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之妻》 第一章 好不知羞 太晏明正十年,五月半。 长奎县,青屿村地处稍北,天气转热,田间绿油油一片,麦穗颗粒饱满,低垂着头,只等六月精阳,夏至带来金黄的丰收。 村里人都在为下个月的农忙做准备,余家人也在忙着用藤条编盛粮食的筐斗,余老太太整理好手边的藤条后,往东边屋子瞅了一眼,对三房儿媳妇赵氏问道,“东屋那个还有气没?要是没气了,知会二房早点用破草席子卷了扔山上去,免得在家里晦气!” 赵氏听后,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她倒是命大,我早上悄悄看了一眼,还喘着气呢,没死!” 说完,她用力折了一根藤条,咬牙切齿的道,“还好我们家四哥儿守规矩,没出什么乱子,不然……” 她声音一低,仍旧是一脸愤愤的表情,“二嫂就算是冲喜,也不该什么腌臜货色都往家里弄,差点就祸害了我家四哥儿。”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狠色,“甭管还活不活的成,这人二房是甭想留下了!” 一旁大房夫妻两个人,都低着头忙自己手头上的活,不敢多言语。 东屋,二房媳妇宋氏喂余梦山吃了药,又小心翼翼的查看了自家丈夫左腿的伤口没有出血溃烂,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脸上依旧忧心忡忡。 余梦山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将帕子递给了宋氏,出声问道,“孟家那丫头怎么样了?” 宋氏叹了口气,怕被里间看书的儿子给听到,低声道,“老三因为谨言下了狠手,那丫头两只腿被打的血淋淋的,爹让关到小屋里了,不让人去看,也不让给她治伤,老太太的意思是等她断了气,用草席子卷了扔山上去!” 余梦山听后,有些着急的道,“那哪儿……”话未说完,因为气息浮动,剧烈的咳嗽起来,宋氏忙去给他顺气。 余梦山嗓音有些沙哑的道,“那哪儿成?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说到底都是因为给咱们二房冲喜,才害了人家姑娘……”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去,你去看看那孟家姑娘,要是醒了,就送些吃食,不能真害了一条命。” 宋氏脸上划过一抹为难,若是真的去瞧了,被老太太知道,只怕又要冲她发一顿脾气。 不过她还是应道,“好,我去瞧瞧。” 宋氏正要往外面走,一个清瘦孱弱的身影从里间走了出来,屋内光线不甚明亮,但少年的清隽的脸却格外白皙,那是因为常年生病染了病气才生出的苍白肤色。 “我去吧。”少年声音淡淡,不急不缓,别有一番书卷味道。 宋氏和余梦山都有些怔愣,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对孟家姑娘不闻不问的儿子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去看她。 余梦山先回过神来,看着自家病弱的儿子,道,“启蛰去也好,把这些吃食给孟家姑娘送去。” 他指了指床头边碗里的窝窝头,这是余梦山早上吃饭时特意留下的。 余启蛰缓步走到床边,将碗里的窝窝揣在了袖口里,往外面走去,虽然身体因为生病格外孱弱,但是他走起路来,脊背挺如玉竹,格外笔直。 宋氏望着自家儿子的背影,小声道,“启蛰会不会心里怨上孟家姑娘?” 余梦山摇了摇头,“我看不会,他性子太过冷淡,对孟家姑娘又无半分心思,一点都不在意又哪里来的怨?” 余启蛰已经揣着窝窝来到东屋角落的废弃小屋,小屋原本是余家的灶房,后来砌了新的灶房,这间小灶房便废弃了,扒掉灶台后,用来堆积一些杂物,当做柴房使了。 余启蛰推开了小柴房的木门,荡起一片浮尘,他用袖子扇了扇,微微皱眉,看了眼门角上的蜘蛛网,半蹲着身子进了小屋。 小屋里躺在地上的余娇意识刚刚清醒,眼睛却像抹了浆糊一般,怎么都睁不开,她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尤其是胸口和双腿,就好像是出了一场车祸,身下躺着的地方又冷又硬,鼻翼间弥漫着一股霉味。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余娇睁开了眼睛,一张玉面俊秀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背光出现在余娇的视野里,见男子一身长袖阔摆交领右衽青衣,她清亮的眸底闪过一丝疑惑,搞什么?难道自己在做梦? 余启蛰见余娇已经醒来,没有做声,拿出袖口里的窝窝,递向了余娇。 余娇看了一眼他手上黑黢黢的‘东西’,勉强认出是窝窝来,想要伸手去接,这一动却牵住了胸口的肋骨,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小脸也更惨白了几分。 余启蛰见状,微微弯腰,将窝窝头塞进了余娇的手中,转身就朝小屋外走去。 余娇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干裂的唇舌,让她本能的朝面前的隽秀少年道,“小哥哥,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余启蛰动作微微一僵,背对着余娇的脸上浮现一抹薄怒,这女子,真是好不知羞! 他袖摆一拂,离开了小屋。 余娇一脸莫名,虽然目之所及是少年的背影,却总觉得他好似生气了。 她不过是要一杯水,他生什么气? 余娇想要翻个身,刚一动作,便疼得‘嗤’了一声,她用手摸向胸口,果不其然,肋骨断了一根,好在没有错位,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只是双腿疼得像是断了又怎么回事?余娇微微抬头,朝双腿看了去,只见裙摆上全都是血污,用手摸去,是一道道鳞次栉比的伤痕,完全是被虐打过后的样子。 余娇疼得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她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破旧的小屋,旁边堆积的都是一些农具,有一扇天窗,屋顶有不少缝隙,而她躺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穿着也是古人衣裳,这个无厘头的梦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闭上了眼睛,想着睡醒再睁开眼,应当就会回到自己松软宽阔的大床上,浑身的疼痛也就不存在了。 院子里,余启蛰从小屋出来后,便被三房赵氏和老太太给瞧见了,老太太叫住了他,“死了没?” 余启蛰淡淡道,“还未。” 说完,便走向灶房,从木桶里舀了一碗清水,端着走了出来,往小屋行去。 余老太太瞧见,皱眉道,“五哥儿,把水泼了!” 第二章 少小三元 余启蛰在余家一众兄弟中排行第五,家里人常唤以排行唤几个孩子。 余启蛰没有做声,也没有停步,稳稳的端着碗中的水,走向院角的小屋。 余老太太气的将手中藤条一摔,“二房养出的好儿子,整天病殃殃的,专会跟我作对!” 三房赵氏跟着磨牙道,“不就是年少中了小三元,这些年来一无是处,整天吃药,二房还给惯上了天!” 一旁编粮斗的老大余樵山有些听不过去,闷声道,“五哥儿是被身体给拖累了,不然指定能中榜做官老爷。” 余老太太闻言,不再作声,老爷子还指望着余启蛰哪日身子骨好了,能下考场,中个举人老爷回来。 余娇也听见了外间的说话声,只是不甚清晰,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却毫无困意。 木门咯吱一声,小屋再次被光亮席卷,余娇掀开眼皮,一只盛着水的粗瓷碗怼到了她面前,抓着碗的那只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整齐,指尖如玉,素白的皓腕掩在青衫广袖下。 余娇睨着少年清卓的面容,勾唇露出自以为十分风情的一笑,想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大胆调戏道,“小哥哥,奴家胸口疼,你喂奴家好不好?” 余启蛰闻言,皱起眉头,唇角紧绷,低声道,“不知羞耻!” 语毕,端着水碗,转身就走。 余娇在心底轻‘咦’一声,这和她想象中的美梦怎么不太一样,这貌比潘安的美少年为何对她如此冷淡? 只是她口渴的紧,眼看美少年就要离开小屋,她软声道,“小哥哥,我肋骨断了,胸口真疼得厉害,动作不得,你忍心看我渴死?” 少年清瘦的身影转了过来,玉容冷眸,面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桃花眸底藏着一抹厌恶,半蹲下身子,将瓷碗重重的放在余娇身旁的地上。 “死了更好。”余惊蛰低声吐出薄凉的几个字。 少年意冷声冷,饶是五月艳阳天,日光极暖,也遮不住他眸底如晨冬冰凌般的寒意。 语落,便站起身,青色长袖翻卷起显而易见的排斥,转身朝外行去,青色背影如万色江岸一点云烟碧色,虽带着一丝孱弱,脊背却挺如青松翠竹,身影消失在被带上的木门处,小屋里的光线也随着紧闭的木门,变得昏暗了许多。 余娇苦笑一声,费力端起地上的瓷碗,送往唇边,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大口,饮尽最后一滴,干渴龟裂的唇才得了几分浸润。 解了渴,腹内空空,余娇抓起粗瓷碗里的黑窝窝,送到嘴边,十分怀疑这东西吃了会不会食物中毒,迟疑着咬了一小口,尝出了杂面馒头的味道,方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缓解了腹内饥饿,余娇重新闭上了眼睛,盼着一觉醒来,回到现实世界。 可胸口的闷疼和双腿火辣辣的伤痕,无不在提醒着她,这就是现实。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余娇迷迷糊糊的再次睡了过去。 见余启蛰回了房,三房宋氏关切的问道,“孟家姑娘怎么样了?方才可是被你祖母瞧见了?” “已经醒了。”余启蛰简短的说完,就去了里间,看书去了。 卧在床榻上的余梦山听言,放心了不少,对宋氏道,“晌午饭给孟家姑娘悄悄留一些。” 宋氏点了点头,“我去做饭,你要是想起身如厕,就喊启蛰。” 余梦山看了妻子一眼,眸底温暖,笑着应了声。 宋氏也跟着笑了笑,朝外面走去。 二房唯一的儿子余启蛰娘胎里带出的弱症,自小体弱多病,却惊才绝艳,聪慧过人,十二岁那年童生试下场科考,虽县试,府试,院试均夺案首,拿下小三元,中了秀才,却损了身子根本,自此身子如漏筛,弱不禁风,大病小病不断,灌了不知多少汤药都不见效。 余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太医,后来惹了罪责遭贬,余家后代渐渐败落,但也算是杏林中人,只是传至现在,余家后人所会者无几,余老爷子尚会些微末医术,是村子里的土郎中,却调理不好余启蛰的身子。 请了县里最好医馆的大夫给瞧,却被断言,余启蛰岁不过二旬,常人身体里有生机和精气,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滋养着人的躯体,而余启蛰的生机却是用一点便少一点,药石无医,除非大罗神仙下凡。 偏偏余启蛰又是不世之材,当年不过十二岁便拿下童生试的小三元,余老爷子想要光宗耀祖,只盼着将来哪一日,余启蛰的身子骨能好转,再下场科考,为余家挣个功名回来,才一直忍痛花银子给二房用药。 宋氏去了灶房,淘米生火做饭,却忍不住悄悄抹泪,心头苦涩不已。 本就是穷苦人家,启蛰一直体弱多病,吃药也总不见好,老太太和三房早有不满。偏命运弄人,屋漏偏逢连夜雨,丈夫余梦山前些时日去山里采草药,偏巧碰见野兽,被咬断了腿,她们二房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二弟妹,你做饭呢?我给你搭把手。”大房媳妇张氏方才瞧见宋春往灶房来了,知道她要烧火做饭,就跟过来想帮忙。 宋氏忙拭去脸上的泪水,道,“不妨事,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你还是帮娘编粮斗去吧。” 张氏已经走到灶下帮忙烧火,她往灶里添了快柴,已经瞥见宋氏微红的眼角,笑着出声道,“樵山和三房都在呢,不差我一个,下个月才收麦呢,总能编好的。” 宋氏没再说什么,熟练的将锅洗刷干净,倒了一点猪油,把泡好的茄条放进了锅里,又掺了些菌菇,翻炒起来。 在油锅滋滋的声响间,张氏低声安慰道,“二弟妹,人要往后看,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别太难过,现在二房还得靠你撑着呢!” 宋春听得鼻头一酸,忍泪笑道,“我晓得,可这日子咋就过的这么难,越发叫人觉得没有盼头了。” 张氏也知道二房现在的境况放在一个女人身上那都觉得苦,心里颇有些同情宋氏的遭遇,宽慰道,“咋没有盼头?说不准哪日五哥儿的身子就好了,你得想开些。” “要真能好……我就是折寿十年二十年,也愿意。”宋氏情愿用自个儿的命去换儿子一条命。 第三章 自生自灭 余家誰不知道余启蛰活不过两旬,张氏说这些也不过是想让宋春有些盼头,她喟叹道,“会好起来的。” 宋春擦了擦被烟火熏出来的眼泪,将米下了锅。 焖好饭后,宋氏拿出一只黑色瓷碗,盛了一些出来,又在饭上夹了一些菜,往外面瞧了一眼,又盛了一碗,对灶下的张氏解释道,“我给孟家那姑娘弄些吃的。” 张氏叹了口气,“也就是你心善,那孟家姑娘着实不是个东西,换做我,可真就听老太太的,一张席子卷着扔山上去了。” “到底是一条人命。”宋氏只盼着多积德积福,老天好能善待怜悯她家启蛰,让他的身体赶紧好起来。 她将一碗饭藏在了袖摆下,另一碗用手端着朝外间走了去。 老太太和三房几个仍在院子里编粮斗,瞧见宋春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饭,松弛的眼皮微耸了下,问道,“饭烧好了?” 宋氏身子微微一僵硬,忙将袖摆下的那碗饭又往里藏了藏,道,“烧好了,我先把饭给梦山端去。” 老太太脸上划过一抹不高兴,自从老二余梦山摔断了腿,宋氏每回做饭都要先盛了给他端去,不将他们这些老的放在眼里,可这是老爷子默许的,老太太也不好发作。 宋氏见老太太脸色不好看,转身快步往东屋走去,生怕被老太太发现她盛了两碗饭,不然又是一场泼天的暴风雨,到底是后来的娘,村里都说余周氏心善,待余家前头那位过世的媳妇留下的两房儿子如亲生一般,但内里的天差地别,只有他们余家人自己知道。 回了屋,宋氏将饭搁在了小桌几上,对余梦山道,“娘还在院子里呢,过会我再把饭给孟家姑娘送过去。” 说完,去里间喊了余启蛰去堂屋吃饭,她自己则伺候余梦山进食。 余梦山摇了摇头,接过宋氏手里的碗,“我只是腿废了,手又无碍,你也快些去吃饭吧。” 他心疼妻子这些时日因着照顾他,连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家中余粮要吃到这一季收粮,前些时日又置换了番麦种,所剩粮食不多,每日用多少粮做饭都是精打细算着的,余家的饭也都紧着干活的男人们吃,女人们只能吃上一小碗,去的晚了,根本没有剩饭,只能吃些干硬的锅巴。 宋氏也知道丈夫所想,心中甚是慰贴,笑着给余梦山递了筷子,才往堂屋行去。 饭桌上,老太太瞥了一眼宋氏和余启蛰,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心气格外不顺,好好的一家子,偏生二房事最多,有个不断生病花银子的药罐子,又弄出个被咬断腿的余梦山,就剩下两个女人,哪有什么劳力,这以后全家不都得贴补着二房。 余老太太替自己的三儿子觉得亏得慌,但是又发作不得,不然显得她这个后来的继室苛待前头那位留下的两个儿子。 她只能继续拿孟余娇说事,吃完饭,老太太撂下碗,掀起眼皮,瞧着宋氏道,“今天晚上,把孟家那个不要脸的给我扔山上去,省的将来事情传出去,丢了咱们余家的脸面,四哥儿已是下场科考的人,没得毁了他的名声。” 宋氏脸微微一白,有些食不下咽,低声细语道,“娘,孟家姑娘已经醒了,到底是一条人命,好在她……也没真的出格,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留她一条人命,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老太太将筷子一把摔在了桌子上,宋氏吓得浑身一颤。 “你好大的口气,你们二房想积德行善,就任这脏水污着四哥儿,连他的前程都不顾了吗?”老太太怒声道。 三房赵氏接过话,冷嘲热讽的道,“二嫂你也太自私了吧,你想留着孟家那个祸害,好让她将来再爬上我们家谨言的床不成?你们二房冲喜冲来这么个晦气的祸害,是想留着恶心誰呢?” 宋氏被气得脸红,争辩道,“三弟妹,你这话有些诛心了,我万没有半分要害四哥儿的意思,等孟家姑娘好了,我赶她走便是。” 听到冲喜两个字,一旁坐着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慢悠悠喝茶的余老爷子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前些日子余梦山摔断了腿,是他觉得二房的时运不太好,提议冲喜,想要冲冲二房的晦气。 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家之长的架势来,“都吵什么吵!” 宋氏忙噤了声,盼着老爷子能有些怜悯之心,留那孟家姑娘一条人命。 “你们娘说得对,孟家那个到底是祸害,做出那不知廉耻的丑事来,若是放在寻常姑娘身上,早该将她浸了猪笼了事,但是这事儿关乎四哥儿的声誉,不能叫人知晓,不然不知会传出怎样的闲话来!”老爷子一锤定音道,“把人扔山上任她自生自灭,也不算咱们余家害的。” “可是爹……”宋氏还想再继续为孟家姑娘求情,余老爷子冷眼一扫,皱眉道,“二房媳妇,你一向是个顺悌的,莫要一再跟你娘顶嘴,她也是为了你们二房好。” 宋氏只得咽下嘴里未说完的话,她担不起忤逆长辈这样的指责。 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低头吃饭的余启蛰,突然放下了碗筷,清亮的眸子看向余老爷子,缓缓出声道,“让她留下吧,我觉得近来身体有所好转,兴许下年秋闱就能下场了。” 老爷子有些许震惊,毕竟从他提议冲喜,到买了孟家祸害进门,五哥儿一直都冷冷淡淡的,从未见他与孟家姑娘亲近过,如今怎的开口帮着那祸害说话了? 他探究的看向自家这位最小却也最是钟灵俊秀,出类拔萃偏生早夭命相的五孙子,发问道,“当真?” 余启蛰苍白隽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坦然镇定,点了点头。 三房赵氏叫嚷了起来,“五哥儿你莫要胡说,为了那么一个晦气的人,你竟都敢拿你的身子扯谎了,你那身子骨誰不知道?如何会好转……” 余启蛰朝赵氏看了过去,桃花眸清冷如水,明明是弱不禁风的孱弱病姿少年,偏有一身沉静骇人的气势。 赵氏声音渐小,余下的字眼都吞进了肚子里。 第四章 柳下惠 老爷子摸了摸胡须,虽然对余启蛰的话半信半疑,但终究是对他能再下场科考,替余家挣功名一事抱有莫大的希望,迟疑着道,“既五哥儿这么说,那就听天由命吧。” 三房夫妻俩当即脸色都不好看起来,正要出声,老爷子又道,“你们誰都不许给孟家那个祸害医治,若是她能挺过去,那便是她命大,还有,咱们家的粮食如今自己吃都不够,谁敢给她送吃的,那便自己饿着肚子。”说到后半句,老爷子着重的看了宋氏几眼。 老太太原本也有些不高兴,但是听老爷子说不准给孟余娇医治,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老三怒及动手,抽藤条的时候使足了力气,便是寻常男子也是要去半条命的,何况姓孟那女子昨晚还吐了血,若是不及时诊治,指定活不成。 事情争论到这里,算是有了个结果。 宋氏也没想到自个儿子会站出来帮孟家姑娘说话,老爷子还真就听了进去,可见公爹心里还是极疼启蛰的。 她和大房张氏一起收拾碗筷去灶房洗刷,见余启蛰回房,忙小声道,“你把屋里的饭菜给孟家姑娘送过去。” 余启蛰没有表态,宋氏只当他不愿意,心下想着等收拾好了灶台,自个儿再将饭给孟家姑娘端去。 在刷锅的时候,她无意间抬头往灶房小窗外看了一眼,正瞧见余启蛰从东屋出来的背影,不由笑了笑,自家儿子到底是面冷心善。 院中无人,余启蛰快步来到小屋处,推开木门,发出‘咯吱’的声响,垂眸瞧见余娇正紧闭双眼似在酣睡,清秀的小脸恬静无暇,只是那双弯弯的柳叶眉微蹙着。 余启蛰无声将手里端着的那碗饭放在了她稻草旁的地上,拿起地上已经空了的水碗,回了东屋。 余梦山见他拿了一直空碗回来,有些吃惊的道,“孟家姑娘这么快就吃完了?” “不是。”余启蛰简短的道。 往空碗中倒满了温白开水,余启蛰端着碗又回到了小屋,这次的推门声吵醒了躺在稻草堆上的余娇,她睁开双眼,望向余启蛰。 余启蛰动作微微一滞,回避开余娇清亮水盈的杏眸,半蹲下身将手中盛满水的粗瓷碗放在了余娇触手可及的地上,起身往外走去。 余娇忍着浑身的疼意,朝余启蛰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朝代?” 余启蛰微微一顿,回身看向余娇,桃花眸中闪过些许惊骇。 余娇用手撑在地上,缓缓坐起半截身子,忍着胸口的闷疼,再次重复道,“什么朝代?我……是谁?” 余启蛰眸光微闪,紧绷的唇微启,淡淡回应道,“太晏,你……孟氏余娇。” 余娇听了余启蛰的话后,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了垂在地面的衣摆,深吸了一口气,沉寂良久,才对余启蛰出声问道,“你是余家五哥儿余启蛰?我冲喜嫁给了你?” 余启蛰原以为她被打坏了脑子,现见她这么清楚的说出‘冲喜嫁给’几个字,脸上升腾起一股热气,耳根微红,面上划过一丝薄怒,少见情绪难以自持的道,“你既清楚,就不该做下那等不知廉耻之事!” 说完,甩袖关上木门,转身快步离开。 背靠泥墙半坐着的余娇在心底哀嚎一声,妈的,贼老天玩她! 刚才迷迷糊糊假寐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也叫余娇,只是姓孟,是余家买来给二房病恹恹的小儿子冲喜的媳妇。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梦,只是这个身体的记忆而已。 她原以为自己没死,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现在看来,她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灵魂复活在一个没有历史记载的朝代的同名女子身上了。 余娇此刻十分头疼,这个孟余娇给她留下了一个极大的烂摊子,原身的主人知道余家二房儿子是个病痨鬼,不知哪日就死了,在听了余家有心人的挑唆后,在余家目前最有前途的子弟中,选了三房的小儿子余谨言,趁他从书院回家休憩的时候,脱光爬上了余谨言的床。 结果……余谨言是个柳下惠,进门看见脱光躺在他床上的孟余娇,直接转身出门告诉了余家人,孟余娇怕极,跑出余家,余家人怕事情闹将出去,对余谨言的名声不好,就出来追。 孟余娇慌不择路,在山脚下绊倒,摔断了胸口的肋骨,被余家人捉了回去。 余谨言的父亲,三房余汉山怒不可遏,用藤条生生将孟余娇打了个半死,关在了这个小破屋里,想来孟余娇是捱不住没气的,然后她就莫名其妙的魂穿了过来。 余娇现在想起先前刚醒时,嘴贱调戏余启蛰的一幕,只觉愈发头疼。 在孟余娇的记忆中,余启蛰是个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小古板,高岭之花般清高孤傲的病痨鬼。 从来不让孟余娇进他的屋子,孟余娇来到余家这么些日子,与余启蛰说过的话甚至还不到十句。 前脚孟余娇刚脱光爬上了余谨言的床,后脚她醒来,顶着孟余娇的身体,恬不知耻的调戏余启蛰,只怕彻底在余启蛰的心里坐实了放荡女的标签。 余娇也没羞愧太长时间,这身子的双腿被打伤得极为严重,如果不及时医治,天气这么热,很有可能会化脓,到时候只怕这双腿都保不住。 可她现在被关在这小破屋里,空有一身医术,也没办法给自己诊治。 余娇端起地上余启蛰送来的那碗饭,有些食不下咽,好在她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对突然来到这个地方,并无太多惊慌。 二房宋氏洗刷好锅碗后,回到东屋,见余启蛰已在自己屋里桌前坐着看书,吞吞吐吐的问道,“启蛰,你真觉得身子好些了吗?” 余启蛰头未抬,目光仍旧黏在书本上,淡淡道,“并未,只是诓骗爷爷。” 宋氏虽心中已然猜到,倒还是不死心,人在绝望中,总会还有一丝不死心的奢望和期待。 她闻声,收敛心底的失望,努力做出无碍的样子,对余启蛰道,“你去瞧瞧孟家姑娘可吃完了饭?把碗收回来,免得叫人看到。” 第五章 撒娇寻药 余启蛰想起方才孟余娇眸光清亮竟无一丝愧意坦然看向他的模样,有些不情愿,但也晓得母亲偷偷给孟余娇留的饭,遂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站起身,往外间走去。 余启蛰长身玉立站在小屋门口,再次推开了门,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余娇,径直去拿地上的碗筷,见碗中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才出声道,“不是顿顿都有饭给你端来的。” 余娇从余启蛰一进门便盯着他,听他这么说,浅浅一笑,眉眼弯弯,装可怜道,“我双腿疼得厉害,胸口的肋骨也摔断了,实在吃不下东西,你能不能帮我找些草药来?” 她水盈盈的双眸一眨不眨,饱含期盼的看着余启蛰,眸光清澈水润。 从孟余娇的记忆中,余娇知晓余家老爷子是个土郎中,平日经常给村里人看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余家晒了不少草药。 余启蛰虽然对她嫌恶的很,但还是给她端来了吃食和水,可见是个嘴硬心软的,所以余娇才会软声央求他。 果然,余启蛰并未一口回绝,而是道,“我并不通药理。” 余娇知他不会医术,继续柔声央求道,“我知晓一些岐黄之术,你只需帮我拿些药草便可。” 余启蛰虽然心有疑惑,孟余娇又怎会岐黄之术?但懒得刨根问底,只是态度冷淡的道,“你要什么草药?” 余娇见他这般询问,就知道有门,忙道,“马兰,旱莲草,松香,皂树叶,各五钱,研细成粉。” 余启蛰听她说的像模像样,似乎真懂药理的样子,心头疑问更甚,不过并无意了解,他已打算等孟余娇伤好,便赶她离开。 见余启蛰转身向外走去,余娇忙追加了一句,“再帮我弄些药酒过来。” 余启蛰没有做声,但是余娇知他听进了耳朵里。这人就是面上看着冷淡难以接近,但内里还是软和的。 她要的不过是外敷的一些伤药,内服的方子她也有,但余家人对她的态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哪里会容得下余启蛰给她煎药。 余老太太和三房赵氏都有睡晌午觉的习惯,现下院子里只有大房夫妻俩仍在用藤条编粮斗,见余启蛰从小屋出来,小两口都没有做声。 余家老太太是余老爷子的续弦,大房和二房是余老爷子前头那位妻子生下的,唯有三房才是余周氏亲生的,因此大房和二房亲兄弟俩关系更加亲近一些。 余启蛰缓步在院子里晾晒的药材中寻找起孟余娇所要的药草来,虽然不懂药理,但是在余老爷子行医治病的耳濡目染下,余家人多多少少都认得一些药材,寻常也没少上山采药,卖到镇上医馆,这也是余家人除了种田之外的主要收入了。 见余启蛰在弄药草,大房张氏小声问道,“五哥儿,你弄草药做什么?” 余启蛰对大房一向敬重,余梦山上山采草药被野兽咬断了腿,就是余樵山背回来的,从余梦山出事后,大房夫妻俩没少帮扶二房。 他低声答道,“给她寻些治伤的药。” 这个‘她’是指誰,不言而喻。 张氏小声替余启蛰鸣不平道,“给她找草药做什么?五哥儿,那种人你管她死活!” 尽管孟余娇跟余启蛰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也没有拜堂行礼,但她是以余启蛰冲喜娘子的身份来的余家,脱光爬上堂兄弟的床,真是够下作的,放在任意一男子身上誰能受得了? 余启蛰没有做声,只低着头继续翻找草药,他倒也并非真的对孟余娇的所作所为没有芥蒂,这女人做的事着实过分,可说到底还是他的身体不好,没的白搭上人家姑娘的一辈子。 这些年的冷言冷语和嘲笑,他已经习惯了,无所谓孟余娇再来这么一出,当初冲喜之事,他便是反对的,可奈何老爷子信了方士的话。 “你少说两句。”余樵山用胳膊肘拐了拐张氏,男人都要颜面,五哥儿虽年轻,可遇到这种事情,心里怕也是不好受的。 张氏也就是替二房鸣不平,当初要买孟家姑娘进门的是老爷子,现在闹出事来,全都推在了二房头上,没这么欺负人的。 张氏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怕余启蛰翻找太长时间,被三房和老太太给撞见,她放下手中的藤条,走到晒着草药的木架前,低声问道,“还差哪些药?” “还差一味旱莲草。”余启蛰道。 “旱莲草?我记得上次晒干后,爹收了放在西侧间了,我去找找看。”张氏说着往堂屋走去。 存放草药的屋子挨着三房几口人的住处,张氏脚步放得极轻,在堂屋的西侧间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旱莲草。张氏刚抓了一把要往外面走,就被从旁边屋子出来的老三余汉山给撞了个正着。 他瞧见张氏躲躲闪闪的模样,出声问道,“大嫂,你偷偷摸摸的干嘛呢?” 张氏将旱莲草遮在袖摆下,丝毫不怵的反驳道,“誰偷偷摸摸了?我嗓子疼,抓把药煎水喝还用得着偷偷摸摸?” 余汉山盯着她的右手,探究道,“嗓子疼?大嫂你又不通药理,别拿错了药。” 张氏嫁进余家快二十年了,还是知晓一些草药的用途的,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就是上火嗓子疼,抓了把金银花,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老三,你盯我盯贼呢?” 余樵山已经听见了屋里的动静,见张氏走了出来,帮腔道,“没找见金银花?要不我把爹喊醒,让爹给你开副方子?” 张氏会意,摇了摇头,“爹贪晌觉,我就是上个火,又不是什么大毛病,煎碗金银花喝了就能败火。” 说着,她往灶房走去,好似真的要煎金银花水喝。 见余启蛰仍站在院子里,出声道,“五哥儿,你帮我拿只药罐子。” 余启蛰端着药罐子进了灶房,张氏赶忙将手中的旱莲草塞给了他,低声问道,“这些可够?” “够了。”张氏这一把抓的可不止五钱,绰绰有余。 “我来煎药吧。”张氏一边洗刷药罐,一边道,反正她已经跟老三说了要煎金银花水喝,也就帮着把药一气儿给煎了。 余启蛰摇了摇头,“谢谢大伯母,这些草药都是外敷的,不用煎。” 第六章 帮忙上药 张氏笑了笑,有些怜惜的看着余启蛰,“自家人谢什么谢,快给孟家姑娘送去吧。” 余启蛰点了点头,往外面走去,张氏用药罐盛了些水放在灶上煮了起来,说谎还得圆起来,免得叫三房抓住她什么错处。 余启蛰揣着草药回了东屋,宋氏趁晌午天热正在给余梦山擦身子,见余启蛰空着手进屋,抬头问道,“碗呢?” “她还没吃完。”余启蛰答完,便在屋里找出药碾子和药杵,将草药倒进了凹槽里,准备研磨成粉。 宋氏瞧见,忙三两下将余梦山的身子给擦完,道,“你摆弄药碾做什么?别累着了,快去屋里歇着吧。” 余启蛰简短的道,“不累。”好看的骨节抓着药杵,细细碾起草药来。 余梦山认出药碾里全都是止血消肿,治疗外伤的草药,询问道,“可是在为孟家姑娘弄伤药?” 余惊蛰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余梦山脸上浮现愁容,对宋氏道,“听你先前所说,孟家姑娘被老三打的伤势应当不轻,只怕这些外敷的伤药治不了根本。” “爹在饭桌上放了话,咱家人誰都不能给孟家姑娘医治,也不准给她饭吃。”宋氏收拾了余梦山换下的里衣,对正在碾药的余启蛰道,“去给孟家姑娘送药的时候小心些,别被人瞧见了。” 余启蛰点了点头,宋氏搜罗了全家换下的脏衣服,塞了满满一草篓,背着去村头小溪边浣洗。 余启蛰身子骨弱,碾药草虽然要不了多少力气,但他没弄多久,额头就沁出了细密的一层汗珠。 素日都是余梦山帮老爷子磨药捣药,余启蛰只看过几次,现下才知道这碾药也是力气活。 “要不还是爹来吧?”余梦山见他做的十分辛苦,不落忍的出声道。 余启蛰摇了摇头。好半天,才将几味药材磨碎,只是十分不均匀,旱莲草已经磨碎成粉了,但皂树叶只是碎成了小块,余启蛰将药粉从药碾里倒了出来,用黄草纸包好,拿了药酒,起身送去小屋。 余娇正百无聊赖的躺在稻草堆上,思索着以后该何去何从。 听见脚步声和推门声,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余启蛰手中的药包上,顿时喜笑颜开,眉眼弯弯,伸手接过了药包,嘴里还不忘道,“我就知道五哥儿你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她迫不及待的打开纸包,看见里面磨得‘疙疙瘩瘩’十分不精细的药粉,杏眸中流露出一丝微微的嫌弃,“这是你磨的?” 把药粉磨成这种粗糙的样子,要是在她家的中医馆里,这种弟子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余启蛰微微眯了眯桃花眸,皱眉冷淡的道,“不能用?” 余娇顿时醒悟,如今寄人篱下,就连苟延残喘都得仰人鼻息,哪儿还轮到她挑三拣四。 余娇当即讨好的笑道,“能用,能用!效果都一样,辛苦五哥儿了。” 余启蛰耳根微微一热,明明再正经不过的‘五哥儿’三个字,从孟余娇的口中说出来却像是狎昵的五哥一般。 放下药酒,他转过身,就要离开。余娇却软声唤住了他,“五哥儿,我胸口肋骨断了,不方便弯腰,你帮我上了药再走好不好?” 她不是没看出余启蛰对她避之不及,可现在唯一能使唤的也只有他了。 余启蛰自是不愿的,孟余娇伤在腿上,他若是帮她上药,势必会有逾规之举,可她眼下的确自己上药不便,余启蛰有些犹豫。 瞧见余娇一直用水润清澈的杏眸望着自己,唇角弯弯,眉眼含笑,温温软软的样子,余启蛰终究是心软妥协。 “五哥儿最好了。”余娇见他返身拿起药酒,喜笑颜开,软声道。 余启蛰微微撩起余娇染了血污的裙摆,见她裙摆下白色裤腿已经被打成褴褛,血肉模糊的黏在两只小腿上,忍不住微微皱眉,三叔下手未免太狠了一些。 余启蛰看着余娇的双腿,不知该如何下手,余娇出声提醒道,“把裤腿挽起来,喝一口药酒,喷在伤处,撒上药粉便可。” 余启蛰手指动作极其小心的翻卷起余娇的裤腿,鳞次栉比的伤痕映入他的桃花眸中,令余启蛰动作微微一滞,不由抬眸看了一眼余娇。 余娇朝他报之一笑。 余启蛰垂下眸子,这女人可真是……够能忍的,双腿明明血肉翻飞,布条都被抽打进了血肉里,还能谈笑自若,他自问可做不到。 余启蛰没有照余娇说的做,而是站起身来,“我去打盆水来。”离开了小屋。 余娇靠在墙边,勾起唇角,玩味一笑,余家这个五哥儿还是挺有人性的,虽然冷情冷性,但是个会心疼人的,孟余娇真是想不开,放着这么好的一个潜力股相公不要,非去爬别人的床,余娇私心觉得她有些蠢。 不多时,余启蛰端了一盆水回来,放在余娇脚边,掏出帕子打湿后,对余娇道,“忍着些。” 说完,便用打湿的帕子去擦拭余娇腿上的血污,余娇疼得眉心骤然紧蹙,咬住了牙关,小脸惨白一片。 余启蛰没有抬头,小心避开尚未结痂翻着红白血肉的伤疤,不多时,整个帕子便被染红了。 他在水盆里将帕子清洗了一遍,把余娇两只腿上的血污都擦拭干净,目光落在余娇右腿那道最深的伤处,已经被血水染红的布条粘黏在了翻飞的血肉里,若是将布条撕出,可想而知该会多疼。 余娇见他顿住,轻喘了一口气,淡定自若的道,“没事,我不怕痛的,你撕吧。” 余启蛰当她真不知痛,毕竟这伤就算放在男人身上,也早该疼得痛叫连连了,可方才他好几次擦碰到她的伤处,她也没发出什么声响来。 便当真下了手,将卡在血肉里的布条给撕扯了出来,余娇疼得闷哼出声,额头冷汗滚滚而落,牙关生生咬出了血,此刻不光脸色煞白,就连唇都褪了色。 余启蛰捏着血色布条,看着余娇惨白如纸的小脸,一时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余娇在心底把余汉山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才缓过劲儿来,见余启蛰停在那里,余娇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别愣着,喷药酒,上药。” 第七章 退亲 余启蛰收敛起心中纷杂的情绪,见余娇腿上方才撕下布条的伤口流出血水来,忙拿起药酒喝了一口,结果因为太慌乱,竟不小心咽进了喉咙里。 余娇看见,‘扑哧’一笑,乐了起来,杏眸弯弯,瞳孔闪烁着亮光。 余启蛰少见的失态,病态白皙的清隽脸庞有绯色缓缓晕染开来,水色薄唇也染上了颜色,他避开余娇清亮的视线,低头又饮了一口药酒,这次小心的含在口中,喷洒在了余娇双腿上的伤处。 火辣辣的疼意再次袭来,余娇没了心思玩笑,双手紧握成拳,咬唇忍耐着。 余启蛰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将余娇隐忍的样子尽收眼底,洒药粉的时候,突然间很是自责为何先前没有将这些药材磨得更精细一些。 将药粉细致的覆盖在所有伤痕上,余启蛰用纸包好剩下的药粉,出声问道,“这……药真的不影响药效吗?” 余娇疼得几乎脱力,懒散的靠在墙边,听到余启蛰发问,看向他手中的药包,笑道,“不影响。” 虽然余启蛰表情依旧冷淡,声音清冷,但是余娇能听出他隐藏的关心。 余启蛰见她笑容明媚干净,心头微微一动,随即很快冷下脸来,将药包放在余娇手边,端起已经被血污染红的水盆,往外走去。 余娇对他的冷漠寡言已经有所了解,朝他的背影道,“余启蛰,谢谢你。” 余启蛰没有回应,端着木盆继续往外面走去,还没忘带上了小屋的木门。 腿上的伤被处理好,余娇舒爽了许多,合上眼皮,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她下意识的去摸床头灯的开关,只摸到一把稻草,才恍然想起,如今所处的境地,不由自嘲一笑。 是该好好想想,以后以孟余娇的身份该如何生活下去。 在孟余娇的记忆中,她与她娘亲柳三娘的关系十分冷淡,倒是父亲孟青云格外偏疼她,宠她比小儿子更甚,只可惜孟青云一年前就过世了。 柳三娘对孟余娇的不喜在孟青云过世后日趋明显,有时看孟余娇的眼神就像是仇敌一般,根本不像是从她肚皮里爬出的女儿,不然也不会由着孟余娇大伯做主把她卖给余家冲喜。 如今孟余娇的身契在余家,孟家是回不去了,就算是回去,想来她跟柳三娘生活在一起,应该也愉快不到哪里去,余娇盘算着先在余家将就一段日子,等拿回身契,再天高任鸟飞,去过自己的潇洒日子。 - 这日,余娇被一阵吵嚷声给弄醒了,她的腿现在已经可以走动,伤口也全都结了痂,可能因为年轻,身体的自愈能力还是挺强的,只是前胸的肋骨还没长好。 她挪动到小屋的窗口处,悄悄探头往外面瞧去。 余家院子里围墙外都站了不少人,很是热闹,只是余家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与另外一家人正脸红脖子粗的对峙着。 长相精明,穿着枣红色斜襟长衫的妇人开口道,“聘礼都还给你们了,你们余家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当初你们余家下聘给了五两银子,我们刘家可一文也没少!是你们家余谨书没本事,下场三年连个秀才功名都捞不到,我们刘家的闺女自小学习诗书礼仪,可不是要嫁给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夫的!你们余家别纠纠缠缠的让乡里乡亲们看笑话!” 余家三年前,给三房大儿子余谨书定了一门好亲事,是附近村子刘举人家的姑娘,余家对这门亲事十分看重,原本定了今年秋后就是婚期,眼看没多少日子就到了,谁想刘家人竟在这个时候上门退亲。 余家人自然是不愿意的,要知道这十里八村统共也不过是出了一把手都数得过来的举人老爷,刘家姑娘说好听些,算是书香门第之家,这等亲事退了后,再想找都难。 三房两口脸色铁青,赵氏见院门外看热闹的村里人渐多,越发觉得面子挂不住,怒火中烧,“你们刘家还要不要脸了?定好的亲事说反悔就反悔!别以为你们捂的严实,就没人知道你们刘家一女许两家郎!这种丑事都能做得出来,你们家姑娘就算是想进我们家的门,我们余家还不稀罕呢!” 来退亲的正是刘家姑娘的母亲刘张氏,听了赵氏的话,不慌不忙回应道,“少往我家姑娘身上泼脏水,我们刘家从来没做过一女许两家郎的丑事!是你们余家不争气,实话告诉你,当年我相公能看上你们余家,就是因为你们家出了个小三元的余五郎,如今你家五郎病的再不能下场科考,余家也再无出彩的儿郎,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们刘家诚诚恳恳的来退亲,你们余家莫要太咄咄逼人。” 余启蛰当年小小年纪童生试就拿下小三元,在整个清水镇可谓是风头无两,誰都知道余家这位少年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想要与余家结亲的人其实都是看中了余家五郎,但是当年余家五郎年纪尚小,只能在余家其他适龄的儿郎中结亲。 “我呸!”赵氏双手叉腰,像是被点了的炮仗,怒气冲冲的道,“你们刘家话说的倒是好听,既然这般瞧不上我们家谨书,当初还让媒人三番两次上门做甚?耽误我儿三年,现在看上别家的秀才郎就想一脚将我儿踢开,这种丑事敢做就别不敢承认!真当你们刘家姑娘是香饽饽,退亲就退亲,我儿还怕找不到婆娘不成!” 赵氏说完,就对一旁的余汉山道,“愣着做什么?去屋里把刘家姑娘的庚帖拿过来!” 余汉山还未动,余老太太已经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刘家来退亲,是刘张氏来的,算是小辈,余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要面子,不愿亲自出面与小辈争论,所以才让赵氏和余汉山应付。 眼见刘张氏将话说的这么直白,丝毫不给余家人留面子,余老太太在堂屋实在坐不下,所以取了刘家姑娘的庚帖出来了。 “刘家的,这是你姑娘的庚帖,拿好。”余老太太将庚帖递给了刘张氏,刘张氏见老太太亲自出面,客客气气的接下了庚帖,笑着道,“叨扰了。” 第八章 你走吧 余老太太脸色微微一凛,冷笑道,“你既说你们刘家是诚诚恳恳过来退亲的,那缘何还未进我余家的大门,便闹得村里人尽皆知?还在我们余家的庭院里这样闹腾开来?我们余家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们刘家退亲本就理亏,行事还这般嚣张跋扈,将我余家的脸面踩在地上,还强词夺理说我余家咄咄逼人,这门亲事不结也罢!不过刘家的,你记着,这亲事不是你们退的,是我余家如今看不上你们刘家!” 余老太太一番话狠狠的打了刘家的脸面,刘张氏没想到余家这位老太太口齿这般伶俐,一番话又条理清晰,她也不敢再多争论,只讪讪的笑了笑,“什么看不上看得上的,是我们家姑娘没这个福分!” 余老太太根本连个笑脸都没给,赵氏冷哼一声,讥讽道,“怎么没福分?下家都找好了,马上就是秀才娘子了,天大的福分等着呢!” 赵氏早些时候就听人说,刘举人很是待见今年童生试榜上的一个年轻人,当初没想到这一层,只以为刘举人欣赏读书人,可刘家这个时候来退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张氏没有接赵氏的话茬,原先没跟刘家的老太太接触过,也不晓得竟是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她也不想节外生枝,免得影响到她女儿的亲事,遂拿了庚帖带着刘家人离开了。 院外看热闹的村里人,见刘家人离开,也都跟着散了,但是余家被退亲这事儿却够他们茶余饭后聊上许久的。 当年余家五哥儿中了小三元,余家跟着水涨船高,在村里村外都风光的很,就连县令老爷都亲自登门拜访,村里人家只有艳羡的份儿,可如今,誰不知余家五哥儿病恹恹朝不保夕,余家其他几个哥儿都资质平庸,余谨书下场考了两三年却连个童生试都没过,余谨言今年童生试亦无傲人成绩,还是余家使银子才进了县学,余家到底是落魄了。 进了堂屋,余老爷子掀起眼皮问道,“退了?” 余老太太先前在外人面前一直压着怒火,这会只剩下自家人,她脸色极其难看,“不退还能怎么办?刘家真是欺人太甚!” 赵氏也满腹怨怼,“那刘张氏也忒看不起人了,嫌弃我们家谨书没本事,她真当秀才郎是那么容易考的,怎么没见她刘家出个秀才郎?” 余老太太瞥了一眼赵氏,嫌她说话不过脑子,秀才郎虽然难中,但余家偏偏有一个小三元的秀才郎,这不是让老爷子更加看重二房的小子! 果不其然,余老爷子叹了口气,“若是五哥儿身子骨好的话,我余家指不定已经出了状元郎,他刘家也不敢上门退亲……” 余老太太给老爷子倒了杯茶,佯做忧心道,“可五哥儿的身体哪还经得起下场折腾。” 余老爷子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难道我余家子孙当真不能光宗耀祖?” 余老太太轻声安慰道,“谨书谨言都尚年轻,今次不中,往后还有机会呢!” 余老爷子点了点头,看向赵氏,“谨书从书院回来,刘家退亲这事儿要好好宽慰他。” 赵氏应声,如今余谨书和余谨言哥俩还都在书院,尚不知刘家退亲的事儿,余谨书一向脾气急躁,若是知道刘家这般折损他的颜面,心里定然气不顺。 且那刘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当初谨书能定上刘家这门亲,全是沾了余启蛰的光,赵氏越想越是羞怒,他们二房的脸面今次全都给丢光了。 可又没办法拿二房撒火,赵氏想起还躺在柴房里的孟余娇,满腔怒意全都迁怒到了她的身上,恨声道,“爹,娘,都是孟家那个灾星!她自从来到咱们家后,折腾的我们二房没有安生日子,差点害了谨言不说,谨书又被退了亲,这哪是什么冲喜,分明是冲来了霉运!她就是个灾星!” 宋氏没想到退亲这事儿竟然又攀扯到孟余娇头上,她刚要替孟余娇说话,那厢老太太出声道,“孟家那个确实是个祸害,留不得,二房舍不得她一条人命,那就找个人伢子卖了吧,好歹还能落些银钱,我余家不能再白白养着她了,不然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祸事来。” 余惊蛰在房里看书,根本没来凑三房被退亲的热闹,如今他不在,宋氏的话又没什么分量。 余老爷子在听了老太太的话后,摸了摸胡须,倒还真细细考量起来,“能发卖给人伢子吗?” “怎么不能?孟家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当初咱们买下她,跟孟家签了身契的,如今身契在咱们手上,是死是活还是发卖,都跟他孟家没得关系。”老太太笃定的道。 余老爷子也没想到孟余娇命竟这般大,那丫头若是真的活下来,日后难保不会再对谨言起什么心思,留在他们余家已经不大合适,发卖出去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那便找个靠谱的牙婆,发卖了吧。”余老爷子对老太太道。 “爹……”宋氏刚张嘴,余老太太一个眼刀就扫了过去,宋氏心胆一颤,将话咽了下去。 回了东屋,宋氏将老太太要把孟余娇卖给人伢子的事儿告诉了余梦山,故意提高了音量,其实是想说给里屋的余启蛰听。 她往里屋瞄了一眼,只见余启蛰低头拿着书卷看的认真,宋氏不知他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便对余梦山叹气道,“唉,我听人说那些牙婆买了姑娘都会送进窑子那种脏地方。” 余梦山有心无力的道,“只能看孟家那丫头的造化了。” 里屋正在看书的余启蛰有些微微走神,眼前浮现余娇明媚的笑脸,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在抽屉里翻找出一只破旧的荷包,将荷包里所有的铜板都倒出来数了数,总共不过四十余文,这些钱都是余启蛰给人抄书偷偷攒下的。 他将铜板又一一装进了荷包里。 小柴房里,余娇嘴里叼着稻草,百无聊赖的吹着口哨,木门咯吱一响,余娇抬头看去,见是余启蛰,她展颜一笑,“五哥儿,又来给我送吃的?” 第九章 胯下风 余启蛰扫了一眼她不雅的坐姿,垂眸将手中的荷包递了过去,道,“这里有四十余文,今晚你就离开我们余家吧。” 余娇一头雾水,不懂好端端的余启蛰为何要赶她走,她吐掉嘴里的稻草,换了个盘腿的坐姿,伸手接过余启蛰手里的钱袋,倒出来数了数,“就这么点儿钱,离开余家我能去哪?你要是把身契一块还我,我还能考虑考虑。” 她将钱袋又扔给了余启蛰。 余启蛰捏着荷包,垂眸解释道,“祖母要将你卖给人伢子。” “为什么?”余娇问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孟余娇做出这种事情,余家自然是容不下她的。 余启蛰声音微低,怕余娇不明白卖给人伢子的后果是什么,补充道,“人伢子会将稍有姿色的姑娘卖去青楼。” 说完,他将荷包放在了余娇脚边,道,“我只有这么多,聊胜于无,待子时,家里人都睡熟,你走吧。” 余娇望向余启蛰,明眸善睐,悠然一笑,原来她在余家五哥儿眼中还算是稍有姿色。 “我还没报答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报答?一个被家里人卖了冲喜,又要被卖给牙婆的人,誰指望她的报答? 余启蛰根本没将余娇的话放在心上,他也从未想过要余娇感激他,虽然看不上孟余娇的行径,但到底是为了给他冲喜,她只要离开余家,以后死活都与他无关了。 傍晚,余娇没有等到余启蛰送来的食物,她已经习惯了,反正来到这个鬼地方后,就几乎没有吃饱过。 她指尖玩弄着余启蛰留下的荷包,如果被人伢子卖去青楼,那倒还真不如趁着晚上离开余家,余娇自问没有玩转青楼的本事。 夜深,余娇出了小柴房,院中一片漆黑,所有的房间里都已无烛光,余家人应是都睡下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余娇悄步走向院门,摸索到门栓,正要拉开,院门外传来纷杂又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砰砰’的拍门声,“余大伯,快开门,救命啊!” 余娇一把拉开了门栓,一群人蜂拥而入,用门板抬着一个昏厥过去的中年男人,见开门的是余娇,根本没有理会,将余娇推搡到一旁,着急忙慌的抬着人直奔堂屋而去。 叫门声吵醒了余家人,屋子里的灯烛相继亮了起来,余老爷子披着外衣快步走了出来,以往也遇见过半夜上门看急病的,余家人倒也习惯了这种情形。 周家一群人看见余老爷子哭喊着救命,乱哄哄一片,余老爷子压根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 他一边系上衣服,一边出声道,“别慌,我先看看,周家的,你说说怎么回事?” 被余老爷子点名,周氏忙道,“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夜里睡得好好的,我当家的突然就抽搐晕厥过去了。” 余老爷子蹲下身子看向门板上四肢僵硬的周槐,见他嘴边有白沫,抬手去给周槐把脉,低声嘀咕道,“该不会是癫病吧?” 周家人吓了一跳,周氏抹着眼泪道,“我男人以前从未这样过,不……不能是癫病吧……” 余老爷子摸了会脉象,脸色微微一变,见昏死过去的周槐面赤唇紫呼吸弱,四肢厥冷,骇然道,“你们快些带着周槐去镇上找大夫,他脉伏气弱,这是将死之兆,我看不了!” 周家人闻言慌作一团,哭的哭,又是喊爹又是叫当家的,伸手去推躺在门板上的周槐,想要将他唤醒。 余老爷子忙出声制止,“别碰他!你们快些抬着他去镇上吧,再迟片刻,怕是赶不到镇上,他就没命了!” 余娇一直在角落里观察着昏厥过去的男人,早已看出些许端倪,现下屋子里闹哄哄的,余家人也无暇顾及到她,余娇走近又细细看了那周槐的面色,用指尖沾了点周槐嘴角的白沫,放在鼻尖嗅了嗅。 朝周氏沉声问道,“他病发时你们可在行房?” 周氏正抹着眼泪,被余娇这么一问,老脸微红,觑了余娇一眼,“你……你问这个做甚?” 余老太太已经穿好了衣服从东侧间走了出来,听到余娇这么没羞没躁的问话,狠狠瞪了她一眼,“闭嘴!” 余娇耸了耸唇角,周家的两个年轻人一把将余娇从周槐身边推开,急匆匆抬起门板,打算带他去镇上找大夫。 余娇被推的踉跄了下,稳住身形,缓缓道,“他是马上疯,等不到你们去镇上找大夫,人就要断气了。” 余老爷子听了余娇的话,又看了看周槐的症状,恍然大悟,“原来是马上疯,这病又叫胯下风,人说没就没,我倒是还从未听说有大夫能治得好马上疯。” 周家人虽然不懂‘马上疯’究竟是个什么病,但是听余老爷子说的这般严重,一群人又六神无主的掉起眼泪来,也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周槐的大儿子‘扑通’一声跪倒在余老爷子面前,“余爷爷,您既然知道是什么病,求求您救救我爹吧!” 余老爷子连连摆手,“我救不了,马上疯可不是什么寻常病症,顷时半刻要人命是常有的事,我这边真没什么诊治的法子。” 他要是能治这种不治之症,岂不是早就扬名杏林了。 周氏闻言浑身瘫软跪坐在地上,呜咽着道,“我男人没救了吗?孩他爹,你要是去了,我和孩子们可怎么活啊!” 周家大儿子捏着拳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恨声道,“我带爹去镇上求医,总不能就这么等死!” 余娇轻叹了下,出声道,“可否让我试一试?”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余老太太凶狠的瞪了她一眼,碍于周家人在,以长辈的语气训斥道,“跟着添什么乱?深更半夜的,还抛头露面,真不知检点,还不快回你房里睡觉!” 周氏一双眼睛蓦然亮了起来,想到余娇方才发问她男人是不是在行房的时候发病的,周氏一把抓住了余娇的手,宛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你能救我男人的对不对?求你救救我男人,以后当牛做马我周家都会报答你的。” “她哪里会看诊治病,周家的,你病急也不能乱求医,还是快些带你男人去镇上找大夫才是!”余老太太笑着说道。 “莫要听她胡说,你们快些待他去寻大夫吧!”余老爷子也不想周槐在自家的院子里咽气,他虽行医,但也忌讳这种晦气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