚刚自己一根指头没碰上去。 副官很会看脸色,他小声接道“可能是您昨夜太勇猛?不愧是长官您,睡男人都睡得那么不同凡响…” 话音未落,就被踹了一脚,“不会说话就闭嘴。” 再看着安详地躺在地上的人,连祁表情更难看了,不可置信,这么个弱鸡崽似的,走两步就倒的玩意,把他睡了? 杀意腾腾而起,但想起意识最后自己主动扯碎的衣服,想起醒来看到的纸张上写的那些,连祁低低地骂了一声,到底克制着没把枪继续抵在宋知白头上。 这是军官们并不熟悉的流程,爬连祁床的人有很多,但下场大多被归纳成两类,第一类,被丢出去由他们弄死,第二类,直接被连祁弄死。 区别不过是叛国间谍罪或者谋害帝国高级官员罪罢了。 所以至今为止,爬床还活着,活着且成功的案例只有这么一个。 而且有谁见过连祁摆出这种脸色,连祁的愤怒从来没有压抑过,二皇子手上的绷带夹板到现在还没取下来,副官为这事儿愁狠了,脑壳上的毛都要揪秃了。 在众人屏住呼吸,兢兢战战的目光中,连祁随手指了指人群中的一拨,“你,去查他,丢医院去派几个人盯着,别弄死了。” 想起什么般,又脸色发臭地指了个人“你,去买药。” 被指着去买药的是刚被踹了一脚的副官,不同于卑躬屈膝的众人,他和连祁算是一起打过江山下来的,胆子略微大点。 …但也只是一点。 副官小声”哪种药?” 然后在连祁锐利的注视下飞快地反应过来,“那种药?” 这个世界上确实很多男人会怀孕,但也不是随便碰到个男人都会怀孕,而且看着这人衣服上这么大个鞋印子… 就算有,也没了。 想是这样想,一句话咽下去,还是赶紧给买回来。 把药亲自塞进宋知白嘴里后,连祁嫌恶地擦擦手,很快就下楼离开。 五分钟后,连祁坐到飞行器后座上。 五分十秒后,啪地一声,窗户打开了。 说来奇怪,连祁洗了很久的澡,但总感觉还能闻到不属于自己的气味。 按照安排好的行程,他今天要去处理一支新收归的军队。 目的地的距离并不算近,糟糕的路径上时不时出现大团被炸毁的机械碎片,驾驶员不知道绕过什么,整个机体晃动一下,连祁扶着腰,眉头皱得更深了。 再想起什么般地摊开手,本该被宋知白吃掉的药丸赫然出现在掌心。 他定定地看了几眼,然后仰起脖子,把避孕药吃了下去。 yue 宋知白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 倒也不是病好了,是他身上的钱只够住两个月。 医生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就在出院批准上签了名,倒是负责他病房的护士不太放心。 最后一瓶吊水打完,她一边摘宋知白手背上的留置针,一边说“你确定今天就要出院吗?年轻人要爱惜身体啊。” 宋知白温声应“阿姨,我知道的。” 护士皱眉,“知道什么,你这孩子心里根本没数,瞧瞧那脸色差的。” 宋知白笑了笑没接话,他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都很熟悉,换句话说,这里的许多医生护士都是眼看着他长大的。 或许是先天落下的毛病,宋知白的身体一向孱弱。 不及膝盖高时就把小孩子能生的小病小痛全踩了个遍,长大了也没落下,平日里常备在身的不是胃痛就是低血糖,区别是小时候管家保姆什么的及时管着看着,后来忙于工作学业,只要没死都扛着不进门。 护士又劝了几句,到底没再多说,只帮着把人送到楼下,告诫要好好吃药记得复查。 告别了好心的护士,宋知白在医院门口拦了辆悬浮车。 附近是大学城,后座上放着些售卖的零食,还专门给女乘客们准备了补妆的镜子。 宋知白抬眼看进去,里面倒映着的男人失了血色的皮肤苍白,衬得漆黑的眼眸鬼气森森。 但忽略掉那点萦绕不去的病态,狭长的眼睛,微薄的嘴唇,加上温润又分明的下颌轮廓,都无一步证明,这是一张可以算是英俊的相貌。 只是和宋家人并不相像。 宋知白注视着自己,想到宋青平和宋成柏,也就是他养弟一样深刻的双眼皮。 他们眼睛的形状和宋父很像,很红也很丰满的嘴巴则和宋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所以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宋知白淡淡地想着,思绪被刹车声打断。 悬浮车停在一个狭小黢黑的巷子前,司机说“进不去了,只能到这。” 宋知白付了钱,“谢谢。” 然后垂着眼,按照宋家人给的地址走向万家。 万家是宋青平回到宋家前,和养父母一起住的地方,也是宋知白的亲生父母家。 当然,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亲子鉴定,这点存疑。 他不得不来的理由是,前几天宋家人给他发了消息,说把他的行李全部送到万家去了。 宋知白没有来过万家,但地方并不并不难找,一条巷子拐个弯直直走到底,就能听到院落里妇人嘹亮的说话声。 从铁制的院门里看去,是一张苍老的,笑得灿烂的脸。 他记得她,宋青平认亲那天,她从始至终都站在旁边,在宋青平走向宋母时不舍得地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眼神又痛又爱,像看着什么心肝宝贝被偷走。 万母的声音很大,是带着乡土调调的普通话。 宋知白清楚地听到她对着智脑笑,“阿平,妈妈也想你啦,你学习得怎么样?今天做什么啦?”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又问“那你想不想吃香肠?已经晾了好几天,你爸还挖了花生回来,炒着可香了,我给你送过去好吗?” 不远处用桶洗花生的男人跺跺脚过来,他模样淳朴,雨靴上踏着泥巴,看着很唾弃自己妻子的话似的,小声抱怨道,“宋家哪里少他一口肠一口花生吃。” 眼神却无疑是微笑的。 这是贫穷到落后的一家人,科技的飞速发展并没有影响他们依靠开垦土地这种古老方式过活。 宋知白在门口等了会儿,敲了敲门。 万母才挂掉电话,眼角眉梢的笑意还没有全部淡掉。 她循着声音过来,表情先是疑惑,半晌才认出来,有些错愕地问,“你怎么来…” 说到一半就惊觉说错了话,赶紧改口,“你来了啊。” 宋知白“嗯,您好,我来拿东西。” 万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东西,对,是有人送来了行李箱,你跟我来。” 宋知白跟在她身后往屋里走,万父原本已经站在水池前面,闻声走过来打量着他。 眼神挑剔,表情不岔。 显然,他对这个顶替了宋青平二十年富贵命的孩子并没有好感。 搓搓手,万父有点警惕地问,“你不是惹了什么事吧?前段时间有人说是医院的,从宋家转了话过来,说你需要缴什么钱,好几万星币呢。” 宋知白“没有。” 他没打算解释,那应该是昏迷期间要做手术的费用。 不过,之前只知道是相熟的医生帮忙缴纳的,却不知道他们还和万家联系过。 箱子很快就被翻出来,它和一堆杂物一起被放置在一个角落里,因为旁边就是没有屋檐的露台,表面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 可能还被充当过垫子使用,灰尘中还有两个很明显的鞋印。 万母清清嗓子,有些尴尬,宋知白提起来抖了抖,正准备拿到不远处的柜子上打开,她慌慌张张地上前,先一步挡在一旁的房间门口。 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般张开手臂,“你不能住这间,这是阿平的屋子。” 宋知白顿了顿,没说话。 万母指着另一头,有些底气不足地继续说,“我没想到你会回来,所以…那个,那个才是你的。” 宋知白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阴暗的走廊尽头,是一个孤零零脏兮兮的铁架床。 看上去很老很旧,上边还压着几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旧纸箱。 而万母挡在身后的门板,涂抹成别的门板不一样的颜色,配色和图案看得出来很用心。 算了,不认识的人,也不为之。 宋知白没说什么,只是动作加快地打开行李箱,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的行李被打包得很随意很匆忙,装的东西不多,全部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好在塞着证件和钱包的衣服没有遗失。 其余的没有动,宋知白把有些皱巴的证件收好,再从钱包里拿了一千元钱现金出来,放在旁边的杂物箱上。 他微微颔首,“这段时间辛苦您们照看我的行李了,这是报酬。” 然后礼貌地道声再见,下楼离开。 好像站在对面的不是多年没见的亲生父母,这里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空间寄存处。 也是此时,万家夫妇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地看清楚宋知白,对于他们而言,他原本不过是宋家夺走他们真正的宝贝后,随手塞来的,面目模糊的替代品。 此前,他们甚至觉得是个不想要的累赘。 可出乎人意料的,宋知白被教养得很好,更没有如他们所想地扒上来。 他从始至终情绪都是淡淡的,带着公式化的疏远,没有表现出一丝招人讨厌的特质。 眼看着那道挺拔瘦削的背影渐渐远去,想起那双像是能看透一切的,清凌凌的眼睛,万母突然感到心痛和愧疚。 这也许是他们的孩子,是和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去了解他了。 宋知白走到巷口时,正有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他住院前帝星还是初秋,如今叶子落了满地,已经要入冬了。 穿在身上的衬衫太薄,不能抵抗这样的温度,宋知白丢掉那个脏兮兮的行李箱,在旁边的小店就近买了件新羽绒服。 多好啊,反派没 有杀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既然捡了一条命,就要好好地活下去。 宋知白套在温暖的衣服里,露出个浅淡的笑。 新的生活开始了。 —— 收到宋知白离开医院的消息时,连祁正坐在一家私人俱乐部里。 各种颜色的彩灯映着满墙黄金美酒,糜烂奢贵的人们在室内四处横陈,其中一丝不苟的军装显得格格不入。 听完汇报,连祁说“继续盯着。” 副官应声而去,他旁边那个姿态风流,作贵公子打扮的男人伏在怀里美人肩膀上笑道,“连长官,这时候还忙公务呢?” 连祁没搭理。 他不太喜欢来这种场所,但边境打战,京都也打战,京都的战场往往就是这样那样的宴,有些风吹草动不入局很难掌控。 陆程算得上连祁为数不多的兄弟,他是连祁早年认识的第一个上流子弟,也是现在少有的坚定站在连家一方主战的贵族,因为擅长交际,兼是连祁戳在贵族圈里一个明晃晃的桩子。 这桩子傻不愣登地冲着他乐个不停。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陆程,你怎么笑得贼贼的?” 对方笑得更贼了,“庆祝见面,我今天有惊喜送给你,是好东西。” 连祁摩挲着掌心里的枪,“什么好东西?枪?炮?” 陆程眨眨眼,“某种意义上,可以用枪,也可以打炮。” 说完打了个响指,连祁就看到一排男人穿着搔首弄姿的衣服踏着猫步走进来,有穿护士服的,有打扮成兔女郎的,还有身上捆着几根线半裸的。 他一口酒水呛出来,“什么玩意儿?快弄走,赶紧的。” 远处几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被突然大声的连祁吓得满地爬,陆程也缩了缩脖子,但还是不怕死地问了一句,“你不喜欢?” 连祁额角青筋狂跳“你才喜欢这个。” 陆程示意连祁往那边看,“那种的呢?打扮成那样的都是工程师,勉强用用?” 说的是一群人里穿得最多的,但也没正经到哪去,衣服扣子一个没扣,露出白花花的胸口肚皮。 连祁看了一眼就没再看,穿工装的都是工程师,所以? 但很快的,他就记起来那件瞧着有点眼熟的衣服上一次出现在哪里,也是知道路程绕来绕去地到底什么意思了。 别说,和之前那弱鸡长的还真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浑浊许多。 那天后, 连祁压根没再想过宋知白的样子,自以为早忘了,偏偏遇到个低配版本的,眼前立刻就是那张靠近的,微微抿紧的嘴唇。 日了。 这人站着还不如宋知白被踹趴下看得顺眼。 陆程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连长官洁身自好,居然没把人留下来,我只能帮忙…” 皱着眉打量片刻,连祁问“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只有你知道还是?” 见连祁神情阴郁,陆程不敢再调侃,正色地开口,“不清楚具体是谁,但这事儿传出来最早的不超过一个星期,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就差没直接说,是他身边有人漏了风声,把消息转出去的。 连祁治下很严,这种事死八百次都是轻的,他指尖在桌面上敲敲,眉眼间攒着的戾气正蓄势待发,就感觉脚上挂了个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再一看,那个穿着工装的已经攀着他的小腿摸上来。 连祁毫不留情地一脚蹬出去,对方叫都来不及叫一声,胸口登时就凹进去一大块,嘴里吐出细小的肉块。 自寻死路的假工程师撞塌了一座香槟塔,附近许多人发出尖叫,路程跟着“嘶”地一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像的…你怎么了?” 连祁摆了摆手,张嘴就是“yue。” 做你的婚房? 连祁回去后洗了八遍澡。 他是明明白白地被恶心到了。 以往也有人用各种手段接近他,但因为那张和宋知白相似的脸,身体的反应比平常强烈许多,不论冷水怎么冲,腿上软乎黏糊的感觉也没有消退。 忍着越发明显的反胃感,连祁恶狠狠地逮着小腿又搓好半天,才披着浴巾出来。 副官在办公室里等,“长官,您没事吧?” 连祁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揉了揉鼻梁,“这样的聚会还有几个?” 副官数了数,回答道“您回京后收到三十三个请帖,这个月月底前还有八份邀约要赴。” 连祁压住不耐,问“哪些人?” 副官就按照名字挨个报。 眼看着连祁脸色越黑,他越报声音越小,但没法子,各个家族间关系错综复杂,街上随便跑只耗子背后都有门道。 连祁手里大权在握的,不知道多少人想分丝余光添点面子,这三十三个还是挑得要紧的人家。 打断那要死不活的长篇大论,连祁拎了个耳熟的出来,“顾文轩是个什么玩意?” 副官小声,“是顾师长亲弟弟的长子,今年调到人武部,说是升迁宴。” 连祁想了想,有点印象,“跑出去几个逃兵的是他们家?” 副官“嗯。” 然后小心翼翼,“去吗?” 顾家出了逃兵这事儿也不算是秘密,前几年顾家刚得了师长的衔职,就带着几个子侄去了边线当兵。 这种事在贵族里不算少见,是想让家里孩子在战场上镶圈金边,回来好有履历往上爬。 但不巧的是,当时邻国还真有一小支队伍摸过来,双方杠上,爆发了一场不算大的战役。 顾家带来的都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公子哥,哪里见过那阵仗,几个人不知怎么一合计,居然连滚带爬地要当逃兵。 他们领的是侦查员的职,前线跑得太明显,连祁瞧见了谁也没知会,一枪一个全给崩了。 帝国律法第三百二十六条,临阵脱逃当杀,但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物,连祁还以为回来后家里人要上门哭爹喊娘地找茬呢。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当时葬礼还给他发了帖子。 连祁嗤了一声“去个屁,一窝子怂货。” 副官干巴巴地还要继续念,连祁听着就烦,“一点破事要我上门。” 他拿过副官手里的册子就开始划,说“这些都不 去,有事让他们到军部门口找我,还有这个…刘云天是谁?” 副官探头看了眼,回答“这个名字不是我留的,也推掉吗?” 连祁眸中暗了暗,“不,这个要去。” 剔掉一堆不重要的邀约,他把册子重新递到副官手里。 今日事务并不算多,副官分门别类地把要传达的命令和要求挨个记录好,正要开口告退时,却被叫住。 连祁握着一枝钢笔,正在纸张上随手写着什么。 他状若寻常地随口问道“副官,你知道程参谋去哪里了吗?” 副官二丈摸不着头脑,各个士兵和队伍之间是不能相互窥探任务和情报的,所以这实在是个很突兀的问题。 但他还是恪尽职守地回答道“不知道。” 连祁又问“你们有过联系吗?” 副官“报告,自从您半年前把他派到第三支队执行秘密任务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了。” 连祁想了想,没有说话。 副官被盯着看了两眼,五大三粗的男人感觉后背瞬间开始冒冷汗。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大声,“长官,您有什么命令吗?” 连祁摇头,“不用,你下去吧。” 不知道才是正常的事,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因为程参谋已经死了。 而且是由他亲手处决的。 不算什么稀奇事,连祁在他那几个死对头部队里塞了卧底,他们在他身边也安插了人,但能一步步走到参谋这个位置,再迟一点发现,都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那么,副官都不知道的事,那个男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副官什么都没听懂,早关上门出去了。 一时之间,空旷的房间里只有秒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连祁安静地坐了片刻,起身拿出台灯底下压住的纸条。 这是一张撕口粗糙,字迹也很潦草的纸条,看得出它的主人在使用它时很匆忙。 写在上面的内容也很细碎很无厘头,什么绑架,重伤之类的词汇,以及根本看不懂意思的名字。 但很巧合的,他几个死对头、程参谋和刘云天的名字,都赫然列在其中。 —— 宋知白在他的房子里住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他在那张嘎吱作响的床板上睁开眼,看着薄薄窗帘挡不住的日光,闻着空气里淡淡的霉味,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睡得 这样舒坦过。 然后就收到了他顶头上司的信息,说再不去上班就要辞退他,也不会给他任何赔偿金。 …好吧,也不是很舒坦。 这种消息在他住院期间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宋知白照例没回复,截图之后把那条新号码丢到黑名单里。 然后在下午时,他又收到了银行卡的冻结提醒。 加上这一张,他已经有四张卡被冻结了,其中还有一张是他的工资卡。 宋知白这回没当做没看到,他把之前的卡冻结消息,项目工作内容,以及原先保存在相册里的合同截图全部整理出来,打包发给律师,委托对方进行劳动仲裁。 从大学开始,宋知白就在宋氏集团上班,做建筑工程。 也不知道是宋家家主的意思还是他是宋家人的什么潜规则,明面上虽然签了工程师的合同,但项目分成基本没有给过他,各种需要报销的东西财务部也很少落实。 宋知白以前没放在心上,觉得为家里做事没必要计较太多,但想想那个躺在垃圾堆里的行李箱已经现在全身上下加在一起凑不上四位数的钱…既然要划分清楚,还是划分得更清楚一点好。 和律师大概聊了聊索赔金额,宋知白挂掉电话,继续打扫挂在角落里的蜘蛛网。 凭心而论,他现在住的地方实在不能算好。 位置一般,能清晰地听到菜市场里的喇叭声,可用空间狭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里面空空荡荡家徒四壁,还是斑驳一片的四壁。 更不用说他住在这里没有哪天不是被楼下流浪狗的狂叫声吵醒。 …堪称帝星的贫民窟。 但他当初租的时候没有考虑这些。 只考虑这里到宋氏公司近,也到第一中学近。 宋知白原先不是每天都回宋家的,他晚上经常要加班赶项目,养父也认为在公司不说家里事,和他一起上下班被人看到不方便,另一方面,宋知白上班之余接到班主任电话,还要去处理宋家弟弟的事。 没想到竟然是他唯一的落脚点。 好在不论如何,可以把命运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宋知白搓掉毛巾上的污垢,心里盘算着他的计划,距离房屋到期还有两个月,这期间他拿到宋氏的索赔,接点私人项目,应该能存够钱在隔壁星租个大点的房子当工作室用。 对,他不打算再去上班给人当员工了。 他准备开个自己的工作室,宋知白对建筑工程其实并没 有很大兴趣,当初选择这个专业只是一个孝字压着,不得已顺从宋家人的要求而已。 现在脱离剧情,他要遵循自己的本心,当一个设计师。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王雪。 女人穿着一身职业风格的长裙,妆容精致大气,“你早这样多好,我导师说你画的比我们画得专业多了,还想让你跟他读研究生的。” 宋知白当初虽然就读的是宋家给他选的专业,但在空闲时间,还是会去设计班和美术班蹭课。 当时认识了不少人,王雪就是其中一个。 宋知白握着咖啡杯,指尖苍白,“所以想问你手里有没有事可以接。” 王雪毕业后开了个设计中介会所,发掘了不少画师,如今业内小有名气。 她闻言应道“有倒是有,但你确定你还有时间画?” 宋知白说有,王雪正色一些,“有个游戏人物模型的单子,买断价这个数。” 她比了个手势,“好几个人做都被甲方打回来了,别人我信不过去,你来正合适。” 东西都随身带着,她把电脑里的相关要求和资料给宋知白看。 王雪知道这对宋知白不是什么难事,他学的虽杂但深,别说是游戏模型,就是要他设计机甲、服装之类大相径庭的东西,搞不好都能成。 也确实能成,宋氏旗下有游戏产业,相关图纸宋知白帮着审核过几次,审美和画风不至于脱轨。 两个人很快协商好初稿时间,也签了合同。 窗外风呼呼作响,昨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地面上还是潮湿的。 咖啡馆里暖融融一片,他们说完了正事,谁也没走。 王雪抿了口奶茶,有些怀念,“好久没见你这么轻松了,气色好了许多,我之前遇到你几次,每次来不及打招呼就没影了,跟后面有人催一样。” 宋知白“是轻松很多。” 说着也露出个笑,带着点剥落枷锁的释然。 毕业后他工作繁忙,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很久没和朋友坐在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谈天说地了。 说着说着,就提起以前一起画过的稿子。 王雪捂着唇笑,“你还记得你大四画得那张设计稿吗?房屋方面,我至今也没看到过比它更好的设计了。” 宋知白笑了笑,“那你出个价吧,卖给你。” 王雪一愣,“你认真的?” 宋知白“你不是想要很久了吗?” 王雪确实是想要那张手稿很久了,不过想要的也不止她,但不论谁提及,宋知白都不愿意卖。 这次怎么就… 王雪想起什么般“可我记得你好像说以后要拿来做你的婚房?” 危险剪影 宋知白摇头,“不做了。” 宋家和顾家曾定下过娃娃亲,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 但婚约是不可能再成的,且不说他现在和宋家没有关系,只提起顾文轩这这么个人,宋知白第一反应都是拿计算器出来帮忙算算坐牢年数。 按照剧情,顾文轩将来会疯了一样地,为宋青平做很多触犯律法的事。 不过团宠真少爷的周边,每个人都不太正常的样子,为了他要死要活要犯罪,□□的年数加在一起能从开天辟地开始算。 宋知白只希望自己不要遇到他们才好。 王雪原本想问为什么,但见宋知白垂着眼,神情里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后怕,就把话咽下去,有些心酸。 她险些就忘了宋知白和宋家近来发生的事。 老实说,王雪很替他不值得。 她是知道宋知白有有多喜欢设计和绘图的。 他们学校里管理学院和美术学院一南一北,两边又都是课业比较繁重的类型,但只要是没有课的时候,宋知白都会过来,随便大几的课,钻进去就听。 神情疲倦,但眼眸明亮认真,分明是热爱的。 起初不算多么深的交情时还好奇过,喜欢为什么不读这个专业,跑来跑去演什么学霸苦情戏呢? 后来认识得久了,才知道原因,不同于王家对待儿女的宠溺,生活在宋家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哦,还有顾文轩。 顾文轩总是要宋知白陪,不看时间,也不看宋知白乐不乐意。 记忆最深刻的那次,课上到一半,顾文轩直接到她们班上来找,那是一节大课,关于几位联盟请回来的博导交流会,宋知白之前就期待过很多次,但抵不过顾文轩一口一个你以后到底要不要和我结婚,我不够重要吗? 是啊,好重要。 宋家人、顾文轩都重到宋知白可以割舍掉热爱,他们却轻而易举地把他给舍弃了。 王雪轻声安慰,“你考虑好,真卖我肯定是愿意收的,但如果是有什么困难,我直接借你点钱应应急也没关系的。” 宋知白当然明白王雪的好意,“嗯,谢谢你。” 话题没有在不愉快的事情上停留,他们又聊了些行业近来的趣事,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双双告别。 而宋知白的运气一向不太好,他才想起过顾文轩,没几天就在路上遇见了。 起初没有认出来。 街道那边,对方穿着一身 合体西装,被枯黄的树木和老房子的背景下衬得格格不入。 正午的太阳有些过亮,宋知白眯了眯眼,再睁开,顾文轩就站在眼前。 是一副悲伤到有点矫揉造作的面孔。 顾文轩“阿白,你过得好吗?” 宋知白“很好。” 顾文轩“你的事阿平已经和我说过了,他说他不怪你,只是宋伯父的气还没有消,你可能还要忍耐一段时间才能回去…” 宋知白听到那声缠绵悱恻的“阿平”就出了一声鸡皮疙瘩,他打断道“嗯,没关系,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不打算回宋家了。” 顾文轩“不要嘴硬,但你确实对阿平太苛刻,哎,算了,我这次不是来责怪你的,你不说,我也都懂。” 宋知白“哦。” 他不知道自己苛刻什么了,也不知道顾文轩懂什么了。 但也不想知道,他的工作还有很多,星道对面的绿灯跳得很快,都不等人。 宋知白注意着停滞成一排的飞行器,绕过去想走,但顾文轩跟着跨出一步,挡在他的前面。 十秒钟转瞬即逝,红色的计时器上有整整两分钟。 宋知白“。” 以前怎么就没觉得顾文轩这么讨人厌。 他正眼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对方神情里的惋惜,像看到什么路边的流浪汉、没有家的惶恐动物。 带着居高临下的悲悯。 顺着对方的目光,宋知白看到自己右手上拎着的菜叶子和穿在身上的睡衣。 顾文轩感慨般,“阿白,你怎么颓废成这样。” 宋知白“我没有颓废,我现在很开心。” 是真的很开心。 他以前没有这样过,高门大户时时刻刻讲究形象,哪怕在家里,这种毛绒绒的睡衣也是不被允许的。 更别说菜市场了。 因为设计稿前期几个人耽搁的时间,截稿日期逼近,甲方每天都很急,所以他每天安排得也很紧凑。 出来买买菜,算是少有的放松时刻。 他很喜欢那里,鱼和蔬菜依旧昂贵,却比超市里鲜活得多,老人手工做的糕点软糯香甜,在里面转几圈,就好像回到书里几千年前的古地球,沾染了烟火气,真真正正地活在地上。 宋知白张了张嘴,想解释几句,又觉得没有必要,但看着顾文轩,倒是想起一点需要解决的小事。 他把手塞进口袋里,“你有 空吗,我想和你谈谈我们的婚约。” 话音未落,顾文轩惊讶过后,满脸遮掩不住的逃避和躲闪。 其实还蛮新奇的,顾文轩这个人有些骄纵,但行事作风喜欢带着点刻意的良善,宋知白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么明显地表露出来避之不及。 避得都想直接跑了。 顾文轩低声,“阿白,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我们都还年轻,说这些还太早了。” 他点开智脑看了看,“那个,阿白,我还有事,下次有空了再来找你,我能查到你住在哪的,再见。” 迅速地说完,就转身朝着司机那边走,西装裤沾了枯叶也不管了,步伐快得像生怕宋知白跟上去。 宋知白在他身后扬声,“我的意思是解除婚约,把彼此的玉佩互相归还。” 他本以为这样说顾文轩会回来,但顾文轩跑得更快了,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 宋知白“?” 是没听到吗? 不,顾文轩听到了。 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慌乱而急切地冲到飞行器边,窗户降下来,露出一张温柔素净的小脸。 宋青平用手帕抹掉他额前的汗,轻声细语地问,“文轩,你和哥哥说了吗?” 顾文轩微微低头,不明白为什么,刚才宋知白说解除婚约时,自己居然感到…害怕。 他贴近对方的掌心,心虚地垂下眼应道“嗯,说了的。” 宋青平又问“你是怎么和哥哥说的?他难过吗?” 顾文轩点点头,又摇头“就是直接说的。” 宋知白直接说的。 是了,顾文轩今天来,目的就是和宋知白解除婚约。 但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真的看到宋知白,急于解脱的坚决全然化作不知道怎么出口的涩然。 宋知白变了很多。 瘦了,脸色苍白,身上没有熟悉的板正的白色衬衫,额发随意地搭在眉间,手里拎着廉价的塑料袋。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宋知白,但第一眼还是被惊艳到,从来西装革履生人勿近的温润男人,被毛绒绒的外套裹着却温柔得让人恍神。 顾文轩坐在宋青平旁边,眼前还是宋知白看自己的样子。 宋青平问“哥哥还在生我的气吗?” 顾文轩,“他没有提你。” 宋青平“这样啊。” 宋青平表现得很落寞,但顾文轩没有再接话。 他心里突然很空,一种不习惯的空,以至于完全提不起劲去安慰谁。 宋青平又说了些什么,顾文轩没听进去,有一句没一句地胡乱应着,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握着一块玉佩。 流传多年的老规矩。 出了生的孩子总要留一块玉或者星铁,上面刻着孩子的生日以及小名,等到定下结婚对象时,就互换当作信物。 另一边,对于顾文轩的逃避,宋知白并没有特别多的感觉。 倒是对方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他。 宋知白突然意识到,他需要一个护身符。 正如顾文轩所说,他可以查到他住在哪里。 顾家很轻易就能找到他,宋家也可以,随便谁家,略有点家底的都可以…那连祁呢? 悬挂在头顶的,不能细想的大刀。 他不知道连祁为什么放过他,正如不知道连祁会不会哪天突然想起来,突然又不想放过他了。 反派的心思谁也猜不透,而且据书里写的,那是个很记仇的人。 屏幕上闪烁明亮,绘制好的游戏草图看起来精致极了,宋知白坐在电脑前,仔细地回想着原书里的人物。 刘云天,是男主攻。 这跳线必须避开,男主攻和反派大佬的敌对剧情贯穿全文,两个人互相伤害,且不说彼此间重伤过好多次,误伤的炮灰更是千千万。 其余的,用宋青平对男主的告白来说,都是垃圾。 那他就捡一个垃圾回收利用吧,抵宋青平诬陷他把他赶出宋家那次,也算公平。 宋知白仔仔细细地琢磨半天,还真的找到了一个。 按照原书里的发展,在冬天开始不久后,大概也就是这段时间,真少爷会偶然救下个很厉害的人物,厉害到后来哪怕有一次跟着男主攻落在连祁手里,也全身而退。 划重点,落在连祁手里,也全身而退。 简直量身打造。 这样想着,宋知□□打细算地减去十分钟菜市场时间二十分钟吃饭时间,把晚上的散步路线规划在事发地点附近,即不远处的酒吧后门周边。 然后,散了一周的步。 这一周里,宋知白的收获除了几个醉酒男人的口哨、险些被两个酒瓶砸伤、一只从垃圾桶上试图跳到他怀里的野猫外,再无他物。 但也并不气馁,属于主角的机缘哪里那么好碰,真碰不到就算了,当强身健体也没差。 直到某个月亮很早就升起来了 的傍晚。 宋知白白天和甲方进行了第一次交接,和往常一样走进那道灯红酒绿的小巷时,还在慢悠悠地一边散步还一边琢磨画稿上的细节。 他低着头把鼻尖埋在围巾里,不小心把一个易拉罐踢得叮当作响,才忽然回神,感觉今天风特别大天特别暗后巷格外安静,就好像是重要剧情上演前的舞台,要把危险气氛提前渲染。 宋知白有种预感,就是今天了。 想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路线,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走进黑暗里去。 …五分钟后,宋知白看着跟前靠在角落里的、见过一次就一辈子也不会错认的危险剪影,往后退了退,试图走出黑暗外来。 砸吐血了 二虫是全京都最负盛名的酒吧。 时常天色才微微擦黑,里面就坐满了人,再不到八点钟九点,不少酒量浅的就开始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今儿提前走的人不算少,跟在后边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已经喝得醉死过去,靠在同伴肩膀上软成一滩泥。 下了阶梯,那泥做的醉鬼忽然抬起头,嘟囔道“什么味儿啊?” 同伴被他拽得趔趄了一下,“什么什么味儿?” 醉鬼站着不动,迷茫道“鱼?鱼腥味。” 同伴仔细地嗅了嗅,就被一股酒精味儿熏了个底朝天,他也喝了酒,晕晕乎乎地正要四处看,身后就有人催,“快点,别挡着门。” 挡什么门? 后边也没见着人出来啊。 男人原本还想往后看,但那人说话的声音又冷又沉,听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心底莫名发毛,再不敢耽搁,赶紧半骗半哄得带着人往外走,“走走走,出去是护城河,我带你到里面抓去。” … 那两人走得太利索,也太幸运,浑然不知道自己再转过头去,对上的将是一柄锋利的匕首。 听着嘈杂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远去,靠在墙上的男人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像影子一样,很快就隐进更深的巷落。 他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托了刘云天的福。 连祁把这三个字嚼了又嚼,也没能咽下去。 他今日参加的是刘云天攒的局,提前做了对方可能暴动的打算,但没想到,这人会初出茅庐,胆子和野心却实在不小,居然宴会中途直接拉掉电闸,直接掏枪要射杀他。 想踩着他当垫脚石,拿他的命向贵族投诚? 只可惜当惯了羊羔,牙齿还是不够锋利,不过如果命够硬的话,后面这笔账还是能慢慢地算。 抹了一把肩膀上不属于自己的血渍,连祁依旧悄无声息地潜藏在一片阴影里,他并没有等很久,追寻而来的杀手们就一个个地从围墙上跳下来,一点点摸近。 率先到达这里的是一批五人小队。 连祁如鬼魅般出现在第五个人的身后,然后手起刀落,无声而敏捷地收割掉一条条新鲜的生命。 再是和第二批人撞了个正着。 巷子狭窄,宽度只能通两人并肩,他手臂上被刮了一道,费了好一番拳脚功夫才把人解决掉。 酒吧的隔音效果做的绝对不算好,突兀而爆裂的鼓点 吓得路边野猫炸着毛跳上屋顶,是绝佳的伪装。 一切都发生得迅速而安静。 连祁对于这些紧咬不放的围剿早有预料,近些年边境安稳了许多,该到卸磨杀驴的时候,况且他风头太盛,但没有受任何一家拉拢亲近,对任何一家都是威胁。 只是没想到事发得这么匆忙,这一波又一波的追杀还很多。 连祁在手边的尸首上摸索一番,看得出来不是同一家的手笔,但没有发现明显的痕迹。 甚至武器上的家徽图案都被刻意磨掉。 他们太怕他了,哪怕自认为天衣无缝做下死局,也不敢漏出一点马脚。 连祁杀得刀都有点钝了,他不记得自己后面又解决掉了几队人,只是刀锋划开谁的脖颈时,腹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紧接着,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四肢。 都是最精锐的杀手,一人抓住机会,用枪抵到连祁脑后,“别动,我抓住你了!” 连祁哑声“抓住你爹。” 他动作只一滞,就恢复了如常的敏捷利落。 连祁躲开子弹,那人还没来得及悔恨自己因为想要活抓错过的时机,就被破碎的铁光刺破喉咙。 再往后是越发松软的手脚和眩晕的意识。 说来奇怪,连祁先前吐了那一次后,后面吐是不吐了,但总感觉哪里不太舒服,还总像这样地提不起劲。 先前也是这个原因,不然好端端的混战,哪里至于这么轻易就被他们逼出来。 巷子越走越曲折,连祁厌烦极了那些吉娃娃的追咬,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低估了他们。 怪不得往这边绕,这破路根本没有尽头。 诡计多端的京都贵族。 四肢越发松软,连祁摔靠在一个角落里,额角冷汗涔涔,几乎要握不紧匕首。 他小心地调整着呼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度听到正前方传过来的脚步声,轻轻的,带着点试探…只有一个人? 这把要活抓。 连祁将手背的血擦在唇角,闭上眼靠着墙,假装自己晕过去了。 —— 宋知白怎么也没想到真少爷的机缘会是连祁。 不过也是自己想差了,落在反派手里可以全身而退,整本书里的,除非救的是本人这一个可能,还能是什么呢? 总不能人人都那么好运气,碰上连祁大发善心吧。 一阵风刮过,血腥味腾腾而起, 宋知白已经有点腿软了。 他伸出一只手扶着旁边的墙,转身都不敢,轻手轻脚地往后退。 没事的,这里离巷口也不远,刚刚过来时还看到好几个黄毛混混在打牌呢,实在不行叫着起火了跑出去,总会有人来的…然后一起被连祁杀光? 这样想着,宋知白的肩膀更僵了,没有恢复好的地方应激性地隐隐作痛。 再然后,他惊喜地发现,连祁似乎昏过去了。 这是老城区,路灯放了十几年早已经不够明亮,加上杂物堆积阴影错落的,看不清连祁身上那件湿漉漉的礼服是沾了水还是什么。 只看得清那人安详躺平的姿态。 还活着吗? 宋知白离开的步伐顿了顿,也只是顿了顿。 他有救人的心,哪怕此刻是个全然不认识的人在那里,也愿意把人搀起来送出去。 但是连祁… 这个人给他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而且行事乖张诡谲多变,似乎是不能以常理来判断的。 所以不论是恩还是仇,最好都不要再有牵扯。 宋知白走得很果断,怎么大步大步地走过来,就怎么小步小步走出去那种。 事情本来这样就算结束了。 小巷里一个人都没有,谁也不知道他来过,他也会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地回家,连祁则在这里等着,像剧情本该发展得那样被宋青平救走。 但宋知白路过一个垃圾桶,垃圾桶旁边的地上有一个香蕉皮。 他踩到它了。 然后呲溜一下往后一摔—— 这辈子,宋知白最努力也没有这样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身体,身在狗血文里,他怕极了那种落地接吻相视一笑的桥段,但显然,他白担心了。 身为炮灰的他连退三步,然后一声很重的闷哼声,摔坐在一个什么东西上,有些软,又有些硬,坐着像…人。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把人给砸醒了。 还砸吐血了。 连祁暴躁的语气中难掩痛苦,“你给老子…下去。” 宋知白被吓得都要失音,他手忙脚乱地从连祁胸口下来,惶然地看着对方唇边不住溢出的鲜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仇上加仇,他彻底完蛋了。 而就在宋知白不知所措地伸手给连祁擦血迹的时候,有人来了。 数个红色光点在远处一闪一闪,像是瞄准器。 与之同来的,还有特别细碎的脚 步声、压低的交谈声,这些在宋知白耳里并不陌生——他上次被连祁的手下搜寻时,也是这个动静。 宋知白脸色苍白地看向连祁,后者很危险,前后包抄来的人也见不得多安全。 连祁嘴唇抿得很紧,看样子还想要起身,但显然受的伤不轻,只动了动,唇角又是一缕猩红的血线。 不行,真对上搞不好就死了。 连祁才一站起来,宋知白就壮着胆子把人扒拉下来了。 还是要怪他横插一脚的原因,原先连祁是能撑到宋青平来的,但被他这一砸,硬是撑不到了。 最后,宋知白急中生智,把人塞进了废弃酒桶里。 这边开的酒吧用的也不全是便宜货,进了不少国外进来的欧式木桶酒,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混合着酒精的湿木头味。 宋知白也躲在一个酒桶里,屏着呼吸。 那些人来得很快。 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几乎从耳边经过,但他们检查得并不细致。 一阵西索的翻找声后,一个人声音大了点,“你带五个人走南面会和,剩下的人跟我去北面。” “需要敲门吗,会不会藏在垃圾桶里?” “不用,他傲得很。” … 宋知白很感激傲得很的连祁没有爬出去非要决一死战。 在那一群人走后,酒吧里又换了两首歌,他才从酒桶里爬出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外跑去。 到宋知白准备离开为止,连祁所在的酒桶里都毫无动静,但没关系,他愿意帮忙拨打救护车。 等自己回家后,再充当陌生的好心路人拨打的那种。 宋知白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熟悉的小区里,连电梯都没有等,直接冲到自己家门前。 他拿出钥匙开门,而一不小心,没有对准锁扣的钥匙掉下去了。 正俯身要捡,一只沾染了些许鲜血的苍白指尖,就把钥匙勾起来,放在他的掌心。 宋知白“!” 你要负责 宋知白被吓得不轻。 对上连祁眉眼时一个后倾,后背直直地撞在墙上。 在自家门口看到连祁,和在外边巷落里看到连祁完全是两种感觉。 他对连祁是一种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恐惧,巷子里黑糊糊的看不清楚还好点,真光明正大地杵在跟前,宋知白感觉自己像是被摁在虎爪下的食草动物,对方一个皱眉就能轻易扭断他的脖子。 但宋知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连祁用一种故作脆弱的语调说,“你可以帮帮我吗?我、我没有地方去了。” 本以为是被寻仇,并且做好赴死准备的宋知白“?” 他一时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没有地方去? 整颗帝星都是连祁的地盘啊。 而且,连祁不认识他了?…脸盲? 老楼房声控的灯骤然熄灭,又被脚步声叩亮。 忽地,宋知白注意到哪里不对劲,他把手伸长一点,在连祁眼前晃了晃。 连祁浑身肌肉绷紧,但茶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仔细看去,剔透的瞳孔还略有些涣散。 看不见了? 看不见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他后面? 宋知白毛骨悚然,小心翼翼地想把钥匙往门孔里塞,却被轻易挡住。 连祁欺上来,面不改色,“我被骗进了虫星的传销组织,逃跑时眼睛也被撒了毒粉,还好你救了我。” 宋知白往后退。 我不是我没有你走开。 连祁继续往前逼近,音色依旧刻意伪装得温软天真,“好几十个人追杀我,我还受伤了,好害怕啊。” 好几十个人?先前那一波满打满算也就十个人,其余的… 宋知白不敢吭声。 他才害怕,他真的好害怕。 尤其连祁说到这里,还捂着胸口轻咳,一副摇摇欲坠要倒过来的架势。 当然,倒了个空。 如果连祁看得见,他一定看得到宋知白满脸见鬼的惊惧。 但他眼前一片漆黑,连最基本的光感都无,只能怀疑是不是哪一步算漏了…或者,受伤受得不够明显可怜? 想到这里,连祁把自己的胳膊卸了下来。 他卸得很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听着清脆的嘎吱一下,宋知白更怕了。 要不是担心出声会被连祁认出来双仇临门,他能当场旋转尖叫再把自己镶到墙里去,什么品种的变态啊。 然后就见变态就晃了晃脱臼的手“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的手被你砸断了,你要负责。” 宋知白“???” 负你个头! 这碰瓷碰得还能再假一点吗?! 而或者是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连祁说“我是帝国大学外星语系明年的新生,家里没有钱供我读书,我来京都打工赚学费的,结果遇到这种事。” 被宋知白匪夷所思又唯恐避之不及的眼神盯着,他也浑然不觉,还在不疾不徐地飙着外语,“can u help ? i will repay u” 宋知白越听越离谱,害怕更多被不可置信的震惊压下,除了“凶残反派”和“杀人狂魔”的标签外,又暗暗地往连祁身上添个“骗子”。 他虽然对书里内容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但连祁根本就没有在帝国大学读过书!他会说英语是因为他的童年是在外星一个贫民窟里度过的! 什么穷苦大学生啊,编得有模有样,要不是知道连祁的真实身份,他还真的…真的也不会信的。 凭心而论,连祁这谎撒得实在拙劣。 且不说从始至终他没有表露出来丝毫被追杀的恐惧。 只仍穿在身上这些价值不菲的衣服手表就绝不是穷学生能负担得起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连祁袖子里匕首根本没藏好,微微卷起的布料下铁光还带着血。 总而言之,讲自己是个□□拳的或者杀手什么的反而更令人信服些。 但宋知白不敢说。 现在除了怕连祁通过声音认出来他,还怕连祁被戳穿了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一时无语,连祁已经编完了艰难困苦大学生误入险境急需解救的悲情小故事,也注意到宋知白的沉默以对。 他试探开口“你愿意暂时收留我了吗?” 宋知白没说话。 连祁又问“你为什么不吭声?” 宋知白还是没说话。 连祁本身就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虚与委蛇这么久已经是极限。 更何况,这人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的作态让他不小心联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人,比如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晕过去还住了很久院的某软脚虾。 再开口难免带了几分火气,“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抬眼间,一粒鲜红泪痣闪过,像错溅在脸颊的血珠,宋知白一个激灵,慌不择路地抓过连祁撑过来的手,飞快地写道是 的。 连祁猛地甩开,反应过来后一顿,今天晚上第一次流露出些许真实的错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知白居然觉得连祁这个表情有点生动,某一瞬间,甚至可以用有趣形容。 当然很快的,他就把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撇开,壮着胆子继续写我是哑巴。 连祁“…” 沉默,是今晚的老楼三层十三号房。 最后,瞎子连还是以“同是残疾人,在外就要相互帮助”的无耻名头暂时征用了哑巴宋家的沙发。 宋知白对此不敢发表意见。 毕竟连祁真逼急了要住进哪里,房子有没有主人都一个样。 —— 这注定是兵荒马乱的一晚。 宴会厅四面的琉璃彩窗全部被打碎,置身其中的上流贵族们脸色苍白,像是被硝烟吓掉了魂的漂亮木偶。 一位穿着昂贵西服的男士瑟瑟发抖,甚至想要躲进旁边女孩繁琐庞大的裙摆。 当然,他失败了。 然后像牲畜一样被乌泱泱地赶作一堆,和众人一起用惶恐的目光看着四周的士兵。 是属于连祁的卫队。 他们来得晚,人数甚至不及宴客的一半。 但每一个人身上的肃杀气息都比刀剑还锋利,像割破什么色彩艳丽但毫无用处的纸一样,轻易就消减掉灯红酒绿下的奢靡气氛。 “报告,二楼击毙持枪反抗者三人。” “报告,东四西四没有发现上将痕迹。” “报告,四楼活捉人质一名,等待指令。” 洪亮且生冷的汇报声此起彼伏。 前后不超过十分钟,簪满了鲜花的厅堂就成为无人进出的铁桶。 副官面色冷凝,在他的颔首示意下,士兵开始随机抽取幸运观众进行单独会话,“这位公民,按照律法第三百六十五条,我要向你进行征询,请你如实述说事情经过。” 被拎着衣领的男人都要哭了,“我不知道,就是突然停电了,再睁眼,就、就…” 士兵“谁先开枪的?” “我、我不知道。” “你和刘云天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真的没有……” “最后一次看到连上将是哪里?” “我一直和程夫人在厕所,什么都没看到呜呜呜。” 和真枪实弹上过战场的士兵相比,耽于享乐疏于锻炼的上 流人士们就像是一群小鸡崽,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眼看着第一个被审讯完毕的男人湿着裤子被丢出来,在场的人无一不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他们对今晚的事变多少都听到风声,本以为作壁上观,把连祁干掉就好了,但想象中没有连祁就群龙无首一片混乱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慢慢的,终于有人哭着喊道“我、我知道是谁,放过我,我知道还有谁参与其中。” … 副官是在看完所有人证词后收到指令的。 他叫停准备下水搜查的人,险些没老泪纵横。 祖宗诶,半天找不到人,险些真以为您折哪了。 半天找不到的祖宗才洗完澡,正溜溜哒悠悠然地适应环境。 房主打开门后就逃难似的进自己房间了,对此,连祁并不介意,他训个兵还得训半年呢,屋子里平白无故多了个人,确实要好好适应一下。 连祁在四处摸索了一圈,然后发觉手下的沙发很是柔软,他很满意。 再然后发现,自己能清楚地监听到里间人在床上翻身的西索声,就更满意了。 他跟着宋知白回家完全是临时起意。 不回去有不能回去的理由,想杀他的人太多但露出马脚的太少,而且撤离路线被扣得这样紧,说明身边肯定有保密程度很高的间谍。 今晚的事牵扯太多,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他失踪了,更甚是找不到尸首直接宣告死亡。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奈何连祁现下眼瞎,身体那时有时无的病症也是负担,就需要一个可控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以往没有出现过,不被对手任何人所知,不会被谁刻意查探。 所以这个撞到跟前的路人冤大头就很合适。 不知道他身份,不用担心告密。 听到声响来帮忙,说明善良。 看到他先是怕得想跑,说明胆小。 遇到危险和他一起躲酒桶,说明聪明。 加上跟来这一路上听着,这人没跑几步就脚步散漫呼吸急促,身体素质一定极差,搞不好还是久病之身,很好压制。 像这样一个善良胆小聪明还很好压制的人,既然遇到了,怎么能轻易放过? 哦,还很好骗。 说什么就信什么。 也是自己装得太真。 连祁从攀上高位以来,做事一向稳扎稳打,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但不得不说,很 有趣。 像一场游戏。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露出个难得天真的笑。 那笑容纯粹,盛着这个年龄少年人该有的张扬肆意。 薄薄一层墙壁隔音很差,宋知白听着连祁毫无掩饰的笑声,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 引狼入室,造孽啊。 我饿了 和连祁同室而处,宋知白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一晚上跑来跑去折腾得太累,不知何时闭上眼,再睁开,书桌上短信铃声叮当作响,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是几条来自银行的消息。 内容是属于他的几张储存卡经过核查全部解冻了,同时,里面还汇入了几笔不算小的金额。 宋知白看了几眼,最大的一笔是王雪购买房屋设计发过来的定金,剩下的全来自“启明”,备注是一些项目的结款和补偿金。 “启明”是宋氏集团的名字。 之前委托出去的劳动仲裁结案了,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毕竟流水和账本一清二楚,宋家法务再强大也无计可施。 不过这么快就能汇款,也算是难得的好消息。 再看黑名单,果然,里边装着几条被拦截了短信和电话,全部来自他养父和宋青平。 养父的消息寥寥无几,宋青平发来的信息倒是多得稀奇。 宋知白一个都没看,怎么打开怎么关上了。 他对着余额默默计算着租聘工作室和招人的费用,越算眉头蹙得越深,披着外衣打开门,就看到一双穿着小熊袜子的脚。 沙发另一头,连祁双眼紧闭,眼尾泛着病理性的红。 他一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把伸出去的脚默默收回来。 重新坐到床上,打扰了,他还是在房间里做他的工比较好。 而锁扣咔嚓落下的同时,躺在沙发上的人也悄然睁眼。 连祁觉轻,楼下垃圾场里野狗发出第一声吠叫时他就醒了,再听着里边人轻手轻脚的动静,有点稀奇。 他一直知道别人怕他。 京都一些男女们尝试接近他,很喜欢走那种不知道身份,平等相待刻意结识的套路,偶尔还来点美救英雄的戏码,可惜通常演技不佳,嘴上说着我一点都不怕你,举止动作间总是忍不住瑟缩。 倒是这种怕得明明白白毫不掩饰的比较少见。 胆子也是真的小。 明明自己刻意收敛了,还没宣告身份呢。 连祁垫着后脑,就等着看这软脚虾什么时候出来。 几分钟后,他清楚地听见里面渐渐响起键盘声。 再几个小时后,他清楚地听见键盘声消失,重新响起的笔尖擦过纸张的声音… 宋知白在修改王雪要的那件房屋设计。 他是真的不想和连祁对上,但凡有别的地方能去,这个屋子 干脆就不要了。 先前慢慢攒钱办工作室的计划也肯定是不成行了,毕竟他不知道连祁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打算什么时候走,留下来图什么,真的认不出他吗,是不是是猫抓老鼠一样戏弄够了才吃掉? 宋知白自认是没那个本身摸清楚反派的脑回路的,变数太多,越早脱身越安全。 所以解决问题的根本,还是钱。 这样想着,他画图的速度就要快很多。 这张设计本身就不是最终成品,很多地方都没有细化,加上又是几年前的构思,很多地方的比例都需要调整。 宋知白一头扎进键盘和纸张里,框架改完改细节,房间改完改阳台,阳台改完改花园,花园改完…外面什么东西掉落,重重地嘭的一声。 他茫然抬眼,才发觉不知何时起,天黑了。 循着响动过去,果不其然,又是连祁。 哪怕明知道连祁在家里,心里早有预备,真看到连祁时心口还是有点后怕地猛跳,当然,后者无暇顾及他。 连祁前一秒才伸手接住上方掉下来的台灯,后脚就碰落桌面上的花瓶。 才扶好摇摇欲坠的书柜,鞋边就倒下个乱七八糟的箱子。 他把自己塞进了个很小的角落。 那里摆着房东和上一任租客留下的家具物件,宋知白没有整理过,所以东西又细碎又繁杂,不过连祁身手太好,虽谈不上游刃有余,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又一个财神摆件掉下,他把手里东西往口袋里一塞,汹汹地接住。 姿势像耍杂技的,气势像要人命的。 宋知白有点好奇地站了一会儿,连祁随手将摆件放好,瞪他,“你还要看多久?” 闻言,宋知白要往屋子里缩,又被叫住。 不知怎地,对方欲言又止片刻,竟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不是,你不用吃饭的吗?” 宋知白摸了摸腹部,他忙起来根本不在意时间,两耳不闻窗外事,现下才感觉胃里隐隐作痛。 不过连祁怎么注意到这种事… 连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很直白“我饿了。” 宋知白“?” 没说还要管饭啊。 他迟疑地抬眼,几步远的距离,连祁直直地看向他,虽然目不识人,但浅浅的眸色显得格外淡漠。 同时,神情又是肉眼可见的暴躁。 嗯,暴躁。 暴躁到宋 知白忍不住怀疑,他再不拿出食物,就即将成为第一个因为让反派饿到然后挨打的炮灰。 …好吧,也没说不管饭。 宋知白识相地打开冰箱,把昨天吃剩的菜放到炉子上热。 米饭被吃完了,他想了想,贪快地舀了半锅水,下了两大把面条。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面条多了锅小了,盛出来才发觉里面一半夹生一半糊,搁在旁边剩菜也焉哒哒灰蒙蒙,味道和美味绝对搭不上关系。 宋知白望着碗里一锅怪东西,搅拌的筷子顿了顿,他现在开始担心自己会成为因为给反派吃奇怪的东西然后挨打的炮灰。 但连祁出乎意料地好打发,坐下就开始扒面。 吃相也不是想象中的慢条斯理文雅高贵,与贵族世家给人的印象相比,更像一只饿极了的,剥皮饮血的兽。 他们谁也没说话,反倒是到了楼下大妈们跳广场舞的时间,俗气嘹亮的歌声热热闹闹地响起来。 其中夹杂着点筷子戳在碟边时细碎的响——连祁听音辨声,对静止不动的菜碟难免暴露出不能视物的弊端。 此行此举让宋知白感到安心。 他吃了几口就放下,把菜碟子全部推到连祁碗边,然后默默抬眼,试图从连祁虚无缥缈的视线中判断这人眼睛坏得到底有多严重。 还会好吗? 什么时候会好? 连祁手里的筷子再度夹空,他敏锐地对上宋知白观察他的视线,说“带我去医院看眼睛。” 宋知白不敢拒绝,他万般不情愿地把字打完,再摁下语音播放键。 陌生的机械男音响起“好。” 说是医院,不过是小区旁边的私人诊所,开了好几十年,行医资格证都不知道有没有的那种。 这不是宋知白故意使坏。 他是想带连祁会去中心医院挂个专家号之类的,但连祁拒绝了。 连祁说“我讨厌大医院的消毒水气味。” 宋知白“哦。” 好言情的设定。 他更怀疑这是连祁因为小诊所不需要身份验证所以找的借口,八成是担心被人发现具体位置? 但总不能是逃出来的。 宋知白没有多想,拿着医生开的药单去领药。 药品零零碎碎塞了一大袋,吃的喝的泡水洗眼睛的应有尽有。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医生说,连祁的眼睛被撒了某种还蛮厉害的毒粉,没那 么容易好。 用药的话最起码要个把月才能恢复如初,不用药自己也能代谢掉,只不过耗的时间会更长点,半年甚至一年都有可能。 医生措辞严肃,连祁心情也不太好,只有宋知白暗暗地松了口气。 个把月足够了。 连祁的眼睛只用清水做了最简单的冲洗,趁着医生拿了生理盐水给他重新处理伤口,宋知白就顺着走廊到阳台上等。 私家诊所价钱便宜,来求医的人并不少,最里面居然还安置了几个昏暗的小房间给病人使用。 宋知白坐在长椅上吹着风,肩膀忽地被谁拍了一下。 那人嗓音沙哑,周身弥漫着厚重的烟草气息,“宋工?好久不见。” 未成年 上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叫自己,还是几个月前。 宋知白微笑回头,“好久不见。” 果然,是从前的同事。 只是上次见面时双方都西装革履商场精英,如今再见面,却打扮得一个比一个朴素,险些都要认不出来。 好像叫刘达? 刘达似乎很高兴看到他,问“宋工,真的是你啊,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宋知白让开位置容对方坐下,对这段时间的经历一笔带过,“生了场病,觉得自己不太适合那份工作,就辞职了。” 刘达点头,“我也辞职了。” 这倒让人有点惊讶,宋知白“为什么?” 不说别的,宋氏待遇在行业内算是比较拔尖的,尤其当时宋知白在的那个部门,拿到的项目最多,业务完成度也高,有时候运气好和联盟那边出入几个单子,提成能抵大半年工资。 刘达“您离开之后部门就不能呆了,上面空降下来个新人当部长,好多项目对接出了问题,法务天天赔钱。”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拿出一根烟在嘴上叼着,打火机一响一响,“那个部长根本不听我们说的,乱来把甲方得罪了,全部赖我们,好多人都走了,云姐王哥也走了。” 闻言,宋知白微微皱眉,“这样。” 刘达嗤笑一声,“您说搞笑不,他对外宣称的辞退理由给的是年龄太大了,一堆人里超过三十岁的都没几个,年龄再小点,难不成大学毕业自动就有五六年经验?” 宋知白也觉得离谱,“你们找宋总说过吗?” 刘达摇头,“没法子说,听说是宋家新找回去的什么儿子,宋总宠信得很。” 说这话时,他偏过头看宋知白的脸色。 都知道宋知白才是宋家的公子,最开始时也私底下嚼过舌根子过,以为宋知白是把部门当跳板,可别说跳别处去,宋知白从始至终连组长部长之类的职位都没担过,而且出的稿子质量高效率快,连带着底下的人工作能力都提升许多。 但宋知白眸珠通透,像听了个什么最寻常的八卦一样,面上丝毫的难过怨愤都没有。 还关心地问道“那你后面不上班了吗?” 刘达眼圈有些红,“我爱人的肝脏有些问题。” 宋知白了然,“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借你些钱。” 刘达笑了一声,惨淡道“不用了,用不上了,晚期的,公立医院已经不接收了,就是来打点止痛药。” 癌症并不算是什么大病,但可以用的内脏却是急需资源,黑市都是有价无市。 普通人得了病,还是没有办法。 宋知白没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刘达继续说些家长里短,说他接下来想和爱人去没有去过的星球旅游,去c520星座上看花海,说希望以后有缘还可以和老同事们见个面。 他们并没有熟悉到可以深聊这个程度,但宋知白知道,自己可能是刘达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可以说这些话的人了。 书里没有写这些人的故事。 它只围绕着宋青平,宋青平工作上弄不好,家里人会帮忙解决,宋青平什么事搞砸了哭唧唧,主角攻看到只会觉得可爱觉得怜惜,再帮忙解决。甚至宋青平招惹了虫族,周边也一堆人前仆后继你死我活,继续帮忙解决。 那这些人呢? 合该当谁的陪衬吗,多不公平啊。 宋知白对这个世界的观感很矛盾,他既觉得都是书里的设定,所以不用放在心上,可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忍不住置身而论,感到愤懑想要不公。 刘达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护士就来找他了,准备离开前,宋知白喊住他,说,“我需要人。” 看着那双苍老的悲哀的眼睛,他打开智脑,把才注册好的工作室账号传给他,“我要开办新工作室了,没多久就会招聘人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时候来我这上班吧,薪资照旧,多劳多得。” 刘达露出个有点感激的笑,“谢谢您,我一定会来的。” 回去的路上宋知白一直在想刘达的事,夜色中飞艇来来去去,尾光像一道道流星。 五彩斑斓的路灯下,两边明净的橱窗上倒映出两个一前一后的颀长身影。 跟在他后面的连祁忽地出声,问“对了,我叫李安,你叫什么名字?” 李安,连。 明晃晃的化名。 照葫芦画瓢地用在他身上,死怂,宋,之一,知,不矮,白,都很难听,宋知白想了想,“白知。” 袋子里的药水微微晃动,他敲完字后就谨慎地看连祁,如果太明显了被发现了,就把这个砸过去争取时间,自己往右手边的商场里躲。 也许运气好,能遇到巡逻的保安呢。 连祁的眼睛被药水清洗过,泛着蓝色的荧光,看过来时更显出某种不近人情的冷。 然后那双可怖的眼睛就疑惑地眯了眯,“白痴?” 宋知白:“ …” 他把语音助手摁得嗷嗷响,“是白知!白知!” 连祁“哦。” 不是宋工就行。 也是,哑巴没事骗他说自己是哑巴做什么? 而且那人声音还蛮好听,怎么想,也和这软脚虾不相配。 连祁不再说话,宋知白也把思绪收回,一边走一边迟疑地往后看。 这位上将向来无利不起早,肯定不会莫名其妙问名字。 所以图什么? 私人诊所离家离得不远,跟在后边的人打扮普通,还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但走在星道上,颀长挺拔的身形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宋知白注意到,好几辆驾驶器经过他时都刻意地慢了下来。 打开导航时智脑会自动显示gps,宋知白算是在逃难,就没有开,不过家门口前有个秃头扫帚,出门时他本来准备撅断了给连祁当导盲杖用的,连祁黑着脸没要。 就靠自己走着,但走得很利索。 要不是过拐角或者楼梯时会侧着耳停顿片刻,根本看不出来是个瞎子。 不过速度慢慢吞吞地,是不是在记路? 宋知白这样想着,把半路上撇开人跑掉的念头断掉,视线往旁边一扫,脚步忽地顿住。 连祁“怎么不继续走了?” 宋知白犹豫了一下,往回走到连祁身边来,但还没走近,什么东西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唰地掉进绿化带里。 他打字,机械音响起,“那是什么?” 连祁说“什么都不是,你站得离我远点。” 语调是习惯性地发号施令,但话到一半又硬生生咽下去,只把手背在衣服上揩了揩,插进帽衫的口袋里。 宋知白“。” 虽然但是,那好像是一块板砖? 是说呢,反派那样多疑的性子,怎么可能他说走就毫无防备地跟着走。 宋知白后怕地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措辞含蓄“对面是星际派出所。” 意思很明显,他可以送他去那里。 然后就能送他回家了。 连祁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板砖丢早了,他皮笑肉不笑,“我是孤儿,无父无母。” 宋知白毫不气馁,敲敲打打,“好巧,我也是。” 连祁下颌线绷紧了,“我还是未成年,□□工会被拘役,你忍心?” 宋知白摁在屏幕上的手指停住,敢怒不敢言地看过去“。” 非常忍心。 而且这个大骗子。 哪怕是偏远星球不用星网的人也知道他今年二十三岁了。 走了几步,连祁准确地绕开一小堵墙壁,提出解决方案,“你也可以用你的身份证让我住宾馆。” 宋知白认命地收起手机,再没有异议。 又回到了这个根本性问题。 他没钱。 但他没钱,连祁也没钱吗? 哦,差点忘了,连祁现在的人设还是个需要收养的贫穷男大学生。 —— “妈,怎么办啊,明月科技说跟我们不续约了。” 宋青平惴惴不安,这已经是他这个月里弄砸的第三个单子了。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一交项目就被打回来,而且对接时好几个人一听说没有宋知白,脸色就有点变了。 宋青平小声,“是不是哥哥私底下跟他们说什么了啊?” 宋母摸摸他的头“小白不是那样的人。” 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她也有些迟疑,“实在不行,就把你哥叫回来帮帮你吧,一家人哪来的两家话?” 宋青平支支吾吾,“可是哥哥不接我通讯。” 宋母把她的联通器递过去,“你用我的试试看。” 宋青平拨通,半晌后垂下头,“妈妈,哥哥也不接你的。” 宋母拿回来,看着光屏上红色的感叹号,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之前认亲认得有些匆忙,她甚至没有时间和宋知白提前知会,宋青平就已经回来了。 主要也没担心过宋知白会反对,亲生孩子回家,一个养子有什么可反对的资格,又有什么反对的余地? 把行李往那对亲生父母家送也不过是吓唬一下他,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对宋青平再做什么,等回来好好认个错,也就算了。 可人呢? 她是了解宋知白的,和能把她气吐血的小儿子相比,这个大儿子哪哪都好,什么事也都顺着她。 宋母回想着宋知白每次乖乖巧巧喊她妈妈的样子,压下心里的焦灼,安慰道“你哥哥是个懂事的孩子,可能是机器什么的摔坏了,过几天就好了。” 宋青平说“可文轩哥前几天还去看哥哥了,他说哥哥不想见我,哥哥手机没坏,他就是不想理我们。” 他眼泪盈睫,“哥哥把我拉进黑名单就算了,怎么也这样对妈妈啊,是不是我真做错了什么? 妈妈,不然我回那个妈妈家住几天吧。” 小儿子神情张惶,宋母不由心疼起来,“什么那个妈妈,那儿哪能住人。” 说着说着,也生出几分埋怨的怒意,“小白是真不懂事,算了,这事儿你先别管,项目的事也先不要跟你爸爸说,等你哥回来把事情解决了就好了。” 安慰好一会儿,宋青平才擦干眼泪,露出个笑。 宋母怕伤了宋青平的心,吃完晚饭后,她给小儿子宋云白拨了通讯。 但宋云白一口否决,“我才不要去找,他死外面才好。” 宋母皱眉,“你瞎说什么,去把你哥哥带回来,你想要的那个组装机甲我给你买了。” 宋云白这才翻个白眼,勉强应了。 他觉得宋知白是个傻子。 居然真的不回家。 要知道,宋青平虽然找回来了,但宋家明面上还没有抹去宋知白的名字,对外也只是宣称养子。 真离了宋家,宋知白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过他也确实愿意去找宋青平,以前宋青平总管着他,居高临下不许他做这个做那个的,他再要去看看宋青平还有什么资格管他。 宋云白周末才得空,但他挑的时候不凑巧,宋知白不在家。 就在他上门的半个小时前,他被连祁给赶出去买菜了。 事情还要从宋知白从医院回来那天起说,宋知白自从见过刘达,就开始了单打独斗的社畜生活,换句话说,足不出户。 除了吃营养液基本连房门都不出,当然,宋知白可不敢和连祁同桌吃,他都是拎到房间里去。 然后每天白天打开星脑改设计,晚上往被窝一躺睡觉。 白天继续改设计,晚上继续睡觉。 改设计,睡觉。 … 这一改一睡,就是七八天。 宋知白很庆幸这七八天里,连祁没有发出什么可怕的动静,心也慢慢往回落,但哪怕平日里少有接触,还是能察觉到连祁越来越不爽越来越不爽。 到后面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暴躁。 注意到那森森的冷气,宋知白就更不敢去碍他眼。 每天仿佛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般,拿营养液的速度简直百米冲刺,并且日甚一日地迅速。 直到第九天清晨,宋知白打开冰柜,取下挂在里面的营养液正要往回跑,就被条结实的手臂跟逮耗子似的给逮住了。 宋知白默默后退,抬眼 就对上凶巴巴的金色眼睛。 连祁问他,“你为什么每天在家里呆着?” 为什么问这个? 宋知白有点懵,但没吭声。 老实说就算不工作他也不会出门的,主要怕出去再遇到个连祁。 连祁:“不行,你要出去。” 宋知白摸出智脑打字,问:“出去干什么?” 他现在在家里都不能呆了? 连祁皱着眉想了想,像困兽一样走了几圈“你去买菜,回来做饭给我吃。” 宋知白? 不仅不能呆还要当保姆。 宋知白好脾气地问,“吃这个行吗,你想吃什么味道的?我给你买。” 他怎么敢吃独食,早中晚餐都是准备的双份,连祁的营养液还会比他贵。 连祁拳头捏得嘎嘣作响,“我不想吃这破玩意了,我要吃菜。” 宋知白注意到连祁今天穿了件浅卡其色毛衣,质地柔软的布料覆在他身上,像盖在宝剑上的布,依稀可见底下峥嵘。 用人话来说,肌肉线条很明显。 所以他不出去买菜,会不会再度成为书里第一个给反派吃营养液然后挨打的炮灰? 宋知白默默地拿起篮子出门,而他一离开,连祁听着门外渐渐无声,摸索着拨通了副官的通讯。 对面嚎道“老大,呜呜呜老大你终于找我了呜呜呜我还以为你…” 连祁眉眼间稍微软化,“环境不允许。” 这房子隔音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此打个喷嚏里边对方都能听到。 他在满屋的哭天喊地声中调低音量,就听到副官继续道“还以为你被哪个大佬当金丝雀抓走了呜呜呜。” 连祁“滚你丫的。” 发现钱包没拿好,正准备敲门的宋知白“…” 算了,其实他先赊账也可以。 你好吵 副官接到连祁通讯时是直接在办公室里站起身来敬礼喊话的,他挨了骂既紧张又安心,继而汇报了军中近来发生的事。 “皇帝陛下知道您失踪的消息后连下了三道指令表达关心,但并没有发布搜救任务,还询问我们是否需要别的管理者到军中辅助帮忙。” “前天下午云、叶两家派人来打探消息,钻了我们飞行器的底盘,被揪下来绑在飞行器里送回去了。” “昨天郭、顾、燕三家派人来打探消息,破坏了大门的能源装置,但还没有人来缴纳罚款,所以还在牢里关着…” 一般科技相关的设备根本通过不了安检,所以各家派来的人用的探测方式一个比一个朴素。 连祁嗤了一声,“都不是什么好鸟。” 副官说了个七七八八,问“上将,接下来您有什么指令?” 连祁的声音传过来有些失真,“继续寻找我,其余的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表现得太慌张,那样太刻意了。” 副官“…是。” 其实是真的有些慌张。 哪怕是他知道连祁好端端地活着,一段时日不联系都想嗷,更别说浑然不知的其他人了。 掩饰得再好,军中气氛还是焦躁的。 连祁停顿片刻,“还有,三天后分批终止掉所有c级任务,一个礼拜后所有流程中的新任务全部暂停。” c级是监视和搜查类的任务,并不算机密,但也不好查,费费劲还是能被懂行的内部人捕捉痕迹。 而帝星那些地下阴暗的蛆虫,最相信自己查到的东西。 这是要告诉他们,连祁是真的没有找回来。 副官应下,又把近来有所动作、身边放年假出去探亲的、甚至风头较盛的军官名字挨个报一遍,又问“都在细查了,您比较怀疑谁?” 连祁“都怀疑。” 他报出去的名字里有不少是十几岁就跟在连祁身边的,这句话一出来,就代表事情大了,副官正色地答是。 连祁“刘云天最近怎么样?” 副官想起查来的消息,迟疑开口,“他好像不是帝国的人,记录被刻意抹去了,可能是联盟的人。” 连祁并不惊讶“查不到就不要继续查了,先放着。” 副官又汇报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琐碎事项,其中原本包括那个有幸从上将床上活下来的男人近来的举动,比如和几家设计中介所之间的交易,再比如和宋家的关系,但那些事太 平淡了,连祁通讯又太匆忙。 最后,他只是迟疑开口,“您什么时候回来?” 从始至终,光屏上只显示着副官严肃的面孔,属于连祁的画面一片漆黑,这是一种暗示,说明对方并不想暴露位置。 但到现在为止,还没谁本事大到能查到连祁的位置。 连祁说“继续扰乱他们的注意力,我在外面起码还要呆半个月。” 这是正常的任务时间,既不算长,也不算短,说明要办的事虽然严重,但心里已经有底了。 副官微微松了口气,“我等您回来。” 和连祁一通对话下来,他眉宇间的紧张褶皱已经收敛很多。 对于包括他在内的军队中人而言,说连祁是一个人,其实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类似古地球门派里的镇宗法宝,或者虫族的虫母,不需要时时刻刻在前方冲锋陷阵,只要坐镇后方就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底气。 副官还要再说什么,就听到对面底气那边忽地传来什么嘭嘭砰砰的声音。 听着有些像栏杆,还是门? 谁啊,胆子这么大,不会是来砸上将大人的门吧? 然后就听到一声更为明显清脆的踹门声,以及少年人变音期的公鸭嗓,“开门,快点,来给老子开门,你个废物,是不是不敢见我?” 副官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地提醒“长官,战场以外杀人是犯帝国法的,哪怕是对方挑衅。” 连祁不置可否“嗯,等我一下。” 副官站在办公桌后面不敢吭声,然后三秒钟后,他听到一声轻轻的门锁响动声,以及,一个人狠狠摔在地上时骨头折断的声音。 就,起码三根肋骨吧。 对面邻居被这接二连三的声响吵得烦不胜烦,唰地把门打开,“吵死了你们,是要怎样啊!” 然后一打开门就看到一脚把人踹得三百六十五度旋转着飞过来的凶残男人,果断关上,“您继续。” 宋云白撞在一旁的墙上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地上时还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为了和宋知白炫耀,他专门买来的整家店最贵的衣服。 然后最贵的衣服上有个硕大的脚印。 再然后懵懵地看着门后陌生凶戾的稠艳面孔,顿了好几秒才感知到疼痛,躺在地上哀嚎起来。 宋云白平日里哪受过这种伤? 他惜命得很,手指头被擦破都恨不得喊急救,现 下前胸后背哪哪都疼,怕得口齿不清地喊救命,只感觉自己快死了。 嚎到一半,就听到一句冷冰冰的,“你好吵。” 像是被猛兽无形的獠牙抵住脖颈,被连祁的气势所震慑,宋云白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再不闭嘴,真的要完。 他果断捂住嘴,还不忘扑腾着勉强能动的腿脚往后缩,生怕眼前这人过来再给自己一下。 但连祁没有。 连祁掏掏耳朵,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就要把门关上。 也是这时候,宋云白注意到连祁身上穿着的毛衣,米色的,有点眼熟,套在他身上有点大。 哦,是宋知白穿过的旧衣服。 想到宋知白,宋云白忽地又支棱起来,宋知白现在也就能认识些不三不四的混混了,他可是宋家实打实的小公子,和皇室还有点关系呢。 忍痛壮着胆子,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谁啊敢踹我,住这儿的人呢?” 关门的动作顿住,连祁“白知?你是他谁?” 他侧了侧耳,上前两步的动作把宋云白吓得尖叫,“你别过来!” 连祁“…” 他收回之前说白知胆子小的话,和这位比起来已经足够勇敢,好歹没在地上爬。 继而有点不耐烦的,“有话说话没话滚,懂?” 宋云白一个瑟缩,引得胸口又一阵剧痛。 他心里越发恨宋知白,自己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宋知白,但他不敢和这个混混对峙,只能忍气吞声地开口,“你跟他说我来找过他了,再不回家,就等着被爸妈打死吧。” 连祁眉头皱起来,“你到底谁?” 宋云白耻于说自己是宋知白的弟弟,他小声地咬牙,“你不用管我是谁,反正你这样替他出头你会后悔的,我告诉你,我家…” 接下来的声音全部被疼痛压在喉咙里,只有断断续续的气音从嗓子里往外冒。 连祁淡淡的,“你这样跟老子说话,才会后悔。” 一墙之隔,副官在里间一边听一边数,四根,五根,六根。 … 末了,连祁在宋云白的裤子上擦了擦鞋尖,“你自己滚,还是我帮你。” 他抬了抬下颌,旁边走廊上的窗户大开。 宋知白买完菜回来,正看到楼下面救护悬浮车滴滴滴地响。 围观群众还挺多,里一层外一层,参差间透出里边晃眼的白色大褂,他站在外层,问“这是发生了什 么?” 旁边一个大妈回答说,“好像是有谁被附近混混打了,伤得好重呢,医生说一半肋骨都折了。” 立刻有人反驳,“不对,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摔能摔成这样?” “是啊,还是自个爬下来一楼才给打的救护车,我先前瞧见还以为是啥运动呢。” “是上了年龄吧,老胳膊老腿的。” “不是,还是小孩子。” “运气真差啊,我住这几十年头一回遇上这种事的。” 宋知白在旁边听了会儿,闻言深以为然,“运气是挺差的。” 他不好凑热闹,没再往人群里看,拎着菜叶子就朝着楼道里走去。 里边听到宋知白声音想要说话,然而张嘴就是痛嚎的宋云白“!” 他气得面目狰狞,挣扎着要坐起来,就被护士一把摁倒,“病人神志不清楚了,来两针镇定。” 是他姘头 回家后,宋知白第一件事是给连祁做饭。 先择出被污染的菜叶子,接着清洗,切碎,下锅。 有点奇奇怪怪的,菜叶子从袋子里倒出来再到热气腾腾地装进盘子里,连祁一直在厨房门走来走去,几次欲言又止。 有这么饿吗? 将新鲜出炉的菜放在桌子上,宋知白触摸手环,建议道“饭还没好,你可以先喝点营养液填填肚子。” 连祁依言打开冰箱,状若随意道“白知,我们闲聊几句吧。” 宋知白后颈顿时绷紧,“…嗯。” 他看了连祁一眼,这人实在不擅长伪装,就差没把“我要打探你”“我有话要问你”直白地写脸上。 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宋知白压下不安,脑子里迅速地过掉这几日里短暂的互动,然后就听连祁毫问“你家里人真的都死绝了吗?” 宋知白“……” 也不擅长闲聊。 他一时无言,但心略微放下来。 宋家能搭上顾家都很费劲,绝不是能够得上连祁的档次,自己没有离开之前,也没听说宋家有往军方发展的意思。 但不论连祁发没发现什么,以他哑巴孤儿的人设,这话题怎么都不适合继续。 宋知白垂下眼,“李安,肉类你是想吃红烧还是糖醋?” 连祁“糖醋。” 宋知白“能吃辣吗?” 连祁“能吃一点。” 宋知白还准备挨着酱醋姜葱问,指尖不小心触到热锅,疼得他不自觉吸了几口气。 然后连祁那双瞳孔微微涣散的眼睛睁得很大,“你哭了?” 宋知白“?” 他为什么要哭? 虽然不知道连祁为什么那么想,但这确实是个岔开话题的好选择。 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宋知白吸了吸鼻子,听起来像强忍泪水,是十足十的难过。 再看连祁,果然,他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力行地表达惊讶,就“这也太弱了吧怎么回事这就哭了”的惊讶。 很好,看起来是不会追问了。 事实上连祁也没打算再问什么,他对宋知白是真孤儿还是假孤儿的好奇程度还比不过对锅里的糖醋排骨,问话只是为了确定一下这人和家里关系差,不会有多余的人冒出来影响他办事而已。 结果得到了白知比想象中还好欺负的结论。 连祁到餐桌边 坐下,听着宋知白小声啜泣的声音就觉得烦躁,硬声硬气的,“差不多行了。” 鼻息声骤然小了许多,像是捂着唇忍着不发出声音似的。 连祁“。” 连祁更烦了。 军队里谁都不敢摆出这副掉价的样子给他看,毕竟都知道连祁最看不起废物怂货。 每次战场上连祁遇到硬扛到底的,还会含蓄表达下对对手的尊重,相反是遇到把自己主君捆吧捆吧来投降还指望谋个一官半职的,但那下场就不是一个惨字可以简单概括的了…虽然差别也只有死得体面和不体面之分。 问题是宋知白不是军队里的,也不是他的对手,连祁恃强凌弱,这辈子都没凌过这么弱的。 多说两句搞不好又哭给他看。 知道哭不知道反抗的吗,真是没用。 这样想着,一道热气腾腾的菜摆在自己面前,哒的一声。 他摸索着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再然后舌尖就被蔬菜柔软鲜美的汁水抚慰…话说回来,这借口真的找对了,白知这厨艺相当不错。 以后可以拎去后勤部当厨子,省得一到星队就得天天吃营养液。 宋知白还不知道连祁已经安排好了自己未来的工作,他又加了一个汤,很快的,浓郁的香味很快就溢满整个客厅。 宋知白把饭菜全部舀好放在桌上,递给连祁,“这些菜可以吗?” 连祁“嗯。” 连祁吃得很快,宋知白却没有动筷子,他的手指头在智脑上敲了又敲,半天没声。 听着宋知白又哒哒哒删掉一行字,连祁忍不住想,小哑巴在家也是这个德行被那个公鸭嗓欺负吗? 人家哔哔巴巴一堆骂过来,他这边慢慢吞吞的,一边掉眼泪一边删删减减。 也是,但凡打上两顿都不至于那么猖狂,还轮得到他教训? 连祁感觉很别扭。 宋知白对他表现得很怂,他觉得废物挺好,好掌控,但宋知白对别人也表现得那么怂,连祁又觉得有点碍眼了。 好像自己也是那种只会欺负废物的废物似的。 他自认自己和那种人还是有区别的,加上吃人嘴短,语气难得地憋屈,“别怕,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有话直接说。” 连祁跟个活杀器似的,实在不是适合轻声细语的类型。 观感类似嘴上还沾着血的老虎学猫叫,宋知白被他刻意压低的嗓子吓得汗毛倒数,手一滑,来不及删的字句好长一 串,“你是每天都要吃新鲜的饭菜吗?可不可以一两天吃一顿?我以后菜买得多一点,平时少出门行吗?” 连祁不解“为什么?” 宋知白把智脑摁得呱呱响,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出去没多久就猜到连祁是故意把他支开了,但工作室才刚刚成立离不开人,几个从前认识的老客户循着消息过来下了单子,从前一个部门做的事他一个人做,很耗费时间,版权类的图纸在外面被人看到不好。 更何况天天吃新鲜饭菜太奢侈了,帝星物价高,他之前也是两三天吃一顿饭,主要还是喝营养液。 这些事他不可能跟连祁说,好在连祁也没纠结,“随便,你看着安排就行。” 宋知白没有忽略连祁神情间一闪而过的复杂,试探开口,“那我一个星期出去一次?” 连祁含糊“嗯。” 宋知白“两个星期出去一次呢?” 连祁“…说了随你。” 宋知白目光幽邃,连祁态度变得很怪。 不爆粗还这么好说话,他怀疑是有什么阴谋。 连祁也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愿意出门难道不是宅? 是因为因为怕外面有人要欺负他?一个人怎么能活成这鸟样啊? —— 宋云白被护士推出来时手脚全部固定住,被层层纱布包得像个猪头木乃伊。 宋母泪眼朦胧地看了好半天,才从一众黑头发中辨认出自家儿子那布条也挡不住的彩色脑壳。 她心痛万分“云、云白?” 宋云白才做完手术,神智还不怎么清楚。 听到母亲的声音睁开眼,疼得不停地小声哼哼。 辨认出熟悉的声音和轮廓,宋母脚步一歪险些摔下去,被一旁的宋青平稳稳扶住。 她握着宋云白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宋云白羞耻地开不了口,“我、我跟人打了一架。” 宋母怒道“这分明是被人打了一顿!谁做的,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宋云白一动就疼得“嘶”得一声,不由怨恨,“不是你让我去看宋知白吗,我这样,就是宋知白害的!” 宋母惊得花容失色,“他居然敢打你?!” 宋云白被母亲的话说得直嫌弃,反驳道“他怎么敢对我动手。” 再挑挑拣拣地说“是我敲宋知白的门,那人就出来了!莫名其妙就动手!” 宋母松 了口气,“是说呢,小白不会打架,不过这事也确实是他的不对,你哥呢,在哪?妈妈帮你教训他。” 宋云白冷笑,“哥什么哥,那野男人和他住在一起的,搞不好就是他姘头!” 难听的词让宋母忍不住皱起眉来。 一直静默不语的宋青平神情也认真几分,赶忙劝道“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弟弟,你是不是敲错门了?” 直到此时,宋云白才从肿胀的眼缝里看到宋青平。 大半夜的,这个新找回来的哥哥显然是听着消息才从床上下来,他看着对方外套里露出来的睡衣领口,有些感动,又有些羞耻。 宋青平多好啊,怎么就宋知白当了他十几年的哥哥。 他声音不由拔高,“误会个屁,你以为他怎么不回家,他那房子我之前就去过,破得很,就一张床,两个人肯定晚上都是睡一起的,真恶心。” 说到这里,宋云白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人居高临下的样子,狠辣稠艳的眉眼,漂亮利落的动作,以及颀长有力的腿。 又忍不住咬牙。 都被赶出去住贫民窟了,宋知白居然还有这么好的桃花运。 宋母脸色越发不好看,她一半心疼小儿子,一半觉得小儿子嘴里的养子太不像样。 手中的智脑已经查询起了星警联络号,“谁欺负了你,我们就欺负回去,别说那些怪话…这事儿不能随便了了,明个我再和你顾叔说说,让那动手的进去关个百八十年。” 却被宋云白叫停。 宋云白“妈,我要自己来。” 宋母不太放心“你想胡闹什么?判得再重也就是星际流放了,更何况你哥…” 宋青平听到“你哥”就忍不住握拳,他垂眼挡住眸中一丝怨毒,“妈妈,您别担心,弟弟心里肯定有数,而且这事儿后面说也行,他这一身的伤,可得好好养养。” 要是宋知白在这里,肯定跟着妈妈一起数落他。 宋知白也常半夜来给他收拾烂摊子,但语气什么时候这样温柔过? 听着对方轻声细语的安慰,宋云白更是感动,“是啊,妈你别管了,我做的肯定干净。” 就这样交给星警他是不甘心的。 宋云白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学校里和人打架,其中不乏闹上审判台的,但宋云白心里有数,只是断几根骨头,下场再惨也惨不到哪里去。 而且,那么一张漂亮的脸,不玩玩也太不划算了 。 运气不好 顾文轩是在宋云白住院的第四天过来探望的。 过于相似的名字让他得知消息时有一瞬间的战栗,当然,那点短暂到甚至来不及区分是恐惧还是担心的情绪很快就被宋青平微微泛红的眼眶压下。 他拎着水果篮放在病床前,“早日康复。” 宋云白“谢谢顾哥。” 床单上散落着几张纸,被匆忙地收起来压在旁边的枕头下。 但顾文轩还是通过略略扫过的一眼辨认出一张纸上标注的号码,“黑市?你联系黑市做什么?” 宋云白“有个好东西要拿去卖掉。” 顾文轩随手应和“卖什么?要帮忙吗?” 宋云白摇头,“我还没弄到手呢,这事儿得慢慢来,而且到时候我还要好好地玩了先。” 他说话时,唇角带着点炫耀又隐秘的笑。 顾文轩了然地扬了扬眉,“那祝你玩的开心。” 这一看就是是要做什么坏事,有人要倒霉了,不过他没打算插手。 宋云白总做些害人害己的蠢事,闯出来的祸也不是一桩两桩了,以前宋知白和他的约会不知道因为宋云白被打断多少次,以至于顾文轩现在看宋云白也很难摆出什么好脸色。 事实上,如果不是宋青平今天和他出去时不停地说担心宋云白,这趟医院他都不会来。 顾文轩不打算深问,宋云白却憋不住话。 他试探地问“顾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教训那个野男人?好歹我们宋顾两家还没有正式退亲呢,他也算给你扣绿帽子了。” 顾文轩没听明白,“什么?” 宋云白“到时候你可以把我养兄引出来,他不是最听你话了吗?加上对不起你,你要怎么教训他都成,但关于那个男人…” 关于怎么对待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混混,宋云白制定了很多计划,其实也很想说说自己的计划,但话到嘴边,又觉得那是一块好肉,怕被人觊觎。 观察着顾文轩的脸色,枕头下的纸被挑挑拣拣了几张递到病床边男人的手边。 但顾文轩没接,神色有些疑惑,“这和你哥有什么关系?” 宋云白“青平哥哥是很支持我的,医生说我差点就要瘫了。” 顾文轩“我是说宋知白。” 宋云白这才反应过来这事儿没外传,顾文轩也不知道。 然后就添油加醋地说了那天在宋知白房子里见到的人,分明只是看到连祁从 那里出来而已,措辞言语却活像亲眼目睹宋云白和谁上床。 话说到一半时,宋青平推门进来,细白的手指上还沾着没有擦干净的水珠。 宋云白还没有住口,“宋知白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的,那人都穿他衣服了,裤子和鞋子也是他的,搞不好内衣内裤也是…” 宋青平“弟弟,你少说两句。” 然后对顾文轩歉意地笑“云白乱讲的,哥哥不是那种人。” 宋云白翻了个白眼,很不岔的,“都是大实话,我说错什么了吗?” 顾文轩“没错。” 正如宋云白所说的,宋知白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用好听些的说法,是很有距离感。 直白点,这人养不熟,捂不暖。 他垂下眼,又很快抬起,“他真的穿阿白衣服了?你确定吗?” 宋云白还想拉顾文轩入伙的,顾家有军事背景,手腕可比宋家强多了,他竖起四根手指“我发誓,撒谎天打五雷轰。” 顾文轩又问“阿白身边那人,你们都不认识吗?” 宋云白“不认识,也没查到消息,估摸是黑进来的。” 军部最近动作迟缓,虫族躁动,以至外面垃圾行星上谣言四起,很多生活在外星系的流民怕卷进战争,宁可躲到帝星来当黑户。 宋青平“我也不认识,不过文轩哥哥,你不要想太多,说不定只是普通借住的朋友呢。” 这样这样说着,他看向顾文轩。 但顾文轩没有看他,手里捧着杯热水,雾气腾腾地升起来,萦绕间看不清神情。 顾文轩最后还是没有答应宋云白帮着教训谁,他面上一派淡然,离开医院后还心平气和地陪着宋青平看了场新上映的电影。 但到了夜里,他做了一宿乱七八糟支离破碎的梦。 喘着粗气醒过来,眼前是梦里的某一幕——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眼眸漆黑,十指如玉,拿着一条柔软的毛毯挡住众人看向地上抽搐着的身体的目光。 很多人在尖叫,哭嚎,唯独他还是安静的,温润的,“都散开一点,不要靠近。” 不是什么大事,课堂上一个学生癫痫发作倒在地上,宋知白离得近,在医生来之前帮了一把。 后续是隔了几天,毯子被病好后的学生洗干净还回来,宋知白还是时常用,但顾文轩知道不是同一条了。 因为那辆载着伤员的悬浮车离开当天,他们出去逛街的时候,宋知白买了条一 模一样的。 顾文轩还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买相同的东西。 宋知白笑了笑,没说话。 顾文轩原本以为宋知白是有轻微的洁癖,直到那时才开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宋知白对东西的所属权有着近乎极端的挑剔,他的东西别人不可以碰,碰了,他就不要了。 比如舍友借走用过的书和耳机,宋知白会当作礼物送出去。 宋云白偷偷穿过的鞋,会另外腾出个架子放上去。 … 或许是试探,又或许是想证明自己是不一样的,之后的某次上课时,顾文轩状若不经意地用了宋知白的水杯。 果然,宋知白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好在那个水杯并没有被扔掉,顾文轩后来在宋知白寝室的书架上看到过它。 虽然顾文轩同样也没看宋知白再用过,但他在生气之外,还有些隐秘的高兴,高兴他们之间有了彼此不需要言说也心知肚明的秘密,高兴自己是最最靠近宋知白的人。 当然,现在全化作一口郁气堵在喉咙里。 堵得顾文轩第二天眼下乌青,神智不清,在路上不知怎地再回过神来,飞行器已经偏离路线,停留在破旧的小区门口。 当然,现在全化作一口郁气堵在喉咙里。 堵得顾文轩第二天眼下乌青,神智不清,在路上不知怎地再回过神来,飞行器已经偏离路线,停留在破旧的小区门口。 他觉得自己是想快点走的,然后看着两个小时十三分钟后出现在不远处的人,改变了主意。 顾文轩看着宋知白拎着菜篮子,漆黑柔软的头发下耳尖冻得微红,像唯美电影里的主角出场。 顾文轩看着宋知白搭上悬浮公交,包裹在厚外套的背景瘦削颀长。 顾文轩看着宋知白走在明亮的钢铁森林里,进了一家咖啡馆。 他们在一起时常去的咖啡馆。 —— 宋知白喝了一口咖啡,微微冻僵的四肢才略微放松下来,然后从旁边的书架上输入密码,拿出昨天留下的纸笔。 是了,他昨天来了。 实际上,从上次被迫给连祁做了一顿饭后,他几乎每天都过来,即使摆出一副不想出门的样子。 他起初也确实不想出门。 但是连祁开始变得有点奇怪。 或许把这个词用在一个瞎子身上太过违和,但宋知白真的感觉被连祁窥视了。 自己就像是被猛 兽发现的第一只兔子或者什么长着绒毛的弱小动物,对方好奇又无趣地打量着他,嗜血的瞳孔里除了嫌弃外,装满了无所事事的探究。 就,第一次发现世界上还有这么弱的东西。 会不会不小心弄死了? 之类。 宋知白越发觉得连祁好像误会了什么,又或者是发现了什么,但不管怎样,他都再撑不住对方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目光。 这就是做过坏事的下场,总是提心吊胆的。 别的不说,确实太影响工作了。 宋知白擦掉草图上画出格的线条,觉得暖融融的空气泡得他双手发软,然后起身,走向洗手池。 顾文轩站在咖啡馆熟悉的隔间前 ,在宋知白出来时转身避开,然后小小的送餐机器人撞在他手边,滴滴滴地响,“客人,您的餐到啦。客人,您的餐到啦。” 餐盘上放着一个餐碟和一个外带打包盒。 只一眼,顾文轩就意识到,宋知白知道他跟着来了。 因为打包盒里装着的是和碟子上如出一辙的糕点——他说过好吃后,宋知白就经常给他带,甚至还为了他在这里专门充了这种糕点的卡券。 顾文轩五味杂陈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没有几天就要交终稿了,宋知白埋头苦画,等草图全部完工后才发现咖啡厅少送了东西。 他茫然地喊来店员,“你好,我还有份外带打包的糕点没有上吗?” 店员查看了机器人后,问“刚刚有位男士拿走了,不是和您一起的吗?” 宋知白摇头“我一个人来的。” 店员连忙道歉,“这段时间很多流民出没,有可能是被偷走了,我马上就给您重新上一份。” 说着,就要进行面目识别,想把拿走食物的人找出来。 星际法对小偷小摸的惩戒力度很大,哪怕是因为饥饿偷走了一份并不昂贵的糕点,被找出来的流民,或许会被送进边远星球开荒。 宋知白打断道“算了别查了,你用我的份额重新划一份吧。” 店员再度表达歉意,他笑了笑,说“没关系的,不是你们的问题。” 末了,宋知白又续了100份的糕点卡。 这家咖啡厅离宋知白的初高中很近,他是个口味很少变动的人,这份味道少说也吃十年了。 当然,这也导致这份外带的糕点,总是连祁午餐的首选。 接过新包装好的食物 ,宋知白忽地感觉哪里有人在看着自己,但他抬眼四处看了看,谁也没看到。 隔着一扇玻璃,顾文轩错开宋知白的目光。 什么东西失去掌控的感觉被彻底压下,他忍不住笑起来,宋知白是知道他接受了,所以先前才那样开心吗? 宋知白则莫名打了个寒战,心想,今天运气似乎不太好。 今日份的任务很快就被完成,他把绘好的图纸塞进包里,从咖啡厅回家。 路上,悬浮车的大屏幕还在循环播放着军队招兵、军校招生的广告。 虫族在三十年前才被彻底击退,那些战与火留给这个国家的疤痕直到现在也没有全部修复,以至帝星不敢松懈,倡导全民皆兵。 年满十八岁的成年男性都要到军队进行训练,如果他不是身体差,当初也是要入伍的。 宋知白这样想着,坐在他周边几个高中生打扮的少年人发出小小的惊呼,掏出相机就开始咔嚓咔嚓。 再一看,广告播放完毕,画面上闪现出一个人的剪影。 只看得清穿着军服披着斗篷的轮廓,但哪怕一片漆黑,也可以感觉到这人如刀剑般逼人锋利的锋芒。 是连祁。 这个人从来不在大众面前露面,如果不是真的见到过真人,宋知白可能也会和小部分民众一样,猜测他只是帝国杜撰出来的虚拟符号,并不真实存在。 所以,军方到底怎么想的,他们的上将丢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出来找找吗? 宋知白这样想着,下了车。 忽地,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旁边跳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一只委屈巴巴瑟瑟发抖的流浪猫,它的毛脏兮兮的,攀着裤脚爬到他的怀里,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宋知白早年在宋家时养过一只猫,后来死了,就再没养过。 他温柔地撸了撸它的毛,然后很快的,他就知道为什么这只猫突然跳到他的身上来撒娇了。 周边的灌木丛里发出低吼声,几只凶神恶煞的野狗流着口水,围上来。 …宋知白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运气更不好了。 幼稚 连祁是在医院遇到宋知白的。 他的眼药水用得太快,来买点新的,结果从医生的办公室一出门就嗅到一股熟悉的洗衣凝珠味道。 其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药水味。 连祁皱眉,“白知,你挨打了?是上次那人?” 宋知白惊讶于连祁的出现,他的手肘和小腿处都有撕裂伤,动作时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什么人?我没有挨打。” 连祁皮笑肉不笑,“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宋知白把路上遇到流浪猫和野狗的事解释了一下,“还好很快就有人路过,我也用木棒敲晕了好几只狗。” 连祁“猫呢?” 宋知白“不知道,跑掉了。” 得,这软脚虾还挺要面子。 这种瞎话不会以为他真的会信吧。 连祁本来还起了点略微帮个忙的兴质,毕竟宋知白现在也算给他做事。 但这人非要装蒜,连祁也懒得多事,“随你吧,你什么时候好,我没带钥匙。” 宋知白看了眼单子,“还有几针没有打,伤口也需要缝合,我先把钥匙给你行吗?” 他身上除了狗咬伤外,猫挣扎时也在手腕上划了几道血痕,那种小动物身上不知道会带多少细菌,只需要吸入的疫苗就有七八种。 想了想,又把面包盒递过去“饿了的话,先吃这个垫垫。” 接了钥匙正要抬脚走人的连祁“。” 他烦躁地呼出一口气,“算了,我等你吧。” 宋知白很想说不用,但连祁的表情实在太过凶悍凝重,一副我纡尊降贵你不要不识好歹的架势。 气势赫人的上将大人坐在旁边,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但真的很明显,甚至有些小孩子等着给台阶的样子。 宋知白从小就兼任宋家的育儿保姆一职,他带大了宋云白,还有宋家很多旁支的孩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习惯性照顾人情绪的。 以至于想都没想就把手插进口袋摸了摸,“你要吃吗?” 连祁“吃什么?” 先前服务员小姐姐为了表达歉意,给他塞了一大把糖,宋知白掏出来,“等我一下,吃几颗糖我就回来了。” 以为他是小孩子吗? 连祁一句拒绝还没来得及出口,手里就被被塞了一大把糖,沉甸甸的冒着甜香。 诊所里人不算少,连祁听到坐在对面的小女孩哇地一声哭出 来,而她妈妈轻声细语地哄,“别怕啊,打完针妈妈也给你糖吃。” 连祁闻言嗤了一声,挨打的是他吗?打针的是他吗? 宋白知真是莫名其妙。 但闲着也是闲着,他恨恨地剥开一粒糖衣,往嘴里一塞,柠檬味的,好酸。 连祁讨厌吃酸,但正要往外吐时,舌尖到大脑泛出一股子愉悦感,他再尝了尝,这个酸居然出乎意料的好吃。 宋知白受伤后在家修养了几天,就重新下床做饭。 连祁靠在沙发上滴眼药水,抹掉顺着脸颊落下来的多余液体。 听得出来,宋知白的动作还是很迟缓,动劲就会吸气,呼吸也很重,像是依旧很疼。 不远处的架子又发出细碎的响,他忍不住想,哑巴是真的惨,挨骂了骂不回去,挨打了痛也说不出口,现在一身伤还要给他做饭。 连祁清清嗓子,“那什么,今天不做饭也行。” 宋知白应了一声,但动静还是没有消停。 他不是打算做饭,而是在找一份稿子,今个有位甲方说要和他见一面,看看之前的稿子,如果好的话,顺便还要推荐一份项目给他。 设计是有一个圈子的,平常规划之类的可以在星网上进行,但对方说要线下见一面,算是某种投诚。 也是某种确定。 确定画图者是本人,不是枪手之类。 宋知白在书架上找了找,正要伸手去拿,行走间脚尖不知道撞着木桌还是什么,一声闷闷的响,疼得他重重地嘶了一声。 咬牙忍着疼正要俯身去看,后腰就被连祁一把子护住。 当然,扶了一下就推开了。 而且,连祁的手和他的腰之间还隔着一块抱枕。 宋知白“?” 他茫然地看着连祁,后者很不耐烦的,“赶紧站好。” 宋知白“谢谢。” 连祁“你在做什么?我都说不用做饭了。” 宋知白抓着书架站好,踮着脚一瘸一拐的,“我待会儿有事要出门。” 连祁“出门继续挨打吗?” 宋知白说很多次了,他真的没有挨打,但连祁似乎就没信过,他也不再重复,只说,“没关系的,我这次注意一点。” 宋知白白拿着资料,把外套穿好,一转身,连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表情很勉为其难的,“我和你一起去吧。” 宋知白“什么?” 连祁“我说,你去外面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好歹是自己的人,天天伤痕累累地回来真造孽,就当付房租了。 但连祁眼瞎,是没能看到宋知白不可置信且如临大敌的表情的,宋知白不仅不觉得荣幸,熟悉的违和感还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在跟踪吗?还是监视? 他试图含蓄地拒绝,“想吃什么吗?我可以给你带回来。” 说着,把口袋里剩下的几颗糖递给连祁。 连祁没接,“幼稚。” 宋知白“…” 说得好像不喜欢似的。 想着那天被吃得一干二净的糖果,到底没敢吭声。 —— 连祁到底是和宋知白一起出门了。 宋知白在咖啡厅里定了两个隔间,一个用来和甲方会面,一个让连祁坐着等。 之前联系会谈时甲方用词十分严肃谨慎,他就知道一起来的肯定是大咖,但真见到真人,宋知白还是忍不住震惊其地位之重。 神情温柔的青年端着一杯咖啡,眉眼弯弯,“您好,我是沈宁。” 宋知白起身握手,“沈老师您好,我是宋知白。” 沈宁十八岁夺得全星际设计大奖机甲系列,后面又参与外出行宫的建造,甚至最流行的星脑logo也出自他手…真要数他有名的作品,一天一夜都数不完,堪称设计界当之无愧第一人。 换句话说,军部最厉害的人是连祁,那设计方面最厉害的人就是沈宁。 而且这位声名显赫的设计师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 他认真地看了宋知白画过的稿,提出很多堪称闷头一棒的建议,末了,还盛情邀请宋知白加入他的团队。 巨大的馅饼没把宋知白砸晕,他不解“为什么是我?” 宋知白重新画图还没多久,成稿的程度虽然不止是入门级的水准,但和沈宁接手的项目等级还是天壤之别。 沈宁“学长,你或许不记得我了,我是刘导的研究生。” 宋知白“刘导的研究生?” 沈宁停顿片刻,微微笑起来,手在眼前圈了圈,“就是戴黑框眼镜的那个,你帮过我。” 宋知白大学时候实在争分夺秒得吓人,对此完全没有印象,虽然但是,提到熟悉的老师还是让他放松下来。 刘导是少有愿意、并且主动教导宋知白的老师,他大学时学设计的绝大多数时候,都和这位老师以及他的研究生 一起做项目或者画图。 后面毕业,刘导极尽挽留,但到底还是辜负了。 宋知白艰涩地笑了笑,沈宁又说“但我找你不是因为导师的原因,是我看到了你的图。你很有灵气,哪怕不知道是你,我也可以从很多张稿子里认出来。” 对于一个设计师,尤其还是一个新手设计师而言,这是莫大的肯定。 宋知白很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但我已经打算自己做工作室了,谢谢您邀请我。” 沈宁依旧笑得温温柔柔的,“没关系,那你可以和一起参与我新接手的项目吗?” 说着,他把军部的委托单递过来,是关于一个应战机甲的设计。 宋知白“我没有设计过这种类型的。” 沈宁“那你愿意尝试吗?” 和顶尖设计团队的合作,领域领头人的邀请,宋知白到底没能拒绝第三次。 围绕着宋知白的设计、新项目的流程,这场对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以宋知白婉拒沈宁顺路捎他回家告终。 眼看着清瘦的年轻设计师离开卡座,攒了局但全程没怎么吭声的甲方终于开口,“沈大师,需要我送您回去吗?” 而先前对着宋知白笑得温煦如三月春花的男人仿佛脱去了假面,嗓音冰冷,“你先走吧。” 甲方擦擦额上的汗,连声应着好离开。 走出去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男人神色虔诚地捧着宋知白抿过的咖啡杯,轻轻地印了上去。 他在跟踪你 看到宋知白对沈宁笑时,顾文轩已经在憋着火,再看到沈宁亲吻宋知白的杯沿时,那点火气一瞬间就燃烧起来,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那就是和宋知白同居的男人? 真恶心! 仔细看着,长得还像以前经常尾随宋知白的变态! 从上次拿了宋知白给的糕点离开,顾文轩在小区门口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宋知白出门,今天是下班经过这个咖啡厅,碰巧遇到。 但不管是刻意地等还是碰巧,他都没想上前说些话或者什么,直到现在。 顾文轩决心拆穿那人的真面目,他快步走到咖啡馆里,却没等到本应出来的宋知白,重新站在落地窗外面,才看到宋知白进了另外的隔间。 隔间里还有一个人。 只一眼,顾文轩就意识到,那才是宋云白嘴里的男人。 他坐在宋知白对面,穿着宋知白的衣服,吃着宋知白递过去的食物… 但看不清楚脸,因为那人戴着鸭舌帽,从顾文轩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道清晰流畅的下颌线,用精致形容太过娘气,既视感类似于开了刃的刀锋。 以他的了解,宋知白对这种气质的人应该避之不及才对。 宋知白又知道他跟来了? 故意带出来气他的? 顾文轩握紧了拳,挑剔地打量着,忽地,对方抬起眼,准确地看向他的眼睛。 看到沈宁时,顾文轩只是气愤。 但对上那双斜斜扫过来的视线,顾文轩第一反应是恐惧和退缩。 他惊出一身冷汗,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星脑是有隐蔽功能的最新产品,对方是怎么那么轻易又准确地找到他的位置? 宋知白顺着连祁的视线看过去,但什么也没看到,“怎么了?” 连祁摇头“你速度好慢。” 宋知白先前和连祁说最多半个小时就回来,确实超过了很久,他好脾气地把机器人盘子上的蛋糕放在连祁手边,“还要吃什么吗?” 连祁拿勺子点了点一个碟子,“这个再来一份。” 宋知白看了眼,叫来点餐机器人。 然后就看到连祁把挂在玻璃杯杯沿的柠檬片勾着塞进嘴里,并且嚼得有滋有味。 宋知白忍不住一阵牙酸,他先前给连祁点的是他常吃的套餐,里面包含一份咖啡——他很喜欢用它提神,但显然那并不合连祁的口味。 咖啡一口都没动,吃干净 的糕点旁边,摆着好几份新点的食物和饮料,肉眼可见的食材除了百香果就是柠檬和青梅。 得,这位口味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连祁很快就把吃的全部解决掉,他擦了擦嘴,“走吧。” 宋知白应了一声跟出去,但才出咖啡厅,就有些跟不上连祁的脚步。 等等,方向也不对啊。 他试图把人引回来“悬浮车在那边,我们走错路了。” 连祁“没错。” 说着转过身,摸索着抓住宋知白的袖子继续往前,这下,宋知白连用星脑打字的时间都没有了。 顾文轩远远地看着宋知白和连祁离开,正要跟上去,就被一个机器人挡住。 绿色的光影围着他扫描一圈,“您好,系统检测到,您曾拿走别的客人购买的食物,您好,系统检测到,您曾拿走别的客人购买的食物…” 这就没差直白地说是偷东西。 顾文轩“什么玩意儿?什么别的客人的食物?” 机器人报了日期和食物名称,顾文轩回忆了一下,恼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那是我前男友送我的。” 机器人“不是的,请您重新付款,或者我将联系星际派出所。” 顾文轩脑子一嗡,那不是宋知白送给他的? 所以,宋知白根本不知道他有跟着一起来过? 也没有主动地向自己示好,希望和好了重新在一起? 亦或者,宋知白之前说要退婚,拿回彼此的信物也是认真的? 顾家是不可能跟一个没有背景的赝品联姻的,宋青平也比宋知白贴心很多,讨人喜欢很多。 顾文轩对此一清二楚,但脸色还是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 他从手腕上解下来星脑,“这个给你,你直接划钱吧,我还有事。” 机器人没挪步,不停地重复道“请您到账台付款,或者我将联系星际派出所。” 顾文轩不耐烦道“让开,我一会儿回来付。” 老式样的机器人仍磕磕绊绊地挡着他,眼看着那两个人将要消失在长街尽头,一辆飞行器驶过,宋知白还拽着那人往旁边带了一步。 顾文轩戾气刹地上涌,一脚就把拦路的机器人踹翻,“我他妈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瞬间,警报声滴滴滴地响起来,“已联系星际派出所。” 服务员听见外面的声响也赶过来,“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顾文轩没搭理,又踢了机器人一脚就要离开,但没走两步,就被电得直直地跪在地上。 服务员握着电击棒,谨慎地后退,“请您不要随意移动,等星警过来。” 顾文轩死死地看着宋知白的背影,眼里几乎淬出血,但宋知白没有回头,他被拽着飞快地跑着,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冰冷的风呼呼地刮进鼻腔,冻得一片麻木,街道两边五颜六色的彩灯和飞行器们拉出细碎的光影,像是银河旅游时快速经过的行星。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旅游终止在一个小巷子里。 宋知白被捂着嘴,连祁的下颌就抵在他的肩膀,姿势亲密宛如情人,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看那边,有人吗?” 宋知白点头。 有经过的路人,还有几个坐在街边喝饮料的。 包裹着厚茧的掌心贴着他的脸颊,往另一个方向移动。 宋知白迟疑地点头。 是其中一个喝着饮料的男人,走到一个店铺前站着,像是要去购物。 连祁把掌心在宋知白的衣服上擦了擦,确定了,“他在跟踪你。” 然后又问“之前也是他?” 连祁的身上还有点没有散去的糕点甜香,但语调里包裹着的冷意却丝毫没有被软化。 宋知白莫名觉察到危险,摇头,“不是。” 但确实认识。 宋家为每个孩子提供了专门的服务团队,那个人就是为宋云白服务的,不过宋云白为什么会找人跟踪他? 宋知白把音量调低“我会解决好的,现在先走吧。” 在那人四处张望的时候,他谨慎地带着连祁往巷子深处走。 越走越熟悉,是说连祁怎么这么了解地形呢,这里过去点就是他被连祁碰瓷的酒吧。 宋知白把事情想得简单,全然忘记了连祁这种人,对于敌人从来不是推后再议的性子。 不过连祁勉强愿意原谅宋知白的胆小。 看在今天那些食物的份上。 而在他们身后,跟来的人正疑惑于目标的去向,猛然一抬眼,一道银白的亮光划破空气,朝着这边刺来。 在他看清刀尖的那一瞬间,伴随着路人们发出的尖叫,短窄的匕首穿破头颅,把他整个人都牢牢地钉在身后的墙壁上。 而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宋知白带着连祁绕了一圈又一圈,才问道“那人再跟上来了吗?” 连祁冷漠地弯了弯眼,“没有。” 第 15 章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顾文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宋青平不敢重复,只低着头不停地说“真的没办法了文轩哥哥,我答应爸爸会把部门管理好的,他会很失望的,求求你,文轩哥哥帮帮我吧。” 顾文轩脸上的错愕、惊讶、怀疑全部混在一起,最后化成汹涌的厌烦。 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宋知白,但宋知白和别人牵手并行,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宋青平,但宋青平脱口就是威逼施压。 顾文轩知道这样不对,但还是忍不住拿宋青平和宋知白比较,就像宋青平出现后,他忍不住用他的甜蜜和宋知白的冷淡比较一样。 宋知白最不喜欢仗势欺人,也不是什么需要依附他的菟丝花。 和宋知白在一起的时候,别说他从来不会在这些事上有困扰,不会面临像宋青平这样希望以权谋私的要求,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很多本该被他处理的事都是宋知白帮忙解决掉的。 顾文轩到现在还记得,早在他第一次上战场伤了腿的时候,当时别说宋家,顾家都跌宕不稳地没空看护他。彼时,他还在军部担任个什么文职,每天有很多文件和表格过手,全依仗着宋知白连着半个月的夜里偷偷翻窗出来,帮忙处理。 时常夜里他疼得神志不清的,就迷迷瞪瞪地看到宋知白坐在桌边哒哒哒地敲键盘,问了嘴上也只回淡淡的几句话,事却做得比谁都熨帖。 忽地,顾文轩耳边又是他父亲那句直白地嫌恶,他骂他是用珍珠换了鱼目的蠢货。 旁观者清,他越想越觉得,地位什么的也不是很重要,反正宋家怎么也越不过顾家去。 再看向宋青平,甚至生出些后悔的心思。 宋青平确实挺可爱的,乖乖巧巧,可这样看来和其他家的小少爷们也没什么区别。 说白了都像个重金就能买回来的玩偶,想借着他往上爬。 如果自己当时冷漠点,没有跟宋青平搅合在一块就好了,或者没让宋知白知道就好了。 在那些包含在后悔、愧疚、不满的复杂情绪影响下,顾文轩面无表情地说“顾家子弟从政者不从商,不是拿枪抵着人抢钱的土匪。” 宋青平满脸笑意凝住,瞪大的眼睛里包着不可置信的泪光,“文轩哥哥,我怎么会觉得你是土匪呢?” 顾文轩呵呵一声,无动于衷地看他,“不仅是土匪,还是蠢货?你还有事吗?没有就出去吧。” 宋青平目光里越发地哀伤可怜,“文轩哥哥,你说什 么呢?我听不懂。” 顾文轩猛地一拍床边桌子,“我让你滚出去也听不懂?” 一墙之隔,宋云白正被护工推在走廊上晒太阳。 晒着太阳他手里也没闲着,正拿着纸笔对着一个个人名写写画画。 传来消息,说上次叫去查宋知白身边那美人的手下前几天莫名其妙死了,这是在挑下一个线人。 说来,这方面宋云白总感觉底下人夸大太过水 分太多。 之前那个还说是特种兵退下来的,什么跟踪最长记录二十几年没被发现,结果好家伙,死得比谁都干净利索,原因都查不出来。 要不是肋骨还没接好,自己就上了。 宋知白叹了口气,正想着要不要找宋青平一起出出主意,就眼前一亮,“哥!哥你怎么了你过来!…你干什么去呢?” 不知从哪个病房里跑出来的宋青平却没有搭话,只死死地咬着唇,满脸泪痕地冲下楼梯。 宋青平在医院后门哭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也不知道顾文轩为什么突然变得那样凶。 脸埋在膝盖上,宋青平想起他才被带回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换了父母,莫名其妙就装进宋家少爷的壳子里,还没来得及享受半点温情,就被迫接受众人居高临下的审视。 或许,他是不合格的。 学识不够出众,认不得亲生父母身上衣服的品牌,不知道怎么用刀叉怎么吃牛排,对各个家族之间的关系和地位全然不知,是个除了点宋家血缘外,没有任何倚靠的普通人。 寻常意义上的普通人,和金碧辉煌的豪门比起来苍白得要命平庸得要命,格格不入得就像个闯进宫殿的乞丐。 宋青平觉得顾文轩是不一样的,他挺拔,英俊,是宋父宋母都打心底小心翼翼地维护关系的顾家少爷。 更重要的是,他能轻易地,就把他想要的全都给他,温柔得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童话里专属于公主殿下的骑士。 宋青平承认,自己对顾文轩上心,最初是因为顾文轩第一次出现在宋家的时候,自己就敏锐地意识到宋父宋母慈祥面孔下的攀附。 可即使这份喜欢不够纯粹,自己也是喜欢顾文轩的。 为什么顾文轩要不喜欢他了呢? 是他哪里不乖了吗?为什么已经给了他,又要拿走呢? 顾文轩为什么不愿意帮他了?以后都不愿意再帮他了吗? 宋青平眼泪水 吧嗒吧嗒地淌了满脸,不知哭了多久,一沓冰冰凉凉的湿巾抵在他脸颊。 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眼睛。 轮廓陌生,但里面流转的情绪熟悉得像是照镜子一样,浓晦的阴暗的,装满了不甘和欲望。 那些暗色只是一闪而过,就吓得宋青平往后躲一下,“你是谁?” 那人扬了扬眉,“刘云天。” 他笑起来,“可怜的小羊羔,认识一下,我是刘云天。” —— 连祁再度知道刘云天的消息,是在咖啡厅里。 厚实的隔间挡板完全拦得住外人的窥探和偷听,但按照长官要求,副官声音还是掐的小小的尖尖的。 几乎可以媲美蚊子叫,“…后来刘云天和妹妹一起流浪,截止前两年他妹妹去世,是我们迄今为止能查到最全的消息。” 连祁“继续查,但别再管他了,查流浪星际那个时间段里所有孩子的行踪,我怀疑他冒名顶替。 ” 副官应了一声“好的上将,刘云天今天去医院例行检查,带了一个人回家。” 连祁“谁?” 副官“宋青平,宋家几个月前新找回来的儿子。” 接着报了一下档案,说“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面,排除早先认识的可能。” 闻言,连祁揉揉额角,“这个姓听着也有点熟,宋家关系网有吗?他们家还有谁?” 副官委婉地回答“宋家之前那个没有血缘的假儿子,您也见过,就是您还没碰着,人就往下倒的那个。” 连祁想了半天,反应过来,脸黑了。 他一脚就想把旁边洗手台踹翻,脚都搭上去了,还是忍着轻轻放下来,继而低声问“那人呢?死了没?” 副官咽了口唾沫,试图狡辩,“您说停掉b级和c级指令,所以…” 嘎嘣一下,拳头响了。 副官一副焉头耷脑等着挨骂的怂相,连祁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咬牙切齿地把话题拉回来,“事情还是快点解决的好,你可以预备放答案了,隔着几层放,那些猜了那么久的人,最好全都确信我失踪了。” 副官委屈,“具体怎么做?” 还没得到回答,副官就听到对面有谁敲门说话的声音,连祁语速很快“自己想,军粮喂你是没喂进脑子吗?没事就挂了吧。” 副官“等等,还是有事的,路程少爷说,您再不回来,他就去找您玩,他说他认出了您的手 笔。” 再然后就听到一句匆匆忙忙的滚,通讯就被挂断了。 浑然不知道另一边,服务员女生推门而入后,看向自家上将大人忍不住红着脸问,“您是在厕所里睡着了吗?” 宋知白再度感觉到连祁远远“看”向自己的目光,手一滑,险些毁掉一张快要画好的草图。 沈宁用橡皮擦替他擦掉,宽慰道“不用紧张,机甲和建筑类似,都是要保持一种平衡,只不过一个动态另一个静态。” 他想了想,说“不然明天去我的工作室看看吧,我们拆两个机甲,结构就准了,你画的板太窄了,很难往里面填。” 宋知白“嗯,谢谢,这一幅线条得还是太软了。” 自从宋知白答应和沈宁一起参与机甲设计后,几乎每天,沈宁都会联系他出来一起画图,美其名曰提升技艺,但老实说,宋知白只感觉沈宁比他想的闲太多了。 就像连祁也很闲一样,居然真的每次都跟着出来。 意识到宋知白的走神,沈宁温声“那到底是谁?感觉你很关心的样子。” 宋知白笑了笑,“朋友。” 沈宁把手搭上宋知白的肩,“学长,如果你需要帮忙就找我,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困难陷进什么危险里去。” 宋知白抬眼,就对上连祁看过来的视线,对方正在把一勺子辣椒酱倒进柠檬糕点上,吃得津津有味。 但就是那么魔鬼的搭配,连祁吃下去的举动仍旧是豪迈的,勺子握在手上瞧着比刀还要锋利。 确实有些□□的意思。 宋知白失笑,“你想多了,真的就是普通朋友,小孩子上过战场,所以瞧着有点凶。” 沈宁垂眼遮住眸中暗色,“那需要叫过来一起吗?” 宋知白摇头“不用了,他是来等我的。” 沈宁应了“也是,我们这个项目是保密的。” 宋知白当然知道沈宁的意思,认真保证“我不会泄露给任何人的。” 一场对话很快就结束。 回去到半路上,宋知白和连祁在菜市场里逛了逛。 看到不远处说是荒星里种出来的萝卜,宋知白正要上前,就被连祁挡住,“你去哪儿?” 宋知白“买菜。” 连祁皱眉,很不耐烦又很没有办法地说,“行吧,我跟你一起。” 眼看着连祁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宋知白默默叹了口气。 总这 样跟着他,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连祁把柠檬糖被咬得嘎吱作响,也幽幽地呼出口气。 一时冲动真是亏大发了,得多大的报酬才能请来他这样顶尖高手的贴身保护? 宋知白这天天被人跟踪围堵的,他不管搞不好就要死的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