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中镜》 第一章 湖岛清过尽流波 梦魂长在洛城郭(上) 夏初,凉爽的风吹拂过长发,周贞站在阳台上望着来千岛湖温馨岛的游客们络绎不绝,心下开始躁动起来,翻看着刚刚在朋友圈晒的图,每一道水湾都是一种景致,美丽的湖水像是在向她招手似的,想要潜水的心已经砰砰跳起来。 作为自由潜水爱好者的她,只因小小的感冒就放弃这次潜水岂不是太可惜了,心想着就快速的拿出潜水服,戴上潜水镜,这时手机来了新信息,她扫了一眼,便关上机,穿上潜水鞋,兴奋的冲水岸一路奔去。 小风习习,沿途一派绿意盎然,心就像飞舞起来似的轻松,多日的阴翳瞬间消散,只要能浮潜在湖水间,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只有快乐与享受。 到了岸边,深吸一口气,咬住呼吸管,纵身一跳,身体霎时感受到来自湖水的温度,微微凉凉,周贞渐渐游到水下十几米处,欣赏着水下缤纷绚烂的世界,身边不时游来的小鱼还在试图亲吻着自己,这才是她的自由国度,她喜欢的随性,无人介入的领地。 倏然她感觉一阵晕眩,难道不能再往下潜了,她想要游上去,无奈手脚酸软,身体却在渐渐下沉,她几乎睁不开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巨大的恐惧瞬间袭来,她不知所措,更知呼喊无用,难道只能溺水而亡? 她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已经没力气游水了,可是她不想就这样沉睡下去,她的挣扎在此时显得毫无意义,她最害怕无尽的黑暗,可惜它却提早到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贞的意识慢慢恢复了,睁开双目,周围仍是黑漆漆一片,试图移动身体,却处处碰壁,还感觉到自己在漂浮着。 “这是什么地方?”周贞不禁自问。 她的思绪也陷入了黑暗的深渊,失去了正常的逻辑,莫非自己是被湖水里的怪物吃掉了,这是在怪物的肚子里,就像斯皮尔伯格拍的惊悚片《大白鲨》那样,被它囫囵吞枣的吃进了肚子里。 天哪,她还这样憋屈的活着,呼吸着,根本找不到出路,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气愤的狠踢了一脚软软的内壁,却是一阵强烈的推力,紧跟着听到人的声音。 “小娘子,孩子快要出来了,您在坚持一会。” 接着便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喊叫,跟产房里的孕妇一般,不对,就是这个场景,那么自己岂不是即将临盆的婴儿—— “恭喜小娘子,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孩。” 周贞被一股强力推了出来,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抱在怀里,不时颤抖着的身体让她很不适应。 稳婆就这样盯着她,让她很生怒,她幼小的身子怎挣得出这位四肢粗壮的中年妇人的怀抱,想要开口说话却说不出,只能啼哭起来。 她的眼睛扫视一周,却见室内幽静素洁,并无什么奢华摆饰,床幔只是普通的素色轻纱,靠近竹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青瓷圆盘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从纸上几行字中不难发觉此人练习章草已悟得精髓,想必这位少妇平日喜爱书法。 她啧啧称奇之时,猛然却从细微窗缝间瞥见一人的身影在外徘徊,大约是个高大的男子,半张侧脸沉郁的很,有些皱纹如沟壑般刻在脸上,尽显苍老之态,不一会却又消失不见了。 这时一名贴身侍婢惊叫起来,稳婆敛起笑容,将孩子转给侍婢,疾步走过去,俯身问:“小娘子,你怎么样了?” 只见坐蓐上一摊鲜血,那位少妇艰难的喘息着,伸出手来,低唤道:“让我看看孩子。” 侍婢轻轻把孩子放到塌边,掩面哭泣。少妇面色惨白,唇上一抹淡色,浅浅的一笑,抚摸着她的小脸,说道:“父亲怨我,恐怕连名字都不会给你起了。” 周贞听她这么说,心下又凉了半截,惨了,原来自己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孩子。 听着外面雨下的越发紧了,少妇两行清泪落下,滴在周贞的额上,即便她是这般虚弱状态,也难减她的娇美容姿,无端来到这个古代,还多了位绝美的母亲,只可惜她恐怕命不久矣,这种得而复失的心情真是复杂。 淅沥淅沥的雨一步步叩击着门外老者冰冷的心弦,他肃穆的立在廊下,不安与痛恨一并涌上来,站在胭脂铺子后院墙外的一队家仆有些等的不耐烦了,撺掇管事的人去问问。 “家主有言在先,不可妄动。”管事的此时才不愿去碰钉子,脑袋缩回来,安静的待在伞下。 老者似乎在等人来,或者可以说他在期盼这时有人会赶来,阻止他此行不得不做的事,早在他隔着窗子听见婴儿啼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已然软了下来,他不忍,可他又不知该如何退步。 直到远远望见宫里的内侍撑着伞护送着一位贵妇匆匆赶来,老者才缓和了心情。 雨下的小了些,斜斜密密,贵嫔走得急,裙角沾着些雨水,这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内侍小步变大步,后又小跑着跟随,他是第一次看见贵嫔如此心急失态,顿觉此番探视的贵人是多么紧要了。 贴身侍婢一看见贵嫔进来,便高兴的抹了眼泪,施礼央告道:“贵嫔娘娘,您可算来了,我家小娘子眼巴巴的等着您,她恐怕是撑不住了——” 贵嫔望见那摊血迹,眉头紧蹙,训斥道:“墨瓷,为何不去请郎中来?” “是我家小娘子不允,奴婢苦劝都无用,唯有贵嫔娘娘亲自去劝说了。”墨瓷跪地,泪再次滑落。 少妇强自支撑起身子,微声说:“墨瓷,带稳婆她们先下去,我与贵嫔有些话要说。” 墨瓷明白,自领稳婆婢女先退下,她掩上门,就守在门口,其余都支开了。 “先叫墨瓷去城东请李郎中来最要紧——”贵嫔挨着塌边跪坐,双手却被少妇紧紧握住,凝视着她,半晌才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阿芬,我不悔。”她的双眸明亮,长发垂落,令人生怜。 贵嫔眼圈泛红,低头摩挲着她枕边婴儿,好生疼爱,不禁说道:“这孩子眼睛真漂亮,长长的睫毛,眉目间透着灵秀,像极了姐姐。” 周贞也看着这个年轻贵嫔,虽相貌平平,但雍容华贵间透着不俗与睿智,她的手很温暖,眼神中更溢出满满的疼爱,只是有些倔强的说:“她的父亲已失踪数月,至今杳无音信,大概是再难回来了。” “秦郎有他的志向,我从不过问,想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她又低首垂泪,继续说:“我不怨他,真的不怨.......” “可是我恨他,恨他薄情,恨他抛下你不顾,恨他一步步陷你于死地——”贵嫔目露寒芒,字字如刀,刻入骨髓。 少妇不语,已无力支撑起身,便颓然倒下。 “姐姐,姐姐.......”声音如泣如诉。 良久她才醒来,含笑着替贵嫔拭泪,说道:“阿芬,替我照顾好孩子,还有这个木盒,代我保管,这是她父亲留给我的,我总是放在身边,并未打开过。” 贵嫔拿起这个精致的木盒,端详一阵,没觉出什么稀奇,便搁在一边,看着少妇将一块玉坠慢慢戴在孩子脖上,鼻间酸楚,终是落下泪来。 “姐姐,我定会视她如己出,悉心抚养,”贵嫔紧握着她的手,哀求道:“只是求姐姐不要那么快就离开我,深宫凄苦,我离了姐姐再难觅得知音。” 少妇喟叹,望了望门外隐约的身影,说道:“阿芬你自恃才情甚高,常作《离思赋》,又体羸多患,常居薄室,其中苦楚旁人不知,我却知晓,今后切不可再恃才傲物,徒增烦恼,在宫中保持缄默才是长久之法.......” 雨快要停了,贵嫔眼见她的气息越来越游离,便急唤墨瓷,怎料之前守在巷子外老者已经走了进来,面色仍是不悦,也不近前来,只是那么注视着少妇,半句话也没有说。 “您来了。”贵嫔斜睨他一眼,再看看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凶恶的家仆,他们手上还抄着家伙,不禁冷笑道:“看来您今番是来杀人的?” 老者垂首沉默不语。 “您觉得阿澜姐姐有辱门风,不该苟活于世,便要今日一并结果了她和孩子,裴老今后就能安枕了,我说的对吗?” “这是老臣家事,外人无权干涉!”老者浑厚的音嗓有些震耳,家仆们的小心脏都悬了起来,忐忑不安。 “我与阿澜姐姐义结金兰,今日她有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况且来之前皇上已深谙此事,并且恩准我出来探视阿澜姐姐,您果真要与我作对吗?” “阿爹,阿爹终于肯来见女儿了......”她的眼神里荡漾着无比的喜悦,颤声说:“女儿自知有愧于父亲的教诲,有辱家门,再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是孩子是无辜的,恳求阿爹赐名——” 老者冰冷的目光刺痛了她,根本没去瞧孩子,只是哼了一声,道:“当年你忤逆在先,我已赶你出去,从此你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造化!” 周贞早已看出这位老者就是方才在窗外徘徊之人,听他这么讲就是自己的外公了,好狠心的人呐,在女儿垂死之际还能这般厉斥,再严苛的父亲也比不过他了。 看着老者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少妇的心就像被挖去大半,泪也流不出了,贴着周贞的小脸,回想着昔日与秦郎在一起的种种情形,有喜也有怒,总归过去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惜她不能再庇护这个孩子,吻着她的小手,声若游丝,“雨天氤氲朦胧,别有一番景致,雨声轻盈,或敲松竹,或垂屋檐,自然悦耳,雨虽无根,却胜在无拘系于天地间,就叫雨轻吧。” “雨轻,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贵嫔也俯身细瞧着孩子,唤道:“雨轻,你有名字了。” 周贞心想,是的,从今往后,在这里,自己就叫雨轻。 良久,室静,少妇脸上的泪痕犹在,可再难睁开双目,她平静的离开了,或许只有在梦里,她与秦郎才不会分离,她愿意沉梦不醒....... 雨轻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悲伤的情绪,即便她与母亲只是短暂的相处,也难以忍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别离,她只能大哭起来。 院外迟迟未走的老者神情呆滞,泪在眼眶里打转,偷偷流淌下来,他赶紧背对管事,速速抹去泪水,坐上牛车,黯然回府。 墨瓷哭得两眼发肿,跪坐不起,已然想要追随小娘子而去,无奈贵嫔劝阻才作罢,又见孩子可怜无人照拂,便下定决心要好好服侍雨轻小娘子。 贵嫔把下人全部叫来,细细交待了一些事,便带着木盒回宫去了。 第二章 湖岛清过尽流波 梦魂长在洛城郭(中) 洛阳城南街上有一个胭脂铺子,铺子后面有个小院子,种着一株松树,旁边还有个小花圃,都是母亲生前栽种打理的,如今这里成了墨瓷的日常活动所在,看得出来墨瓷并不善长栽花种草,只因感念是母亲留下来的,便不愿荒废了这花圃,好在贵嫔时常来探望,便从她家兄府里找来了花匠一同打理。 相处时间久了,雨轻大约知道这是什么年间了。 如今乃太康四年,晋武帝司马炎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文化繁荣昌盛,她的养母左贵嫔乃秘书郎左思之妹,‘洛阳纸贵’的典故中人就是这位大才子左思。 当时他写的《三都赋》,备受推崇,于是豪门贵族之家争相传阅抄写,京城洛阳的纸张供不应求,价格大涨,足见左思的才华。 左芬的才情不输其兄,在宫中每有方物异宝,必诏命其赋颂,俨然成了宫廷御用诗人,而不是嫔妃,只因她容貌不佳,司马炎甚至从未真正临幸过她,她的宫中生活可见多么的孤寂苦冷,连普通夫妻的恩爱都得不到,渐渐变得郁郁寡欢,只有出宫探视雨轻时才会展露少有的笑颜。 转眼已过四年,夏日炎炎,墨瓷又领来了一位老夫子给雨轻授课,她初见这位私塾老先生,就毫无亲近之感,迂腐古板,与前两个没什么区别,心想左思才华四溢,怎会请来这样的一个又矮又瘦的老爷爷,胡子稀松,眼袋下垂,嘴里满是之乎者也,见雨轻跪坐在那里发呆,便是顿足叹息,“孺子不可教也。” “夫子,我前些日子就熟读了《毛诗》,可还学吗?”雨轻挑衅问道。 “小小年纪,不可夸口啊。”夫子捋须微笑道。 雨轻心下不服,觉得自己前世已经通读了《毛诗》,便扬头笑说:“夫子尽可以考考我哇!” 他觉得四岁女童只是惫懒,便轻笑问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何解?” “逆流而上去找寻她,道路崎岖又漫长。”雨轻沾沾自喜,心想夫子定会称赞她。 不成想夫子面色一冷,正色道:“序有云,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念你尚且年幼,只知诗文本意,也是无碍的。” 雨轻不再辩解,顿觉夫子学问颇深,不可小觑,难怪是左思引荐而来的,她懂得那点皮毛在这里真不算什么了。 天气太闷热,雨轻粉嘟嘟的小脸趴在案上,委屈的快要掉下泪来,夫子也觉得太为难这个四岁小童了,便提议今日休学,雨轻高兴的拍起手来,拿过墨瓷姐姐手里的羽扇,就往书房外面跑,急的墨瓷和奴婢们一路嚷着小心一路跟着。 还未跑到院外,就撞见前院胭脂铺的掌柜携着本字帖慢慢悠悠走来,雨轻心里一惊:‘老古董’又来后院了,这回还是来当门神尉迟恭的吗? 还记得上次这位古掌柜就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书房门口,母亲命令他看着我练习书法,他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直到深夜我练完字帖,给他过目,才肯放我出来透气,这真是太不人道了! “雨轻小娘子,这是贵嫔娘娘刚遣人来送的钟繇的《宣示表》字帖,说让雨轻小娘子临摹练习。”古掌柜躬身递上这份字帖,雨轻扭过脸去,不接。 墨瓷却接了过来,含笑道:“有劳古掌柜特意跑到后院来,我刚沏了茶,让惜书给您端来。” “还是让雨轻小娘子现在就开始临摹字帖,明日贵嫔娘娘还要差人来取呢。”古掌柜用衣袖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珠,就要朝书房走去。 “明日就给母亲说,今日太过炎热,先不练了,改日再临摹字帖。”说着就要开溜,没想到古掌柜早就防着她,疾步就拽住她的胳臂,满脸歉意的说:“雨轻小娘子,这样可使不得,贵嫔娘娘会恼怒的,责罚我事小,耽误小娘子精进书法就罪过大了。” 雨轻拗不过他,只是耸拉着小脑袋,不满道:“天天如此,我都快要做噩梦了。” “既然夫子都给你放了假,今日你也不必再练字了。” 这时,爽朗的笑声传来,说话者正是左思,只见他牵着一个可爱的黄裙小姐姐款款走来,后面还跟着个稍小一点的粉衣女童,雨轻自然知晓她们,小姐姐名叫左芳,左思长女,跟自己同龄的就是左媛了。 古掌柜看见左大人来了,便也不再多言,自回前院。 因左芳性情温婉,善解人意,简直就是淑女的典范,雨轻最喜和她玩耍,便欢快的跑到她跟前,央求道:“惠芳姐姐,你今天还会弹琴吗?上次我听得还意犹未尽呢。” 左芳赧然,贴耳道,“哪里弹得那么好了,让父亲听到可要笑话我的。” “哼,就会讨好阿姐,”左媛轻蔑的笑了笑,“一个乡野丫头还妄想附庸风雅?” “我自然比不得左府小娘子的聪慧与才学,所以有一事想要请教?”雨轻全无怒色,反而故作敬仰之情。 “请问。”左媛满目鄙夷,不以为然道。 “君子不器,何解?” “作为君子,心怀天下,不能囿于一技之长。”左媛沾沾自喜,因为她已经熟读过《论语》,自然难不倒她的。 雨轻微微一笑,仰首对左思道:“舅舅,老子言,‘朴散则为器’,君子要守住本真,不醉心于眼前名利,与之相通否?” “雨轻果真聪颖,小妹前日之言我本不信,今日真是见识到你的才气喽。”左思疼爱的抚摸着她的小手,然后转面叮嘱左媛道:“阿媛,不可再对雨轻出言不逊,你还略长她些,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妹妹呢?” 左媛当然不屑,心里却有些恨意,负气去前院了。 “舅舅,我最喜欢听您讲金谷园的事情了,上次您讲得是刘琨与祖逖闻鸡起舞,今日呢?” 左思慈祥的笑着,抚着她乌黑的头发,刚刚能扎起小髻,可爱非常,便说道:“没想到你竟对金谷园这么有兴致,还是个十足的贪吃小鬼,上月赴金谷诗社时品尝到一美肴,冰镇鱼脍,嫩而爽滑,昔时魏武帝编写的一本《四时食制》中就有此描述。” 雨轻好些天都没有吃到鱼了,都怪天气太过炎热,鱼市贩鱼的也变少了,今日听到左思讲美食,还是鱼脍,心里直发痒,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盼望母亲能早些来看她。 “雨轻小娘子,”墨瓷上前,躬身禀道,“豆粥已按你说的方法备下了,什么时候想喝就可以端上来。” 雨轻心想这么炎热的天如果可以抱着冰块就好了,暗暗叹息,无奈说道:“麻烦墨瓷姐姐先盛出一碗来,凉一会儿再喝。” 左思看得出她的小心思,便命家仆拿来食盒,打开一看,竟是一盘糕饼,满眼激动,抱住左思的胳膊,喜笑颜开的说:“还是舅舅最了解我。” 雨轻拿起一个糕饼,细细品尝,就像凤梨酥似的,现在只能吃这个解馋了。 左思还与她讲了些许金谷吟诗作赋之事,其中陆机陆云兄弟尤为出色,陆机的《平复帖》更是章草名作,就这样一直待到午后,左思和她们一起用罢午餐,便带着左氏姐妹离开了。 邻近胭脂铺子的是一户不算大的别苑,住着母子两人,听墨瓷提过这家娘子乃是将门公子的外室,起先过来的频繁些,近几个月才来不过三四次,母子俩的日子过得甚是清苦,因为与他家住隔壁,时常墨瓷会送些胭脂水粉和闲置的布匹缎子给他们,他们倒很是感激,常以自家养的鸡鹅相赠,墨瓷不收反而显得疏远,便都收下,时间一久,便熟络起来。 暮色来临,雨轻看着剩下的糕饼,便想起隔壁小哥哥,就吹了三声竹哨,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不一会就见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从后门溜进来,小心翼翼的走到雨轻的寝室窗下,双臂趴着窗台,探着小脑袋,嘻嘻笑道:“雨轻,叫我来是不是要分享好吃的呀?” “澈哥哥,你的鼻子真是灵啊,这么快就闻到豆粥的香气了?”雨轻领他进屋,指着案上的一碗豆粥,还有一小碟肉脯,笑道:“这是给你留的。” 墨瓷常唤他阿澈,比雨轻大几岁,善习武,身子虽小却有些拳脚功夫,如今正在练枪法,扬言说将来要做天下一等勇士。 阿澈此时饥肠辘辘,狼吞虎咽的吃干抹净,雨轻不觉奇怪,因为他夜间也习武,自然消化的比别人快。 “澈哥哥,你看到后面那个荒废的小阁楼了吗?”雨轻忽闪着大眼睛,略显神秘的讲道。 阿澈点点头,双眼清亮无比,反问道:“阁楼怎么了?” “风一起,就会传来凄厉的声音,好像有鬼哪!”雨轻的声音还是奶气未褪,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是老气横秋的厉害,小小的胳膊还比划着,“快看,就是那个黑影!” 阿澈明显被吓的浑身发颤,但嘴上却嘟囔着,“雨轻,你不用怕,我会护着你的。” 然后还真的站到她前面,看见那战战兢兢的单薄背影挺立在那儿,雨轻竟觉得他很仗义,有担当,突然有些感动,揉了揉眼睛,笑道:“澈哥哥,我骗你的,那是古掌柜平时放置香料和杂物的屋子。” 阿澈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憨笑一阵,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雨轻,下次我一定不会再害怕了。” “嗯,我知道。” 灯光下,阿澈的小脸泛着红晕,笑得那么纯朴,那是最无邪的时刻,雨轻想要深深的记住。 临走时,雨轻用手帕包好几块糕饼,塞进他怀里,他的明眸里闪着光芒,如夜空里那颗最耀眼的星,她望着他小小的背影,眼眶里竟有些湿润。 第三章 湖岛清过尽流波 梦魂长在洛城郭(下) 烈日下,雨轻听课的心飞得越来越远了,老夫子也拿她没有办法,不时扇着蒲扇,在她面前踱来踱去,口里念着那些干巴巴的诗文,晃得她头晕。也不知什么时辰下了课,更不知老夫子早已走远,只是嗅着窗边的花香小憩。 这时,惜书兴奋的如雀儿般跃起老高,喊道:“贵嫔娘娘来了!” 雨轻猛地坐起来,放在头顶的书哗地落地,雨轻正要弯腰去捡,就看到母亲已站在门口,低低看着她,她害羞的钻进左芬怀里,忸怩着抬头道:“母亲,我好想你。” “是这样吗?我的机灵鬼,老夫子刚刚说连日来你可都没有用功,字帖更是不练了。”左芬娇嗔道。 雨轻辩解道,“那是因为太热的缘故,夜里的风凉快些,我准备挑灯夜读了。” 左芬摇摇头,捏了捏她泛红的小脸颊,便示意裴姑进来,却见她抱着个大西瓜,额头渗出了些许汗珠,也顾不得擦,小心的将西瓜放在桌案上,便道:“娘娘,现在可切开吗?” “西瓜?”雨轻惊喜道。 左芬皱眉,问:“西瓜?你认得?” 雨轻知道自己失言了,晋代的话还不叫西瓜,因其性寒解热,称寒瓜,从西域运过来的,属于稀罕物。 “不,我只是觉得像瓜。”雨轻含糊不清的小声说。 左芬微微一笑,一边让墨瓷切开它,一边解释道:“这是前日从西域进贡来的寒瓜,皇上见之大悦,宫宴上我已尝过了,甚是清爽甘甜,所以便拿来与你们品尝。” 等墨瓷切好用盘子盛上来,雨轻就美滋滋的吃起来,好像瞬间暑气全消,顾不得什么仪态,大口大口的直往嘴里吸,汁水还流到领口,左芬忙用手帕给她接着,笑道:“慢点吃,谁又会跟你抢呢?” 雨轻这才慢了下来,忽然想起澈哥哥,就告诉惜书去把隔壁的小哥哥叫来一起吃瓜,左芬欣慰道,“这样很好,都懂得分与他人了。” “母亲,它是从西域来的,应该叫西瓜才对。”雨轻实在觉得叫寒瓜太过别扭,便自告奋勇的要给它重命名。 左芬看她如此天真的瞧着自己,便点点头,附和道:“也对,也对,你愿叫它西瓜,就这么叫吧,反正也见不到几回。” 雨轻眼珠一转,心想留下西瓜黑籽,说不定就能种出来,那样再也不怕没有西瓜吃了,便把吐出来的西瓜籽一一捡起来,墨瓷看见自然过来帮忙,又问:“雨轻小娘子,捡它何用?” “墨瓷姐姐,待会儿你选择一些饱满的西瓜籽,然后将西瓜籽用清水洗干净,放在阴凉的地方晾干,留着日后用的。”雨轻吧嗒着小嘴,心下暗喜,仿佛已经看到洛阳城里的西瓜地,墨瓷只能照做。 左芬含笑不语,知道她鬼主意多得很,天天猜她的心思恐怕是猜不完,也就不再多问。 不过临摹字帖的事还是不能搁置不管,便语重心长的对她说:“雨轻,上月你临摹的钟繇的《荐季直表》,已有些进益了,比东宫那位还要好呢,但不能从此懈怠,不然就要落后于他了。” “东宫太子?”雨轻讶然,不知是母亲故意偏袒自己,还是自己真的天赋异禀,书法造诣胜过太子。 “不是太子殿下,是他的幼子贤儿(司马遹小字),一直跟随在我身边练习钟繇的书法,总是写的不好,也许依着他的性子,练习张芝章草更好些。”左芬轻叹道。 当今太子殿下之子司马遹,性情孤傲,与太子妃贾南风不睦,朝野尽知,只是没想到在书法造诣上自己更胜他一筹,雨轻想想就好笑。 “不过那日我叫你练习钟繇的《宣示表》,你今日仍未临摹完吗?”左芬面上稍有不快,似乎有些嗔怪她的惫懒。 “临摹好了。”雨轻早在昨晚彻夜用功,临摹完《宣示表》,以待母亲鉴赏,主要还是怕惹母亲生气,毕竟在这世上她是最关心自己的人。 左芬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拿过来细细察看,细眉舒展开,淡淡说道:“确实进步很大,只是不可骄傲自满,还需勤加练习。” 雨轻连连点头,又和母亲叙话,谈及惠芳姐姐抚琴时,左芬也颇为赞赏,聊得尽兴,许久没有这般高兴,又共进午膳,至黄昏时分左芬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夏去秋来,雨轻对研习书法也有了些兴趣,说是熟悉了练字的日常更为恰当,可是司马遹按耐不住性子了,挥毫写了一封书信,叫一名小内侍悄悄送到了胭脂铺子。 等雨轻展信一看,却大笑起来,原来这位东宫太孙还幼稚的想要一决高下,雨轻自然不能示弱,当即用小楷字体回书一封,又让那名小内侍送进宫去。 不想司马遹倒是承认自己输了,还奉上歉意,雨轻不禁对这位谦和有礼的太孙刮目相看,心想皇室子孙哪个肯轻易对个小丫头低头认输呢,便与他谈了许多研习书法的心得,这样一来二去,雨轻竟成了司马遹可以倾诉心事的笔友。 初冬,小内侍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胭脂铺子里,古掌柜还是照旧送到后院来,由惜书代为转交。旁的奴婢不知是谁隔三差五的送信给小娘子,就待在院中伸着脖子朝里屋望去。 怜画在窗下笑骂道:“瞧什么瞧,一个个眼珠子快要掉下来的样子。” 一向活泼胆大的香草应道:“我们是在看雨轻小娘子,又不是看你怜画,难不成因没人写信与你,你就恼怒了?” 小婢怜画羞道:“胡说些什么,让墨瓷姐姐听到又是一顿好数落!”香草和梧桐她们本来笑嘻嘻的,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没了声音,表情有些迥异。看见惜书已然走出来,她们也就各自散开了。 雨轻在窗前案边坐下,细细读着司马遹的来信,得知贾谧在棋盘上使诈侥胜,还在东宫寻衅滋事,让他很是厌恶。生母谢淑媛还缠绵病榻,常日无甚精神,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也日渐加深。 贾谧本是贾南风之胞妹贾午与韩寿所生,‘窃玉偷香’一典正是由于他的父亲韩寿俊美无比,在贾充府上作司空掾,成日饮酒论事,贾午少女怀春,与他私通,并把晋武帝御赐父亲的西域异香赠与他,贾充得知此事,只得成全他们一对情人。 贾谧本姓韩,只因其外祖贾充无子绝后,他才以外孙入继贾家,改姓为贾。 金谷园二十四友无不以贾谧唯首是瞻,他的嚣张跋扈可见非是一日两日了,司马遹每每都压制住心中怒火,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出他日渐变得忧郁,少年郎本该有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不见。 雨轻读后满是感慨,合上书信,望着外面院子里光秃秃的枝丫,落叶被冬日劲风刮得遍地飞窜,几个奴婢在忙碌的收捡落叶,满目萧瑟,雨轻的心有些凉意,遥想自己的父亲现在何处,还会回来吗?百般滋味化为一股笔力,专注的临摹钟繇的《贺捷表》,以消磨寂寥冬日。 冬夜,北风刮得越发紧了,雨轻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心绪难安,不知何时入睡的,只觉睁开梦眼惺忪,就听惜书在外面喊着,“下雪了,下雪了!” 雨轻欣喜不已,赶紧爬出温暖的被窝,撩开幔帐溜下床,还未穿好棉衣,就光着脚跑到门口,见房檐上倒挂着一串串亮晶晶的冰柱,满树梨花乱颤,一派银装素裹之景,雪花从天而降,趁着寒风飞飞扬扬,犹如恬静的少女娇羞的伸出纤纤玉手,刚触碰到雨轻的一双小手,就融化了。 雨轻吸了一口凉气,竟打了个喷嚏,急匆匆缩回被子里去了。 “雨轻小娘子,又贪凉了。”墨瓷端着一盆洗脸热水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葱绿色的短袄,红扑扑的脸颊上绽出浅浅的梨涡,倍显俏丽,笑嗔道,“雪下得大,待会儿小娘子还是不要出去了。” “那可不行,”雨轻眼神笃定,任由她服侍着穿好衣裳,一番洗漱过后,便看见惜书已提着食盒进来了,不禁问道:“澈哥哥来了吗?” “雨轻小娘子怎么知道他会来?”惜书不解。 雨轻摇晃着小脑袋,心想早就和澈哥哥约定好的,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要一起去打雪仗! “我自然知晓。”雨轻得意的笑起来,吃了半碗韭叶引水饼,就穿上前几日母亲送来的羊皮小靴,刚要走出门去,墨瓷就在后面叫道:“雨轻小娘子,暖手炉不带着吗?” “我是要去打雪仗的,怎能带着它碍事呢?”说着就一溜烟跑出院去。 果然阿澈还在后门口等着自己,小脸冻得红通通的,看到她过来了,就向她招手道:“雨轻,这场雪来的真及时,不然又要有好一阵子等。” “我们还像去年那样堆个小雪人,再给它披上斗笠,可好?” 阿澈点点头,两个孩童就这样嬉笑打闹着堆起雪人,雪下得越来越大,雨轻突然有种头重脚轻的晕眩感,但雪人尚未堆好,她就继续玩笑着,也不加理会,但不知是玩得太过累了,还是昨夜失眠的缘故,手中的雪球还没掷出去,身子就倒了下来。 邻近开杂货铺的陈大娘正好路过,大惊,赶忙抱起雨轻送进院里,阿澈跟在后面,心里很是自责,害怕是因为贪玩才致使她晕倒的。 墨瓷和惜书见雨轻被陈大娘抱了回来,也是心慌,又是在室内添炭加热,又是叫人去请郎中,墨瓷更是心急的流下泪来。 惜书怕下人们不尽力,就自己冒雪出了院门去请郎中,走到半路,就碰到张老太医携带药箱走过,惜书听左大人说起过,这位张老太医已经退休离宫,医术高明却从不随意与人看病,别人是想请他都请不到的,今儿个倒愿意出诊了,还是在这样的大雪天。 还未等惜书开口,老太医就主动问询雨轻小娘子的身体状况,惜书惊喜万分,慌忙请老太医去给雨轻小娘子看诊,老太医也不迟疑,步履匆匆的随她来到院内,惜书虽心中犹疑,但也顾不得许多,能请来老太医已是万幸。 把过脉后,老太医淡然道:“无妨,只是略感风寒,好生调养就可痊愈。” 墨瓷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看着老太医写好药方,听过他的医嘱,便命惜书去抓药熬制,又备上几两金子酬谢老太医,送他至院外。 大半天过去,阿澈看到雨轻已喝过药睡下,才放心的离开。 第四章 雪中卧病见真情 风云忽变断音信(上) 左芬从刚回来的内侍口中得知雨轻生病,心急如焚,苦无出宫的机会,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看这雪势没有停下的迹象,她想出一个大胆的主意,换上裴姑素日出宫所穿的衣衫,假装出去采买香料,幸而雪下的大,戴着斗笠,宫门守卫也认不清,就这样偷偷出了宫。 坐上早已备好的牛车,直接往胭脂铺子赶去,左芬这一路心都是惴惴不安,想着雨轻这孩子父母都不在,她还那么年幼,身边只有几个粗使丫头和婆子,现又病着,怎能让人放心? 风雪愈急,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拥下来,连下两日,路面也变滑了,车轮有些打滑,不敢急赶路,左芬见此,眼见离胭脂铺子不远了,就直接下了牛车,自己在风雪中步履维艰,拄着木杖,想要加快行走。 门外有几个穿着木屐的奴婢,正在倒炭渣滓,看见她,赶忙迎上来,搀扶她进了内院。 暖阁内,雨轻正歪在榻上,乌发也未梳起,看着惜书把刚采来的几枝红梅插入瓶内,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咳嗽。 “雨轻,”话音刚落,就见左芬脱下斗笠,走上前来,下巴沾着雪末,颊边还挂着几滴亮晶晶的眼泪,又是笑又是哭,抱着她说道:“孩子,我来晚了。” “不晚,孩儿好多了。”雨轻摸着她冰冷的衣衫,眼角湿润,伸出小手给她擦拭脸颊,笑道:“太医来给我诊治过了,只是着了风寒,不碍事的,母亲莫要挂心。” “太医?”左芬诧然,“是张老太医?” “嗯。”雨轻点点头,道:“喝了两天中药,已好些了。” 左芬细想,定是有人特意去请他前来看诊的,不然他定不会来,莫不是—— “母亲,母亲。”雨轻连声唤道,左芬这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笑道:“有他诊治,我自然放心。” 雨轻又慢慢躺下来,握着她的手,想要撒娇,又不敢撒娇。 “药很苦吗?”左芬抚上她的额头,轻声问。 雨轻点点头,不情愿的指着案边的那碗汤药。 “良药苦口,总是要喝的,放温了就一口灌下去,也就不觉得苦了,想当年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喝药的,很不雅观,是不是?” 雨轻甜甜笑着,说道,“我也是这样喝的,和母亲一样。” 待喝了药后,雨轻拥衾入睡,左芬就跪坐在她榻边,在梦中依稀听见声声泣语,“孩子,我虽不是你的亲母,但你就如我的心尖肉,一日日见你长大,我真是高兴.......” ......... “可是我知道,孩子你心里苦,刚生下来娘亲就没了,要怪就怪你父亲吧,那个狠心的人抛妻弃子,我真的想将他千刀万剐.......” “唉,我在那牢笼般的皇宫里,度日如年,真想离开宫和你长住在一起,即便再清贫,我也心甘,孩子,为了你,即便豁出性命又何妨?” 凉凉的一滴泪落在雨轻的脸上,左芬生怕弄醒了她,手颤颤的去擦拭掉落她脸上的那滴泪,可是她伸出的手突然僵住,雨轻慢慢睁开双目,眼角滚下热泪,鼻尖发酸,啜泣道:“娘亲,娘亲......” 她们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任外面的风雪再寒厉,她们彼此的心窝却是暖暖的。这样就足够,即便没有血脉相连,她们都拥有炙热的心,两颗心交融在一起,互相依靠,在这个世上,她就是自己的娘亲。 院门外迎着风雪的老者站立良久,终于还是被管事的扶上了牛车,又掀开帘子不忘嘱咐道:“记着,这家孩子若有什么事,马上来通知我。” 一名小厮躬身遵命,自回附近的一家食肆里去了。 温情过后总是要分别,雨轻望着母亲渐渐离去,不免失落。不一会墨瓷在暖手炉里放入龙脑香,又搁在她手边,自己却安静的在旁缝制新棉衣,她已经连着两夜加紧缝制,想赶在雨轻痊愈前就缝好棉衣,让她穿上御寒。当捏针感觉手冷时就来回搓搓,朝手心里哈热气,雨轻看见这一幕,忙说道:“墨瓷姐姐,屋里的炭烧得太热了,这暖手炉还是拿开吧。” 墨瓷一怔,便小心的拿起手炉,放在自己双膝上,焐着手,含笑道:“雨轻小娘子再睡会吧,惜书已经去准备晚饭了,今日小厮不知去哪里寻到了一尾鱼,可以做你最爱吃的鱼羹了。” 雨轻面上有些喜色,不知不觉又昏昏欲睡了。 雪落下的声音总是很轻盈,只是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作响,一小串脚印沿着后门至内院,灵活的身影很快隐入室内。 “雨轻。”清脆的声音闯入耳间。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原来是澈哥哥,便莞尔一笑,“你怎么来了?外面的雪地滑的很,如果摔一跤,你这一等勇士岂不是要丢脸了?” “因为担心你,怕你怪我。”阿澈垂下小脸,摩挲着衣角。 雨轻佯装生气,说道:“为什么要怪澈哥哥,是我晨起贪凉,不关你的事,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事?”阿澈抬起双眸,有些好奇。 “那就陪着我共进晚餐吧。”雨轻吧嗒了一下嘴,笑对着他。 阿澈点点头,非常期待的样子,又想起刚才在院外看到的怪爷爷,不禁说道:“雨轻,方才我看见在你家院外站着一位老者,我觉得眼熟,好像前几日他就来过,不敲门,也不像要进来的样子,好生奇怪。” 雨轻心里明白,那就是她的外公,嘴上说狠心的话,可实际上还是很关心她的,估计那尾鱼就是他老人家送的,不然在寒冬雪天里哪还有鱼市卖鱼呢?这样想着多少得到些安慰,常听墨瓷在小奴婢们面前说裴家规矩如何如何,想必自己的生母就是出自河东裴氏了。 雨轻还记得自己外公的音容相貌,是有风姿,但决算不上豁达,也罢,总之他还是在关心着自己,没有彻底忘记自己这个外孙女。 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不过老太医开的方子果真有效,身子渐渐好起来,多日不练习书法竟有些想念了,看来自己已然变成勤奋之人,不过还要多亏司马遹的勉励,在她病中他特意画了一幅红梅图,后赠与她,她甚觉欢喜,遂命人挂于书房。 雪停天晴,转眼除夕将至,雨轻用小楷在两块长方形桃木板上写了一副春联: “鲲鹏飞玉宇,骐骥跃神州。” 晋朝周处所着的《风土记》记载,“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当时还没有贴春联的习俗,只是在门前钉两块刻有“神荼”、“郁垒”二神的桃符,用以压邪驱鬼,祈福免祸。 阿澈看到后觉得新奇,便让雨轻给他也写一幅对联,雨轻欣然答应。邻近的陈大娘夫妇膝下无子,雨轻早给他们备下了一幅春联,送与他们,以表谢意。 左芬留在宫中不能回来,差人送来许多新年礼物,有什么金项圈,玉镯子等小首饰,还有些左芬为她亲手缝制的精美新衣裙,几匹蜀锦,更有好几个食盒,盛着些糕饼,果脯之类,最让人惊喜的是还有好几罐蜂蜜,装了满满一大车,墨瓷和惜书搬了好一阵子,才收拾停当。 雨轻只能和几个侍婢一起守岁了,偏阿澈也被他的生父带回家中过年,院中却是冷冷清清,也没有爆竹烟花之类,只能吃些佳肴,就早早去睡了。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日子很是平静,四季交替,一年又一年,雨轻已经七岁了,太熙元年,晋武帝司马炎病逝,太子司马衷即位,立贾南风为后,太傅杨骏辅政,贾后早年与皇后杨芷有嫌隙,心生怨恨,遂密谋诛除了其父杨骏,夷三族,废掉太后杨芷,贬其至金墉城,次年便身亡。 与太后杨芷交好的左芬也未能幸免,被赶出宫,从此和雨轻长住一起。在这个西晋末似乎没有太平可言,尤其在贾南风专权之后,司马遹近日的书信来的少了,或是被贾后时刻提防着,私传信件也要谨慎小心,不然祸及的可是自己。 天已擦黑,惜书在旁研磨,怜画剔亮银灯,雨轻仍在临摹钟繇的《贺捷表》,左芬看了一卷《道德经》,后背不觉发凉,微蹙眉道:“墨瓷,把窗子关上吧,夜里寒气重,雨轻怕是禁不住。” 窗子还未关上,就听外面有些闹哄哄的,墨瓷快步走出门,去看发生了何事,不一会就慌张的跑了回来,说道:“太妃,街对面来了一队官兵,带着长刀,还手持火把,往阿澈家去了。” “澈哥哥家?他们犯了何事?竟还招来了官兵?”雨轻惊问,毛笔从手中滑脱掉落纸上,一片墨迹,洇湿了宣纸。 左芬半晌方道:“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第五章 雪中卧病见真情 风云忽变断音信(中) 雨轻一愕,看着母亲关切忧虑的眼神,一时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芬道:“那应该是去抄家的。” 说这话时,左芬沉静地凝视着雨轻,见她的目光垂下,知她在担心好友阿澈的安危,只是这根本没有办法—— “或许他们母子早就离开了,昨日你不是就没见到阿澈吗?”左芬只能先安慰着她,怕她太过伤心。 “他到底是谁?”雨轻含泪问道。 左芬轻轻叹息,答道:“他是文家公子的外室所生,如今文家被人诬告谋反,依律是要夷三族的。” “夷三族?”雨轻泪落,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这是她来到这世上第一次被震撼到,这样残酷的刑罚无不让人胆怯,而且这就发生在身旁,街坊挚友,就这样全家被诛,她无法想象阿澈在突然面临死亡时的恐惧,他是否能够挣扎逃脱? 雨轻害怕的有些无助,这才是西晋,真正的古代生活就是如此,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到死都不能摆脱厄运。可是她不能就此认命,她还要找寻父亲,保护好自己现在唯一的亲人——母亲。 不,还有墨瓷和惜书,古掌柜,裴姑等等,他们的生命在旁人看来也许微不足道,但在她的心中,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不可被人随意抹杀。 雨轻抹掉泪珠,镇定的说:“母亲说得对,澈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的,他和我有过约定,要做天下第一勇将,他一定会做到的!” 即便她的心都要疼死了,她也不能表露出来一丝一毫,唯恐母亲为她担忧,她很清楚母亲现今的处境,被赶出宫后的痛楚,她怎忍心再让她难过。 左芬知道她心里主意大,有些事总要等时日久了才能淡忘,现在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只劝她早些歇息,就掩门离开了。 次日天一亮,雨轻就起来跑出院门去,朝阿澈家一望,大门紧闭,封条已贴,再也看不见澈哥哥练武的身影,再也无人陪她说笑,她的心顿时空落落的,手心里攥着那把小木剑,眼前湿润,这颗心变得无处安放,更难以释怀。 不知道为什么日子开始过得慢起来,雨轻时常发呆,有时就坐在门外痴痴的望,看雁飞,听风声,有时甚至自顾自的笑起来,奴婢们都觉得她有些呆傻了。 唯有左芬懂得,那是她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自从阿澈出了事后,她变得不再开朗,话变少了,笑的也那么不自然,让人看着心疼。 一入夏,左芬便时常带着雨轻去城外散心,有时漫步田野间,有时倚着看小桥流水,总之都是为了让雨轻尽快从阴霾中走出来。 雨轻也确实开心了不少,就当作踏青,可惜没有画板,不能将尽收眼底的美景一一画出来,当然自己也不擅长美术,只简单练过一些素描之类,信手涂鸦反倒让别人笑话。 这日,左芬特意拿出一件新的藕色衣裙,给雨轻换上,墨瓷亲自给她梳了两个发髻,比平常细致很多。 “母亲,今日是去见您曾经的闺阁密友吗?”雨轻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开心非常。 左芬抿嘴一笑,由着墨瓷整理衣裙,转面说道:“是庾夫人,从前我和她经常吟诗作对,她弹得琴极好的,阿芳(左思长女)就是跟着她学琴的。” 雨轻点点头,心想着她定是位风姿卓越的女子。 母亲说过这位庾夫人是出自北地傅氏,堂兄乃司隶校尉,东明亭侯傅祗,早年曾任荥阳太守期间,建造沈莱堰解决黄河泛滥的问题,百姓因而为傅祗立碑称颂,有这样贤明的兄长,庾夫人肯定也有着非凡的才情和品格。 雨轻牵着母亲的手走出院门,坐上牛车,径直去往庾夫人府上。 到了府上,递了名帖,牛车便从角门进入,这府里的花园很大,各色花卉应有尽有,东边还有一片池塘,朵朵莲花盛开,碧绿的荷叶像个大玉盘衬托着荷花,美丽绝伦,叶间蜻蜓,款款而飞,一静一动,好似展开了一幅迷人的画卷。 一侍婢在前引路,含笑着说:“我家娘子刚才还念叨着,可巧太妃就来了。” 左芬自摇着团扇,慢步走上回廊,四下里望着,问道:“可是这院子又修葺了,那片竹林倒是清雅的很。” “太妃好眼力,去年刚修葺一番,我家大娘子嫌通往西边小院的石子路太过空旷,便修了这片林子。” 闲话说着便到了内室,只见一清雅脱俗的妇人跪坐于案边裁剪花枝,听到奴婢轻声禀告,忙起身笑道:“可盼着你了,偏巧你又时时在忙,今日可要留下用过午饭才行。” “难为你想得到我,我必是吃了饭才肯离开的。”左芬放下团扇,跪坐下,雨轻见礼道:“雨轻见过庾夫人。” “雨轻,就是你认养的女儿,走近些让我瞧瞧。”庾夫人细细打量着她,柔和的笑道:“真是个俊俏的孩子,还是兰芝(左芬小字)你有眼光。” “哪儿的话,你家萱儿作的一手好字画,谁又能比得过?”左芬忙接话道,又示意雨轻坐下。 庾夫人含笑着又望了望门外,不禁问身边的侍婢,“萱儿呢,可还在凉亭作画?” “萱儿小娘子方才就回房了,好像是傅家小郎君派人来传话,说偶遇陈郡谢家小郎君,今儿是不能来了。” 庾夫人已猜到了几分,笑说:“萱儿太过专注作画,倒有些痴了,非要拉着畅儿一起品评她的字画,没想到那日张墨先生称赞她几句,她就当真了,日夜作画,乱了章法,却不知欲速则不达,反倒失了精神气。” “难为萱儿这孩子有这股子热情,何必浇灭它呢?”左芬笑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慢放下,看着雨轻,又说:“可是觉得闷了,不如你去池塘那边走走,吹吹风,也凉快些。” 雨轻点点头,刚起身就听庾夫人说,“好孩子,让碧荷陪着你逛逛,顺便去瞧瞧萱儿,她和你一般大,定然有许多话说,你也不会感觉太无聊。” 雨轻答应着就走出屋,随着碧荷来到一间幽静的雅室,窗边放着一盆兰草,桌案上压着一幅夏日荷花图,一朵娇羞含苞,另一朵徐徐绽放,亭亭玉立在池边,看着让人感觉清爽许多,可端详着总觉得画里缺少点什么。 不经意间瞥见那支细毛笔笔杆上竟还泛着油亮光,拿起闻着略微有些鸡肉的味道,雨轻不禁有些发笑。 这时一个青衫女童走了过来,圆圆的小脸显得有些沮丧,细声问道:“你是谁?” “雨轻。” 那女童“哦”了一声,拿起毛笔在笔洗里沾了沾,继续准备作画。 这时,一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走进来,躬身劝道:“萱儿小娘子,你已经三日未曾用饭了,夫人很是担心,还是吃些东西吧。” 女童摇头,敛容道:“快拿出去,我已经说过,要闭门作画,画不好绝不进食!” 那丫鬟苦劝无果,还是拎着食盒悄悄退下。雨轻四下瞧着,偷吃的人终还是有破绽的,好个绝食明志的小丫头,意志力太不坚定了,偷吃还留下痕迹,真是笨拙的可爱。 “风吹过池塘,荷花自然摇晃,花茎也会随之弯曲,过直反而失真,‘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若画上小小的蜻蜓,或许会更生动些。” 雨轻淡淡几句话,却让这女童惊诧不已,犹如醍醐灌顶,双眸闪亮,放下毛笔,笑问:“雨轻,你便是左太妃的养女?” “嗯。” 那女童盈盈一笑,说:“我叫萱儿,谢谢你的指点。” 雨轻摇摇头,忙说:“什么指点,我对作画知之甚少,只是我的随感而发。” “我的母亲极爱莲花,所以我想画一幅莲花图待母亲生日时送给她。”庾萱明眸似春波盈盈,神态恬淡,只是眉间隐隐有一丝忧色,“可总也画不好。” “有欲而不执着于欲,有求而不拘泥于求,这份心意你的母亲或许已然知晓,在她心中你的画作已经至善至美了。” 雨轻这时近前贴耳细语几句,庾萱略怔了怔,像是说中了她的心事一样,有些羞涩的点点头,主动来牵雨轻的手,轻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雨轻伸出小手指指向那只油亮的笔杆,然后再仔细闻了闻,摊手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侧脸指着一旁的瓷枕道,“若我没有闻错,这枕头里还有剩下的鸡腿。” 庾萱羞臊了脸,娇嗔道:“我只是去小厨房偷了一只鸡腿吃,我确实已经两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雨轻摇头苦笑,又低首摸了摸案边,手指上还沾有一点点残渣,在她眼前晃了晃。 “还顺便拿了一碟糕饼。”庾萱垂首,好尴尬的小声说了一句。 雨轻牵过她的手,低声道:“我想你的大作马上就可以完成了,以后不用再偷吃了。”庾萱点头,眸子闪亮,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知音。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婢丹青走进来,堆笑说:“夫人已在凉亭那里备下午饭,让萱儿小娘子带着新结识的好友一同前往。” 雨轻与她相视一笑,随着仆婢来到凉亭。 一池莲花姿态优美,风儿吹起涟漪,雨轻和青裙女童相伴走过去,分外惹眼,更增添了一抹天真烂漫的童趣。 “母亲。”庾萱含羞着投入母亲的怀抱,又看了看左芬,面如琢玉傅粉,贝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便起身给左芬施礼, “萱儿见过太妃。” 左芬慈爱的点头称赞她性情淑婉,又瞟了雨轻一眼,说道:“你这好友当得便宜,何曾你懂的作画了,还当起了老师?” “母亲又在打趣我,原是方才看这一池莲花甚为赏心悦目,才有些感触罢了。” 雨轻说着就紧挨庾萱跪坐一处,窃窃私语着很是欢快。 庾夫人见她们已熟络起来,很是欣慰,便说:“我在闺阁时就喜莲花,只是园子里缺少会打理莲池的人,倒失了几分别致。” 想是她怀念起儿时在傅宅的生活场景,不免有些惆怅。 雨轻忽然想起周敦颐的那篇《爱莲说》,便起身笑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妙哉,妙哉!好一个花之君子者也!”庾夫人开怀一笑,不吝赞誉道:“雨轻,真乃当世才女,已不逊左兰芝。” 雨轻害羞的低下头,与庾萱对视,她已满目崇拜之情,连连拍掌,雨轻心想:北宋周敦颐的《爱莲说》自然是名篇,我只是借用一下,无伤大雅,只是实在当不起才女二字。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此句甚佳!”庾萱称赞道,又拉过雨轻的手,附耳低语说:“到时完成画作时,雨轻记得题上这两句诗,我相信你的书法也定然不凡。” 听她这样说,雨轻更不敢当了,谦虚道:“只是练过一些钟繇的书法,造诣尚浅。” 用饭时,庾萱总时不时瞄着雨轻,甜甜的笑着,这神情像是在看自己仰慕的偶像,被看得人都有些心悸了,雨轻面带迷之微笑,不知如何言语。 饭后雨轻便悄悄问庾萱可有乳名,惊喜的是庾萱乳名叫知世。 第六章 雪中卧病见真情 风云忽变断音信(下) 多日的往来让雨轻更加肯定庾萱对自己的痴迷,同大道寺知世对小樱的喜爱如出一辙,偏巧还重名了,雨轻甚是欢喜,每当唤她‘知世’,都有种别样的熟悉感,十分喜悦,庾萱问何故如此? 雨轻便一本正经的向她解释道:“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留天真,乃真性情也。” 庾萱见她如此夸赞,竟受宠若惊,又觉雨轻学识广博,自愧不如。 二人日渐亲密,无话不谈,即便秋风萧瑟,落叶满地,雨轻也能想出新颖的点子让她作画,画师张墨暂居洛阳,时常会教授庾萱一些作画技巧。 雨轻在旁也开始学习,只是痴迷程度不如知世,偶尔献丑,张墨只是捋须不语,雨轻便壮胆一问, “张先生,我的资质可否?” “资质尚可,悟性也可,只是不通水墨笔法,需要从基本技巧练习,或能有所造诣。” 雨轻点头,庾萱贴耳道:“雨轻你聪颖过人,日后绝对能作出好画。” “知世,作画要专注。”张墨捋须微嗔道。 庾萱低下头,不敢再窃窃私语。 雨轻见这个知世又开始吹捧自己了,不禁心虚起来,万一将来作不出好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庾家的那片竹林子很是僻静,雨轻同庾萱时常来此下棋,二人棋艺一般,重不在输赢,而是恣意笑谈。 “这局我输了。”雨轻笑道,然后玩了个简单魔术,把手帕塞进手里,弄了会摊开,手帕没了,手掌全张开这样的。 庾萱看得一惊一乍,雨轻微笑着告诉她原理,庾萱笨拙重复的过程中,还问道:“之前你讲的《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第二次孙悟空变成小虫,飞到杯子里面,第三次呢,他又变成了什么?” “知世,这么怪诞有趣的故事怎么不与我们讲讲呢?” 有一高一矮两位少年结伴而来,高个子的少年白皙的皮肤,暖暖的阳光照的他脸颊微红,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凤眸微眯,打量着雨轻。 稍矮一些的少年皮肤略黑,神色黯淡,垂头丧气的走过来。 “表哥来了?”庾萱放下了棋子,牵着雨轻的手一起迎过去,只觉他面色阴郁,上前就问:“郗哥哥,他怎么了?灰头土脸的,又是被王秀欺负了?” 知世口中的‘郗哥哥’就是高平郡郗家之子,郗遐。 傅畅不言,只是坐下,让奴婢端来一碗凉水,他猛灌一口,埋怨道:“在学堂里,他王瑶谨(王秀)和温氏兄弟处处与我作对,今日就给我出了一难题,‘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明日若答不出,就要在所有学子面前出丑,王秀还口口声声说‘北地傅氏,不堪与他同窗’!” “他是尚书仆射王衍的幼弟,又得石崇赏识,自然目中无人,可是他这般说我们北地傅氏,真是可恨!”庾萱确实有些恼怒。 “兔子十二只,雉鸡二十三只。”雨轻很快说出答案,看到傅畅震惊的目光,微微一笑:“明日你不会出丑的。” “你会算数?” 古铜色皮肤的少年摸了摸后脑勺,圆圆的眼珠转动着,似是想不明白。 “让兔子和雉鸡同时抬起两只脚,这样笼子里的脚就减少量为总头数乘以两只,由于鸡只有两只脚,所以笼子里只剩下兔子的两只脚,再除以二就是兔子数。”雨轻细细讲道。 傅畅似懂非懂,头摇晃着像是在苦算,不过看神色依旧解不出。郗遐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心道:这种解法真有趣,难为这个女孩能想得出。 雨轻直接捡了一根细枝杈,在地上画着,干脆用方程式的方法为他讲解, “设雉鸡为甲只,兔为乙只,甲加乙等于35,两倍的甲加四倍的乙等于94,两倍的甲加两倍的乙等于70,然后94减去70等于24,这就是两倍的乙数,兔子就是12只,雉鸡就是23只。” 雨轻故意把xy变成甲和乙,讲得有些费劲。 “这么算确实简单易懂些,不过这些是数字吗?”傅畅指着那些阿拉伯数字,心生疑窦。 郗遐似笑非笑的望着雨轻,问道:“你是从哪里学的算数?” 雨轻这才发觉自己大意了,晋朝哪有阿拉伯数字呢,便笑道:“当时看到一本古书,就有这样的数字,比壹贰叁好写些,当然这种算数方法也是在那本书里记载过的。” 傅畅着实佩服,蹲身还在仔细看着,浑然不知雨轻和庾萱已然起身,他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解法真妙,太妙了。” 郗遐摇头,调侃道:“你这样的说辞可不足为信,若说是遇见了什么世外高人,倒还听的真切些。” 雨轻暗想:好一个难缠的家伙,还真要刨根问底,只能当听不到了。他那双眼睛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一样,哈哈一笑,道:“什么时候也给我们讲一讲那个什么西游记?” 雨轻含笑着不语。 “表哥,那日我就说过,雨轻天资聪慧,这样的算数当然难不倒她了。”庾萱沾沾自喜,仿佛是自己解出来的一样,然后开始变那手帕魔术,可惜又失败了。 雨轻又当面做了一次这个小魔术,庾萱照葫芦画瓢似的重复着这些动作,还是失败。 郗遐淡笑,道:“让我也试一试。”庾萱愣了一下,然后把手帕递给他,他简单几下,手帕像飞了一般,不见了。 庾萱不禁拍手称赞,“不愧是郗哥哥,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快。” 雨轻也抬眸注视着这个少年,难道他知道这个魔术,或者说他有做魔术师的天赋,总之这样轻易的就破解了,自己在前世还练了整整两个星期,真是败给他了。 傅畅站起身,感觉有些热,粗壮的胳膊一撸袖子,说道:“本来我想明日向夫子告假,经日夜苦算总能解出来,到时再回学堂,不然自己白白受辱事小,毁了北地傅氏的名声事大。” “哦,原来你是要彻夜解算,倘若一日算不出,就一日不去学堂了?”雨轻不觉好笑,有这般持之以恒的毅力,倒很贴合他的肤色,真有小小男子汉的模样。 傅畅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声说:“这不是被你解出来了,明日就不用告假了。” 庾萱被他的窘状逗乐了,笑问:“表哥说话怎么声音都变小了,平日里那可是底气十足的,难道今日感到难为情了?” “就你话多,《论语》念到第几篇了,待会儿告诉姑母,让她罚你。” 傅畅却看了一眼雨轻,心里满是钦佩,甚至觉得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与她的品性正契合。 雨轻这时抬首,眼望一鹤排云直上,叹道:“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 “你有心事?”傅畅皱眉问道。 雨轻微微垂下眼睫,“只是无谓的的感伤罢了。” 其实她看着傅畅,竟不自觉的想起澈哥哥,那个有时痴呆有时又充满好奇心的男孩,和刚刚蹲在地上算数的傅畅一样,只是境遇天差地别,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里。 郗遐望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愈发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拂袖而去。 “雨轻,过几日荀姐姐家就要回洛阳了,我母亲已经和左太妃商议好,到时一起过去。”庾萱双手紧合,万分期待的样子。 “荀姐姐到时肯定要笑话你的,学识不见长,话却越来越多了。”傅畅故意嘲讽她道。 庾萱“哼”了一声,拉着雨轻的手,转过身去,悄悄说道:“荀姐姐容貌绝佳,只是性情冷淡,寡言少语的,不过我知道,她也是很暖心的人,才不会奚落我呢。” 雨轻听她这么讲,就知道这位荀姐姐是个冰美人,不擅交际,与知世能够交心倒让人颇感意外。 再转过身来,见郗遐早已走远。 “小郎君,小郎君!”一小厮跑了来,喊道:“大人唤您回去,说是有贵客来访。” “哦。”傅畅应道,又想再和雨轻说些什么,无奈被庾萱故意拦着,也就作罢,匆匆离去。 颍川荀氏,自东汉以来就是名门望族,直至荀勖,累官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守尚书令,久管机密之事,才思敏捷,能揣摩人主心思,不触犯人主之意,才能长保爵禄,荫佑子孙。 听知世所言,荀勖乃画师卫协之徒,因其父早逝,幼年便由舅家(母亲钟氏)抚养,其间与堂舅钟会关系不睦,荀勖有一把宝剑,价值连城,常在钟会母亲钟夫人处放着。钟会设法夺之,荀勖只能吞声。 后来钟会与兄长斥巨资修建了一栋宅子,极其华美,还未搬家,荀勖便悄悄潜入宅中,作了一幅太傅钟繇的画像,衣冠相貌栩栩如生,钟会兄弟见状,悲伤哀痛,便空置不住。荀勖也算报复了之前夺剑之仇,日后也就流传‘潜画太傅’这一典故。 庾夫人在待字闺中时就曾在荀家学过琴,荀勖善解音声,时称他是“暗解”。并且负责调整律吕,修正雅乐善,掌管音乐之后,音调不能协调,他曾在路上听到赵地商人的牛铃声,识辨其中音律,便下令让郡国都送牛铃来,果然得到了音调和谐的牛铃,调好了音律。 可惜荀勖早几年已经病故,荀家姐姐就是荀勖之孙,荀宓,是出了名的高冷,善箜篌,闻之如潺潺流水,空谷幽幽,让人忘返。 秋晴万里,几辆牛车相继在荀宅门前停下,庾萱没等侍婢搀扶,就自个下来,奔到左芬牛车旁,就等着雨轻她们下车。 “知世。”雨轻身着粉衫,高兴的唤道。 然后她灵巧的蹦下来,牵着庾萱的小手,跟在母亲和庾夫人身后,缓缓走进去。 宾客盈门,喧嚣繁富,众女眷纷纷走向了内院,绿竹疏桐,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的石缝中泻下,清新怡人。 清一色身着蓝衫的奴婢们端着茶水果脯送至厅堂,雨轻和庾萱趁着贵妇们寒暄之际,悄悄溜了出来。 寻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来至倚桂轩,只见这一处栽种着许多桂树,在绿叶的掩映下,朵朵桂花开得旺盛而热烈,一丛丛、一簇簇的桂花像是星星在闪烁,可爱非常。 清风吹过,就像下了一场花雨似的,飘落在衣衫,雨轻手心上还沾着点点黄色花瓣,轻盈而跃动。 “荀姐姐未到前厅,原来躲到这里来了。”庾萱一眼就望见在小窗下看书的少女,冲着雨轻笑道:“她倒是清静了。” 雨轻远远望去,却是一位极其秀雅的少女,比她们年长几岁,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静静的读着毛诗,眉时而蹙起,时而又舒展开来。 当抬眸看见她们,白皙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起身,待要出去相迎,却又扭头回身,好像忘了什么似的。 “荀姐姐!”庾萱早已拉着雨轻奔过去,笑问:“姐姐为何在此读书?今日可是你们荀家办的乔迁喜宴,你怎么能不露面呢?” 荀宓抿唇不语,只是好奇的瞧着雨轻。 第七章 话匣子强出娇嗔 冰美人噤若寒蝉 “这是雨轻,”庾萱抢先回答道:“我母亲时常夸赞她有才气,今番可与姐姐切磋诗文。” 荀宓仍不语,一名侍婢把她们迎进屋去,端上热茶,笑说:“我家小娘子不善言语,你们莫怪。” “我自然知晓了,只是两年不见,没想到还是这样。”庾萱有些叹息,看了看雨轻,示意她去主动搭讪。 雨轻只是瞧着那架竖箜篌,雅致的很,真想聆听它的妙音,看来只有试一试她了。 “荀姐姐,”雨轻颔首施礼道:“老子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荀姐姐如此相待,是视我等为俗物了?” 荀宓微怔,后又摇摇头。 “言者不知知者默,此语吾闻于老君。若道老君是知者,缘何自着五千文?可见言者绝非俗物,知者贵行不贵言,姐姐亦是如此。” 雨轻搜刮脑海中所以关于此句的解释,只为了让这位冰美人开开金口,不然这天真的就聊不下去了。 “解得妙,”荀宓沉思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另辟蹊径。” 雨轻这才长舒一口气,斜睨着箜篌,微笑问:“听闻姐姐善弹箜篌,不知今日我可有耳福?” 荀宓浅浅一笑,垂下眼睫,回道:“献丑了。” 只见她跪坐箜篌旁,乐音娓娓而来,宛如低低的倾诉,含羞的试探,引来这一段出尘的曲子。 李贺曾写《李凭箜篌引》中有两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如今才知箜篌声乐的美妙,可使天空流云凝滞,时而高亢,时而低婉,玉碎凤叫,蓉泣兰笑都不足以形容它的天籁之声。 黄色花瓣随风吹落在箜篌竖弦上,又顺着弦向下滑去—— 荀宓一伸手,拈住那片花瓣,乐声顿止。 “雨轻你真是厉害,荀姐姐已经许久未弹箜篌了,今日沾你的光,又听到了如此妙音。”庾萱满意的注视着她,小声嘀咕道。 “这架箜篌应是以吴丝蜀桐制成,如今又值高秋,真乃诗中有景,景中有诗!”雨轻忍不住称赞道,双眸闪着光芒。 荀宓暗暗佩服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学识,抬头看了雨轻一眼,有欣赏之意,缓缓道:“说得好,想必你也精通音律。” “姐姐谬赞,我只是略知一二。” 雨轻含笑着摸了摸手边的茶盏,四下里瞧着室内摆设极其简单,架上收藏着各种书籍,看来她还是一名书痴了。 “宓儿小娘子,夫人让您过前厅去,王家大娘子要与你叙话。” “吝啬之人,当拒之门外。”荀宓冷笑说,自去伏案读书。 雨轻大为不解。 庾萱笑嗔道:“本就不该见,此妇乃吏部尚书王戎之妻,王戎本性极为吝啬,据说家中有棵很好的李树,王戎欲拿李子去卖,又怕别人得到种子,就事先把李子的果核钻破。你说可笑不可笑?” 雨轻暗暗叹道,不曾想还有吝啬至此的人物,真乃奇闻。 “宓儿小娘子,若是不去,夫人就要亲自来请。”侍婢声音微弱,甚是担忧。 “兄长自会帮我。”荀宓镇定自若,继续看书。 “奴婢刚听说前院好像起了争执,道玄小郎君——”垂首欲言又止。 荀宓合上书,看了看窗外的一树桂花,淡淡说道:“我自去便是。” “荀姐姐,不必为难,”庾萱挺身而出,还拉着雨轻,说道:“我们替你去会会那位王家大娘子,反正我的母亲也在,她一向不喜这妇人。” 雨轻也觉得在这里坐得久了,母亲会担心的,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对荀宓微微一笑,说道:“叨扰姐姐多时,我们这就回前厅了。” “雨轻,”荀宓眯缝着细长秀气的眼睛,抿着薄薄的嘴唇,说道:“今日能与你相识,甚感心悦。” 雨轻含笑回道:“荀姐姐不吝赞许,让我愧不敢当。” 然后荀宓送她们出桂树林,殷殷相约有暇时即来倚桂轩一晤,见雨轻她们走远了,这才与侍婢冰语往回走。 冰语忽然记起一事,悄悄问荀宓:“傅家小郎君也来了,正和道玄小郎君在前厅谈话,宓儿小娘子何不去瞧瞧?” “休得胡言,不知礼数。”荀宓厉声斥道,毫不留情的罚她去挑水浇灌花树。 冰语知道自己言语冒失,不辩白,也不生怨,因为她早已习惯宓儿小娘子克己复礼的性情,外人只能看到她的冷漠不近人情,谁又会真正走进她的内心? 今日荀家大设宴席,许多名流学士纷纷前来,当中就有陈郡谢鲲,太傅羊祜从孙羊聃,二人正在闲云阁掷樗蒲,热闹非常。 汉末盛行于古代的一种棋类游戏。博戏中用于掷采的投子最初是用樗木制成,故称樗蒲。类似于飞行棋,樗蒲所用的骰子有五枚,有黑有白,称为“五木”。 樗蒲戏法是游戏者手执“五木”,掷在昆山摇木做的“杯”中,按所掷采数,执棋子在棋盘上行棋,相互追逐,也可吃掉对手之棋,谁先走到尽头便为赢者。 羊聃连输两局,心中不忿,竟将一木任意抛掷,不禁摔到傅畅的脸上,他却不以为意,傲然道:“北地乡野之人,能有幸观之已属幸运!” 傅畅听后面有愠色,但按捺住,上前施礼道:“羊家小郎君的高超技法,着实让人佩服,不如让我这个乡野之人领教一下?” 羊聃羞恼,正要发怒,就被一旁的王尼止住,单手朝后面一摊,说道:“莫说你不会掷樗蒲,即便会掷又如何?羊家小郎君能屈尊与你对弈吗?” “自然不能,也或是不敢,连输几局,还有何颜面指教他人呢?”说话的人正是荀家小郎君,荀邃。 却见他彬彬有礼的走过来,与傅畅对视一眼,又冷眼瞧着羊聃,问道:“彭祖兄(羊聃小字),‘恭为德首,慎为行基,言则忠信,行则笃敬,’羊家《诫子书》你不会记不得了吧?” 羊聃微愣,不语。 荀邃收回目光,冷冷地盯着面前的王尼,说道:“一个兵家弟子,寓居洛阳,毫无根基,还敢在此大放厥词,真是自取其辱!” 王尼羞臊了脸,恨意深切。 谢鲲避过傅畅,来到庾敳身边,笑道:“大人,荀家小郎君未免言辞太过,伤人颜面呐。” 室内正是人头攒动,争执不下,庾萱以寻父亲之由出了内院,和雨轻早已来到闲云阁门外,趴在那儿悄悄偷看,发现父亲就在那儿,想要奔过去,却被雨轻拽住。 “知世,你没发觉里面的气氛不大对劲,何苦自己没头没脑的撞进去,让别人笑话不成?”雨轻微嗔道。 庾萱点点头,可又心急,问道:“荀哥哥这般做,使家父左右为难,陈郡谢鲲乃家父赏识之人,可那个被责骂的王尼和谢鲲同为江左友人,你说该帮着谁呢?” “谁都不帮。”雨轻笃定道。 “啊?你就只是旁观看热闹啊。”庾萱耸拉着小脑袋,很是沮丧。 雨轻思量半晌,便附耳低语,庾萱闻之又惊又喜,连连点头,然后拨开人群,闯了进去。 “曾有云,‘樗蒲者,牧猪奴戏耳?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何有乱头养望自谓宏达邪?’”庾萱站到父亲身前,大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惊愕的看着这个不到十岁女童,庾敳反而捋须大笑起来。 谢鲲投来赞许的目光,说道:“庾家女儿真是聪慧绝顶,来日可期啊!” 雨轻笑着朝里观望,心想西晋陶侃所言,总能派上用场。 这时,傅畅缓缓走出来,笑道:“知世怎能说出那番话,定是你告知与她的。” 雨轻含笑注视着他,摇摇头,道:“非也,非也,知世方才之言皆发自肺腑,岂可妄断?” “这定是庾夫人时常称赞的小才女了?”荀邃也走了过来,静静的打量着她,笑道:“上回听傅兄讲解算之法,甚觉新奇,今日得见真人,实乃荣幸之至。” “不敢当。”雨轻低着头。 却见不远处有一奴婢双膝跪地,管事的人正训斥着她:“慌慌张张的,如此不懂规矩,你可知这是羊脂玉杯,是小郎君平日常用的玉器,竟被你这婢子失手打碎,当真该死!” 荀邃看到此景不由得皱眉,快步走了过去,俯身关切的问:“你可有受伤?” 那婢子眼眶噙泪,咬唇摇头,不敢言语。 不过雨轻却看到婢子的右手已被热茶水烫伤,红肿的厉害,颤栗中不时用小手帕遮盖着,一脸凄容没有辩解分毫。 “茶壶打翻,皆因来客太多,躲闪不及时所致,何苦再苛责于她?玉杯事小,她已受伤,也算惩戒,下次小心谨慎些就是了,你先下去吧。”荀邃温和的说道。 婢女叩首,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郗遐见此,不觉笑道:“昔日孔夫子家马厩起火,孔夫子退朝回来先问“伤人乎?不问马”,道玄兄(荀邃字)今日之举与他如出一辙,人都说荀家小郎君宽厚待人,何不就将另一只羊脂玉杯送与我呢?” “郗遐,这羊脂玉杯乃是祖父生前之物,岂可随意赠与他人?”荀邃微嗔道,走上前去,轻声道:“上回你毁了我的画作,又该如何呢?” 郗遐哂笑道:“实乃无心之过,何必计较呢?” 荀邃剑眉舒展开来,眼角弯弯,笑道:“那盘残局今日继续吧。”余光扫过雨轻,仍是淡淡的笑意。 郗遐从她身边走过,随即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光洁的脑门上一弹,嗓音里染着淡淡笑意,“发什么呆啊,快去河边照照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丑极了。” 雨轻怔怔,揉了揉脑门,心道:“你才该去河边舀一碗水,清清嘴巴呢!” 忽然从八角亭那边传来丝竹之声,隔着水,乐音悠悠,衣衫渺渺,好似妙音从天而来,让人神思飞越。 “雨轻。”庾萱这才笑盈盈的跑出来,贴耳道:“多亏有你,今日父亲在众人面前夸赞我了。” 雨轻看着她如此开怀,心里不觉有些许成就感,笑而不语,傅畅提醒着庾萱莫要只顾贪玩,白白让姑母担心,庾萱‘嗯’了一声,就欢快的和雨轻径自回内院。 和着柔和的丝竹管弦之乐,欣赏着曼妙舞姿,贵妇们在西阁楼用了午饭,觥筹交错间,尽显各家风姿。雨轻常听舅舅提及的鱼脍,今日就摆在席上,让她大快朵颐,很是尽兴。 席散,雨轻和庾萱依依告别,各自坐上牛车,转道处不忘挥手,甚是不舍。 途中,左芬面色微变,直直瞧着雨轻,说:“方才在闲云阁知世语出惊人,可是你所教?” 雨轻点点头,后又解释道:“闲暇时在一古书上——” “又是偶然在古书上学到的,算数也是,是何书上所写,我倒是孤陋寡闻了。”左芬丝毫未信,只是摇了摇头。 雨轻不再吭声,更不想欺瞒母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左芬语重心长的对她说:“雨轻,日后你要谨言慎行,像今日私自去男宾客处已是越礼,再不可做。” 雨轻点头,偎依在母亲的怀中,深知她的苦心,自己生母早亡,父亲不知所踪,眼下只有太妃一人照看着她,自然要时时规劝她,恐日后多走歧路。 左芬心内却翻江倒海,思量自己能护她到几时,难不成裴家人当真狠心如此,弃稚女流离在外,不问生死。左芬打定主意,为了雨轻,是要谋划一番了。 第八章 道院西风留异客 雪獒认主守屋舍(上) 转眼冬去春来,除了练书法,还要时不时与庾萱一处讨论作画,因为张先生已经离开洛阳,数月教授的作画技巧,还未贯通,剩下的就只有靠自己领悟了。 洛阳城外,北邙山翠云峰,高峰耸立,松柏苍翠,牛车缓缓行驶,雨轻撩起车帘,惊叹问道:“母亲,今日莫不是要去登山?” “相传这里为太上老君炼丹之处,所以翠云峰上建了一古庙,人称‘老君庙’,许多人都会前来问道。” 惜书还伸着头向车外望,就被墨瓷拉了回来,嗔道:“今日是去拜祭大娘子的,你竟忘了。” 左芬笑着摆手,道:“无妨,登山若不欣赏景色,岂不太可惜?” “登山可是很费体力的,一会惜书就该喊累了。”雨轻笑道,心下想自己在前世就喜欢登山眺望,这翠云峰不算高,想也不难。 因山路崎岖,牛车无法行驶了,左芬便让几名小厮守着牛车,她们一众人继续前往。 远望翠云峰,葱郁繁茂,山路环绕,美不胜收,那喜爱猎奇览胜之心就又跃跃欲试,雨轻大声道:“惜书,咱们今日比试一下谁先爬的山上去,可好?” 她抬首,但见幽静秀美,半山的苍松古木间,隐约有座道观。 “雨轻小娘子,太妃和裴姑早就被你甩在后面了,咱们歇一歇,也等等她们好了。” 惜书稍作喘息,双手扶腰,倚在树旁,用袖子擦拭额头汗珠,眼看着雨轻走的更快了,很是无奈。 “惜书你在这里等着他们,我先去道观了。”一声高喊,人影却消失在林中。 雨轻沿着窄窄的山道拾级而上,山道两旁树木重重叠叠,错落相接,风吹密林,清凉的风拂过长发,很是怡人。 山路数转,只见道观三楹掩映在茂密林间,几个垂发道童正在院前打扫,雨轻见他们并不理睬自己,便开始四处巡视。 观内很是寂静,道童们也不交头接耳,甚至有些漠然,总之看着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雨轻小步走到后院,却远远听见几个道士口中不停埋怨着,“这人还没走,都快要死了,难道想让我们的道观也染上晦气?” 另一个道士点头道:“说得也是,刚才还要让我给他拿水喝呢?” “别给他水喝,看他还要死赖着多久!” 雨轻望着那个道士面目可憎,口出秽语,真是辱没了这清净之地。 “雨轻小娘子,你怎么来这里了,太妃正在偏殿等着你呢。”惜书一路小跑过来,急唤道。 还没等雨轻缓过神来,惜书就拉着她来到了道观偏殿。 只见左芬跪坐在蒲草圆座上,双目凝神,桌案上供着生母裴若澜的牌位,一缕炉烟冉冉向上,香云缭绕,快要燃尽。 雨轻也顺势跪坐下来,耳畔传来左芬的声音,“给你母亲叩首上香。” 雨轻照做,双手持点燃的香,先行三拜,而后插好香,虔诚的叩首三次,礼毕,抬首望着生母的牌位,泪眼朦胧。 再次忆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景,生母那种凄凉哀婉的目光萦绕脑海,挥之不去,她至死都未能得见夫君回来,也未得到父亲的原谅,她是带着遗恨离开,雨轻不敢忘,更不能忘。 “雨轻,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要对你的生母说。”左芬神色肃穆,示意惜书先带她退下。 雨轻点头,转身时看了一眼稍显落寞的母亲,有些心疼,但还是安静的和惜书退下,堂内只留裴姑侍立在侧。 出了偏堂,雨轻意兴阑珊的走至那条通往厢房的鹅卵石小径上,忽然瞥见一只雪白的身影掠过,顿时大惊。 “惜书,你瞧见了吗?”雨轻问道。 惜书一脸愕然,“那是什么?小小的一团白毛,难道是狐狸?” 二人随即跟了上去,追到了东厢房的门口,那家伙竟又不见了,雨轻见门虚掩着,便伫立门外,朝里面望去,就见室内有一男子卧榻未起,不时传出阵阵咳嗽声。 那男子棕褐色皮肤,粗糙的黑发散乱着,高鼻梁,稀有的勾勒鼻,肢体修长,若不是有些病弱膏肓,神色应该会更凶狠些。 雨轻有些后怕,想要逃开,不料转身撞到一名道士,她还来不及道歉,就听屋内的人发着沙哑的声音,喊道:“快给我水喝!” “哼,真拿自己当成客人了,也不想想若不是观主仁慈,好心收留在此养伤,估计早就死在山上了。” 那道士一脸嫌弃的推开门,将水壶和碗就放在桌上,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雨轻有些好奇的停下步子,返回至门口,望见那男子正挣扎着伸手想要喝水,身子渐渐向外挪动,险些就要滚下榻去。 雨轻即刻让惜书去找裴姑讨些止血药丸,自己则壮了壮胆,深吸一口气,跑进屋去,说道:“我来帮你。” 她小心翼翼的倒了一碗水,挨着床榻跪坐,先把碗搁在一边,然后准备努力扶起他,奈他体重,雨轻只能将靠枕移到他背后,勉强支撑起他的身子,把碗递到他嘴边,他仰面饮尽,气息有些微弱,低声道:“多谢。” “你不是这里的人?”雨轻疑道,顿了顿,又说:“你好像伤的很重。” 那人胸口包扎着,血迹明显,想是刚才移动身子时伤口又撕裂开来,面色惨白,却又不露痛状,涩笑说:“无妨。”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却是那浑身长满雪白毛的家伙,雨轻定睛细看,竟是一只雪獒。 却见它微微闭着双眼,眼神之中含有一种蔑视的神态,那种处变不惊的沉稳气度颇具王者风范。 雪獒属于藏獒中比较稀有的种类,在西藏被喻为“天狗“。 虽然它看上去不过才是几个月的小奶狗,但它那低沉的呜呜声还是让雨轻不免毛骨悚然。 那男子看出雨轻很是紧张,便笑道:“它不会伤害你的。”然后又唤道:“安静些,她是我的朋友,对她要友好,趴下来,好好待在这里。” 那家伙才安静下来,趴在一边,它的背部好像受了伤,隐隐露出一丝血迹,低首舔着自己的爪子,时不时瞧着雨轻,似乎在提防着。 “雨轻小娘子,药丸拿来了,裴姑方才还问我取来何用?”惜书怯生生的问,身体还向后靠了靠。 不想那雪獒有些不耐烦,伸出爪子想要撩拨她似的,吓得惜书不得不近前来,递上药丸。 “把这枚丸药服下,或可拖延些时日,待会随我们下山去,再寻名医诊治。” 雨轻有些同情这个外地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命却要丢了。 “今日受姑娘如此大恩,日后定——”那人刚要起身,就一阵剧痛袭来,血已经渗透纱布,雨轻慌忙用手帕捂住他的胸口,叮嘱道:“呼吸要匀速,慢慢放松。” 然后把药丸塞入他的口中,四下打量着,寻到了剩余的纱布,赶忙叫惜书过来帮着替他换绷带。 再转入后堂,此时左芬泪眼婆娑,低声道:“阿澜姐姐,秦一自称先祖乃定远侯班超部将,早年流落至西域,略懂匈奴语,深谙商贾之道,用西域香料制成上等胭脂,洛阳贵族大户无不喜爱,加之他风姿特秀,爽朗清举,文采斐然,姐姐这才倾心于他,可是我早年已派人去查寻他的家世,他家祖上与定远侯班超绝无半点关系,这般欺瞒与你,他定有预谋,可姐姐偏偏不听,执意要与他厮守终身,落得今日下场........” “娘娘,不要太过伤感,小心身子——”裴姑不忍见她如此,躬身劝道。 “我知道,可有秦一的下落了?”左芬一面拭泪,一面问道,有些失去信心。 裴姑踌躇片刻,沉吟道:“还未寻到,只是——” “为何欲言又止,可是发现了什么?”左芬目射寒芒,起身来看着她。 “他早些年一直在四处联络着某些人,只是每当奴婢查到些蛛丝马迹,他就切断了线索,让奴婢很是无措,只能重新再查,直到前几个月,派出去的人都未曾回来,估计是回不来了。” “近日来,我也觉察出不对劲,总是有人跟着我们,看来要早做打算了,不然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羔羊,还不自知哪!” 裴姑眉头紧皱,探身问道:“会不会和那个木盒有关?” “那是他留下来的,只是还未打开。”左芬心生疑窦,步子踱来踱去,思量着其中利害。 “依奴婢看,那不是寻常的木材所造,乃是阴沉木,奴婢身前拜师学武之时,听师父提起有能工巧匠善制机关,机密要物存于其中,一般人是打不开的,况且阴沉木坚硬异常,不易摧毁。” “那些人嗅着我们的行踪,无非就是为了得到此物。” 左芬冷冷的望向门外,说道:“裴姑,木盒一直由你保管,若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亲自交到雨轻手中,那毕竟是他父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娘娘何出此言?”裴姑惶恐不已,性情孤傲的太妃娘娘怎能流露出此等哀音? “惜书方才问你要了一枚药丸,她可说是为了救何人?”左芬故意岔开话题。 “说是遇到一个身负重伤的香客。”裴姑低头回道。 左芬和裴姑出了偏堂,看见雨轻和惜书神色匆匆的走过来,便已猜到几分,直接问道:“那人伤的如何?” “有些重,必须要及时救治,否则——” “罢了,就当行善积福,让小厮们抬他下山。”左芬笑容可掬,抹了抹她额头的热汗,道:“尽心就好,莫要强求。” 几个小厮就跟着惜书去厢房寻那人,又做了个简易的担架,抬起他下山去,那只小雪獒一路跟着,虽然左芬略感诧异,但见雨轻一脸担忧之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随她的心意了。 第九章 道院西风留异客 雪獒认主守屋舍(下) 一路快行,赶回城中,雨轻就叫惜书去请郎中。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郎中就赶到这里,为那人诊过脉,只是摇摇头,无奈的摆摆手,道:“依老夫看,此人已.......回天乏术了。” 雨轻不信,又去请别的郎中,可都无果,最后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 那人也已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但还是看到雨轻每日命人按时煎些固本培元的中药,并且还找人医治好雪獒背上的伤。 现在的它倒是活蹦乱跳的,追逐那些鸭鹅满院子跑,对雨轻也亲近许多,尤其在喂食时,抚摸着它,它竟不再抗拒躲闪,似乎还很乐意,如此亲昵,让那人倍感意外,不过也很安心。 冷夜,他叫来雨轻,有些回光返照的精神头,倚着靠枕,深深凝视着蹲在地上休憩的小雪獒,微笑道:“雨轻,给它取个名字吧。” 雨轻愣住,摇摇头,道:“你才是它的主人,怎能让我来给它取名字呢?” “它一出生母亲就难产而死,在我们的部落里,它代表着吉祥,高贵和忠诚,雪獒不喜与人亲近,如今它竟主动跟随你,说明它已经认你为主,它的名字自然应该由你来取。” “叫它小白,可好?”雨轻暗想: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反复告诉过这个小家伙,让它跟着我,陪着我,日渐亲密,他才能放心的离开。 “小白,能遇上你,真好,”那人眼圈泛红,苦笑道:“我乃南安赤亭羌人,姓姚,名祎,羌族首领,识人不明,部下生反叛之心,于凉州惨遭截杀——”话至此,面有愠色,继续道:“本欲来求晋帝支援我部落,不想沿途再中奸人诡计,辗转到此,幸得观主收留,可惜——” “心中有所希冀,脚下的路才能走下去。”雨轻一语中的,双眸闪亮。 姚祎大笑,羌人眼眶深邃,目光如炬,问道:“此言甚好,你师从何处?” “只请来老夫子,教授些毛诗论语,粗略懂几个字而已,让姚首领见笑了。” “我看不然,你年纪虽小,但学识胆量不输士族子弟,你又何必自谦呢?”姚祎满是赞许,虽已是强支不住身体,但还是笑对着她,只怕说得不够尽兴,没有来日了。 雨轻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不再多言,凭她之力无法扭转姚祎如今的颓势,只愿充当聆听者,或许日后还能代为传达。 “我有一子,名戈仲,现今下落未明,”姚祎言此不禁垂泪,叹道:“我的心腹部将带他去投靠烧当部,说是可保他性命无虞,事到如今,我也不敢深信。” “善人者,人亦善之,姚首领何必心忧?”雨轻宽慰道,“眼下养好自己的身体最为重要。” 姚祎脸色凝重,难以释怀,不过他明白,许多事都难以预料,不可为,也不必自苦。 “姚首领,你是个聪明人,”雨轻起身,看了一眼小白,淡淡说道:“它已经睡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姚祎终还是忍不住,叫住她,高声道:“若他日你能去到西羌,万望找寻戈仲!” “我自当尽力。”雨轻不再回头,缓缓离开。 月色昏暗,云翳时而将它遮盖,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许多人正悄无声息的远去,去到何处,不知,只留下无尽的怅然。 次日,姚祎逝去,雨轻将他安葬在北邙山下,那里是他们相遇的地方,雨轻希望有一日可以在他的墓前告诉他,她已经找到了姚戈仲,他还活着,让在九泉之下的亡魂安息。 四季交替,时光总是流淌的那么急促,让人摸不到,抓不住,只能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度过,十三岁的雨轻愈发的灵秀聪慧,相较之下庾萱显得有些笨拙的可爱,不过她天真如初,让雨轻可以无所顾忌的与她谈论各种事情。 也许庾萱听着稀奇,但在她心中始终是钦佩雨轻的,尤其是看见她身边多了这么一只雪獒,庾萱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小白,这是你给它取的名字?”庾萱娇羞的伸出小手指摸了摸它的头,十分好奇它的长相。 雨轻点点头,便命惜书去买最嫩最新鲜的牛里脊来,给小白预备午餐。 “你对它真好!”庾萱双手托着下巴,痴痴的盯着她看。 “小白值得拥有最好的礼遇,因为它是高原牧民心中的神兽,可与瑞兽麒麟相当。” 雨轻这时已经把自制的画架立起来,开始研磨了。 “原来小白这么厉害,它的主人当然更厉害了。”庾萱双手在胸前紧握,眼神陶醉,笑道:“画品也是一流的。” “谁也比不过知世的话多。”雨轻故作叹息,小话痨这么爱夸人,还是同一个人,自己这个偶像身份恐怕是要一直当下去了。 庾萱隔案凝望着雨轻,笑意聚上眼角眉梢,又啜了一口茶,好一会才道:“你家的茶与别家不同,汤色清澈,香气醇厚,回味甘怡,你究竟是如何烹茶的?” 雨轻暗笑,古时的饮茶方式,是先将茶叶碾成细末,加上油膏等,制成茶饼或茶团,饮时将其捣碎,放上葱、姜等煎煮,这样烹茶还是作为药物的特征,自然口感偏差。 “这是秘密。”雨轻不愿细说,若他日传开来与自己无益。 “那我可要时常来你家讨茶喝的,你不许嫌聒噪。”庾萱不满道,纤指在脸颊上轻轻一抚,又道:“上次我与表兄他们在园子里投壶,邀你同去,你竟未到,我伤心好久。” “家里琐事繁多,铺子也要人打理,我需与母亲分忧,便不能常过府拜访了。”雨轻淡淡说着,一张昙花待放图跃然纸上,未得精髓,画得有几分真,但总显得毫无生气。 “若不是母亲派人来取预订好的胭脂水粉,今日我还出不来呢。” 庾萱稍显不悦,在花圃四周走来走去,忽然发现一丛绿藤下结着几个小瓜,问道:“这是种的什么?” “西瓜。”雨轻提到西瓜就来了兴致,快步凑过去,两日未察看,竟又长大了一圈,嘻嘻笑道:“想来今年的三伏天可以吃到自己种的西瓜了。” “哦?我知道了,这是西域进贡来的寒瓜,你竟然在洛阳种出来了,雨轻,你真是旷世奇才啊!” 庾萱的赞赏总是那么夸张,让人不敢承受。 雨轻慢条斯理的解释道:“首先要晒种子一两日,不能暴晒,然后泡在水里发芽,选择疏松的沙地土壤,田地一定要耕得深一些,这样才能保证土地更疏松透气,西瓜能更快地吸收土壤的养分,然后就是勤施肥,适量浇水,悉心养护,就能见成果了。” “雨轻,农夫也不见得这么有经验,不对,洛阳这一带还没有会种西瓜的果农呢,也就有些桃树,李子树之类,还都是那些豪族自家院子所种,旁人还不易吃到。我真是太期待了,西瓜成熟时你可不能独享啊!” “这是自然,到时第一个邀请你。”雨轻这时心里的快乐焕发到脸上,辛苦耕种总算有所收获,还能与好友共享,简直成就感爆棚。 裴姑自去青州之后,左芬日夜难安,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更不知日后当如何自处,洛阳城内的眼线早已经盯上了这间小小的胭脂铺子,她无法坐视不理,只能去一趟裴府。 中书令裴楷如今乃是河东裴氏族人中最具盛名的人物,久居高位,四弟裴绰乃长水校尉,对兄长裴楷唯命是从,不敢忤逆。 今日左芬去见的正是裴绰,也就是雨轻的外公。 管事的将左芬母女引入前厅,奉上热茶,静候片刻,只见那灰白胡须的老者慢慢走出来,跪坐案旁,捋须问道:“太妃到访裴府所为何事?” 墨瓷把早已备好的锦盒置于案头,裴绰不问盒中所盛何物,先冷下了脸来,摆手道:“无功不敢受禄。” “这可不是送与您老的,这些胭脂水粉是送与裴家各房大娘子的,难道您要替她们婉拒吗?”左芬戏谑道。 裴绰轻咳一声,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我昔年游学至临淄,结识了你的父亲,更以兄弟相称,拙荆认你为义女,两家交好多年,我本不愿如此——” “只因为阿澜姐姐的缘故,您才日渐疏远我了。”左芬毫不介意提及裴若澜,或许她本来就想试探这位父亲是否真的铁石心肠。 裴绰眼睛微眯,瞥见四处张望的雨轻,有一丝悦色划过脸颊,瞬间又消散不见。他并不答话,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左芬冷眼瞧着他,热茶未饮,只是唤道:“雨轻,快来拜见爷爷。” 雨轻将来之前母亲教给她的话早已记下,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上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手在膝前,头点在手背,行‘手拜’礼,然后叩首道:“雨轻见过爷爷。” 裴绰见这孩子行此大礼,这一刻,雨轻是把自己当做亲外公。 他有些手足无措,道:“这如何使得,这孩子如何能对老夫行这大礼——快,快扶起她。” 一旁的奴婢赶去相扶时,雨轻已经行罢‘手拜’礼,双手交叠于胸前,挺腰跪坐,说道:“我的母亲既认您为义父,您自然就是雨轻的亲人,今见您面显苍老之态,想起昔三国时杨彪之子修为曹操所杀,操见彪问曰:“公何瘦之甚?”对曰:“愧无日磾先见之明,犹怀老牛舐犊之爱。”十多年前您痛失爱女,才至日日憔悴,让人看了无不心疼。” 就在进府之前,雨轻刚刚得知自己的外公才不过五十,早些年竟满目沧桑,头发花白,很是惊愕,原来是伍子胥一夜头白,仇恨交加,真的令人加快衰老,若不亲眼所见,还真的难以置信。 裴绰眼前湿润,连说:“好孩子,好孩子——” 这时,几个奴婢端着糕饼,橘子等水果进来,放在雨轻座位旁,就俯身退下了。 “也不知你爱吃什么,今日府里刚从南方运来些橘子,快尝尝看,若你喜欢,待会儿就叫人装一篮子放进你们的车里。”裴绰越看越喜欢这个孩子,脸上挂满慈爱的笑容。 雨轻细看,忽有所悟,这些无不是自己平日里素爱吃的,想来他老人家派的人观察细微,收集到的信息很多,对自己的日常饮食可以说了如指掌。 第十章 未归人游踪难定 至亲人缘何绝情 左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很清楚裴绰这些年时时刻刻在关注着雨轻的成长,就在雨轻冬雪里生病时,太医不请自来,她已猜到是他所为。 近些年更以便宜的价格卖给伙房小厮许多瓜果时蔬,新鲜活鱼,这一点一滴左芬都记在心里,只是仅凭他的这些疼爱是不足以让雨轻入住裴府的,关键还是要看那个人的态度—— 左芬笑道:“裴老,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绰沉默了一会,就屏退仆婢,雨轻也由一侍婢带了下去。 室内气氛有些僵冷,左芬饮了一口茶,凝视裴绰,徐徐说道:“裴老,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佯装不知?当年阿澜姐姐虽有错,但也不至赶出府去,流落在外。裴老自然不忍心,不过又不敢违逆兄长,裴令公家风之严,不近人情,只因秦家郎君无根基家世,就辱骂他为登徒子,更扬言裴氏之女岂可下嫁寒门?孰不知当朝乐令亦出身寒门,中书令大人曾云,‘我所不如也’,秦家郎君深受乐令赏识,难道乐令也识人不明?” 裴绰默然,室内寂静无声,良久,他才缓缓道:“若澜曾说非秦郎不嫁,我深知她的性子,实拗不过她,我裴绰只此一女,岂忍她伤心!只是世家大族婚姻都讲究门第相当,这不是我一个人能一意孤行的。” “《礼记·昏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故君子重之。’婚姻事关宗庙和后世,所以若澜的婚事绝非我一言就能决定的,这是整个河东裴氏的意向,况且‘士庶之际,实自天隔’,以秦家郎君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堪配裴氏之女——” “那么你就听之任之,眼睁睁看着爱女身怀有孕还惨遭驱赶,致使她早早殒命,你心能安否?”左芬轻轻一叹,双目微合。 裴绰无言以对,沉吟半晌,方问道:“秦一今在何处?” “不知,许是死了。”左芬应声道。 “我曾派人查过他,依我看来,他绝非良善之人,行踪诡秘,让人捉摸不透,不知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我倒希望他不会再出现了。”裴绰提及他就会头痛欲裂,手扶额头,心生怨恨。 左芬镇定下来,语气缓和道:“我前几个月派去青州调查的人全部身亡,裴姑亲赴青州,至今未归,或许我猜得不错,还有一拨人马在找寻秦一。” “何人?”裴绰双眉微蹙,问道。 “尚未查明,只是秦家郎君生前留下一物。”见他面露疑问之色,便解释道:“乃阴沉木所制的机关盒,我尚未开启,也不知如何开启,究竟里面装的何物,我也不知。” 裴绰捋须心想:“阴沉木世间稀少,可与珍宝相提并论,他秦一怎会得到此木?还习的机关之术,此人还真是复杂难懂。” “昔日魏国马钧,精于巧思,制成新式织绫机、龙骨水车,还有水转百戏图,闻名于世,我想这机关盒如此玄妙,必是此人才能制成,可惜他早已作古,无从查证。” 裴绰冷笑道:“秦一这厮不是自称先祖跟随定远侯班超平定西域,莫不是他家祖传之宝?” “这间胭脂铺子在洛阳能够生意兴隆,全凭秦一昔日从西域进到上等香料,这通货渠道不是人人能够获得,想他对西域甚是了解,也许他说的不假。”左芬辩解道。 裴绰摇头,笑道:“焉知不是他惯用诡谲之术获得这条进货渠道,此人疑点重重,再说无益。” “只是我曾让人顺着这条渠道查访下去,想不到还是尽数被杀,其中厉害关系,难道裴老觉察不到吗?” 此一问让人心惊胆战,风却肆虐的吹进来,沉香缭绕,烟气愈发浓重,扰了他们的心神。 院内,松柏长青,极少有花卉,不免显得有些孤冷,旁边的侍婢小心的牵着她的手走过回廊,侧过脸笑道:“看来我家大人很喜欢你,送你好些东西。” “那是你家四老爷平日待人就很宽厚,我只是碰巧沾了光。”雨轻扬起笑脸,答道。 那侍婢笑而不语,目光避闪。这时一中年男子款款而来,他面如冠玉,广袖飘展,凤眼斜睨着雨轻,冷冷问道:“何人带她进府的?” 那侍婢躬身禀道:“回三老爷,左太妃来了,正在前厅与四老爷叙话。” “哦,她的女儿。”老者捋须道,神色有些微妙。 此人正是裴楷,冀州刺史裴微第三子,气度高雅,容貌英俊清朗,博览群书,特别精通理义,被时人称为“玉人” 。身居高位,从不骄奢,更有颗玲珑心,善揣摩。如今观之,真乃魅力老帅哥一枚,散发着迷人的成熟气质,花白的胡须不减风姿,更添俊雅。 厅内,左芬正与裴绰密谈着,门却嘎吱一声被推开,只见裴楷大步走进来,看了裴绰一眼,似在责怪四弟不该这般糊涂心软。 “裴令公近来可好?”左芬早已看出裴楷面带郁色,身体欠佳,故作此问。 裴楷之子裴瓒娶外戚杨骏之女,但裴楷素来瞧不起杨骏,与他不和。贾后专权,杨骏被杀后,裴楷被牵连收押,经侍中傅祗救护得以免祸,自此挂闲职避祸,事后常常忧惧难安。 “原来是左太妃莅临寒舍,”裴楷施礼道:“微臣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左芬微微点头,含笑道:“大人清瘦许多,想来是朝事繁忙,无暇休养,让人敬佩。” “左太妃此言差矣,人云贾后妒忌太妃之才华,才允你出宫颐养天年,但看你近来访友频繁,应酬颇多,更是辛劳。”裴楷不依不饶,反讽她道。 左芬笑而不答,起身道:“叨扰已久,告辞。” 裴绰端坐不语,知道左芬心气极高,自不甘就此颜面尽失。 裴楷终于按耐不住,怒道:“左太妃今日到访究竟何意?” 左芬不答,仍是向外走。 “昔日若不是四弟恳求我格外开恩,容他女儿和那秦家浪子逃离洛阳,哪还有今日之事,还生出这等孽种?”裴楷怒视着她,气势咄咄逼人。 裴绰眉头紧皱,愧不敢言。 左芬停步,转过身来,一副清傲的样子,冷笑道:“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况且逝者已去,裴令公乃正人君子,何必对死者出言不逊?” 她心中实在忿狷,不吐不快。 裴楷面皮紫涨,好生羞愧,暗悔自己急躁,失礼在先,气势受挫。 左芬不愿场面弄得更尴尬,在庭院中找到雨轻便速速离去。 裴绰毫不动气,不温不火道:“三哥你方才倨傲冷厉,却是伤人颜面,她才口不择言的。” “左太妃意态骄人,向来如此,不过都是四弟心慈手软,那孩子是何人,你心知肚明,不过我不希望看到她再次出现在裴家附近,让人非议。” 裴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说道:“三哥,她的身上总归是流着裴家的血脉,何必要做的如此绝情呢?” “四弟糊涂啊,若澜已死,此事已经了结,如今世道正乱,朝局不稳,若再生枝节,你我还有何颜面去见裴氏的列祖列宗?” 声声如刺,让裴绰心痛不已,他难以取舍,三哥振聋发聩的言辞他不能不思量,外孙女恋恋不舍的眼神他又忘不掉,这应如何是好? 墨瓷站在牛车旁,见太妃和雨轻从府里出来,便堆笑迎了上去,回道:“雨轻小娘子可是见到家主了,这是刚才裴家的仆人送的一篮子橘子,还有一些精致的糕饼。” 雨轻看到这些,欣喜不已,觉得外公果然记挂着自己。 左芬看见另一辆牛车驶过来,便停下步子,驻足望去,却是张太医,忙上前寒暄道:“什么风儿把您张太医吹到裴府了?” “裴令公自那件事后就引发了旧疾,病如山倒,药石无灵,拖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说着摇了摇头,走进府门,身后童子领着药箱,紧步随后。 左芬凤眸忽闪,心里泛起波澜,由墨瓷搀扶着上了牛车,车子缓缓驶去,风儿肆意的吹开车帘,左芬神态自若,她的心里此时如吃下一剂定心丸,前景如何,总要努力一试。 左芬未进宫之时,有几个闺中密友,除了庾夫人,就属江夫人品性相投了,二人时常吟诗作赋,难较高下,自进宫去后,还一直以书信往来,近日江夫人趁着春光即兴办了一个赏花宴,特意下帖邀请了左芬前去赴约。 江夫人出自阮氏,善弹琵琶,嫁做人妇,便很少弹奏。其夫乃博士江统,他有一幼妹,名菀,年十三,身子孱弱,常年药石不断,极少出门,因最喜独自下棋,人称‘棋痴’。 陈留江氏崇尚节俭,室内摆设很是朴素,唯有静园的繁花似锦,倍显夺目。江夫人携着左芬的手,看着庾夫人,笑道:“咱们几个好姐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聚在一起了,刚好我这府里来了一个江南厨子,烹饪风味独特,做的糕饼更是美味,待会儿咱们可要好好尝尝。” “你家阿菀近来身子可好些?”庾夫人关心的问道。 江夫人只是轻叹,“春天倒还好,只是夜里时常咳嗽,请了太医,总说是气血虚弱,要好生调理。” “这孩子性子也太孤僻了,人都云荀宓冷傲,我看呐,阿菀更胜一筹,今日啊,孩子们来得多,可要去闹闹她才是,也许心里宽松了,病就好得快些。”傅夫人(傅畅之母)堆笑着说,早已望见知世沿着小溪去南边寻雨轻去了。 “母亲。” 此时走过来一翩翩玉少年,正是江统之子,江惇。 身后跟着两位略长些的少年,只见江惇躬身施礼道:“这是琅琊王祷和清河崔意,今日游学至此,故来拜访父亲。” “哦?”江夫人蹙眉问:“你可是尚书仆射王衍之从弟,小字阿龙?” “正是。”王祷姿容绰约,清越宏远,垂首施礼道:“在下王祷见过江夫人。” 崔意不急不躁,文雅从容,躬身施礼道:“在下崔意,见过江夫人。” “江东曾有‘曲有误,周郎顾’,而今抚得焦尾,谈玄论道叫人赞不绝口的崔家小郎君,风姿更胜卫玠啊!”庾夫人注视着他,满眼喜爱之情。 崔意淡淡一笑,简洁略带华美的长袖被风扬起,身如玉树,醉人的容颜好似让这满园繁花黯然失色。 “好,你们自去吧。”江夫人吩咐道:“思悛(江惇小字),好生款待他们,你父亲估计要到申时才能归,不可怠慢了客人。” 江惇便带着他们二人朝前院去了,一众女眷继续游园,其间笑语不断,甚为开怀。 第十一章 江府园中新博弈 争梨小儿闹风波(上) 春风温柔的吹拂着,空气里满是花香,嘤嘤鸟语不绝于耳,雨轻提着粉裙小心翼翼的脚踩溪间的石子路。 立在溪头的庾萱从未见过闺中女子这般大胆,早已花容失色,心惊肉跳,直到雨轻安全的走了过来,才长舒了一口气,笑嗔道:“雨轻,你就不怕水里石滑,摔一跤可怎么好?” 雨轻坐在草丛里,重新穿上鞋袜,笑说:“就是没有深水,不然我可要下去游泳了!” 哪料庾萱霍地坐下来,凑近她细看,怯怯道:“怎么可以这样不注重仪态呢?” 雨轻见她这般,心想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恐要就此坍塌,不当这个偶像正轻松,有些窃喜,便问:“你是不是对我方才所为很是失望?” 庾萱先点点头,想了想,忽而又摇摇头,然后双眸炯炯有神注视着她,微笑道:“弱不胜绮罗之女子,容姿再纤丽,我也不屑,雨轻你就不同,之前你曾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就是你的真实写照,今天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雨轻苦笑道:“没想到我说的话你竟全记得,我也对你刮目相看啊!” 这时,从凉亭那边走下来几位标致的少女,为首的乃是太原王氏之女,王毓,长得珠圆玉润,一身紫衫,甚显华贵。 旁边略清瘦一些的女子乃泰山羊氏,羊嵘,身后还跟着高平郡郗氏女,郗玥,后面陆续跟来了一众士族家女郎,好不热闹。 庾萱踮脚望了望,唯独没见荀姐姐,稍显失落。雨轻笑道:“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她自会前来。” 庾萱柳眉一扬,杏目陡张,惊讶之色不加掩饰。 “知世,你又在犯痴了?”王毓抢先走了过来,又上下打量着雨轻,笑问:“这位就是你上次夸了大半日的才女了?” “何止呢?知世可缠着我说了好几天她的事,我都快要背下来了。”羊嵘借机给庾萱做了一个鬼脸,又讨厌不起来她这个痴妹妹。 雨轻闻之双颊绯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不知那个丫头又怎么胡乱吹捧她的才华呢! “雨轻,那首海棠诗甚好。”郗玥浅浅一笑,沉醉的吟诵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阿玥她最喜海棠,她家里就种着西府海棠,你若有兴致可以带你去瞧瞧。”羊嵘直爽的说道。 雨轻将一缕被风吹乱的鬓发掠到耳后,讪讪的说道:“你们不要听信知世的话,她总是这样子,把我说的神乎其神,其实我不过略读几本书,多识几个字罢了。” “你又何必自谦,这才女的头衔你自然当得起。”羊嵘侧头看着庾萱,笑道:“要不是因为她话多,我们怎会知晓你这个绝世才女呢?” 庾萱看着这会子来了许多人,便提议道:“今天来的姐妹多,不如我们投壶吧。” “不好,每回都是投壶,我都厌了。”羊嵘噘嘴摇头。 王毓微笑说:“要不咱们也学公子哥们,掷樗蒲如何?” “可我不太懂这个啊,要现学的,还得找哥哥们要那木投子,好不麻烦。”庾萱不喜欢赌钱,觉得俗气。 郗玥看着平静如初的雨轻,不由得问道:“你在想什么?” 雨轻在静静的等着惜书拿来那个新制成的宝贝,还有荀姐姐能否把那位弱不禁风的江菀请出来,她很是期待。 羊嵘望着她亮亮的眸子,微笑道:“又多了一个痴人!” 忽然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摩擦着草地,雨轻听得真,心里有些沸腾,这宝贝一现世,准是最热门的游戏。 “雨轻小娘子,惜书是不是来晚了?”只见惜书跑得快要喘不上起来,怀里揣着一个小木箱子,到了跟前,就瘫坐在地。 雨轻兴奋的说:“不晚,正是时候!” 然后打开木箱子,只见有许多用竹子做的小长方块,上面刻有花纹或字样,包括字牌、花牌、序数牌。心中浮想出桌上数人吆喝着“吃”、“碰”、“杠”、“听”、“胡”。 没错,它就是麻将。 “这些是什么?”庾萱一脸迷惑,俯身摸着那些牌。 雨轻微笑道:“这就是我的宝贝,麻将。” “麻将?”羊嵘惊道,“麻将是什么?” “就是同掷樗蒲一样的游戏啊!”雨轻拍拍庾萱的肩膀,笑道:“今天我一定先把你教会,咱们以后就玩麻将吧。” 众姐妹无不愕然,不过看着新奇,都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思。 这时,荀宓也带着江菀缓缓走来,两个玉人儿在春风里那样的绮丽夺目。 “荀姐姐,你真的来了,刚才雨轻说你会来,我还不信呢?” 庾萱很是惊喜,牵着她的手,又不时的瞧着江菀,却见她面色有些苍白,精致的五官印在消瘦的脸上,真有几分病西子之态。 “菀姐姐,今日晴朗无云,和煦的阳光对身体极好的,你能来我真高兴。” 雨轻先前听母亲提起这个江菀时,就倍感可惜,也许她患有咳疾,不愿与人交际,但常年避居,对身体更无益,能多出来走动于她最有益处。 “答应你之事,已经办到。”荀宓淡笑问道:“你呢?” “荀姐姐请看,”雨轻手指这堆小长方块,笑道:“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宝贝啦!” 荀宓震惊,不知其何物,思量片刻,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叹道:“意料之外。” “好了,我现在就教大家游戏规则——” 雨轻命人摆好桌案,将那些长方块捡到桌上,自由挥洒着这份惬意,许久未能如此舒畅了,这就是它的魅力所在。 前厅上,王祷谈了一些自己四处游学的经历,来洛阳与各家名士子弟辩难不分胜负,江惇以为他有些刻意矜耀,便直问:“昔者庄周梦蝶,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应当何解?” 王祷不疾不徐地道:“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是以身外身,做梦中梦;做梦中梦,见身外身。故而庄周云,‘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 江惇眼泛异彩,凝目王祷,略一思忖,说道:“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业也。此虽免乎行,犹有可待者也。况朝菌不知晦朔,惠蛄不知春秋,何其悲哉?不辨蝶梦庄梦,不识蝶与周的真幻,实乃人生如梦也。” 这句话出自《逍遥游》,意思是连飞跃南冥的鹏鸟与御风而行的列子都谈不上逍遥,处处受制,那么渺小若在榆枋树间跳跃的蓬间小雀般的人又将会是何样的可怜!此是对无知而不自由的悲观人生之反思。 王祷暗暗点头,这个江惇真可谓妙学深思,再看崔意仍在闭目养神,浑然不知他们在辩论何物。 “崔兄,对此有何高见?”江惇笑问。 熏香袅袅,崔意单手支颐,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袍袖一拂,立于窗下,望向溪边少女们正围坐一团,兴致盎然的看着同一个人,那人似乎在教授着她们什么新鲜东西,不时有人发出啧啧称奇。 “公有旷世之才,吾不如也!”崔意爽朗一笑,径自出门。 王祷摇头,笑说:“崔意一向不拘小节,随他去吧。” “春光正好,咱们也到园子里瞧瞧去?”说着他们二人也跟了去。 溪边,一张长桌案,四周围着一些女子,庾萱涨红了小脸,甚是不快,把袖中的香袋搁到案上,嘟囔道:“我又输了,这香袋索性也送给你了!” “无妨,多练习总会赢得!”雨轻满心欢喜的将那些阿堵物揽入怀中,心道:“今儿真高兴,发财了!” 身旁的羊嵘笑道:“这麻将好是好,可是需要一桌四人,到时要凑齐人才行。” “到我府里来聚就是,我的父母一向开明,自然不会阻拦。”王毓秀目微睁,瞥向荀宓,笑问:“敢问荀姐姐到时会来吗?” 荀宓不语。 “荀姐姐自然要来,她可是咱们这里学的最快的!”羊嵘目光笃定,说完又垂首低声问雨轻:“她果真会来?” 庾萱扑哧一乐,指着她们俩就笑道:“你们又在私下里打赌?快快告诉我?不然我就告诉荀姐姐去!” 雨轻故作神秘,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 众姐妹却都饶她不过,她只能求告道:“好姐姐们,快饶了我吧,此事正在筹备之中,过早摊牌岂不失了趣味?” 雨轻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想:“魏晋时代的饮食实在太单调,除了豆粥、韭叶水引饼、肉脯、炖煮等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炒菜,那时的厨艺还是太落后了,自己便做了一本食谱,相信假以时日,在洛阳城开一家酒楼不成问题,到那时在楼上单设一雅间,专供姐妹们吃美食聊天,茶余饭后再打麻将娱乐一番,岂不妙哉?” 第十二章 江府园中新博弈 争梨小儿闹风波(下) 就在雨轻浮想联翩之际,立在春树下的几个少年却将她们的嬉笑打闹之态尽收眼底。 江惇已从傅畅那里听说了她的名字,笑道:“她是左太妃收养的女儿,小名雨轻,甚是聪慧,就连荀姐姐都与之交好。” “桌上那副牌倒是设计的很精巧,连局都布好了,谁又能逃得掉呢?”王祷轻笑道,转身走开。 “阿龙兄此言何意?”江惇疑惑,这话是褒是贬? 崔意轻轻勾起嘴角,面容带着几分琢磨不定的神秘感,笑道:“阿龙极少夸人,她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江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喃喃道:“真是搞不懂他们俩,夸赞别人有那么难吗?” 凉亭内,傅畅与郗遐正在对弈,傅畅手拈黑子,对局态度认真,只是棋风偏弱,求稳退让,被逼时,才进行反击。 郗遐却时时挑衅,一直压制着他,好像猎物近在咫尺又不急于捕杀。 顺着凉亭一直朝东面瞧去,那是略长些的公子哥们在聚众斗鸡,凶悍的斗鸡在场上咯咯啼叫不止,好不热闹。 羊聃就在其中,只见他不时地挥拳叫喊,目光凶狠,若是斗输了,估计又有一出好戏。 “听闻上次羊聃对你出言不逊,你也没有发作,换做是我,倒是忍不住的。”郗遐落子,凝视着他。 傅畅淡笑道:“羊聃才疏学浅,如此凡庸之人,又何必与他计较?” “说得好!”江惇不知何时来至亭内,许是傅畅太过专注棋局,没有察觉有人来。 “斗鸡场很是热闹,你怎么不去?”郗遐笑问。 江惇不屑的朝那里望了一眼,笑道:“羊彭祖在,谁敢去?” 郗遐轻轻一笑,起身道:“既然你来了,剩下的棋局就由你收尾吧。” “我方才看到阿玥妹妹在小溪边和那些姐妹在玩一种新游戏,叫什么‘麻将’的?”江惇坐下来,笑道。 郗遐心道:“定是雨轻那丫头的鬼主意。” 傅畅犹豫,久久不能落子。 “哥哥!”悦耳的清脆声传来,只见几个小姐妹纷纷走上前来,为首的正是郗玥,知世和雨轻站在她的身后。 “今儿来的齐全,”郗遐注视着她们,目光终落在雨轻身上,笑问:“麻将又是何物?” 雨轻不答,怕解释不清,有人趁机奚落。只是瞧着手拈黑子呆坐在那里的傅畅,便笑着走了过去,抢过那黑子随意落在棋局某一处。 江惇一怔,忽又大笑,“福星啊,他已至困局,现被你胡乱一搅,倒有了一条生机。” 傅畅苦笑,看了雨轻一眼,不知该感谢还是斥责。 “表哥,说好的你今天给我新纸鸢,怎么不见?”知世不满,小嘴噘的老高。 傅畅含笑薄嗔道:“自然会赔你一个新纸鸢,平日里没看到你着急读书,今儿却为这个急起来?” 知世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自去与郗玥说话。 “思悛小郎君,不好了,那边打起来了!”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回禀道。 江惇剑眉紧蹙,问:“何人打架?” “自是羊聃无疑了。”郗遐冷笑道。 那小厮使劲摇头,回道:“不是羊家公子,是岚儿小郎君把羊家小郎君打了!” “不好!”江惇闻之一震,脸色阴沉,起身离开。 看着那一袭蓝袍的身影大步离开,郗遐摇了摇头,“苦哉!江兄这次遇到难题了!” 傅畅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一点:“祖延兄(羊聃兄长羊曼小字)今日未到,江惇能奈他如何?” 他们二人怕事情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便匆匆跟了过去,这时知世也找寻不到羊嵘,开口道:“羊姐姐刚刚还在,如今也不知去哪儿了。” “多半是跟着江公子去了。”雨轻淡淡说道,然后与知世她们一起去后院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后院种了一丛丛夏菊,听庾萱说这是江统(江惇父亲)宠妾柳氏专门找人栽种的,她最爱赏菊,故而挑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栽满了各色菊花。 她生有一子,名岚儿,不足五岁,江统甚是疼爱,岚儿常常在此处玩耍,今日到访的客人很多,春日午时阳光有些强烈,柳氏就让婢女带着岚儿来这里阴凉处散步消食。 石桌上摆着一个果盘,里面放着梨子,羊聃从弟羊茗也来到此处,看到果盘里的梨就抓了过来,岚儿不依,两个小孩就打了起来,奴婢又劝不住,也不敢劝,只得禀告思悛小郎君。 走到院里,才看到围了一圈人。只见羊聃护着自己弟弟,阴沉着脸,那气势也的确有几分慑人。他盯着岚儿看了一会儿,随后冷冷一笑,摇了摇头,道:“江惇,这就是你们江家的待客之道吗?” “是他偷了我的梨子,为何怪我兄长?”江岚小小年纪倒不惧怕羊聃,扬起小脸,怒视道:“羊茗,还我梨子!” 雨轻暗想:人都说孔融四岁就能让梨,那只属个例,看来孩子终究是孩子,谦让这种事情有些大人尚且做不到,又何妨一个小孩子呢?不过果盘里只有一个梨子,倒很是奇怪,江府何至吝啬如此? “彭祖(羊聃字)兄何必动怒呢?”却见江惇步履轻快的行来,微笑着施了一礼。 羊聃沉声:“你的弟弟打了人,此事该当如何啊?” “可你的弟弟也还了手,小孩子之间打闹很平常,彭祖兄何必介怀?”江惇挥动着手上还没有打开的折扇赔笑道。 羊聃冷眼睨视他,笑道:“那就让令弟低头认错,你觉得如何?” 江惇淡然笑了笑,“错又不是一个人犯的,如今双方认错才是正理!” 羊聃不悦道:“吾弟方才已说,他并无过错,皆是你这个庶弟蓄意伤人!” 全场无不哗然,这位洛阳恶少向来跋扈无礼,眼下不知江惇如何作答。 “昔日孔子讲课,发现弟子宰予没有来听课,派弟子寻找后才得知宰予在睡觉。孔子甚是失望,便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然在太学里老夫子从不斥责彭祖兄,因为彭祖兄一年也到不了几次,想来都是在偷偷服散,思飘飘欲仙之事,令尊曾明令禁止子孙服用五石散,彭祖兄竟敢违背父命?” “江惇,你休得胡言,空口无凭竟还妄想污蔑我?”羊聃又急又怒,身上开始燥热难耐。 “王尼前日还来我府上说行散之事,夜里偶得佳句,还提及彭祖兄也在服散。” 羊聃听后羞愧难当,面红耳赤,大叫一声,将身旁小厮奋力推开,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这位泰山羊氏子弟竟撕扯开衣袍,口里狂躁的喊着,绕院子奔跑起来,边跑边解衣裳,甚是滑稽可笑。 五石散本来是由张仲景所研发的一种中药,主要是给伤寒病人所使用。因为这种药有燥热的功能,所以对于伤寒病证非常有用。 然而到魏晋时期,士族子弟对五石散趋之若鹜,更有攀富的寓意在,其危害与鸦片无异,多服亦会丧命。 “不妙,羊家公子正服五石散发散不畅,火发焚心,快来人,将他拖去井水用凉水浇醒。”郗遐见过这架势,赶忙喝道。 无奈羊聃正处发狂发癫的状态,手舞足蹈,仿佛登入极乐世界般,满脑幻觉,力气也长了许多,好几个壮丁才架得住他,这才推推搡搡的把他弄到水井边,一桶冷水猛浇—— 这一场闹剧还没有结束,江惇一番调查盘问后,得知是岚儿乳娘偷吃了果盘中的两个梨子,方才出了这场争抢之战,当即命人乱棍打死。 而那名婢女也算是办事不力被人牙子拖去卖了,雨轻这才见识到江惇这位谦谦公子的强硬手段,或许这才是世族大家的真实风貌。 这时傅畅想到将要打杀人命,这里一群小姑娘看到不好,便道:“思悛兄,我带着这些小丫头先走了。”江惇心里明白傅畅不欲让小女孩见了血腥,点头示意,目送他们远去。 “听闻世道(傅畅字)哥哥已经定品了?”雨轻走出后院,微笑问道。 “嗯。”傅畅含笑从容的走在前面。 雨轻跟在后面,眼里眸光荡漾,抿唇笑道:“世道哥哥还记得上次答应我的事吗?” 第十三章 山涧深潭因风皱 溪畔垂钓遇老叟(上) 傅畅忽然转过身来,定睛看着她,温和笑问:“城外庄子上并无什么稀奇,你为何非要去不可呢?” “当然要去,还是像上回一样,我作一幅画送与你,如何?”雨轻微笑着说:“莫不是嫌我的拙作入不得你的眼?” 傅畅摇头,苦笑:“岂敢,岂敢!” 这时一阵风吹散许多粉色花瓣,雨轻手上却多了几颗樱桃,她喜问:“哪里来的樱桃?” 傅畅也不解,只觉身影一闪而过,接着就听见爽朗的笑声,“参观庄子是假,想要银鱼是真,世道兄,莫要被她骗了!” 雨轻贝齿轻咬薄唇,秀眉蹙起,一副泫然欲涕的娇态。她真是气闷,为什么这个郗遐总是要拆她的台? 傅家别苑里有一池塘,养着一些小银鱼,经打听才知是傅家在城外有一处庄子依山而建,山里有一深水潭,里面生长着许多野生的银鱼,这在洛阳很是少见,雨轻自然不能放过这么绝佳的品尝银鱼羹的机会。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游泳—— 夏初五月微风,辰时末,雨轻依约来到傅畅府上,赠上一幅《闲亭对弈图》,傅畅展开一看就哈哈大笑,原来画中的他手拈棋子,正苦苦思索着,郗遐与江惇皆在画中,只是姿态不一,好似重现当日江府之事。 他笑过之后便道:“雨轻,今日汝南亭侯(和郁)要来府上,家父要我作陪,所以不能和你同去,不过管事的早就给刘老伯打过招呼了,他已在庄子外候着了,昨日知世就说要去城外游玩,说不定已经出府了。” 话音刚落,廊上便传来庾萱的清脆明快的嗓音:“表哥,我还未出发呢。” “看来你们可以结伴同往了,不过路上小心。”傅畅又望了望不远处的那只雪獒,轻笑道:“有小白在,我也不用担心,不过还是要多带些随从。” 不一会,庾萱就像雀儿般活跃的跑了出来,笑道:“雨轻,我陪着你去庄子上,那里风景不错,我顺便带了画架纸笔,准备作一幅山下小屋图,你觉得如何?” “不好,不如叫《归园田居》,我连诗句都想好了。”雨轻贴耳笑道:“知世,今日教你一样新技能。” 庾萱笑道:“啊,新技能?听起来比作画有趣!” 此番出游,牛车两辆、仆从十余人,雨轻和庾萱同乘一辆车,惜书、怜画,丹青和涂鸦在后面的牛车里,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怪怪的木圈,丹青小手指摸了摸这个木圈子,是用一块一块的木板拼起来的不规则形状,类似八角菱形,“这是什么........” 惜书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家小娘子说是什么.......救...绳...圈.....”惜书哪里知道这个东西,听着也觉得别扭。 “不对,应该是叫九....升.....圈......雨轻小娘子当时可说了,用它就能保证在水里不沉下去,我记得可清楚了。”怜画笑道,笃定的看着那木圈子。 丹青“哦”的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似乎不明白,反正是雨轻小娘子做的,自然是好东西,她家小娘子平日就是这样说的。 “哎呀,我又赢了。”涂鸦对着那简易的五子棋盘,嘻嘻笑着,丹青笑嗔道:“是呀,是呀,五子棋你下得最好了。” 雨轻教过知世下五子棋,丹青和涂鸦两个小婢在旁也跟着学习,平日里闲着时就会下五子棋,只是涂鸦聪明机灵,赢得次数多一些。 从前面的牛车里却传来一阵阵歌声,不过压根儿就不在曲调上,犹如颤颤柔柔的绵羊音,一般人还真是享受不了。 “知世,你表哥聆听过你的妙音吗?”雨轻歪头笑问。 庾萱摇了摇头,“是不是不好听?” “不,只是需要调节一下音嗓。”雨轻哪里忍心打击人家唱歌的积极性,只好稍微教她一些要领,“唱歌一定要用气息才会好听,而且不会伤嗓子。气沉丹田,用手顶压肚子,但是要保证不陷下去,这样试着练一下声,练到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就成功了。多加练习总会唱好的。” 雨轻在前世也不擅长唱歌,只是音乐课上老师曾讲过这些唱歌方法,也许会对她有些指导作用吧。 “你听过那个人吗?就是那个......那个金谷园的绿珠很厉害,听闻她可是能歌善舞的,说不定她就是这样练歌的——”庾萱拉着她的手说道。 雨轻觉得有趣,笑了出来,随后绷着笑脸,一本正经地点头,“嗯,也许吧。” “等我练习好再唱给你听。”庾萱有些自信的看着她,“还唱这首《蒹葭》!” 雨轻见她这么执着于这首,只得含笑点头,不过有些怀念曾经邓丽君唱的歌曲,由《蒹葭》改编而成的《在水一方》,不由得开始哼唱起来,“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这曲子有些奇怪,但是很好听。”庾萱跟着曲调摇晃着小脑袋,挽着她的胳膊,像是沉醉其中。 雨轻笑的惬意,柔声道:“我唱功一般,不如教给你,以后就练习这首《在水一方》,可好?” “嗯。”一缕风卷入车帘,庾萱便整了整双螺髻,拿着小铜镜照了照,粉颊上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像是刚吃了甜甜圈一样的满足。 大约是巳时三刻,夏日有些刺眼,牛车驶到庄门外,刘老伯早巴巴的站立在那儿,伸着脖子张望着。 当看到傅家的牛车和一队随从朝这边驶来,他那黝黑的脸上堆满笑意,皱纹倍显,速速跑过去,隔帘问候:“雨轻小娘子一路辛劳了,老朽略准备了些茶饭水果,不如您先到庄内歇息片刻,稍后老朽再带您去参观那山涧里的水潭。” “不用,即刻带我们去山涧便是。”雨轻不容他那些虚礼客套,直截了当的回绝了他。 “是,老朽这就带您去。”刘老伯悻悻转身,嘱咐身边的仆婢几句,便自驾牛车,跟着三两壮丁,在前引路。 庄园很大,绕了半个圈子才来到山涧,雨轻和庾萱下了牛车,让刘老伯等人先回去了。 她们二人沐浴着夏日暖阳,看着这潺潺溪水,清澈的可见水底,鹅卵石晶莹圆润历历可数,间或有一条小鱼慢慢游来,稍一停滞,鱼尾一拧,倏尔游逝。 庾萱蹲在那里看了一会,明眸流盼,心里的快乐像泉水般涌上心头。 “应该就在那丛密林之后了,”雨轻伫立凝望,身旁的随从回道:“正是,那水潭处很少有人去,甚是僻静。” 这时小白已从密林返回,嘴里叼着一只野狐,庾萱起身,道:“小白真厉害!” 雨轻回身告诉惜书和怜画带上救生圈,便牵着庾萱二人先行进了密林,丹青和几名随从紧跟其后。 密林阴翳,阳光穿过树叶缝隙零零散散的射进来,雨轻前世参加过野外生存训练,知道一些基本的安全防护知识,不过有小白提前将遮挡树枝一一折断,自己倒省事许多。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远远的已望见那深水潭,墨黑的颜色和林子的青色,相应的甚是好看。 小白率先临水潭边探出爪子试了试水,然后又转身跑了过来,雨轻抚摸着它的浓浓白毛,笑道:“小白,今天我终于可以游泳了!” “啊?”庾萱惊讶的睁大双目,全身缩起来,往后退几步。 雨轻拉住她,笑道:“知世,游泳是一项生存技能,也可以锻炼身体,平日里我只是绕着胭脂铺子跑几圈,今天终于可以加强锻炼了。有我在,不用怕!”然后示意惜书把那救生圈拿过来,递给庾萱。 “这是.......”庾萱甚是为难。 “救生圈,初学游泳者必备之物,虽然有些难看,总归原理都是相通的。”雨轻说着已经除了鞋袜,伸足入水。 惜书丹青她们把那些随从都遣去别处了,小婢四人排排站岗似的守在水潭入口处。 “嘶——”雨轻吸气道:“凉凉的,有点冷,不过好舒服——知世,快来!” 庾萱瞥了雨轻一眼,也坐在平石上脱了青丝履、白布袜,小心翼翼的将双足浸入潭水里,嘴里发出一声轻呼,“好凉啊!”看着雨轻双足乱摆,水潭里的波纹不断的荡漾着。 “扑通”一声,雨轻已经跳入潭水中,迸溅的水花宛如跳舞的小精灵飞上了天空。 庾萱心里一震,却见雨轻已经在碧波中舒展双臂,随着两腿强有力的夹水,身后溅起一串串浪花。 “你游的真好!”庾萱拍手连连叫好。 雨轻一口气将蝶泳、蛙泳、仰泳,全都展示一遍,最后调整好呼吸,潜入潭水中,庾萱见她完全淹没在水中,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不测,大喊道:“雨轻,雨轻,雨轻你在哪里啊!” 猛然间一个出水芙蓉,雨轻将头发一甩,笑道:“知世,带上那个救生圈,下水吧,没事的!” 第十四章 山涧深潭因风皱 溪畔垂钓遇老叟(中) 庾萱见她无事,才知虚惊一场,不过犹是害怕,踌躇不前。 雨轻游到岸边,张开双手,笑道:“趴在岸边,先练习腿部,身子不沉下去就算过关了。再就是手部动作,可以双脚.......接着就是练习憋气,在水里憋住气,出来再呼吸,不会憋气就会造成心理紧张,怕水........” 雨轻说了一大堆要领,看着知世带上救生圈,久久不下水,便趁她一个不注意,将她拉下水。 她一开始手脚乱扑腾,雨轻在她身边慢慢指导,身体借着救生圈的浮力也并未下沉,她才渐渐平复了心情,道:“还好有这个救生圈,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你就在岸边学习憋气,在水里能憋住五秒钟,就算学会浅水区游泳了。”雨轻游得远了些,笑道:“我去水下面看看,一会就上来!”说着就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五秒钟?是多久?”庾萱惊诧的问,好似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个词,是时间吗? 潭水深处,银鱼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来的淡水鱼,总之也算渔产丰富。 雨轻游至潭壁边缘,见岩石呈深褐色,顿觉好奇,伸手触摸,倒有几分像是赤铁石英岩,当含铁量大于百分之二十时即可作为铁矿石开采,而赤铁石英岩含铁量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若能开采,定可繁荣晋朝的冶铁业。 不过今日是来捕小银鱼的,用作食材,能畅快的游泳已经算是幸事,至于开采什么铁不铁的,与如今的自己何干呢? 雨轻渐渐游出水面,看到知世还在岸边学习游泳,双腿双臂游动还不是很协调,看来任重道远哪。 “知世——”语音未落,雨轻已经游了过去。 庾萱转过身来,被这木圈子环绕胸前,行动愈发不灵活了,笑道:“你怎么发明了这个圈圈套住我,我又不是西游记里的唐僧,害怕被妖怪捉去吃了!” “自然是有好处的,总比干巴巴一根浮木头强多了,”雨轻欢快的荡起水花,笑问:“难道你想要当孙猴子,需要一个紧箍咒吗?” “不要提什么大圈圈小圈圈的,你之前说在水中憋气五秒钟,这五秒钟又是什么?” 雨轻心里一慌,没有经过大脑的话怎么能脱口而出呢?古代人哪里会用秒计算时间,那该用什么解释给她听呢? “知世,那个意思就是一瞬,一眨眼就是一秒钟。”雨轻道,心想大概应该就是这样。 庾萱“嗯”了一声,心里欢喜,笑道:“刚刚我已经做到了,在水里能憋住五秒了,对,就是五秒。” “知世好厉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会憋气了。”雨轻投来赞许的目光,换作现代也是极有天赋的了。 “哪里,你又取笑我。”庾萱害羞的微笑说,“对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该上岸了,让小厮们过来撒网捕银鱼吧。” 雨轻点头答应,二人很快就上了岸,换上各自带来的干净衣裙,惜书和怜画立即叫来几个熟悉水性的小厮,只见他们扛着渔网,快步走来,好像很专业的样子,就是不知有没有浪里白条张顺那么厉害呢? 为了一碗银鱼羹,就特意赶到城外去寻那小银鱼,想来只有雨轻这个老饕做得出来了。 不过那深水潭一带真算是避暑之地了,虽然比不得承德避暑山庄那样闻名,但是像这样神秘而僻静的小小山涧,正合她的心意。 她觉得在溪边垂钓也是不错的娱乐项目了,只可惜知世父亲近日正在问询她的课业,她无瑕再偷跑出来,雨轻却借用作画采风之由,就顺利出了城,心中好不欢喜。 溪边,雨轻一人独坐岸边,早对惜书和怜画说,“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两个小婢女跟在雨轻身边多年,浅显诗句也是略懂些的,都自觉的站在远处,不去打扰她的钓鱼兴致。 垂钓需要三静:声静、身静、心静。 雨轻此时心中早已忘却太子殿下今日会遣人来取信,因为她根本没有写回信,只是信手画了几幅图,还是描绘的上回在江府发生的事,两小儿争梨,羊聃服散后荒诞的奔跑这些场景,聊作一乐。 这时,一戴着斗笠的灰衫老者姗姗而来,手里拎着一鱼篓,轻轻放在石头旁,然后安静的坐下,并无一言。 雨轻心里默念着,“鱼儿啊,鱼儿,快上钩来,今日鱼汤鲜美,全凭鱼儿你呦.......” 忽然水里有波纹,雨轻欣喜,起身猛力一提鱼竿,一尾鲫鱼被钓起,雨轻干净利落的将鱼钩提拉出来,顺势把鱼丢进篓子里,她的唇角缓缓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瞥了老人一眼,继续坐下来垂钓。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雨轻又钓出几尾鱼来,看来今日收获颇多,除了几尾鲫鱼,还有一尾黑鱼。 雨轻再看一看那老人,颗粒无收,刚才还精神矍铄,如今却有些赧然,这时鱼钩有些动了,老人一惊,赶紧提起鱼竿,却是一块缠满水草的烂木头,老人哈哈一笑,道:“老夫真是技不如人啊!” “今日我也是侥幸,在平日这么短的时间里是绝不能钓出那么多鱼来的。”雨轻这话说的不假,放到以前总是要坐上大半天才会有所获。 “呃,这垂钓.......”那老人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坐下。 雨轻很快收了鱼竿,笑问道:“老爷爷估计开始学垂钓没几日吧?” “你这小丫头猜得不错,”老人微微笑道:“那你的垂钓技术,是跟何人所学呢?” “熟悉水性的人多多少少都懂一些钓鱼的方法。” “哦,难怪......” 这句话后,老人倒也不再多说,两人默默的坐在溪边,惜书和怜画这时走了来,笑问:“雨轻小娘子,是时候开始生火了吧?” “嗯,把这黑鱼拿去清理干净,准备煮鱼汤吧。” 老人抬起头来认真打量了雨轻片刻,她还是那副淡淡的似乎觉得一切都很有趣的模样:“丫头啊,你说我怎么就钓不上鱼儿来呢?” “老爷爷可是没有耐心了,垂钓者坐上一整天全无收获,也是很常见的,况且您才刚学习垂钓没多久,怎么就心急起来?”雨轻浅浅笑着,挨近他坐下,扬起笑脸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垂钓最忌讳心不静了。” “哈哈哈!”老人开怀一笑,道:“好吧,老夫活得太久了,今日被你这小丫头教育一番,着实清醒了。” “既然清醒许多,待会儿一起喝鱼汤吧,我煮的鱼汤可是有秘方的,与别家不同。”雨轻故作神秘,笑说。 老人点点头,随之收起鱼竿,拎着空鱼篓跟着她来到生火煮水的地方。 惜书见锅烧热了,便把鱼放进去,煎至两面黄,倒入酒,加盖焖一下,然后加入清水,待煮沸后,加入盐、姜片和葱段,继续加盖焖煮。 “惜书今日做的不错,有赏哦。”雨轻竖起拇指赞了她一下。 怜画忍不住笑问:“雨轻小娘子,赏她些什么?” “暂时保密。”雨轻手里把玩着一块鹅卵石,惊喜总要放到最后的。 老人捋须一笑,道:“没想到丫头你还善炊事,这样煮鱼汤我倒是头一回见。” “老爷爷,这样煮出来的鱼汤会呈乳白色,味浓鲜美。” “哦,老夫今日长见识了。”老人又是呵呵一笑。 雨轻起身,往溪边走去,不时低首在地上找着石子,细摸着一些圆滑漂亮的石头,却摇摇头丢到一边去,继续找寻,有小的也有大的,总之都是扁平一类的石子,然后在其中又挑拣起来。 老人看了片刻,便跟上去,在她的侧后方停了下来,弯下了腰:“你找什么呢?” “石子。”手下仍旧专心地挑选石子。 老人微微愣愣,微眯着眼睛,随后也蹲下身来,笑道:“这些鹅卵石已然不错了。”他认为小女孩还是喜欢漂亮的鹅卵石,不过看着她正在挑拣的却是那些碎石,有些好奇。 雨轻摇摇头,笑道:“我不要那种。”说着已经捡起一个碎石片,走至溪边,身体向后倾斜,半蹲下来,朝小溪掷去,石片不断在水面上向前弹跳,大约点击水面六七次,很是漂亮。 一时间,老人的表情像是微微怔住,目光近乎凝滞,待水面静止下来,那老人脸上放出异样的光采,笑出声来,“呵呵,真是有趣!” “老爷爷要不要掷一次石子,看能打起几个水漂?”雨轻随之又弯腰捡起一个扁平的石子,递给老人,笑道:“很好玩的哦。” 第十五章 山涧深潭因风皱 溪畔垂钓遇老叟(下) 老人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跃跃欲试的姿态很像纯真的孩童,雨轻在旁指导道:“身子蹲下,手臂与身体大约呈这个度角,要像这样.......”老人一边听着,一边跟着她学动作,最后用力掷出石子,只打出两个水漂。 雨轻笑道:“老爷爷姿势太僵硬了,动作不连贯,要一气呵成才好打出更多的水漂来。” 那老人站直身子,喘了口气,笑道:“我老了,哪有你这样的小丫头灵活呢?” “那就加加马力,喝点鱼汤吧。”雨轻俏皮的眯起眼睛鼓起腮帮子做了个包子脸,然后拉起老爷爷的手一起去煮汤的地方了。 鱼汤甚是美味,惜书和怜画也每人喝了一碗,那老人边喝鱼汤,边继续询问打水漂的技法,雨轻耐心的与他讲解,这联系到物理学原理,那老人听得津津有味,也许闻所未闻,但新颖有趣,今日钓鱼虽无所获,但能遇到这么个小友,甚觉欣慰。 “我最近会常来此处,作画也好,钓鱼也好,”雨轻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老爷爷的碗一并都交给惜书,然后托着下巴,眯起眼睛,笑道:“老爷爷还会来吗?” 老人含笑着点点头,起身拎着鱼篓走出几步远,又转身笑道:“小丫头,下次我一定会钓上鱼来的。”然后缓缓离去。 雨轻微微一笑,“老爷爷,我拭目以待哦。” 老人家大都是爱面子的,岂能甘心输给一个黄毛丫头,不过雨轻今日也是十分高兴的,钓鱼本来是一件沉闷的事情,如今多一位老爷爷陪着自己,还是蛮有趣的。 此时的关中、陇西屡次被氐、羌族侵扰,氐人齐万年获秦雍两州的氐族和羌族叛民推举为主,并称帝反晋,如今傅祗深得圣恩,任行安西军司,加散骑常侍,与安西将军司夏侯骏下月便要启程一同讨伐齐万年。 那日汝南亭侯和郁到傅府就是为了此事,傅畅留在洛阳,他的父亲临行前有许多事要交待,近日傅畅不得闲,知世也被困在家中,不过听得郗玥提及了江惇议亲的事情,只怕江惇也正头疼呢。 这日,和郁来拜访江统,江统(江惇父)正深虑四夷乱华,应该防微杜渐,便与和郁谈论此事,和郁性情软弱,近来又与秘书监贾谧来往甚多,自然对其将氐、羌等族迁出关中的主张不感兴趣,只是因为傅祗即将启程征西,便来与他商议饯别之事。 江统虽心里有些不悦,但并不表现出来,闲聊几句,相邀下月定会同去为傅祗饯行。 江惇送客回来后,便径直走回父亲的书房。房内窗户半开,有幽幽花香徐徐飘来,江惇安静的侍立在侧,看到婢女端来热茶,便接过来,小心的放置案边。 样貌敦厚刚直的中年男子坐在桌边,一边写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些闲话,至于说得是什么,怕是一个字都没有进到他心中去。 自昨日母亲与他叙话后,江惇心里就沉甸甸的,他的母亲已经开始忙着为他议亲了,并且甚是钟爱平原华氏之女。 可华家大都贪婪,必定会破败家门,江惇自是不愿的,但又难以违拗母亲之意,把心内这些感受都告知父亲,他是不敢做的,此时也只得随着说些话,只希望父亲什么时候能谈及议亲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远远的日晷仪显示已至巳时三刻了。江统放下了毛笔,抬起头来,看着江惇刚才研磨出神竟把墨汁溅到了案上,便拿起一对镇纸玉狮子将宣纸压好。 “这帖子还未写完,待会回来再写吧。”他笑着站起来,转身望向了心不在焉的儿子,随后走过去,沉默了好一阵子:“思悛,可有心事?” 江惇心中有所疑虑,严肃地想了想:“不敢欺瞒父亲,孩儿年纪尚小,虽定了品,但未入仕途,议亲可否延迟几年。” “我已听说了,你的母亲想要你与平原华氏之女联姻。”江统皱了皱眉,慢慢道:“平原华氏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你若心中不愿,我自不会勉强你。” “谢谢父亲体恤,”江惇重展笑颜,道:“我与世道兄(傅畅字)说了,后日金谷诗会我们同去。” “如此甚好,世道这孩子温厚纯良,还带着几分刚毅,与他父亲一样,未来可期啊。”江统笑道。 “说来也可笑,在上回的诗会中,明明是道玄兄(荀邃小字)的诗作最佳,世道兄却推举郗遐的那首不合时宜的诗作,当着尚书仆射王大人的面,好不尴尬。”江惇又细说郗遐的诗句中描绘的正是王衍昔日的窘相。 江统捋须大笑:“王夷甫(王衍字夷甫)曾云‘乃在牛背’,郗遐巧妙借用此事,也是狡黠的很。” 王衍曾托族人办事,但好久没有回音。有一次聚会宴饮,就问那个人说:“托付你的事,为什么不办?”族人大怒,用食盒掷他。”王衍不争执,与年少的王导共乘车而去。他在车中用镜子自照,对王导自嘲到,“你看我的目光是在牛背上啊”。 “郗遐此人好结交游侠,放荡不羁,行事怪诞,我是看不懂他的。”江惇笑道。 “我看不然,郗遐看似不认真,其实很认真。”江统喝了一口茶,笑道:“一个天性认真的人因为愤世而故意否定自己的认真,郗遐就是如此。” 江惇一阵迷惑:“父亲是说........” “王祷就比你看得通透,你可多向王祷讨教一二,至于崔意——” 江统走到窗下,在脑海中斟酌词汇,能与赵王、齐王这等人物谈笑风生的人,皇上又赠与其焦尾,可见其见识非凡,常人所不能及,他顿了顿,淡淡说道,“你若能与他结交甚好,不然就要远远避开此人。” 在另一边,两个小婢现在院子里下着五子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着,惜书先输了一盘,撅着嘴道:“刚才你趁我不注意,肯定动了我的棋子。” “哦,就许你动我的棋子,别人就不能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怜画嘻嘻笑着,将黑子一一捡起。 雨轻远远的听到,放下竹签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道:“怜画,你的嘴真厉害,都能用文绉绉的话教训人了。” 怜画却跑了过来,蹲下身子,仰起纯真的小脸,问道:“雨轻小娘子,你方才在锅里熬得是糖吗?” “嗯。”雨轻已经事先把山药豆蒸好了,晾凉后拿木签子串起来,然后等锅里的大泡冒完成小泡出烟儿了赶紧放山药串,在锅里转一转,又迅速取出来。 “这就是古掌柜拿来的那个......叫.......零余子的,好小一粒,像花生似的。” 惜书也凑过来,托着下巴,好奇的看着,墨瓷端着一盆什么东西走了来,躬身问道:“雨轻小娘子,这放在哪里呢?” 雨轻朝案边努努嘴,低头仍在摆放那些山药串,只见一串串亮晶晶的整齐的安放在刷了一层油的竹箅子上,惜书不禁发出“哇”的一声。 “好冰啊!”怜画伸手摸了摸那个铜盆子,待墨瓷打开木盖,瞬间凉气沁入心脾,她伸着脖子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冰爽。 雨轻小心翼翼的把竹箅子抬起放到冰盆之上,好让裹满糖的山药串迅速冷却。 “你们现在还不能碰哦,等糖衣凝结后,才可以吃的。”雨轻起身叮嘱道:“你们两个一人一串,剩下几串给知世和荀姐姐送去。” “雨轻小娘子,这叫什么呢?”怜画欣喜的问道。 “冰糖山药豆。” 雨轻原以为是很好做的一种甜品,竟花费了大半晌的时间,不过既然答应了奖赏惜书,总是要兑现的。 惜书和怜画像馋猫儿一般还蹲在那里,怜画想要去碰,惜书却板起脸来,嗔道:“雨轻小娘子说过了,至少要等一个时辰才能碰的。” “我知道啦,不过要给雨轻小娘子留一串的。”怜画开始数有多少串。 “这是当然的。” “你不要推我,都数错了。” “你什么时候数对过?” “.........” 两个小婢女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雨轻躺在竹席上,拼命的扇着蒲扇,好热好热啊,真怀念有空调的日子,眼下虽然有冰块,但也是有限的,冰窖里储存就那么多,用完就没有了,还得省着用,得自己制冰才行,闭上眼,在脑海里快速搜寻着,硝石制冰,不错,就是这个。 其实在唐朝末期,人们在生产火药时开采出硝石,既而发现硝石溶于水会吸收大量的热,使水降温到结冰,自此,便有夏天制冰之法。 如今是在晋朝,要开采硝石也不易,不过那深水潭里的岩石就很有用处的,胡乱想了一些,不如先建一个化学实验室,研究点黑火药什么的,在这个年代肯定大大的有用。 第十六章 莫愁无言藏心事 郗家郎何以佯醉(上) 小溪边风景秀丽,却是作画的好去处,雨轻时不时就去城外作画,有时垂钓,没想到那位老人也是经常去,雨轻便时常教授他一些钓鱼技巧,甚至二人还边下棋边垂钓,他的钓鱼水平提高了,雨轻的棋艺也进步不少。 夏日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雨停后树林像被洗刷干净,分外翠绿,鸟鸣蝶飞,雨轻边作画边哼唱起来, “我看到满片花儿的开放,隐隐约约有笙歌唱,开出它最灿烂笑的模样,要比那日光还要亮.......” 老爷爷今日没有来垂钓,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可惜了这幅绝美的溪边垂钓图无人欣赏了,只能下次去荀姐姐那里时请她来品评了。 小白来回穿梭于这林子间,可惜山中无老虎,那些小动物们看见小白,都迅速的躲回到自己的洞穴里,不敢再出来。雨轻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过小白,不可胡乱杀生,无奈小动物们看不到小白的一片真心,搞得像是小白要扫荡林子一样。雨轻仿佛已经看到小白委屈无奈的眼神—— 这时,有个白袍少年急冲冲跑来,看到雨轻,便停步,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浓浓的眉毛下闪着一对大眼睛,乌黑的眼珠挺神气地转来转去,左眼下方有颗泪痣,打量雨轻一阵,沉思片刻,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常常与我爷爷垂钓的女孩?” 雨轻点头,心想老爷爷没过来,反而让小孙儿专门跑来,这是为何? “这是我爷爷算出的答案。”那少年递过来一张纸,雨轻接过来,展开一瞧,不由得笑了一下。 原来这老爷爷还在惦记着那道算术题,上回雨轻下棋输了后有些气馁,便随口说了一道题,‘栖树一群鸦,鸦树不知数,三只栖一树,五只没去处,五只栖一树,闲了一棵树,请问鸦有多少只,树有多少棵。’问老爷爷能否算得出,倒是把他难住了,没想到老爷爷挺有耐心的,过了两三天就算出了答案。 “乌鸦共有二十只,树共有五棵,答案完全正确。”雨轻用手弹了一下纸,目光落到最后几行字,竟哈哈笑起来,“老朽彻夜计算,不知对否,若答案有误,请小友不吝赐教,下次棋盘上可以相让一次,以作交换。” 这老爷爷这么谦虚,还这么风趣,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雨轻嘴角噙着笑,抬眸看着那少年,他的脸越发红了,瞪着她嗔道:“喂,你怎么给我爷爷出这么刁钻的问题,依我看你自己还未必算得出呢。” “我不叫‘喂’,难道你的爷爷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雨轻生气道,然后蹲下身子随便捡来一根木枝,在地上用最简单的方程式算出这个答案,仰面哂笑道:“应该是你自己不会吧。” 那少年低下头,有些赧然。 “算了,”雨轻起身拍了拍手,笑道:“看在你爷爷的份上,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少年羞红了脸,声音极小,“谢谢你这些日子陪着我爷爷垂钓,他的心情变好许多。” “只是偶遇,又谈得来,不用谢了。”雨轻把那张纸叠起来,交给惜书,然后把那幅画拿到他跟前,笑道:“那就劳烦你品评一下我的画作吧。” 那少年见她没有再怪罪自己方才的无礼,便露出笑颜,认真看了看那幅画,笑道:“画得有些眉目了。” “这是什么意思?”雨轻暗想,自己的得意之作在他眼里只能算这个程度,傅畅都没有这样当面贬低自己的画作。 “画面布局很别致,在树梢的顶端,用没骨法画出山峰,只是这笔法还略显生涩,岸上柳树全用浓墨,缺少灵动性。”简单几句却已将雨轻的画作概述一遍。 原来傅畅是故意给自己留颜面了,如今遇到他才知自己画作的真实水平,雨轻竟半晌答不出话来。 那少年略笑了笑,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了,夏日阵雨频繁,湿了画作岂不糟糕?”话毕,转身离开,走了没多远,又不忘回身朝她挥一挥手,留下一抹灿烂的笑容,身影渐渐消失。 雨轻望了望头顶那片乌云,双眉紧蹙,这样阴晴不定的天气真是恼人。 天刚擦黑,雨暂停歇,墨瓷提着雁鱼灯走到廊下,在院中并未寻到小白的身影,便继续往西走,来到西厢一带,这里前面有个小花圃,花影摇曳,树影婆娑,小白竟也不在此处,今日好生奇怪。 窗前,烛光摇动,雨轻打了个哈欠,写了半截的信放在那里,惜书一边研磨一边瞅着那信上内容,笑道:“这苏妲己美是美,不过心肠太歹毒了。” “那你是想要自己貌丑心善,还是蛇蝎美人呢?”雨轻调侃道。 惜书想了想,还未答话,怜画抢先笑道:“昨晚她还在偷偷数自己这个月的月钱呢,她分明是个小钱迷,什么美貌啊善心啊,她才不管哩。” 雨轻看见惜书涨红了小脸,忙帮着她道:“她哪里比的你一身轻松,她乡下还有娘亲和弟弟,月月都寄钱回家去,她才不是钱迷,而是名副其实心善貌美的好姑娘。” 怜画做了个鬼脸,就出去了。惜书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在案边研磨,时不时好奇的瞧上几眼雨轻手中写的封神演义的故事。 忽然从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虚弱的猫叫,好像连带着碰倒什么东西似的,咣当一声响动。雨轻犯疑,放下毛笔,同惜书出了房门,朝那边屋檐上望去,几点微小的灯火摇曳在院门口。 “怜画,你可看见什么了?”雨轻问道。 怜画摇摇头,笑道:“许是小野猫罢了。” 雨轻点头,思忖片刻,准备转身回去,不料小白跑了来,咬了一下她的裙角,然后扭头朝院门口方向跑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发出一声低吼,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小白有这样的举动倒是少见。刚刚墨瓷还在说不知小白去了何处,如今它倒突然出现了。 雨轻就跟随它往院门口去,惜书早已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雨轻走至院外,沿着灯光看到一个蜷缩在墙角的小女孩,浑身湿漉漉的,还在瑟瑟发抖,她抬眸看着周遭,满目恐慌,身子逐渐后退,却又退无可退,像是受惊的小鹿,不知如何逃生。 雨轻这才明白小白方才的那一声低吼,原来是发现了她。 “你怎么蹲在这里,为何不回家去?”雨轻靠近她,俯身关切的问道。 那小女孩摇摇头,然后双臂抱紧小脑袋,不语。 雨轻似乎明白些什么,即命怜画把她带回自己房里,让惜书去厨房准备些热饭食和姜汤,估计她方才淋了雨,必须赶紧喝些热汤驱驱寒气。 室内,雨轻看着她狼吞虎咽,居然把那牛肉卷饼吃了个精光,又喝了许多豆粥,多半是饿了许久的缘故,仔细打量着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大概比自己小几岁,不过问了她许多问题,她不是摇头,就是点头,雨轻也弄不懂她了。 夜深了,墨瓷收拾出来一间客房,把女孩先安顿下来,看着她睡了,墨瓷才放心的离开。 不过说来这女孩真是奇怪,雨轻连续观察了她好些日子,她竟从未说出一句话,哪怕吐出一个字来,雨轻纳闷,难道她真是个小哑巴? 左芬一向仁慈,在墨瓷禀告此事后,便让她好生关照此女,如今朝局混乱,灾害连年,流离失所的人也不在少数,自当施以援手,对外就称她是给雨轻新买来的贴身奴婢,与惜书她们一块相处也不会觉得孤单。 平日里这女孩都是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发呆,或者仰望天空,长吁短叹一阵子,小小年纪倒像是得了抑郁似的。雨轻偶尔靠过来说些有趣的事情吸引她,比如刘宝瑞的单口相声《一字诗》, “有这么一个大财主,家里有四个儿子。虽是一母所生,可是这哥儿四个脾气不一样........这个喂完那个喂,那个喂完这个喂……老三说:‘别喂啦,饺子全是你的啦!’” 小女孩只是眨着眼睛安静听着,到最后点点头。 雨轻不甘心,再道:“老师问学生,你们知道最早的通讯方式是什么吗?有回答狼烟的,有回答书信的,这时小角落传来一声:托梦。” “咯咯咯......”女孩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小声的笑起来。 第十七章 莫愁无言藏心事 郗家郎何以佯醉(中) 雨轻长呼出一口气,低头在地上画起来什么,女孩侧过脸来一瞧,轻抿粉唇,微微一笑,原来雨轻在地上照着女孩的样子画了一个大头像,头发侧分,扎着包包头,圆圆的小脸,很是可爱。 “我种了西瓜,你瞧见了吗?”雨轻起身来,伸手指了指那片花圃,然后牵着她跑到那一边,俯身笑道:“再过些日子估计就能吃了。” 那女孩蹲下身来摸了摸那西瓜,有些好奇,歪着头想了一会。 “不如我们一起来给它浇水吧,从明天早起开始。”雨轻笑道:“到时候吃起来会更甜的,因为辛勤劳动过啊。” 女孩点点头,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 次日起,她真的开始用心浇灌西瓜地,时常蹲在旁边看好久,仿佛这西瓜能看大一样。 雨轻认为她能找些事做来转移注意力,这就很好了,旁的心事暂且放下,总会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天。 洛阳街道上酒肆很多家,唯有一家的青梅酒极好,许多名门士族子弟前来饮酒赋诗,郗遐就是其中的常客。 从这家酒肆的二楼窗口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还有幽幽酒香。 “薛兄,今日你又输了,该重重的罚你。”郗遐手中的筷子摇晃晃的指向旁边的一桌子,撇嘴笑道:“就他们几个,除了服散,还会作甚?” 那桌子的某人听到后,皱紧眉头,转面嗔道:“郗遐,我看你是喝醉了,带着个商贾小子敢来这里败坏我们的雅兴,真真可恶!” 那人口中的商贾小子正是薛昀,他的父亲在洛阳本地做的生意很多,比如丝绸、药铺、典当行之类,家业也算殷实,如今太子殿下的生母谢淑媛就是他的姨母。 他也算沾着点皇亲,平日里读些儒学,诗作就平庸许多,只是因他乐善好施,为人谦恭,郗遐便与他结交,不过当今商贾之家地位很低,从不被士族家子弟瞧得上倒是真的。 对面桌上有一位少年眼神颇为微妙,轻笑了两声,把酒杯推到一边,起身笑道:“郗遐,那日你的诗作当真不同凡响,拿我兄长的事做渲染,烘托了你的诗境,我是应该赞许你的才华还是斥责你的无礼呢?” 郗遐侧脸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人,暗暗叫苦,怎么遇上他了呢,忙不迭的赔笑道:“哦,原来是瑶谨兄啊,看来我真的有些醉了,昨日之事哪里还记得呢,让瑶谨兄见笑了。” 王秀(小字瑶谨)乃是尚书仆射王衍幼弟,因其父早亡,一直由兄长王衍抚养长大,王秀敏而好学,更有过目不忘之才能,王衍甚是宠爱自己这个弟弟,感情如同父子,他今日自然是要为兄长讨回颜面的。 “郗遐,你莫要欺我,”王秀眼角的余光瞥向坐在郗遐身边的薛昀,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笑道:“不成想你也跟这种人在一起。” “这种人是何种人?听说王大人已经和皇上议定了太子的婚事,要把王氏之女嫁给太子,说起来你们还是亲家呢。”郗遐呵呵笑道。 王秀脸色略沉,开口道:“休要胡说,太子议亲的事还未定下,即便议定了,这亲戚也不是他想认就能认的。” “哦,我明白了,”郗遐仍旧喝着酒,往嘴里丢进一颗花生米,开口道:“你们琅琊王氏家大业大,看不起穷亲戚也很正常。” 王秀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名流人物,自然不会因几句话而生怒,心想郗遐不过是来自兖州高平郡的中等士族,其叔父如今也只是赵王府里的掾吏,郗遐借着与荀邃、傅畅等人结交,行狂放不羁之事,他自是不看在眼里的,但面子上总是过不去。 如今若不还击就作罢,岂非是琅琊王氏软弱无能? “陈留阮宣子(阮修)就喜欢一边逛街一边找酒喝,他常常在洛阳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我听闻那日你恰逢遇到阮宣子,欲要上前施礼搭话,阮宣子却已持杖走远,不知君当时心情何如啊?” 郗遐笑着,随后无奈地摇摇头,偏头望向楼下,一片热闹的气氛。 王秀此刻正死死盯着薛昀,他神情有些窘迫,欲要起身又被郗遐一把按住,挣脱间开口竟有些结巴,“我......我去楼下脚店.....买些熟食......” 郗遐这才放开手,眼光却落在刚进酒楼大堂的几个男子身上,为首的男子头戴葛巾,一身暗灰色布衫,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其中高个子面色潮红,不时拿着个大蒲扇呼呼扇着风,矮个子脸庞如刀削一般,一对大眼睛却有些无神,身后还背着一个包袱。 “来三碗汤饼,”为首的男子先坐了下来,看了看高个子,便喟然道:“今日就不要喝酒了。” 高个子沉默无语,扇子也搁在案上,矮个子神色古怪,包袱就放在腿边,四下里望了望,当与楼上的郗遐四目相视时,他的嘴角突然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是个懵懂的孩子般对陌生人微笑起来,郗遐也讪讪的笑了笑,回过神来继续喝酒。 薛昀刚要走出酒肆时正撞上傅畅与荀邃,便含笑着施礼道:“傅兄,荀兄,多日未见,近来一切可好?” “上回邀你同去爬山,你竟推辞不去,何故啊?”傅畅笑问。 薛昀笑道:“许多名门公子都在,我又何必再去凑那个热闹。” “君子贵在坦荡,你顾虑太多,才处处受人辖制。”荀邃道,目光熠熠看着他。 薛昀深知他从未轻视过自己,只是许多时候的无可奈何又无法说出口,自己出身寒门,岂能妄想与他们比肩? “郗兄就在楼上,你们可去寻他,我去去就——”话还没说完,傅畅已经挽起了他的手,摆出了几分强势的态度:“既然巧遇,怎能不共饮几杯?” 郗遐已然认出了他们,起身站在楼梯口往下望,挥手道:“世道兄,道玄兄,还不赶快上楼,絮叨什么,”然后伸着脖子声音压低道:“王瑶谨也在呢。” 傅畅听后笑了笑,挽着薛昀的胳膊,跟在荀邃身后,快步走上楼来,王秀微怔,略施礼道:“道玄兄。” “瑶谨,方才在来的街上碰到阿龙(王祷小字)了,他正在到处找你,不知所为何事。”荀邃淡淡说了这么几句,就撩衣坐下。 王秀无奈,王祷是他的堂兄,平日里王祷发现他的错处就会直言不讳的指出来,让他着实头大,正要下楼去,却被郗遐喊住,“瑶谨兄,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王秀回身,眉头一挑,驻足楼梯口。 郗遐悄悄对傅畅道:“今儿这顿酒钱就算在王瑶谨的账上好了。” 傅畅愣住,郗遐却从袖中掏出两块银子,一大一小,放在两手心上,笑问:“瑶谨兄,你说这两块银子同时从这窗口扔到楼下,哪块先落地呢?” 王秀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大的那一块了。” “我觉得它们俩会同时落地。”郗遐唇角一抹笑意,傅畅却一脸困惑,王秀觉得他这样说甚是可笑,这样的赌局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郗遐走至他面前,摊开两手心,看了看这两块银子,笑道:“为了公平起见,还是瑶谨兄拿出自己的银子来做这个演示吧,到时也不会质疑我作假。” 王秀心想他定是喝醉了,才能想出这么个无聊的赌法,不过他当然应允,稳操胜券的事情为何不赌,他自拿出两块银子,一大一小,看了小厮一眼,那小厮便蹭蹭跑下楼去。 王秀的友人太原温氏二兄弟,温宏和温玮,还有刘琨之侄刘演,他们甚是好奇,也下楼去,想要一睹这个有趣的实验。 许多人站在楼外,还有一些围观看热闹的,就等着王秀抛下那两块银子。 “若我赢了,就由瑶谨兄替在下付了这桌酒钱,若你赢了,我也亦是如此。”郗遐含笑着说道。 王秀点头,心下却犯起了嘀咕,看他如此镇定自若,莫非其中真有玄奥? 但眼下众人都聚集在那里,只能试上一试了,他双手拿着那两块银子,深吸一口气,然后闭目掷出窗外,还未睁开双眼,就听到楼下有人喊道:“真的是同时落地哎!” “还真是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瑶谨输了,怎么会这样?” 温宏温玮不禁啧啧称奇,刘演在旁思索,都觉得奇怪。 唯有二楼临窗而坐的郗遐淡定如常,饮着酒,继续往嘴里丢着花生米。其实方才他并没有看王秀投掷那银子,而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了更为有趣的事情,那就是楼下最靠角落的一桌三人。 第十八章 莫愁无言藏心事 郗家郎何以佯醉(下) 在一位体型丰腴的客人朝店门奔去时不小心蹭到了矮个子那人桌前的水杯,水杯瞬间从桌角滑落,在掉到地上之前的刹那却被一只手稳稳的接住,这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这矮个子定会武功,而且还不低。 “好吧,是你赢了。”王秀略显沮丧,也不赖账,当即命小厮去前面柜台上结账。 不过他深感不解,不由得问道:“郗遐,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叫做.......”郗遐想了想,笑道:“自由落体运动,从一个游方道士那里学来的。” 王秀一知半解,不过也不再细问,转身下楼去了。 “什么游方道士,”傅畅这才觉察出其中意味,微微一笑,“多半又是雨轻教你的,她脑子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理论。” 郗遐哼了一声,“哪里是教我,分明就是讹诈我,诓骗了我许多字画,如今我的这口气还咽不下。” 荀邃哈哈笑道:“这小丫头前日还来找宓儿,说新作了一幅画,叫溪边垂钓图,她还不停地埋怨世道你呢。” “怨我什么?”傅畅问道。 郗遐笑道:“估计是有人当面品评她的画作了,她一时羞恼,当然要怨你之前故意奉承她的画作了。” 傅畅摇头苦笑,自饮了一杯酒,想起一事,便问:“你们可都听说了,吏部侍郎陈大人被郭尚书弹劾了,贾后已贬他赴涿郡任职了。” “我略有耳闻,”荀邃拧眉,低声道:“郭彰乃贾后堂舅,如今郭彰处处与张司空(张华)作对,朝上谁人不知陈英乃张司空门生故吏——” “本来就是贾后授意的,削弱张司空的羽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郗遐淡然说道,手摇了摇酒壶,竟然滴酒未剩,索然无味,又要再叫人送酒来,傅畅却伸手拦住,劝道:“今日你还没醉够吗?薛兄,你也不劝他一劝?” 薛昀涩笑,道:“我也不过是被他拉来陪着喝酒的,你们也看到了,他心中不忿,今日不醉倒是难回去的。” 傅畅嗔道:“你的叔父那日还说你整日东游西荡,舞刀弄枪,不成体统,今日若看到你醉成这般,定是没好话的。” “你看他哪里醉了,分明是装醉,方才是在拿人家王秀消遣呢。”荀邃笑着推了推郗遐,戏谑道:“长水校尉裴大人时常夸赞你有这一身好武艺,眼下军营里正缺人才,不如你干脆弃笔投戎?” 郗遐再斜睨楼下那三人,已然消失不见,顿觉无趣,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垂下眼帘,懒懒的说道:“好吧,改日我毛遂自荐,若人家真能看得起我这两下子,也省的叔父天天训诫我了。” 傅畅嗤笑道:“你这嘴皮子,也就雨轻能与你唇枪舌战一番了。”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郗遐起身,笑道:“薛兄,你最该有所体会了。” 薛昀俊面微红,他已年过十八,如今他有一妻两妾,其中的争风吃醋他也是见识到了,如今被郗遐这么无意戳中,倒显得多少有些囧然。 在一间只有简单陈设的屋内,桌上摆着各种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雨轻本来手上端着一碗酒,刚想要用舌尖舔一下这酒水,突然感觉鼻尖发痒,打了个喷嚏,酒水便洒了一地。 她揉了揉鼻子,走至灶台旁,蹲下来,继续添柴烧火,火势太旺,烟雾弥漫,她快要睁不开眼了,便起身来到台阶处,坐下来,单手支颐,前思后想。 近日在研究蒸馏酒的制作方法,因为晋朝的酒还算是米酒之类,没有经过过滤蒸馏,所以酒上面会有很多浮渣,白居易诗中曾云,“绿蚁新焙酒”,其中的“绿蚁”就是指这种有浮渣的酒,也称为‘浊酒’。 雨轻从古掌柜那里得知这间胭脂铺子并不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产业,在城郊庄子上还有几家造酒作坊,都是常年给洛阳城中几家大型酒肆供货,有了酒源,雨轻做蒸馏酒的想法也可以付诸实践。 前世里她便对物理学甚感兴趣,只不过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操作这样的事情,如今倒可以大展身手了。只是在现今有限的条件下,实施起来还是比较麻烦的。 那女孩时常过来蹲坐一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惜书和怜画好奇心爆满,凑过来说要帮忙,可是却越帮越忙,最后都被雨轻撵去别处。 “........根据酒精的物理性质,采取使之汽化的方式,提取高纯度酒液。只要达到某种温度就可以获得汽化酒精,如果再将汽化酒精输入管道冷却后便是液体酒精.......” 雨轻不迭的讲解着有关提取酒精的原理,也不知这女孩是否听明白了,不过身边有个聆听者,心里的这些想法也能一吐为快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雨轻随口说着,“葡萄酒具有和谐的果香和酒香,如果自己能够酿造出来,喝上一杯就好了.......” 她又开始絮叨起葡萄酒的酿造方法,以及品尝葡萄酒的器皿最好是郁金香杯,什么白兰地、香槟种类很多,在什么场合什么时期喝哪种酒,都是有讲究的。 女孩双手放在双膝上,看着雨轻忙来忙去,不一会又坐过来,脸颊上沾着些许黑灰,她便递过来一条手帕,指着雨轻的右脸颊略笑笑。 雨轻用衣袖随意擦了擦,摇头笑道:“不妨事,别弄脏了你的手帕,平日里我看你都特别爱惜这帕子,是不是你娘亲送给你的?” 女孩手上的帕子是用上等的蜀锦所制,她时常抚摸着手帕出神,这些雨轻早就看在眼里。 这时雨轻从脖子上将那块玉坠取下来,笑着说:“这是我娘亲生前留给我的,我从未摘下过,戴着它,感觉娘亲就在我身边。” 女孩点点头,她能感同身受,会心一笑。 天上一层淡淡的云,似乎遮住了那轮皎月,只剩下一片白白的光,隔了树照过来的一缕缕残光映在矮个子灵活的身影上,他已然纵身翻越出了高墙,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咂嘴道:“真是的,又是一趟白忙活!” “难道是你看错了?”高个子阴沉的问道。 矮个子跑到灰衫男子身前,低语道:“魏老大,我不会看错的,那小女孩绝对是进了城,应该就在城西一带,不过眼下寻找有些麻烦。” 灰衫男子冷哼了一声,手中长剑微微出鞘,露出一抹寒光,折射在那矮个子粗糙的面皮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朝高个子笑道:“嘿嘿,傻大个,你还别不信,要不是我眼尖,你早被那伙人穿膛破肚了.....” “石短腿,那伙人还不是你想偷夜明珠才引过来的,我还没找你算账——” “都给我闭嘴!”魏大雄敛容斥道:“石彭,常祖,你们俩分头去找,我们已经寻了半月之久,若再无消息,主人那里你们自去复命。” 二人缄默,常祖径自往西去,石彭便去东边寻。 雨轻的蒸馏酒实验已渐入佳境,相信不出多少时日就能提取出酒精了。她最近不再跑步,而是换做每日清晨在院中做些瑜伽动作,那女孩也会跟着练习,不过有时重心不稳,容易失误倒地,雨轻看到便耐心指导她,演示更为基础的动作让她练习。 不过古代的五禽戏与印度瑜伽很是相似,都是利用肢体的锻炼来达到养生的效果,只是五禽戏功法简单、缺乏创新,不符合现代人的审美标准和价值取向。 溪边垂钓时,雨轻发现老爷爷也会时常练习五禽戏,若论颐养性情、强身健体,不如打太极拳。她便试图推荐给他,无非是讲一些太极拳基本特点及要领。 “.......习练者针对意、气、形、神的锻炼,以柔克刚,以静待动,以圆化直,以小胜大,以弱胜强......太极拳松沉柔顺,圆活畅通,用意不用力,既可消除练拳者原有的拙力僵劲,又可避免肌肉关节损伤,是修身养性的最高层次的人体文化.......” 老爷爷笑道:“依你所说,太极拳就是顺从阴阳变化之理,在一招一势动作之中,阴中含阳,阳中具阴,阴阳互变,相辅而生。” 雨轻不善易学,阴阳之理也只能泛泛而谈,便起身给他演示了一套太极拳,凭着昔日看过小区里老大爷练太极的一些印象,从起式到右揽雀尾再到单鞭,大致模仿了一遍。 老爷爷捋须笑道:“好是好,不过你练的很生疏啊。” 雨轻强自解释道:“太极拳是慢拳,速度快了反而不得要领。”她这般说不过为了挽回颜面,其实自己才是那个不得要领的人。 第十九章 旧寒新暖人情长 欲将沉醉换悲凉(上) 已至仲夏,一轮边缘金黄、耀眼的太阳正高高挂在天上,绿油油圆滚滚的大西瓜牵着藤子躺在园子里。 雨轻早已经命人采摘了好几个大西瓜,由小厮们挨个搬到牛车上,又叮嘱一遍说道:“先去离咱们近一些的江家,然后是羊家,王家,郗家,荀家,一家送两个,路上小心些,这天很热,辛苦这一趟,回来人人都有赏!” 小厮们一听有赏,心里乐开了花,送寒瓜这样的稀罕物,本就是个美差,运气好的话两头都有赏,当然更卖力些,赶忙就驾车驶去。 庾萱前几天就连吃带拿的抱走好几个西瓜,还说要亲自送去傅家,让表哥尝一尝,兴奋劲十足,好像这西瓜是她种出来的一样,这自豪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雨轻就随她去捡,她还装着会挑选瓜的模样趴在地上拍两下,好生有趣。 一静室内,奴婢把百濯香加进形同小蓬山的香炉中,便悄悄退下,朦胧香气与墨香交杂在一处,左芬放下笔,用娟秀的小楷写下几行诗, “南山有鸟,自名啄木。饥则啄树,暮则巢宿。无干于人,惟志所欲。性清者荣,性浊者辱。” 她眉头蹙起,轻声念道:“啄木,啄木,吾甚歆慕。” 裴姑缓缓走近,凝视着那几行字,心内翻腾,却又沉默无声。 左芬侧脸望向裴姑,笑道:“看来我也该去一趟悬瓠观了。” “汝南那边动向尚不明朗,太妃何必涉险?”裴姑劝道。 左芬苦笑,“这个称呼对我已经太过陌生了。” “是,夫.......夫人,”裴姑垂首,连日来快马赶路她似乎已经没有多少精力了,强自撑在那里,笑道:“夫人不必自苦,自杨骏被诛杀后,诸王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各怀异心,日后恐怕会生变——” “昔日杨皇后在时,每每与她谈及心事,我都倍感温暖,因为她懂我、怜我,不想却惨遭贾后荼毒,我心难安——” 这时门外有压抑的哭声传来,裴姑听到迅速开门去看,一个女孩瘦小的身影忽现,只见她双目含泪,委屈的痛哭起来。 裴姑诧异,上前询问,她抽搐着泣道:“杨济是我的爷爷。” 左芬大惊,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孩竟是杨骏的侄孙女。 其中曲折待她细细讲来,才知原来当年她是被自己的乳娘偷偷抱出府去,得以逃生,在杨氏旁支一处小庄子落脚,一晃数年,却又来一队人马抓捕她,庄子上的人都被烧死了,幸有表姑舍命救她出来,连日的追捕,她的表姑已经命丧城郊,她自己孤零零躲进一辆牛车里来到城内,才有那夜在院门口的相遇。 “苍天垂怜,没想到杨骏三族仍有后代在世。”左芬颤抖着合起双掌,热泪盈眶,开口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甜甜。”她哽咽道,“爷爷给我起得小名,大名还未取,他们就都不在了。” “甜甜,”左芬躬身抚摸着她的小脸,帮她擦拭掉眼泪,挤出一丝笑容,道:“泉水清冽甘甜,你的爷爷在天上会保佑你以后像汩汩的泉水般自由活泼,无拘无束的。”说着她抱住这女孩,难掩激动的心情。 门外站着的身影略微晃动着,地上一盘切开的西瓜在烈日的照耀下显得分外鲜红,那人影渐渐远去。 这个叫甜甜的女孩竟然会说话,她还是杨骏的侄孙女,经历数次暗杀得以逃脱后,她或许已经不愿再说话,言多必失,况且又是在这样一个纷乱的世道里。 雨轻心里想着这些,脚下踢着一个石子,看见小白走了来,便开心的揉了揉它的后背,笑道:“小白,原来她叫甜甜啊,我们今后又多了一个小伙伴。” 然后唤来几名小厮,让他们挑几个大个西瓜,送到前面铺子里去,雨轻则牵着小白走出院子遛弯。 当来到前面的胭脂铺子前,冲店门外的伙计辛柱和辛梁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到铺子里,四下扫视着摆放的各色胭脂,还有一些名贵香料,例如茵犀香、百濯香、麝香草,荼芜香,月支香等等,好些都是产自西域。 在汉武帝时,红蓝花由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国内,因为这种花来自焉支山,所以汉人索性称其为“焉支”,后改为“胭脂”,其实就是化妆品。 至于那些熏香的香料大多产于西域诸国,西域离中原路途遥远,同时中原的海外贸易还没有发展起来,宫中仅有的香料都是通过西域诸国的朝贡得来的,所以西域的香料对于当时的百姓而言无疑就是一种奢侈品,也就只有士族门阀贵妇人才能用得起。 而眼前这间不大不小的胭脂铺子却成为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商铺,即便所卖之物与现代限量款香奈儿迪奥一般昂贵,贵妇们仍趋之若鹜的购买,看来不论古今,女人们对美貌的追求从没有尽头。 “古掌柜今日怎么不见?”雨轻随口问道。 辛柱抱着两盒东西进来,放在最靠里面的桌子上,堆笑回道:“今日应该会有一批新货到店,古掌柜去城外候着了。” “哦。”雨轻点点头,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几个西瓜,笑道:“天热,吃些西瓜解解暑吧。” “谢谢雨轻小娘子,”辛柱憨笑着单手抹了一把汗,然后示意小厮把西瓜搬到后面房里去。 当侧身看到辛梁正端着一盒胭脂朝门外走时,便拿起手边那盒香料,叫住他:“那位华夫人最喜蝉蚕香,你可一并带了去。” 辛梁是辛柱的弟弟,平日里送货的事情原都是交与曾牵的,可巧曾牵这两天告了病假,辛柱才派自己的弟弟去送货。 “知道了。”辛梁回身接过那盒蝉蚕香,便叫来阿六驾牛车二人一齐朝南街去了。 这时,一个黄衣蓝裙丫鬟走进来,辛柱看到后就迎上去,笑道:“紫燕姑娘来了,王夫人觉的上回送去的那胭脂如何?” “嗯,还是要上回用的那种。”紫燕娇柔的应道,低首摸了摸桌上摆的那些胭脂,不时打开闻了闻。 “辛柱哥,”顺着清脆的声音望去,又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提裙迈过门槛,快步走来,笑道:“上回青珠姑娘买的胭脂,我家小娘子闻过很喜欢,今日也要一盒这胭脂。” “真不巧,如今只剩下这一盒了,明日就会到新货——” “这盒胭脂自然是我家夫人的,什么绿珠红珠的,也敢与我们争不成?”紫燕轻蔑的瞟了一眼那小丫鬟,心道,金谷园里的狐媚子,也配和我家夫人用同一种胭脂,可笑至极。 那丫鬟垂首,双手不停的绞着衣角,琅琊王氏是名门大族,紫燕又是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她是不敢去顶撞的,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满。 “小枝姑娘,明日再来取也是一样的。”辛柱宽慰道。 小枝看着紫燕一脸傲气的走出去后,便气得跺了一下脚,不想用劲太大,脚底都有些麻了,娇声嗔道:“她真是过分,回回都要与我家小娘子作对。” “这也犯不着生气,”雨轻走至辛柱身前,笑道:“把我的那盒胭脂拿给她就是了。” 辛柱微愣,摇摇头,道:“雨轻小娘子,这怎么可以——” “无妨,平日里我用到的时候就不多,”雨轻微笑着看向那小丫鬟,继续道:“你若空手回去总是为难,即便你家姑娘体恤你,但明日还是少不得要再跑来一趟,这天很是炎热,万一中暑了岂不是更难受?” 小枝点点头,含羞的收下这盒胭脂,付了钱,便转身匆匆离去。 “她家小娘子是谁啊?”雨轻不觉好奇。 辛柱笑道:“是卫尉石大人最宠爱的绿珠,听闻绿珠姿容绝艳,擅吹笛,又善舞,只是许多人只闻其名,无缘得见。” “原来是她。”雨轻皱眉笑了笑,金谷园的绿珠,那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千古一跳,岂能是凡品? 晴云轻漾,深深庭院,繁树遮蔽着曲径通幽之处,轻纱随风飘荡,廊下一只鹦鹉似乎看到熟人,开始学舌,“青珠来了,青珠来了!” “红珠姐姐,你今日可好些了?” 只见一婀娜的身影现于窗下,她俏皮的伸出纤纤细指逗了逗那只鹦鹉,鹦鹉的翅膀扑棱扑棱的,随之拉扯着那根脚链,她莞尔一笑,然后提裙走进室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案边那把琵琶,红珠善弹琵琶,略通文墨,常常吟诵毛诗,书案上仍放着那本抄录的毛诗,清风吹来,纸张忽剌剌自动翻起。 袅袅的香气扑面而来,红珠赶忙抹掉眼泪,撩起幔帐走出来,一脸病容,长发只用一根绸带系着,缓缓说道:“青珠妹妹来了,鸢儿——” 这话还未说完,眼角的泪就又不自主的流淌下来,鸢儿是她的小婢,前几日因被叫去宴上斟酒,那客人却并未饮酒,主人便命侍卫将她拖出去砍杀了。 “红珠姐姐,”青珠不知如何劝她,只是皱眉问道:“那日究竟是哪个狠心的家伙害得鸢儿?” 第二十章 旧寒新暖人情长 欲将沉醉换悲凉(中) 红珠低声道:“是冠军县侯郭彰。” “哼,贾后的堂舅,和贾谧简直一丘之貉。”青珠言语之中有些蔑视的味道,“去年主人为了谄媚贾谧,就把我的两名贴身婢女茹儿和菱儿一并送与了他,我当时简直要疯掉了,足足哭了一月之久,可如今再看,自己再挣扎也无用,就随她们去吧。” 红珠点点头,含泪道:“都是飞蛾扑火罢了,我们姐妹七人如今只剩下五个,还不知日后会怎样.......” “上月我已悄悄命人给橙姐姐和黄姐姐修葺了坟冢,夏日雨水多,多半恐被冲坏,也算全了我们姐妹的情意。”青珠附耳小声告诉她,“绿珠姐姐也是使了钱的,你就莫要再怪她了。” 红珠想了想,用手帕拭了眼角的泪珠,淡然道:“我怎会怪她,她现在可是主人的宠妾,风光无限。” 一阵悦耳的风铃飘来,只见小枝手上拿着一串风铃走进来,笑道:“我家小娘子刚刚买了五个风铃,让我特意给红珠姑娘送来,不想青珠姑娘也在,小柳也往你那儿送去了。” 青珠略笑了一下,目光里有几分慵懒,对小枝的突然而至也有些错愕。 夏夜,一丝风竟也没有,雨轻将那沉甸甸的竹简搁在一边,就躺在竹席上,小憩一会,不想小白又开始啃咬起那根羊骨头。 墨瓷坐在她身旁,摇着羽扇,笑道:“雨轻小娘子,小白今日可在院子里耍了威风,那些鸭鹅吓得都不敢出窝棚了。” “它不会随意咬人的。” 雨轻看着小白,它长大许多,快要比自己都高了,所以她特意给它准备了一间宽敞的卧室,供它跑动玩耍。 下人们开始很惧怕它,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雪獒一般情况下不咬人,如果发生突然状况,为了护主,也是能咬死人的。它的凶猛程度不亚于狮子,将来有它傍身,谁敢靠近? 惜书整理了一堆竹简,按照顺序放到了架子上,侧身禀道:“雨轻小娘子,荀家送来的杜预的《春秋经传集解》,共三十卷,全部都整理好了。” 荀家文化底蕴之源远流长,皆因是荀子后人,府中藏书无数,自与荀宓相识后,雨轻时常借阅一些竹简,然后在左伯纸上用小楷誊抄一遍,装订成册,简单易放。 这抄录的手都快握不住毛笔了,只能躺下歇歇,虽然酷暑难耐,但学习不能荒废,在魏晋这个时代,除了门阀士族,寒门子弟只有靠满腹才华,才能够定品被举荐,出仕之路才算开启。 自己虽不为男子,但也要做一名励志的女子,所谓巾帼不让须眉,自己怎能甘心落后于他人? “雨轻姐姐,”甜甜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跑进来,神秘的笑道:“你猜这是什么?” 雨轻不解,起身就要去看,她却退后一步,将那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慢慢打开,竟是一个用几片皮缝合成的球壳做成的足球,雨轻拿过来踮一踮,还是充气球。 “甜甜,你真厉害,我那天随口一说的蹴鞠,没想到你今日竟做成了。” 雨轻开始练习用脚来回踢球,虽然不及现代足球那样多的灵活旋转,好歹能踢着玩耍了。 甜甜低首看着她两手提着裙裾,露出足下青丝履,白色夹袜也看到了,雨轻踢得颇有些意思。 甜甜忍不住笑道:“那日你讲了许多有关足球的事情,可如今看来,这足球应该不适合女孩踢吧。” “也对。”雨轻停下来,俯身抱起足球,思忖片刻,玩笑道:“如果能够组建一支足球队的话,我们就可以在场下观看了。” “足球队?那又是什么?”甜甜眨着灵动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似蝉翼般呼扇呼扇的,很是可爱。 雨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恬然笑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这时,窸窣的脚步声音渐渐传来,雨轻转头一看,原来是母亲,便赶紧将足球藏到帘后,然后乖巧的迎了上去,笑问:“夜深了,母亲怎么还不去歇息?” 裴姑见惜书和怜画在侧,就示意她们下去,墨瓷也跟着掩门出去。 左芬跪坐案边,面带倦色,双目却有神,说道:“明日我要启程去汝南,你们暂去左家住一阵子。” “母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裴姑前些日子才从青州回来,明日你又要去汝南?”雨轻心里纳闷,觉得母亲有事在瞒着自己。 左芬握住她的手,笑道:“看到你如今这般苦读,我很欣慰,你是长大了,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你就做的很好。” “母亲?”雨轻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去一趟汝南的悬瓠观还愿,又不算太远,不需要担心。”左芬抚摸着她的小脸,满眼心疼,清瘦的容颜上泛着薄薄淡淡的笑。 “真没想到你能种出西瓜来,还挨个送给你的小伙伴,连东宫也送了,你这样有心很好,可惜它性寒凉,我不能多吃,但我很喜欢。” 她又瞥见那已拆开的信封,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底,轻声问:“太子今日写信与你说了些什么?” 雨轻慢慢说道:“太子殿下说赵王司马伦今日进宫拜见贾后,面色不悦,似乎是碰了一脑门官司,本来赵王谄媚侍奉中宫多年,今日不知是怎么得罪了贾后,倒显得很是滑稽。” “司马伦是要求任录尚书,张华、裴頠坚决不同意,后又要求当尚书令,张华、裴頠又不同意,他只好作罢,心生怨恨倒是真。”左芬心里暗想,目视着她,沉默半晌,又道:“你只是充当太子的聆听者,切勿多言,以免日后惹祸上身。” “雨轻记下了。” 左芬点点头,然后又牵住甜甜的手,微笑道:“甜甜,雨轻略长你一些,她这个姐姐当得不称职,我是知道的。” “不,雨轻待我极好,”甜甜自然流露出笑容,又拉着雨轻的手说,“我们无话不谈,她总是给我讲好多好听的故事,懂很多我根本不明白的格物论,如何透过现象看本质......简直就跟.......跟那个.....百科全书一样。” 左芬虽然不知那些稀奇古怪的词语出自何处,但看到她们姐妹俩相处的甚是融洽,也就心安了,于是淡淡笑道,“你是甜甜的姐姐,要好好照顾妹妹,今后你们姐妹俩要互助互爱才是。” 雨轻与她相视一笑,这份纯真的感情比什么都可贵。 “我那个哥哥自入仕以来谨小慎微,你们若待在左府,我也能放心,只是你需记着一件事,他那些金谷友人时常会去拜访,你要尽量避而远之,少理会他们。” 左芬最不喜贾谧郭彰之流,借助贾后之势常常以高门自诩,耀武扬威,金谷诸人又是以贾谧唯首是瞻,故而左芬常常对他们这等人物嗤之以鼻。 金谷二十四友中以荥阳潘岳、吴国陆机、陆云才华卓然,其中潘岳被誉为“古代第一美男,”雨轻在前世里早已知晓他的大名,只是如今乃元康七年,想来潘岳已经人到中年,不知可是魅力依旧。 而那个陆机就是华亭鹤唳典故中人,临刑前还想再闻华亭的鹤鸣声,不知那时是否已后悔来了洛阳,若长居吴郡,或能保身。 左芬又开口道:“甜甜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和你姐姐再说一会。可怜的孩子,你以后不会再无依无靠的过了,雨轻会照顾好你的。” 小姑娘答谢一声然后走了出去,出门的步伐中透出一股欢快轻松。望着那背影雨轻笑了,然后转身开口道:“母亲,到底所为何事?” 左芬道:“我明天就要出门了,你现在也大了,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我想你也猜到一些了,不过我还是和你完整说一下吧,你母亲叫裴若澜,是裴家四老爷长水校尉裴绰的独女,不错也就是你裴爷爷,他其实是你外公,但是你父亲秦一和你母亲的婚事确是一桩难断的公案——” “你父亲从西域而来,据说是当年定远侯的部将之后定居西域,当年他来到洛阳城遇到你母亲,彼此互生情愫。但是他的身份毕竟不是士族,所以他们两个的婚姻被阻止,不过万万没想到你母亲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居然能下定决心和你父亲私奔,直到若干年后带着身孕才回到洛阳。不过裴家人固执,始终不同意这门婚事,对外宣称你母亲已病逝,也决不允许他们与裴家出现任何牵连。” 雨轻心想,这些自己早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不过很快还是把心中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那我的父亲现在何处?” 左芬心想孩子长大了,知道这些居然能轻易承受,这样也好,心里顿时觉得放心很多。 转而答道:“没人知道,当年他只说有笔生意要谈就出门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这几年我也多方调查,而且前几天听你外公的意思他也在查,但是都了无音讯。” 雨轻心中思量,居然如此神秘,心中对父亲的拼图打上了好几个问号。 左芬见雨轻沉思状,就说道:“孩子,这些事情迟早要告诉你的,今日专门跟你说,就是因为这次出门可能不会很快回来,但是洛阳城中还是有关心你的血亲在的,有事可以找你外公,时间不早了,你自己也早些歇息吧。” 左芬起身,灯下人影绰绰,倏尔风起,热气遣散,望着母亲渐渐消失在走廊中,雨轻心头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想就这样吹吹夜风,于是蹲坐门口,仰望星空,看这满天繁星闪耀,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在空中画着什么。 “雨轻姐姐,你在数星星吗?”甜甜这时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来,仰头望向那片星空。 第二十一章 旧寒新暖人情长 欲将沉醉换悲凉(下) 夜静,倦鸟宿巢,三个人影晃过游廊,从花园急速穿过,欲将越墙而走,怎料一点光亮隐隐而现。 三人余光扫过那提着灯笼的仆人,其中一人刚要拔出两把弯刀,却听见一阵恣意的笑声,风吹过他的长袍,脚步虽快,却有条不紊,指着其中那人便道:“我们应该是在哪里见过,对吗?” 风拂动着广袖,他秀美的剑眉微皱,嘴角上扬勾起一道弧线。 石彭握起弯刀的双手先松了松,眯眼笑道:“公子说笑了,小人怎会见过您——”话音未落,刀光一闪,他已扑将上来,不想两刀劈人落空,十多个魁梧家丁早已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石短腿,费什么话!” 喊出的瞬间,长刀寒芒乍现,照着一个家丁面门就砍下去,不想他双手持盾抵挡住那重重一刀,又是一个侧身,躲过魏大雄的剑锋。 另一个家丁手持长矛刺向石彭。常祖两眼怒火,刀法愈快愈狠,面前的盾牌被一劈为二,那家丁双手微颤,后退不及,一刀砍在了他的脖颈上,鲜血四溅。 对面两个家丁的长矛一齐被常祖挥刀砍断,紧接着那一刀,犹如朝阳一般划开了漆黑夏夜,刺眼的刀锋照亮了家丁的脸庞。 “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魏大雄纵身跃起,长剑舞动如蛇,让人目不暇接,招招致命,数名家丁已经倒在血泊中。 郗遐远远站在一边,眉头蹙起,心中隐隐泛起涟漪。 两柄弯刀如月,迅如疾风般划过那些家丁背上、胸前、颈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石彭越打越兴奋,嘴角一抹坏笑,包围圈已经被冲开,最后几名家丁边打边退,他们的体力早已不支。 常祖单刀挥过来的刹那,一个高个家丁猛然提起身后那口大水缸直直砸向常祖,“砰——”的一声水花飞溅,碎片满地,常祖用力甩了甩头发,血水顺着额头滴下来,眯缝着被水浸湿的眼睛。 家丁趁势抄起长矛就猛刺过来,常祖犹如暴怒的野兽般嘶喊着,单刀迅捷异常,连人带矛一齐被劈开两截,鲜血汩汩流淌,将草丛染成一片腥红。 最后两名家丁赤手空拳,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不想在这一刻,一道银光划过,狭长的双眸闪着异常的光彩,笑道:“有些意思。” 魏大雄疾步上前,划过的剑风带着凌厉的杀气和锐意,只是郗遐稍一侧身,便轻松躲过了全力的一击。 “你这剑法还差得远呢!”音落,冲天飞起,手中长剑化做了一道飞虹,寒冽的剑气摧得枝头的绿叶飘飘落下。 魏大雄双臂一振,已掠过了剑气飞虹,郗遐凌空倒翻,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魏大雄当头洒了下来,他疾步后退,自己的剑法此时却显得那么笨拙,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此时剑刃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喉间。 “为何到我府上?”郗遐笑问。 这时单刀猛烈的朝他劈下来,郗遐冷哼了一声,手指轻拈剑柄,鞘中短刃迅而飞出去,正刺中常祖的腹中,手中单刀咣当落地,人霍然倒下。 “真是好剑!”石彭正欲急舞着双刀砍杀过来,魏大雄却一声大喝:“快走!”然后趁着郗遐稍稍移动剑刃这隙间,脚尖挑起那把断剑,稳稳接在手中,想要刺穿他的胸膛。 郗遐冷笑着扫视他,剑光旋刺直向他的臂膀,他手一松,断剑垂落,唇角鲜血流出。 石彭咬了咬牙,双手紧握弯刀,却不敢再靠近,只能纵身一跃翻过墙去,剩下的家丁刚要去追,就被郗遐叫住,“不必追了!” 魏大雄双膝跪地,唇边渐渐溢出浓浓黑血,接着便一头栽倒在地。 郗遐将剑入鞘,沉吟道:“近来洛阳城街要不太平了,洛阳令这回真要头疼了。” 他即命几个小厮把庭院收拾干净,然后仰首望了一眼忽明忽暗的星星,笑道:“真是可惜了这么美的夜空。”然后持剑缓缓离去。 两个女孩还在门前蹲坐着,似乎还意犹未尽。 “我是狮子座的,”雨轻在地上画了狮子座的符号,然后抬眸笑着对她说:“你的农历生日是四月初三,也就是双子座。” 雨轻推算了一下,农历四月初三就是阳历五月二十五,正好是双子座,然后在地上也画出了双子座的符号。 “双子座。”甜甜歪着小脑袋思考着什么,虽然她对星座什么的不太懂,不过听着有趣,更对自己这个专属的双子座有些遐想。 次日清晨,左芬就离开了胭脂铺子,身边只跟着裴姑和几名小厮。 雨轻和甜甜则坐着牛车来到左府小住,虽然左媛总想寻她的麻烦,但自从有小白跟着,她就吓得直接躲到芳姐姐身后,再不敢趾高气扬的,从此绕道走,很是好笑。 夏末秋初,雨轻呆坐在古松树下,看着左思与芳姐姐刚下了一局棋,自然是左思这个当爹爹的赢了,棋艺悬殊太大,与其说是对弈,不如说是学棋。 “雨轻可有兴趣,再来对弈一局?” 雨轻笑着摇头,一边看着芳姐姐收棋子,一边用手指蘸水在小石桌上写字。 “雨轻,姑姑已经离开足足两月,想必早已到了悬瓠观。”左芳微笑道,端起一盏茶,细细品着,很是惬意。 雨轻自从母亲离开后,就开始计算日子,虽然知道算日子毫无意义,但总是想念,期盼母亲能早些平安归来。 这时,管事的堆笑走过来,禀道:“大人,着作郎陆大人来府拜访。” “哦,陆士衡(陆机小字士衡)来了,快请到前厅来。”左思深眸微闪,捋须笑道:“来的正好,我新作一琴曲,名《山中思友人》,可先让他品鉴一番。” “此曲甚妙,可与《招隐》比肩,”左芳大赞道,不过转而赧然一笑道:“可惜我琴艺不佳,尚未弹奏好这首曲子。” 雨轻见芳姐姐如此自谦,倒越发觉得古代大家闺秀的端庄内敛,睿智而不张扬的姿态在她身上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让人无不钦佩。 “雨轻小娘子,小白它——”惜书神情紧张的提裙跑过来,站定又喘了一口气。 “小白它咬人了?”雨轻疑问。 惜书摇头,说:“不是,是在府门口盯着一只黄犬看,路人都围过来了。” “哦。”这么不痛不痒的事情还值得慌张的跑来禀告,雨轻觉得惜书越来越小题大做,让人白虚惊一场。 “那只黄犬看见小白,不知怎么地浑身颤抖,直接就跪在地上了。”惜书还在不迭的强调着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雨轻长舒一口气,笑道:“惜书,我不是告诉过你,小白不是普通的犬类,是犬中王者,见到王者岂能不跪拜?” “啊?是这样啊。”惜书不再讲下去了,乖乖的走开。 左思走至一半,又转身来说道:“我险些忘了,那是陆士衡养的狗,名叫黄耳,雨轻你应该去看看,万一黄耳胆怯,被吓晕过去,岂不成了我们的过失?” 雨轻连连点头,觉得有理,就一路走到府门口,唤道:“小白,回来,不许对客人无礼!” 谁知小白对着那黄犬发出低沉的呜呜声,黄犬瞬时丢了魂般的瘫倒在地。 雨轻心里一沉,坏了,该不是这长得像柴犬的小狗吓死过去了吧? “小白,还不快退下!”雨轻微怒,它才扭头走回来,似有不舍的慢慢走回后院。 没过一会,陆机就匆匆赶来,急唤道:“黄耳,黄耳!” 这拥有红褐色的毛色的狗有些像柴犬,可怜兮兮的倒在地上颤抖,陆机俯身将它抱起,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黄耳如此惊惧?” “都怪小白,我代小白赔礼。”雨轻低声,四目相对,这个‘少有奇才,文章冠世’的陆机俊朗非凡,年过三十气宇轩昂,可比现代小鲜肉,妥妥颜值在线的古代贵公子一枚。 陆机眉梢一挑,声沉,“小白可是那个庞然大物?” “庞然大物?”雨轻一脸囧然,这样形容小白似乎不太礼貌吧。 见黄耳已缓过劲来,陆机也笑了起来:“哈哈,失言了失言了,只是方才见小白在院内跑动,真让人望而生畏,不过看它不像是生长在中原之地,倒像是来自西域的罕见大猊。” 雨轻心想,他可算有眼光,小白那是獒中绝品,一般人哪配得见,放到现代也是非常稀有的珍贵犬类。 “陆大人谬赞,”雨轻施礼道:“既然黄耳已无恙,请陆大人继续回去听琴吧。” 第二十二章 一曲琴音话新解 因缘际会成师徒 陆机见她神情自若,并无任何扭捏造作之态,顿感清朗,笑道:“我常听泰冲兄提起你,雨轻,说你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整日里奇思妙想,还当起了果农,无缘尝到你种的寒瓜,倍感可惜啊。” 雨轻垂首,脸色微微发红。 “你和我一同去听琴,我倒想听一听你的高见?”陆机深邃的眸子闪着异彩,嘴角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雨轻脸色一凝,却又不好拒绝,只能应声同去听琴。 此曲名为《山中思友人》,曲声悠扬,如流水般徐徐响起,渐渐如潮水般四溢开去,像访友时怀着的万般期许,当不遇之后怏怏而回,琴音就变得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心仿佛也跟着在颤抖,直到琴声止住,人还沉浸在这一丝丝伤感中。 “士衡,此曲如何?”左思含笑问道。 陆机不答,只是望向一边的雨轻,笑道:“小丫头,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放心觉得不好尽管说我给你撑腰,你舅舅不能为难你。” 左思见此,失笑道:“也好,雨轻虽尚未习得什么乐器,但见识总是不凡,但说无妨。” 雨轻崇敬地望着左思,缓缓说道:“友人不遇,故而思之,昔年阮步兵(阮籍)由于心中苦闷,有时独自驾车随意行走,不按路径,走到无路的地方,就大哭一场才回来,他是感到前途无望,悲伤所致;若已归隐,自是看遍繁华,走向空净,相不相逢也就变得没有这么重要,就如这悠扬的琴音,随心拨动,不知何时开始,又不知何时停止,真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此言甚妙!不愧是左太妃之女!”陆机拍手称赞,“好一个‘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不知何人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雨轻刚才还在暗暗担心,听陆机夸赞自己,如今也宽下心来。 “雨轻天赋异禀,胜过我的两个女儿。”左思起身微嗔道:“只是平日顽劣的很,需要约束才是。” “我看她一副天真自然之态,不须过分雕琢,横加约束岂不是要把人变的呆傻可欺?”陆机如玉般的脸颊上掠过一丝玩味的笑容,好像越发觉得她新奇有趣。 雨轻笑而不语,不时瞧着这位帅叔叔,想起前世里就知道陆机善章草,其作品《平复帖》,有“法帖之祖”的美誉,不知何时才能亲眼目睹此等绝妙书法呢? 这时,惜书小心翼翼走了过来,一一奉茶后,挨近雨轻,低语道:“雨轻小娘子,今日还带小白出去吗?” 雨轻这才想起今日该出城去遛狗了,便向左思施礼道:“舅舅,今日我该带小白出城散步了。” “嗯。”左思点头,笑道:“也好,不如你陪陆大人同去,他也正准备出城散心。” 陆机乃逸伦之士,倾心儒家学术,非礼不动,除却书法,诗文更是上品,雨轻心想:若能得到他的指点,想必自己的书法造诣会更上一层楼吧。 遛狗途中,雨轻发现他对小白愈发的喜爱,于是笑道:“陆大人若喜欢小白,可以经常来左府看它。” 陆机微笑着打量她,只是不语。 雨轻又道:“我已经练习了多年钟太傅的楷书和隶书,也算稍有造诣,不过张芝的草书委实临摹不好,还望陆大人指点一二。” 陆机含笑点头,对雨轻道:“你可知昔日张芝兄弟以帛为纸,临池学书,先练写而后漂洗再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为之黑,后称张芝墨池。你练不好,自是不够刻苦用功。” 雨轻示意惜书拿出前几日写的一幅草书,双手递上,恭敬的说道:“小女拙作,还望陆大人点评。” “张芝的‘一笔书’,书写时讲究一气呵成,上下牵连,偶尔有笔画断开之处也是笔断意不断,前呼后应气脉相通,即使隔行的两个字之间也是如此,如同清水长流,意趣无穷。” “而今观你的字帖,似乎是当断则断,毫无精神气可言,想是你的笔力不够,你不妨取玉石金铁之物做笔杆制一笔用以练习,必可增强笔力,待以时日必有所成,不过女孩子能写一手簪花小楷就是不错了,不要太勉强。” 雨轻道:“我欲能在书法一道精益求精有所成就,望以后可以多多求教先生。” 陆机道:“也好,若有疑问,自可问我。” 一个散步,一个散心,无非都是为了遛狗,遛狗二人组今天正式成立了。 没想到陆机当真是爱狗人士,平日里极其宠爱这只黄耳,十分注意它的饮食起居,不过后世流传的骏犬传信倒是不实,想从洛阳到吴郡甚是遥远,以当时的交通工具,坐牛车往返也需数月,一只忠犬再灵敏识路,也是困难重重,飞鸽传书倒还可信些。 两位爱狗人士碰撞在一起,聊天也都围绕着养狗的心得,畅谈甚是愉悦,加之雨轻时而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来,陆机倒觉得与她一起遛狗变得有趣许多,可以解忧,开怀一笑,自此便邀她一起出城遛狗,二人也逐渐熟络起来。 一日,两人正带着狗在林间走着,雨轻开口道:“这些时日来受先生指点受益良多,多谢先生了。”转头道:“惜书。”这时惜书从后面快步走来,手中端着一个锦盒。 雨轻又开口道:“先生这里有副字贴,算作我的谢礼,望先生笑纳,惜书打开。”陆机展卷一观,大惊道:“此莫非蔡伯喈的飞白体真迹,如此珍贵,我岂能收。” 雨轻笑道:“先生喜欢就好,此等珍品当有先生如此大才,才当受之。若先生觉得雨轻心意够重,不妨收下雨轻这个蠢笨学生如何!” 陆机爽朗大笑,摇头不答。雨轻见他发笑,骚首赧颜道:“是我说话造次,让陆大人见笑了。” “不然,只是我还不曾有收徒的想法。”陆机停下步子,黄耳也驻足不前了,很安静的在旁边低首嗅着什么花草。 “用功固然重要,只是求陆大人写书法时允许雨轻旁观足矣。” 陆机笑道:“许你旁观,那也等于是登堂入室收你为徒了,明日你当面写一幅书法,看看你笔法进步如何?”话毕带着黄耳径自回城去了。 雨轻心中大喜,求师胜利在望了。 次日,陆机午后才到左府,见雨轻早已开始研墨铺纸,甚是专注,左思和他的长女左芳都站在一旁观看。 只见雨轻口里默念《演连珠》中的几句,“臣闻因云洒润,则芳泽易流;乘风载响,则音徽自远。是以德教俟物而济,荣名缘时而显。” 陆机顿觉诧异,她竟知晓《演连珠》五十首中的这首连珠,看来真是做了功课,或者说是昨夜临时抱佛脚,为了取悦于他也未可知。不过看她在酝酿情绪和书意,单凭此项,就知此女于书道已颇有领悟。 雨轻落笔了,用钟繇的楷书写下这几行字,然后搁下笔,退后一步,说道:“请陆大人指教。” 陆机自始至终在看雨轻书写的全过程,这时与左思一齐近前细赏,半晌,陆机问:“此诗句何意啊?” 雨轻答道:“‘洒润’、‘载响’,描写动态细微传神;‘芳泽’、‘音徽’,布采鲜净,清新文雅,显然融进了作者的情致,流露出作者对仁义教化和能人贤才的衷心赞美和希望,使主客观达到完美的统一,极富艺术感染力。” 陆机点头道:“你能有如此深刻了解,可见你的悟性很高,后日来我府上,我要给华亭友人写信札。” 雨轻闻之大喜,当即跪下向陆机行拜师礼。 左思捋须满意的点头,在身旁替雨轻担心的左芳这才长舒一口气,暗笑道:“这个鬼丫头,《平复帖》或者《文赋》两篇都是佳作,可她偏偏要选那《演连珠》其中一首,好在过关了。” 雨轻最初是想写《赴洛道中作二首》,可惜其中诗词太过悲凉凄恻,怕陆机看后再平添思乡之情,而《平复帖》乃陆机写给华亭同乡病中友人的书信,又不吉,故弃之,《文赋》过于冗长,不易书写,斟酌再三,才敲定这首偏冷门的《演连珠》,好在母亲以前抄录过五十首,自己早已熟读了解,今日自己是有备而来,不能不成功。 自拜陆机为师后,雨轻更加勤练书法,尤其在楷书方面,有陆机在身侧时时提点自己,楷书写的确实更飘逸许多,深得其精髓,当庾萱看到她的书法在短短两月又进益好多,除了瞠目结舌外,就是那浮夸的赞赏,好像雨轻的楷书已经书写的出神入化,无人能及,幸亏她没有当着陆机的面称赞自己,不然她这个学生可要羞愧死了。 第二十三章 此奶酪非彼奶酪 翠云峰倦鸟归巢(一) 深秋已至,陆机作为南方人难以抵抗北寒,时而咳嗽,雨轻格外留心,连日做出一罐秋梨膏,亲自送往陆府,陆机身处异乡,难得感受到这般温暖,竟有些感动。 一张雪白的俊美面孔,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喝着这杯雨轻刚调制好的暖暖花茶,笑靥如樱花,温和笑道:“这是杭白菊,微甘而香,加枸杞泡茶倒是新颖。” “杭菊能清肝明目,加些枸杞,能滋补肝肾,更加适合先生您的体质。”雨轻一面解释道,一面把这次带来的枸杞和杭白菊交给陆府的仆婢,并告知冲泡方法,很是细心,不遗漏一处。 陆机笑道:“没想到你还懂得医理,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只是略微读过几本医书,认得些药材。”雨轻淡淡说着,低首把带来的食盒打开,拿出几碟奶酪。 这时,有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进来,讶然道:“你是何人?” 咦,好个单眼皮清秀的小哥哥,皮肤白皙如玉,双目冷峻,看了雨轻一眼,又看了陆机一眼,最后目光还是落到那碟奶酪上。 雨轻笑盈盈的看着他,拿起一块奶酪递给他。 陆机轻咳一声,道:“士瑶(陆玩小字),还不见过雨轻妹妹。” “我叫雨轻。”她欣然伸出手,主动要与他握手,“士瑶哥哥,很高兴认识你。”说完却想到古代人没有这样的握手礼仪,便收回手,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依旧看着这位小哥哥。 陆玩猜她定是堂兄新收的那位女学生了,原来是她这么个小丫头,真不明白堂兄一向孤傲,怎会突然有收徒的想法,还竟然是个女学生? 他跪坐一旁,吃着那块奶酪,目光却仍盯着雨轻,上下审视着,总觉得她稀松平常,无甚特别之处。 雨轻心想:有个典故讲陆玩曾到王导那里吃奶酪,却因而得病,后陆玩与王导通信时则写:“我虽是南方的人,但差点成了北方的鬼。” 这其中原因或是两点,一是奶酪储藏不当,变质了,陆玩吃后自然腹泻生病,二是陆玩本身就有乳糖不耐症,今日看他可有状况,就能知悉原因。 过了半晌,陆玩仍面色如常,看来世说新语中的那个典故还真是奶酪变质所致。 “奶酪产自北方,南方潮湿多雨,不易储存奶酪,放久易变质。”雨轻细语解释道。 陆玩愣住,点点头,不知她为何讲这些,着实奇怪。 “明日子治兄(顾毗小字)邀我同去登翠云峰,阿虎到时也会去。”陆玩笑道。 “阿虎?”雨轻疑道,想了想,又笑道:“是卫家小郎君啊,他近日可有什么变化?” “你怎么这么问?”陆玩思忖片刻,又道:“最近阿虎似乎真的变了许多,从前最不喜大汗淋漓的锻炼身体,如今竟天不亮就开始练剑,还特意拜了名师。” “这是自然,强身健体很重要的。”雨轻道,偏头看向陆机,一本正经的问:“先生,我说的对吗?” 陆机默默点头,仍看着手中的一卷竹简,似乎不太关注他们二人的交谈。 “我听说阿虎上个月被人打了。”陆玩甚是替他打抱不平,道:“不知谁这么粗鲁,打着救人的幌子去打人,真真可恶!” 雨轻暗笑,心道:上月自己和知世去到荀姐姐那里,恰好遇到了弱不禁风的卫玠,后世皆说是看杀卫玠,我看分明就是他疏于锻炼,不知生命在于运动这一真理,自然要好好点拨他,不想他卫家小郎君脾气还挺大,不仅不听人劝说,还口出狂言,说‘无知丫头,安敢欺我!’ 自己当然不能就此罢手,便叫来傅畅与郗遐,称自己识得一高士,擅长预卜先知和诸多奇异的方术,他曾言见过卫玠一面,说他病弱而死,活不过三十。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己就与傅畅他们商议,只有先给他重重一击,他方能清醒。于是傅畅就怒打了卫玠,郗遐还放话说,‘若你不改本性,见一次打一次!’ “孩子之间打闹,本就平常。”陆机放下竹简,笑道:“世事无常,说不定日后卫玠还要感激当年打他之人呢。” “士瑶哥哥,明日我陪你们一同去登山吧?”雨轻笑问。 陆玩眼角的余光很是不屑,喃喃道:“你一个小丫头只怕到了半山腰就累了。” “那就比赛好了,如果我登山赢过你,又当如何?”雨轻嘴角一抹笑意,凝视着他,粉唇微启,“难道你怕输?” “我怎么可能输?”陆玩薄嗔道,当发现雨轻的脸颊贴他太近,他顿时起身,道:“我不喜别人靠我太近,你最好与我保持一尺远的距离。” “好吧,不如再画个三八线。”雨轻摇晃着小脑袋,想起自己学生时代,只要是男女同桌都会画三八线,大多都是男女有别的思想在作祟,于是她撅起小嘴,轻声问道:“如果明日我赢了,你可愿受罚啊?” “输了自然认罚,不过我不会轻易输的。”陆玩笃定的眼神扫过她,似乎她很是不堪一击,径自走开了。 秋日里的翠云峰,那浓浓的绿意不再,好似魔术师手持画笔用温柔的手轻轻地挥向着山峰,绿绿的树叶有的染黄了,有的却变红了。鸟鸣啁啾,丝丝凉意伴着风而来,接连着好几辆牛车徐徐向前行驶着。 雨轻改扮成清俊的小郎君,一袭湖绿色长袍,头戴逍遥巾,不时整理着这头巾,偏头笑问,“昨日我做的那个小实验,你想明白了吗?” 陆玩瞥了一眼她,又往旁边坐了坐,思索一会,沉吟道:“鸡蛋为什么会在水里浮起来呢?” “你想知道答案的话,就得先赢过我才行。”雨轻得意的笑了笑,掀起车帘向外望去,秋风凉爽,后面那辆牛车上的人也挑起车帘正朝这边张望着,当与她对视后,那人皱了皱眉,眸子清澈,似乎想到什么,忽而又摇摇头,刚要开口问话,雨轻便放下了帘子,有几分心虚,那人正是卫玠。 又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牛车停下,陆玩和雨轻先下了车,后面的两人也陆陆续续走过来,这两人分别是顾毗和贺昙,只见他们褒衣博带,神采奕奕,谈笑风生。 “弘之兄(贺昙字)刚来洛阳不久,可有去拜访司空张大人(张华)?”陆玩笑问。 顾毗笑道:“你还说呢,那日去拜访司空大人,宴上他便抚奏一曲,不想王敦酒后戏言,说他琴技稍逊于崔意,他便耿耿于怀,如今正要去寻崔意呢。” 贺昙沉默了一会,“自然是崔意更胜我一些,不然皇上也不会把焦尾赠与他了。” 雨轻笑了笑,道:“都还未比呢,你怎么就先认输了?” 贺昙听她声音柔和,脸上带着稚气,有些奇怪的刻意瞧着陆玩,“这位是——” “我的一个族弟,叫小雨,刚从吴郡来的,没有多少见识,让弘之兄见笑了。”陆玩略施礼道,眼角余光扫过去,雨轻撇嘴,知趣的又后退了一步。 贺昙点点头,也施了一礼,心想:父亲如今刚补任太子舍人,人脉不广,唯有着作郎陆大人和廷尉正顾大人在朝中帮衬,也是势单力薄,自己何苦再与清河崔氏比较高下,即便赢了,也无甚意义,反而惹眼,白白遭北方门阀子弟嫉恨,得不偿失。 “士瑶兄!”只见白袍少年向陆玩招手示意,疾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小厮,手里提着一篮梨子,笑道:“这是我家园子里种的梨子,吃着很甜,上回我和道玄兄(荀邃字)他们登山前就带了许多。”说着一一递给他们。 当递给贺昙时,他略停下,笑道:“贺弘之,你的琴艺高超,若他日你与崔兄一决高下,定要让我先听为快。” “承蒙卫公子谬赞,弘之不胜惶恐。”贺昙施礼道,虽然他在会稽早有耳闻卫玠之名,但今日还是初次与他见面,见其风度姿容远胜他人,更是自叹不如。 雨轻看到他已伸手递过来,便要接过梨子,不成想他手又缩了回去,眉头一挑,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从未见过。”雨轻从他手里夺过那梨子,然后又望了望陆玩,退后几步,不再说话。 卫玠一时也摸不着头绪,觉得自己可能言语冒失了,便略笑了笑,他们一行人正要拾阶而上,忽然雨轻感到背后飘带被人拉扯两下,随后一只手轻巧的从卫玠身边的小厮篮子里取了一个梨子,身影一晃,早已走到他们前头。 “啊,是你!”卫玠微怒道:“郗遐!” “哈哈!”郗遐回身笑道:“怎么,才吃你家一个梨子,你就生气了?”然后步履轻快的拾阶而上。 “我今天一定要超过你!”卫玠脸颊气鼓鼓的喊道,然后撩起衣袍,大步向上登去。 “我拭目以待哦!”郗遐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林间。 第二十四章 此奶酪非彼奶酪 翠云峰倦鸟归巢(二) 雨轻也有些惊讶,停足却撞上顾毗,转身羞怯的朝他笑笑,然后让开道,让他先过。不想他彬彬有礼的躬身道:“还是你先请吧。”雨轻见他如此礼让,忍不住笑道:“我家兄长都未如此让过我,还是顾哥哥更谦和些。” 陆玩瞪视着她,颇为不满,又不能解释,只能闷声继续前行。 蜿蜒的石路不平,山间的风吹得有些凉,红叶翻飞,傅畅早已看到陆玩他们,便加快了脚步。直到贺昙回头望见他,他才微笑着喊道:“郗遐是不是已经超过你们了?” “嗯。”贺昙并不认识他,有些错愕。待到顾毗转身,耳边听到,“傅兄,真是不期而遇啊,你定是和郗遐一起来登山的吧?” 贺昙诧然,原来他便是北地傅祗之子,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常跟郗遐在一起的不是傅畅便是荀邃了。 “这是会稽贺循之子,贺弘之。”顾毗含笑介绍道。 傅畅与他施礼,笑道:“久闻贺兄最善抚琴,可惜无缘聆听。”贺昙也寒暄几句,便和他们继续登山。 “小雨?”傅畅笑着朝雨轻的方向望了望,携着顾毗的手,又低声道:“陆玩何时又多了一个族弟?” 陆玩无奈,虽然与傅畅只见过几次面而已,但大抵知道其为人正直,有重名,如今不知如何解释。 傅畅也不点破,只是悄悄走至雨轻身旁,笑问:“雨弟,这卫家的梨子可甜啊?” 雨轻还未吃梨子,便直接塞到他手里,笑嗔道:“给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多谢。”傅畅笑道。 雨轻于是对着陆玩做了个鬼脸,然后快速拾阶而上,心想早些登上峰顶才好。 “想要超过我,没那么容易,”陆玩心道,然后扭头对顾毗和贺昙道:“我们山顶见喽!”然后加快步子上山去了。 “我看他们兄弟俩关系有些微妙呢,”顾毗嘴角微扬,笑道:“像是铆足干劲比赛登山,不知到最后谁会赢呢。” 傅畅回身望了望后面,依稀可见有四个人正慢悠悠的走着,便朝山下喊道:“你们还不快些赶上来,今日的最后一名可是要有惩罚的!” 后面的四人正是温家兄弟,温宏和温玮,还有祖涣和刘演。 “好吧,咱们也得加快步伐了,我可不想当老末。”祖涣侧脸看看刘演,开口笑道:“始仁兄(刘演小字),今日比试一下脚力如何?” “正有此意。”刘演目光清明,撩起衣袍,因有些武功傍身,步伐轻盈,与祖涣并肩,时而超过他,时而被他赶超,温家兄弟自知不如他们,走走停停,早已落在最后。 秋天的阳光,温暖而不耀眼,郗遐很快就登上山顶,一个颀长俊美的侧影立在那里,唇角微微上扬,直到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来,才不紧不慢的自语道,“早知阿虎的脚力如此不济,我就在半山腰看看红叶了。” “独自一人欣赏山景岂不无趣?”傅畅这时已然来到山顶,稍有些疲累,拭了拭额头的汗珠,笑道:“方才我看到阿虎了,他扬言要赢过我们,那气势不容小觑啊!” “他是有些进步了。”郗遐侧身注视着他,玩笑道:“只是你倒是退步了。” 傅畅含笑摆摆手,走上前来,眺望峰峦叠起,山间一片秋色,雄壮而朴素,风时而温柔,时而呼啸,过了半晌,沉声道:“听闻近来洛阳令一直在着手调查你家被夜袭之事,也不知进展如何。” “自是无果。”郗遐苦笑摇了摇头,道:“他也就是做些样子给我看而已。” “哈哈!”傅畅指了指他,笑问:“洛阳令真是难办的很,若无法给你个交待,他岂能安枕?” 郗遐忽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便好奇的回身瞧了瞧,不禁笑起来,调侃道:“这不是雨弟吗?真是不简单啊,你竟然真的赢过陆玩了!” 雨轻气喘吁吁的,脸颊绯红,鬓发有些乱,双手抚着前襟,垂于后背的头巾两脚也被风吹起,略顿了顿,抬眸笑道:“你们都会武功,我自然不跟你们比了,不过比士瑶哥哥嘛,还是要强些的。” “你的口气倒不小。”郗遐淡淡地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老君观,笑道:“我们先去那里歇歇脚好了,这样等着他们很是无聊啊。” “我才不用你等呢!”声音略带沙哑,似乎走的太急,喘气明显,循声看去,却见卫玠正倚着一棵树,斜目望着郗遐。 陆玩也紧跟着上来了,步履还算平稳,双颊泛红,神情失落,垂首不语。雨轻走上前去,发觉离他太近,便又往后退了几步,笑道:“你看,这应该有一尺远了。” 陆玩抬首,迟疑片刻,艰难挤出几个字:“我认输。” “士瑶哥哥,”雨轻抿唇一笑,“你放心,我还是会告诉你答案的。” “真的?”陆玩缓慢的问了一句,“君无戏言?” “陆兄怕是累糊涂了,她岂是君子?”郗遐对陆玩轻笑道,然后径自去老君观了,傅畅走过来把那梨子还给她,微笑不语,慢慢走开。 雨轻正觉有些渴了,便咬了一口,多汁又甜,这梨子确实不错,看到陆玩和卫玠也朝老君观走去,她便赶紧跟上去。 翠云峰上林子很多,树木遮天蔽日,透过那一丝丝缝隙,照进来的阳光,格外的少,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晴的感觉,祖涣摇了摇那竹筒,才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便驻足往下望去,见刘演已经追上来,就喊道:“始仁兄,我看前边不远处应该有山涧,我们去喝些水解解乏可好?” “也好。”刘演两步并作一步,走上前来,跟着祖涣便去往旁边的林子了。 阳光像一缕缕金色的细沙,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在山路上,斑驳的影子映在他们的脸颊,笑意浓浓,潺潺的流水声伴着微风传入他们耳中,他们脚步加快,不一会就来到一处幽静的山涧。 “始仁兄,你觉得陆玩这人如何?”祖涣蹲身用竹筒舀了一些水,喝了一口,看向他问。 刘演直接双手捧水喝了一大口,然后开口道:“陆士瑶行书造诣颇高,不过如他堂兄一般倨傲。” “那个贺弘之我今日倒是第一次见,言语谨慎,很是谦和,不像陆士瑶,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们,好生气恼。” “吴郡陆氏在洛阳现有陆机、陆云兄弟,他们自然有一番谋划,无外乎重振陆氏一门,自东吴灭亡后,他们江南士族像陆、顾、张、贺等名门子弟皆来洛阳谋职,骨子里充满傲气也是常有的。” 祖涣笑着摇了摇头,“我看陆玩的那个族弟就很好啊,刚才在爬山时还给我说了个有趣的事情。” 刘演扭过脸来,听他饶有兴致的说着,“他说自己正在组建一支.......什么足球队,就是一种蹴鞠游戏,什么定位球、滚动球、反弹球和空中球,各种花式脚法听得就津津有味,我都忍不住想要去看了。” “这果然新奇,”刘演皱眉想了想,虽不太理解这种足球运动,但对那个叫小雨的少年颇为好奇,有种说不上来的特别。尤其在他与傅畅对视而笑的瞬间,竟有些女儿之态,难道他真的是......思绪混乱,他低首在溪边洗了把脸,整个人清醒许多。 祖涣又舀了一些水,拧上竹筒盖子,然后起身,四处巡视一番,微微顿了顿:“那边好像有个山洞。” “嗯?”刘演也站起身,看他已经走过去,自己便也跟上去。 山洞口被一些杂草覆盖,祖涣伸手拨开,探头往里望,却见一尊金光闪闪的神像,他怀疑自己眼花了,便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洞里确实有一尊巨大的神像。 “你看,里面真有一尊神像。”祖涣惊道,一脚踏进山洞,刘演也看到了,不过他总觉的这里阴森森的,有些古怪,犹豫之际便被祖涣拉了进来,他只得小心的环视四周,树藤缠绕山洞内壁,远处的雕像散发着奇怪的金芒,祖涣欣喜,拉着刘演快步上前,突然脚下木板翻动,“啊”一声二人一齐坠落下去。 老君观里雨轻他们五人坐在殿内,卫玠跪坐在一个蒲团上,仰头问:“同体积的盐水要比清水重?” 雨轻含笑点点头,右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继续解释道:“物体是否能在水中漂浮,取决于它的密度,当盐水的密度大于鸡蛋的密度时,鸡蛋所受的浮力大于重力,鸡蛋就会浮起来。” 傅畅笑问:“这又是你所谓的物理学?” 第二十五章 此奶酪非彼奶酪 翠云峰倦鸟归巢(三) “嗯。”雨轻走到门口,看着落叶纷飞,郗遐皱着眉在院中踱着步子,当看到顾毗他们终于爬上来时,眉头才舒展开。 “咦,祖兄和刘兄怎么不见?”雨轻诧异,只望见贺昙、顾毗和温宏温玮四人,却没有祖涣和刘演的身影。 “祖兄和刘兄一直走在我们前头的,难道他们现在没和你们在一处?”贺昙愣了一下,又转身看了看温家兄弟,他们二人也摇头不知。 “翠云峰山路崎岖,该不会是迷路了?”顾毗轻声道。 郗遐沉默了一会儿,傅畅此时已经走到门外,看看顾毗他们,开口道:“如今已至申时,他们应该早就爬上山顶才对,多半是走岔路了,郗遐,我们去找找他们,若天黑之前还未寻到,这事就麻烦了。” 郗遐点头,陆玩和卫玠也要同去,再看了看雨轻,摇头笑道:“你可不许去。” “对于野外生存的了解,你们未必强过我。”雨轻不满,争辩道,然后转身看向傅畅,轻抿嘴唇,“世道哥哥,爬山时你也看到了,我的体力并不差,况且我还有这个。”她说着从腰间方包里取出一个望远镜。 这是她平日无聊时托古掌柜找能工巧匠打磨了无色水晶制成两片透镜,然后用薄铜片做的筒身,工具有限,这个双筒望远镜自然远不及现代的先进,但总归能用。 听她这样说,傅畅有些担忧的神色才放下来,又笑了笑,“也好,你总是有些非同寻常的想法,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陆玩拿过来细细研究着,雨轻笑道:“士瑶哥哥,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给你的。” “无功不受禄。”陆玩斜目,一脸不屑,立时把望远镜还给她。 雨轻哼了一声,冲着他吐了下舌头,心想:这种神情分明是在说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玩还真是个冷面贵公子,让人高攀不起。 这时卫玠凑过来,笑道:“我不要,但我想知道它是怎么制成的?” “等你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我便告诉你。”雨轻微微一笑,跟上傅畅他们的步伐,径自下山去找寻祖涣和刘演。 到了半山腰,东边有一处密林,郗遐俯身看了看地面上略显零散的落叶,有些萧瑟。西边则是一条羊肠小道,路面上并无什么脚印可循,傅畅他们便决定走东边,雨轻跟在后面,卫玠时不时看着她腰间的方包,悄声问:“这包里装的是什么?” 雨轻笑而不答,快步走至傅畅身边,眯起眼睛笑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口渴了,然后绕路去找溪流?” “有这个可能。”傅畅笑道。 风起,黄叶飘落。傅畅贴近她,然后伸过手来从她头巾上轻轻的摘下一片黄叶,雨轻则踮起脚尖从他肩头也取下一片黄叶,在他眼前晃了晃,莞尔一笑。 她转身跑到前边,又回头对着郗遐喊道:“我猜前面定有山涧溪流,我先去探路啦!” 卫玠也赶了过去,陆玩与郗遐并肩走着,傅畅侧目笑问:“陆兄,近闻陆大人受邀参加赵王府的夜宴,众人皆知他文采卓然,劝其即兴赋诗一首,他却喝的酩酊大醉,令在场宾客无不失望。” “贺先生(贺循)在宴上被王武子(王济字)奚落,家兄心中不忿,岂有兴致作诗?”陆玩稍显不快,加紧步子,渐渐与他们拉开距离。 “江南士族还真是性格倔强,”郗遐摊开双手,笑道:“陆士衡最近新收了个女学生,这事在南方士族那边已经传开了,你觉得她是怎么做到的?” “今日小白没跟来啊。”傅畅随口说着,郗遐哈哈一笑,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水声?”这时傅畅隐约听到了溪流声,与郗遐对视一眼,二人脚步匆匆,忙赶了过去。 雨轻和卫玠已经站在山洞口了,见陆玩跑过来,雨轻便道:“士瑶哥哥,他们多半就在附近了。” 其实方才雨轻似乎看到有个人影在洞前闪过,虽然不确定祖涣和刘演是否来过此地,不过为了消除疑虑,必须进洞一探。 这时傅畅和郗遐走过来,看了看那山洞,郗遐先开口道:“周围并无踪迹可寻,只能进洞去找找看。”说着率先走进山洞,傅畅跟上,陆玩居中间,雨轻和卫玠走在最后。 洞内有些昏暗,前方似有一尊金身神像,雨轻略停住步子,从地上捡了一根长木棍,小心的在地面上敲打着。 “你竟然也懂得这些?”郗遐侧脸看着她,神色认真。 卫玠不明白,开口问:“这是干什么?” “通过敲击的声音,判断地上是否有机关。”傅畅在旁解释道,他深邃的目光稍移至洞壁上,上面似乎还有些图案,只是光线太弱,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 忽然,眼前一小片亮光,原来雨轻早就打开火折子的盖子,微微吹气,火苗轻轻的抖动着,她不时还在腰间的那个方包里翻找着什么。 卫玠好奇的伸头看去,包里面还装有绷带、金疮药等等,他不禁赞道:“你好厉害,东西准备的真齐全。” “这都是野外生存必备品,像你这样的公子自然是不懂得。”雨轻一边说着,一边点燃了火把,交给傅畅,然后继续拿着木棍敲打着地面。 “这上面刻得好像是碑文,不过有些久远。”郗遐摇摇头,环顾四周,傅畅此刻也无心细看,继续往里面走。 “等一下。”雨轻连忙拉住身边的陆玩,木棍在一米内左右敲击着,声音略微不同,靠中间的一块地面似乎是空心的。 雨轻看了一眼郗遐,他剑眉微蹙,心道:没想到这山洞里真设有机关,不知祖涣他们是不是已经掉入陷阱之中。 陆玩心惊,幸亏雨轻拉住他,不然会不会—— “士瑶哥哥,你最好还是离我近一些。”雨轻含笑补充一句:“暂时为了安全起见。” 陆玩微微肃容,假装镇定,“我知道。” 卫玠倒是紧挨着雨轻,在他看来,眼前这个人真是涉猎极广,与一般士族子弟不同,能够与他结识,不枉此行。 郗遐已经走到神像面前,定睛看着某一处。雨轻也近前端详此像,喃喃道:“这神像似乎闭着眼睛哪。” “这是火法镀金,不过这莲花台倒是有些掉色了。”傅畅扫过这金像,目光又投向跪地的卫玠,笑问:“你还要再拜?” “嗯。”卫玠点头,刚才在老君观他已经拜过一次了,“心诚则灵,祖兄和刘兄定会化险为夷。”然后叩首三次。 陆玩摇头,忽然莲花台开始慢慢转动,雨轻惊道:“眼睛睁开了!” “看来是阿虎的诚心感动了太上老君。”郗遐调侃笑道,然后拂了拂衣袍,敛容躬身一拜。 “这下面有个暗道。”雨轻扒着已经移开的莲台伸脖子往下望,里面还真是漆黑一片。 郗遐这时也弄来了一根火把,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雨弟,还不让开,难道你要第一个下去吗?” “当然。”雨轻自信的接过他手中的火把,照亮暗道前方一小片区域,小心翼翼的顺着台阶一层一层往下去。 “万一下面有什么妖魔鬼怪的,你可不要哭鼻子哦。”郗遐哂笑。 傅畅则有些担心,紧随其后,甚至还牵住她的手。 “雨弟的勇气真让人刮目相看。”卫玠钦佩道,赶紧跟上去。 陆玩此刻也谨慎许多,自觉的拿起一根木棍,像是防身,不过他根本不会武功,闷声走在后面。 “还是我走前面吧。”傅畅又劝道,随着越下越深,那只手握的更紧了。 雨轻却神情自若的笑道:“世道哥哥,你怎么先紧张起来了呢?”然后回头微笑,挣开他的手,又冲着郗遐做了个鬼脸,“我很会讲鬼故事的,你们现在要不要听啊?” “雨弟,你在开玩笑吧,现在四周阴森森的,还要讲那个——”卫玠心里有些惧怕,根本不敢看石阶两边,他和陆玩都走在石阶中间。 洞内阴风习习,火把上不断颤抖的火焰显得颓废疲乏,雨轻他们也不知走了多久,像是来到一座迷宫,根本看不到出口,他们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隐约处似有萤火虫一般的光亮,可又转瞬即逝,卫玠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怪物,腿有些发软,轻声问:“雨弟,这里不会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肯定有。”她清脆的声音在洞内回荡,卫玠听后更觉后背一阵寒意,步子歪歪斜斜,很是无力。 陆玩微嗔道:“你为何故意吓他?” “如果我说没有,他就会安心了吗?”雨轻正色问,略顿了顿,道:“与其说些无意义的话,还不如打起精神来,如今我们已经走了多少层石阶了,你可有数过?” 第二十六章 此奶酪非彼奶酪 翠云峰倦鸟归巢(四) 陆玩一时答不上来,因为他自己根本不曾想过这些。 “应该是345级石阶了。”傅畅肃然道。 郗遐停足,沉默片刻,问道:“我方才注意到每隔一定的台阶数就会有个标记,按照标记走,难道我们又转回来了?” “鬼打墙?”卫玠失口喊道,双手捂住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雨轻冷笑道:“世间哪有什么鬼打墙,不过是些能够迷惑人的障眼法而已。” “那你可有破解之法?”陆玩拉着卫玠快步走下来,直面问她,语气强硬,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 雨轻笑着看他一眼,并未回答,随后继续下台阶。心想:也许这就是古人做的一种叫‘悬魂梯’的机关,用之以困人。火把能够照明的区域只有一小部分,可能是涂抹了一种吸收光线的涂料,让人难以辨认方向,通过这样的视觉效果,引导人作出错误的判断。如果现在这梯子是八字走向的,他们就只能一直绕着八字走,找不到真正的路,最终力竭而死。 不过,悬魂梯对人多的队伍没用。因为总有一面墙壁上会有真正的出口,只要人把梯子堵满了,自然能摸到出口。 “士瑶哥哥,”雨轻转身注视着他,“你和卫玠站到这里来。” 陆玩踌躇一下,还是按照她所言走过来,雨轻再看看傅畅和郗遐,笑问:“石阶两边总要有人站,我站最左边,那谁愿意站在最右边?” “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傅畅皱了下眉,又看了看郗遐,平素的他有些活跃,这时候却安静很多,默默的走到最右边,冷冷地说了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咯!” 雨轻忍不住扑哧一笑,微嗔道:“这个典故借用的不错,但我们可不是什么死马,曙光马上就会出现的!” 傅畅将信将疑的站在雨轻身边,陆玩也是持怀疑的态度,无奈自己确实不善野外生存技能,只能听信她一次。五个人排排站开,步伐一致的继续走下去。 随着脚步的移动,火光也跟着摇晃起来,雨轻心下还是有少许的不安,毕竟刚才只是她的一种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只手臂伸展出去,沿着墙边反复摸寻,五指在玄黑色的空间里不停的战栗着,她把这份胆怯深深埋藏在某个角落里,而他们根本难以察觉。 “找到了!”郗遐微微拧着的剑眉这才舒展开来,侧头看着雨轻的眼睛,笑道:“被你歪打正着,这次算我们走运了。” 雨轻淡淡道:“我们应该感谢阿虎才对,若不是方才他在太上老君面前虔诚叩拜,我们估计是很难找到出口的。”然后又瞅瞅那边满脸兴奋的卫玠,会心一笑。 卫玠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微现愧色。 一旁的陆玩默然久之,对雨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少许钦佩。就这样一众人从这个出口匆匆离去。 山洞最南方有一隙,有个人正观察着他们的动向,心里不停地抱怨道:好端端的竟然来了这么些公子哥儿,登山便罢了,还误闯进这里来,若换做其他人,自己早就动用别的机关一并结果了他们。 可惜啊,这些洛阳城的公子哥儿太惹眼,动不得,偏偏那两个倒霉小子还落到陷阱里去了,原打算自己辛苦跑一趟去打晕那俩小子,然后悄悄带出来,现在看估计他们应该快要找到那两个人了,如此自己也省了事,这五个人好歹有点脑子。 地下有一间囚室,遍地的残骸,或许是山间走兽的,也或许是迷途的人留下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些许瘴气。 祖涣用衣袖捂住口鼻,不觉作呕,囚室阴潮,他此时也站不起身,刘演这才从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连着咳嗽几声,问道:“何人这般歹毒,在此处设陷阱?” “到此时你还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祖涣苦笑道:“也不知道傅畅他们能不能寻到我们,好好的来爬山弄得这般难堪,待回到家父亲定要责罚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又脏又破的衣袍,讪讪一笑。 “好在只有一点擦伤,已属万幸了。”刘演安慰道,抚额望了望头顶,昏暗的光渐渐散下来。 祖涣手边竹筒里的水已经流淌出来,衣角沾湿了,他双手拧干,又抖了两下,平摊在一块石头上,笑道:“始仁兄,那日在金谷园青珠姑娘的一曲竹影舞很是动人啊,我看她斟酒时对你颇有几分情意呢。” 刘演的神色严肃起来:“不可胡说,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况且她乃石崇府上的舞姬,岂可随意染指?” “话虽如此,可石季伦(石崇字)不是时常将自己园里的侍婢送与他人,我怕哪一天始仁兄再也看不到那位青珠姑娘了。”祖涣嘻嘻笑道。 身处环境太糟糕,没得趣事调节一下气氛,多少让人难受。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囚室右边的石门开了,雨轻疾步跑来,很是关切地望着他们。 没想到第一个闯进他们视野前来营救的竟是这个年纪最小的‘雨弟’,她手上拿着火把,小小的脸庞在火把的映照下更显稚气,头巾歪斜,宽大的袍子随风飘动,这身装扮似乎不太适合这个娇小的身躯。 她眼圈湿润,“你们.....可还好......” 祖涣把她这副欲哭落泪的模样收入眼底,笑道:“只是皮外伤,害你们担心了。” “岂止担心,我们也差点没命。”卫玠瞪着眼睛,在刚刚经历过险境之后,他的心情一时还难以平复。 傅畅和郗遐这时过来搀扶他们起身,祖涣从雨轻身边走过几步,又回头笑道:“也许第一次见面这么说很冒昧,但过几日便到了我的生辰,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家宴。” “荣幸之至。” 雨轻破涕为笑,也许在刚刚看到他们身处一片狼藉之地时,心中起伏太大,一时情绪失控,但能够结识到新朋友,总是欣喜的事。 陆玩目光淡淡,看着雨轻真诚的笑容,像是足够融化冰川一般,与傅畅他们有说有笑的走在前面,那是只属于北方士族的天地,他不想刻意的去迎合,也不愿过分介入其中。 从根本上来说,他只想远远观望,此番来洛阳不过是探望堂兄,至于交友,南北差异悬殊,时局如此,他无意涉入太深。 “士瑶哥哥,”雨轻忽然转身,笑道:“到时我们一起去吧。” 陆玩望着她,目光没有多少变化,默然走开。 雨轻嘟嘴,心道:“又是这副目中无人的面孔,不回答哪怕礼貌的笑一下也好,回去向陆先生告状。” 他们一行人终于安全的走出了山洞,雨轻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凉气,祖涣疲累地笑了笑,问道:“温家兄弟他们呢?” “来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他们,日暮之前务必下山,现在应该已经在山脚下等着我们了。”傅畅笑道。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们的身上,山间还回荡着欢声笑语,山脚下数辆牛车安静的等候在那里,顾毗和贺昙望见他们一行人下山来,这才放心。而温宏温玮两兄弟面上有些倦色,坐在车辕上,窃窃私语着。 “温玮,都怪你磨磨蹭蹭的,害得我们是最后一名。” “这事怎么能怨我呢,不过最后又如何,傅畅能罚我什么?无非就是几顿酒钱而已。” 温宏不以为然,伸手接过小厮递上的糕饼,吃了两口,就被温玮夺过去,嗔道:“来了这么多的公子,唯独我们温家得了最后一名,你觉得脸上可还有光?” 站在前面的贺昙这时略微听到些温家兄弟的谈话,心中有些在意,待傅畅他们走来,他上前拱手笑道:“傅兄,你们若再不下山来,子治兄(顾毗字)就要去城内叫人了。” “只是发生一些小状况,有惊无险。”傅畅淡淡几句,然后看向温家兄弟,笑道:“你们俩谁是最后爬上山的,还不主动认罚。” 温宏与温玮对视一眼,他们的笑容中微微有些犹豫。 “傅兄,是在下体力不支,最后才到达山顶的,温家兄弟倒是好心一直在等着我,如果要罚,念我刚来洛阳,人生地不熟的,就请罚的轻一些。”贺昙轻叹一口气,自嘲一笑。 郗遐在旁笑了笑,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神情道:“贺昙这单薄的身子能坚持到最后已属不易,罚就免了吧,不过为我们抚琴一曲总是要有的。” 贺昙点点头,然后目光投向温宏,却见他含笑施了一礼,然后两兄弟上了牛车。 傅畅和郗遐他们都各自上了牛车,准备回城。 祖涣虽然同陆玩说了邀请他之类的话,但陆玩一脸冷然,并未立刻回复,直接回到牛车上,残阳从掀开的车帘照进来,并不暖人。 陆玩看着雨轻与祖涣附耳低语着什么,祖涣还不时咯咯笑起来,他的心里变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第二十七章 莫道行人染秋色 庭院三影清平乐(上) “还不快些上车来!”陆玩明显没有了耐心,语气加重,又将目光在祖涣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放下了车帘。 “马上。”雨轻朝着那边喊道,然后与祖涣挥手告别。 这边刘演与顾毗、贺昙依依告别后,便走到祖涣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陆家的牛车已经缓缓驶去,车帘随风抖动,不时有个俏皮的小脸露出来,向他们挥挥手。 当牛车驶远了,祖涣微微笑了笑,转身走向自家牛车。 刘演也笑着点头,“他确实与陆士瑶不同。” “嗯,他很率真活泼,也很风趣。”祖涣笑道:“刚刚她还说生日宴会上最不能缺少的是......是叫奶油蛋糕的一种点心......” 他思忖了片刻,继续道:“蛋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也不知道它的味道如何,不过她讲得有来有去的,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再不赶回去的话,我看你今日是什么都没得吃了。”刘演摇摇头,笑着上了牛车。 祖涣听后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心道:这下麻烦大了,父亲一向严苛,照着这个速度回到家,只怕天早就黑了,一顿斥责是少不了的。想着立刻跳上牛车,命车夫加快赶路,尽早回去为好。 洛阳城街的酒肆商铺此时早已悬挂上了灯笼,星星点点的灯光随着夜风摆动,一个墨青色长袍的男子不时揉着太阳穴,走走停停,对面一人朝他招手示意,“薛兄,你怎么才来,就等你了!” 薛昀今日有些忙得焦头烂额,到了月底各处分店的掌柜纷纷前来报账,他都认真核查一遍,此时才得空出来赴约。 这家食肆乃是薛昀好友刘敏行所经营,刘敏行的父亲刘庐乃是太傅刘寔的远房子侄,依靠刘寔如今在洛阳的显赫地位,刘庐的产业也日益增多。 其中洛阳最大的几家食肆皆来自刘家,相较薛昀那蹩脚的亲戚关系,刘敏行向来不与士族子弟来往,自然也少了许多烦心。 食肆内客人大都散去,灯光昏暗,一张张餐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被收拾干净,室内中心的那桌仍摆放着精美的菜肴,还有几坛陈年好酒,酒香飘溢,刘敏行爽快的给他倒了一碗酒,笑道:“先喝了这杯罚酒再说。” 薛昀仰头一饮而尽,目光有些黯淡,安静的坐到一边。刘敏行的胞弟刘敏文一边低头吃着汤饼,一边说着话。 “薛兄,你父亲如今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的?” “已经醒过来了,不过眼睛怕是治不好了。”薛昀叹了口气,略顿了顿,道:“他老人家一向争强好胜,如今双目失明,恐怕一时是很难接受的。” “那贼人下手忒毒,洛阳令也没有半点线索,我好像听闻郗家前一阵子也被夜袭过,不知这两件案子可有关联?” 旁边的圆脸男子斜睨着他,冷笑道:“敏文你是喝醉了说胡话呢,他们郗家是什么人家,能跟咱们扯上什么关系?” 说话的这人正是许泽北,来自幽州范阳,世代经商,小有规模的酒肆他家开了不少,他自小不喜读书,只认得些字,做生意倒是很在行。 不过刚来洛阳时曾与某家的小郎君起过争执,当时很是丢脸,只怪自己出身商贾,有理也变成了没理,自此碰到士族子弟都会绕道走,省的自己平白受气。 “泽北,这话不对,郗家小郎君与薛兄很是要好,”刘敏文用衣袖抹了一下沾满油渍的嘴巴,然后顺手捡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吧嗒吧嗒的吃着,“当官的还是知道的多一些,借机打听一下消息总是好的。” “敏文,今儿你的话说多了。” 刘敏行瞥向一边的薛昀,知他心里不是滋味,薛昀是家中独子,无兄弟扶持,如今担子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几日下来人都清瘦许多。 摇曳的灯火中,许泽北从汤碗里夹起一片青菜扔进嘴里,嚓嚓作响。“愁也是过,不愁也是过,薛兄,你别弄得自己跟那些个士族子弟一样唉声叹气的,这不像你的脾气。” “可是因为扩张店面的事情?” 刘敏行一语中的,不过这两日他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都是有关薛家收购铜驼街上的那脚店之事,但脚店的老板似乎不太愿意,即便抬高收购价,他仍不点头答应,不知那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许泽北放下了筷子,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眼珠骨碌碌直转,不一会笑道:“要不明日我找几个人去他脚店,吓唬吓唬他如何?” “他的脚店虽小,但这条街斜对面便是洛阳城里最大的酒楼,你若要大打出手,在酒楼里饮酒的公子哥们可就要看热闹了。”刘敏行伸手拿起筷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遇事动点脑子,莽夫所为哪能成事?” 薛昀给自己倒了杯酒,笑了笑,一口喝下,“总会弄明白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扩张店面也不急在这一时。” 刘敏文朝他笑了笑,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喝下一碗酒,然后兴奋的说道:“我前些天在西街上看到一条巨型猛犬,浑身雪白,甚是稀奇,牵着它的竟还是一个小丫头。” “你还有心情瞧这新鲜事儿,今早父亲刚训斥了你,米店的账目有问题,你竟看不出来,幸亏吴掌柜眼尖,不然可就要白白损失数百两银钱。”刘敏行笑嗔道,淡淡地摇了摇头,忽然听到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随后侧身往外看。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匆匆掠过,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不是胭脂铺子的古掌柜吗?” 许泽北伸直脖子也瞅了瞅,然后眯了迷眼睛,神色惫懒,老实说,他很不喜欢古掌柜这个人,明明就是守着个小店铺的掌柜,天天游走于各大士族门阀之间,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幕宾呢。 “哦,是他,这么晚才回来,他还真够忙的。”刘敏文笑道,端起酒壶想要再倒一杯,可惜酒壶空了,几滴酒落在碗里,令人扫兴。 秋日的清晨微微寒凉,晨光,就这样,一点一滴,依着云彩,慢慢的跳上了院子里石桌上,那些鲜红欲滴的山楂正经着一个少女纤细的巧手穿成一串串,风儿这时也睁着好奇的眼眸,静谧之下,发丝拂过她的脸颊,衣裙还调皮的飘荡着,她灵动的双目时不时投向身边的女孩。 “雨轻姐姐,我昨日终于找到一个脚法极好的小厮,就像你之前说的那个彩虹挑球过人,他就做到了,四四二阵型的话还差一位得力的中场核心,阿杰对全场的把控能力还要加强......” 甜甜靠在她的肩头,说了很多,惺忪的眼睛微闭,还连连打着哈欠,看来她昨晚睡眠严重不足,跟熬夜看球的球迷一般模样,不过她是在研究队形,画了许多张图纸,不知有没有成果。 甜甜过了好一会才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然趴在惜书的腿上,她皱眉问:“雨轻姐姐去哪儿了?” “雨轻小娘子赶着去陆府,让我告诉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再研究吧,你的黑眼圈太严重了。”惜书抿嘴笑着。 怜画这时端过来做好的两串冰糖葫芦,躬身道:“雨轻小娘子特意留给你们的。” “那你的呢?”惜书仰头笑问,“该不是你又偷吃了吧?” 怜画努了努嘴,示意她们望向树下的那位作女红的姑娘,她忍不住喊道:“墨瓷姐姐,我真的不牙疼了,就让我尝尝嘛?” “牙疼的人不能吃甜食,你就不要想了。”墨瓷微微一笑,头也不转过来,只是继续绣着那翠竹。 惜书哈哈大笑,“我险些忘记了,雨轻小娘子说过,牙疼的人不可再吃甜食!” 怜画气的直跺脚,但也没有办法,谁让她犯了牙疼的毛病,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俩吃,只好转身走开,去做雨轻临走前交待给她的事情。 甜甜托着下巴注视着那串冰糖葫芦,脑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忙起身朝屋那边走去。 “甜甜,你不吃了吗?”惜书在她身后喊道。 她扭头眨了一下眼睛,笑道:“你若全都吃了,我也不会怪你,但要是夜里牙疼了可不要叫唤哦!”话毕提裙走上台阶,径自回屋。 惜书撅着小嘴,双手摆弄着小辫子,喃喃道:“雨轻小娘子让我给他们准备统一的队服,选什么颜色好呢?” 在另一边,有个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少女悄悄推开书房的门,轻轻嗅着那淡淡的茶香。 窗下一个少年正凝神习字,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正蹑手蹑脚的向他靠近,他锁眉看着自己笔下的字迹,似乎在飞白牵丝的承接转合间失了自然,显得有些僵硬,他练习飞白已经有一阵子了,始终无法做到刚柔相济。 这时一串亮晶晶的冰糖葫芦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微怔,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士瑶哥哥,给你的。” 陆玩斜睨一眼,她正笑盈盈的注视着纸上的字迹,手上拿着那串冰糖葫芦,不停晃动着,“士瑶哥哥往日的行草就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不过在这飞白的轻重徐急中,士瑶哥哥似乎没有把握好节奏,失了一些美感。” “是吗?”陆玩皱眉,放下毛笔,嗤笑道:“堂兄近日来对你的书法课业可是只字未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二十八章 莫道行人染秋色 庭院三影清平乐(中) 雨轻后退两步,娇声问:“意味着什么啊?” “太差了,差的体无完肤。”陆玩嘴角扬起一个自得的弧线,余光瞥向她,道:“跟你的画作一样。” “哦。”雨轻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踮起脚尖将那串冰糖葫芦塞进他的口中,笑嘻嘻道:“吃了它,也许你就变成嘴甜的人了,这也算功德一件。” “你.......”他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冰糖葫芦,很是甜蜜,然后咬了一口山楂,细细咀嚼着,酸甜的滋味萦绕舌尖,很是独特。 “好吃吗?” 雨轻看了他一眼,然后背着手,在房里来回的踱着步子,随便翻看着一些字帖,一会又摇摇头,自语道:“你这人真是太无趣了,连个新出的画本子都没有。” “堂兄今儿去会友了,估计很晚才回来。”陆玩一边吃着一边说着,“你今日还练字吗?” “不了,我是专程来找你的。”雨轻转过身来,堆笑道:“明日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陆玩已经吃了半串,听她是为了这事而来,略停顿一下,敛容道:“我和他很相熟吗?为何要去?” “总归是认识的人,况且人家已经邀请了你,你若不去,岂不是很没礼貌。”雨轻单手支颐,秀目忽闪,似在想着一些事。 “备上一份礼叫人送到他府上就是了。”陆玩继续吃着冰糖葫芦,走至桌边,俯视着那张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就当陪着我去,好不好?”雨轻害羞的小声道:“他又不知道我是女孩子,而且我也不能穿着女装去他府上。” “分明就是左大人不许你出门,你竟还编个谎出来。”陆玩眉头一挑,说道:“近日洛阳城里不算太平,少出门为好。” 雨轻站起身来,又凑过去,笑问:“你这就算是答应了?” “拿我当幌子,是不是?”陆玩没好气的质问道。 雨轻摇摇头,“才不是呢,有你陪着才安心。” 然后退后好几步,笑了笑,提起衣裙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做了一个芭蕾舞谢幕的动作,一抹明媚的阳光照在她俏皮的脸颊上,一溜烟就跑出门去。 陆玩看着手上的半串冰糖葫芦,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陆府离左宅很近,过两个岔路口便到了,雨轻牵着小白,随意的看着路两边的店铺,牛车则跟在后面。 当走到一家琳琅小铺门前,她便停足,右手抚摸着小白的脑袋,偏头对牛车上的小厮嘱咐道:“你们在这里先等我一下。” 这家小铺是专门卖各色精美玉石的,这里的掌柜姓房,原来是做金饰的手艺人,之前就是委托他打磨的清澈水晶镜片。 雨轻今日就是特意来取做万花筒所用的三棱镜,偏巧这铺子里已经有一位客人在那里和房掌柜说着话,雨轻也不好上前打搅,只是站在一边,看着桌上所陈设的各种各样的玉石。 “这块玉石成色不错,有劳房掌柜费心了。”那位客人含笑着与他拱了拱手,身旁的小厮赶紧把那精致木盒接过来。 当他转身看到雨轻时,薄唇微勾,露出了潇洒的笑容,与她就这样擦肩而过。 雨轻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奇特清香,与他那俊雅的面庞似乎很贴合,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慢步走到柜台前,小手在台子上敲打着,看着房掌柜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小木盒,放到她面前,笑道:“你总是要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不知道你拿来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的。”雨轻笑道,打开那盒子,拿起那块薄薄的三棱镜,细细端详起来,喃喃道:“再找来一些彩色的碎石片,万花筒就能做成了。” 房掌柜摇了摇头,轻叹道:“小小年纪竟这般作践好东西,真是弄不懂,若不是看在我与古掌柜的交情上——” “谢啦。”雨轻不等他唠叨完,放下酬金,就要走开,忽然又回过身来,笑问:“刚刚那位小郎君身上的香气不像是熏香残留下的,我闻过不少西域香料,都不如他身上的那种微香,房掌柜可识得此香?” “那是闻香玉,他身上佩戴着一块古玉,此香气便是玉石所散发出来的。”房掌柜慢慢解释道。 雨轻点点头,当看到郗遐和一个男子从店前走过去,她便提裙疾步走出去。 “那小郎君其实是——”房掌柜还想继续说下去,见雨轻已经走远,便也作罢。 “郗遐,好巧啊!”雨轻蹦蹦跳跳的走到他身边,好奇的望了望那个男子。 那人不知她是哪家女眷,甚是拘束,时而要抬起头,时而又低下头。 “郗兄,既然如此,我便先行离开了。”薛昀施礼就要告辞走开。 郗遐忙笑道:“不必,她与一般女子不同,自然不会介意。” “这恐怕.......”薛昀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走又不是,留下也为难。 雨轻摆手笑道:“前面就是左府了,要不一起进来坐一坐吧。” 虽然薛昀百般推辞,但挣不过郗遐的拉拽,硬是将他推到了左宅院中。 院中很是安静,左思今日去拜访潘岳了,中午也未必回来,惠芳姐姐(左芳小字)早上便去知世母亲那里学琴了,顺带着给知世送去一串冰糖葫芦还有一本小册子,而左媛去荀家的学堂读书去了。 她现今所住的西院离左夫人的住所有些远,况且左夫人喜静,不爱热闹的,自然也很少过来这边。 惜书端来热茶,一一给他们倒上,然后侍立一侧,香草则捧着一盘点心走上来,轻声禀道:“雨轻小娘子,甜甜她刚刚睡下了,怜画姐姐也已经去往城外溪边了。” 雨轻点头,吩咐香草把阿杰,小西,小罗叫过来,然后轻启粉唇,对他们道:“我近日研究出一项新运动,足球,想让你们先睹为快。” “哦?”郗遐听着这名字有些意思,抿了一口茶,冲着薛昀笑道:“这茶很是特别,薛兄何不品尝一下?” 薛昀一脸疑惑,然后端起手边这杯茶,喝了一口,淡淡的花香,丝丝甜气,沁人心脾,他讶然问道:“这是什么茶?” “菊花茶,加了几颗枣,可以消除疲乏。”雨轻淡淡说道,自己也轻啜一口。 院中的风偶然经过,还是能刮落许多树叶,目光投向正趴在廊下小憩的小白,莞尔一笑,“昨夜倒也稀奇,小白竟然低吼好几声,它从未如此过,也许是看到了什么,比如哪里来的小毛贼,不过恐怕他们都被小白震住了。” “近来夜间很是不安宁,”郗遐笑道:“那日我还见到了洛阳令,他吱吱唔唔半天讲不出所以然来,我倒没了兴致再追问下去。” 薛昀不语,他只是个商人,很多事他都没资格谈论,尤其在士族子弟面前,自己更显得微乎其微。 “我叫雨轻。”雨轻先自我介绍,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薛兄这身素色的长袍怕是穿了许久,都褪色了。” 薛昀被她这样调侃,忍不住笑了笑。 “这是时下最兴的水绿色,哪里是什么褪色。”郗遐在旁辩解道。 在汉代规定商人不能穿带有图案花纹的细绫细葛料子制作的衣服,换句话说只能穿没有花纹的低质量的服装,薛昀今日穿的便是低档的粗葛袍。 雨轻朝他翻个白眼,然后开口问道:“薛兄家里现今可都经营些什么生意?” 薛昀咳嗽一声,笑道,“几家布行,药铺,典当行,还有酒肆都有涉及。” “你们薛家生意涉及范围如此之广,为何还要再扩张商铺呢?难道还没到饱和的程度?”雨轻直接击中他的软肋。 薛昀手中的茶杯咣当作响,险些滑脱坠地,郗遐幸而接住,他脸色微变,定睛看着她,声音弱弱的问:“你从何处听说?” “哦,我不过听左府的小厮们聊天时提过有人想要并购铜驼街上的脚店,但被店家一口拒绝了。”雨轻低首伸出小手指在杯沿边打着转,嘴角噙着复杂的笑容。 “那怎么就断定是我薛家.......”薛昀此时的话语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是你......猜.....猜的?” “对,就是猜的。”雨轻笑眯眯的望着他,进一步说道:“我还猜想你应该想要吃掉洛阳城最大的那家酒楼。” “不.....不对......”薛昀使劲摇头,心道,“肯定是哪里出了错。” “不用想了,你们薛家没有走漏消息。” 雨轻笃定的用手指嗒嗒嗒敲打着桌子,笑道:“我近日总是要去陆府的,路过那边时就能看到你坐在脚店对面的酒肆里,你的位置还总选在最挨近门口处,而你的目光从来没有移开过那家脚店,要说不是你有心,那就是另有隐情了。” 第二十九章 莫道行人染秋色 庭院三影清平乐(下) 薛昀表情严肃,不再辩驳什么。 “想要收购一家小小的脚店其实也很容易。” 雨轻慢条斯理的讲道:“你可以派人打听那家脚店的进货渠道,然后买通供货方,让他们不再卖与那家脚店,不出月余,他家的生意自然扛不住,你薛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短些银钱,到那时你再去谈收购一事,我想那店家会慎重考虑的。” “你这法子确实不错。”薛昀笑了笑,“今日受教了。” 也许是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竟忘记了这一层,幸而有人提醒了他,不过他早就想从官府那里打通关系,如果没有官府的支持,酒肆很难做大。 郗遐对做生意没有兴趣,当看到香草带着几个壮丁匆匆朝这里赶来,其中一人手上还拿着一个圆球,他不禁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足球?” “嗯。”雨轻招手示意他们站成一排,笑道:“小西,你来展示一下你的脚下盘带技术,你们几个配合他。” 小西个子有些矮小,不过眼神明亮,只见他带着球向前奔跑,球不离身总在脚下,触球自如,当其他人刚要上前逼抢,他就马上触球,改变球向,晃过对方。 “小西带球过人时,经常先用左脚外侧,再以脚背快速触球,将球控在脚下,他能在瞬间完成两次触球.......”雨轻开始讲解足球盘带的技法。 郗遐看得目不转睛,如此有趣,又有如此难度的运动,他竟是头回见到。 而薛昀早就惊的目瞪口呆,看了一会,他便喃喃道:“好看是好看,不过要想把这足球踢得好还得花些功夫吧。” “这需要勤加练习,”雨轻笑道:“这里有几本讲述足球基本规则的册子,你可以先拿去看看。”说着惜书已经双手递上几本小册子。 薛昀拿过一本,翻看几页,里面还画有常用比赛场地的规格,长度和宽度都标有具体的数值,他笑了起来,“如此看来,它还是一项大型比赛,那观看的人岂不是有很多?” “这是自然,少说得有百人围观吧。”雨轻笑着点点头,“比赛场地自然不能选在城内了。” 郗遐愣了愣,片刻后,陡然大笑起来:“雨轻,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这足球能否推广起来还有待商榷,你就开始谋划场地了?” “我当然有办法喽。” 雨轻一面整理着被风吹乱的鬓角的发,一面与他对视了大约几秒钟,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而郗遐的心中却有些灾难般的惶然,被这丫头这样盯住,准没有好事。 “就是你了!”雨轻很是镇定,慢慢向他靠近,笑道:“就由你来做这场足球赛的宣传大使吧!” “宣传大使?” 郗遐微微一愕,这个头衔听着新鲜,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差事,他扭头看了薛昀一眼,薛昀似乎明白些什么,起身就要走开,这时候把什么仗义早抛到脑后。 雨轻这时扑哧一乐,笑道:“郗遐,你在担心什么,不就是动动嘴皮的事情,帮我在你的那些朋友面前小小的推荐一下足球比赛而已。” “你怎么不去找傅畅或者荀邃呢?”郗遐皱眉问道。 雨轻看着他,摇了摇头,“他们的口才都不过关,你的天赋极佳,当然要选你了。” 郗遐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苦笑道:“你这分明就是有预谋。” “薛兄,如今有个商机就摆在你的眼前,你怎么还要躲呢?” 雨轻扭过了头,视野之中,薛昀已经走至院门口,步子稍停,回身问道:“何来的商机?” 崇绮楼中,一个清丽女子正赤脚踩在象牙床上,迅速走过去后,低首细瞧着抬起的那只脚丫,脚后跟处沾着不少沉香屑,她吐了吐舌头,笑道:“绿珠姐姐,这盒珍珠看来是拿不走了。” 石崇常常洒沉香屑于象牙床,让姬妾们踏在上面,没有留下脚印的赐珍珠百粒,只要有了痕迹,就让她们控制饮食,以便细骨轻躯。 “阿袆,你太贪吃了。” 一边坐着的紫衣女子拿着一根细木棒捉弄着那只白猫,它那对一蓝一绿的鸳鸯眼微睁着,懒洋洋的趴在锦榻边,伸出爪子刚要触到那根木棒,那女子便赶紧把木棒抽回去,几次下来,白猫不耐烦的叫了两声。 她便呵呵笑道:“你呀,就跟这只白猫一样。” “紫珠姐,你叫错了,主人已经给她取了新名字,”青珠轻抿一口香茶,冲红珠眨了一下眼睛,笑道:“缃儿,还不倒茶来。” 缃儿是宋袆现在的名字,也不过是石崇在翻看一叠浅黄色的绢帛时,随口改的这个名字,宋袆心中不愿,但既然被卖到石崇府里,她也只得认命。 本来她之前在青楼待过一段日子,也是擅长歌舞一类的,不过近来胃口好,多吃了半碗饭,如今身体轻盈度就大打折扣了。 “缃儿的月钱本来就少,你还要故意抬高那盒胭脂的价格,我看你也是钻钱眼里去了。”紫珠纤纤手指戳了一下青珠的腰肢。 青珠忙躲开她,凑到绿珠身前,笑嗔道:“那盒胭脂本来就贵,我命小婢前去买来,不要跑路费的吗?” “青珠,你今日好像换了一种妆容,与前几日不同。”绿珠贴近身旁女子细细看去,是桃花妆,粉嫩而俏丽。 “估计她今晚又想要魅惑哪个痴傻小郎君了。”紫珠轻轻的抚弄琴弦,缃儿这时也坐过来,开始认真学琴。 青珠起身,整理了一下裙裾,笑道:“缃儿,你真贪心,一边跟着绿珠姐学吹笛,一边又跟着紫珠姐学弹琴,一心不可二用,小心学乱了套。” 缃儿哼了一声,不再理睬她,继续低头学指法。 风铃响起,青珠的衣裙摇曳着,缓缓走去。 楼外一名小婢女正等在那里,见她从崇绮楼走出来,便上前回道:“姑娘,我刚从胭脂铺子回来,还是买的上回那种胭脂,这次不要再被缃儿那丫头抢去才好。” 青珠接过那盒胭脂,脸色微变,较上一次的轻了许多。 那名小婢附耳低语道:“那拨人马已经进城了,现在城内应该有不少于两拨人马在找寻那件东西。” 青珠嘴角微扬,心道:有意思,他们找的东西应该还不一样吧,那个老家伙到底留下了什么,死人的嘴撬不开,活人的嘴自然也堵不住,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走着瞧。 “小瑑,我们去看看蓝珠吧,她前天扭伤了右脚,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青珠用丝帕擦拭了一下嘴角,双眸闪过一丝冷意,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另一边也有人在盘算着,不过算的是门票钱数,只见薛昀单手在地上画着什么,不时抬首称赞,“若来一百人观看比赛,除去酒水茶果之类的费用,还会有将近五百两的收益,门票的价格还是可以变动的,不过利润可观,可以一试。” “那是肯定的。”雨轻自己续上一杯茶,顺带给他也倒满,笑道:“以后若开展联赛机制,那可不是区区几百两的收益了。” “联赛?”薛昀起身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口觉得发干,先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何为联赛?” 雨轻摆摆手,笑道:“那都是往后的事了,眼下能不能办好第一场球赛才是最关键的。” “嗯。”薛昀点头,笑道:“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我愿意效劳。” “就等你这句话呢。”雨轻心道,长舒一口气,再看看不远处在踢球的郗遐,显然这个武艺高超的少年一时还驾驭不了这个足球,身体虽灵活,晃过了前面的人,脚下的足球却滚到另一边去,看来人球合一的境界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傍晚时分,怜画已经从城郊回来了,她手里还捧着一卷竹简,疾步走进书房,见雨轻不在,便要转身去寻。 却见惜书脸上身上皆沾着许多面粉,很是滑稽,她上前笑问:“你从哪儿来的,弄得这副模样?” “还不是雨轻小娘子在小厨房折腾的,”惜书拿着鸡毛掸子在自己衣裙上拍打着,笑嗔道:“你倒是轻松,去了一趟城郊,可把那竹简还给老人家了?” “嗯,那老爷爷今儿心情不错,钓上来好几尾鲤鱼,”怜画一边拿着手巾为她擦拭脸颊,一边笑道:“雨轻小娘子不知道给他老人家说了些什么,这回我过去,他便说白纸显字了,脸上很是兴奋,倒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我一会儿还要去找雨轻小娘子呢。” “你现在去也是没用的,我就是被她赶出来的。”惜书摇了摇头,又问:“甜甜呢?” “她肯定还猫在屋里头想什么队形战术呢。”怜画望了望窗外,对面的二楼窗下隐约亮着灯,她不由得笑起来:“她一定是痴了,雨轻小娘子给她戴了个高帽子,叫什么......什么总指挥,总教练的,她就完全陷进去了。” “哎呀,我真是忙糊涂了,忘了白天有人过来送信的事了。”惜书不经意间瞥见压在一卷竹简下面的信封,跺脚道:“人家明儿还要来取信呢。”说着又急匆匆重回小厨房。 第三十章 卢家郎门外听琴 生辰宴冷月藏影(一) 这一日,祖涣已过了舞象之年,对于十六的少年来说,他有许多心事已经不愿对父亲诉说,包括这次的生辰宴,也是完全遵循着他的意思来操办。 天边微亮,祖逖便乘牛车去往刘琨府上了。一袭锦袍的公子却在院中挥舞着长剑,此剑名‘流萤’,飞鸟游过,触其刃如斩截。 气势如狂风,一剑快似一剑,环环紧扣,他的衣袍随之飘扬在这瑟瑟秋风中,黑眸如隼,剑气逼人,当长剑袭来,侍立在侧的小厮立时闭上双目,不敢直视,那剑把树叶劈成两半,一半坠地,一半则落在他的肩头。 “刘家小郎君来了。”这时一个小厮从前院跑过来,躬身禀道。 长剑入鞘,身边的小厮递上手巾,祖涣随意的擦了两下,便把长剑扔给他,他双臂微颤,这剑极重,若不是天天接剑,一般人自是受不住这个重量的,而祖涣已经大步朝前院走去。 巳时三刻,陆家的牛车缓缓朝祖府驶来,车上的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车轮辘辘,有时不稳,雨轻怕盒子里的东西颠坏了,干脆放在自己双膝上,手扶住盒子,偏头笑道:“士瑶哥哥,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呀?” 陆玩端坐不语,闭目凝神。 雨轻撇了撇嘴,掀开车帘,一眼望去,已然快到祖府了,远远就能看到许多辆牛车依次停在府门前,达官贵人络绎不绝,很是热闹。 忽然牛车猛地颠簸一下,陆玩赶忙扶住雨轻摇晃的身躯,怀里的锦盒却被摔到一个角落里,待牛车平稳下来,雨轻睁目一看,惊道:“不好!” 她马上弯腰捡起那锦盒,双手轻抚打着蝴蝶结的绸带,小脸甚是委屈,喃喃道:“我费了好多功夫才做出来的,现在肯定没有卖相了。” “浪费时间尽做些无聊的事情,真是自讨苦吃。”陆玩微嗔道,然后伸手掀开车帘,问车夫刚才是怎么回事。 前面的车夫一脸歉意的回道:“也不知是谁扔在街道上一根树枝,车轮被杠了一下,小郎君放心,我已经把那树枝拿开了。” 陆玩这才明白,又看了一眼雨轻,估摸她应该无事,便开口道:“抱好你的礼物,若再摔了,只怕到时候看都看不得了。” “哼,你就会欺负人。” 雨轻不想理他,没过一会牛车停下,她小心的把锦盒递给陆玩的随从,随后自己跳下牛车,又把锦盒接过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陆玩跟在她身后,前面走来几位公子,相熟的不相熟的,他都略略施礼,寒暄几句,相继走进祖府。 今天来的宾客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北方士族,有一小部分的江南士族,像顾毗、贺昙他们均到场了,陆玩便上前与他们叙话。 至于傅畅和荀邃他们则早聚在小花厅内谈笑着,祖涣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雨轻,忙招手示意,喊道:“雨弟,我在这儿呢!” 雨轻点点头,笑盈盈的抱着锦盒穿过人群,走到祖涣身边,附耳低语着,祖涣含笑不语,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二人朝安静的小径走去。 陆玩把这一切都默默的收入眼底,至于视野之外的事情他无暇去想,也不愿去想。 “我听说卢子谅(卢琛)今日也会来,不过他平时很少参加这种宴会的。”顾毗一边说着,一边与他们结伴朝小花厅走去。 贺昙皱着眉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低声说道:“可是那范阳卢氏,卢琛,当年武帝选中他,准备让荥阳公主下嫁与他,拜为驸马都尉,没想到正式的婚礼还未举办,荥阳公主就薨了,此事无不让人惋惜——” “我想他们范阳卢氏还未必想娶她呢。” 顾毗笑了笑,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毕竟当年荥阳公主死因不明,各种流言一时传的沸沸扬扬,卢琛自此也很少出现在洛阳城,有人说他为了躲避风头,回了范阳郡,也有人说他好老庄之学,四处云游去了,总之他行踪不定,多少带着些神秘感。 陆玩神情严肃,目光傲岸,对于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他自然是知晓一些的,不过并未如他们一般好奇。 当年东吴未灭之时,对于北方士族也多有芥蒂,当然像他们陆氏自庐江太守陆康、陆逊父子祖孙三世拥戴东吴政权历八十年,盛而不衰,陆逊更被封为江陵侯,这些自然足可以与清河崔氏、范阳卢氏比肩。 只是如今大不相同了,吴国覆灭后,南方士族被排斥,仕进很难,自己的堂兄陆机当时荐贺循表里说,扬州士人现在还没人做到郎官,荆州和江南士人做京朝官的一个也没有,南方士族对中原士族的独霸仕途,心中怨念已久,但又处处隐忍,其中滋味陆玩也是很有体会的,那些来自北方士族的冷嘲热讽,就像是虎落平原被犬欺。 “士瑶兄,你家族弟倒是和他们很合的来呢。”顾毗看着陆玩那副似嗔非嗔,似怒非怒的表情,忍不住偷笑道。 贺昙这时望见卫玠已经朝他们跑了过来,便施礼笑道:“卫兄,我原想着那日登山后你还没缓过劲来,还以为今日你不会来了呢?” “为何不来,弘之兄今日定会抚琴助兴,我怎么也要赶来聆听才是?”卫玠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找寻什么,没过一会便问陆玩:“为何不见雨弟?” 顾毗微笑道:“究竟你是来参加祖兄家宴的,还是特意来看雨弟的?” 卫玠摸了摸后脑勺,讪笑道:“当然是来看祖兄的,不过顺道与雨弟说说话而已。” “雨弟和祖兄去往小径那边了,你可自去寻他们。”贺昙伸手朝那边指了指,没想到卫玠笑嘻嘻的直接就跑去了。 顾毗和贺昙摇了摇头,相视一笑,陆玩则快步走开。 小花厅内,傅畅正与荀邃说着洛阳令陈大人因查案不力而被革职之事,郗遐却坐在一边吃着瓜子,时不时瞟一眼江惇与那身穿蔚蓝衣袍的家伙下棋,他们双方势均力敌,谁都有可能取胜,若他们二人中有一人能棋出险招,也不至于僵持这么久。 “思悛兄,任远近日难得出来透透气,你何不让他一回?”郗遐喝了一口茶,朝他们笑了笑。 任远乃是昌国县侯任恺之孙,因其母前些日子旧疾复发,他便日夜在母亲病榻前侍候,月余未出家门,尽孝如此,令人钦佩。 “我才不用思悛兄相让呢。”任远剑眉微蹙,细长的丹凤眼微睁,手中白子终于落下,僵局犹如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现在胜负已定。 “哈哈,任远你还是按耐不住了。”郗遐凑过身来定睛一瞧,不禁拍手称赞,“方才我说了,你若赢过思悛兄,就帮我宣传一下足球,如今你可不要抵赖。” 任远微笑着瞥了他一眼,“宣传推广那不是你的事情吗?” “你这个宣传大使当得可真不称职,”江惇借机嘲讽道:“明明是你的事情,你倒好,日日来烦我们,弄得我们都怕了你了。” “反正册子已经发给你们了,”郗遐起身,笑道:“朋友之间这点小事都不帮忙,就太不讲义气了吧?” 傅畅这时也走过来,笑嗔道:“郗遐,就该罚你抄写册子,或者干脆由你来担任这个洛阳令,说不定夜袭你家之事就有眉目了。” 另一府内,刘琨和祖逖、江统等人也正议论此事,只见江统脸色微沉,开口道:“郭彰和贾谧向来沆瀣一气,他举荐的人自然不堪此任,乐令(乐广)和张司空心中自然有数,如今有多少双眼睛盯上了洛阳令这个位置,就连赵王和齐王最近也开始活动起来了。” 祖逖喝了一口茶,心中轻轻漾起一丝波澜,倏尔又变得平静。 “士稚兄(祖逖字),当年若不是令堂兄曾作过太尉掾,也不会因杨骏之事而受牵连,无辜丧命,眼下贾后弄权,洛阳城内暗潮涌动,又岂是区区一个洛阳令能够平息风波的,无非就是各取所需罢了。”刘琨神色忧虑,望向院中,沉默许久。 厅内一阵安静。 “今日不谈朝事,原是小儿在家里办生辰宴,我怕他们闹腾,才来你府上躲清静,现在你们这般模样,我岂不是白来这一遭,还不如我去酒肆喝几杯酒来的自在。”祖逖尽量调节情绪,想要冲淡这紧张的气氛。 第三十一章 卢家郎门外听琴 生辰宴冷月藏影(二) 这时,谢鲲领着一个少年款款走进来,那少年上前施了一礼,笑道:“卢琛拜见姨夫。”然后又躬身对祖逖和江统施礼。 “子谅,你可去见过道幼(祖涣字)了?”刘琨乃是卢琛姨父,他向来疼爱这个外甥。 “姨父,还未去见,只是刚遇到谢兄,便和他一起先来拜见各位叔叔。” 卢琛谦谦有礼,只是略带一些清冷之气,如从门外吹来的秋风一般,伴着他腰间佩戴着的那块闻香玉,清幽的香气隐隐散发出来。 “你快去吧,道幼是个不错的孩子,你不在洛阳的这些日子,他可是念叨你好多次。”刘琨含笑道。 祖逖也细细打量着他,笑道:“子谅长高不少,道幼正在府里和他那些朋友聊天呢,你也去吧。” 卢琛施礼退下,谢鲲则留在正厅与他们继续说话。 小径深处,卫玠正拿着一个筒子凑到右眼前瞧着,不时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旁边的祖涣却要抢过来,他哪里肯还,转了个身,换了左眼继续看着,不停地说:“真漂亮,里面一直在变化着图案,这个叫什么?” “万花筒,这是我送给祖哥哥的生日礼物,你快还给人家。”雨轻伸手夺过来,然后笑着递给祖涣,冲着卫玠眨了眨眼睛,打趣道:“你的绝世武功何时能练成?” 卫玠耸拉着小脑袋,口里嘟囔着,“绝世武功我自己都没见过,我练剑已经好几个月了,师父都说我有很大进步。” “这个我可以拆开了吗?”祖涣浅浅一笑,手指了指石桌上的锦盒,刚才他就想打开看的,不过被卫玠这么横插一脚,反倒忘记了这事。 “这个.......”雨轻有些担心,小手在蝴蝶结处摩挲着,犹犹豫豫的低头看着那锦盒。 “我来打开它吧。”卫玠好奇心强,抢先伸手就去解开蝴蝶结,轻轻掀开盖子。 雨轻睁圆眼睛一瞧,果然不出她所料,蛋糕被摔歪了,一个裹着糖衣的山楂还掉在盒底面上。 “哈哈!”祖涣拍了拍她的肩头,俯身笑道:“这个就是生日蛋糕了?” “嗯。”雨轻垂下眼帘,小声道:“很抱歉,刚才来的路上摔了一下——” 却见祖涣伸出一根手指抹了一点上面的奶油,然后允了一口指尖,眼睛里焕发着光彩,“挺好吃的。” 卫玠也尝了尝,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样子不算好看,味道还是很好的。” “你们几个在吃什么好东西呢?” 此时刘演姗姗而来,身旁是王秀,他们二人本来是在前院和温家兄弟说话,因许久不见祖涣露面,便直接过来寻他了,不成想他们几个竟聚在一起偷吃,还被他逮了个正着。 祖涣笑着迎上去,解释道:“瑶谨兄,始仁兄,这蛋糕自然是要与大家一起分享的。” 王秀施礼笑道:“堂兄(王祷)今日被刘太保(刘寔)叫去了,不能来赴约,特让我送上生辰贺礼,还望道幼兄莫怪。” 祖涣笑道:“无妨,我们回小花厅吧,郗遐他们怕是已经等烦了。” 卫玠自觉的抱着锦盒,雨轻与他并肩走着,说说笑笑,还答应了他,等他下次过生辰时也送他一个万花筒。 此时陆玩他们早已进到小花厅,与傅畅、荀邃他们寒暄几句,便都落座。 贺昙的小厮还抱来一把古琴,之前就说好的要抚奏一曲,不过今日的小寿星还未到场,他们自然是要再等等了。 “让你们久等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这时祖涣撩袍大步踏进来,王秀他们紧随其后,傅畅与荀邃他们也上前施礼,笑语几句,再次落座。 几名婢女纷纷端茶上前,增添了几个锦垫,然后就悄悄退出去了。 雨轻示意卫玠把蛋糕盒打开,郗遐伸头一望,嗤笑道:“这糕点做的实在难看。” “我刚尝过了,好吃的。”卫玠含笑道,片刻脑袋一偏,“不过你若不吃,我也不勉强,你那一份我可以替你吃掉。” 江惇则是愕然半晌,随后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郗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笑什么,还不帮忙来切,不然给你少分了,你可不许埋怨。” 几名丫鬟这会儿忙上来帮忙,祖涣摆手命她们退下,然后自己亲自动手切蛋糕,分出许多小块,大小还算均匀。雨轻频频点头,心道这人刀法不错。 陆玩站在顾毗身后,看着顾毗手里的那块蛋糕,还带着一颗圆溜溜的山楂,委实有趣。祖涣端起一小碟绕过顾毗递给他,不迭昂首笑道:“请大家品鉴一下吧。” 陆玩伸手接过来,看碟子上的蛋糕蜷缩在一起,毫无立体感,拧眉道:“摔后的样子果然是看不得了。” 雨轻双目弯弯,贴耳说道,“真的是好吃的。” 还没待他反映过来,雨轻已经与他们凑到一处,说着有关足球比赛的事情,像什么任意球在空中会划出最完美的弧线,定点罚球会有多么的紧张刺激,直接考验球员的心理防线,还有越过人墙神奇进球的精彩瞬间,诸如此类,说了许多,在场的人除了惊愕,就是期待亲眼目睹这一盛景。 “到时你们可都要来捧场哦。”雨轻被他们围在中间,她举起右手,大拇指用力按住中指,响亮地打了个响指,众人顿时哑然,她心里笑开了花,搞定了! 郗遐撇撇嘴,“最善言辞的人非她莫属了,又何须让我当这个宣传大使?” “你要打头阵啊。”傅畅靠近他,笑道:“照她这个说法,百人观众可总要有的,你这宣传大使可是任重而道远啊。” 雨轻这才坐下,端起一杯茶喝起来,不时眯着眼睛瞧陆玩,看他已经把碟子里的蛋糕吃光了,便开口问道:“我方才的演讲如何啊?” “故弄玄虚的本事见长了。”陆玩眼角微扬,嘴唇勾起,笑容如精灵般躲藏在时空的一瞬,短暂到雨轻根本没有发觉。 从他的口中根本听不到半句好话,她主动放弃分辩,因为马上就可以听到动听的曲子,自然也不计较了。 厅上安静下来,只见贺昙端坐中间,碧衣分落,细指抚上琴面,凝气深思,琴声陡然在厅内响起,空灵绝妙的乐曲便如汩汩清泉倾泻而下,漾入心田。 他抚奏的正是一曲《招隐》,雨轻曾听过左芳抚奏过,这支曲子乃左思所作,因见天下溷浊,招寻隐者,志退不仕,乃作招隐。左芳琴技尚佳,清澈的乐音更显温柔细腻,宛若春风拂面。 而贺昙所弹奏出的琴声却似轻轻低诉,将往日的岁月静好,如今的风刀霜剑,明日的希冀之光都缓缓流淌出来,也许这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声音,不可明言,只能透过这幽幽琴声冲破这些世俗的枷锁。 陆玩眼神中隐约流露出一丝不甘之意,相较正在抚琴之人内心的挣扎,他的那点感触或许变得微不足道了。 此时卢琛已经来到祖府,管事的告诉他小主人如今在小花厅,他便跟着管事的人来到此处,听到里面有人正在抚琴,他就在门口驻足,管事的也已经走开了。 他安静的伫立在门外,风吹衣袍,这道身影久久未动。聆听着这悠扬的琴音,他神色淡然,眸底掠过一抹同情,但转瞬消失不见。招手叫来随从,低语几句,那随从便速速离去。 一曲毕,室内静悄悄。 “昔日张季鹰(张翰)在阊门附近的金阊亭听到有琴声清越,循声找去,原来是会稽名士贺循泊船于阊门下,在舟中抚琴,二人一见如故,结为知音,如今忽听贺弘之抚奏,子谅深感荣幸。”卢琛款款走进厅内,施了一礼,笑道:“子谅来迟,还望道幼兄莫要嗔怪。” “子谅兄何须如此,你能赶来我已欣喜万分。”祖涣迎了上来,挽着他一同落座。 荀邃轻抿一口茶,笑道:“子谅从何处而来啊?” “从范阳而来。”卢琛目光淡定,含笑回答。 顾毗推了推陆玩,小声道:“果然是在范阳,看来昔日传言是真的,不过你有闻见一阵香气吗?” 陆玩摇头,示意他莫要多言。 “子谅兄,你不该这样不辞而别的。”郗遐略显失落,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那年冬夜我独自在楼中饮酒,以为你会依约而至,没想到还是彻夜空等.......” “对不住了,范阳家中有些事情耽搁,我一时抽不开身,改日我定当陪你彻夜吟诗。”卢琛满脸歉意的笑了笑。 傅畅在心中想了一阵,也笑了好一会儿,随后道:“他才没有那个雅兴呢,只不过让你的堂弟卢琦欺负了,要找你这个当哥哥的讨公道呢。” 第三十二章 卢家郎门外听琴 生辰宴冷月藏影(三) “卢琦回来了吗?”郗遐单手摇晃着茶杯,略笑道:“都是些陈年小事,我自然不会重提,不过多年未见还甚是想念。” 郗遐年少时曾经养过一条黑狗,因为曾与卢琦不睦,卢琦怀恨在心,便毒杀了那条黑狗,还将其扔进枯井里,当郗遐发现后,他却离开了洛阳,此事也不了了之。 贺昙坐在一边耐心听了一会儿,他们三人说的基本都是儿时趣事,不过卢琛都是只言片语敷衍过去,眉宇间透着一丝忧郁,话锋忽转,“我来洛阳前偶遇到道儒(崔意字),没想到他竟携着友人四处游山玩水,看似是要踏上寻仙问道之路。” “哈哈哈!”郗遐肆意笑起来,趴在贺昙肩头道:“他分明是在躲着你,知晓贺兄来到洛阳,借故远游去了。” 贺昙苦笑着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道:“郗兄说笑了。” “世道哥哥,我都有些饿了。”雨轻对着傅畅低语着,肚子咕咕叫,好难受。 傅畅皱了皱眉,显然他们都忘记了用饭的时间,便开口道:“祖兄,该开筵了吧。” “对,我一时高兴差点忘了,我还特意准备了几坛好酒,今日大家不醉不归。”祖涣起身,左手挽着卢琛,右手挽着刘演,其余人跟着他们朝瞻月楼走去。 瞻月楼二层上,陈设雅致,幔帘随风飘荡,临窗各放一盆兰草,里面早已设了好几桌,珍馐美酒应有尽有,婢女们一一为他们斟酒,时不时还有婢女提着食盒上楼,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射覆酒令划拳之类,一众公子好不欢喜。 雨轻把卫玠往外边挤了挤,然后靠着陆玩坐下,打趣几句,偶尔朝窗外望去,不远处有一荷花池,仅剩一些枯荷漂浮在水面,临近一带的竹林掩映着假山,亭榭楼台,错落有致。 夜幕降临,已有一盏盏的火光从延绵的院落间亮起来,灯火闪烁,那光晕时而呈深红色,时而变成暗红色。 游廊间几名婢女正提着食盒往瞻月楼去,夜风刮着,吹动她们的衣裙,也吹动了灯罩里暗黄略红色的火苗,让那一抹灯火飘曳着,走在最前面的婢女脚步略停下,回身对着后面提食盒的婢女说着些什么,然后她便提着灯笼匆匆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这婢女沿着游廊穿过西厢房,然后拐弯直接走向正房,那是祖逖的卧房,他还未归,房内却隐约有微弱的火光,隔着薄薄的窗户纸,她看到几个晃动着的人影,似乎正在房内翻找着什么,她大惊失色,急着后退,却不想撞到栏杆,发出轻微的声音。 从房内瞬间跳出来一个人影,婢女刚要喊叫,那人立时捂住她的口,拿起短刀朝她脖颈一刺,她就无声倒下。在对面回廊上巡视的家仆举高灯笼,大叫一声:“有刺客,快来人啊!” 屋内剩下的几个黑衣人翻找无果,速速跃栏而走。 早有小厮爬上瞻月楼禀告此事。祖涣面色一沉,当即摔了酒盏,冷笑道:“竟然有胆闯进来,就别怪我痛下杀手!”然后命小厮速取流萤剑来,傅畅和郗遐也随他急忙下楼去。 “子谅兄,你留下来陪着他们。”刘演皱眉看了看这些人,多半是不会武功的,有些不放心,下楼前还叮嘱了他们几句。 火把燃起,祖家护院数十人蜂拥而上,五名蒙面黑衣人已知退无可退,相互点头示意,速速分散开来,东南西北各自攻破。 其中一名黑衣大汉手持软鞕用力抽打身前的护院,如长蛇一般卷住对方的长矛,双臂发力,长矛瞬间被甩飞,再挥动其鞭尾狠狠攻击对方的小腿和脚踝,护院惨叫摔倒。 又一名护院抡着长矛喊杀上来,大约四五米长的软鞭迎风舞动起来呼呼作响,破空之声令人胆寒,护院偏头跃起躲过这一鞭子,直接刺向那人的腕臂。 谁知那人急忙抽回鞭子,稍稍闪身,软鞭陡然甩过去缠住了那护院的腰身,护院犹如陀螺一般在半空中旋转许多圈,紧接着便被砸向东边的几名护院,数人相继倒地。 “这鞭子挥的不错!”郗遐双叉抱臂,笑道:“不过速度嘛,还是太慢了。” 傅畅和他并肩站立一旁,喃喃道:“我看西边那人的短刀使的更灵活些,倒是有些意思。” 那个使短刃的黑衣人轻功了得,轻轻一跃,跳到一护院身后,稳稳落地,就着落地时的缓冲蹲下,挥刀向那护院的小腿刺去,手腕一转,以刀尖点地,当作支点,身体倒立起来,双腿来回抽踢,瞬间就是一波连环腿踢伤多名护院。 这时软鞭凌空抽击而来,将一护院狠狠摔向祖涣,祖涣皱紧眉头,身形一动,就见那名护院被砸到石柱上,鲜血四溅,当即毙命。 再听那人口中不迭骂道:“该死的石短腿,敢坑骗老子,等出去后,把他的脸抽开花!” 另一名黑衣人点头应道:“看眼前这几个小兔崽子就不好对付,咱们可得悠着点!” 楼上的窗户口钻出几个小脑袋,卫玠凝神俯视着挥动鞭子的那人,沉思一会,偏头问卢琛:“他们算是厉害的了吧?” 卢琛摇头,笑道:“一般,略比护院强些。” “你没看到祖兄他们都还未出手吗?”雨轻插了一句,心道:武打电影看多了,如今身临其境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但这些人绝非一般蟊贼,黑夜潜入,没有直接威胁祖涣,意不在报复杀人。若不是护院拦截,或许他们早已翻墙逃走。 陆玩则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似乎外面的打打杀杀与他无关。 贺昙就坐在他旁边,轻声问道:“听这动静闹得还挺大,不知这祖家是得罪了什么人,听小厮说祖大人这会还未归呢?” “无事,之前郗家不就被夜袭过一回,洛阳令可曾破案了?这多半是背后有人谋划,区区几个暗探不足挂齿,若想要牵出一条大鱼来,可非易事。”顾毗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院中的厮杀越演越烈,火光摇动,身影滚落,一道道夺目的凶光,在一起一落间,都是血珠喷洒,然而就在这一刻,又有几个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假山之中,似乎这几个人正欲趁乱溜出去。 “道幼兄,你该加派人手了。”郗遐伸手指向那边竹林处,笑道:“你说他们是和这些人一起的吗?” 祖涣招手示意管事的人增派人手,他的脸阴沉的像块寒冰,开口道:“只怕不是。” 马上就有一队举着火把的家仆迅速跑来,他们手持长棍,堵住去路,从假山之中率先跳出一个蒙面人来。 只见他双手持分水峨眉刺,拨动着手指贴掌转动着峨眉刺,在夜空里不停闪动着寒光,着实令人晕眩。 趁家仆不备,他已来个猛虎扑羊,右手持刺向那家仆胸前平扎,鲜血直喷,人已倒地。 他随之展身,右手持刺手腕翻转手心向下朝另一个家仆右腿砍去,紧跟着一阵哀嚎,他双足猛地用力,奋力扑向其它家仆,刺光划过,少不得又是一片惨叫。 藏身假山处的其余五人纷纷跃出,其中一人挥动袖筒,一道剑光飞出,郗遐眸光微闪,手指弹出一石子,瞬时将那短剑击落在地,然后笑嗔道:“这人放冷箭实在卑劣。” 那边的黑衣人有些惑然,持鞭大汉开口道:“看来今夜不止咱们来这一遭,还有一帮糊涂鬼也在。” “呸!”短刀刷刷砍倒数人,那人扭头骂道:“想让咱们给他们做垫背,想得美!” 这五人中有一人正箍住护院的脖子,咔嚓一声被扭断,半截身子横躺在地,血肉模糊,然后那人喝道:“小兔崽子,尽管放马过来,老子陪你练练手!” 祖涣此时已被激怒,见自家护院死伤过半,他紧握流萤剑,纵身跃出,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那黑衣人。 那人嬉笑着身子一闪,剑却劈向一旁的假山,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山石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稍后不久,山石就在一阵寒冷掠过的秋风中被劈成两半。 “可恶!” 祖涣咬牙,本不想取他性命,奈那人挑衅太甚,流萤剑寒光闪动,开始变化,迅而无声,快而无影,剑身笼罩着死亡的气息,那黑衣人开始能够躲闪,后来勉强擦剑,最后根本无力招架,肩上臂上皆受重伤。 就在一瞬间剑尖抵住那人的咽喉,祖涣冷声道:“你根本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随之剑尖微移,他单脚猛力踢向那人的腹部,人就飞出数丈远,后面持矛的护院顺势一挑,那人立时丧命。 郗遐不禁拍掌,点头笑道:“祖兄这剑法真是微妙,来去无影,快到极致!” 这时挥鞭那人有些杀红了眼,看到自己人惨死,他更是无法抑制那疯狂的愤怒,软鞭甩动,在地上抽出了两道鞭痕,然后把软鞭甩向了祖涣的后背。 傅畅当即抄起一根木棍,跃起挡住鞭尾,一手抓住软鞭,木棍疾风般朝那人右臂猛力砸去,仿佛能听到骨碎之声,软鞭陡然被抛入远处池塘里。 第三十三章 卢家郎门外听琴 生辰宴冷月藏影(四) 楼上正趴在窗口的卫玠此刻惊呆了,赞道:“祖兄好厉害啊,竟能将那假山劈开!” “世道兄的剑法也非一般人可及,但今日他并未带阔剑,不然早就砍下那大汉的胳臂了。”荀邃在他身后笑道。 卫玠倒是对这个事实深有感触,毕竟那日被傅畅教训过一次,他吐了吐舌头,缩回脑袋。 雨轻也甚是惊叹,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傅畅的武功,确实了得,随手拿着那长棍就能够打的出神入化,毫不费力的样子,看来这些人的武艺与傅畅他们还是相差甚远。 这时刘演也捡起地上一根长矛,加入这场打斗中,毕竟眼下另一拨人已经快要杀出重围,正欲逃走。 郗遐明显不想参与进去,或许也不需要人手了,在他看来,就祖涣一人足以应付这些贼人,不过是傅畅担心过度,才抢去帮忙。 而刘演自小就与祖涣亲如兄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有他自己显得多余,撩衣坐在台阶前,托着下巴无聊的看着这场毫无悬念的打斗。 那名使短刀的黑衣人见大势已去,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见坐在台阶前的公子似乎有些发呆,机会不可错失,他一个翻滚便来到郗遐脚边,寒光微现,正欲扼住其喉咙,当人质要挟他们。 不料郗遐按住他头顶,锁紧他手臂,转动其腰重重一拳击中他的脸颊,口鼻血流,他手上短刀早被郗遐抢过来,反倒迫近他自己的脖颈,耳畔只听的一句,“乖乖告诉本爷是谁派你们来的?” “我说,我说......”黑衣人语音缓慢,右手指间夹着几根钢钉,猛地扎向郗遐的双目。 郗遐嘴角一弯,略微歪了歪头,刀已在那人的脖子上划过一道,那人目光呆滞,伸出的手臂瞬间僵住,几根钢钉坠地。 郗遐后空翻退至一丈远,一股鲜血从那人脖颈喷洒出来,还是溅到了郗遐的衣袍上,他微微皱眉,抖了抖袍子,摇头道:“还真是一帮蠢材!” 那边有一个黑衣人面纱已被揭开,他口中叫道:“兄弟们,拼出一条血路来!” 剩余人齐声响应,发起狠来倒像一头头饥饿的野狼般无情的撕咬着,招招刺向家仆的要害,速度之快往往令人无法避闪,噗噗的利器入肉声响起一次,便会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或者身体的一部分。 这六人明显比之前那一拨人功夫高一些,方才使袖剑的那人已经抢过一根长棍,一棍打下去对方就脑浆迸裂,血溅三尺,然后横棍就向傅畅左肋扫来,傅畅以棍尖着地,身体腾空而起,蓄势出掌,直击那人的头顶,掌力重如巨石般令那人的面目扭曲,直愣愣的倒地。 峨眉刺霍霍的在对方身上划过一道道,凄厉的叫喊声不绝于耳,祖涣剑法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定,那人左手持刺扎地,一个侧身右手挥向祖涣的左腿,祖涣余光扫过,双腿腾空,剑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人的右手腕处,剑尖一挑,那人哎呦惨叫起来,峨眉刺坠地,心却不甘,左手再次袭来,祖涣当即一剑劈向他的左臂,一只残臂鲜血淋淋的被甩了出去。 “留个活口!”祖涣偏头喊道。 刘演点头,长矛挥动,院中一片混战,黑衣人仅剩下四个,他们面面相觑,体力也有些不支,不想再过多缠斗,急于脱身,能躲闪便躲闪,四处找寻空隙逃窜。 这时有人拍了拍郗遐的肩膀,郗遐扭头看去,却是卢琛,他便摆了摆手,笑道:“你又何必下楼来,总归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贼。” “过去搭个手,眼见着快要到宵禁了,大家也好各自散了。”卢琛说着已经顺手拿起一杆长矛冲进这场厮杀之中。 那个揭了面纱的黑衣人目光漾起一层波澜,倒退数步,匕首晃动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眼见着卢琛持矛刺过来,匕首晃眼的银光划过夜空,却不抵那矛的攻势,肩部被刺,他捂住伤口,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一跃跳到山石之上,东边家仆均已倒地身亡,手下另一人为他拖住傅畅,他趁势翻墙而走。 “不好!”祖涣大叫一声,不过再追无益,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已被傅畅和刘演捉住,他们双膝跪地,反手被缚,无法动弹。 那个断臂的人此时眼珠翻动,右手间一把匕首奋力丢出,直刺向祖涣。 傅畅挺身腾空跃起,单脚将那匕首踢开,怎料这股旋转风掉头便朝二楼窗口刺来,荀邃急忙拉开卫玠,雨轻被人一把拽开,陆玩抢步护在她的身前,匕首正擦过他的右臂,速度减慢,直插入桌案一角。 “啊,陆兄胳臂流血了。”卫玠惊叫道。 荀邃也靠过来,面露关切之色,“陆兄,怎么样?” “划得不深,无碍。”陆玩面色微沉,手捂住胳臂,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 雨轻当即捡起地上的碎瓷片,从袍子上割下一块布,贴近陆玩,扒开他的手,将布条紧紧缠绕在他右臂受伤处,打了一个结,眼前潮湿一片,心内自责万分。 也许刚才她就不该站在窗口,陆玩也不会为了救自己被飞来的匕首划伤右臂,想着这些,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我说了无事就是无事。”陆玩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雨轻一时怔住,缓了一会便抹掉泪水,语音含糊不清:“我只是被风沙眯了眼睛,才不是哭哪。” 院内,火光把四周照的甚是通明,那个丢匕首的黑衣人早被傅畅一棍打死,剩下的两个贼人目光接触时似乎在传达着某种讯息,还未等祖涣审问,他们相继咬毒自尽。 “祖兄,他们都是死士,看来有大事要发生啊,最近暗流涌动,洛阳城中居然来了这么多台面之下的人。”郗遐这时慢悠悠走过来,蹲身在尸首上来回摸寻着什么,又揭下他们的面纱,然后摇摇头。 “你在找什么?”傅畅将长棍扔到一边,拍了拍手,开口问道:“你不会是想在他们身上搜出什么来吧?”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各自散了。”郗遐起身,摊摊手,然后抬首往窗口那边望去,笑道:“他们大概刚才也被吓到了。” 傅畅点头,心上平添一丝忧虑,转身疾步上楼去,看他们大都无事,唯有陆玩手臂受了些擦伤。 再看那瘦小身材的小人正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打量着那把插在桌角的匕首,他随即就走了过来,轻轻拔出那匕首,笑问:“雨弟,你还好吗?” “世道兄,真是深藏不露啊!”雨轻歪头瞄了他一眼,便又趴在桌上,喃喃道:“平时看你温文尔雅的样子,没想到杀人时也是不眨眼的。” 院内一片狼藉,遍地尸首,触目惊心。 祖涣送走诸位好友后,面带倦色的走进父亲的书房,里面被人翻得很乱,竹简散在地上,一叠宣纸被风刮得到处都是,他环视屋内各个角落,凡是能翻找的地方都被翻过,不知他们究竟在找寻什么。 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渐渐显现,步履轻慢,祖涣转身一看,忙躬身行礼,道:“父亲回来了。” 祖逖微微皱眉,幽幽开口道:“道幼,可有受伤?” “父亲多虑了,就凭那几个小贼,怎能伤到孩儿?”祖涣抬首回道,不过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心道,“搅了我的生辰宴,确实可恼。” 祖逖顺手捡起那卷竹简,重新放回桌案,轻声道:“那就好,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可.......可是父亲.......”祖涣心中多有疑惑,问道:“他们究竟是来——” “罢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祖逖轻叹一声,他心中波澜起伏,但面上仍显镇定,笑了笑,又安慰祖涣几句,劝他快去歇息。 祖涣只得转身走开,心中谜团不知何时才能被解开。 清冷幽暗的天空中,弯月早已躲得无影无踪,几株古树,枝杈横斜,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树梢儿挂着的那片残叶,晃晃摇摇,秋风里夹杂着几人的谈话。 “主人派人传话,最近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暗中调查即可。” “咳咳咳——”有个人身受重伤,倚靠着那株古树,声音沉重,“今夜那拨人估计和我们是同一个目的,不过他们显然也毫无所获。” 忽然一个矮小的身影穿过街道,背后两把短刀闪着寒光,笑嘻嘻的望着另一个高大身影,“我早就说了,在那小子的生辰宴上不宜动手,偏偏你们都不信,如今可好,全都白白送了命。” “马后炮,啰嗦什么,等着被巡城的人抓呀!”那人厉声斥道,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黑夜中。 这个晚上,雨轻心情也是复杂的,一半是因为陆玩受伤,另一半则是因为这场刀光剑影的厮杀,这些谦谦公子们竟是如此杀伐果断。 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士族集团的凝固性和封闭性绝非一般之力能够渗透,而对于江南士族来说,他们在洛阳的地位也很是尴尬,也许这就是以后南北士族无法融合的关键所在。 后半夜竟淅沥淅沥下起雨来,雨轻把头窝在被子里,想了一些事便进入梦乡,许是折腾一天太累了,一夜无梦。 第三十四章 朱门紧闭论出身 蓬户陶公黯然伤(上) 第二天清晨,雨轻便早早地起了床,简单用罢早饭,带上一些自己临摹的字帖,与舅舅说了去陆先生府里学习书法,中午定会回来,左思点头答应,又给她一本新作的琴谱代为转交给陆机,然后雨轻欣然离去。 无论如何,昨夜陆玩右臂受了伤,虽然他已经说过无事,但雨轻终究还是有些担心的。 今日陆机并未出府,见雨轻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便要先检查这几日她的书法课业。 雨轻愣了愣,然后恭敬的双手送上临摹的字帖,小手扭绞着丝帕,不时用余光扫向四周,没有看到陆玩的身影,她心中多少有些怅然。 “雨轻,莫要分心。”陆机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加重了语气。 雨轻讪讪一笑,侍立在侧,不敢再出神。 他手里捏着这《子虚赋》麻笺帖,展卷细看,这是楷体书法,恬润婉畅,比先前笔力增强不少,他眼角余光瞥向雨轻手腕处那明晃晃的金手镯,微微一笑,“确实有些长进了。” “雨轻在书法上能有明显进步,还要多谢先生的教诲。”雨轻眸子清亮,轻抿粉唇,笑道:“先生,我看园子里的芦菔和蔓菁长势很好,估计过些日子就可以采摘用来做羹了。” 陆机摇头,喝了一口花茶,“这些哪里比得过莼菜羹的味美,洛阳每至秋季雨水也不多,全靠自家灌溉,那日季鹰兄过来,忆起家乡的菰菜、鲈鱼脍,甚是怀念。” “先生,江南人善制鱼乍,多选用鲤鱼,越大越瘦为好,春秋两季最适合作此鱼,可与五味脯一样味美吗?”雨轻不禁问道。 陆机微怔,片刻后略笑道:“你倒是研究起饮食来了,莫不是士瑶告诉你的,我这里正有些鱼乍,你若喜欢,待会儿回去时让小厮抱一坛子放在你车里就是了。” 雨轻淡淡一笑,不由分辩道:“先生,雨轻岂能白拿您家乡送来的鱼乍,今日过来带了一些自制的酥饼,先生可要好好品尝呢。” 其实这酥饼原是特意带给陆玩的,如今直接送与陆机,也算是一样的。 这时管事的走进来,躬身禀道:“那个叫陶侃的人今日又来了,主人可要见他?” 陆机敛容,摆手道:“一个区区伏波将军府里的舍人,也敢觍颜求见,即便孙彦才亲自前来,我也未必见他。” 雨轻对陶侃知之甚多,虽为东晋名将,但早期因出身寒门,不得重用,来洛阳求职,也是处处碰壁,如今前来拜见又是被拒,想必他此刻心情郁闷,难堪至极。 “先生,士瑶哥哥可在家?”雨轻一边放下那盒酥饼,一边笑问道。 陆机点头,沉吟道:“士瑶昨日受了点伤,彦哲(周彝字)刚去探望他,你也去吧。” 雨轻“嗯”了一声,便疾步走出去,远远就看到那管事的背影,多半是去回绝那名求见者。这时一名小厮已抱着坛子走过来,雨轻笑语几句,嘱咐他小心放到牛车里即可,那小厮便自去了。 这几个画面连在一起,雨轻心中不自觉想起陶母封鲊的故事—— 陶公少时作过鱼梁吏,曾经派官府里的差役把一坛鱼乍送给母亲,陶侃的母亲将送来的鱼乍封好交还给差役,并写了一封回信责备陶侃,身为官吏本应清正廉洁,不该私拿官府的公物送人。 陶母湛氏至贤,其子自然人品高洁,若能早遇伯乐,恐怕也不会大器晚成。 她走过游廊,从后花园穿过,便到了陆玩的寝室。 门虚掩着,雨轻蹑手蹑脚的趴在门口,偷偷朝里面看,一名婢女正在给陆玩换药,他脸上无甚表情。 坐在旁边的少年正捧着一卷竹简读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那名婢女估计是不小心触碰到陆玩的伤口处,他皱紧眉头,并无责怪,只是那婢女连忙赔罪道,“奴婢该死,请小郎君责罚。” 陆玩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她退下,那婢女双手颤抖着端起那盘换下的绷带和药瓶,安静的走了出来。 “嘿!”雨轻猛地跳了出来,笑道:“吓到你了吧?” 那婢女惊诧不已,待要施礼,雨轻忙扶住她,笑道:“士瑶哥哥最怕疼了,你可莫要自责。” 婢女听后笑了笑,然后就低首走开了。 “雨轻,你又在编排什么!”陆玩早就听到她的声音,淡淡地横了一眼,“彦哲,堂兄那个顽劣的学生来了。” 风吹起,衣袂飘飘,一个倩影移动到窗下,伸手把一个圆瓶子咣当放在案上,眸子斜睨,说道:“士瑶哥哥,你现下最需要的是用它来消毒。” “这是什么?”彦哲甚觉好奇,拿起那个圆瓶来回晃了晃,然后打开盖子一闻,惊道:“这是酒,好浓郁的气味?” “这不是普通的酒,它勉强可以叫做酒精,度数太高不能喝的,不过用它来清理伤口,倒是可以起到杀菌消毒的作用。” 陆玩微微蹙眉,侧头看了一眼雨轻被秋风吹得瓷白的小脸,问道:“又是哪个游方道士告诉你的?” 雨轻从窗口探过头来,微笑道:“肯定是你不认识的。”然后慢慢走进屋内,定睛看了看那个少年,然后目光移向他的身旁,一把宝剑赫然进入眼帘,她睁大一双妙目问:“这是你的剑?” “嗯。”少年点点头,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你也懂剑?” 她忽闪着那双灵活的大眼睛,微翘的睫毛扇动着,心道:“莫非这就是欧冶子铸造的湛卢剑?” “昔日欧冶子在松溪的湛卢山结舍铸剑,取名‘湛卢’,听闻此剑可让头发及锋而逝,铁近刃如泥,举世无可匹者。”雨轻说着施了一礼,笑道:“可否让我一观?” “当然可以。” 彦哲含笑着把剑递到她手上,抬眸望着她,似乎觉得女孩子应该不太喜欢利器才对,面前的这个女孩真是与众不同。 雨轻慢慢将剑拔出鞘,寒芒乍现,锋利异常。 “此乃仿品。”少年很是直爽,坦言道:“湛卢剑如今在我爷爷手中,我这把不过仿制铸成的,只是充当练武时的一种兵器而已。” 雨轻点头,赧然笑道:“仿品做的也很精致,足可以假乱真了。” “彦哲的爷爷随安西将军司夏侯大人西征了,眼下你自是见不到真品的。”陆玩淡淡说道,一手抚着受伤的右臂,垂眸看着一些字帖。 “哦。”雨轻小脸鼓成一个包子状,无趣的坐下来。 她看到棋盘里的棋子,便捡了一颗黑子出来,在彦哲眼前晃了晃,随意的把黑子从左手移动到右手,然后右手张开,黑子突然就消失了。 彦哲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这些动作,神色复杂:“怎么会这样?它怎么凭空消失了?” “这是魔法啊。”雨轻回头看了看陆玩,抬高声音:“它可是有咒语的,需要用意念来操控。” 陆玩用一只手翻开竹简,嗤之以鼻道:“不过是些小戏法,多半是故意转移注意力,或者手法速度快,并没什么稀奇的。” 雨轻起身,走过去将那竹简拿起来,俨然有些自傲得开始示威,“晚上在换药前,记得用这瓶酒精给伤口处消毒,不然好的很慢的。” 陆玩愣住,不过这是她的常态,若都要计较起来倒是没完没了了。 雨轻又慢慢的把竹简铺开,笑道:“你继续吧。”然后提裙离开了。 “士瑶兄,今日我算领教她的厉害了。”彦哲笑弯了眼睛,继续研究这个棋子消失的魔术。 陆玩却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卷竹简拿反了,如何继续读下去? 秋日下的铜驼街,熙熙攘攘,两侧商贾云集,寸土寸金,这里是洛阳城楼苑台阁最密集的地方,也是诗酒逐欢、弦歌呕哑之处,郗遐他们就经常来往此处的酒楼,士族子弟随处可见,真可谓‘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陌上集少年’。 雨轻刻意命车夫赶着牛车从这条街回左府,虽然远了一些,但闲逛一番这热闹的城街也是不错的。 到街前转角处,雨轻刚要放下车帘,就见前面有一滩水泼在地上,有几尾黑鱼从盆里跳了出来,不停地摆动着尾巴,空盆子也倒扣在地上。 卖鱼的小伙儿似乎摔了一跤,面色很是难看,呆立在旁边的黎色长袍男子拿出一袋钱来,声音颤颤的说:“我只有这些。” 男子弯腰递给他,他伸手接过来,掂掂钱袋,又扔回到男子手里,冷笑道:“就想拿这几个铜钱打发我,你当真看不见,我的右腿已经摔伤站不起来了,还有那一盆子活鱼,你让我怎么给店家交待?” 雨轻暗想:这个卖鱼的人分明就是碰瓷,嫌给的钱少,又看见人家老实就耍无赖,遇到这种人要么无视他,要么鄙视他忽略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要么就和他比比谁更无赖,让他知难而退,再也不敢嚣张,显然这个老实巴交的男子被坑上了还不自知。 第三十五章 朱门紧闭论出身 蓬户陶公黯然伤(中) 牛车停下,雨轻从车上跳下来,大眼瞧着蹲在地上不起来的小伙儿,靠近他,嘻嘻笑道:“来让我瞧瞧你伤到哪里了?”说着右手顺势点起火折子,朝他脑后的头发烧了一下。 那卖鱼的忽然闻到一股焦臭味,脑后火烧火燎的,他伸手去摸,烫的他当即跳起身来,将手贴近积水的地面冷却一下,扭头就要发怒,不想牛车旁的几名小厮已经走上来,目光凶狠的瞪着他,这卖鱼的倒变脸的快,麻利的把几尾黑鱼捡回盆里去,双手又在屁股上抹了两把,端起一盆鱼径自走开。 “多谢姑娘为在下解围。”那男子躬身施礼道,这身衣袍上早已被溅了许多脏水,本来黎色就是暗色调,现在他多少显得有些窘迫,“在下姓陶,名侃,字士衡,初入洛阳不成想——” 他的话突然顿住,目光投向不远处角落上的一包药,大概是刚才撞上那人时拎在手里的一包药也被同时摔飞,药材散落一地,他甚觉可惜,弯腰想要拾起又觉无用,怔了一会,才稍显落寞的开口道:“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雨轻当即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锦袋,把里面的几块金子都塞到他手上,微笑道:“不要拒绝别人的善意。” “可.....可是......姑娘......”陶侃欲言又止,望着她重回到牛车上,他再次深深施了一礼。 车轮辘辘,雨轻掀起帘子回头望了望,那人还呆立在那里,单薄的粗葛衣袍被秋风肆虐的吹动起来,这个洛阳城有时就是那么冷漠,让人不知所措。 此时左思府上几个姐妹淘正说说笑笑,小白还在院中踱着步子,任庾萱怎么唤它,它都不回头看一眼。庾萱噘嘴,笑嗔道:“都是雨轻惯坏了小白,我还好心给它带来一些新鲜的牛里脊呢。” “可小白根本不领你的情。”羊嵘快言快语,挣开了庾萱的手,抢过那剩下的一块酥饼,美滋滋的吃起来。 庾萱好久没来,这一过来就带上了荀宓和羊嵘两个小姐妹。 “郗玥今日随母亲出城散心,所以不能来了。”左芳轻抿一口茶,拿手帕擦拭唇角,又看了看荀宓,她正拿着雨轻平日里的涂鸦之作,便凑过去笑道:“荀姐姐,雨轻说这是蘑菇菌种培养步骤,叫什么多孢分离法的。” “哦,蘑菇也能自己种植吗?”羊嵘惊问道,立马放下半块酥饼,擦了擦手,也拿过那张图看了一下,不过里面尽是一些交叉的线啊,歪歪斜斜的小字,还有一些四不像的蘑菇头,不知画的是什么。 荀宓轻声道:“自制菌种,闻所未闻。” “世道表哥和郗哥哥今日都去金谷园了,”庾萱托着腮帮子,也不再看那个所谓的步骤图,喃喃道:“他们说要去听绿珠吹笛,真不知道她吹奏的如何好?” “知世,你那首《在水一方》也不错啊。”羊嵘继续拿起那半块酥饼,啃了一小口,嗤笑道:“曲子不错,词也好,就是唱出的声音实在不敢恭维,还好我睁开眼听你唱,不然我会以为我进了鸭圈。” 庾萱小脸涨红,轻声埋怨道:“我已经很努力在练习了,雨轻说过,声线不好也不影响唱歌的,最重要的是持之以恒。” “精神可嘉。”羊嵘拍拍她的肩膀,向左芳笑道:“不过雨轻怎么还不回来?” 金谷园内,赴宴之人甚多,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琴瑟悦耳动听,舞姬们争奇斗艳,宾客们有时把盏言欢,有时敛容沉默,某人脸上那抹促狭的笑意已经收起来,冷峻的五官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平静,推开酒盏,借故走出这间喧哗的大厅。 几个人正徘徊在清泉水边,这时有人往倒映着他们人影的水面上扔小石子,水面上还出现了一圈圈的波纹,紧接着一阵大笑,“你们几个躲到这里来了,就留下道玄兄一人在厅上枯坐。” “思悛兄,我们只是不想打搅道玄兄和那张公安谈话而已,你又是因为什么才溜出来的呢?”郗遐做了个朝他扔石子的假动作,江惇却反应性的躲闪一下,防范他的偷袭。 傅畅堆笑着走了上来,开口问:“公安(张舆字)与道玄兄还在聊洛阳令之事吗?” “嗯,不过公安兄似乎话里有话。”江惇神色一肃,开口道:“张司空和乐令心中各有人选,一时难有定论。” 郗遐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说道:“扬州人士戴若思近日拜见了赵王,听叔父说赵王准备起用他,你说这些江南人会不会也盯上了这个位置?” “琅琊孙俊忠,才是赵王首推之人,那个戴若思能够出入赵王府,不过就是赵王看在着作郎陆大人的薄面上略施小恩惠,同时也能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江南士人倒是想担任这等要职,不过机会太过渺茫。”傅畅慢慢说道。 “世道兄真是看得通透,不过怎么就看不出张舆葫芦里卖的药呢?”郗遐淡淡一笑,凝视着他。 傅畅微怔,沉吟半晌,开口道:“你是说他在故意给我们传递一些错误的信息,给有心人听去,自然暗地里的动作不会少,当局面失控时,张司空就能获取最后的利益。” “说得没错。”郗遐拉住江惇的胳臂,坏笑道:“刚刚你就坐在张舆身边,他还和谁聊天来着?” “呃.......这个.......容我想想。”江惇苦笑着思忖一阵,忽地想起一人,“石超。” 石超乃是石崇之侄,也在席间。 “是他?这倒更有意思了。”郗遐心想,石崇与赵王司马伦早有嫌隙,近来他又常与潘岳等人向齐王司马冏频频示好,如今下这盘棋的人不急,凑过来看棋的人眼见就要按耐不住了。 江惇似乎也悟出来一些关键点,当看到一袭浅黄衣裙的女子走来时,他们三人便又转换了一个话题。 “那位红珠姑娘刚才为王瑶谨斟酒时,想是失了神,酒盏里的酒溢出来,她竟不知,脸红晕一片,跪地不迭的告罪,王瑶谨面有愠色,幸而一旁的青珠姑娘过来打圆场,这事也才过去了。” 郗遐不禁笑了起来,“思悛兄真是观察入微,这梓泽之内曾有七珠,今日仅有红珠和青珠二人登场,多少有些冷清,至于其他舞姬皆是俗物,怕是难入世道兄的眼啊!” 傅畅笑而不答,待那名女子走到他们身前,略福了一福,笑道:“绿珠姐姐来了,各位小郎君何不回厅上听曲?” “莫非你就是绿珠口中所说的那个徒弟?”江惇抬眸打量了一下她,若有若无的笑容始终荡漾在她的脸上,娇柔的身姿像是一朵风中芙蕖,有些不俗的气质。 女子含羞道:“奴婢叫缃儿,蒙绿珠姐姐垂怜,悉心教授奴婢吹笛已有数月。” “改日可吹上一曲,能做绿珠的徒弟,想必也非一般俗流。”郗遐开口道,然后抬头看了看那射下来的阳光,笑问:“为什么晴天里的云彩是白色的?” “这是什么问题?”江惇好奇的也仰视了一下天空。 郗遐想了一阵,犹豫道:“她说我们看到物体的颜色都是由于它反射的光的颜色不同造成的,就像那个万花筒。” “这会儿想起她来,是不是说明你又该努力宣传一下那个足球比赛了?”傅畅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哂笑道:“宣传大使?好大的官衔啊!” 郗遐不由得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一脸苦恼。 他们走在前面,缃儿跟在后面,垂首沉思着,他们说的话她自然听不明白,不过那个万花筒又是什么稀罕物,还有什么足球比赛,这些士族子弟的爱好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另一个院落里,几个小姐妹还在争相谈论着王毓的那件事,惜书和怜画陆续提着食盒走过来,一碟碟精美的菜肴端上桌,分外惹眼的便是那盘鱼乍。 “这是陆先生送与我的,大家一起尝尝鲜吧。”雨轻挨着庾萱坐下来,笑道:“不知几位姐姐要来,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鱼乍。”荀宓用筷子夹起一块,尝了一口,点头道:“味道甚好。” 羊嵘也尝了一口,眯起眼睛,摇头道:“可惜了,如此美味,毓姐姐和玥妹妹是吃不到了。” “方才听你们提起毓姐姐正苦恼着,多日未出门了,究竟为了何事?”雨轻喝了一口豆粥,抬眸细问。 庾萱啃了一口胡饼,白芝麻还黏在唇角,她来不及擦拭就扭头告诉雨轻,“县侯夫人(王毓之母)前几日去张司空府上拜访,对张老夫人的孙儿甚是喜爱,欲有联姻之意,不想张老夫人以此事需要回禀老爷为由,婉拒了她的好意,想必当时县侯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毓姐姐为此事烦恼多日。” 第三十六章 朱门紧闭论出身 蓬户陶公黯然伤(下) “张家的那个小郎君我是见过的,有些腼腆。”桌旁有几名小厮正在炙肉,羊嵘接过左芳递过来的一串炙肉,轻轻吹了吹,咬了一小口,咀嚼几下,然后继续道:“不过那次见他言辞凿凿的与人争辩,也是很厉害的,荀哥哥当时就甘拜下风。” 庾萱这时也喝起豆粥来,眨眨眼睛,想起一事,笑道:“对了,他有一次还把玥姐姐气哭了,说她连白海棠都未见过,如何能品出海棠之风雅,亏了郗哥哥不在,不然肯定又是一场风波。” 左芳又递给雨轻一串炙肉,抿嘴轻笑道:“其实我看张家小郎君还算行事谨慎,从不张扬,大有张司空之风范,不过若有人故意寻他的麻烦,他定会让那人自食恶果,所以自然也无人敢触怒他了。” “可玥姐姐没有招惹他吧?”庾萱歪头问道。 左芳并未回答,羊嵘放下筷子,笑道:“还不是因为郗哥哥先招惹人家的,玥妹妹那天偏偏又撞到人家身上了,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张家小郎君算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吗?”雨轻托着腮帮子自语道。 荀宓靠过来,悄悄问道:“温室大棚是何物?” 她这么一问,旁边的庾萱和羊嵘都拿目光望着她,雨轻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想了一会,笑道:“一种玻璃温室,适宜植物生长,能够控制温度湿度和光照,就像培育蘑菇就需要这种温室大棚,不过先要造出毛玻璃才行。” “毛玻璃是不是........就是那种从西域来的琉璃,我见过一次,晶莹剔透,像五彩斑斓的冰一般。” 羊嵘说完,雨轻笑了出来,“类似吧,不过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总之这个制造过程是很复杂而艰巨的,能不能造得出也是另说呢。” “我很期待。”荀宓微微一笑。 几人正在说话,左媛这时朝这边走过来了:“姐姐,母亲有事叫你呢。”她近日染了风寒,卧床几日,今天气色才好些,看到这些姐妹,便说了会闲话,然后和左芳径自回东院去。 用完午饭,姐妹几人也各自回府,临行前还相邀她们过几日去城郊观看足球比赛。 申时已至,惜书步履匆匆走进书房,将书信递与雨轻,然后自己站立一侧,小声道:“雨轻小娘子,今日他们的队服已经赶制出来了,怜画已经去绣坊取了,队徽也是按照图纸上画的样子绣制出来的。” “嗯。”雨轻展开信纸,略看几行,皱紧眉头,太子司马遹自上月伤寒后虚烦不得眠,细想来古人的压力不比现代人少,何况在贾后监视之下的生存如何能够心神安宁? “惜书研磨。”雨轻淡淡说道,已经伸手拿过来一叠左伯纸,单手支颐,一缕午后的阳光洒进窗子,斜斜的映在云母屏风上,仿佛瞬间笼罩在耀眼的金粉下,幽静的室内,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雨轻想起前世里看到的有关治疗失眠的中药方子,有这样一个方子比较特别,是来自宋徽宗时期的《圣济总录》:酸枣仁三两,麦门冬一两,地骨皮一两。将它们搅拌成粗末,混匀,每次用上一点,加上三片生姜水煎取汁服用。 她笔下的小楷娟秀古雅,寥寥几行说尽宽心的话语,好似‘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附上药方一剂,但愿能缓解他的失眠状况。 惜书探过身瞧了一眼,笑道:“雨轻小娘子真是博学多才,连医书都涉猎了。” “偶然想起的一个方子,”雨轻手中拈着毛笔,沉吟道:“失眠多是心病,这些人大都追求完美,对人对事不允许自己犯错误,遇到压力硬撑着,久而久之就睡不着了。吃再多的药总是无用,心病还用心药医。” “那么这个药方岂是也无用?”惜书不解。 雨轻倒也是摇了摇头,“也并非全无用处,吃药其实是心理作用,潜意识也可以影响人的身体状况,但是这些并不绝对,只能说有时候对有些人有效,不是所有时候对所有人都有效。” 惜书微微愣了愣,随后笑道:“这也算是‘自我安慰’了,雨轻小娘子不是常说‘精神大于物质’,此理与之相通。” “好个聪明的丫头。”雨轻笑着望定她,“悟性高,心也细,不愧是墨瓷姐姐选中的人。” “雨轻小娘子又在夸惜书了。”怜画这时与香草梧桐正经过窗下,她们手里还捧着一些新制的队服,步子加快,旋即进屋去,将队服搁在案上。 怜画上前开口道:“雨轻小娘子,我与香草她们已经把队服取回来了,一套是黑白粗条纹衫,一套绀青衫,总共二十八套,剩下的都交给阿杰去统一分发了,这两套请你过目。” 雨轻抚摸着绣在上面的队徽,黑白条纹衫上绣着的是双鹤衔旗,绀青衫上绣着的则是四叶草,绣工精致,她点头笑道:“这项任务办的不错,大家都有赏。” “谢谢雨轻小娘子。”怜画朝着香草她们挤眉弄眼,似乎还有事情要禀报。 香草笑了笑,看着桌边那碗黑芝麻糊,又嗅了一下那股浓郁的芝麻香气,还没等她开口,雨轻就笑道:“墨瓷姐姐前日让小厮磨了许多黑芝麻,厨房里早就给你们几个贪嘴猫预留下好几碗。”雨轻早就猜透她们三人的心思,手指戳了一下香草的小脑门,笑嗔道:“快去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香草她们听了立时欢喜,转身就要出去。 “怜画,你别忘了,一会回来继续练习算账册。”惜书忙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嗯嗯。”怜画连忙挺起胸膛,用力点了点头,“学习算账多日了,我已经找到了窍门,绝对不会让雨轻小娘子失望的。”说着提裙匆匆离开。 雨轻笑着摇了摇头,怜画也算是机灵的丫头,就是平日里缺少稳重,有些泼辣,而梧桐性格内敛,太过安静,香草却活泼,不过总爱凑热闹,好奇心太重未必是好事。 临近足球开赛,去察看一下布置好的场地尤为重要,场地的各项事宜大都交与薛昀负责,费用大都是雨轻自己承担,不过薛昀也额外出了一份,他对足球比赛的前景很是看好,所以这次他也是精心安排每个环节,以免到时出任何差池。 场地就选在左家在城郊的一处庄子附近,这里景色宜人,雁声远去,几辆牛车停在庄子外。 此赛场地上所画的线是完全按照图纸上的比例,近乎模仿英超曼联的老特拉福德球场的设计,东看台、北看台和西看台上均用缎带装饰,西看台主要是女眷聚集之处,两侧均有漆屏和帘子遮蔽,很是雅致。 “明日清晨我便会命小厮运来茶果点心,还有酒水,球队的入场通道就在那边,这边是替补席........”薛昀在旁一直说着,伸手指向各处,很详细的讲解各个流程,雨轻漫步在前,时而点头,心中对薛昀的统筹能力还是认可的。 第三十七章 赛场内南北角逐 陈留郡四面埋伏(一) 郗遐却已坐在北看台上,目光随着雨轻的脚步移动着,袍袖微微飘拂,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宛若湖面上的涟漪,伸手拈住一片在风中缓缓坠落的落叶,玩味的笑道:“雨轻,你说落叶都是背面朝上,也跟那个‘重力’有关?” 雨轻微笑,“宣传大使真是爱上格物学了,不过你刚才坐错位置了,北看台是贵宾席。” 郗遐起身,将落叶随意抛向空中,走过来凝视着她,笑问:“我这宣传大使的待遇是不是应该提高一下?” “明日你可以找贵宾商议,我是不介意的。”声音清甜,黑眸闪动。 薛昀随之一笑,指了指那边,道:“难不成你还要去争抢那个贵宾席,这个位置多半是留给荀兄无疑了,不过你若执意想坐,他大概会让与你的。” 郗遐摇头,伸出手指在雨轻前额上轻轻弹一下,笑道:“你这机灵鬼,总是设圈套诓我进去,明日我就摘了这宣传大使的头衔,看你到时如何?” “哼。”雨轻不再理睬他,站立在这空旷之地,徐徐秋风吹过,她顿觉神清气爽,一切就待明日了。 林道间,三辆牛车平稳驶过,雨轻所乘的牛车忽地一下停了下来,她撩开车帘问过车夫才知原来是车轱辘坏了,得重新换才能继续行驶。 这时郗遐在前面招手道:“何苦等在这里,与我同乘一辆即可。” 雨轻见暮色将近,不宜久待郊外,便直接坐上郗遐的牛车,薛昀的车子还是跟在后面。 虽然与郗遐相熟已久,但同乘一辆车还是第一次,雨轻见他那么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便伸手拿出一块玉佩,在他眼前慢慢晃动,口中道:“你就这样倒向后方,眼睛闭上,身体放松.......” “你在做什么?”郗遐一把抓住那块玉佩,微嗔道。 雨轻含笑道:“这是——” 话未说完,就被郗遐捂住嘴,然后他就从车窗口探出头去,她也好奇的偏头朝外望。 前面不远处尘土飞扬,嗒嗒嗒马蹄声响起,郗遐剑眉皱起,深邃的眼眸透出一种凝重的光,当即喝道:“停车!” “怎么了?”雨轻讶然道。 郗遐不答,下车前倒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戏谑道:“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嘁,”雨轻扭过头去,小声道:“你自去便是。” 薛昀的牛车也停下来,他跳下马车,跟着郗遐的脚步,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只望见许多马匹正由几个人牵引着朝城西门而去。 郗遐轻身跃起,脚踩马背,紧跟着朝那人后脑勺飞踢过去,那人惨叫一声趴倒在地,郗遐单脚踩着他的侧脸,俯身笑问道:“这些马你们是从何处运来,又要贩卖到哪里去啊?” “小的不知。”那人双手用力想要挣开那只脚,无奈挣脱不开,只得暂时服软,苦笑道:“小的只是听主人的差遣,别的一概不知,还望公子莫要为难小的。” 旁边那厮却抄起家伙就要打过来,郗遐一个后空翻,瞬间捡起一两个石子朝他双腿掷去,那厮陡然跪地,还未回神就被郗遐扼住脖颈,他声颤,“公子,我家主人就是让我们将马匹带到城西去,别的我们也不敢问啊。” “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郗遐单手钳住他的喉咙,目射寒光,贩马贼见得多了,只是这些不是普通的马匹,想到此处手的力度加大,那人差点无法呼吸,手臂胡乱摇晃,越挣扎越逼近死亡。 被重重踢到一边的人忍不住喊了出来,“这是我家主人命我等从军营偷出的战马。” “贩卖军马是死罪,我看你家主人活得不耐烦了。”薛昀疾步奔过来,厉声斥道,“不想死的话,还不快说你家主人是何人?” “孙会。”那人叩首哀声道。 郗遐这才松开了手,沉吟道:“孙俊忠的儿子,就是那个面貌丑陋,像个下等的奴仆的蠢材,早就听闻他常与富家儿子在城西贩马,果不其然,只是不知贩卖军马这一项罪名,他孙俊忠(孙秀字)有没有能耐遮掩过去了。” 薛昀走到他身旁,低语道:“要不要把这些人绑送到衙门去?” 郗遐摇头,招手唤来几个小厮,命他们把这些马匹牵回附近的军营去,然后侧身对着薛昀笑道:“不必。” 薛昀耸了耸肩,见那三两个贩马的小厮早已跑远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径自坐回牛车上去。 雨轻见郗遐已然回来,便放下车帘,方才微微看到一些,原来是几个贩马走卒,撇了撇嘴,郗遐跳上牛车,掀帘笑问:“方才你拿着玉佩在我眼前晃动不停,这是何意?” “催眠。”雨轻淡定的说道:“可以走进你的内心,探知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郗遐坐在一边,微闭双目,思考着一些事情,过了片刻,他才喃喃道:“人生在世,最难看透的就是人心。” 雨轻只当他是不敢尝试被催眠,故作深沉,一笑而过,她的全部注意力还是放到了明日的球赛上,激情绿茵,热血足球,脑海中快速闪现出世界杯的精彩画面,久违了,这场视觉盛宴即将拉开帷幕。 晨风微微吹来,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叶子滑下来,欢快地跳跃着。山雀原本叽叽喳喳的落在枝头,当一辆辆牛车陆续驶出城来,貌似惊动了它们,纷纷展翅飞往别处。 不时有沿途的行人停足观看,这样大的阵仗并不多见,牛车两侧还跟着各家随行小厮,络绎不绝的车辆已经将这并不算宽阔的道路铺满了,人头攒动,甚是热闹。 村夫们远远望着这些士族们的牛车从眼前一一经过,惊叹之余却不免有些疑惑,今儿并不是什么佳节,全洛阳城的豪门显贵的公子却都出动了,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件一般,他们平头小百姓哪里知晓其中的缘故。 不过他们至少明白一点,这些士族子弟平日里甚是自傲,连皇亲国戚都未必看在眼里,如今能请得动这么多士族子弟的人,定是一位厉害的人物。 大约已至辰时,贺昙已然到了球场内,四处张望着,只有少许的关中士族子弟抵达,当阳侯之子杜綝和京兆安城侯之子韦牧。他们二人也正向这里望过来。 贺昙便施了一礼,心中暗道:以弘农杨氏为首的关中士族,自杨骏被夷三族后,河东裴氏子弟从此也深居简出,看来关中士族是要沉寂一段时间了。 这时他们二人含笑走来,各自施礼,寒暄几句,便朝看台走去。 须臾,贺昙看见顾毗正朝这边走来,他就迎上前去,笑道:“子治兄(顾毗字),今儿还真是热闹啊。” “嗯,这场面在平时也是少见。”顾毗说着又张望一番,问道:“士瑶兄怎么还没来?” 远远的望去,牛车一辆接着一辆,已经排成很长的队伍,根本辨不清是哪一家。 他苦笑着摇摇头,“罢了,他一向不喜热闹,估计不会太早到的。”然后就和贺昙一起走向东看台。 靠近一株古树下的两辆长檐车略停下,一只小獐子误闯入这道路间,又惶恐逃窜出去。 前面车内之人正是王秀,只见他手持玉柄麈尾,敛容道:“今日出城又不是畋猎,罢了,走吧。” 后面那辆长檐车紧跟其后,坐在车夫身边的小厮口中喃喃道,“麇肉味美,可惜了。”说着就被人从后面砸了一下脑袋。 他扭头看去,只见一身雪青色长袍的少年正拿着一卷竹简,笑着摇头,“你呀,此时还有心思想这些。” 那小厮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小郎君,你方才没有看见,那只野麇甚是健硕,想必作炙肉也是极美的。” “野味虽好,到底不如苏州的莼菜羹鲜美。” 少年微笑,向外望去,北方的秋天总是显得有些萧条,干冷的风让他还不能很适应。 这车上的少年正是有‘江东步兵’之称的张季鹰之子,张珲。 他也是前几日从贺昙口中得知城郊举办足球比赛之事,今日过来凑个热闹,不过心中对这场比赛还是满怀期待的。 西看台处,帘随风动,里面欢声笑语,女孩子们还是多少有些羞怯,郗玥大胆些,时而探出半个脑袋看向绿茵场,然后就被羊嵘拉了回来,笑道:“你心急也没用,人都没来齐。” “雨轻,你今日有些不一样呢。” 庾萱仔细瞧着她,确实与往日不同,只见雨轻梳着单螺髻,发间小小的珠花倍显清雅,一身藕荷色衣裙,袖口处绣着淡雅的兰花,微含着笑意,静静的端坐在那里,心中却是兴奋异常。 第三十八章 赛场内南北角逐 陈留郡四面埋伏(二) 羊嵘也贴过来,眼睛笑成一条缝,“今天是雨轻妹妹的主场,操控全局的真正幕后之人,稍作打扮那是理所当然,任天地间有多少精华灵秀,都难以生出如她这般的女子。” 王毓轻拍了一下羊嵘的后背,笑道:“知世曾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我想大致就是如此了。” “嗯。”庾萱点头,挽着雨轻的手,偏首看向郗玥平展开的那张左伯纸,上面写有几行诗句,她不由得念出声来:“散怀山水,萧然忘羁,秀薄粲颖,疏松笼崖.......” “真是好诗。”郗玥看看雨轻,“你真是才情了得,难怪左太妃如此疼爱你,只怕连东看台的那些小郎君们也要被你比下去了。” 雨轻婉然一笑,这诗并非自己所作,实乃东晋王徽之作的兰亭诗一首,自己信手所写,不料被甜甜拿来品读,又传至郗玥这里,如果王祷在场看到这首诗,不知他会如何评价自己的后人呢? 左芳已经看到陆玩和卫玠他们朝东看台去了,便拉了拉雨轻的手,笑道:“今儿没有雨弟,他们该甚是想念了。” 雨轻含笑不语,因为自然有人会站出来澄清此事,但还是希望祖涣他们心里落差不要太大。 甜甜和惜书站在一侧,怜画却和丹青涂鸦在一角落下着五子棋,毕竟球赛还要再等上一阵子才会开始,其他小丫鬟们也都探头在看这样有趣的棋子游戏。 东看台处,郗遐坐在祖涣旁边,吃着花生,漫不经心的看了看桌上摆放着的各色点心水果,还有一些酒水,不觉笑道:“薛兄真是不辞辛苦啊,还在忙碌呢。” 不远处的薛昀正在指导着一些小厮,待会开赛后从何处走进走出,不可影响到比赛诸如此类的告诫,总之很像是府里管事的人站在场边训话。 “陆兄,雨弟今日没和你一起来吗?”祖涣等了一会,并未看到某人的身影,有些失落,终于忍不住问道。 陆玩饮了一口茶,哂笑道:“雨弟并非是我族弟,而是堂兄收的一名女学生。” “女学生?”祖涣错愕,睁大双眼,问道:“你.......你说雨弟是——” 郗遐顺势把一颗红枣塞进祖涣口中,坏笑道:“祖兄眼力不济,认错也很正常。” 卫玠本来喝了一口花茶,口齿间还残留着些许菊花香,不想听到此话,唇角的笑容瞬间僵住。 忆起登山初遇的情景,当时他就觉得有些面熟,不想真的是那个规劝过他的丫头,他心中暗喜,自经历山洞遇险之事后,他就越发佩服她,早前规劝他强身健体本就益处多多,他岂会生怨,正愁再难遇到她无法当面致谢,却不想因缘际会,她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郗兄应该早就知晓了。”顾毗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拨开一颗花生,点头道:“着作郎陆大人书法造诣极高,想必他的学生也是天赋异禀。” “子治兄莫要夸她。”陆玩扶额苦笑。 一旁的周彝附和笑道:“我可是见识了她的厉害,连士瑶兄都怕了她,那个叫什么.......” 他想了想,斜睨着那盏酒,眼神豁然变得明亮起来,说道:“酒精,对,就是酒精,可比这种酒味道浓多了,根本不能喝的,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郗遐已经见怪不怪了,继续看向球场那边,两支队伍的球员已经开始做热身活动了,薛昀还在与两名裁判沟通着什么,时不时伸手比划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姿势。 “她叫雨轻,是左太妃的养女。”祖涣重复着陆玩的话,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刘演推了推他的胳膊,笑道:“你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愿意去想罢了,登山时,还有生辰宴上,她可是处处流露出女儿之态,你不会觉察不出来的,只是继续装糊涂想要亲近她而已,不是这样吗?” 祖涣面色红晕,心底的事就这样被人揭穿开来,总是难为情,便轻咳一声,摇头道:“始仁兄,君子非礼勿言。” 然后目光投向别处,心里却起伏不定,眼角的余光总是时不时瞥向西看台。 他们交谈间,坐在顾毗身旁的少年正低头猜想着这场足球比赛的主办人大概是谁,想来应该是和傅畅荀邃他们关系要好的朋友,不过就在刚才的一番谈话里,他似乎联想到一些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奇怪的想法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得到了验证。 后面有人拍了一下贺昙和顾毗的肩膀:“两位公子可否借过一下?” 原来是张珲跑过来开个玩笑,贺昙回过头,倒是显得开心:“你怎么才来?让我好等啊。” 张珲未答话,只是朝旁边的几位施了一礼,又看了看郗遐,略笑了笑,然后才坐下来,开口道:“牛车在外面都开始排起长队了,更何况刚才在路上意外出现一只野麇,车子还停了一会。” “傅兄和荀兄已经到了,不过在那边和江兄商议着什么事情。” 这时王秀和温家兄弟笑着走过来,向陆玩他们略施了一礼,然后挨着郗遐坐下。 郗遐斜睨着赛场的南边,喝了一口茶,将手心里的剩余瓜子丢在桌上,便起身笑道:“腿都坐麻了,我去薛兄那里看看,瑶谨兄,要不要同去啊?” 王秀抛来一个犀利的眼神,嗔道:“对端茶倒水的人,你也要去嘘寒问暖吗?” 郗遐摊开手,嘴角扯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瑶谨兄不愿承认的亲戚,我倒是对此很感兴趣。” “你.......你真是个无赖!”王秀眸光寒栗,“待会堂兄(王祷)就会来,我看你还能不能这般得意?” 郗遐听后哈哈笑起来,拂袖而去。 西看台这边又来了许多小姐妹,荀宓和江菀,还有柳家三姐妹,谢家女儿,阮家女儿,龙亢桓氏之女等等,大家有说有笑,那张左伯纸现在又不知传到哪里去了,风挑逗般的吹拂着帘幔,一群少女们的娇憨姿态尽收有心人的眼底。 赛场球门区,几个少年正聚在一处聊着天,当其中一人的言辞有些过激时,一只手臂已经搭在他的肩头,这般挑衅他自是不依。 “何必动怒,你看任兄还在与张舆周旋着,可看出他脸上有半点不悦?” 这时候听得郗遐的话,江惇却又转过头来,蹙眉打断他的话,“任兄也不用白费力气了,那个张舆哪里是听得进别人话的,我昨日就碰了一鼻子灰,又不能告诉父亲,如今也就同你们说说罢了。” “我看孙秀未必当得了洛阳令。”荀邃凤眸微眯,淡淡一笑,“石超嘴不严是出了名的,齐王那边已经有推荐的人选了,至于乐令这边就不好说了,成都王毕竟是他的女婿,他总是要顾上一顾的。” 傅畅肃然开口道:“孙会贩卖军马之事可大可小,根本影响不到赵王,我只怕琅琊那边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这几方势力都来搅局,张司空到时也未必收拾的了。” “贾后岂能让他们轻易得逞,这洛阳令贾模是不会松手的。”郗遐目光扫向东看台处的一众小郎君,笑道:“不知这大河队和长江队哪个能获胜呢?” “何为大河队?长江队?”江惇满脸疑惑。 傅畅伸手指了指那边的两支球队,含笑解释道:“那身穿黑白条纹衫的球队叫做大河队,穿着绀青衫的球队就叫长江队。” 听他这样说,江惇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岂不是南北之争了?” 黄河在古代称为大河,这样一来的确变成了南北之间的抗衡,雨轻当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不过秉持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更深一层的意义就是通过团队精神,加强南北团结,只有这些士族子弟意识到彼此合作的重要性,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才能共存。 “足球只是一项运动而已。”郗遐之前听她说了一些有关足球精神的话,他倒是大抵有了个概念,“足球是圆的,什么结果都能踢出来,所以根本没有必要一场论输赢。” 荀邃回味一阵,问道:“道儒兄和阿龙兄可都到场了?” “连子谅兄都未到呢。”江惇笑道:“他们总是神神秘秘的,半场休息的时候他们能到就不错了。” 第三十九章 赛场内南北角逐 陈留郡四面埋伏(三) 傅畅望见东看台上已坐满了人,薛昀还时不时亲自送些瓜果过去,俨然已经成了东道主,雨轻自是不便露面,一切事宜全权都交与薛昀负责了。须臾,便笑道:“我们也该回看台了,不然薛兄就要过来请我们了。” 荀邃点头,郗遐仍搭在江惇肩上,好像要欺负他一般,傅畅笑着摇头,和荀邃走在前头,说着球队的队员如何之类的话题。 “思悛兄,听说你都开始议亲了?”郗遐斜睨着他,笑问。 江惇不答,没好气的推开他的手臂,就要走开,不想身后传来一句玩笑话,“思悛兄,你是不是早已心有所属了呢?” “郗遐,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江惇无奈,轻叹一声,“我都有些同情郗叔叔了。” 郗遐眼眸微眯,似笑非笑,走至他身前,侧脸说道:“该不会是那位缃儿姑娘吧?” 江惇立时沉下脸来,伸手欲要拽住他,不料他脚下轻功了得,飞速穿过人群,一晃便消失了。 东看台上一时间沉寂下来,陆玩拿着那张左伯纸,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薄唇微微上挑,扬起一抹慵懒的笑意,心道:“写诗倒是进益了。” “这是谁写的?”卫玠惊问。 张珲抬眸笑道:“刚刚我去场边走了走,在地上捡的,可能是随风吹过来的。” “难不成咱们这里还隐藏着一位大才子?”祖涣笑道。 刘演想了一下,说道:“或许吧,毕竟今日来的人很多,真正有才华的人大都不喜张扬的。” 这时一个丽影已然出现在陆玩身前,月白葛衫暗青裙,双螺髻斜刘海,一双迷人的月牙眼,她躬身笑道:“雨轻小娘子叫我送来这个。”说着递上那锦袋。 陆玩抬眸,却是雨轻的贴身侍婢甜甜,他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望远镜,她竟想的周到。 “望远镜,看球赛正需要这个。”卫玠笑道。 陆玩手臂上的伤并未完全好,就随手给了卫玠,说道:“你们拿去用吧。” 卫玠也知他手臂有伤,便不再推辞,与祖涣他们轮流使用这个望远镜。 巳时二刻,阳光照射在这片赛场上,两支球队赫然立于赛场中央,一一握手后,裁判通过掷铜板决定了发球权,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阿杰和小罗代表的是大河队,作为中场核心的阿杰接过队员的一脚横传,球控在脚下,不急着一脚出球,利用球员的流水型的跑动,耐心寻找突破口。 刚开场几分钟对方球员的几次大脚射门,有些威慑力,但是明显还没有组织好进攻,只靠边锋球员的突围,就有些孤注一掷了。 “雨轻,那个大河队的前场球员犯规了,明显在拉扯别人的衣服,裁判怎么没吹哨呢?”庾萱目不转睛的盯着球场,她早就看过那本足球手册的,对规则还是懂一些。 雨轻微微一笑,“拉扯球衣是犯规行为,但是比赛中不是每个球员都这么的自律,你刚才也看到了,双方队员都有这些小动作的,如果每个动作都吹停的话,那比赛就支离破碎了,所以大部分的时候裁判都视情况而定。” 庾萱点点头,羊嵘凑过来笑道:“我看啊,在禁区这样危险的地带违规的行为明显就少许多,因为在这种地方裁判会盯得很紧,而且禁区一旦犯规,就会送给对方点球的机会,得不偿失。” “我已经告诫过他们在场上不要弄出那么多小动作,只是没想到今日还是这样。”甜甜俯身贴耳小声埋怨道。 雨轻摆摆手,笑道:“无妨,真要是都文明起来,这比赛反倒没意思了。” “嗯,君子风度在竞技场上可是行不通的。”郗玥若有所思的说道。荀宓点头道:“确实如此。” 北看台处,荀邃时而凝神望着赛场,时而与坐在右侧的傅畅笑谈几句。 王秀却一眼扫向那边正在使用望远镜观看比赛的祖涣,心中羡慕,不过又不愿开口央求,只能守着个空座位,无聊的听着温家兄弟讲述之前的畋猎之事。 “瑶谨兄,试试这个望远镜,看得更真切。”卫玠隔着三两个人招手笑道,然后把望远镜传过来,又扭头冲祖涣说道:“你自己都用了快两刻钟了,我刚才只用了一刻钟,你使用超时了。” 王秀一脸喜色,接过望远镜,眼睛对准它,看远处果真清晰,他情不自禁的笑道:“这望远镜是从哪里买的,我也要买一个去。” “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的,这是别人做的。”祖涣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偏头笑道:“不然我早就去买了,还等到这会儿呢。” “啊?”王秀忽然反应过来,想起祖涣生辰之时有人送他的万花筒,便笑道:“该不是雨弟做的吧?” 祖涣和刘演听后,都笑出声来,也不做解释,同时把目光都投向陆玩,却见他正和周彝谈着话,全然不理会什么雨弟。 “听闻戴先生来洛阳了?” “嗯,堂兄已经将他引荐给赵王了,只是——”话未说完,只是饮了一口茶。 以他此刻的心境,根本无法全神贯注的观看这场球赛,毕竟眼下暗中争夺洛阳令的事情已经进入焦灼状态,扬州名士戴若思无端搅进去,只能沦为那些北方人的笑柄,他们江南士族不是没有这份心思,只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想要争夺利益谈何容易? 秋日的天空变幻莫测,时而多云,时而云层低矮,仿佛是催人行动的命令,洛阳还是晴朗无边,而在另一个地方却已狂风骤起,落叶飞卷。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正疾驰在官道上,一身墨灰长袍的男子满面倦色,看似连夜赶路至此,当三两个醉酒的男人摇摇晃晃从一家客栈出来后,就挡在路前,他急忙勒紧缰绳,枣红骏马扬起两只前蹄,嘶鸣一声。 此时的他已经抵达陈留郡,自带的胡饼已所剩不多,早已饥肠辘辘,不如趁天色尚早找地方吃些饭食,给马也喂些草料,接下来还要赶路,也不可停歇太久,想到此处便翻身下马,牵着马直接走进前面的客栈。 这间客栈的大厅里坐了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有些是过路的客商,叫了一桌子的饭菜却没吃几口,仍在与人交谈着生意之事,有些混混打扮的人却满口污秽,眉飞色舞的打趣一下从旁边过去正在物色金主的风月女子,还有些落魄的穷酸文士,根本无暇理会其他,只是埋头吃饭。 角落处的那桌看似是一对夫妇,旁边还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手里抓着半张饼啃着,好奇的瞧着他。 墨灰长袍男子将包袱搁在桌上,十分警惕的挑了一处靠窗口的座位,要了一碗汤饼,并着人去喂马。 须臾,小二端来热气腾腾的汤饼,还有一小碟咸菜,他大口吃起来,余光不时扫过身旁的人。这时,有一桌人等的没耐心了,急喝道:“还不快上菜,老子没工夫在这里干等!” 小二忙上前点头赔笑道:“稍等,饭菜马上就来。” 那桌其中一人用筷子敲了敲水碗,挑眉说道:“我们可都等了两刻钟的功夫了,一盘菜也没端来,去把你们店家叫来。” “因为全都是炖菜,需要多花些时间,我已经去催了,应该很快就能给你们上菜,为了补偿各位,店家刚才交待过,可以免费赠送两个菜。”小二看他们脸色仍是难看,便继续道:“还可以打个半折。” 那桌人听到这话才渐渐消了火气,心情平静下来,不再理论下去。 那小二长舒一口气,步履匆匆转回厨房。 不一会便端出来几盘菜,在走至他们桌前,一孩童忽然蹦蹦跳跳撞到那小二身上,小二手臂晃了一晃,托盘不稳,不想墨灰长袍男子正走过来,那小孩继续在旁边蹦跳玩耍,小二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倒向了那男子,男子来不及后退,那碗汤水正泼在男子身上,前襟一大片,很是尴尬。 那妇人赶紧过来抱住小孩,口中不迭嗔道:“说过了不许乱跑,总是不听话,待会儿叫你爹打你.......” “客官,对不住,真是对不住.......”瘦弱的小二此时躬身欲要帮他擦拭,可是看这样子只能尽快的更换衣服了,“不如客官略等一下,我着人去烧些热水,待客官沐浴更衣后再赶路吧。” 那男子皱紧眉头,也不好发作,只好听从他的安排,由他带路上了客房,有小厮搬来浴桶,一炷香的功夫陆续倒入热水,然后他们掩门退出。 男子脱下弄湿的衣衫,进入浴桶,闭目凝神,其实连日来的赶路,他全身早已酸痛,无奈此行不能有半点耽搁,如今泡个澡倒是让他轻松许多。 外面的秋风刮得更加猛烈,干秃秃的枝丫乱摇,此房间有一架屏风,他的衣服就挂在上面,热气蒸蒸,雾气缭绕,水汽氤氲中,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过手腕处的细线仍旧牵连着那边的包袱,旁人若一碰,细线就会有些微的抖动。 任他如此谨慎,也难以知晓这间客房的玄妙处,屏风后的墙壁正开始一点点旋转开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渐渐显现........ 第四十章 赛场内南北角逐 陈留郡四面埋伏(四) “要进球了!”卫玠高喊道。 只见小罗一马当先,一脚把球踢到了半空,球落到了齐大鸣那里,齐大鸣把球踢给了队友,队友一脚射门。 守门员双手扶住膝盖,直盯着球,球象离了弦的箭,飞了过来,守门员猛的一跳,紧紧抱住了足球。 “这球踢得太正了。” 崔意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单手支颐,如雕刻般的侧脸在阳光照射下,俊美绝伦。 卫玠一时怔住,他的旁边是空了一个座位,不过刚刚郗遐还坐在这里的,多半是他看球太入迷了,人来人往也浑然不知。 他向来是看不上崔意的放荡不羁,说什么效仿‘竹林七贤’,他却认为崔意是在为自己的狷狂之态强加说辞,更与阮修之流结交,他甚是鄙夷。 “阿虎,几日不见,竟多了几分敌意?”崔意唇角一抹玩味的笑意,手中酒杯摇晃一下,“听说你已经开始练武了,这可真算是一桩稀奇事了。” “假以时日我定能胜过你的。”卫玠不屑的扭过脸去,喃喃道:“不要以为只有你会武功,说不定你还比不过祖兄呐。” 崔意呵呵一笑,全然不介意,继续看着场上的比赛。 不远处的贺昙倒是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崔意,但崔意根本没有回头看贺昙他们,只是寻了个空位坐下,离得有些远,贺昙也不便上去打招呼。 “纪兄,你看,王祷已经来了。”顾毗朝北看台那边看去,笑道:“王瑶谨也已经坐过去了,傅兄反而不知去了哪里?” 坐在顾毗身旁的正是纪瞻之孙,纪友,他刚从历阳郡来至洛阳,还未曾与北方士族子弟见过面,方才都是顾毗一一给他介绍的,不过琅琊王祷的名声颇高,他自是多看了一眼。 贺昙微笑道:“我知道傅兄去了何处。”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顿了顿,开口道:“听说薛昀准备了特别的甜汤,傅兄被郗兄叫去那边瞧热闹了。” “特别的甜汤?”顾毗诧异。 这时,薛昀已然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来,含笑道:“这是银耳羹,请品尝。”说着将三碗轻轻的放到桌上。 张珲看着新奇,便端起一碗来,吃了一小勺,细细品味着其中滋味,里面添加了枸杞和红枣,清甜滋润不油腻,不禁赞叹道:“美味至极。” “这原本应该是给西看台那边送去的吧。”贺昙笑道。 薛昀皱着眉头,笑容中有些啼笑皆非,目光望向朝这里走过来的郗遐和傅畅,然后就转身走开。 “薛兄真是小气,连碗银耳羹都不多给的。”郗遐疾步走来,双臂交叉在胸前,笑道:“要不是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连这三碗他都不肯给的。” “银耳甚是稀有珍贵,郗兄就不要为难他了。”贺昙摇头笑道:“人家到底是做生意的人,总要精打细算的。” 顾毗将那碗银耳羹让与周彝,周彝又抬眸看看陆玩,推到他手边。 陆玩放下茶杯,冷冷瞥了一眼,嘴角勾勒起一丝弧度,不知是微笑还是嘲讽,心道:又是这个,讨好堂兄还不够,还要拉上更多的人,真是个贪心的丫头。 然后把那碗银耳羹推回去,冲周彝笑了笑,“我不喜甜汤,你喝吧。” 不远处的崔意正拿着望远镜观看球场的动态,虽然是半场休息,但是领先一球的大河队还聚在一起商议着,落后的长江队队员坐在休息区,并无交流。 “崔兄,好久不见啊。”傅畅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偏头笑问:“怎么不见子谅兄前来?” “呵.......真是巧了.......”崔意想想,随后摇头笑了出来,“他不来,我便来,若他来,我就不来了。” “这是为何?” 崔意把望远镜还给王秀,然后起身,浅浅一笑,“他是个很没意思的人,不是吗?”说完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我猜最后应该是长江队赢得这场比赛,你觉得呢?” 当傅畅想要再说些什么,他人已经走远了,总是这样,出现不多久,又无端消失了,难道他真要做云游的道士吗? 陈留郡此时的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那男子离开客栈后继续快马加鞭的赶路,大滴大滴的雨伴着疾风降落下来,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马儿四蹄翻腾,溅起点点水花。 山林间,雨幕里,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隐约看到如鬼魅般的阴影,右手按住长枪,眉头微微一皱,他已经嗅到隐藏在林间的那股杀气,雨珠顺着斗笠边缘流下来,坠落在地,漾起一朵朵雨花。 刹那间一声闪电划过苍穹,一人猛然从树上跃下,伸出铁爪向他袭来,他顺势将头上斗笠甩出去,长枪挥动,直刺向那人的腹部,那人一个翻滚,迅即避开。 斗笠早被铁爪撕成两半,那人目光狠厉,冷哼一声,雨水顺着他的铁爪滴落在地。 轰隆的雷声陨落大地,凿出一条碎裂的光芒,在同时间另一个黑衣人急速掠了出来,大刀朝他的右臂砍来,而那铁爪此时也已经伸向了他的头部,他一手甩出长鞭紧紧卷住那人的大刀,一手持枪向上一挑,那铁爪人的右肩被刺破,一声惨叫倒地。 墨灰袍男子又猛地抽回长鞭,那人重心不稳退后几步,恼羞成怒,紧接着手腕一转,飞快的向马腿横刀砍去,枣红马躲闪不及,一声长嘶,前腿都被砍断,鲜血溅起,它重重的摔倒在地,雨水无情的冲淡鲜血,悄悄的蔓延至荒草堆处。 有些人的身躯被那厚厚一层的荒草所掩盖,悄无声息的盯着那边的打斗情况,只有那一双犹若嗜血凶狼的眼睛之中隐隐的透出丝丝的杀气,转瞬即逝。 “我们出手吧。”一人抽了下鼻子,嘴里叼着的一根稻草也吐了出来,双拳握紧,就要起身,不想旁边那人用力按住他的肩头,轻声道:“再等等看,我想不会只有两拨人马前来截杀他的。” 这时,挥刀的黑衣人已经被一枪刺穿心口,长枪拔出的瞬间,惨烈的叫声响彻林间,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拿起放在蓑衣下的包袱,转身朝西边走去。 “恐怕你是走不了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另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刀锋闪过,“除非你把包袱里的东西交出来。” 男子握紧长枪,并不回答,撕杀再次开始。 雨幕中只见长枪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每一次利刃的光芒一闪,都有血珠喷洒,随着血珠四溅带着血花,四下飞溅。 弯刀掠过他的右臂,一道血痕渐渐溢出鲜血,他借力抽撤,反刺那人肋下,不料那人以剑撑地,纵身跃起,另一个人当即就挥刀劈下来,两面夹击,男子背部被砍伤,倒退一丈远后,定了定神,雨落在小水洼里,现出一个个漩涡。 雨势越来越大,不知从哪里又蹿出来一些黑衣人,泥水迸溅,几方混战,嘶吼声,凄惨的叫喊声,雨水和血水交融在一起,一个个倒下的身影全都湮没在这厚重迷蒙的雨幕之中。 打斗的声音渐渐消失,终于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男人出现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 其中一人嘻嘻笑道:“大哥刚才那一支羽箭射的真准,这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着就快步上前把那躺在地上的死人手里的包袱夺过来,打开翻找,里面果然有个小盒子,盒里藏有一封密信,转身走到男人身前,双手递上。 “我们也该回洛阳了。”男人手持油纸伞,撩起沾满血水的衣袍,蹙眉,斗笠人吹了一声口哨,没过一会,几匹马踏水而来,他们翻身上马,扬鞭奔驰,这片山林终于恢复了寂静。 那边的比赛却还没结束,长江队在下半场开始逆转,场上比分现在是二比一,看台上的公子们有些按耐不住了,温宏站起来,挥动拳头,喊道:“大河队,快加紧进攻啊,不要对长江队的人客气,他们输定了!” “喂,你说什么呢?谁输定了,你的眼睛没看见比分吗,是长江队领先大河队,都看不清楚就乱喊!”周彝脸色阴沉,怒嗔道。 温玮因见大河队输了一个球,本就心里有火,听到这些话,更是压不住怒气,跳起来就大叫道:“周彝,你这等燕雀之辈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周彝不依不饶,起身回怼道,顾毗想要拉他却也拉不住。 “曾经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今建威将军去征西了,不知可也有良策收复羌部呢?”王秀朝这里瞥了一眼,不禁冷笑道。 周彝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一时情急不知如何辩解。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夏虫不可以语冰。”张珲眯眼笑着,然后将手里的一颗红枣递给周彝,安慰道:“不必如此,口舌之争最是无用。” 第四十一章 赛场内南北角逐 陈留郡四面埋伏(五) 陆玩抿了一口茶,余光扫向温家兄弟,淡笑道:“温太真今日未到,你们可知是何缘故?” 顾毗和张珲微愣,温峤(字太真)是温宏温玮的从弟,与卫玠在一处读书,不过因他平时喜欢说些轻慢放肆的话,卫玠便不大与他来往,至于今日为何没来看比赛,他们自是不知。 “听闻夫子说他课业不精,如今多半正在家中苦读庄学,以待明日夫子的考察。”陆玩呵呵笑起来,全然不理会那边的温家兄弟的脸色已难堪至极。 西看台处,几个女孩正欢呼雀跃,原来大河队又进了一个球,还是完美的侧身凌空抽射,羊嵘拍手称赞,“好精彩的进球,雨轻,这个球员叫什么名字?” 雨轻想了想,笑道:“莫力,外号魔笛。” “那边刚刚好像吵起来了。”王毓好奇的扒着帘子往那边瞅瞅,似乎是温家兄弟站在那里大吵大嚷的,傅畅已经过去劝解了。 荀宓摇摇头,轻叹道:“竖子不足与谋。” “给你这个。”知世把一碟桂圆推到阮家女儿手边,然后扭头笑嗔道:“一场比赛而已,哪里值得认真去争吵。” “荀哥哥貌似生气了,”郗玥悄悄的告诉雨轻,“估计马上就要数落那些闹事的人了。” 赛场上小西的跑动速度加快,队友将球传给他后,他不假思索,直接头球砸向球门,不想偏了一些,长江队球员满脸无奈。 这就是足球,除非裁判吹哨,除非比赛完全结束,否则你永远不能放弃。 两队打平,进入加时赛,这个时候的球员都已经精疲力尽了,对他们来说,意志品质比心理状态更重要,不过都以防守为主,每一次组织进攻都要谨慎再谨慎,不然被逆袭也只是分秒之间的事情。 这个平分僵持到加时赛结束,哨声响起,正式转入点球大战,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点球开始了,我都有些不敢看了。”羊嵘心里一紧,握住荀宓的手,闭上了双目。 知世也靠在雨轻的肩头,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阖上,双手扭绞着丝帕,连那半碗银耳羹也不喝了。 双方在各打进四球的情况下,一方打进了第五球,另一方神情严肃,面部紧张的球员上场了,只见他倒退、前进、加速、起脚、打门!球如离弦之箭打在了门将身上,离球门线一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球员仰天长叹,抱头痛哭,捶胸顿足但再也挽回不了了。 “长江队赢了!”东看台上的周彝站起来欢呼道。 纪友却低首小声问顾毗道:“这场比赛是谁组织起来的,该不会是那个叫薛昀的商贾吧?” 顾毗摇头,示意他去问陆玩,他苦笑了笑,看看坐在那边的陆玩,刚想要开口,就被陆玩一句话堵了回去。 “子治兄,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陆玩一脸严肃的起身来,朝傅畅郗遐他们施礼告辞,拂袖而去。 顾毗他们一众江南士族随之也告辞离开,走在路上,当纪友听到顾毗的那句话时,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她啊?”心里更是震惊,回头望了一眼西看台那边,里面的女孩正陆续走出来,结伴而走,秋风拂面,他的心底漾起一丝喜悦,北方竟有如此奇女子,真是世所罕见。 这时,温家兄弟沮丧的捶打着桌子,王秀神情凝重,也不说话。 “刚才崔兄猜测长江队会赢,”傅畅起身笑道:“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看来是寻仙问道得了真传。” 郗遐了然无趣的说道:“他哪是寻仙问道得了真传,分明就是看出大河队球员不和,输也是必然的。” 北看台处,王祷与荀邃道别后就和王秀匆匆离开了,荀邃望向这边来,眉头紧锁,“好好一场球赛,被你们搅得全无兴致,真是可惜!” 温家兄弟红了脸垂下头,悄悄走开。各家小郎君们也相继乘车离去。 雨轻环视球场一周,心想:这场球赛还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中间发生的一点小插曲也再次证明了这一点,他们对足球的热情还是被点燃了。以后推广球赛多了这么些助力,总算是心血没有白费。 当然也多亏了薛昀的帮忙,她远远的望着那个背影。 此时的薛昀仍在吩咐小厮收拾看台,赛场外的辛劳总是许多人看不到的,只因他是商贾之子,那些士族子弟更是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怀有枯骨薄阀之偏见的人甚多,对那些人只能皮里阳秋地笑笑,在魏晋这个时代里,姓氏决定一切。 这场足球赛真算是轰动了整个洛阳城,街坊邻里之间的谈资里少不了这场球赛,只是他们并未观看,都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传到他们那里已是神乎其神,变了本质。 不过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很是落后,如果有报刊的话,或许能将信息公开化,覆盖面更广,传播速度更快,更有利于联赛的开展,这也就涉及到印刷术的问题了,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事情,与制造玻璃一般,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研究。 这都是她的构想,垂钓的时候总会想些类似的事情,老爷爷看来也是听说了那场球赛,抛开万物引力的格物学先不论,呵呵笑起来,道:“自汉开始,蹴鞠就是作为练兵的一种手段,蹴鞠之所以练武士,主要是它能够培养人的力量、速度、耐力、灵敏等素质,所谓‘陈力之事。’冠军侯(霍去病)塞外带头踢球,就是为了振奋士气.......” “它或许可以成为一种全民运动。”雨轻晃了晃鱼竿,溪水里的鱼儿哆嗦一下,纷纷游走。 老爷爷捋须大笑:“三国时期,士人无心于文而皆以弓马为务,于家务中则以蹴鞠锻炼身体。不过如今已不尚武,世家子弟皆推崇清谈。” “那么老爷爷的孙儿习武吗?”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笑问。 老爷爷感觉到钓竿的颤动,嘘了一声,起身提杆,果然是一尾黑鱼,他喜不自禁,偏头说道:“他呀,武功一般,遇到贼人勉强能够自保吧。” 她抿唇轻笑,看着老爷爷小心的把鱼钩取出来,把那尾鱼丢进鱼篓里,满意的点点头,“今日我是不是先钓出鱼来的,算我赢吧。” “嗯。”雨轻暗笑,这老爷爷胜负心还挺重的。 接着又与他老人家闲谈一会,争论一下格物学的重要性,讲一讲自然现象的本质诸如此类,他很认真地听,不过看得出他似乎有些心事,不便与人说,雨轻也不会去问,只是尽量讲些有趣的事情,让他轻松一笑也是好的。 秋日绵绵细雨,朦朦胧胧,敲打在屋前台阶上,叮叮咚咚,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聆听着似动听旋律的雨声,人的心情也变得平和许多,丁香色的衣裙有些微摆动,纤细手臂上的金镯子分外夺目,少女临案写下一行行诗句,“朝乐朗日,啸歌丘林......幽畅者谁,在我赏音。” 陆玩站立一旁,定睛看着满脸稚气的少女正努力练着行书,却见她双眸似水,明净清澈,时不时拿着毛笔戳一下自己的脸颊,若有所思,粉唇轻抿,风儿俏皮的吹了进来,她又抚了一下前额的碎发,揉了揉眼睛,娇羞问道:“先生,这篇字写的如何?” “牵丝使用过多,用笔不够简洁。”中年男子轻咳一声,然后俯身细看,喃喃道:“这首诗倒是写的不错。” 陆玩唇角扬起一抹淡然清雅的笑意,摇了摇头,正要转身走开,却见顾毗、周彝和张珲已悄悄走了进来,陆玩也就略站在门口看着外面密密斜斜的小雨。 周彝他们则凑过来瞧了瞧这幅字,张珲不由得赞道:“真是好诗呀,陆大人怎么还面露不悦呢?” “哈哈,行书写的反不如这首诗好,这是在练书法,还是在学写诗呢?”周彝笑起来。 少女立时回头给他一个白眼,他便后退几步,假装看不到似的,伸展一下胳臂,在房内来回走动。 顾毗看着她手中的毛笔,含笑道:“你这笔杆是用玉石所做,可以增强笔力,这个办法挺好的,不过你写的行书有些过于活泼了,乱了章法,所谓‘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运笔方法很重要。” 少女低首,瞥向门口的陆玩,不想他根本没有回身看,连他的书童也不见了。 “雨轻,今日就先练到这里。” 陆机望了望窗外,然后笑着对顾毗他们说道:“难为你们有心,雨天还特意过来,今日也是你们有口福,我命厨房做了竹筒腊肉饭,待会留下来一起用午饭吧。”说完便走至廊下,撑起油纸伞朝前院去了。 第四十二章 伞下双影近咫尺 琅琊来客玲珑心(上) 陆玩回头看了看顾毗,笑道:“不如我们去听雨轩下棋好了。” “也好,那里临近池边,轩外种有芭蕉,又有翠竹,听到的雨声别有韵味。” 顾毗点头接过雨具就出了门,周彝和张珲则共用一把油纸伞也跟了上去。 一室静谧,雨轻却在慢悠悠的研磨,平日里都是惜书怜画侍立在侧,今日雨轻并未带她们一起过来。 惜书是被派去胭脂铺子那边等着宫里的来信,而怜画最近着了风寒不宜再出门,有香草和梧桐两个小丫鬟陪着她,想必也不会感觉太寂寥。 甜甜则因上次比赛场上球员出现的诸多失误,正与几名教练商讨对策,尤其是针对球霸的问题,很是慎重的与个别球员交流着。 这时,身后有人轻咳一声,开口问道:“你不去吗?” “士瑶哥哥,你是在问我吗?”她对这声音很是熟悉,转身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这算是邀请吗?” “方才写的诗确实很好。”陆玩并不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低声道:“不过行书难练倒是真的,欲速则不达,你也不必气馁。” “好吧,评价还算中肯。”雨轻重展笑颜,走到门口,伸手接住几点雨滴,还真是有些凉,再看陆玩已经撑起油纸伞站在门外,她粉唇轻启,娇声嗔道:“士瑶哥哥,我并未带伞来啊?” “那还不快跟上来。” 陆玩侧脸看向她,她就如小猫一般躲到他的伞下,抬眸笑道:“不好,离你太近了。”说着就要退出去。 不想陆玩一把拉住她,微嗔道:“你若真退出一尺远,就等着淋成落汤ji吧。” 雨轻吐了吐舌头,仍旧躲进他的伞下,看了看他的右臂,柔声问道:“你的手臂完全好了吗,有没有留疤,用酒精擦拭过吗?近日都没见你练字呢,不会还是有影响吧?” 陆玩点头,睨视她一眼,“你今天的问题怎么这么多,跟知世待久了,也变成话痨了吗?” 雨轻摇头,微微一笑,“士瑶哥哥,你知道天为什么会下雨吗?” 陆玩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天降甘霖,润泽万物,再平常不过,何须问为何?” “非也,非也。”雨轻一本正经的解释道:“雨是从云中降落的水滴,陆地和海洋表面的水蒸发变成水蒸气,水蒸气上升到.........就从云中落了下来,形成了雨。” “又是你的格物学。”陆玩淡笑,目光变得柔和,“天道如此,岂能是人力所为?” 雨轻笑吟吟的看着他,酒窝微现,“人工降雨也是有可能实现的。” 陆玩不再辩解,雨伞的平衡点正渐渐偏向她,而她却浑然不知,还在饶有兴致的继续讲着有关自然界雨雪的形成原理。 陆玩的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不过时而又拧眉沉思,这些话语他听着稀奇,细想来又觉有一定的道理,眼前这个少女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又有诸多古怪的想法,能在洛阳城遇到她,苦闷压抑的日子也变得充满乐趣,大概这也是堂兄愿意收她为徒的原因吧。 “士瑶兄,你这样打伞还不如一路跑过来的好?” 听雨轩内,顾毗嗤笑着,周彝也点头附和道:“一个在伞下未着半滴雨,一个在伞外淋湿大半,早知如此,刚刚同子治兄一起过来就好了。” 张珲也朝外探头瞧着他们,微微一笑,“士瑶兄还真是有雅兴,这般赏雨的人我倒是头一回见。” 雨轻这才意识到身边的人根本不在伞内,便拿过伞柄,将雨伞移向他,含羞笑道:“士瑶哥哥,快去换衣吧,不然着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周彝撑伞下了台阶,雨轻把伞还给陆玩,然后又躲进周彝的伞下,回头劝了几句,陆玩便到邻近的厢房去更衣了。 墙角窗前,竹林之畔,几株芭蕉,经雨水的洗涤,倍显青翠,正是‘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 秋雨不似夏雨般热烈,总是那么安静典雅,轩外一片烟雾般的渺茫,雨轻坐在窗前,单手支颐,耐心等着小厮送来画纸和笔墨,如此美景,自然要即兴作画。 须臾,陆玩换上一身白袍从游廊处走来,与顾毗坐在一起手谈,周彝也在一旁观看着棋局。 映入少女眼帘的却是那一片青翠的绿色,在雨雾中纤细柔美,竹子任肆虐的秋风捶打却不减半点刚劲风骨,难怪文人墨客均爱咏竹,少女沉吟道:“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 一名书童悄悄走近,开始研磨,他看着少女手拈狼毫笔微微侧身,用笔先蘸墨在瓷盘内调和,让淡墨渗入笔根,再用笔尖蘸浓墨,用侧锋一节一节画出竹竿,从下往上,每笔都留有一定的空隙,点节时笔墨较重,行笔如写书法,互生一些小枝,浓淡干湿把控游刃有余。然后撇竹叶,高低穿插,虚实相间。 不一会儿几根高低错落的竹子跃然纸上,书童不迭赞道:“雨轻小娘子的这幅墨竹图真是栩栩如生啊。” “南絮,比你家士瑶小郎君的画作如何?”雨轻想要故意刁难一下他,看他如何作答。 南絮思量一下,笑道:“士瑶小郎君画的竹子劲挺有骨,潇洒苍润,而雨轻小娘子的画作笔法更加细腻,清雅秀美,不同的意境,美的各有特色。” “好个巧言善辩的书童,”张珲走过来笑道,“士瑶兄,你从吴郡带来的书童果然不一般哪。” 陆玩笑了笑,一枚白子落下,顾毗抬手落下黑子,神色依旧平静,开口道:“士瑶兄,你好像分心了。” 这时张珲已然走至雨轻身后,凑近看那幅墨竹图,凝眸勾唇轻浅一笑,“雨竹的叶子宜画得下垂,毛笔的水分可比画其他类型墨竹多一些,这样才能勾勒出雨意的朦胧感。” 雨轻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所画的并非雨竹,而是晴竹,不禁笑起来。 周彝却对着雨轻贴耳低语道:“这雨估计一会就停了,用过午饭后我准备到院内练剑,你可要去看啊。” “嗯。”雨轻点点头,投向疑惑的目光,“不知你的武艺如何?” 那边的棋局已经一目了然,白子输了,陆玩苦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口茶,道:“子治兄的棋艺真是进步许多啊。” “你根本无心下棋,”顾毗瞥了一眼雨轻,笑道:“士瑶兄可与雨轻对弈过,孰赢孰输啊?” 陆玩笑着起身,并不作回答。雨轻却走上前来,含笑道:“顾哥哥,我有一惑,烦请解答。” “她的问题自然是刁钻的。”周彝哂笑道,然后与张珲对视一眼,似乎马上要发生有趣的事情了。 “但问无妨。”顾毗淡然处之,心中未起波澜。 雨轻就坐在陆玩刚才坐过的位置上,与顾毗对视片刻,笑道:“听闻令尊曾经应别人的邀请赶赴宴席,在宴席上他吃了烤肉,那日的烤肉是否尚未烤熟,再不然味道不好?” “你从何处得知此事?”顾毗看了一眼陆玩。 陆玩怔住,这事他竟从未听过。 顾毗脸色微变,顿了顿,慢慢说道:“那次是到赵王府上赴宴,烤肉的仆人真的不知道自己烤的如何,熟不熟都分辨不清,家父便将一串烤肉送与那人吃了,那人赧颜,后来得知那人根本不懂烤肉,只是临时代替某人炙肉,肉是夹生的自然也不知晓了。” 雨轻暗笑道:果真如自己所料,顾荣施炙,这典故另藏玄机,世人皆认为施恩得报,其实不然,烤肉的人若真的从未尝过烤肉的滋味,岂能知炙肉熟否?如此矛盾的事情,若不是世说新语翻译有误,便是夸大其词了。 “真是稀奇,我们也不知此等事。”周彝摇头笑道:“雨轻,若换做别人,肯定会觉得你早就认识顾世伯呢?” 顾毗和张珲他们相视一笑,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实在束手无策。 陆玩望向门外,雨渐渐停了,一名侍婢从游廊处走来,躬身笑道:“老爷请大家到花厅用饭。” “正好。”张珲笑道,和顾毗、周彝一同走出听雨轩。 小池边,陆玩走在前面,雨轻蹦蹦跳跳的跟在后面,时不时探出脚尖点一下小水洼,当陆玩扭头看她时,她便赶紧把双脚藏回裙里,故作乖巧状继续走在他身后。 孰不知走在前面的人脸上早已笑意浓浓,这样的心情从未有过,不过他很喜欢现在的时刻。 花厅内,只见桌上摆有竹筒腊肉饭,煮的菘菜和冬葵等时蔬,更有鲜美的鲫鱼汤,虽比不得江南的饮食丰富,但也算烹制精美。 吃饭中途有管事的来禀告事情,陆机便先行离席了,只剩下他们五人围桌用饭。 第四十三章 伞下双影近咫尺 琅琊来客玲珑心(中) 周彝偶然瞥一眼对面的雨轻,却见她胃口不佳,只是吃了几口腊肉饭,喝了些鱼汤,便放下了碗筷,嘟着嘴瞅着身边的陆玩,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几个人也并未有太多交流。 “士瑶兄,你怎么也不吃了。”顾毗看到陆玩放下了筷子,不禁笑问。 陆玩的目光扫过雨轻,慢慢开口道:“现在你可以讲讲那个叫什么味精的佐料了。” “味精?是何物?”张珲纳闷,也放下碗筷,定睛看着雨轻。 雨轻见他们这么感兴趣,就开始耐心讲解起来,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调味品的菜肴实在难以下咽,所以味精一定要加紧提炼出来才好。 “从海带里提取出味精,还要那么多的海带——” “谷氨酸钠又是什么?” “味精真的能提鲜,增强食欲吗?” 雨轻点点头,又略皱眉,摇头叹道:“提取味精成本太高,难以推广,只能先自制一些瑶柱粉。” “如果这瑶柱粉制作出来了,第一个要给我尝尝鲜才行。”周彝兴奋的说道。 雨轻瞟向张珲,含笑道:“北方虽然没有鲈鱼脍,莼菜羹,但一旦有了瑶柱粉这种提鲜味素,也是可以弥补一二的。” “我甚是期待。”张珲的双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对眼前这个女孩越发的好奇,从她口中说出的总是不同寻常的事情。 顾毗凑近陆玩,眯眼笑道:“弘之兄今日陪着张公安去乐令府上了。” 陆玩敛容,沉吟道:“张舆(字公安)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如今频频去乐令府上,多半与这悬空的洛阳令之职有关。” 一场秋雨一场寒,洛阳城铜驼街上个个行色匆匆,雨虽停了下来,但残余的雨水顺着道路两边的房檐滴下来,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打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 牛车徐徐前行,车内少年一身荼白绸袍,素雅眉目间隐着淡淡忧愁,他心中还在衡量着刚才在乐令府上郗遐那一番不紧不慢的话,究竟意欲何为,难道赵王真的势在必得?只怕贾后还另有打算,借助赵王的力,打压其他王爷,也非一日两日了,贾谧已多日未去金谷园,估计正是谋划着此事。 至于乐令这边,他明面上是赞同爷爷的,但背后的女婿成都王(司马颖)岂能甘心落于人后? 思绪渐渐乱作一团,当牛车停下,少年匆匆下车从偏门直接进入府内,绕过前厅,穿过一带游廊,走至小花园,管事的也正急急朝这里走来,躬身禀道:“老爷正在书房会客。” 少年微微点头,也不多问,近日来洛阳名士打着拜访清谈的名目前来探虚实,他自然也是很不屑的,径直走至凉亭处,吹了吹秋风,一股寒凉从池水中倾出,他这才冷静下来。 漫步水榭之间,池塘里游过几只野鸭,只见它们时而潜入水中,时而浮出水面,成群戏水分外有趣,当一只白鹤踏着枯荷展翅飞起来,野鸭们便纷纷散开,池面上顿时漾起层层涟漪,少年剑眉舒展开来,唇角扬起一丝弧线,转身离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少年立于门外,朝里面望了望,只见一个陌生的侧脸轮廓分外冷峻,静静地喝茶,似乎在等待着他想要的答案。 另一边的老者俨然用看窃贼的目光看着他,张了几次嘴,没能说出话来。那人也是坦然看过去,过得片刻,点了点头,喃喃道:“想必司空大人已然了解了......不,应该称您为壮武郡公,贾后如此加封,可见您已深得贾后信任。” “此事还有谁知晓?”老者语声压抑而低沉,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从渔阳郡一路跟来的不少于四拨人马,”他摇头,“叶诚曾任县令期间,或有冤假错案,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错,总能抹去的。这封密信是否要紧,还得壮武郡公自己斟酌一下。” “叶诚怎会如此.......”张华深吸一口气,指着他,“你们.......现在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他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县令,你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壮武郡公不用再装糊涂了。”他喝了一口茶,笑道:“您选中的人物大家自然格外在意,洛阳令这等要职,谁都想要争上一争,就连乐令也是如此,不瞒您说,就是成都王派人去渔阳郡搜集叶诚的罪证,但在陈留郡都已全军覆没,无人再知晓有关密信之事。” 张华面色阴沉,“你家主子早就开始布置这一切了,或者可以说你们人虽不在洛阳,但是洛阳的风吹草动你们都能第一时间得知,获取情报的能力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壮武郡公真是谬赞。”他笑着说:“您的高明手段我已经领教过了,先抛出一个束冉当幌子,我竟去阳平郡白跑了一遭,若不是察觉出一点蛛丝马迹,恐怕我现在还被困在阳平郡,您的孙儿公安真是聪慧过人,利用石超散播虚假讯息误导了不少人,几年未见,他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门外,少年清冷的俊目喷射出强烈的怒火,双拳握紧,随后却又松开来,只听里面的老者哈哈笑起来,“你的兄长恐怕也要被你比下去了,能有如此敏锐的头脑,不愧是你家主子的左膀右臂。” “那么您的选择呢?”他皱起了眉头,望着老者。 老者自己续满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沉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义阳郡太守的位置我可以推荐他的人,但我也希望最近洛阳城内所发生的数次夜袭事件都与他无关。” “数起夜袭之事,只怕是另有隐情。”他顿了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随后才诚恳地回头望着老者:“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出城了。” 乌云隐现,那人身影渐渐消失,少年沉默良久,直到老者走出来,少年才抬眸,目光倔强,开口问:“他就是有备而来,谈什么互利共赢,难道爷爷和他是旧识吗?” 老者呵呵一笑,抚上他的肩头,笑道:“公安,你方才去了乐令府上,可见到了什么熟人?” 少年稍显犹豫,“郗遐和傅畅也去了。” “哦,郗遐那孩子我倒是很喜欢,说起话来总是令人不得不思虑一下。”老者点头笑道:“他今日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说了孙会贩卖军马之事,还有黄门侍郎潘大人近日在暗中联系齐王。”少年想了想,又看看爷爷,“爷爷当真要拿所着的《女史箴》来讽劝贾后吗?” 老者微笑俯视着少年,少年也看他一眼:“这可不是儿戏!” “公安,你太易怒了。”老者眯起了眼睛,想起垂钓时女孩说过的话,“生气,就是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原谅别人,就是善待自己。” 少年愣了半晌,目光里充满疑问。 “在垂钓的地方遇到的小丫头,估计还要小你几岁,”老者拉着少年的手,笑道:“你也是见过的,她可比你善解人意多了。” 少年双颊微微泛红,嘴上却不服,“她总是问爷爷一些刁钻的问题,还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什么格物学,假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爷爷怎么会喜欢她啊。” 另一处的庭院里,少女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揉鼻子,心道:“准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呢。” 陆玩回头看了看她,笑着摇头,示意南絮去拿白狐氅来。 此时的周彝还在院中挥舞着长剑,他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手腕微扭挑一剑花,点地跃起向旁横劈,身形潇洒飘逸,一袭碧色长袍宛如风逐浪花,俊朗的外表下仿佛隐藏着无穷的力量,与祖涣变幻莫测的剑法颇为不同,此剑法更有刚柔并济的凌厉之势。 “好剑法!”雨轻忙起身,跑过来,拍手称赞:“不愧是除三害的建威将军之孙,湛卢剑的最佳继承人!” 周彝收剑入鞘,额头上渗出许多汗珠,刚想要用衣袖擦拭,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块手帕,水灵的眼眸忽闪着,笑盈盈道:“彦哲哥哥,用这个拭汗吧。” “多谢。”周彝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汗,又不好意思直接还给她,便塞进了自己袖中。 雨轻凝视着周彝,心中暗想:周处任御史中丞时,所纠察弹劾之人,不是宠臣就是皇戚,其间得罪的人数不胜数,朝中大臣本就对南方士族心存芥蒂,加之他为人刚直,便派遣他跟随夏侯骏去征西,此番一去生还几率渺茫。 虽然上次傅畅给父亲写信时已经提及到周处所面临的危机,并说服江统和祖逖等人联合上奏,应下诏命孟观带一万精兵当周处的前锋,否则周处必将命丧战场,不过朝廷并未准奏,只希望任行安西军司的傅祗能够设法挽救。 不过战场无情,风云瞬息万变,有些时候只能听天由命,无奈又抱有一丝希望的静待这场战争的结束。 第四十四章 伞下双影近咫尺 琅琊来客玲珑心(下) “彦哲哥哥,我听闻湛卢剑是一把仁道之剑,相传湛卢剑出炉之后,为越王所得,后传至越王勾践,因勾践战败,无奈之下把湛卢剑进贡给了吴王夫差,然而吴王无道,湛卢剑竟自行离开,飞至名君楚王身边。几经辗转,如今乃建威将军所得,再次证明湛卢剑有灵性,能识忠臣。”雨轻眨了眨眼睛,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我相信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能勇敢的面对。” 周彝听着她这一番话,心中微微有些触动。 这时南絮捧着白狐氅走过来,雨轻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一眼陆玩他们,挥了挥手,道:“不必了,秋风正好,这样吹着人也许会比平时清醒许多。” 雨后吹来的风里夹杂着些许清香,她的背影渐渐消失。 陆玩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忧郁,其实他早已听出方才雨轻话里的深意,可是人一旦抱着必死的决心,那么旁人再多做什么都变得没有意义了。这也许就是东吴旧臣的命运,以死明志都恐怕没人相信,他苦笑着摇摇头,拂袖而去。 顾毗他们也相继离去,而周彝则握着略显沉重的长剑,怏怏而回。 连日的绵绵细雨过后,让洛阳城内的空气为之一新,经秋雨的一番滋润,许多木芙蓉也争相开放,清晨时多为白色或淡红色,到中午开放时就变成深红色,因而被人称为‘三醉芙蓉’。 这间院落里满墙都盛开着此花,几名少年正聚在一起玩着投壶,凉亭处还有两个人正在对弈,其中一名少年喝了一口茶,顿觉味道新奇,闻起来微香,喝完后,香气随回甘从喉咙深处缓慢回出,异常持久,笑道:“这么清香的茶,我倒是第一次见,郗兄府上的茶还真是特别呢。” “这明前毛尖茶是别人送他的。”另一名少年手拈起一颗黑子,摇头笑道:“郗兄被叫去有一会了,这盘棋该怎么替他收场呢?” “我刚才来的时候就看到郗大人面色阴翳,步履匆匆的径直朝书房去了,我猜郗兄这会大概正在挨数落呢。” 郗遐自幼父母早亡,一直由叔叔郗鉴抚养,他向来性情洒脱,常在铜驼街各酒楼肆意酣畅,不知昼夜,平日里舞枪弄剑,更与商贾之子结交,郗鉴每每都会苦心劝诫他,他却不思悔改,令郗鉴很是头疼。 不过今日却非因郗遐而动怒,而是在赵王府里被孙俊忠借机刁难,说是要劳烦他去联络琅琊各士族帮他孙家抬高祖籍,孙秀(字俊忠)曾是琅琊郡的小吏,多番请求乡里名流为他品评,但都无人回应。 如今借着赵王的宠信,竟有这般的痴心妄想,真是十足的跳梁小丑。郗鉴当即就回绝了他,还嘲讽了他一番,只是赵王冷了脸,甚是偏袒孙秀,斥责郗鉴太过刻薄古板,不懂得变通。 “叔父,今日我已派人去东郡送信了。” 东郡太守正是郗隆,郗鉴之叔,曾为左丞,在朝为百僚所惮,多年起起伏伏,如今补任东郡太守之职,每至月底都与洛阳这边有书信来往。 郗遐垂下眼帘,淡淡啜了一口清茶,沁香在唇齿间绽放,他的双眸漾起一丝涟漪,然后点头道:“孙俊忠肯定要失望了,想要挤入士族更是天方夜谭。” 郗鉴微微皱眉,扶额问道:“乐令那边如何?” “还不是为了他的女婿成都王费心筹划着,只怕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郗遐轻叹一声,“齐王倒是见识不一般,与贾后向来不睦,洛阳令一职他或许也想要染指。” “夜袭之事一日不查清,洛阳城就难以太平。”郗鉴重重捶打着桌子,茶杯也砰砰作响,沉声道:“自杨骏被夷三族后,赵王有意无意中都会询问起杨骏的近亲还余下多少,现居住何处,上次从事中郎祖大人府上遭袭,我就隐约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大概那些人想要伺机翻找出什么东西来,不过当年杨骏府上该销毁的俱已销毁了,还会遗留下什么呢?” 郗遐的眼眸深如幽潭,沉思良久,也无甚思绪,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道:“崔意上次到赵王府上,遇到管事的老人,多说了两句,貌似是夸赞这园子修葺的很好之类的话,我倒觉得稀奇,他什么时候开始对别人家的园子这么感兴趣了。” “那座园子曾是前朝大将军曹爽的府邸,当时曹昭伯(曹爽字)势倾四海,专权乱政,侵吞公产,珍贵玩物亦积聚了很多,又擅取太乐乐器和调武库禁兵制作布置华丽的窟室,多次与何平叔(何晏字)等人在其中饮酒作乐,极尽奢华,赵王甚是喜爱此园,武帝便将那园子赐予了他。”郗鉴缓缓道,揉了揉太阳穴,也喝了一口茶,这味道如此独特,他不禁问道:“府里什么时候进了这种茶?” 郗遐笑了笑,自嘲道:“这可是我辛苦当宣传大使赚来的。” “那场球赛果真有那么精彩,如今洛阳城里都已传遍了。”郗鉴此时眉头舒展开来,呵呵一笑,“谁能请得动你来做事,我还真是有些佩服那个人了,改日可要带他来府里,我倒想见上一见了。” 郗遐嘴角微扬,讪笑道:“就是着作郎陆大人收的那个学生,叔父不会没有耳闻吧?” “哦,是有这事。”郗鉴顿了顿,沉吟道:“人都道陆士衡(陆机字)向来自傲,不屑与北方士族结交,如今倒是收了个北方的学生,真是匪夷所思。” “叔父,陆大人可是甚爱这个学生,时常与她结伴出城遛狗。”郗遐起身,笑道:“她攀交情的能力可是非常人能及啊。”然后施礼退出去。 “遛狗?”郗鉴愣了愣,咳嗽一声,喃喃道:“陆士衡养狗了吗?” 庭院内,有人因投壶连输两次,甚是不悦,争吵了两句,郗遐路过看到后,随手一扔,便投中了,一面走着,一面摇头道:“为这等事还要争执不休,真是丢男儿的脸面,反不如一个丫头呢!” 这时一阵欢笑声从西园传出来,郗遐略停住步子,迎面走来一个小婢女,却是怜画,只见她手捧着一个食盒,步履轻盈的走上前,微福了福身子,含笑道:“我家小娘子命我前来送东西的。” “她可太没诚意了,只打发一个丫头过来。”郗遐故作不满,正欲走开,怜画急忙解释道:“我家小娘子正在家中做纸鸢,说是过几日邀庾家小娘子她们一同出城放纸鸢呢。” “纸鸢?她倒真是有雅兴。”郗遐不觉笑出声来,径自朝凉亭那边去了。 西园梅树下,以彩绳悬木立架,一名炫服少女,正坐立其上,由侍婢推引之,不时口中吟唱着:“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雨轻写的词句还真是新颖呢。”羊嵘倚着梅树,细细品读着这首词,秀目微眯,阳光斜斜洒下来,正映在薄薄的纸上,枝影摇晃,她的裙摆随风飘动。 “你怎么来了?”少女望见怜画已然走过来,便灵动的从秋千上跳下来,凝视着那个食盒,笑问:“这是什么?” 怜画将食盒放在桌上,轻轻的打开盖子,却见一小碟糕点,又不似平日所吃的米糕,怜画堆笑着说:“这是桂花糕,是用糯米粉、糖和蜜桂花为原料蒸制而成的,上月我家小娘子收集了许多鲜桂花,挤去苦水,用糖蜜浸渍,昨日特意做了一些,今儿就让奴婢送来给各位小娘子品尝一下。” 郗玥和羊嵘各取了一块,仔细品尝过后,面露喜色,频频点头,郗玥笑道:“糕质细软滋润,还带有淡淡的桂花香,真是不错。” “雨轻总是有新奇的主意,连糕饼都做的这么别致。”羊嵘轻抿了一口香茶,眨眼又问:“她如今在家做什么呢,该不会还在苦练书法吧,我听闻陆大人性格严谨,作为他的学生肯定不敢懈怠的。” “我家小娘子清晨就开始练书法了,此刻估摸着还在做纸鸢吧。”怜画笑嘻嘻说道,“我家小娘子说了,过几日会邀请各位小娘子一块出城放纸鸢。” “她真得自己动手做纸鸢了,我还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郗玥放下茶杯,示意贴身小婢去取一贯钱来,赏给怜画的。 怜画连声道谢,然后转身离去了。 “都是知世天天嚷着要去放纸鸢,雨轻才勉强答应帮她做的。”羊嵘扭头笑道:“不过正值秋高气爽,我们出城散散心也好。” “嗯。”郗玥若有所思的望向天空,喃喃道:“堂兄过几日好像也要出城去呢。” 第四十五章 驰骋畋猎暗争斗 断线纸鸢落谁手(一) 凉亭处,棋局已定,黑子胜出,黛色衣袍少年认输,摆手笑道:“郗兄可莫要怪我,你留下的残局真是不好收拾哪。” 郗遐坐在一旁,品着杯中茶,微笑道:“这是炒茶,把握好用量,泡茶烧水,要大火急沸,不要文火慢煮。以刚煮沸起泡为宜,用这样的水泡茶,茶汤香味皆佳。当然这泡茶的水也很重要,山泉水,江湖之水,不过以雪水秋雨这等无根之水最佳......” “而今泡的茶所用之水便是来自前些天收集的秋雨。所谓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鲜美,再则甘醇,三巡意欲尽矣。” “郗兄对茶能有这番独特见解,可是遇到什么世外高人了?”碧色长袍少年凝眸笑道。 黛色长袍少年却摇头哂笑道:“宣传大使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这炒茶之人我虽未曾得见,不过那场足球赛的发起者定是他无疑了。” 郗遐哈哈笑道:“元度兄真是一语中的,不过炒茶之人的心思你未必猜得透。” 此黛色长袍少年正是秦州刺史胡烈之曾孙,胡瓒,字元度。 另一名少年却是太原温氏,司徒温羡之侄温峤,温宏温玮之从弟,那日足球赛他并未到场,被陆玩嘲讽待在家中苦读老庄,其实不然,只因那日他的堂兄温裕带着自己的娇妻武安公主前来拜见叔伯们,他也就一时难以走开。 “贾大人过几日便要去城郊畋猎了,到时石大人(石崇)必定跟随左右,元度兄可要与我们同去?”温峤开口问道。 胡瓒迟疑一下,笑道:“也好。” “元度兄最善骑射,你若不去,我们岂不是更射不到猎物了?”温峤笑道:“连阿虎都会去的,我倒真想看看他苦练武艺数月有多少进步了。” “到时连江南士族子弟都会悉数到场,也不知他们的骑射能力如何?”郗遐凤眸睨视着一池静水,心道:“人道陆士瑶精于骑射,我竟有些不信,即便他有儒将之风,也难以在北方狩猎场上驰骋自如。” “王祷从兄王敦自担任太子舍人以来,数次为太子出面指责贾大人的诸多行径,这次的畋猎王敦自然不会参加,只怕王祷也未必会露面——”温峤欲言又止,其中微妙关系很难讲明。 这时郗遐脸上的笑容变得复杂起来,“当年王仲处(王敦字)娶得襄城公主后,闹出的笑话还真是不少呢,连公主的婢女们,私下里都要嘲讽这位驸马,如今倒是变得有些正气凛然,不过以后可难说。”话毕起身,偏头对胡元度道:“元度兄,你方才输了一局,待会去酒楼定要罚你先饮三杯。” “这.......”胡元度不善饮酒,今日若被他拉着猛灌,只怕明日也不得清醒了。 温峤无奈的看着胡元度,笑道:“他方才故意留下那盘残局,就是要引君入瓮啊,元度兄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凉亭间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相较这里的热闹,左思府上则安静许多,雨轻此时仍坐在屋内制作纸鸢,刚刚又剪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来,身边的几个小丫鬟不时发出惊叹声。 甜甜拿起做好的那只蓝孔雀纸鸢,再看看桌上的那只红孔雀,疑道:“怎么这只纸鸢的尾巴长一些?” “雄孔雀会开屏,自然尾巴长一些。”雨轻莞尔一笑,惜书递上一杯茶,笑道:“庾家小娘子定会选择那只红孔雀,她向来不喜欢冷色调的。” 雨轻抿了一口茶,含笑不语。从打磨竹篾,平衡骨架支撑点,忙到现在她的双肩都有些酸痛了,望见怜画已经进屋来,便问道:“桂花糕都送去了?” “嗯,庾家、荀家、王家还有郗家,偏巧羊家小娘子也在郗家,便一并送了,正好省了一趟。”怜画上前禀道。 她自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然后跪坐在雨轻身旁,和甜甜一起把玩着那只蓝孔雀纸鸢。 “今日你辛苦了,其实我做了一份微甜的桂花糕特意留给你的。”雨轻含笑道:“但是只可吃一块,不可多吃,不然又该牙疼了。” 怜画听后点头如捣蒜,笑嘻嘻的从桌上碟子里拿了一块,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半含羞半知足的瞅了一眼屏风旁的那两人。 香草和梧桐正趴在一处下五子棋,时而为了一个棋子争吵两句,当墨瓷走过来时,她们就低头面面相觑,不再多言。 墨瓷是跟着雨轻的生母从裴家出来的,裴府里规矩很是严格,她耳濡目染,自然在行事方面也是颇有手段的。 惜书和怜画就是她早年买来专门给雨轻作贴身小婢的,当时惜书也才四岁,她的父母因为家里穷,养活不了这么多孩子,特别还是女孩,便把她贱卖了,不过当时许多穷人家的女儿都是这样被卖给有钱人家作粗使丫头的,惜书心里也很清楚,无奈他们终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兄弟,后来也渐渐会把自己的月钱寄回老家补贴他们。 而怜画则是墨瓷与人抢来的,当年怜画不过五岁,也不知被哪个牙婆拐来的,春风楼的老鸨看中非要买回去,怜画当街拉住墨瓷的手,凄楚的央求她搭救自己,墨瓷一时心软,便从老鸨手里将她抢了过来,扔下了几两金子,那老鸨还想要争辩几句,墨瓷哪里会理睬这等人,立时就命管事的人将老鸨轰走了。 至于香草和梧桐她们二婢却是左芬带来给雨轻作玩伴的,平日里言辞有些跳脱时,墨瓷都会当面斥责的。 其他还有一些小丫鬟都是裴姑陆陆续续采买来的,或打扫庭院,或浆洗衣服,或是做刺绣活计,总之是些低等丫鬟,不出入厅房的。 来左府时那些丫鬟也并未带来,仍旧留在胭脂铺子后面的院子里,毕竟房屋不能长时间空置的,墨瓷时常会回去打理一番,照旧给她们发放月钱。 惜书朝窗外望了望,院中的小白还在撕咬着那根羊肋骨,不由得又是一笑,“傅家小郎君真是有心了,今个儿特意派人给小白送来一些新鲜的牛肉和羊肉,不过小白的胃口还真是好呢。” “我刚刚在荀家的时候,还遇到了傅家小郎君,”怜画又喝了一杯茶,想了想,笑道:“他们过几日好像要去城外畋猎,到时说不定还会猎到獐子狐狸什么的野味呢。” 雨轻长舒一口气,终于把另一只纸鸢做好了,然后递给惜书,说道:“先找地方挂起来吧。” “畋猎?”香草这时凑过来,她曾听左太妃说起过畋猎之事,如今正值秋天,动物经过一年的生长膘肥肉多,恰是畋猎的好时机,“我还真想看看他们是如何畋猎的,可惜我不是男儿身。”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怜画摇头吟诵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了。” 雨轻微微一笑,“怜画真是努力,都会背诗了。” “难道只有惜书记性好,我也不差的。”怜画抿唇一笑,然后抬眸问道:“雨轻小娘子,昨日聊斋的故事讲到哪里了,爱笑的婴宁是不是要离开了,然后呢........” 几个小婢又开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聊斋志异原是雨轻讲给甜甜解闷的,不想怜画她们更感兴趣一些,雨轻便卖关子道:“据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 婴宁不爱笑了,正是因为这世俗的纷纭——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得不以卖笑为生,石崇府上的众多舞姬歌女,奴婢成百,哪个不是罩着‘笑’的面纱,只是那层薄纱后的真实面目谁又能看得清。 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清丽女子正斜倚着阑干,远望着那百丈高的崇绮楼,蔚蓝裙裾随风舞动,手中把玩着一只箫,一叠乐谱却被一块镇纸压住,风儿试图吹动它,可惜无力。 少女又把箫搁在乐谱上,拢起几缕鬓边的碎发,冷冷一笑,“靛儿,你方才可听清了,她们当真是这么说的?” “嗯,不会有错。”靛儿侍立在侧,点了点头,目光笃定,“姑娘,那个新来的缃儿自从拜了绿珠姑娘为师,就变得更加放肆了,那句话分明就是冲着姑娘来的,说是今夜已经定下来了,由她与紫珠姑娘一起弹奏,她才学吹笛不久,就这般目中无人,真是——” “无妨。”蓝珠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浅笑道:“她吹奏的好与坏,都和我无关。” “蓝珠,这话听起来可有些酸溜溜的呢。”声音传来,蓝珠转面看去,只见那女子手持一把团扇将半张脸遮盖住,十分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说话的人正是青珠,她笑吟吟的走了过来,伸手戳了一下靛儿的额头,笑嗔道:“你这丫头,搬弄是非的本领倒是长了不少,缃儿才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呐。” 靛儿羞臊了脸,垂下来,口中喃喃道:“我都是为姑娘好才说的——” “好了,靛儿,你先下去吧。”蓝珠懒懒的倚在阑干处,眸底带着丝丝愁绪,任秋风吹拂如玉般光洁的面颊。 青珠靠过来,笑问:“你的右脚已经好了,怎么不去崇绮楼和姐妹们一处玩笑呢?” “姐妹?这样的姐妹我倒希望从未认识!”蓝珠目光寒凉,双手绞着丝帕,道:“难道你也认为我的右脚受伤只是个意外?” 第四十六章 驰骋畋猎暗争斗 断线纸鸢落谁手(二) 青珠微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对上次的事也是心存怀疑的。 当时几个姐妹正在练习新编的舞蹈,不知怎地绿珠豢养的白猫挪动身子时打翻了花瓶,正巧碎片划伤了蓝珠的右脚,虽然紫珠引逗猫儿在前,但是也绝不能全怪紫珠,毕竟那是无心之过。 “本来该是我的洞箫独奏,如今换成了缃儿和紫珠的合奏,”蓝珠苦笑道:“谁爱出风头就去出吧,我真有些倦了。” “何苦这般沮丧,”青珠摇头笑道:“红珠姐姐也好长时间不弹琵琶了,昨日还同我说主人大概厌弃了她,准备把她送给齐王殿下呢,听闻齐王以仁惠着称,好赈穷施善,这样看来倒是个好去处。” 蓝珠扑哧一乐,丝帕却从手里滑脱出来,掉入池中,她推了推青珠,笑嗔道:“好个不知羞的丫头,竟敢思慕王爷?” “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青珠凝视着微起涟漪的池水,沉思良久,开口笑道:“过几日主人就要去城郊畋猎了,射麇捕鹿,恣意驰骋,好不快活哪。” “狩猎场上满是血腥,我是不喜欢的。”蓝珠浅浅一笑,“还不如前阵子在城外办的那场球赛,可惜不能亲眼目睹,仅凭宴上那几名小郎君们的讲述,就够激动人心的了。” 青珠‘嗯’了一声,其实她对什么球赛完全没有概念,缃儿那日听到傅家小郎君和郗家小郎君的几句交谈,就欣喜雀跃的过来与她们分享,什么万花筒、云彩的颜色变化之类的云云,她根本不知道何意,只觉得那是小郎君们的高雅兴趣。 何为高雅,大概就是他们出身名门,这一点就足以给他们任何疯狂的行为作出最好的解释,青珠心里有些不屑,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天高云淡,凉风习习的天气最适合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撒欢,放纸鸢俨然就成为古代豪门贵女的一项娱乐活动了。 寻一处空旷之地,三三两两的少女们结伴而行,各自牵着一只纸鸢,不时来回跑动着,仰头张望,看着风筝时而飘摇回旋,时而直上蔚蓝天空,还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庾萱天天喊着要放纸鸢,可真到此时,她又变得有些窘然,对那只不听话的纸鸢束手无策,雨轻就走过来,耐心在她身边讲解着放纸鸢的技巧,“首先要确定风的方向,提着线逆风而站,风筝会迎风而飘,若方向反了,风筝是无法起飞的........” 然后雨轻牵着庾萱的手,走至另一处,将那只红孔雀纸鸢和线牌距离拉到三至五米远,待风起时,雨轻赶紧放,边跑边看纸鸢起飞的情形,慢慢的跑动,红孔雀这才徐徐飞起。 “给你。”雨轻把线牌交给庾萱,含笑道:“只要这样慢慢跑就可以了。” 庾萱一面提着线,一面仰头望着那只红孔雀,小脸红晕,阳光有些刺眼,她微阖双目,小声道:“它还能飞得更高些吗?” “快看啊!”这时羊嵘正欢快的朝这里跑过来,裙裾飞扬,招手笑道:“荀姐姐的那只纸鸢飞得好高啊!” 郗玥听后也抬首望向天空,只见那只燕子纸鸢正在空中翱翔,舒臂牵线的少女凝眸微笑,五色罗裙随风摆动,过了一会,目光又扫向雨轻那边。 “荀姐姐,没想到你放纸鸢这么厉害。”雨轻满脸笑意,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然后开始慢慢跑起来,这只蓝孔雀虽然没有羽翼,但借助着一阵东风还是很快飞了起来。 “知世,你撞到我了。” 羊嵘脚下的步子开始变得凌乱,一手提着纸鸢线,神色变得紧张起来,两只纸鸢飞到了一处,她用力扯动,哪知飞上天空的纸鸢根本难以控制,两只纸鸢就这样交缠在一起,逐渐坠落下来。 “嵘姐姐,我刚才可不是故意的。”庾萱疾步跑过去,蹲身捡起落地的红孔雀,又将纠缠在一起的线理出来。 羊嵘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双肩,笑道:“知世,难道你不知道孔雀飞不高的吗?” 庾萱咯咯笑起来,摇了摇头,伸手指向雨轻那边,“她那只蓝孔雀就飞得很高啊,虽说孔雀飞更像是在空中滑翔而已,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飞,但是纸鸢不同,只要借助一个向上的升力就可以保持其在一定的高度稳定飞行,这里还包括.......重力.......风的推力.........风筝线的拉力,总之很需要技巧的。” “哦,这应该又是什么原理吧。”羊嵘点头,类似这样的格物学她也是一知半解的,新奇有趣的就多留意一下,太过复杂的东西也不会多问。 她俯身将自己的仙鹤纸鸢拿起来,仔细检查一下双翅可有损伤,口中喃喃道:“我这只仙鹤何时能展翅高飞呢。” 这时,郗玥和王毓小跑而来,娇喘细细,羊嵘望了一眼郗玥手中拿着的苍鹰纸鸢,忍不住笑道:“这定是你的堂兄给你做的纸鸢,玥妹妹怎么会喜欢这种猛禽呢?” “才不是呢。”王毓摇摇头,一脸坏笑道:“其实是玥妹妹悄悄从他堂兄书房里偷出来的。” 郗玥含羞笑了笑,随后仰面望向天空中那只蓝孔雀,笑道:“飞得真高啊,比荀姐姐的燕子还要高呢!” 远远的能望到一名少女正小步跑动着,手里还牵拉着那根纸鸢线,时不时笑盈盈的朝她们挥一挥手。 身后的小白迈着悠闲的步子,雪白而强壮的身躯显得分外夺目,它偶尔会抬首看看空中的纸鸢,对于它来说五彩斑斓的颜色大概没有什么差别,因为犬类都是色盲,根本没办法像人一样分辨各种色彩。 荀宓看到雨轻往这边奔来,便慢慢收了纸鸢线,迎了上去,笑问道:“纸鸢是你所做?” “嗯,”雨轻停下脚步,眼眸里波光流转,“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声音悦耳,虽为送别之诗,但此燕子非彼燕子,凭颍川荀氏的地位和声望,荀宓的良人必是出自顶级门阀中的才俊无疑了。 荀宓眼帘微垂,似有所想,良久才开口道:“雨轻,何为梦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雨轻淡淡说着,心想:世说新语中卫玠和乐广曾就梦因进行过一次讨论,各执一词,没有定论。 其实卫玠对梦因的这种理解仍属唯心主义的传统观念,不过病弱的卫玠早已不复存在,勤练武艺的他,恐怕没有时间再为虚无的梦境而感到困惑。 如今荀宓也开始思梦,无非是闺中少女对未来的忐忑不安,会有种不知取舍的迷茫,又有种不想失去的彷徨。 雨轻思忖片刻,继续说道:“人有牧羊而寝者,因羊而念马,因马而念车,因车而念盖,遂梦曲盖鼓吹,身为王公。夫牧羊之与王公亦远矣,想之所因,也足怪乎!” “梦也能如此?”荀宓疑惑,雨轻附耳笑道:“荀姐姐,你这般聪慧,不会遇人不淑的。” 荀宓脸颊绯红,嗔道:“胡言乱语。”然后低首抚摸着小白。 雨轻仍旧牵着纸鸢线,她想收回纸鸢,怎料一阵疾风,迷了她的眼睛。 城外西郊处,骏马奔驰,鹰犬追击,狐狸野兔在狼狈逃窜,弓弦响处,血肉狼藉。 江惇与郗遐一改平素飘逸的宽衣长袍,今日皆身着戎服,青白和乌黑两个身影隐约穿梭在林间,并肩策马疾驰。 郗遐倏然扬鞭赶超,回头笑道:“思悛兄,刚才世道兄已经猎到一狐,你说我们能不能射到一只麂子呢?” 江惇摇头笑道:“那你快去吧,或许有头野彘在前面等着你呢。”他勒紧缰绳,坐下骏马高扬起前蹄,连连打着响鼻。 望着郗遐的身影渐渐消失于林间,江惇唇角微扬,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心道:贾长渊今日兴致很高,石崇与潘岳在旁阿谀奉承也算平常,金谷二十四友人尽数都来了,唯独少了石崇之甥欧阳建,都说欧阳建素喜畋猎,这次怎会不来呢? 思绪纷乱之际,左边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惇定睛望去,手握弓箭,一只浑身麻灰色毛的野兔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他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拉下弓箭,一支羽箭朝野兔的后腿射去,刹那间从东边飞过来的箭矢准确无误的射穿这支羽箭的箭竿,野兔被惊到,竖起双耳,转向迅速逃窜了。 “思悛兄,是我射偏了,对不住!” 随着马的一声长嘶,那人的身形渐渐清晰,一身黛紫戎装,目光炯炯,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他模糊的笑容里带着挑衅的味道,缰绳缠绕手中,缓缓而行。 江惇含笑道:“原来是郭兄,箭法如此精妙,吾不如也。” 此人正是冠军县侯郭彰之子郭茂,最喜争强好胜,如今贾郭二人宾客盈门,权势熏天,自是无人敢与他们争锋。 “本无意与你争抢,只是我一路追赶那野兔至此,若被你捡了现成,我心不甘哪。”他眼角的余光扫向南边,又垂首笑了笑,扬鞭朝西边去了。 紧接着从南边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却是祖涣和刘演。 只见祖涣身后跟着的小厮正拎着两只雉鸡,畋猎才开始,他就已经射到猎物了,不过他看起来神色有些黯淡;而刘演虽是一无所获,但满脸笑容。 “祖兄为何这般模样?”江惇大为不解。 刘演哈哈笑起来,“还不是因为陆兄,道幼(祖涣字)想要向他询问雨轻的情况,谁料人家根本不理会他,跟着陆大人径自走开了。” 祖涣微微皱眉,沉声道:“陆士瑶根本不懂武功,不过他的骑射水平极佳,我刚才亲眼目睹他射到一只獐子,箭法又快又准,看来吴郡陆氏昔日能胜任大都督,也是实至名归。” “陆大人除了文章冠世,箭术更是一流,陆士瑶自然也不会逊色。”江惇笑道,又看了看祖涣,“祖兄,一心不可二用,这场狩猎的角逐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七章 驰骋畋猎暗争斗 断线纸鸢落谁手(三) 一只梅花鹿越跑越快,极目望去,好像被秋风卷走的一片栗红色落叶。 行于山坞之间,少年纵马持弓,凝眸注视着此鹿,但见它那褐色的光闪闪的眼睛里带着惊惧,急匆匆绕过几株老树,打乱他的视线。 箭矢一次次转移角度,灵动的鹿似乎觉察出猎人的迟疑,再次一跃,箭矢同时飞出,却射在树干上,而那只鹿迅速消失在林间。 “真是狡猾。”少年双拳紧握,似有不甘,扬鞭催马向西疾驰而去。 穿梭在林间的人影参差,尘土飞扬,雄浑的马蹄声在大地奏出鼓点,苍劲的嘶鸣划过长空,叫喊在拥挤的空间碰撞着。 乌黑戎装少年皱起眉头,目光盯住着远处的几束灌木丛,他低声说道:“太真,这只鹿逃不掉的!” 从灌木丛中传出来细微的声音,却见走出来一只栗红色的雄鹿,那细长的脖子,挺立着,目光里透着不屈。 少年此时依然没有将箭射出,而是默默注视着此鹿又向前走了几步。 就在那鹿一跃即要消失在那灌木丛中之时,郗遐却早有预判,心不慌手不乱的又搭上一支箭,一手将弦拉满,一手牵动弓与箭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第二支箭也脱手而出。 第二支箭飞速射出时,另一支羽箭却突兀的闯进他的视线里,那鹿跃在半空中,根本无法同时躲避开这夺命的连环箭,果不其然,一箭硬生生的射穿了它的脖颈,箭穿颈而过,却没有半点减弱的趋势,卷着疾风深深插进不远处那粗壮的大树里,方才停住。 另一支箭却射中了它的腹部,转眼看向那梅花鹿,已是瘫倒在地,鲜血自脖颈处汨汨流淌出来。 郗遐这时侧目瞥向从东边而来的那人,冷冷笑道:“陆兄,真是赶得巧啊。” 陆玩眼角的余光扫向温峤,嗤笑道:“温太真,我方才碰到温宏温玮两兄弟了,他们正追着一只兔子到处奔驰,你也不去帮帮你的那两位堂兄?” 温峤面露难色,欲要张口又怕失言,只得沉默不答。 正当气氛尴尬之际,傅畅已然策马疾驰而来,远远的望见这里的三人,他便勒住缰绳,马蹄声变的缓慢,渐渐靠近他们。 “二人射一鹿,真是有趣!”傅畅淡淡笑道,目光投向郗遐,笑问:“我还以为有野彘呢,原来却是一头鹿啊。” “世道兄的骑射真是精湛。”温峤在马上拱手笑道:“竟然能猎到一狐。” “这只鹿就让给郗兄了。”陆玩淡淡说了一句,便扬鞭而去。 郗遐眸光闪过一丝寒凉,示意几个小厮过去抬鹿,轻描淡写的说着:“陆士瑶还真不简单,有雅量,不过我可不承他的情。” 南边的林间,脖系金铃的猎犬,威武健硕,正在追扑狡兔,旁边一名碧色戎服的少年正策马,对前面的麋鹿穷追不舍,后方忽然传来一声高喊:“阿虎,快来!” 少年慌忙调转马头,朝那边疾驰而去,不一会就见已然有三四名少年围在一处,他缓缓驱马上前。 只见一头野彘鬃毛直立,巨齿獠牙,长长的下巴,嘴里吐着白沫子,凶猛无比,身上还插着一支羽箭,不过根本没有击中它的要害。 卫玠立在马上,剑眉微皱,欲要再射上一箭,不料那野彘发了怒,急冲冲的奔过来,卫玠座下骏马受了惊不受控制的狂奔起来,颠簸间,他只能双手拿住马缰,双腿夹紧马腹。 不远处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张弓连射两箭,每支羽箭穿透力都很强,头部腹部均被射穿,那野彘哀嚎一阵,便轰然倒地。 “好箭法!”周彝不由得叹服,对旁边的张珲摇头说道:“刚才你那一箭力度不够啊。” “胡元度,”卫玠笑道:“几年不见,我都险些认不出你了。” 胡瓒(字元度)的堂姑乃晋武帝的胡贵嫔,在贾后的威逼下已于五年前自缢身亡,自此胡瓒便回到安定郡的祖宅,今年才重回到洛阳。 本来胡瓒不愿参加贾谧这些人的畋猎,无奈抵不住郗遐的相邀,便随他一起来到这狩猎场,方才见势不妙,才射箭解围,不是为了显露箭术高超,他性子淡泊,自然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也不想被人过分关注。 “阿虎兄,好久不见。”胡瓒随意的看了看周边的人,也寒暄几句,然后就驱马离开了。 “他这人好怪啊。”周彝不解,见他也没有命小厮将猎物带走,“阿虎算是捡到便宜了。” 贺昙也靠过来,脸色微变,“彦哲兄,你没看出来吗,胡元度只是过来帮忙的,根本无心射猎。” 张珲随之点头,眼眸微眯,笑容浅淡,驱马走向别处,不忘挥手笑道:“我去找找士瑶兄,看他手里有多少猎物了。” 西边的林子间,一只黑麂吸引了两名戎装少年的注意,他们前后夹击,猎犬也立于右面的岔口处,不时狂吠着,将那只黑麂堵在路中间。 “公安兄,你若一箭射不中,那么它就归我了。”说话的人正是祖涣,此时他的猎物除了方才的两只雉鸡,还多了一只狍子。 张舆很是不屑的望了他一眼,凝神片刻,张弓瞄准那黑麂的头部,一支羽箭如同毒蛇扑击般突兀,毒辣地疾射出去。 那黑麂轻轻跃起前腿,身子扭动一下,擦过羽箭,转身朝林间奔去。 “哈哈,它是我的了!”祖涣策马疾驰继续追过去,猎犬随后,他又回头笑道:“公安兄,谢了。” “未必就是你的。”张舆哪里肯甘心,挥鞭策马也赶上去。 黑麂的脸比较尖,身形修长,背面黑色,额部有簇状棕色长毛,有时能把两只短角遮得看不出来,“蓬头麂”之名就是从此而来的。 它天性胆小,同时嗅觉了得,如果感觉到危险,就会拼命地逃窜,所以狩猎此麂难度系数很大,若不能一击得中,势必要追逐很久,难以停歇。 再次寻到踪迹时,祖涣勒住缰绳,静静的望着那只黑麂,马蹄也不再动,此刻十分静谧,他不慌不忙地又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瞄准猎物最脆弱的颈部。 “嗖——”急速划破气流的声音,可惜不是他的羽箭,而是另一边的羽箭以更快的速度射出去了,抢了先机,他也就放下了弓箭。 黑麂的头部中了一箭,呜咽一声,瘫倒在地。 “公安兄还真是锲而不舍呢。”祖涣略显失望的看着张舆身边的几名小厮将那黑麂抬走。 张舆不以为然的说道:“道幼兄,你射到的猎物已经很多了,人太贪心可不好。”说着扬鞭而去。 祖涣哼了一声,斜睨北边,那里正是贾谧和陆机他们金谷友人射猎所在,他的父亲有公务在身,不便前来,否则其他人也未必赢得过他的父亲。 祖涣整理了一下戎装,拿起竹筒喝了些水,然后擦拭了额上的汗珠,继续前行,前方不远处隐约有个乌黑戎装身影,他扬鞭追上去,却是郗遐。 “郗兄今日收获颇丰啊。”祖涣瞥了一眼那些小厮手上拿着的几只野兔,还有抬着的鹿,不禁笑道:“听说世道兄好像也猎到一只鹿呢?” “嗯,他精于骑射,有勇有谋,即便是老虎豹子,恐怕也是能征服的。”郗遐淡淡说着,偏头朝他笑了笑,“刚才我看到张舆了,很是得意的带着那只黑麂往北边去了。” 祖涣没有回答,脸色微沉,手中缰绳缠绕一圈又一圈,然后又松开,似乎在压制某种情绪。 “张舆一向如此,你应该习惯了。”郗遐目光扫过那竹筒,笑道:“那里装的是酒吗?” 祖涣摇头,没好气的说:“待会炙肉时自有酒喝,我这竹筒里只盛泉水。” “哦,泡茶倒是不错的。”郗遐沉思一会,笑道:“雨轻可有送茶与你啊?” “送茶?”祖涣疑道,“什么茶?” “若赛马赢了我,就告诉你!”郗遐扬鞭快马奔去。 祖涣平复了心情,策马追上,高声喊道:“比就比,我可不怕你,输的人可要有惩罚的!” 二人纵马疾驰,秋风吹过,戎装之下英姿飒爽,笑声不绝于耳,狩猎场上的厮杀恍若与他们无关,此刻享受驰骋原野的感觉,更是兴之所起。 第四十八章 驰骋畋猎暗争斗 断线纸鸢落谁手(四) 北边的狩猎也已结束,贾谧射到两只獐子,石崇也猎到两只野兔,其他金谷友人所获猎物更是寥寥无几,而陆机却有一鹿二野羊四雉鸡,当属最多,陆玩也有一獐二狍,贾谧甚是称赞陆家兄弟二人的箭术,当即赐美酒与他们同饮。 傅畅与刘演他们也相继过来,顾毗和周彝等江南士族紧随其后,这些人当中以傅畅的猎物最多,有一狐一鹿二獐三兔,也是在场的当中唯一猎到狐狸的人。 “北地傅氏果然英勇过人!”贾谧瞥了一眼郭茂,微嗔道:“以后勿要再夸口,真是丢了郭氏一族的颜面。” 郭茂垂下头,双拳紧握,心中很是不平。 这时一阵马的嘶鸣声响彻天际,原来是郗遐与祖涣并肩策马而来,他们二人相视一笑,翻身下马,这两匹骏马则由小厮牵向别处。 “祖兄,今日打个平手,你还真是不可小觑。”郗遐笑着摇摇头,身边的几名小厮将猎物呈上去,却是一鹿三兔。 祖涣与郗遐上前躬身施礼,含笑着撩袍落座。 大帐内各位大人们正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其余各家小郎君也都分坐两边,时不时相互窃窃私语着。 却见张舆正拿着一只蓝孔雀纸鸢细细端详着,它的右臂已折断,残缺的尾巴皱在一起,张舆手拈着一根细线,剑眉紧蹙,喃喃道:“这里怎么会出现纸鸢呢?” “公安兄,你真应该好好感谢这纸鸢的主人。”卫玠喝了一杯酒,凤眸瞥向他,戏谑笑道。 张舆瞪了他一眼,心中思量起来方才所发生的事。 在北边的狩猎场中,正逐鹿之际,一支莫名的羽箭不射向猎物,反而朝人群射来,张舆正好立在人群外,箭锋逼近的瞬间,这只纸鸢飘然而来,羽箭刺穿纸鸢的骨架,势头减弱,他的身子稍稍一偏,才得以躲过冷箭,只是擦破了衣袖。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祖涣又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笑道:“公安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公安兄可不是春秋时的颖叔考,何来的暗箭?”江惇含笑凝视着张舆,神色有些复杂。 郗遐觉得那纸鸢似有不同,便拿过来瞧了瞧,纸鸢头上装了一个竹笛,微风吹动,嗡嗡作响,有如筝声,他不禁笑道:“这样的纸鸢真是有趣,亏制作它的人想得出来。” 卫玠也靠近来看,目光闪出异样的光彩,脑海中竟浮现出一位少女的身影,他使劲摇了摇头,讪讪一笑,然后恢复端正姿态,望向坐在对面的陆玩。 只见他推开酒盏,并未饮酒,只是吃了一个梨子,有些疲乏的单手支颐,与身旁的周彝下着五子棋。 “这好像不是对弈?”张珲偏过头望了一眼,嗤笑道:“难道是雨轻教与你的新棋法?” 周彝哈哈一笑,“我赢了,士瑶兄总算输给我一次。” “果然无聊至极。”陆玩兴味索然,喝了一口茶,向顾毗问道:“纪友怎么不见?” 顾毗放下酒杯,目光投向傅畅那边,笑道:“你看,他们都在研究那只纸鸢呢,纪友好奇心重,也凑过去看了。” “从哪里来的纸鸢?”陆玩拧眉,轻声问。 贺昙注意着对面的胡瓒,安静的坐在一角落,不曾说过话,只有温峤时不时对着他说两句玩笑话,但他只是一笑而过,目光里隐约划过一丝阴郁。 这边的傅畅喝了一杯酒,点点头道:“郗遐,方才那支冷箭确是奇怪,石大人也已派人去查了,不过狩猎场上难免会发生这样的事,想要查出什么也绝非易事,但愿只是一场意外吧。” “张舆的脸色很是难看,其实这般模样反倒有趣,正好挫挫他的锐气。”郗遐又喝了一杯酒,余光扫向不远处的张舆,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道玄兄今日怎么没来?”任远猛然问了一句,旁边的江惇笑而不答。 郗遐也是笑了笑,心道:荀家向来不喜贾谧的骄奢淫逸之态,怎会前来,况且荀家最近正在给荀宓物色佳偶,前一阵子蓝田县侯夫人在张司空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自然近期无人再把主意打到张司空的孙儿身上了。 熊熊篝火周围,几名小厮正看着厨子将羊肉贯串而置于火上,不时翻转着肉串,撒上盐和孜然,溢出的油汁溅至木柴上,偶尔发出滋滋响声,轻轻嗅着,香味诱人。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几人双手端着食盘,恭敬的走进大帐,一一呈上炙肉,那盘炙鹿腿分外惹眼,一名瘦高庖人含笑将一盘炙肉放置贾谧的桌前,鹿腿已被切片,色泽油亮,肥美香溢。 “士衡兄,这炙鹿肉是入冬御寒之佳品,”左思堆笑道:“不过肝火旺盛,气热津少的人不适宜多吃。” 陆机微微皱眉,看了一眼陆玩,“士瑶,你素来不喜炙肉,不过可适当吃一些鹿肉。” 陆玩点点头,筷子刚要去夹桌前的炙肉,余光扫过那名庖人,神色大惊,却见那庖人垂下眼眸,已悄悄从鹿肉中间抽出一把短刀,寒芒乍现,刀锋正刺向贾谧。 “保护大人!” 郭茂眼尖察觉出那人欲要行刺,脸色一变,一脚将贾谧身前的桌子蹬翻,盘子摔碎在地。当即一声大喝,十几名带刀侍卫速速闯进大帐,将那庖人团团围住。 庖人见势不妙,动作矫捷的挥刀刺伤多名侍卫,随后踢飞几张桌子,短刀纵向一扑,盘子杯盏纷纷砸向在场的少年们。 傅畅拔出阔剑,为他们抵挡住乱溅的碎瓷片,眼看着那名庖人拼命搏杀,毫无退却之态,倒有几分欣赏他了。 终是势单力薄,没有逃脱的可能,庖人双膝被砍伤,跪在地上,两名侍卫正要上前将他按住,不料一抹箭光从他的袖中射出,顺着手指的方向笔直蹿去。 石崇神色紧张,喊道:“长渊兄,小心暗箭!” 声音未落,那支箭已经如流星般朝贾谧飞驰而来。 郭茂持剑奋力而出,剑刃与那箭擦身而过,贾谧见机极快,身子跃起,蓦地将坐垫掷出,箭受力之下,速度减慢,只是微微擦伤了贾谧的右肩,然后刺穿大帐,不知落于何处了。 “哈哈,还是功亏一篑啊!”那庖人眼光里带着深深的不甘,手拈着一块碎片,自断脖颈,鲜血染成一片。 石崇用衣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然后躬身问道:“长渊兄,伤的如何?要不要叫太医来诊治?” 贾谧脸色阴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贴身侍卫去检查尸体,稍作平息后,侍卫上前禀道:“并无夹带任何东西。” 郭茂示意他们将尸体抬出去,然后怒嗔道:“去把守卫统领叫来,怎会有刺客混入猎场,如此疏漏,该杀!” 傅畅将阔剑转手交给小厮,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声,心内骤起涟漪,这分明是与猎场上那支冷箭目标一致,张舆当时离贾谧最近,羽箭对准之人多半就是贾谧,幸亏有那只忽而飘来的纸鸢,救了张舆,同时也救了贾谧。 帐内刺杀已属最后一搏,生死一线,这庖人临死前决绝的眼神令人深思。 如今朝野上下,憎恶贾后及其侄子贾谧的人大有人在,欲要除之后快,不过狩猎场戒备森严,一般人极难混入,除非今日猎场之内有人接应,想到此时,傅畅脊背发凉,环视一周,在座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所谓的金谷友人皆是姿态不一,或几人低首私语,或受惊呆坐一旁,或目光闪烁,故作沉思。反而是石崇和潘岳频频在贾谧身前卖弄口舌,分析其中曲折。 郗遐碰了一下傅畅的胳臂,悄悄说道:“你说这事还真奇怪,欧阳建莫非真的去了临淄?” “捕风捉影之事不可信,但今日的刺杀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金谷二十四友自身就是一个松散的、内部充满矛盾的集团,不过各为其主罢了。”傅畅附耳低语:“但看石崇和潘岳二人造作之态,就可见一斑。” “可觉作呕?”郗遐嘻嘻笑着,拿起一个梨子,咬了一口,笑看陆机他们,唯独陆玩安静坐在一侧,似笑非笑的与他对视一眼,便低下了头,继续喝茶。 卫玠此刻也推开那盘炙肉,很是嫌弃的说道:“好生败兴,如今这里倒变成查案现场了。” “这又何妨,一一排查便是,总能找出破绽来。”祖涣仰面饮酒,全不在意。 刘演在旁笑道:“道幼兄,我看此事未必如此简单,找个替罪羔羊倒是有可能。” 随行太医此时已经进入大帐亲自为贾谧包扎伤口,守卫统领坚决表示未见过此人,其他巡视的侍卫也不知此人是如何混入猎场的,一时盘问无果,贾谧也没了耐心,便交给郭茂处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四十九章 溪头少年谁家郎 犹记儿时旧时光(上) 另一边的少女们也正苦寻着断了线的纸鸢的踪迹,要怪就怪这股强劲的东风,把那只蓝孔雀纸鸢刮走了。雨轻牵着庾萱的手,不时向两边的树上望去,走了一会,也确实感到疲倦了。 “算了吧,只是一只纸鸢而已。”羊嵘沮丧的说道,倚着一株树,暂作歇息。 荀宓还在张望四周,不免又是一叹,“可惜了。” 雨轻踮脚朝狩猎场那边望去,好奇的问道:“你们说纸鸢会不会飘到那里去了?” “也许吧。”郗玥含笑着靠在雨轻肩头,“不过它肯定遇难了,在狩猎场岂有生还的可能啊?” 庾萱哈哈笑起来,捏了一下郗玥的脸颊,秀目眯成线,笑的前仰后合,幸而雨轻扶住她。 雨轻摇晃着小脑袋,说道:“只要死得其所,也不枉费我的一片辛苦。” “真是耍嘴。”荀宓笑嗔道,仰首望向天空,临近黄昏,烧霞渐渐浮现,变幻无端,金黄色的云彩铺开来,分外瑰丽。 羊嵘笑道:“天色晚了,我们该回城了。” 一众姐妹欢笑着乘牛车徐徐驶去,雨轻偶尔掀起车帘,凝望着外面的景色,心想傅畅郗遐他们狩猎可有尽兴,驰骋林间的自由畅快,她不曾感受过,但若纸鸢飞过去,或可一睹其景象,不过是谁捡了她的纸鸢呢?她粉唇轻抿,思绪也随之飘向远方。 待回到左府,却见一向不善于骑射的左思带着许多猎物回来,左芳甚觉奇怪,询问后方知这些猎物原来是好几家小郎君送与父亲的,左思本想要拒绝,怎料傅畅和郗遐他们命小厮把鹿獐狍等猎物强行搬到他的牛车上,他也只得接受这份好意。 雨轻听后不觉好笑,但这些终究是极好的野味,欣然接受也未为不可,想来对于傅畅他们来说这些猎物本就平常,无甚稀奇,不过这一天下来她身子乏得很,陪着左芳用过晚饭后,便早早回房去了。惜书掌灯,怜画研磨,甜甜则挨着她坐下,仔细看着纸上的字,雨轻写的行书还显稚嫩,不过总归是在进步过程中。 “甜甜,该你写了。”雨轻把毛笔交给她,在旁指点着,甜甜目前还在练习楷书,虽然左太妃之前教过她一些日子,但勤加练习却是必要的。 甜甜努力的照着字帖临摹,每晚都是如此,她性沉深好学,孜孜不倦,写的楷书进益很快,毕竟她是弘农杨氏之后,文化底蕴自不会就此荒废,雨轻看着那几行娟秀的小楷,点头笑道:“甜甜,真是聪颖过人,孺子可教也。” “雨轻小娘子,你的纸鸢怎么没有带回来?”香草这时探头过来问道。 “断了线,随风飞走了。”怜画抢先回答,又对着惜书说道:“真是可惜,明明飞得那么高。”当时她们俩都在场,对于那只纸鸢突然断了线,还是有些遗憾的。 “啊?怎么会这样,下次选线要结实一点的。”香草接过梧桐递过来的茶,放在桌上,喟叹道。 甜甜眨着眼睛,停笔笑道:“上次老爷爷送来的一卷《博物志》,我已经读过了,明日可以还给老爷爷了。” “没想到你倒喜欢看这类书籍,估计你也会喜欢《搜神记》。”雨轻喝了一口茶,瞧着她笑了笑。 “《搜神记》是什么书?” “一位叫干宝的人所着,也是部志怪。” “雨轻,可以给我讲讲吗?” 雨轻在脑海里搜寻一下,想起前些天的秋雨,便笑道:“其中有一篇,叫雨师赤松子,他是司雨之神........” 在这个小院子里,秋风阵阵,片刻的温馨却倍显珍贵,不论这个时代是多么的动荡不安,将来的事情会如何发展,都暂时与她们无关,只要她们的心凝聚在一起,这就足够。 次日,雨轻并未去往陆府,因为一早就有陆府的小厮前来传话,说陆机今日进宫去了,估计天黑才会回府,雨轻本就打算过几日再去陆府,如此一来正合她的心意,于是她带着惜书和怜画两个小婢,坐上牛车,去往溪边。 大约巳时三刻,牛车停在溪边的小径处,雨轻跳下牛车,远远的望见一名荼白衣袍的少年正双手托着下巴,安静的坐在溪边,钓鱼竿搁在岸边,完全没有钓鱼的意思。 “咦,他怎么来了?”雨轻好奇的走过去,俯身笑道:“老爷爷今日没来啊。” 少年回头微怔,荼白衣袍随风舞动,宽松的袍袖随风猎猎,肆意张扬,着地的衣摆却轻柔摊开,目光温润,这份静谧间隐着些微的惆怅。 其实今日他并不想出城来,都是他的爷爷嘴上说着已经答应那女孩垂钓时会带去另一卷竹简,却因突然有事抽不开身,只得让他跑这一遭,话虽如此,他的爷爷心里倒是希望自己的孙儿能够出府散心,狩猎场上的意外不必介怀。 “嗯,爷爷临时有事。”少年微侧着脸,手指间还拈着一颗圆润的石子,犹豫之间,只听“澎咚”的几声,身边有人把扁石掷了出去,随之在水面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小水花,那水花就像一个个小小的喷泉,须臾又沉了下去,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雨轻拍拍手,挨着他坐下来,扭头笑道:“那种好看的鹅卵石是打不了水漂的。” 少年脸色红晕,眼睫微颤,低声道:“我又不想打水漂。” 雨轻从惜书手里接过一个锦盒,放在一边,笑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悠然侧身,嘴角一勾,笑道:“爷爷时常夸赞你,不妨你猜猜看?” 雨轻闻言,瞥眼看他,低哼了一声,说,“那好吧,我们下棋决胜负,你若输了,就把名字告诉我,我若输了,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对弈?”少年语气轻然,“我看这次你输定了。” “未必。”雨轻平静的说道,然后打开锦盒,拿出新制的六角星形棋盘,彩色瓷珠分外惹眼,雨轻拈起一颗珠子,在他眼前晃动一下,笑道:“这是跳棋。” “跳棋?”少年愣了愣,开口道:“这算什么对弈啊?” “这也是黑白棋的另一种,我刚才也没说是下什么棋啊,难道非得是围棋吗?”雨轻眯眼笑道,“还敢比吗?” “规则是什么?”少年镇定的说道,不屑的拿起一颗瓷珠,随意丢进空格里。 雨轻慢慢的向他说明跳棋规则,他的眼波如水荡漾,眸子如玉流光,又似月般朦胧,阴晴变幻,忽而寒凉深邃隐入水中,忽而温暖和煦照在水面,倒叫人分不清是何心绪。 “就是这样了。”雨轻斜睨着他,笑道:“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可不想欺负游戏新人。” “开始吧。”少年单手支颐,开始拈起一颗青色瓷珠,目光投向她,“你先下。” 雨轻噘嘴表示不满,虽然一贯是女士优先,但被这个新人如此藐视,心里还是很不爽,她凝神先落下一颗白色瓷珠,眨着眼睛看着他也轻轻落下青色瓷珠,开局双方势力均衡,到了中盘战局转入焦灼之态,雨轻适时的把握机会,也会创造机会,稍占上风,收官以快为主,最少的步数决定一切。 “新人,你还需要继续加油呦!”雨轻还是赢了这一局,笑意浓浓,脸颊梨涡微现,徐徐起身,裙角扬起。 少年手里还把玩着一颗青色瓷珠,此珠很是圆润,他唇角一扯,轻声道,“雨轻,这瓷珠有些意思,不过这跳棋太浅显了,无甚乐趣。” “是吗?刚输过比赛的人竟还有这等说辞,真是难得。”雨轻嗤笑道:“如今只有我们两人,下次凑个四五人,这游戏也会变得更有趣一些,难度也会提升,到那时只怕你会输的更惨呢。” 少年缓缓起身,摇头微笑,心里的阴霾已被驱散开来,同雨轻沿着溪边漫步,秋风吹拂脸颊,有些寒冷,不过有她作陪,四周的萧瑟之感顿时消失殆尽。 “你知道水里的倒影是怎么生成的吗?”雨轻伸出纤纤细指指向水面,他们二人的倒影清晰可见。 少年摇头,这是最为平常的现象,不过被当成问题倒是第一次。雨轻向他解释着水中的倒影是由光的反射引起的,以及反射与折射的区别,光学有些复杂,她也只是讲些最为易懂的原理。 “难怪爷爷总是喜欢听你讲这些格物学,确实有趣。”少年柔声道:“那我是不是也该夸你博学多识了?” 雨轻点头,抿唇轻笑,“懂你所不懂,知你所不知。” 少年眼角那颗泪痣,多少让雨轻有些在意,都说眼角下方如有泪痣,容易患得患失,多情善感,注定今生多泪,雨轻还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少年身上。 “我小字叫公安。”少年轻轻道出自己的名字。 雨轻点头,笑道:“公安哥哥,很高兴认识你。” 二人在溪边相视一笑,早已忘记垂钓之事,不过相谈甚欢,直到分别之时,那少年才想起爷爷之前交待的事,命小厮拿来那卷竹简,递给她,笑道:“其实我家里还有一些类似太史公记那样的书籍,你若喜欢读,下次我拿来几卷与你便是。” “那么沉重晦涩的史册,我才不想翻阅呐。”雨轻嘟着嘴,摇摇头,毕竟在前世她就是主修历史,如今再读史记,她真的会头疼。 “好吧。”少年笑着与她挥手告别,然后坐上牛车,徐徐离开。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五十章 溪头少年谁家郎 犹记儿时旧时光(下) 大约未时,一辆牛车停在胭脂铺子的后面巷子里,两名丫鬟先行下了车,走至邻近的陈大娘家门口,上前叩门,没过一会,就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开了门,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从牛车上下来的少女缓步走来,堆笑道:“陈大娘,多日不见,您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雨轻小娘子,快请进。”陈大娘喜不自禁,拉着雨轻的手走进这间小院子里。 早些年雨轻和阿澈常会来此杂货铺里玩,陈大娘膝下无子,对雨轻和阿澈很是喜爱,总是会拿出一些果脯给他们俩吃,这里似乎充满着许多美好的童年回忆。 “前些日子墨瓷姑娘还来过一回,”陈大娘一边说着,一边去倒茶,“其实我这老婆子身子还很硬朗,哪里需要你们这些小辈频频来探望。” 雨轻喝了一口茶,环视四周,室内很是整洁,陈大娘平日里最爱干净,陈设也许粗陋,但总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雨轻抬眸笑问:“怎么不见陈大爷?” “我那老头子去看他刚搬来没多久的妹子了,她那姓陶的丈夫早亡,母子二人一直在寻阳县过活,眼下听说她的儿子在洛阳城谋了个微薄小官,日子还是清苦的很。”陈大娘坐在一旁,微微皱眉,似乎对陶氏母子的遭遇深感同情。 “那人可是叫陶侃?”雨轻听到他们母子刚入洛阳,又姓陶,故而联想到他。 “怎么雨轻小娘子也会认识我那外甥?”陈大娘脸色微惊,茶碗放回桌上,看了看雨轻。 雨轻淡淡笑道:“也不过是偶遇,陶侃此人非凡器也,终当有大名,陈大娘勿要替他忧虑。” “此话怎讲?”陈大娘疑惑,欲要再问,又觉无礼,便笑了笑,“只要能够平安度日就好。” 平安这个词在如今却显得多少有些奢侈,旱、疫、饥灾频发的年间,加之司马氏族皇权不稳,斗争纷乱,百姓欲要一世平安谈何容易? 雨轻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木架上面还放着那只竹蜻蜓,心底的波澜再次被掀起,眼眶忽然湿润起来,那还是当年阿澈亲手制作的,一晃数年过去,竹蜻蜓还摆在那里,那副纯真的笑脸却早已不见了。 她走过去,拿起那只竹蜻蜓,它竟未着半点灰尘,可见陈大娘每日都会擦拭,她不觉涩笑,往事不可追忆,难过又能如何,人总要向前看,路还要走下去,也许心中怀着某种期盼,就不会那么痛了。 “雨轻小娘子若还喜欢,就拿回去吧,本来这竹蜻蜓就是你送与我老婆子的。”陈大娘声音颤颤,过去那些事她也还清楚的记得,不过再提及总是感伤。 雨轻摇头,苦笑道:“既然送与大娘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一室沉寂,雨轻心下渐渐恢复平静,又叙话一会,便告辞离开了。 牛车辘辘,穿梭于街道间,惜书看出雨轻的失落,便示意怜画讲些开心的事情来打破这片压抑的寂静。 怜画想了许久,才开口道:“雨轻小娘子,昨日庾家小娘子不是说了,已得母亲的应允,会去傅家住一阵子,还要雨轻小娘子改日定去傅家寻她,陪她一块作画呢?” “嗯。”雨轻点头,说道:“知世就是想要无拘无束,世道哥哥的父亲去西征了,如今傅家倒是比庾家管教宽松些。” “傅家小郎君一向对雨轻小娘子就好,”怜画笑道:“可比陆家小郎君强多了。” 惜书淡笑:“他们只是性情不同,但都是出身高贵的谦谦君子。” “.........” “像你这样假正经,我最讨厌了。” “那么你这个得理不饶人的丫头,岂不是该割了舌头去。” 雨轻听着两个丫鬟叽叽喳喳的谈笑,一时间放空自己,掀开车帘,依旧是人来人往,仿佛与昨日一样。 左府门前已停着一辆牛车,旁边还站立着十几名随行小厮,墨瓷正焦急的守在府门口张望着,当看到雨轻她们的牛车缓缓驶过来,她的双眉这才舒展开来,疾步迎上去,扶着雨轻下车后,便笑道:“裴家四老爷来了。” “是......是爷爷来了?”雨轻惊诧,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些随行小厮竟是裴家的人。 墨瓷点头,眼眶竟有些热泪,一边牵着雨轻的手,一边走进府内,不时叮嘱道:“雨轻小娘子,过些日子就是裴家老太君的八十大寿,四老爷是专门来请你去赴寿宴的。” 雨轻怔住,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有些不真实,她摇摇头,心道:“怎么会呢?往年裴家可都未有人来下请帖,她这个私生女能够存活至今都已是裴家格外开恩,如今却一反常态,主动邀请,还是由自己的爷爷亲自登门,这份荣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承受。” “雨轻小娘子,你这出去逛了大半天,先回屋去梳洗一番,如今太妃不在,可莫要在四老爷面前失了礼仪。”墨瓷反复说得都是这么几句,看得出来她十分紧张,毕竟是从裴家出来的旧仆,面对裴家四老爷总是难以轻松起来的。 雨轻点头,被墨瓷带回屋内,仔细梳洗打扮,然后换上精致的衣裙,墨瓷便跟着雨轻走进前厅。 厅内,左思正陪着裴绰饮茶笑谈,这时雨轻缓步近前,微微福身,垂首道:“雨轻见过爷爷。”然后又对着左思福了福身子,含笑坐在一旁。 “好孩子,多日没见,你又长高不少。”裴绰双目慈爱的看着她,微笑点头道,“过些日子是老太君的寿辰,到时你随左大人一同来赴宴,她老人家还是很挂念你的。” “是。”雨轻垂下眼帘,低声回道。 左思满脸笑意,对着裴绰说道:“自从雨轻拜陆士衡为师后,她已经乖巧懂事许多,在书法诗词方面均有很大进益。” “如此甚好。”裴绰满意的点点头,“能得到陆士衡的指点,自然是这孩子的幸事。” 雨轻此刻心内翻腾不已,面前的老人如此记挂着自己,她自是感觉温暖,不过裴家多年来就像是一睹高墙般坚固的隔断这份血脉之情,让她一时难以释怀。 厅内的谈话,她恍若听不到,唯有点头,母亲至今还未归,她该如何应对裴家的人,直到裴绰颤抖着握住她的双手,她才真实的感觉到这份浓浓的关爱,她并非独自一人,至少她还有爷爷的爱护。 待到傍晚时分,裴绰便起身告辞了,墨瓷伫立在府门口,含泪看着他们爷孙两人依依告别后,便转身偷偷抹掉泪珠,她再次忆起先大娘子(裴若澜),心内一阵揪痛,又怕勾起雨轻的伤悲,将万般情绪掩盖在一丝笑容下。 天已擦黑,雨轻仍伏案练习书法,墨瓷坐在一边默默的凝视着她,神色肃然,惜书和怜画此时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打扰了墨瓷深思,时不时双手比划着,像是哑语似的相互传递信息。 “怜画,你又走神了,墨汁都溅出来了。”雨轻含笑嗔道,推了推她,她讪讪的赶紧收拾被墨弄脏的宣纸。 怜画小声道:“自从裴家老爷走后,墨瓷姐姐就没说过话,她是不是惊到了。” “嘘——”惜书捂住她的嘴,附耳道:“休要胡说,她那是见到裴家家主,心情难以平复。” 雨轻提醒甜甜准备练字,然后起身走到墨瓷身边,也坐了下来,笑问道:“墨瓷姐姐,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怎么倒是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 墨瓷眼圈微红,绣线打了结,她慌忙低头想要解开,却越解越乱,雨轻拿过来,用剪刀干脆的剪断线,笑道:“既然解不开,就不要白费力气去解。” “雨轻小娘子,可.......可是......”墨瓷一时语塞,摇摇头,低声道:“雨轻小娘子终究是裴家的人,总要回去的,这也是太妃的意愿。” “回去也好,回不去也罢,有爷爷的关心就足够了。”雨轻不以为然的笑道:“墨瓷姐姐怎么比我还着急呢?” “四老爷今日能登门邀请,就说明他已经开始谋划着接回雨轻小娘子了,”墨瓷几近哽咽,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太妃若知晓此事,定会欢喜。” 雨轻喝了一口水,眨着眸子,笑道:“墨瓷姐姐,你最是知道裴家情况的,老太君喜欢什么啊?或者对什么感兴趣?” “这可不好说,不过太夫人她也是很喜欢书法的。”墨瓷用帕子擦拭了脸颊,顿了顿,说道:“她也很喜欢各色甜品。” “哦。”雨轻点头,心道:其实很多老人家上了年纪后,会变得越来越喜欢甜食,这大概就是老小孩吧。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五十一章 裴家寿宴巧善辩 投壶比试因何欢(上) 夜深了,墨瓷先行回去休息了,惜书和怜画也掩门退下,屋内只剩下甜甜和雨轻。一灯如豆,烛光摇曳,雨轻画好一张图纸,拿给甜甜看,笑道:“这叫摇椅,尊贵与高雅集于一身,更为舒适,我相信这种摇椅将来定会成为椅类家具中的翘楚。” “这是不是你常说的‘高大上’?”甜甜含笑着抬眸看她,“高端大气上档次,那究竟是要用紫檀、花梨还是红木制作这把摇椅呢?” “都可以,不过做工一定要精致,特别的精致才行。”雨轻灵动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异彩,这把摇椅一旦能打开洛阳的家具市场,那么利润也是庞大的,想到此雨轻点点头,“事不宜迟,明日就赶紧找木匠来打造这把摇椅,到时就能在裴家老太君寿宴上惊艳亮相了。” 裴家这次举办的寿宴可谓聚集了洛阳众多的权贵名流,自杨骏之事后,这还是第一次如此隆重张扬的宴请宾客。 如今任长水校尉的裴绰虽在家排行第四,但他的大哥及二哥敦厚质朴,不善治家,唯有三哥裴楷处事严谨干练,但眼下已缠绵病榻数月,恐已病入骨髓,再难救治,此时的裴绰俨然已成为了裴家家主,府内外大小事务皆由他掌管,侄子裴宪从旁协助,这次大办寿宴就是他的主张,不过他已提前得到老太君的允许。 浓重的药味充斥在一间雅室里,一名消瘦的中年男子正斜倚在病榻上,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天青色的袍子垂落在地,他面色惨白,不过俊美的侧颜仍让人无法移目。 当年轻男子进入屋内,就听到一阵咳嗽声,他赶忙走上前去,将那碗汤药置于案上,躬身禀道:“父亲,我已命那些仆婢守在院外,不会让那些宾客前来打搅您歇息的。” “哼,他现在该满意了。”中年男子说着又连续咳嗽起来,竹简散开,他已无力捡起,叹道:“母亲终究还是答应了他。” “父亲莫要再说了,四叔这些年心里的苦,您应该是最懂的。”他跪坐榻前,平静的说道:“那孩子自幼无父无母,孤苦无依许多年,听说太妃已走了好几个月未归,一直把她寄养在左府总归不妥。” “那也是若澜自己造的孽,与裴家何干?”中年男子怒嗔道:“季舒(裴绰字)教女无方,宠溺过度,当年的那桩丑事要不是我设法遮掩过去,只怕如今我们裴氏一族早就沦为别人的笑柄!” “父亲,堂姐十多年前就殁了,许多事该放下了。”他劝道,然后端起那碗汤药,递给父亲。 中年男子接过汤药,缓缓开口道:“景思(裴宪字),你去吧。” 裴宪点头,又宽慰几句,方转身掩门而去。 前院宾客很多,裴绰正在厅内与尚书仆射王衍、乐令二人谈话,西华县公荀藩,尚书郎卢志,从事中郎祖逖和尚书郎刘琨,吏部郎庾敳,高平郗鉴,着作郎陆机等人也在旁作陪。 裴宪并未进厅去,而是直接走向府门口,他心里还是很期待见到雨轻的,望着一辆辆牛车朝这里驶过来,前来赴宴的高门显贵子弟数不胜数,他都一一施礼,言谈举止有度,更具谦恭儒雅风范,完全继承了其父裴楷的非凡姿容。 左家的牛车陆续驶来,随行小厮数名,停至府门前,左思先行下车,墨瓷则扶着雨轻下了牛车,惜书和怜画跟在后面。 “泰冲兄,”裴宪疾步迎上来,笑道:“听闻泰冲兄近日新作了一首名叫《秋月照茅亭》的琴曲,只是无缘聆听此妙音啊。” 左思也施了一礼,笑道:“景思兄修尚儒学,数月足不逾阈,连想要请你过府一叙都是难事。” 裴宪俊雅的脸庞上划过一丝喜色,细细打量着左思身边的少女,乌黑长发梳成垂鬟分肖髻,斜插着一支白玉珠花簪,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复裙,清新典雅至极,双眉似蹙非蹙,似乎对裴宪多少感觉有些陌生。 “雨轻,景思兄乃是光禄大夫(裴楷)之子,按理你该管他叫舅舅才是。”左思微笑介绍道,眼神示意她过去拜见。 雨轻这才想起左思在来的路上提到过裴楷加任光禄大夫,对面这位年轻男子的容颜还真有些像他,一样的俊美,只是多了一份温柔,不像他的父亲那般严肃。 “雨轻见过舅舅。”她垂首微福身子,裴宪赶忙扶起她,清雅的笑容挂在嘴角,牵住她的小手,一起步入府内。 “早就听闻陆士衡收了一名女学生,没想到就是你啊。”裴宪含笑道,目光依然注视着她。 雨轻忽然想起自己带来的礼物,抬眸笑道:“舅舅,礼物还在外面——” “什么礼物?”裴宪回身望了望后面随行的婢女,见她们并未携带任何物品。 雨轻伸出小手在空中比划一下,抿唇笑道:“很大哦,而且是一份绝对意想不到的礼物。” “这般神秘?”裴宪有些好奇,招手示意几名小厮去把那庞大的礼物搬进府内。 左思摇头笑道:“总是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若老太君不喜欢你那礼物,看你到时如何收场?” 雨轻秀目微眯,故弄玄虚低语道:“因循守旧,岂能进步?” 裴宪听后不禁哈哈笑起来,眼前这个女孩年纪不大,说话口气倒挺大,真是有趣。 正厅内,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正彼此谈笑着,后面站立着几位少年,其中傅畅和温峤两人俱侍立在一侧,不时低语几句。 而陆机坐在最右侧却显得很是安静,并不理会对面的卢志,曾经他们二人发生过一些口角,双方互称对方父祖名讳,却是在讥讽对方的阀阅,如今再次碰面,自然是泾渭分明,互不理睬。 刘演今日未到,祖涣所站的位置又与傅畅离得有些远,自是无聊的瞥向门外,希望能有什么熟悉的身影出现。 等来的却是卫玠的兄长卫璪,他有些无奈的继续听着乐令与裴绰之间的对话。 “茂先兄(张华字)近日正为洛阳令之事感到烦忧,故而没有前来赴宴。”乐广喝了一口茶,笑道:“不过早就备下了厚礼,让我一并送了来,还望季舒兄见谅。” 裴绰呵呵一笑,摇头道:“他在百忙之中还记得家母的寿辰,能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是感激了。” “张司空心里跟明镜似的,最是善于调和矛盾的,洛阳令的事情虽然没有一锤定音,但也快要见分晓了。”王衍含笑说道,跪坐在他身边的王敦倒是一脸惊愕,似乎觉得说此话为时尚早。 乐广神色有些异样,故意转开话题,扭头对卫璪笑道:“仲宝,阿虎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啊?” “许是前几日出城去畋猎,有些累了,今早起来就显得没精打采的。”卫璪笑道:“阿虎最近又勤于练武,身子疲乏也是常有的事。” 乐广捋须笑道:“文质彬彬的好孩子,偏要去学武,老朽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些孩子了。”说着又把目光投向傅畅和温峤,再望望祖涣,只是轻叹。 这时,裴宪和左思款款而来,秋风微起,身边少女的衣裙随风飘动,下摆时起时落,脸颊上隐约浮现出一对小小的酒窝,秀目闪动,余光瞥向陆机,更添一丝紧张。 “四叔。”裴宪走上前去,恭敬的施了一礼。 左思也与众人寒暄一阵,便坐在陆机一旁,陆机微微愣住,看了看雨轻,又侧脸盯着左思,左思只是含笑饮茶,并不做任何解释。傅畅皱眉,与同样满面疑惑的祖涣对视一眼,心想雨轻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对祖涣而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雨轻身着女装,这样精致而庄重的打扮确实让人眼前一亮,虽然祖涣曾经想象过雨轻作为女孩会是怎样的模样,但亲眼目睹后仍倍感欣喜,她的双眸如此澄澈,嘴角纤纤笑容,独特的圣洁气质吸引着众人。 雨轻缓缓移步,身子略福了福,笑道:“雨轻见过爷爷。” “这孩子就是士衡收的学生,大家想必都听说过。”裴绰目光投向陆机,微微笑道:“承蒙左太妃垂怜,养育这孩子多年,老朽的拙荆昔日就已认兰芝(左芬小字)为义女,如今这孩子自然也算是老朽的孙女了。” “季舒兄,你倒是好眼光啊。”乐广捋须点头,仔细打量着雨轻,笑道:“能幸得左太妃亲自抚养,更拜士衡为师,这孩子的见识自然与旁人不同。” 陆机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心里已知晓半分,难怪裴家特意下帖请他来赴宴,原来其中的奥秘只在一人身上。 “既然能得陆士衡的赏识,那必然也是才华横溢。”卢志笑了笑,凝神望了一眼雨轻,笑问:“老子常言‘无为而治’,那么何为‘无为’?”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五十二章 裴家寿宴巧善辩 投壶比试因何欢(中) 这么突然一问,在座的众人无不把目光全聚在雨轻身上,他们中有些人是知晓陆机与卢志两人间曾有些过节。 眼下卢志对这女孩的发难,虽有些故意的成分,但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些人对陆机的学生还是很好奇,不知可有什么过人之处,还是徒有虚名的凡庸之辈,若说是看热闹也未为不可。 雨轻虽然不知此人是何人,但看到陆机的脸色微沉,便能多少明白其中缘由,故意刁难的人随时都可能出现,她不是没有料想过,于是回身接过惜书递来的那幅墨花图,由侍婢转交给裴绰。 裴绰展开画卷,乐广与王衍也凑过来看了看,原来是用浓浅相间的笔墨描绘出的一幅迎风独立的牡丹花。 王衍仔细瞧着那几行娟秀的诗句,含笑念道:“造物本无物,忽然非所难。花心起墨晕,春色散毫端。缥缈形才具,扶疏态自完。” 雨轻颔首,微笑道:“依雨轻拙见,造物无为,道亦无为,造物即自然,道亦即自然,造物无为而无不为,道无处存在而又无处不存在,此画乃雨轻信手涂鸦之作,聊做一笑尔。” 裴绰当即哈哈笑起来,乐广也点头笑道:“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地,实属难得。” 在座的人闻言,频频点头称赞,看来陆机的学生果然不能小觑。 这少女淡定的立于厅中,黑色的眸子里带着坚毅的光芒,睨视着那位发问者,唇畔勾起一丝完美的弧度,绊脚石也能成为垫脚石,事情这样发展多半是他始料未及的。 陆机淡淡一笑,垂下眼帘悠然喝着茶,余光扫过对面稍显尴尬的卢志,心下顿觉好笑,雨轻倒是早做防备了,看来能让裴绰这般疼爱的孙女还真是颇有谋略,此刻他的心里得到一些慰藉,还有一丝丝成就感。 傅畅会心一笑,方才还在为她担心,想出面替她解答,不过眼见着她能够轻松自如的应对,更是多了几分叹服。 而那一边的祖涣却是震惊万分,没想到这女孩能够如此深度解析老庄之学,自己反而不如她了,不免有些赧然。 裴宪看着她,投来欣赏的目光,裴绰更是尽显慈爱,招手唤雨轻到自己身边来,握着她的小手,满面喜色。 旁边的王衍时不时问一些近日读什么书之类的话,雨轻也只是淡淡回答一二,偶尔看向陆机,传递过去的眼神好似是在问,学生可有给老师丢脸啊?学生是不是有很大进步?虽然表现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但陆机还是摇了摇头,不免又是一笑。 寿宴很是隆重,均是珍馐美馔,一些鱼脍、熊掌、野驼蹄、鹿唇、天鹅炙等因纯天然味道鲜美,其他蒸煮之类的菜肴,由于缺少调味佐料,倒是一般。 雨轻就坐在裴宪身边,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侍婢恭敬的为她斟茶,当倒至一半时,雨轻猛然喊停,那侍婢陡然色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刚要跪地赔罪,雨轻却扶住她的胳臂,歪头笑道:“无事,这茶壶留下,你下去吧。” 侍婢很是纳闷,垂首退下。 雨轻端起茶壶,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茶杯,直到倒满的那一刻,雨轻凝住心神,从袖中取出一小块晒干打磨过的羊皮纸,然后把羊皮纸慢慢盖到杯子上,稍微压一下,把多余的水压出来。左手按着纸,右手拿着杯子,把杯子倒过来。倒立过来后托着纸,慢慢松开左手。 “水竟然没有流出来?”祖涣早就看到雨轻这一系列奇怪的动作,好像见证奇迹一般,开口惊道,祖逖这时也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头微皱,似乎不大相信这个离奇的情景。 裴宪反复看了看雨轻手中的杯子,并无什么特殊,便好奇问道:“为何这杯中水不会流淌出来?” 雨轻环顾一周,这才发现许多人都是一脸疑惑,其中也包括自己的爷爷,她不由得轻咳一声,起身笑道:“当杯子装满水后,然后再用纸盖住,杯子和纸之间有表面张力。这时外面的大气压力大于水对纸的压力,就可以把纸托住,水自然就流不出来了。” “何为大气压力?”王敦不由得问道。 雨轻沉思片刻,含笑道:“这就涉及到格物学了,一句两句自然也讲不明白,王大人若对此感兴趣,可以去问世道哥哥,他是有些研究的。”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把这么大的难题抛给傅畅,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至少可以引开别人的注意力。 傅畅苦笑着摇头,表示无奈。祖涣却觉察出来雨轻这分明是在拿傅畅做挡箭牌,凭着他们之间的交情,自然不会计较许多。 裴绰也只是呵呵一笑,对自己的这个孙女,他还是不甚了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孙女人缘不错,有傅畅这些好朋友,或许过去的日子里也还算舒心吧。 宴席过后,裴绰带着雨轻径直来到老太君的居室,裴宪也一同跟去了,他心里还在猜测着那个所谓庞大的礼物究竟是什么,直到进入花厅内,那个制作精美的摇椅才映入他的眼帘。 “母亲,”裴绰躬身施礼,笑道:“这就是我常提及的孩子,名叫雨轻。” 只见一袭华贵紫色绸服的老太太正端坐在屏风前,银白的头发高高盘起,一只玉簪斜插在发髻右侧,慈祥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说起话来又清脆又好听。 两位贵妇侍立在侧,其中一位甚是端庄秀美,开口笑道:“长得真是标致可人,难怪老太太一直念叨着这孩子,可巧就来了。” 雨轻走上前,身子福了福,颔首道:“雨轻见过老太君。” 老太太唤她靠近些,雨轻慢慢移步,当老太太握住她的小手,眼眶竟有些湿润,声音颤抖:“是个好孩子。” 裴宪却瞥了一眼摇椅,不禁笑道:“这礼物真是稀奇?” “是了,刚才奴婢们抬它进来时,我倒是愣住了。”贵妇走过来,对着裴宪问道:“难道夫君也从未见过此物?” 原来这是老太太的孙媳,裴宪之妻,李氏。 “雨轻,这个叫什么?”裴宪偏头笑问。 雨轻淡淡笑道:“摇椅。” “摇椅?”裴绰微微皱眉,真是闻所未闻。 雨轻眨着眼睛,堆笑道:“老太君,您不妨坐上去试一试?若高了或低了,也可以立时着人去改。” 老太太像孩子般对摇椅充满了好奇,由贵妇搀着缓缓走至摇椅前,慢慢坐上去,椅子瞬时摇动起来,雨轻也走过来双手扶住椅子靠背,细语说道:“摇来摇去摇碎点点的金黄,伸手牵来一片梦的霞光,北方的小巷推开多情的门窗,年轻和我们歌唱,摇来摇去摇着温柔的阳光,轻轻托起一件梦的衣裳.......” “这样摇曳着确实有趣,你这孩子说话还带着音律似的,不过很是动听。”老太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开口道:“你的母亲也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些小辈里我最是疼爱她了,但还是——” “老太太,雨轻这般聪慧乖巧,您该高兴才是。”李氏俯身摇着摇椅,又看了看雨轻,“难为你费心,老太太好久没有这般开心了。” 雨轻蹲下身子,抬眸笑道:“老太君,我昨儿个听到一个有趣的谜语,现在讲给您听,好不好?” 老太太点头,收起伤感,握着雨轻的小手,很是疼爱的抚摸着她的脸颊。 “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猜一个字。”雨轻脑海中想起南朝文学家鲍照所作《字谜三首》中的这一首,便随口说道:“是很简单的一个字哦。” 裴绰和裴宪沉思片刻,便相视一笑,雨轻这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回身示意奴婢端茶过来,笑道:“老太君喜欢喝什么茶,是用地上水还是地下水,再或者用雨水雪水烹煮?” 老太太呵呵笑起来,“我猜到了,应该是个‘井’字。” “老太君真是厉害,这么快就猜对了。”雨轻拍手称赞,又调皮的对着裴宪眨了一下眼睛,这才是小小孩对上老小孩,二人皆是稚气未褪。 又笑谈一阵子,老太太就显得有些疲乏,毕竟年纪大了,雨轻便先行退出去了,裴绰和裴宪仍旧回前厅招待众人。 裴家的宅院很大,触目尽是亭台楼阁,水榭池畔,雨轻信步穿梭在其中,心想门阀人家大抵如此,仆婢成群结队,忙忙碌碌,大摆宴席,宾客如云,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 她方才说想去花园走一走,裴绰应允,于是派了几名奴婢跟随,雨轻设法支开了她们,独自迈着闲步绕过花园,朝着凉亭方向走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五十三章 裴家寿宴巧善辩 投壶比试因何欢(下) 亭子间两名少年正在讨论着上次畋猎场发生的事,身着蔚蓝衣袍的少年喝了一口茶,笑道:“仲宝兄(卫璪字)刚刚说阿虎待在府中休息,定然是在说谎,昨日阿虎还同我说要去找元度兄,裴家的寿宴他自然是不能来了。” “元度兄才刚回洛阳不久,郗遐多半也是去寻他了。”白袍少年手拈一颗果脯,还未放入口中,就望见一位少女正提着裙裾朝这里走来,笑盈盈的招手道:“世道哥哥,原来你躲在这里了。” 傅畅放下果脯,微笑问道:“雨轻,你怎么也出来了?” “感觉屋里太闷,出来透透气啊。”雨轻小心走上台阶,不时低头瞅着石阶周围长出的一层薄薄的苔藓,走至亭中,拈起一颗果脯,回眸笑道:“祖哥哥,昨日我派人送茶与你,你却不在府里呢?” “我和崔兄去拜访嵇大人了,”祖涣微微一笑,说道:“多谢你的茶,还细心的附上泡茶方法。” 雨轻眸子微闪,世说新语中容止一篇提过,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后世称为鹤立鸡群,这位嵇大人想必就是嵇康之子嵇绍了。 “自你拜陆大人为师后,也能谈玄论道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傅畅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凤眸含笑,注视着斜倚阑干的少女。 雨轻单手支颐望着一池残荷,沉思片刻,偏头笑道:“这般枯坐也太无趣了,不如我们来投壶吧?” “你之前说过不喜欢投壶的,怎么今日又想起这个来?”傅畅表示不解,眼前女孩的心思还真是猜不透。 雨轻起身,贴着祖涣耳畔低语,“祖哥哥,不如找几个小厮搬着那壶来回移动,就像猎取走兽那样,如此投壶的难度增加,也会变得有趣。” 祖涣与他的父亲一样,生性豁荡,不拘小节,最能接受新鲜事物,也可以说是具有冒险精神,相较傅畅的墨守成规,雨轻更愿意与祖涣说些悄悄话。 之前在他过生辰时,雨轻就提过自己的一些畅想,类似蔬菜大棚、培育菌种等等,他并不会像傅畅那样觉得雨轻又在胡思乱想,反而都会认同她这些独出心裁的想法,甚至愿意在旁协助。 “这样一来,只怕你就更难投中了。”祖涣笑了笑,凝视着她,袍袖临风飘扬,唇角泛着潇洒的笑容,“若你能赢下一局,便答应你一个要求,你觉得如何?” 雨轻欢快的转了一个圈,裙摆逐渐在地上划出一个美丽的圆形,然后随手指向了水榭那边,打了个响指,笑道:“成交!” 傅畅的小麦色脸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拍了拍祖涣的肩头,笑道:“她一定是有阴谋的。” 祖涣笑着摇头,吩咐身边的仆婢去准备投壶,然后与傅畅一起跟过去,走至竹木丛萃之处,驻足观看前面的少女已经开始设定小厮们的移动方位,还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界限,对那些小厮们笑道:“就这样横向移动即可,速度适中。” “她还真是认真呐。”祖涣嘴角勾起,漫步走过去,望了一眼那些正搬动投壶的小厮们,凑到雨轻身边,低语道:“即便如此,你的胜算也不大。” “你可不要太高估自己哦。”雨轻莞尔一笑,又瞥向傅畅,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左脑,神秘说道:“这可不是斗勇,而是斗智。” “那就让我们开开眼好了。”傅畅哂笑道:“你先投吧。” 雨轻不屑的扭过头去,噘嘴道:“还是祖哥哥先来吧,我要熟悉一下场地。” 祖涣站在离壶一定距离的地方,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的随意拈起一支箭,余光扫过那些小厮慢慢移动的步伐,毫不犹豫就把无镞之箭投向壶中,如此简单而平常,就如喝水一般,淡而无味,接连两次,小厮们脚下的步伐开始加快,祖涣倒是稍有停顿,注视片刻,方才投中。 连续投中四五次之后,祖涣回身朝雨轻望去,不禁笑问:“要不要给你缩短一些距离,太远的话,估计——” “哼,才不用你们相让呢?”雨轻看向傅畅,“世道哥哥,该你了。” 傅畅淡淡一笑,拿起一支箭,毫不费力的就投入壶里,偏头对前面的小厮笑道:“这样来回走动,还不如小步跑起来,那样或许更有趣。” 小厮们垂首抱着壶,开始跑动起来,傅畅凝神盯视着那快速移动中的壶,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将那支箭飞快的掷出去,竟然擦了个边,落在地上。 “哈哈!”祖涣忍不住笑道:“原来世道兄也有失手的时候啊,这人连壶跑动起来,确实难度大增啊!” 雨轻心道:这就像移动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眼疾手快加预判,预判这个壶刚好能摆到的那个位置,加上计算物体抛物线,计算物体重力影响,计算物体移动速度,还要考虑到风速,这确实有些复杂,不过预瞄技巧她前世倒是略懂一些,现在是横向移动,应该问题不大。 傅畅又连着投中两支箭,不过显得并不轻松,他长舒一口气,摆手笑道:“这还真是有些难呢,若让她来投,还是换成走动的比较好。” “不好,我也要他们跑起来,为了公平。”雨轻目光闪烁,咬唇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你们稍等一下。” 她提裙大步的朝前面小厮们站立的位置而去,口中默念:“一米,两米,三米......”然后又横过来大步走了一遍,仍旧默念着一些数字,手中还拈着那支箭,思索一会,才抬眸笑道:“我要开始了。” 对面的小厮们还是抱着壶跑了起来,雨轻拿着箭直接侧身移动几步,朝预判的位置那么轻飘飘的掷去,果然她的预判还是准确的,真的投中了。 “祖兄,看来她还真有办法呐。”傅畅点头笑道:“我们和尚书郎卢大人一样低估了她的能力。” 祖涣歪头浅笑,交叉双臂,认真的看着那个积极努力的柔弱少女,眼神里透着一丝甜蜜,再次忆起山洞里那一幕,他又不觉发笑,她的身影总是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让他来不及反映,更无法躲避。 她每每贴近他耳畔说着那些新奇的事情,他的心就恍若飞向云端,自由自在。 在此刻那一抹明媚的笑容已深深映在他的心底,他拍手赞道:“雨轻,你赢了!” “祖哥哥,你可要兑现承诺的。”雨轻疾步跑到他身前,眨着眼睛,“你说过会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想要什么?”祖涣看到她正拿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便回头示意奴婢端来一杯茶,又笑道:“即便我办不到,还有世道兄,满足你的要求应该还不算什么难事。” “我刚听你们说过几日会去金谷园,带上我好不好?”雨轻扬起潮红的小脸,轻抿粉唇,“我也想去。” “果不其然,”傅畅也接过一杯茶,喝了一口,笑嗔道:“你总是要给人出难题。” “祖哥哥,”雨轻很是乖巧的双手奉上茶,微笑道:“祖哥哥,请用茶吧。” “金谷园不是一般的宴请之所,石大人向来多疑,曾经就因与武帝的舅父王恺斗富,杀了收受贿赂的告密者,如今闲杂人等想要混入园中更是难上加难。”傅畅缓缓道,瞥了一眼雨轻,安慰道:“其实金谷园并未你想象中那般好,你若真的去了,只怕也会多少感到失望的。” “祖哥哥,我可以扮成你的书童,给凌冬放假一天岂不好?”雨轻微微笑道,然后扯了一下祖涣的袍袖,细语道:“到时我做一个望远镜送与你,好吗?” 祖涣垂下眼帘,喝了一口茶,眉梢一挑,笑问:“为何想要去金谷园?” 雨轻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听绿珠吹笛。” 祖涣扑哧一笑,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也勉强算是个理由吧。” “雨轻,你怎么不去找士瑶兄呢,他到时也会去的,假扮他的族弟岂不是更好些?”傅畅开口笑道。 雨轻嘟嘴,摇摇头,心道:在他那里想都不要想,没准他还会斥责自己的胡闹,在祖哥哥这里或可一试。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五十四章 共品新酒话商机 赠书初露小心意(上) 其实雨轻对金谷园的想象不过是从史料记载中攫取只言片语,脑海中只有大概的轮廓,金谷园又叫梓泽,在洛阳依邙山,临谷水建了这个规模宏大的花园,也就是西晋大官僚地主石崇的别墅,要说它是如今最大的娱乐场所也不为过。 雨轻很早就从左思那里听说了许多金谷园的趣事,只是无缘身临其境,那里往来皆是权贵与士族子弟,名门贵女自然也不会想去那种场所。不过唯有雨轻,总是不太在乎别人的目光。 “好吧,”祖涣点头笑道:“谁让我收了你的茶呢?”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望着他,笑道:“是你送我獐雉等猎物在先,我那是回礼,世道哥哥的那一份都交给知世了。” 祖涣也笑了笑,说道:“到时我派人去左府接你同去金谷园,至于凌冬,还是让他跟在你身边为好。” 傅畅起身,听着那边的丝竹之声渐渐消失,似乎宾客也散开了,他便笑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祖涣点头,也随之起身,与傅畅并肩走在前面,雨轻一会走至祖涣这边,一会走至傅畅那边,步子来来去去,兜兜转转,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口中还讲着绝代双骄的武侠故事....... “没有飞檐走壁,水上漂那样绝顶的轻功吗?” “高手不用兵器仍能冲出重围,千军万马都抵不过他一人之力,难道也没有吗?” “........” 雨轻就像一只欢快的鸟儿一般游走在祖涣和傅畅之间,问些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从武功到气象,从饮食到住房,一通下来,祖涣和傅畅根本招架不住。 “雨轻,你如今已经把知世比下去了。”傅畅无奈笑道:“你说的那些武功根本不存在,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祖涣浅浅笑道:“也无妨,难得你对武功这么感兴趣,若真能练就这般高超的武艺,直接做神仙就好了。” “咯咯咯......”雨轻开怀笑起来,摇着头,脚踩节拍,吟诵道:“作神仙,神仙好,自由自在乐逍遥,哎呀哎子唷,纵酒放歌睡大觉,是不是神仙自己才知道,才知道,啊呀哎子唷........” 这样的类似唱词又不像唱词的话语,从未听到过,但觉有些意思,祖涣笑了一下,望见从前面跑过来的祖家小厮,便与傅畅躬身告别,又看了一眼雨轻,便疾步走开。 “世道哥哥,”雨轻凑过来,眨着眼睛笑道:“明天莫要再忘记了,我发现只有那处庄子里才生长着一些银鱼,在洛阳城是找不到的。” “不会忘记的,待会回府后我就命人去庄子上捕些银鱼。” 傅畅笑着摇头,“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从今日起,你与裴家就算连在一起了,我看裴大人甚是疼爱你,接你进裴府也是迟早的事情,往后你的行为举止必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还是要收敛一些,毕竟左太妃没有回来——” 他欲言又止,作为多年的朋友,他不得不提醒她,但又不忍心坏了她的兴致。 “我知道世道哥哥是为了我好,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何要为将来未知的事情而感到烦忧呢?”雨轻微微一笑,“世道哥哥,就像今日之事,也许明日还会发生,庄子曾说,‘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我又何必太过在意呢?” “你总是有理。”傅畅微微一笑,看着她目光坚定,心下也变得轻松起来,继续聆听着她绘声绘色的讲述所谓武侠的世界。 寿宴结束后,宾客渐渐离开,裴宪亲自送雨轻他们至府门外,不时说着要她常过来看望老太君之类的话语,左家的牛车渐渐驶远,裴宪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秋风袭来,车帘随之飘动,惜书和怜画两个小婢还在说着裴家宴席上的一些事情。 而墨瓷紧绷的心弦这才松开来,脸颊上微露悦色,毕竟能顺利踏出这一步,裴家正式将雨轻介绍给众名流,有了这层明面上的身份,将来的事情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待回到左府已至黄昏,雨轻又被左思叫到书房,叮嘱了她一些话,大致与傅畅之前所说无差,往后要克己守礼,谨言慎行,雨轻垂首侍立,频频点头,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管事的前来回禀事情,雨轻这才退出来,径自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甜甜并未同去赴宴,惜书和怜画正叽叽喳喳的与她讲着裴府是如何的气派,寿宴又是怎样的奢华,这两个小婢自然是不知晓甜甜的真实身份的,还以为与她们一样的见识,不过甜甜显然有足够的耐心听她们讲述,还在配合着她们高涨的热情。 这时,香草端来一杯蜂蜜水,递到雨轻手边,躬身笑道:“雨轻小娘子,今日还抄写《南华经》吗?” 雨轻正斜倚在卧房的软塌上,右手拿着之前公安借与她的那卷竹简,左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蜂蜜水,目不转睛的看着竹简,摇摇头:“就剩下两篇文了,明日再抄写吧。” “雨轻小娘子不是说要将抄录的《南华经》装订成册,明日交作业时一并送与陆家小郎君吗?”香草眨了眨眼睛,垂眸笑问。 雨轻这才放下竹简,吐了吐舌头,笑道:“对了,我吃宴席都吃糊涂了,除了装订,还要制作封面,这可不比做纸鸢简单。”说着便起身,将半杯蜂蜜水一饮而尽,快步走回书房。 惜书和怜画也随之赶过去,书房内桌案上仍晾着一些纸张,这些彩色笺纸是雨轻套用薛涛笺的制作手法,根据前人用黄薜叶染纸的原理,以各色花卉植物为原料,煮烂后加入花末法,制造出的彩色笺纸。 雨轻伸手捡起其中的竹青色笺纸,一抹烛光正透过笺纸,微微的青色光晕分外清雅,她不由得笑道:“就用它做书签吧。” 灯下,惜书侍立在旁,仔细看着雨轻在丁香色笺纸上写下一行行娟秀的小楷,这是《南华经》的目录索引,后面均有标明页数,如此精细,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然后雨轻又把尚未抄录的《南华经》最后两篇抄完,甜甜双手托着下巴好奇的瞧着那页竹青色书签,上面是用细笔勾勒出的一高一矮两竿墨竹,分外有趣。 “雨轻小娘子。” 怜画这时已经将做书衣所用的月白绢帛递过来,雨轻接过,把绢帛覆在自己抄录所用的左伯纸上面,比对过后,小心裁剪,当剪成一样大小的两片后,就开始用锁线订装成书册,雪白丝线将这一页页串联在一起,很是简洁。 过了一会,雨轻在书衣右侧题上‘南华经’三字,然后翻过来,在书衣背面一角处又写上几个小字,‘赠与士瑶哥哥。’ 惜书微微一笑,怜画却心直口快,说道:“雨轻小娘子,为何不署上自己的名字?” “雨轻小娘子的名讳岂能随意让别人知晓,”惜书笑嗔道,拿起那本制作精美的书仔细看着,“恐怕在整个洛阳城都找不出第二本这样的书册了。” 雨轻淡淡一笑,想起上次祖涣生辰宴上所发生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幸亏陆玩的右臂伤的不重,于是带着这份感激之情抄录《南华经》已经数日,今夜总算完成了。 她轻轻抚过这平滑的绢帛,心里还有一些些情愫,但很快便被走来的小白一扫而尽,看着它嘴里叼着一根牛骨,在屋内走上一圈,像是巡视一般,然后又出去了。 夜已深,雨轻这时也有些困意,示意惜书和怜画她们早些回房休息,她将那本书册放置在事先做好的函套里,然后熄灯睡下。 翌日巳时左右,脚店的生意也开始了,只是店家已经换成了薛家的邓掌柜,邓嘉末,当望见薛昀朝这里走来时,邓嘉末堆笑迎上前去,笑道:“少爷,那个供货方果然识趣,只加了一成的利润,他便答应了。” 薛昀冷冷笑道:“那自然是看在荥阳县令的面子上,他才答应下来的,等过一阵子薛家的布行周转开来后,便换了他。” “那郭家的布店跟我们卖的布匹一模一样,还故意比我们的价格低一些,分明是在跟我们抢生意,若再持续下去——” “我知道,郭家仗势欺人也非一日两日了,”薛昀打断他的话,眉头紧皱,沉声道:“我会想办法的,邓掌柜只要好好经营这家脚店便是。” 邓嘉末年纪四十多岁,也算是看着薛昀长大的,薛昀也十分信任他,只是许多事他都插不上手,因为薛昀不甘心守着这些旧业,他一直想要开拓新市场,扩大经营范围。 不过晋朝对于商贾打压很重,根本无法与世族大家公平竞争,这种局面让他耿耿于怀。 一辆牛车驶来,有人掀帘笑道:“真是巧了,薛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五十五章 共品新酒话商机 赠书初露小心意(中) 薛昀转身一望,却是郗遐,他忙躬身施礼,笑道:“原来是郗兄,今日又是去酒楼喝酒的吗?” 郗遐摇头,示意他上牛车,薛昀扭头对邓嘉末又交待几句,便上了牛车,郗遐正拿着一把镶着宝石的短刀,时不时拔出刀,锐利的刀芒闪过,薛昀怔住,问道:“郗兄,这宝刀是从何处得来?” 郗遐双眸闪着异彩,哈哈笑道:“昨日胡元度送与我的,反正这种短刀他也不常用,我不过觉得刀鞘上的花纹很是特别,不像中原所产,才格外留意了一些。” “郗兄,这是要去往何处啊?”薛昀不知是该下车好,还是继续跟着他同往。 郗遐拍了拍他的肩膀,戏谑笑道:“去左府啊,你都顺利收购了脚店,还不得登门拜谢啊?” 薛昀有些赧然,不过自从那次足球比赛之后,他也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想法,关于球赛如何组织,如何售票之类他都有仔细思考过,如今他倒是很愿意去左府与雨轻交流一二,或许能得到什么意外的收获也未可知。 过了两刻钟的功夫,牛车便停在左府门前,门房认得郗遐,便躬身请他们进去,恰好左思不在,两位小郎君也都出府访友了,郗遐也省得与他们寒暄了,直接便来到西院,远远就看见怜画和几个丫鬟正在院中晾晒着竹简,时不时说笑几句。 “郗家小郎君来了。”怜画瞥见他,便迎上去,身子福了福,暗笑道:难道是闻着银鱼羹的香气而来?不过今日他倒是有口福了。 “怎么不见雨轻?”郗遐环视四周,略皱了皱眉头,“不会又去陆府学习书法了吧?” 怜画忙回道:“雨轻小娘子今日可没去陆府,她正在书房读书呢。” 郗遐唇角微微扬起,疾步走入书房,却见雨轻正捧着一卷竹简仔细读着,口中念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古人有高德者则慕仰之,有明行者则而行之。”郗遐含笑说道,衣袍拂动,靠近她,笑道:“拜了名师,境界也变高了。” 雨轻放下竹简,看着怜画进来为他斟茶,哂笑道:“这样出乎意外的不速之客,却受着了真正是由衷而出的恳切的欢迎。” “有不速之客二人来,你当何如?”郗遐微微摇晃着手里的茶杯,笑问。 雨轻起身,笑吟吟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如此恭敬相待,君满意否?” 郗遐知道她这话是明褒暗贬,也就一笑而过,香草这时走进来,禀道:“雨轻小娘子,那位薛家少爷怎么也不肯进屋来,说坐在院中就好——” “郗遐,他是你带来的朋友,如此怠慢人家,可是你失礼在先。”雨轻缓步走出去,望见薛昀正坐在院中喝着茶,目光里带有一丝忧虑。 她含笑走至他身前,垂眸笑道:“你今日来的巧了,我这里有一种新制的蒸馏酒,待会你可要好好品尝一下。” “何为蒸馏酒?” 薛昀有些疑惑,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不过雨轻已然转身去察看晾晒在台子上的竹简了,前几日连续下着秋雨,竹简散发着许多霉味,今日阳光好,才拿出来晒晒。 其实这些竹简都是左府的藏书,其中有些都很陈旧,还有的已经断了线,需要修补,不过雨轻更想要把喜欢读的那些抄录下来,装订成册,翻阅方便。 郗遐也走出来,坐在薛昀身边,单手支颐,瞧着雨轻,笑道:“听我叔父说,长水校尉裴大人已经认你做孙女了,可惜昨日我未到场,但还是很替你高兴。” “郗遐,我还要替小白谢谢你呢,你上回送来的猎物,小白很是喜欢。”雨轻偏头笑了笑,怜画此时已将一盘跳棋放于桌上。 “这不是琉璃珠吗?”郗遐好奇的拈起一颗琉璃珠,又看看其他空格里的青白两色瓷珠,浅浅一笑,“这也算棋子吗?” 另一处的院落间,几名少年正聚在一起聊着天,不过气氛很是压抑,顾毗有些气馁的放下茶杯,沉吟道:“戴先生乃是扬州名士,赵王竟然让他出任沁水县令,真是大材小用,更是被北地士族所耻笑!” “戴先生自然不会就任,这等安排本就是辱没扬州士族。”张珲喝了一口茶,稍顿了顿,笑道:“弘之兄,你在想着什么?” 贺昙略笑笑,开口道:“胡元度,你们可有印象,他臂力惊人,善于骑射,但因贾后逼死胡太嫔,所以胡家子弟皆回安定郡居住数年,如今重回洛阳,岂不有趣?” “胡太嫔之事已经过去五年之久,恐怕没有多少人再提及此事,既然风声已过,胡家人回洛阳也不稀奇。”顾毗不以为意的笑道,本来他就对世代为将的胡家不甚了解,也就只知晓胡太嫔之事。 “不然,我可听闻胡瓒之兄胡亥已在齐王府里任掾吏,这齐王可是贾后的心腹大患啊。”张珲瞥向一旁不动声色的陆玩,不觉又是一笑。 一袭象牙白衣袍的少年想要缓和一下大家的心情,故而提及昨日裴家寿宴之事,“........被一个小丫头突然反制,卢大人当时的脸色必定难看,我倒真有些佩服她的胆识了。” 说话者正是纪友,他如今还未见过雨轻,自然是全凭自己的想象,自从上次得知球赛举办者乃是雨轻之后,更是对她折服万分。 “哈哈哈!”顾毗笑起来,目光投向陆玩,戏谑道:“今日雨轻未到陆府学书法,少了她,还真是无趣呢。” “雨轻是未到,她的丫鬟倒是来了。”张珲斜睨着游廊处那俏丽的少女,她正缓步朝这里走来。 陆玩抬眸望去,似有诧异之色,当身穿藕荷色衣衫的丫鬟走至他面前时,他敛容道:“今日堂兄去赵王府了,她又派你来做什么?” “回禀士瑶小郎君,我家小娘子命我来交作业。”惜书微微一笑,放下一小叠左伯纸,上面皆是行书,所写的是班固的《两都赋》和左思的《三都赋》。 张珲和顾毗都拿过来细看,然后对视一笑。纪友也凑过来瞧了瞧,凡是有关雨轻的事情他都很感兴趣。 “士瑶小郎君,还有这本书。”惜书把函套置于桌上,轻轻开函,取出那本精致的书册,双手递给陆玩,颔首道:“雨轻小娘子说,这本《南华经》便于翻阅,携带也方便,士瑶小郎君想必会喜欢的。” 陆玩翻看几页后,眼眸中多了一抹温柔,倏尔又消失,合上书册,微嗔道:“让她多花些功夫用在练习行书上,老庄也要细细研读,不要因为一次侥幸取胜就沾沾自喜,光懂些玄学的浅见总是不够的。” “是,奴婢会转告雨轻小娘子的。”惜书身子福了福,转身离去。 贺昙拿过那本书册,仔细翻开来看,原来是雨轻亲自抄录的,灵秀的小楷映入眼帘,那张竹青色笺纸上还标注着页数,如此细致清雅,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呢。 “真漂亮的书册,士瑶兄若不喜欢,就送与我吧。”张珲也拿过来翻看着,不时露出惊叹之色。 贺昙咳嗽一声,示意张珲将书册还给陆玩,哪知张珲最爱书籍,眼前这般别致精美的书册,他自是从未见过,仍低首翻看着。 “难道你没看到上面写着‘赠与士瑶哥哥’几个小字吗?”顾毗不禁失笑道。 张珲这才领会,第一页背后的角落里确实写着一行小字,他哈哈笑起来,把书册还给陆玩,笑道:“君子岂能夺人所好?” 陆玩斜睨着惜书缓缓离去的背影,将书册放回函套里,又对着顾毗道:“我们去凉亭对弈一局吧。” “好,想来士瑶兄今日定不会再分心了。”顾毗玩笑道,起身随着陆玩走去。 张珲吐了吐舌头,对着贺昙摊手,舒展袍袖,继续跟过去,贺昙只是摇头苦笑,其实他刚才已经察觉出陆玩脸色微变,这本书册的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 这时左家的庭院里正是一片笑声,郗遐手拈琉璃珠,已被雨轻堵住去路,无处落子,而另一面的薛昀却还在死死坚守着阵地,雨轻拍着手,咯咯笑了起来,看着郗遐退又不是,进又不是,左右为难之际,薛昀却意外的找出突破口,悄然跳过雨轻的两颗青瓷珠,迎接了最后的胜利。 “薛兄,你这样悄然无息的跳动棋子,还真是阴险哪!”郗遐将手中的琉璃珠放回空格里,对着雨轻笑道:“我还是认输好了,原来薛兄的才华都用在跳棋方面了,吾等不能及也。”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五十六章 共品新酒话商机 赠书初露小心意(下) 雨轻被他的话逗笑,险些洒了茶水,怜画忙过来收拾茶具,笑问:“午饭摆在院子里吗?” “嗯。”雨轻点头,对着薛昀笑道:“今日有新做的银鱼羹,美味至极。” 午时,饭食陆续摆上来,郗遐一眼就看到那银鱼羹,不禁嗤笑道:“世道兄家里的银鱼只怕都要被你吃光了。” 雨轻不愿理他,只是小口喝着银鱼羹,不时瞥向薛昀,想起那脚店之事,便顺嘴问了一句,这才知晓他已经成功收购了脚店,不过为什么还是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呢? “薛兄,我那日坐车经过了你家的布店,附近好像又新开了一家布店,不知生意如何呢?”雨轻抬眸笑问。 薛昀放下筷子,侧身看着雨轻,思索片刻,然后开口道:“那是郭家新开的布店,卖的布匹与我家的一模一样,郭家资金雄厚,像这样吞掉别家的生意也是常有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雨轻又低首喝了一口银鱼羹,还相让薛昀吃些时令菜蔬,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 郗遐有些不解,推了推雨轻的胳臂,悄声道:“你这是要袖手旁观吗?也太无情了。” 雨轻只是摇头,然后示意怜画将蒸馏酒端上来,薛昀一脸失落,自己鼓起勇气讲出这为难之事,别人竟然视若无睹,真是丢脸,但又不好埋怨人家,毕竟她也没有义务替自己出谋划策。 “尝尝这杯酒怎样?”雨轻给郗遐倒了一杯酒,满眼期待的盯视着他,他只得喝了一口,刚入嘴时有股辣辣的感觉,停顿片刻,有些醇香余味。 他凝眸细看酒杯,酒面上清澈无比,与平常稍显浑浊的酒水确实不同。 郗遐又推给薛昀一杯,示意他快点尝尝看,薛昀有些郁闷,一饮而尽,谁知被辣的差点呛出来,郗遐在旁恣意笑起来,调侃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酒水,不能这么喝的。” “这就是蒸馏酒。” 雨轻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如今的制酒都是用粮食酿造的,没有经过进一步蒸馏提纯,就会存在一些酿酒过程中的酒曲之类的东西,看上去浑浊不堪,白色的还好,有的甚至还是绿颜色的,看着是不是有点倒胃口?即使细心的用粗布把酒筛一遍,效果也是有限。但是蒸馏酒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它的纯度很高,卖相也好,薛兄,你觉得它的销路如何?” 薛昀微怔,他单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沉思一会,便道:“蒸馏酒确实胜过现下的酿酒,如果放到酒肆里去卖,估计不出数月,就会名声大噪,不过这蒸馏技术——” “待你打开了市场,我自然会提供给你蒸馏技术,不过如今让你犯难的事恐怕是那个郭家的布店吧?” 雨轻笑了笑,睨视着他,想了一下,慢慢道:“其实方法很多,你可以建立积分制度,凡购买一次布匹的人就可以积十分,等到那人积到一百分,就可免费获得一匹布,或者也可以发放优惠券,但凡购买一定金额的布匹,就给予他一张优惠券,此券可减免五十钱等大小不一的面额........” 雨轻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只要能促进消费,开展许多优惠活动还是很有必要的,类似抽奖之类的,这都是很简单的办法,不过你还是可以在布匹的种类上着手,比如引进新货源,只要能比郭家所卖的品种多,自然客人也会回头选购的。” 听着这些话,薛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全新的概念他从未听人讲过,生意场上的手段他见过很多,但像什么积分优惠券之类的新颖词汇,倒是第一次听闻。 “你如今可有新货源?或者知晓哪家的货源比较好?”雨轻根本不等他恢复平静,问的很是干脆直接,让人根本来不及思量太多,也许此刻他不需要考虑太多因素,只要给出最正确的答案即可。 “我只听闻崔家的布匹多种多样,常年还有蜀锦供货渠道,别家倒是没有这个能力的。”薛昀张口就答道。 郗遐摇头,喝了一小口酒,笑道:“薛兄真是狮子大开口,崔家岂是随意给人便宜赚得?” “崔家,是不是那个崔意?”雨轻直视着郗遐,笑道:“肯定就是清河崔氏了。” “雨轻,崔兄可是去云游了,这事恐怕是难办。”郗遐摇摇头,提起崔意,他竟露出些许怯懦。 雨轻莞尔一笑,把他手里的酒杯抢过来,嘲讽道:“分明是你惧怕他才如此说,祖哥哥上次告诉过我,崔意最近就在洛阳城里,还常出入赵王府,我知道你能力不足,这事自然也不用你出面解决。” “雨轻,你觉得激将法对我可有用吗?”郗遐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复杂,反复搅动着碗里的银鱼羹,根本没有想要品尝的意思。 雨轻转念一想,郗遐此人就像一头狮子,根本无法驯服,激怒他的下场可想而知,于是她趴到他耳畔,低语几句,郗遐果然来了兴致,笑问:“热气球真能把人带到天上去?” “嗯,千真万确。”雨轻目光笃定,笑道:“怎么样?不过劳烦你给崔意带个话而已,你又能亏损什么?” 郗遐故作思考状,雨轻此时已经为他斟满一杯酒,递给他,眨着眸子,轻笑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天下之大,每个人都应该一展所长!” “你又想将我绕进去,宣传大使的头衔我左右是摘不掉了。”郗遐一脸无奈,喝了一口酒,还是感觉那般辣,不免又是涩笑,心道:“雨轻,看你将来拿什么补偿我?” 雨轻笑的很是甜美,心下却想着:崔意一旦嗅到巨大的利润,自然不会置之不理,这次能拉清河崔氏下水,将来蒸馏酒或者开拓别的产业都会得到一些便宜,与其说是帮助薛昀,不如说是为自己的将来铺设道路。 薛昀听着他们二人之间的言语碰撞,顿觉这份友情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不过更让他感觉意外的还是眼前的少女某些宏观的市场分析,触角敏锐,针对如何经营所制定的一系列策略,这些随口而出的建议,发人深馈,他认真的聆听着每一句,甚至觉得遗漏任何一言都是损失。 对于球赛的事情,雨轻也有谈及,如今快要进入冬休期,用来整顿训练球队,明年开春正式开赛,到时球队也要逐渐增加,为更快进入联赛体制打下基础。 郗遐看似无意的把目光投向别处,甚至还牵着小白在院中来回走动,但在他心中还是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雨轻看来真的善于经营生意,这些新奇的管理模式难道也是她从云游道士那里偷学来的?他不觉唇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俯身眯起眼眸问小白,“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怎知小白一脸嫌弃的扭头就走开了,他不禁又哈哈笑起来。 午饭过后,郗遐与薛昀相继离开,他们二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情,郗遐自然是不惧崔意的,只不过崔意太过狡猾,与他博弈很难占到便宜。 薛昀的大脑却正在快速而系统的过滤方才那些话,挑选能够尽快实施的策略,以扭转自家布店的颓势。 秋夜,雨淅沥淅沥的敲打着窗子,还夹杂着风的呼啸,寒意阵阵袭来,在雨中摇曳身姿的竹子,倍显孤寂。 雨珠顺着细而直的竹竿滴下来,如同低声倾诉,坚强不过是一个掩饰自己内心伤痛的面具,人总想要找个安静的港湾驻足休息,只是风云变幻,根本不会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书房内,陆机脸色微沉,侍婢已然不敢多靠近一步,看着茶水渐渐变凉,也不知该如何做,只是侍立在侧,直到陆玩走入房内,示意侍婢退下,她才长舒一口气,快步掩门而去。 “堂兄,戴先生已经决定回武陵郡探望自己的父亲。”陆玩躬身施礼,禀道:“对戴先生而言,他并不是太在乎赵王的态度。” 陆机慢慢缓和了心情,开口道:“都怪孙俊忠那个奸佞之徒,专会搬弄是非,赵王反而听信于他,真是可恼。” “赵王向来喜欢谄媚贾后,他身边的人也是惯用此伎俩,这也不足为奇。”陆玩淡淡说道。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五十七章 金谷园各显所长 怎知书童是女郎(一) 这时陆机想到今日在赵王府遇到崔意之事,眉头蹙起,关于崔意之父的事情他还是知晓一些。 当年杨骏被夷三族后,贾后彻底肃清了杨骏党羽,其中就包括杨骏的得力门生崔宇,他作为大都督府的幕僚,自然难以逃脱,终是获罪下狱,不过几个月前从狱中传来噩耗,说崔宇已经病死狱中。 那段时间崔意却在洛阳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人说崔意是带着父亲的尸首回清河老家下葬了,也有人说看见崔意当时去了赵王府数日未出,众说纷纭,不知真假。 但今日陆机却越发觉出崔意与赵王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连他们的话语间都透露着些许诡异。 “士瑶,你近日可有见过崔意?”陆机轻声问道。 陆玩思量片刻,答道:“上次去张司空府上时,倒是碰到过一次,但是他只是稍坐坐便提早离开了,似乎有事在身。” “崔意是个性格深沉的人,偶尔表现的放荡不羁,无非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最不喜他的行事作风,就连郗遐都比他活的坦荡。”陆机停顿一下,瞥向陆玩,叮嘱道:“士瑶,你往后离他远一些,此人极善伪装,不可深信。” “士瑶明白。”陆玩垂首回道。 然后又闲聊了一些裴家的事情,话语中多是对裴宪的赞赏,以及对裴楷病重的惋惜,过了大约两刻钟,陆机便让他先行回去歇息了。 雨声渐小,陆玩回到房内,案旁一盏雁鱼灯微微发着亮,南絮站立一侧,双目盯着那幅墨竹图,微微笑问:“士瑶小郎君,这幅墨竹图要不要悬挂起来?” “多嘴。”陆玩偏头嗔道,然后摆了摆手,命他退下。 南絮转身退出,在掩门之际还偷偷朝里面瞧了瞧,陆玩仍旧在注视着那幅图,似笑非笑,与昨夜一般模样。 南絮心道:雨轻小娘子好几日都没来陆府了,连他都有些想念了,不知士瑶小郎君心里感觉如何呢? 室内静谧,陆玩跪坐案前,拿出那本书册,慢慢翻开一页,手指触到角落里那一行小字,清澈的眸子闪着亮光,舒眉浅笑着,如春日阳光般直化进人的心底,他眼前恍若浮现出之前的一些场景片段—— “士瑶哥哥,为何我总是画不好呢?”她扬起小脸娇嗔道。 他摇头不答。 “士瑶哥哥,什么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爬山啊?” 她托着下巴眨着眼睛挨近他,他回头瞪视一眼,她便后退好几步,撅着嘴,扮个包子脸,然后继续努力的把他的书架弄乱,他又气又无奈,随意翻看他的书籍已经成了她每回必做之事,但里面的故意成分却不可估摸。 ........ 陆玩此刻只是安静的读着《南华经》,时不时会在边角用细笔写上注释,直至深夜,他才熄灯睡下。 洛阳城西,有一处比较小的食肆,这里以鲜美鱼汤当底的水引饼闻名满城,是吃早饭的最佳之所,远远的两辆牛车陆续朝这里赶来,前面这辆停在食肆门前,从牛车上下来一位华服少年,紧接着一名书童也下了车,这名青衣书童不时整理着偏大的衣衫,然后抿唇笑问:“道幼小郎君,这里的早饭果真好吃吗?” “凌冬。”祖涣递过去一个眼色,另一个小厮赶忙进到食肆里去了。 从后面走过来一位蓝袍少年,身边也跟着一名书童,少年伸手拍了拍青衣书童的肩头,低语道:“这家的鱼汤水引饼味道真的不错哪,出城前吃一些,待会儿路上你也不用喊饿了。” “樊树,其实你家小郎君的胃口很大,可以吃三大碗水引饼呐。”青衣书童对那少年做了个鬼脸,然后跟着祖涣进入食肆。 樊树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看少年正盯视着自己,忙敛容垂首。 这名叫樊树的人就是傅畅的书童,身材健硕,是从北地而来,还会些拳脚功夫,傅畅出行大都带着樊树。 食肆内客人很多,虽然只是清晨,但来这里吃鱼汤水引饼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凌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青衣书童挨着祖涣坐下来,傅畅也走过来,撩袍跪坐。 在座的客人中也有一些士族子弟,他们时不时瞥向这边,投来诧异的目光,青衣书童单手支颐望着那些人,浑然不在意,坐在祖涣与傅畅中间,而凌冬和樊树坐在邻近的一桌。 对面那人窃窃私语道:“坐在祖家小郎君和傅家小郎君中间的可是小厮啊,这么不懂礼数,他们也不嗔怪,对下人太过宽厚了。” “你们没看到坐在邻近那一桌的两人才是他们的书童,而他们中间的那一位就不好说了——” 店小二依次为他们送上水引饼,还配上一碟肉脯,他们也就低首开始吃早饭,无暇再关注祖涣那边的情况了。 “这鱼汤确实浓郁,”青衣书童扭头对祖涣笑道:“不过若是换成米粉或者细扁面条就好了。” “快点吃吧。”祖涣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脯,然后抬眸看了看傅畅,笑道:“待会儿坐我的牛车好了,我有事告诉你。” 傅畅点头,雨轻夹起肉脯咬了一口,余光扫过对面那桌人,没想到他们已然离开了,吃的好快。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碗里,还剩下一大半,再伸过头瞅了瞅傅畅和祖涣,他们也快要吃完了,她只能闷头加快速度,祖涣看着她只觉好笑,摇了摇头,耐心的等在一旁。 “吃好了吗?”傅畅见她已经放下筷子,便轻声问,青衣书童点点头,拿手帕擦了擦唇角,起身笑道:“我是最后一名吗?” 然后望了望凌冬那边,果然他们也已经等了好久。她耸拉下脑袋,想了片刻,疾步走至店门口,然后回身嫣然一笑,“我肯定是第一个到牛车上的人。” 祖涣和傅畅哈哈笑起来,凌冬和樊树也是哭笑不得。 约莫巳时二刻,行至洛阳郊外的金谷涧,牛车停下。 祖涣和傅畅先行跳下车,青衣书童从后面那辆牛车下来,疾步走来,笑问:“祖哥哥,不对........道幼小郎君,今日我们会遇到什么熟人吗?” 祖涣步步靠近,贴耳低语:“你快扭头看,陆大人已经来了。” 青衣书童微怔,然后马上躲到祖涣的身后,偷偷望去,并未见到陆机的身影,小心脏这才安定下来,耳畔却传来温和的声音,“进去后我不可能时刻带着你,但凌冬和樊树他们二人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知道了。” 青衣书童正在将缠绕在指间的彩绳解下来,方才一路上她都在玩翻花绳,现在才想起来收绳子,低首道:“祖哥哥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绝不会轻易消失在他们二人的视线之外。” 祖涣面上有些红晕,咳嗽一声,便随着傅畅进入别墅园苑,青衣书童跟在他们身后。 抬眸远望,只见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涧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昨夜秋雨潇潇,平添一抹凉意,此园依山傍水,分外空旷,好似那首《山居秋暝》中描绘出的一幅清新秀丽的山水画。 只是名流云集,美姬在侧,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如此繁华让人不忍眨眼,驻足不前时,祖涣便会扯一下她的衣角,她才不得不挪步继续前行。 “道幼兄,世道兄。”前面一人招手喊道,然后穿过回廊,祖涣眼见那人就快走近,便回身看了看青衣书童,开口道:“凌冬,带她去绿漪亭一带逛一逛吧,那里有些奇花异草,还算有趣。” 傅畅示意樊树同往,青衣书童含笑点头,冲祖涣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三人便转身走开。 此人正是江惇,他走近前施礼道:“家父今日未前来,我是陪阿龙兄来的,只是他现正在八角亭里与道玄(荀邃字)兄下棋,略占上风,我出来赏这秋景和佳人,回家后欲作一幅金谷秋景图。” “待思悛兄的画作完成之时,定要请我一观。”祖涣笑道。 傅畅打算绕过沐芳堂,因为前厅多是接待刚入洛阳求职的各处末等士族子弟,他们大都喜欢辩难,以此证明自己的才华,孰不知一番唇枪舌战之后,看客寥寥,根本是白费心机。 “世道兄,我们何不去沐芳堂瞧瞧,我可听说乐令(乐广)的堂侄,太保刘大人(刘寔)的侄孙都来了。”江惇笑道,“究竟他们二人真是博学多识,还是腹内草莽,等下一看便知。” 祖涣也有些好奇,毕竟乐令和刘太保皆是出身寒门,他们的子侄又会是怎样的品性,若无甚才能,不仅为人耻笑,还是给乐令和刘太保丢脸,这一幕想来也是有些意思。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五十八章 金谷园各显所长 怎知书童是女郎(二) “好吧,但愿不虚此行,觅得良友吧。”傅畅勉强笑了笑,径直朝沐芳堂走去,祖涣和江惇紧随其后,不时笑谈着。 此时的沐芳堂内坐着一众未及弱冠的少年,有来自项城的丁氏,荥阳的俞氏,还有来自颍川、济南等地的小士族,淯阳县乐氏和高唐县刘氏也在其中。 方才手谈一局,乐令的堂侄乐高取的一次小胜,荥阳俞伟光略显不满,冷笑道:“敢问乐兄,旨不至,至不绝,何解?” 曾有客人问乐广,何为‘旨不至’,乐广不说话,用尘尾柄触碰茶几,问:到达了吗?来客回答:是的。乐广抬起尘尾,又问:到达之后,又去哪里呢?来客明白了。 “指”无须直接到达所指之物并与之合而为一,所以它完全可以离开其物。 刘寔侄孙刘野深知其实缘故,这质问中带着浓浓的挑衅,珠玉在前,他又如何作答? 但见一袭墨绿色葛袍的少年脸色平静,慢慢的喝了一口茶,眸子深邃,浅浅笑道:“庄子外物有云:‘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嵇中散在《赠秀才入军》言道:‘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吾等此行任重而道远,俞兄又何必在意一局之得失呢?” 俞伟光面有惭色,扭头不再看他。 而刘野心道:如此镇静自若,不愧为乐令看中的子侄,寒门之中能够定六品的佼佼者唯他一人而已。 傅畅与祖涣伫立门外,并未进入,江惇倒是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小声道:“他果然有才学,道幼兄,你看呢?” 祖涣笑而不答,傅畅却沉吟道:“人品如何,尚未可知。” 江惇微露疑惑,祖涣伸手指了指靠近窗台的棋盘,获胜者方才明显是棋走险招,剑走偏锋,乐高此人喜欢弄险,就像在军事上,敢于冒险或许可以取得奇胜,亦或者等同于自杀式的寻死。 怎料一个身影快速闪过,屋内众人无不感到震惊,那一袭白袍随风飘动,只见那人俯身望着那盘胜负已分的棋局,眼角的余光扫过乐高,冷峻的轮廓瞬时映入他眼帘,却见白袍少年盯视他片刻,恣意一笑,便拂袖而去。 “他是何人?”刘野问旁边的友人,那人摇头表示不知。 其中一人缓缓开口道:“高平郗氏,郗遐。” 此时的凌冬他们已经走过芙蓉榭,站在天泉亭上休憩一会,又漫步在金谷水边,望着浅水滩的几只白鹤,偶尔展开美丽的双翅,翩翩起舞的时候,那修长的双腿有节奏的挪动着,宛如优雅的芭蕾舞步。 当听到几声鸡鸣,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不远处藏在竹篱下的几只雉鸡,其中一只雉鸡的爪子一伸一缩,像是画圈。 鸡的眼睛是长在两侧的,它们在发现某一事物时往往是转动颈部,使其中一只眼睛正对着被注视的物体,也就是说有人正对着一只鸡,它是发现不了人的。 “凌冬,你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比较僻静的地方,或者说客人很少去的地方是哪里?”雨轻双眸闪动,又看了看一脸愕然的樊树,抿唇轻笑:“我今日准备了一件好玩的东西,你们猜猜看这是什么?” 雨轻从腰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一块块竹片,上面刻着数字,还有黑桃、红桃、梅花、方块四种图样。 凌冬和樊树根本看不懂这是何物,只是拿起一竹片端详着,不由得问道:“雨轻小娘子,这是什么?” “扑克。”雨轻笑道,“找一处僻静之所,你们斗地主吧。” 其实雨轻准备这副牌,主要就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从而甩开他们二人,自己才能悠闲自在的观赏这满园的景色。 “斗地主?”凌冬和樊树几乎异口同声的惊道,二人四目相对,摇着头,对如此新奇的词汇都是不知。 凌冬时刻谨记祖涣的告诫,便劝道:“这恐怕不妥,我们还是去绿漪亭吧,那里地势高,能看清中园和西园的风景,而且一带山涧水从旁而过,甚是清爽。” “樊树,你觉得呢?”雨轻不停的给他使眼色,希望他能支持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他也是忠厚老实之仆,按耐住好奇,认同凌冬的建议,傅畅定是给他交代过,要他看紧自己,勿要恣意妄为,这般无趣的预定好的观光行程,她只好遵命了。 又穿过一带游廊,他们三人来至秋香馆,从馆内隐约传来婉转飘渺的笛声,里面还有几位舞娘的身影。 雨轻对着凌冬他们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的趴在窗前,朝里面望去,在座的人她大都认识。 东面靠前排的那名墨蓝衣袍的年轻男子,她还有些印象,在裴家是见过的,正是王敦。 只听着里面有人哈哈笑起来,“处仲兄(王敦字),你这般敷衍襄城公主(又称舞阳公主),若他日皇上追问起来,你该当如何呢?” 王敦摇头,自饮一杯酒,笑道:“阳仲兄(潘滔字),作为太子洗马,你处处忍让贾长渊,又何尝想过为太子殿下分忧解难?” 潘滔赧然,半晌无言。 笛声止,缃儿放下竹笛,丢一个眼色给青珠,室内气氛有些僵住,绿珠还在崇绮楼未前来,只有青珠和蓝珠等舞女在中间,她们也散开来各自为客人斟酒。 当青珠走至王敦身前,躬身含笑斟酒时,余光扫向王敦含怒的深眸,然后收回视线,温柔笑道:“请吧,王大人。” 王敦冷冷瞥了一眼对面的刘琨,手端起酒杯,心想石崇故意撇开众人,单独与潘岳在待霜亭叙话,定是为了洛阳令之事。 对于刘琨,王敦并无好感,刘琨的姐姐嫁与赵王世子司马荂,其母又是贾南风的堂姨,有这层关系,他已迁任尚书郎,对此王敦自是不屑。 坐在旁边的祖逖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敦,开口道:“我方才看到幼舆(谢鲲字)去往待霜亭了,不知他今日可会鼓琴啸歌,以助酒兴。” 江统神色淡然,自饮一杯酒,偏头笑道:“说到幼舆,我倒想起来了,前几日有人看到幼儒(谢裒字,乃谢鲲之弟)来到洛阳了,貌似还去了贾大人的府上。” 王敦随意的用指尖敲几下桌面,开口道:“豫章王(司马炽)不太热衷于交结宾客,不涉足世事,爱好钻研史籍,恐怕连祖大人家里失了盗,豫章王也未必知晓吧?” 祖逖现任豫章王府从事中郎,追查夜袭之事尚无眉目,如今反而被调侃,心中有些不忿,但脸上依旧笑意浅浅,“我家小儿昨日说了个故事颇有意思,不如我讲来与大家听听。” “古时有个叫严监生的读书人,生了病,越病越重,很快就不行了........最后伸着两根手指,好像在向家人提示什么......妻子赵氏擦擦了眼泪,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什么呢?”祖逖说到此便停了下来,双眸望着王敦,伸出两根手指,“到底这是什么意思呢?” 王敦不解,问道:“究竟何意?” 祖逖微微一笑:“.......别人说的都不相干,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为那盏灯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 “哈哈哈!”江统不由得笑起来,刘琨也捧腹大笑,望向祖逖道:“好个严监生,如此吝啬,真乃世所罕见!” 窗外的凌冬这时也捂着嘴憨笑,悄声说道:“如此荒诞的故事不知是谁编的,世间哪会有这样的人呢?” 雨轻白了他一眼,背着手走开了,凌冬和樊树赶紧跟上去。 王敦笑的有些勉强,饮了一杯酒。 青珠忽然感觉有几个身影从窗口掠过,扭头朝窗口那边望去,只有肃肃秋风,树枝摇摆,并无什么人影,她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又瞅了一眼小瑑,她只是眨着明眸,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待霜亭内,石崇正与潘岳对饮,二人口中谈及的却是张司空的门生叶诚,从渔阳郡来的小人物,如今已摇身变成洛阳令。 这般出乎意料的结果,恐怕无人知晓其中曲折,齐王和成都王,还有赵王全都扑了空,他们除了感叹张司空的手腕,便只能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贾大人今日未到呢,可还是为了畋猎遇刺之事?”潘岳喝了一杯酒,笑眯着眼睛,凝视着石崇,似是隔岸观火之态。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五十九章 金谷园各显所长 怎知书童是女郎(三) 石崇温和地笑了笑,自己倒满一杯茶,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缓缓说道:“贾长渊这次是猫没抓着鱼,倒惹了一身腥。” “此话怎讲?”潘岳心内竟有几分窃喜。 石崇喝了一口茶,看向远处平静的水面,四周显得很是静谧,侍婢们离待霜亭有一段距离,他略顿了顿,开口道:“有一封告发叶诚受贿制造冤假错案的密信,贾长渊的心腹尚书郎史立明在早朝时手持密信,振振有词的揭发叶诚的诸多罪行,不成想被朝中人几句质问,就冷汗涔涔,如此怯懦自不堪重任.......” “想来这封密信应该是假的,或者中途被人掉包了,做手脚的人或许就藏在整件事情的背后,不然密信一出现,他怎能如此之快就作出反应,这一切串联起来细细推敲,多半就是贾长渊误入了别人的圈套。” “那么张司空举荐兰陵萧牧任义阳郡太守,又是为何?”潘岳眉头一挑,问道。 石崇脸上挂着的笑容倏尔消失不见,斜睨着飞来的白鹤,冷笑了一下,“那又是他们之间某种交易了,旁人岂能知晓,不过兰陵萧氏我也是略有耳闻,一个次等士族,自诩是西汉萧相国(萧何)之后,一时是翻不起什么浪来,唯有他们身后的那个人——” 话至此没有再说下去,石崇大概已猜到与张华暗中做交易的是何人了,不过那人隐藏极深,实难找出什么破绽,贾谧被人摆了一道,这口恶气自是要设法讨回来的,张华无疑成了众矢之的,修剪他的羽翼自然也是迫在眉睫了。 “史立明被贬为古城县令,那么吏部尚书郎一职又将由谁补任呢?”潘岳放下茶杯,若有所思的看着不远处展翅欲飞的白鹤。 石崇哼了一声,沉声道:“就看那人的手能触及到何处了,或许这也在他们预料之中,正所谓一箭三雕。” “这手段实在是高,将张华和几位王爷,还有贾长渊玩弄于鼓掌之中,既谋了利,又做的滴水不漏,被蒙蔽双眼的人只怕到现在还不自知呢?”潘岳轻叹道。 他似乎也觉察出来某些关联,恐怕都是来自山东方面,那里可是齐王、东海王、琅琊王所处之地,暗潮从未消退,只怕会越演越烈。 “畋猎遇袭之事,可已了事了?”石崇突然话锋一转,问有些失神的潘岳。 潘岳轻咳一声,回道:“有坚石兄(欧阳建)协助郭茂调查,自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石崇点头,对于他的外甥欧阳建的办事能力,他还是很放心的,很少出纰漏。至于齐王司马冏那一边,他就不知如何应对了,毕竟齐王多疑,本来能不能得到他的信任就在此举,不成以失败告终,或许另投他人才是上策。 这时,潘岳望见顾荣已走至水榭,便笑道:“廷尉大人来了。” 一众奴婢垂首侍立,石崇重展笑颜,起身迎过去,微笑道:“顾大人,今日怎么不见士衡兄呢?” 顾荣躬身施礼,开口道:“士衡兄去寻戴若思了,下个月戴若思就将离开洛阳了。” “原来如此。”石崇淡淡一笑,抬眸示意奴婢过来斟酒,待霜亭内人影绰绰,不再静寂。 其实顾荣是从香洲一带走来,他把顾毗和陆玩留在松风亭小憩,自己独自前来,只为一些琐事需要烦劳石崇出面调解。 “运盐的车队被东海王的人扣在中牟县了,家父才特意来找石大人从中斡旋,希望此事能尽快得到解决。”顾毗一边看着池面上嬉戏的野鸭,一边向陆玩解释着此番前来金谷园的目的。 陆玩点点头,神色复杂,他对盐务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北方以运城所产的池盐和齐地产的海盐为主,南方却以扬州和四川为主要产地,顾家向来经营着盐业,此番定是触及到了东海王的利益,以扣押运盐车队为难顾家,从中夺利。 “我刚才看到傅畅和祖涣他们了,他们去沐芳堂了,估计也是对乐令和刘太保的子侄有些好奇,看他们是不是才俊,寒门想要挤入洛阳为官倒是有些难呢。”顾毗笑道。 陆玩撩袍跪坐,奴婢端来热茶,欲要躬身为他们倒茶,陆玩只是摆摆手,奴婢们便识趣的走开。 “依我看,身为寒门能定六品已属不易,或许真有些才华。”顾毗也坐下来,自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便皱了皱眉,摇头说道:“没有陆府的茶烹煮的好,看来改日要找雨轻讨一些茶喝了。” “她只会把心思花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书法也不见有什么长进,堂兄偏爱她,她总是任性妄为,连我的画卷上都被她信手涂鸦过。”陆玩无奈的摇头苦笑。 顾毗呵呵一笑,“陆大人说她是天真烂漫,你又何必数落她呢?况且刚收了人家的礼物,你连声道谢都没有——” 陆玩双颊微红,视线转向别处,心里泛起涟漪。 忽然平静的水面被一个石子打出好几个水花,野鸭被惊得扑棱着翅膀朝另一边快速游去,他们的目光投向岸边的人,却是郗遐。 只见他疾步走来,唇角勾起,笑问:“你们怎么没去见山楼,那里很热闹,世道兄和道玄兄他们都去了,阿龙兄和子谅兄也在,登楼能观山望水,比这孤零零的小亭子有趣多了。” “阿虎刚才好像在找崔兄呢?”顾毗迟疑一下,笑道:“莫非你也是在找崔兄?” 郗遐耸耸肩,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崔兄正忙,哪能有空来这里闲逛?” “我可听说郗兄特意备了一份厚礼去拜访崔兄,”陆玩饶有兴致的笑道,余光扫向他,“恐怕你的礼不好收啊。” 郗遐哈哈笑起来,摇头道:“非也,非也,只是给他介绍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已。” “郗兄什么时候也开始过问生意场上的事情了?”顾毗颇感意外,毕竟郗遐一向不理会这些俗事。 “不过举手之劳。”郗遐喝了一口茶,也觉甚是难喝,推到一边,哂笑道:“顾家的生意可还好啊?” 顾毗脸色微变,刚倒满一杯酒,还未端起,就被郗遐手快抢了过去,一饮而尽,拂袖而走,挥手笑道:“顾兄,陆兄,我在前面等着你们!” 陆玩摇头,起身道:“我们也去见山楼吧,一会酒宴也就摆在附近的鸳鸯厅。” “嗯。”顾毗点头,和陆玩结伴去往见山楼。 一众婢女正双手捧着托盘,陆陆续续往见山楼而来,为首的却是一袭绛色纱裙的女子,她身旁的小丫鬟步伐轻盈,声音清脆,“其实姑娘不必亲自前来,端茶倒水的事情自有奴婢们去做。” “小鹤,这楼里聚集着各家的小郎君,脾气也是不同,我怕你们这些小丫鬟斟酒倒茶时失了礼数,总是不能放心的。” 说话的女子正是红珠,因为她略懂些诗文,与各家小郎君倒是能多说上两句话,之前因为贴身小婢鸢儿劝酒无果被杀,她好一阵子都未露面,如今已经平复了心情,待会她还要在宴席上弹奏琵琶。 小鹤抿唇微笑,看到红珠姑娘重新打起精神来,她自然欣喜。 红珠此时已提裙慢步走上楼,望见小郎君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有的凭栏眺望依山傍水的秀美景色,有的正在对弈,旁边还站着几人围观,时而蹙眉思考,时而点头微笑;有的是在谈论着什么,偶然还会争辩一下;还有的则是在品鉴墙壁上悬挂着的几幅字画,当中多为金谷二十四友人即兴之作。 傅畅与祖涣就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江惇还在为沐芳堂内所发生的事情说着什么,不想一个白袍身影掠过,将他的思绪打乱,他皱眉瞪视,“郗遐,阿虎被你诓骗到哪里去了?” “我怕阿虎觉得无聊,便告诉他去山涧那边可以看到白色的鹿,他便独自去了。”郗遐坐下来,淡淡说道。 祖涣扑哧一乐,放下酒盏,笑问:“我怎么没听说金谷园还有白色的鹿?你这样欺骗阿虎,待他回来准要找你理论。” “无妨,”郗遐恣意笑着,喝了一口酒,便放下酒盏,垂眸盯视着酒面,即便过滤过,还是有些浑浊的,不禁摇头叹道:“果然不如蒸馏酒清澈,味道也不够醇香。” “蒸馏酒是什么?”祖涣笑问。 郗遐又摇了摇头,略显神秘道:“暂时保密,不久之后你们自然明白。” 傅畅与江惇对视一笑,也不再追问。 那边赏画的陆玩听到‘蒸馏酒’三个字,似乎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但红珠走过来斟酒时,他又收回遐思,摆手拒绝道:“我现在不想饮酒,给我端杯茶即可。”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六十章 金谷园各显所长 怎知书童是女郎(四) “是。” 红珠转身招手示意小丫鬟过来奉茶,她则继续往里面走,含笑穿梭在他们中间,身姿绰约,犹如从画中走出来的娴静女子,一颦一笑,都足以让人赏心悦目,只是她的秀目间隐藏着某种忧思,那是一种不易察觉的情绪。 楼下,另一位湖青色长裙的女子正朝这里赶来,她刚从秋香馆退出来,便径直来见山楼,身后也跟着一些丫鬟,不过看样子是来送点心的。 “姑娘,请留步。” 从身后传来悦耳的声音,她转身望去,却见三名小厮正疾步走过来,中间那名青衣书童堆笑问:“姑娘,这可是你的香囊吗?” 女子微怔,这绣着玉兰花的香囊应该是绿珠姐姐随身之物,怎会落在他的手里? “这是在前面的小径里拾到的,偏巧望见姑娘,便想或许是姑娘遗落的,即便不是姑娘之物,大概也是知晓此物的主人。”青衣书童浅浅一笑,双手递上香囊。 女子微笑接过来,开口说道:“这香囊倒不是我的,但我可以帮你还给它的主人。” “多谢姑娘。”青衣书童躬身施礼,然后转身走开,其他两名小厮跟在她后面。 “青珠姑娘,难道绿珠也来见山楼了?”丫鬟惊问。 女子把香囊收入袖中,冷冷笑道:“绿珠姐姐岂会一直待在崇绮楼,今日贵客云集,她还能不来凑个热闹?平日里装优雅骗骗主人也就罢了,她的心思可多着呢。” 丫鬟点头不语。 “小瑑,来见山楼献殷勤的人可不止我们而已。” 青珠似笑非笑的望着红珠与小鹤一众仆婢走出楼,心道:捷足先登的人想不到是她,她今日倒勤快起来了,平时看她柔弱不堪,如今这般积极又是为何? 红珠望见她,便一脸欢喜的朝她招手,她立时露出灿烂的笑容,走了过去。 金谷园是依北邙山,临谷水所修建,北邙山地势起伏平缓,高敞而空旷,中间高而四周低,金谷坐落在旁,谷水流经其间,倒是曲水流觞的绝妙之地。 不过来此山涧的人并不多,大半的人都聚在见山楼中了,只有少数的低等士族子弟驻足此处。 凌冬和樊树还在为故意绕开绿漪亭而来此处,稍显不满,毕竟这不是规划中的行程,马上就要开宴了,到时还得折回鸳鸯厅,急急忙忙的总是不妥。 “这里正适合垂钓。”雨轻微微一笑。 她蹲身双手浸入水中,轻轻捧起清冽的水,寒意瞬时袭及全身,她松开手指,水滴滴落下,起身四下张望,发现古松下卧有一块大石,不由得走过去,踱着步子来回看了看。 “莫非你想搬动这大石吗?”一袭宝蓝色衣袍的少年睨视着她,大步走来,指着大石笑问。 雨轻犹豫一下,然后点头道:“也并非难事。” “你这小厮好大的口气,若你真能移动这大石,我就赏你一百两,何如?”少年笑道,看着她瘦弱不堪,定是夸夸其谈了。 雨轻看他一脸得意之色,必是认定自己输定了,不由得哼了一声,背着双手,围着大石走了一圈,然后贴耳对凌冬吩咐一句,他就走开了,樊树还愣在那里,弄不明白雨轻要做什么。 “怎么还要找人来帮忙吗?”少年不屑的问了一句。 雨轻撅嘴,故意不理他。 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凌冬拿着一根长棍跑过来,雨轻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头,放在大石旁边,然后手持长棍,走到大石的左下角,长棍以小石头为支撑点一端插入大石头下面,然后用力下压木棒的另一端,大石被撬翻,然后重复以上的步骤,大石很快就被挪动开来。 “你可真厉害!”少年惊讶不已,连声问道:“这是什么办法?看起来不用费力的,太神奇了!” 雨轻把长棍递给凌冬,又拍了拍手,笑着解释道:“这是杠杆原理,一根在力的作用下可绕固定点转动的硬棒叫做杠杆,假如给我一个支点,就能撬起地球。” “地球?”少年惊问,甚是不解。 雨轻憨笑,心虚起来,什么地球,又说了不过脑的话,现在的自己真是得意忘形了。 “就是圆球体,巨型的圆球。”雨轻觉得自己这般描述,真是词穷的很,枯燥乏味的解释。 少年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什么是杠杆原理,但是雨轻还是让他眼前一亮,他笑问:“你是谁家的小厮?” “祖家。”雨轻随口答道,然后继续蹲在地上挑选一些扁平的石头,用来打水漂。 少年上下打量着她的衣衫,不似一般的随行小厮,沉思道:“你应该是祖兄的书童吧。” 雨轻点头,手里捏着几个石子,重新走至水边,迅速掷出石子,贴着水面削过去,连续打出许多个水漂。 这少年貌似与那边的末等士族子弟也无甚交流,只是独自一人沿着水边走来走去,想是无聊至极。 当发现雨轻能搬动大石后,目光闪着异彩,瞬间来了精神,一直注视着雨轻。当然也是兑现了承诺,命身边的小厮拿出一袋银子送给雨轻。 雨轻只是看了看,并未伸手去取,回头示意樊树把小盒子递过来,然后走至少年身前,调皮的笑了一下。 “我送与你一件有趣的东西吧,权当卖给你了,当然话说回来,它也是值这个钱的。”雨轻打开那盒子,笑道:“这叫扑克,你可以与朋友一起斗地主,如此一来你也不会感觉无聊。” “这扑克要怎么玩?”少年一脸诧然,拈起一块竹制扑克,完全不懂上面的图案代表着什么意思。 雨轻很有耐心的与他讲解斗地主的玩法,以及扑克牌的各种规则,讲了许多,少年连连点头,顿觉有趣。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少年终于笑道:“我明白了,这游戏还真有些意思。” “元度小郎君,那边要开宴了!”有个小厮急匆匆赶来,躬身禀道。 凌冬和樊树这时才反应过来,宴席要开始了,他们也得折返回去,邻近鸳鸯厅有一间偏厅是供各家的书童用饭之所,雨轻见他们二人焦急万分,只好随着他们过去。 胡元度走到不远处还回身朝她挥手告别,明显是把她当作朋友了。 雨轻含笑望着他略显孤单的背影,心道:为什么他不去见山楼和傅畅他们一起说笑聊天,反而要独自徘徊在水边,心事重重的模样,完全没有祖涣的朝气蓬勃,倒是显得有些心绪沉郁。 鸳鸯厅,宴席已开,一桌桌客人排列有致,祖涣跟在父亲坐在西边靠中间的位置上。 这时的祖涣心中想起雨轻,便探头朝傅畅那边看去,递着眼色,无奈傅畅正被郗遐拉着说话。 祖涣轻叹一声,刚要开始喝豆粥,旁边的人就附耳低语道:“我是帮元度兄传话的,他说你家的青衣书童甚是聪明,想要与你讨要这个书童,不知可否?” 祖涣听后差点呛到自己,咳嗽不止,祖逖面露疑色,问道:“何故如此失态?” “不,父亲,这豆粥太烫口了。”祖涣苦笑道。 然后顺着旁边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胡元度正含笑注视着他,他此时瞪大双目,使劲的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胡元度有些不满,觉得祖涣态度如此坚决,倒像是要了他什么宝贝似的,也摇摇头,然后低首继续吃饭。 祖涣小声喃喃道:“胡元度,还真是痴心妄想,要是让世道兄听到了,定会发怒的,不过雨轻到底又做了什么惹眼的事,唉,凌冬连个人都看不住,回去后定要罚他。” “道幼,你怎么还自言自语起来?”祖逖脸色微沉,对他的奇怪行径深感不满。 祖涣端坐一旁,勉强笑了笑,继续低头喝豆粥。 宴席中,绿珠和一众舞姬绚丽登场,丝竹之声缓缓响起,身姿摇曳,流波送盼,万般柔情与妩媚,尽收入男人们的眼底。 可是祖涣根本没有正眼去瞧她们,只是垂目呆坐在那里,心里记挂着雨轻那边的情况,毕竟那是小厮们用饭的地方,她怎能吃得惯,坐得住,虽然他让凌冬带着一些精致的糕饼,但是总归担心,傅畅这时也望过来,跟他有同感,只希望这场宴会能尽快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祖逖轻咳一声,沉声道:“宴席快要散了,你竟还在走神,真是——” “多谢父亲提醒。”祖涣忽然高兴起来,看到一些人已然起身,他慌忙站起身,对着父亲躬身施礼,笑道:“父亲,我先行回去了。” 祖逖皱眉,欲要询问,怎知祖涣疾步就走开了,都不曾与各家小郎君告别,如此匆忙,真不知所为何事?祖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与刘琨结伴返回。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六十一章 显阳殿姑侄密谋 崔家郎深藏不露(上) 金谷园外,牛车排成很长的队伍,雨轻早就与凌冬樊树来到牛车旁。 其实这些体面小厮们的饭食还是不错的,虽然简单,但是荤素搭配很合理,金谷园的厨子手艺自是不差,用料丰富,她因为逛了大半个园子,有些乏了,就提前坐进牛车里小憩一下。 “凌冬,看你办的好事,怎么让那胡元度结识了雨轻?”祖涣走出来就怒视着他们二人,微嗔道:“回去等着受罚吧。” “道幼小郎君,其实是.......是雨轻小娘子她用.......”凌冬脑子一团乱,也记不清雨轻当时说得什么原理不原理的,吞吞吐吐的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 祖涣根本无心理会这些,问道:“雨轻人呢?” “在车里。”凌冬和樊树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祖涣赶忙走至牛车旁,掀开车帘,雨轻却已经睡着了。 他微微一笑,慢慢放下帘子,转身望见傅畅已经疾步朝这里走来,便含笑道:“雨轻看样子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先回城吧。” 傅畅点头,当看到樊树和凌冬正为了一袋钱互相埋怨时,他拧眉,怒视他们,也不多问,只是闷声进入牛车。 樊树垂首心道,糟糕,世道小郎君一定是察觉出什么来了。 两辆牛车先行离开,郗遐和荀邃刚走出来,从身后就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有人喊道:“郗遐,你又在骗我,哪里有什么白鹿?” 郗遐哈哈笑起来,扭头问道:“白鹿可是祥瑞之物,岂能人人得见?阿虎,你又何必纠结于此呢?” “哼!纯属狡辩!”卫玠白皙的脸颊微露愠色,冷笑道:“郗遐,我确实没看到白鹿,不过倒是望见了一个大力士,他可是能只手搬动大石,这等奇事你可见过?” 郗遐讶然,园内还有这样的厉害人物,军营里也是不多见的,他竟有些想要见一见此人了。 他们正说着,陆玩与顾毗他们也慢慢走了出来,几人相互告别后,便各自坐车回去了。 落日余晖撒落下来,车帘晃动,泛红的光线映在南絮的脸颊上,此刻的他有些心怯,坐在陆玩一旁,如鱼鲠在喉,但又不吐不快,终于艰难的禀告道:“士瑶小郎君,其实——” “何故这般模样?”陆玩早已察觉出他自出了园子,就神色不定,沉声问道:“吞吞吐吐,不想说,便不要说了。” “士瑶小郎君,”南絮低声说道:“我在园子里看到雨轻小娘子了,她好像扮成了祖家小郎君的书童——” “什么?”陆玩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又回想到宴席间祖涣作出的各种奇怪动作,双拳不由得握紧,唇角竟掠过一丝冷笑,“雨轻胡闹,没想到竟还有人陪着她胡闹,真是太荒唐了。” 南絮被那一道寒芒扫过后,身体不由得哆嗦几下,然后颤声道:“我去外面陪南陌驾车......不,我下车去走走,透透气.......” 说着便喊停车,然后他便跳下牛车,长舒一口气,车内那股快要凝住的空气真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南陌继续驾着牛车向城东驶去。 南絮却快步跟在牛车后面,心道,士瑶小郎君到底为何如此动怒,是因为雨轻小娘子女扮男装进入金谷园,还是因为祖家小郎君带她进来的呢? 有人想要进园子来闲逛,自然也有人无暇来这里游玩,贾谧受伤的事宫里人也略有耳闻,贾南风作为他的姑母,今日也特意召他进宫询问畋猎遇袭之事。 贾谧跟随着内侍得望径直来到显阳殿,宫娥们悉数垂首侍立于殿门外,得望抱着拂尘迈步走来,余光扫向她们,开口道:“你们都先散了吧。” 宫娥们领命纷纷走开,贾谧的右肩还有些作痛,他斜睨得望一眼,问道:“太子殿下今日可有来给姑母请安?” “回侍中大人,太子殿下身体抱恙,并未前来请安,皇后娘娘已经派太医去东宫了。” “抱恙?” 贾谧满腹狐疑,这位太子殿下在外人看来是性情暴虐,喜怒无常,实则深谋远略,心思缜密,从不与人交心,就连刚刚立为太子妃的王衍之女王惠风,也实难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宫人们甚至谣传太子从未正眼瞧过王惠风,二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罢了。 贾谧大步迈进殿内,得望就守在门外。 奢华陈设,袅袅余香,贾南风正修剪着一盆兰草,纤长的枝叶微微有些泛黄,她有些犹豫不定,剪刀拿起又放下,不知该除还是不该除,不由得喟叹一声:“还真是难以取舍啊。” “姑母。”贾谧躬身施礼,轻声唤道。 贾南风抬眸望了他一眼,微笑问道:“长渊来了,你的伤可好些了?” “只是小伤,不敢劳姑母挂怀。”贾谧跪坐一旁,也看了看那盆兰草,沉吟道:“姑母,这兰草最外面的黄叶子恐怕是不能留了,影响整体的美观。” “是了,不过这盆兰草本就瘦弱不堪,该好好养护的,可惜本宫最是缺乏耐心——”贾南风余光扫向他,透着些审问的意味。 贾谧近前,回禀道:“姑母,是侄儿大意了,洛阳令之事着了别人的道,请多给侄儿一些时间,我定能揪出幕后主使之人。” “那件事暂且不提,”贾南风微微启唇道:“长渊,你是找到了有关杨氏遗孤的线索,可是先帝给杨骏的顾命诏书一日不销毁,本宫就一日难安,数次夜袭事件还惊动了洛阳城的许多官员,只怕其他有心人也已经开始动手了。” “姑母,”贾谧叩首道:“遗诏之事,需徐徐图之,眼下要紧的可是东宫,他的生母谢淑媛缠绵病榻数年,姑母恐怕都快要把她忘记了吧。” “谢玖,不过一个活死人罢了。”贾南风干脆的剪掉那片叶子,话间带着一抹不屑与冷漠,“至于太子,他虽非本宫所生,但名义上的母子关系还是要好好维系的,毕竟他是皇上看重的东宫太子。” 贾谧慢慢抬首,低低应道:“是,侄儿妄言了。” “长渊,你是我贾氏一族最为杰出的孩子,我自然是最看重你的。” 贾南风目光深沉,心思飞转,她一向宠爱这个侄子,不过有些时候还是要懂得亲疏有别,皇上是她的夫君,太子是她的儿子,她的某种偏爱影响不了整个大局。 “多谢姑母关怀,侄儿定不负您所望。”贾谧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天真的少年,就像一块石头被磨平了棱角,他平静的开口道:“畋猎遇袭之事,我已大约查到一些眉目,想来与齐王那边是脱不了干系的。” “小齐王的母亲贾荃是李婉之女,她向来与本宫不睦,没想到待在临淄还要生出这许多事来,我倒是小瞧了他们母子俩。”贾南风嘴角缓缓勾起,目色冷然。 宫殿内云母屏风一障障,香气氤氲,让人心神飘荡。 半晌,贾南风凝视着他,嘴角微扬,“好侄儿,你该去东宫探望一下太子,本宫可是看着你们一起长大的,儿时的打打闹闹都当不得真,如今你们也算是连襟了,应该多多来往才是。” 贾谧之妻正是王衍长女,王景风,封为鲁国夫人。 “侄儿明白。”贾谧起身又施了一礼,笑道:“侄儿先行告退。”然后颔首走开,风拂动着他的广袖,也浮动着他的心,他面色转阴,露出几分狠厉。 在这洛阳城中,有诸般无奈,又有诸多无情,门阀与皇权之间的尔虞我诈还在进行中。 街市上的两家布店也拉开了新一轮的竞争,一旦有了利益纽带,将不同的阶层联系起来也并非不可能,就像薛家的这间布店,自从引进了新货源,开展了各种优惠活动,客人源源不断,生意重现兴隆。 薛昀此时已经把重心转移到了酒肆上,尤其是推广蒸馏酒,才是首要任务,雨轻送与了他两坛子蒸馏酒,他便带了一坛来到自家的酒肆,给老顾客提前尝个鲜,以待来日的正式销售。 这家中型酒肆开在城东,这一带不似铜驼街南市的繁华,但是坐落在此的各家商铺老板也大都有些背景,就像刘敏行兄弟家的食肆、许泽北的几家青楼都坐落在城东。 这条街市的消费也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得起的,往来其中的客人多以来自外地的次等士族子弟为主,还有一些体面的商贾之子,其他的百姓都是去城西买卖货品。 至于挨近西市的云雀街一处最常发生的就是鱼龙混杂的帮派殴斗,三教九流全都聚集那里,那里似乎是最为肮脏黑暗之地。 两辆牛车缓缓驶来,随行小厮十几名,前面的这辆牛车靠在薛家酒肆一旁,却见一位白色绸袍少年下车来,朝后面那竹月色长袍少年招了招手,笑道:“道儒兄(崔意字),就是这里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六十二章 显阳殿姑侄密谋 崔家郎深藏不露(下) 崔意含笑点头,疾步跟随他走进这间酒肆,大堂内人来人往,酒香四溢,笑语声不绝于耳,穿梭其间的小二端着托盘,步履匆匆。 郗遐随便找了一处靠窗的座位坐下,一缕光线正洒在崔意洁白的面颊上,他张开手,斜挡在眼前,微微蹙眉,“郗兄,这阳光有些刺眼,不如换一下位置吧。” “道儒兄,微风不燥,阳光正好,”郗遐看着小二端来一盘精致的小菜,眼前这奇特的摆盘倒是很熟悉,他抬眸对小二道,“快去叫你们店家过来叙话。” 崔意微微侧身,拿起木筷从盘里夹起一块鹿脯,色泽呈鲜艳的棕红色,不过他并无太多胃口,摇了摇头,便放回盘里。 “道儒兄,”郗遐把木筷插入水杯之中,然后推到他手边,微笑问道:“你看这插入水中的筷子弯折了,这是为何?” 崔意睨视一眼,唇角扬起一丝小小的弧度,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在他脸上掠过几道忽明忽暗的阴影,他单手支颐,示意郗遐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由于光的折射现象,筷子在水中的部分反射的光线,在水面处向远离法线的位置偏折,而我们看到的水中的筷子实际上是折射光线.......” 郗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蘸水在桌上画出几条折射光线,崔意的视线随着他移动的手指而移动,唇畔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当郗遐讲完,崔意捧场一般的拍了拍手,笑道:“昔日秦始皇、汉武帝曾经下令让人去蓬莱寻访仙境,所谓蜃景被看作是仙境,或许郗兄之言才是正解,这只是一种奇特的折射现象而已。” “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郗遐戏谑道:“不愧是道儒兄,想要难倒你还真不易啊!” 崔意望见一袭松叶色葛袍的少年朝这里款款走来,便笑了笑,“店家来了,原来才不过弱冠之年,打理生意倒是有一套了。” “薛兄,有熟客光顾,还不快快端上好酒来。”郗遐把那碗浊酒推到他跟前,嗔道:“这样的酒怎么拿来给我们喝呢?” 薛昀并不理会他,只是对崔意躬身施礼,笑道:“不知道儒小郎君来本店作客,若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崔意摆手,然后示意薛昀坐下,木筷指向郗遐,嘲讽道:“郗家小郎君太过挑剔,山珍海味吃腻了,才来你这里磨牙。” 薛昀忍不住笑出声来,郗遐瞪视他一眼,开口道:“人我已经给你请来了,接下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我可不会再插手了。” “郗兄,莫要气恼,好酒早就给你备下了,马上就会端过来。”薛昀安慰他道,然后看向崔意,苦笑摇头道:“他这分明是来赚取我那坛子酒的。” “薛兄,此言差矣。”郗遐浅浅笑着,余光扫向对面那一桌上的几个人,稍顿了顿,继续道:“我不喝也无妨,主要是给道儒兄品尝,他才是可以发展生意的合作伙伴。” 最后这句关键的话,连同刚才的折射现象,都是雨轻之前和他讲的,他不过在适当的时间提醒薛昀而已。 过了一会,小二端来一壶酒,放在桌上,薛昀亲自为崔意斟酒,然后堆笑递给崔意,甚是谦卑。 崔意晃了晃碗里的蒸馏酒,清澈无比,毫无残渣,嗅着酒香浓郁,他轻抿一口,幽深的眼眸泛起点点光芒,轻笑出声,“确是好酒,这是何人所酿?” 这问题还真是直接,郗遐答应过雨轻暂时为她保密,便讪讪笑道:“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罢了。” “嗯?”崔意嘴角弯弯,贴近他低语道:“你这宣传大使当得还真是称职,我都有些佩服你的热心了。” 郗遐似笑非笑的端起一碗酒喝了一口,就当听不见,反正依着崔意淡薄的性情,也不会过度关注酿酒之人。 “薛昀,我可以给你提供酿酒作坊,还有酿酒所需的各种原料,以后你扩张店面遇到麻烦尽可以来找我。” 崔意轻描淡写的说着这些,指尖敲击着桌面,目光投向身边的薛昀,笑道:“只是想让崔家成为你长期的生意伙伴,还得看你今后的表现。” 薛昀点头,垂首沉思片刻,再次抬首时,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正色道:“我一定会努力。” 崔意与郗遐相视一笑,继续喝酒闲聊,旁边那一桌的几人速速起身,并未与他们有目光接触,到柜台付了账就转身离开。 “有趣。”郗遐笑了一下,注视着崔意,问道:“近日道儒兄在忙些什么?” “无事,到处闲逛而已。”崔意漫不经心的回答,目光里透出一丝感伤,瞬间又隐没在清雅的笑容里。 郗遐将信将疑,微微点头,筷子敲了一下杯沿,突然发问,“难道是在研究别人家的园子?” “哈哈哈!”崔意不禁发笑,邪魅狂狷的眼眸里漾起涟漪,幽幽开口道:“郗遐,你与其好奇这些无聊的事情,还不如想想新任的洛阳令能不能查出夜袭事件幕后指使之人呢?” 郗遐沉思良久,心道:叶诚是张华的门生,想必是有些能力的,不过夜袭的事件并不是普通的盗窃案,藏在背后的人或许正编织着一张大网,谁都有可能沦陷其中,在未查出什么端倪之前,自己不妨就做个局外人。 至于眼前的崔意,他想要做的事究竟又是什么呢? 秋去冬来,潺潺细雨不在,萧索的北风吹过,枯卷的树叶飘落在地,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孤寂。 院中的老树下石桌上除了零落的枯叶,便只剩下厚厚的一层尘土,丫鬟们穿着冬衣时而穿梭在走廊间,往日的嬉笑打骂声倒是变少了。 暖阁内,甜甜正斜倚在病榻上,听雨轻讲着有趣的故事,偶尔咯咯笑几声,随后便是一阵咳嗽,小脸涨得很红。 甜甜前两天着了风寒,请了大夫来诊治,说是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会痊愈,今日甜甜的气色确实好一些了,喝过汤药,并未继续睡下,反而央求雨轻同她多讲一些搜神记的故事。 雨轻慢慢讲道:“李寄是东越国闽中郡将乐县李诞的最小的女儿,郡中有一座庸岭,高几十里,在它西北部的山缝中有一条大蛇........” “李寄真的很勇敢,能够与大蛇斗智斗勇。”甜甜喃喃道,雨轻将狐氅披在她肩头,抚着她鬓发,笑道:“甜甜也很勇敢,不是吗?” 甜甜赧然一笑,垂下眼睑。 这时,怜画笑嘻嘻走了进来,将一个锦盒放在桌边,然后围着炭炉坐下,暖了暖手,眨着眼眸,笑道:“你们猜,这盒东西是谁送来的?” 惜书摇了摇头,香草这时探过头来,笑道:“昨日是傅家小郎君派人来送的狐氅,今日该不会是郗家小郎君送的吧?” 怜画摇头摆手,“不是他。” “难道是裴家派人来送的?”惜书声音柔弱,明显底气不足,毕竟又不是雨轻生病。 怜画仍是摇头,梧桐凑过来,看了看那个锦盒,沉吟道:“或许是士瑶小郎君派人送过来的吧。” “梧桐,你怎么知晓?”怜画惊奇问道,“莫非刚才我去院外倒药渣的时候,你尾随其后,偷偷瞧见的不成?” 香草嗤笑道:“怜画,你倒是犯痴了,梧桐从未去过陆府,即便她看到了人,也认不出谁是谁的。” “对哦。”怜画尴尬笑了笑,然后继续道:“刚刚是南陌驾车路过左府,说是顺便带了一样东西,要我转交给雨轻小娘子。” 几个小婢凑到一处,仍是叽叽喳喳,雨轻打开锦盒一看,却是一根人参。 魏晋时期着名的医药着作《名医别录》中曾说人参‘出上党山谷及辽东’,‘辽东’即今东北地区,‘上党’则是山西一带,根据古书上所记载,山西上党人参的质量要优于东北人参,就是不知陆玩送与她的是何种人参了。 她微微一笑,扭头对甜甜道:“明日可以做人参炖鸡,这都是沾了甜甜的光。” 甜甜摇头,玩笑道:“他们都是看在姐姐的面上才送东西来的,姐姐的面子好大哦。” 雨轻莞尔一笑,然后示意几个小婢先行退下,不要打搅甜甜休息,她自己也简单说了几句俏皮话,便转身走开。 生活是种律动,须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只是有时显得猝不及防——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六十三章 雨夜惊雷梦中醒 芊芊少女入征程(上) 夜近,左思屏退所有仆婢,单独留下心腹护卫,踱了一会步子,缓缓问道:“还没寻到裴姑的下落吗?” “据回来的小厮说,裴姑在太妃罹难之后就不见踪影,属下已先派弟兄们去往桐柏县,到现在还未收到音讯。” 左思眉头微皱,那份遗书疑点重重,很难让人相信,只是阿芬卷进去的这场漩涡到底有多大,他不得而知,后背冷汗频出,手里捏着那封遗书,久久难言。 “大人,还要再查下去吗?”护卫这会儿心里也没了底,躬身问。 左思双拳紧握,沉声道:“继续查下去,要秘密行事,千万不要让外人知晓,明日你就启程去桐柏,先退下吧。” 护卫领命,转身掩门而去。 左思心想:左氏一门能在洛阳有如今地位实属不易,万不能因兰芝一人就将这些基业毁于一旦,日后只能对外宣称兰芝突然病故,以堵悠悠众口了。 廊下阴影显现,娇小的身形微微颤抖,肃杀的秋风无情的吹过她冰冷的脸庞,一串晶莹的泪珠滚落。 她手里还端着一碟桂花糕,那是为刚刚回府的左思而特意准备的,她想给屋内人一个惊喜,却不料从天上泼下来灾难般的噩耗。 她脚下的步伐重如灌铅,每抬起一步都好像要用尽全部气力,当慢慢推开这扇门,她的泪瞬时止住了,嘴角竟牵起一丝苦笑。 室内一片静寂,左思官服还未换,望着她,眼睛里满是哀伤。 “舅舅,今日您回来的晚些。”雨轻将那一碟桂花糕搁在桌上,身子微微一福,轻声问道:“舅舅,难道是有事瞒着雨轻?” 左思怔住,眼前的少女眉头紧蹙,泪痕尚未干,想必是在门外听到了一些,原本他就打算明日告诉她太妃之事,看来不用再隐瞒下去了。 “雨轻,”左思走过来,俯身凝视着她,眼圈又是一红,说:“我也很难相信,甚至不愿去相信,可是跟着去的小厮前几日已经回来,带着你母亲的亲笔遗书,还有悬崖边上的藕色薄衫,即便尸首尚未找到,但你母亲的死亡却已成事实。” 雨轻落下一行泪,又赶紧擦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不会的,娘亲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她不会骗我的。” “雨轻,天下不如意,十居七八,故有当断不断。”左思抚上她的双肩,目光透着坚毅,肃然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纵你有千般万般的悲痛,不愿面对,你的母亲也不会死而复生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雨轻再也忍不住悲恸,眼泪涌出,泣声说:“娘亲还活着,她肯定还活着!”说完就抹泪跑了出去。 “快派人跟着她!别让她再出事!”左思急喝道。 这个噩耗来的太猝不及防,让雨轻感觉全身如同陷在了泥潭里,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胸膛里热的火烧火燎,手脚冰冷的像冰块,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脱了力的疲累。 雨轻根本不知自己跑出来没多远就晕倒在地,还是墨瓷和惜书把她背回卧房。 再次睁开眼已过去了一天一夜,她根本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大夫来了又走,惜书抓来药,怜画便去熬药,香草和梧桐还在照顾着甜甜,一时间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的心里都是乱糟糟的,毫无头绪。 雨轻自醒过来就怔怔的含着泪,呆望着窗外。墨瓷坐在一旁静静瞧着她,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慈爱的怜悯,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这时雨轻忽地坐起身,掀开锦被,赤脚下地,小丫鬟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过来,她却看不到,猛力推开那丫鬟,丫鬟踉跄着失手摔了药碗,药汤溅落一地。 雨轻的双足踩在布满碎片的地上,浑然不觉的疼,见着左芳,抓住她的手,大喊道:“告诉我,母亲还活着,对不对?舅舅刚才都是骗我的!” 左芳这阵子刚收了泪珠,见雨轻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忍不住落泪,低首瞧见雨轻的双脚已经被地上的碎碗渣扎得溢出了许多血,便叫道:“雨轻,你到底要怎样呢?” 她小心翼翼的扶雨轻回塌边,然后蹲身替她清理伤口,泪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雨轻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也许心伤能使人变得麻木,耳畔的那些话语,她听不到,眼前慌乱的人影,她也看不见,所有感受都凭空消失了,就连呼吸都变得那么艰难。 墨瓷曾经见过先大娘子离世,心已经伤过一次,眼前这一幕仿佛再次重演,她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拿着那瓶金疮药,呆呆的看着左芳给雨轻上药。 惜书和怜画慌忙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她们没有埋怨,只是心疼,捡起的碎片上还沾着鲜血。 怜画眼圈红肿,喃喃道:“我再去煎一碗药来。”说着便悄悄抹掉泪珠,转身离去。 雨轻小声的哭泣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声,然后就越发没了声音,小小的身体依偎在墨瓷怀里,轻轻抖动着,整个小脸都掩埋到墨瓷充满檀香熏香的怀里。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守在塌边的几个小婢已疲累的相互靠在一处睡着了。 又是一夜风急雨骤,雨轻侧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直直望向悬窗外头绿莹莹的水流,想象着水顺着窗沿慢慢的流向泥土里。 渐渐的雨停了,一轮弯月倒轻手轻脚的从泼墨一样黑暗的天空里闪了出来,隔着氤氲的水汽,慢慢折射出一种奇特的光泽,像水晶碎片一般。 雨轻心中默念着,“........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风骚骚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日晻暧而无光兮,气懰栗以冽清,怀愁戚之多感兮........” 左芬自纳入宫中,过了数载那孤独悲怆的日子,原以为她出了宫和自己相伴,往后的生活会越来越舒心,不成想还是遭人毒害。 她去一趟汝南,怎会执意寻死?那封遗书更是不可信的,只是裴姑并未回来,若她尚且还活着,便是这世上唯一知晓母亲真正死因的人了。 雨轻翻过身来,看到甜甜也趴在榻前,不知她是何时过来的,雨轻一声喟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心道:母亲不在了,往后只有甜甜和自己相依为命了,自己必须坚强起来,才能保护好她。 这是弱肉强食的时代,如果不能成为强者,势必会被别人所吞噬,以后的每一步都要思忖再三,不容许些微失误,眼下必须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浑浑噩噩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次日,雨轻很早就起身去了院中,经过两天的沉睡,身体变得僵硬不堪,通过瑜伽拉伸一下最好不过,做了两组动作后,她简易盘坐,心中思绪万千。 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必须快速理出一个方案,听左思与护卫所言,案发现场应该就在汝南桐柏县,如何才能够尽快抵达此地,而且还要做到不为人知,这确实需要一个缜密的计划。 一众小婢发觉雨轻精神好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简单用过早饭后,惜书便给雨轻受伤的双足上药,这药膏还是太妃从宫里出来时带出的。 她低语道:“雨轻小娘子还是少走些路吧,虽然上了药,但是脚底还需结痂脱落,这期间走路总还是疼的。” “无妨。”雨轻淡淡笑道,看着怜画已经端来一碗药,便皱眉道:“这药为何这么苦呢?” “良药苦口嘛。”怜画把汤药慢慢放到桌上,微微笑道:“本来甜甜喝过药就要过来看雨轻小娘子,方才香草已经劝过她了,屋里头无端病了两个,如今甜甜的风寒快要痊愈了,若再为了雨轻小娘子着急恼火,加重病情反而得不偿失,甜甜听后,便乖乖的待在房里休息。” “这样便好。”雨轻如释重负般点点头,端起那碗药,慢慢喝下。 这时怜画从小碟里捡起一颗果脯,送入雨轻的口中,眼睛弯弯,笑道:“其实雨轻小娘子最怕喝药了,对不对?” 雨轻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刚进屋的梧桐,问道:“可打听清楚了?” 梧桐平日里不爱说笑,性情内敛,但思维能力和办事能力都略强于惜书和怜画,所以这件事才交给她去办。 梧桐点头,疾步走来,回禀道:“明日去汝南的商队其实有两家,其中一家的商队运送货物偏少,杂役人员不过数十人,另一家的商队规模大一些,保镖随行人员不会少于百人,明日从东城门出发,大约卯时一刻启程离开。” “如此甚好。”雨轻抿了一下嘴唇,含着果脯,苦感顿消。 她心道:随行的人数越多越好,便于掩护自己,此行不会太顺畅,敌在暗,我在明,杀害母亲的意图自己还未得知,这趟水到底有多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母亲身为太妃,左思又在京做官,不是什么劫财的绿林匪盗敢肆意杀害的,这幕后之人怕也是有背景的人物,单凭自己之力自然不能轻易查出真凶,还是要留些后路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六十四章 雨夜惊雷梦中醒 芊芊少女入征程(中) “雨轻小娘子,这是要出远门吗?”惜书沉思好久,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一旁的怜画也投来忧虑的目光,她们隐约感觉出雨轻想要做的事情,还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雨轻嫣然一笑,调侃道:“世界这么大,我想去走走。” 秋色如水,风轻云淡,庭院静美,远远传来缕缕琴音,悠悠扬扬,清澈明净如幽谷泉水,让人沉醉,流连忘返。 室内二人对坐,炉烟袅袅,沉香快要燃尽,琴声顿止,听琴者拍手叫绝,赞道:“不愧是蔡中郎(蔡邕)亲手所制的焦尾琴,琴音灵动,方才道儒所弹的一曲《高山》,甚妙,甚妙!” “伯喈(蔡邕字伯喈)救琴,可算音痴,如今附庸风雅之人极多,我不过幸得此焦桐,闲来抚弄一番而已。”崔意淡淡一笑,轻抚袍袖,深眸里隐着某种疑虑,自倒了一盏茶,好奇地问道:“不知子谅兄(卢琛字)来此何意啊?” 见卢琛眉头若有若无地皱起,眼中似有微浪涌过,崔意暗自揣测他有难言之隐,必与那日之事有关。 他身上的闻香玉散发着奇异的清香,崔意微微吸了一口气,笑道:“听闻令尊明日便要去邺城了,想来子谅兄是来同我告别的。” “道儒如此见外,看来还是放不下曾经的那些旧事。”卢琛勉强笑了笑,凤眸微眯,心里却已波涛翻涌。 崔意冷冷望着他,淡然道:“子谅兄,其实你很清楚,荥阳公主的死并不是意外,范阳卢氏行事一向果敢,在洛阳城中大概还藏有不少的眼线吧,不过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卢琛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喝了一口茶,垂下眼帘,心道:那日自己与本家派来的死士在书房交谈时,崔意正好路过,也不知是他碰巧,还是故意走到那里,总之定是听到了一些内容,谈话里虽无甚要紧的事情,只是命令他们速速返回范阳而已,想来旁人听去也无妨。 不过偏偏是崔意,他可是最难对付的家伙。 “道儒,我确是来告别的。”卢琛简单说道:“不过临走前,还是要告知你一事。” “何事?”崔意抬眸,盯视他。 卢琛脸上的笑容变得复杂起来,目光里带着一丝狡黠,慢慢开口道:“你要做的事,我绝不会插手,因为我总归是你的表兄。” 崔意听后哈哈一笑,摆手道:“亲戚总是麻烦,我们早就不论亲了,不是吗?” “自从你结交阮修之流,眼里恐怕早就没有我这个表兄了。”卢琛涩笑道:“但清河崔氏向来与范阳卢氏同气连枝,这并非你一人能够左右的。” 卢琛起身,闻香玉轻触到桌角,发出清脆的声响,长袍飘动,转身走至门口时,身后传来一个幽沉的声音,“成都王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且此人善变,难以辅佐。” 卢琛微笑,回眸,反问道:“敢问道儒想要投到哪个明主麾下?” 崔意笑而不语,目送卢琛远去,眉头却微微蹙起,今夜风云诡谲,又将是一个不眠夜。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铺开许久的棋局总是要自己来收尾的,但愿能安静结束这一切。 另一边的少女还在伏案写信,这已经是最后一封了,当写完最后一句,她才长舒一口气,抬眸笑道:“总算都写好了。” 惜书数了数,一共八封信,分别是给裴家爷爷、傅畅、庾萱、荀宓、郗遐、祖涣、陆玩、还有左思,怜画皱眉问道:“雨轻小娘子一定要去汝南吗?” 雨轻点点头,拉住惜书和怜画的手,开口道:“我不能不去,她是我的母亲,无端身亡岂能再听之任之?此番一去,怕是明年才能回来,你们要好好待在左府,照顾好甜甜——” “雨轻姐姐,带我一起去吧。”不想甜甜却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香草和梧桐,她的眼圈泛红,大概是舍不得,又知道劝不住,只是干着急了。 雨轻微微一笑,抚摸着她的脸颊,安慰道:“你的身体还未恢复,怎能再颠簸劳累?况且此行需隐秘,多一人不如少一人。” “可.......可是我........”甜甜一时情急,变得有些结巴,“我......我担心.......你会有......有危险......” “我不会有事的。”雨轻握住她的双手,温和道:“甜甜,你答应我,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不许再生病,不许不高兴,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甜甜点头,一行泪珠滑落脸颊,雨轻用手帕替她拭去,然后笑道:“你还有任务呢,明年开春就要开始足球比赛了,目前这两支队伍实力还有待提升,要加紧训练,等明年球队增多了,我们可不能落于人后。” “嗯。”甜甜扬起倔强的小脸,回道:“这个姐姐不必担心,我肯定能训练出最强的一支球队。” 墨瓷一直站在门口,抽泣声隐约传过来,雨轻慢慢走过去,探头笑道,“墨瓷姐姐,我都不哭了,反而你又开始哭起来了。” “我哪里有哭,不过是风沙眯了眼睛。”墨瓷赶紧拿手帕揉了揉眼睛。 雨轻拉住她的右手,缓缓道:“眼睛都被揉红了,墨瓷姐姐要打起精神来,这满屋里的人还都要指望你来照看呢。” 墨瓷破涕为笑,摇摇头,把目光投向在院中走动的小白,哂笑道:“那么它呢?” “自然也要一并交与墨瓷姐姐来照管了。”雨轻说着朝院中走去,牵着小白走回屋内,摸了摸它的背部,笑道:“小白,我要离开你一段时日了,你可要乖乖的哦。” 小白将脸凑过来,贴着雨轻的臂弯,尽显依依惜别之态,雨轻环抱住它,低语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城郊游玩好吗?” 虽然雨轻心里明白,此行多么的凶险,但是脸上仍旧挂满笑容,她不能露出一丝丝的不安。 有时佯装坚强更像是一种无奈,她的柔弱只能深深藏起来,把泪水咽回去,笑着应对将来的一切。 已至深夜,城东方向的某一座府邸上空乌烟滚滚,俯瞰下去,那是从后院的一间小小的厢房烧起来的,火苗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的吞噬着整排的房屋。 救火的仆婢纷纷提着水桶,泼洒过去,几名强壮的护院还从中庭搬来了好几口水缸,奋力泼去,过了好一会,火势才慢慢变小,直至浇灭。 几位管事的人聚在被烧毁的厢房门前,议论着失火的原因。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咳嗽几声,厉声说:“多半是哪个偷懒的小厮吃酒后打翻了灯笼,明日我定会彻查是谁在此值夜,打杀便是。” “我看未必,王爷近日来格外留意这几间厢房,之前不是还重新翻修过一次,说是为了给外地来的名士准备的寝所,如今就这样被烧了大半,或许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位老者提着灯笼,向前迈了几步,连连叹息道:“真是造孽啊,若不是被人发现的早,险些就被烧成了废墟,王爷今夜进宫赴宴,吃了些酒,怕是早就睡下了,明日回禀后,王爷定会怪罪我等失察。” “邓管家,您是跟着王爷的老人了,到时可要为我等辩解一二。”另两位管事的人不迭央告道。 “赶在王爷发怒前,找出纵火元凶,或可减免责罚。”老者一字一顿,提着灯笼慢慢走开。 这两人面面相觑,扶了扶额头,查不查的清,先找个顶罪的人出来才要紧。 街道上一辆马车还在行驶着,驾车的人神色匆匆,时不时扭头掀帘朝里面望一眼,轻声道:“大人,马上就到了,小郎君筹谋许久,等的就是这一日,赵王将您困在府中足足百日之久,这笔账小郎君自会与他清算,大人只需宽心,待明日出了城,任是谁也奈何不了小郎君的。” 又是一阵阵咳嗽,车里的人似乎重疾缠身,声音虚弱,面如土色,喃喃道:“是我害苦了道儒,他本不该经历这么多的........” 此人正是崔意的父亲,崔宇,他的牌位早已陈列于崔氏祠堂上,就算这样存活下来,也无法再立足于世,反不如身残的卢浮(卢琛叔)。 沦落至今,若说无悔,自然不可能,但是一腔的恨意却难消,贾后与赵王都是一丘之貉,一个诬陷他入狱,另一个假意施恩惠,意图辖制崔意,真是好计谋,不过清河崔氏岂容他们如此欺凌?待来日自有计较。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六十五章 雨夜惊雷梦中醒 芊芊少女入征程(下) 这一场小型的火灾虽然很快被扑灭,但是有些事还在慢慢发酵着,天刚放亮,百名随行的商队已经从东城门出发了,整个队伍有数十辆运货牛车,陆陆续续朝南边行驶着。 靠近末尾的一辆牛车上,坐着一名微胖的车夫,和颜悦色的对身后的一名白葛衣的少年说着闲话。 “严叔既然答应捎带你一程,就不会食言。”这名车夫叫严新安,和商队副领队交情甚好。 正是昨日梧桐拿着二两金子贿赂之人,此人虽然有些贪财,但是本性不坏,嘴上时不时谈及他的妻儿,挣些外快也全是为了他们的生活,还算是良善之辈。 雨轻此时打扮的有些商贾人家的模样,当然同他所讲,自己只是个小商人,代替年迈的父亲跑上这一趟,顺便去汝南进些货,眼下她身旁全堆着货物,看似有布匹,还有一些青釉瓷器。 “严叔,那是陈副领队吗?” 雨轻望见一方脸黑袍大汉骑马朝这边过来,严新安点头,然后向陈浩之招手笑道:“陈大哥,要喝口酒吗?”他说着拿起一个酒葫芦,晃了晃,飞快的掷给陈浩之。 陈浩之稳稳接住,仰头咕噜噜的灌了几口酒,随手一抹嘴,脸上略显失落,开口道:“护送这一趟货后,再不与姓冯的那家伙来往了,走走停停,我底下的兄弟们窝了一肚子的火,冯廷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折腾人。” 他口中的冯廷正是这商队的总领队,没有半点拳脚功夫,不过嘴皮子厉害,听说还是汝南太守宠妾的堂舅,沾着点官亲,自然有些显摆,尤其在绿林出身的陈浩之面前。 “陈大哥,消消气,安全运送这一趟货物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年底也好过年啊,”严新安笑嘻嘻道:“听说嫂子又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陈大哥可真有福气啊。” 陈浩之摇头笑了笑,又将那酒葫芦丢回到他手上,瞥了一眼雨轻,淡淡说了一句,“总是私下捎带客商,你也要当些心。”然后便快速去往前面领路了。 严新安憨笑着也喝了一小口酒,回头对雨轻道:“不用理会,他也就是发发牢骚,接散客商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呢。” 雨轻苦笑着点点头,这一路从天明行驶到天黑,停了两次,一次一刻钟,眼见着前面便是一家驿站,商队大概就要在此歇息一晚了。 严新安停下车,跳了下来,检查了一番货物,与前面的几名车夫交流了两句,便带着雨轻走进这间驿站。 “严新安,来这儿坐。”一个身着粗葛衣衫的中年男子朝他招了招手,雨轻看过去,发现有一位蓝衣少年正坐在那人身旁。 这家驿站显然已经被商队的人占满了,外面还有一些人在看守着货物,看样子还是排好班次的,一支很有秩序的队伍,才能常年往来运送货物,这也是能得到商家信任的重要原因。 饭食很简单,不过是大饼馒头,几碟咸菜,一些强壮的护卫,会多加一些汤水,领队和副领队应该是各自带了些熟肉,夹在饼子里大口吃着,他们犀利的目光不时巡视着四周,这种警惕感一刻不敢放松。 “申大盛,你小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不过脑子转得挺快啊。”严新安咬了一口大饼,又低头喝了些水,眯眼笑道:“上回你帮人托运了两箱子不知是什么东西,要不是陈浩之替你遮掩,我看你小子早就被商家主人发卖了。” 申大盛嘻嘻笑道:“怎么只准你捞油水,别人就不能想点生财之道了。” 二人谈笑间,雨轻和那蓝衣少年都是闷不吭声,低首啃着饼子。 当少年的目光偶尔接触到雨轻那一瞬,心里却有些犯疑,她的脸上略显疲惫,双手捏着大饼,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反复咀嚼,完全没有咽下去的意思,只是盯着那碗水看,时而皱眉,时而又舒展开来。 少年微微发愣,暗道:“莫非是那个麻将?” 他依稀还记得在江惇府里那一群少女聚在花园里玩一种叫麻将的新游戏,当时被围在中间的少女,神采奕奕,笑靥如花。 而面前的这个人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黯然无神的双目中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她到底发生了何事?又为何要如此打扮混入商队? 这时副领队陈浩之手下的几个兄弟有些坐不住了,其中一个高个男子将水碗重重摔在桌上,啐了一口,“姓冯的,别在那里装糊涂,守夜这种活儿总是派给我们,我们头儿脾气好,不与你计较,你却越发嚣张,打量我们好欺负是不是?” 冯廷哼了一声,冷眼望着陈浩之,双手按在桌边,笑道:“陈领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分派任务这种事,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既然你手下的人大有不满,就要提早告知与我,这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啊?” “冯廷,有种冲我们来,总是这样夹枪带棒的损人,小心我们的拳头!”高个起身,挥起拳头就要打过去。 “费应,坐下!”陈浩之怒斥道。 高个气得跺脚,将拳头狠狠砸在桌上,碗碟被震得咣当作响。 冯廷旁边的小厮将滚落在地的筷子捡起来,斜眼笑道:“费应,你这样大发牢骚,只会让陈领队更加为难。” “方磊,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对费哥说话?”说话的人正是费应的结拜兄弟,叫鲍凯,肤色黝黑的长脸大汉。 冯廷哈哈一笑,拍了拍手掌,问道:“陈领队,你的手下还真是厉害,要不要等回去后给他们一一论功行赏啊?” 陈浩之脸色微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开口道:“你是总领队,分派好的任务不必再更改,下面的人执行便是。” “既然陈领队如此说,那么我就再告诫你们一次,”冯廷喝了一口水,顿了顿,继续道:“不愿服从我的命令,尽可以趁早回去,我可不会强留。”说完,便起身先行上楼去了,方磊也跟了过去。 “大哥,你总是这样,冯廷上回就处处设绊子,好一通折腾,难道您都忘了?”费应埋怨道,又是一阵叹息。 陈浩之摇头,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兄弟们,待回来后我会亲自同商家主人请辞,我们另投别处就是。” 鲍凯撇了撇嘴,又啃了一口饼,慢慢道:“大哥说得对,我们这帮绿林兄弟还愁没地方去吗?” 少年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再望了望雨轻,她已经放下那张缺了一角的饼,还是那般失神的坐着,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不过也确实与他们无关,见而不见,闻而不闻,都不过是个人的习惯而已。 不远处一桌上有一墨衣男子正朝少年这边望着,敛容伸出食指往楼上指了指,然后便起身走开了。 少年放下水碗,看向申大盛,笑了笑,“我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了。” “好,二楼十九号间。”申大盛呵呵笑道,仍旧啃着大饼。 少年点头,颔首转身走上楼去。 雨轻这时看了看周遭,厅内许多人都陆续上楼歇息了,严新安与申大盛聊了一会,便结伴走了出去,替换外面看守货物的车夫们。 这里的楼道有些狭长,不时有人来回走动,雨轻径直走到自己的客房,关上门,然后托腮静坐在窗前,仰望黑夜,天上寥落几颗星,倍显萧索。 慢慢移目,俯视到一辆辆货车有序的排列在空地处,稀疏一点灯火隐约浮现,想必是守夜的一些护卫,在细心的察看周边的动向。 忽然几道黑影掠过,一个护卫感觉出某种异样,向那黑暗处渐渐走去,刀光乍现,那护卫一声惨叫,立时鲜血四溅,瘫倒在地。 紧接着一众护卫纷纷跑来,黑影越发靠近,有人高举灯笼,却见一个彪形大汉右臂上缠绕着一些粗麻绳,左手拉起一段粗麻绳,快速甩动。 迎面扑来的几名护卫皆被麻绳猛烈抽打前胸和后背,可谓纵打一线,横打一扇,随着那人右手灵活的抖动,麻绳犹如长蛇乱舞一般,疯狂的撕咬着他们,不时发出打碎瓷器的响声,许多布匹也都滚落在地,牛被惊了,躁动的乱撞起来。 申大盛双目瞪圆,大喝道:“倒霉催的,还不快把屋里的人叫出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六十六章 无端留书暂别离 纷乱起重提旧事(上) 几名车夫匆匆赶回驿站喊人,申大盛亮出子午鸳鸯钺,跳到那甩麻绳的人身前,嘿嘿笑道:“让老子陪你练练手!”说着踏着八方步法,在方寸里闪转腾挪,速度之快,鬼魅难防。 麻绳瞬间被砍断好几截,那人大怒,麻绳重重击向坠落的火把,立时引燃麻绳,一团火刹那间舞动开来,火花溅落,布匹尽毁。 申大盛连退数步,呸了一声,骂道:“杀才,敢烧了我们的货物,咱们没完!” “那人定是进了驿站,少在这里浪费时间!” 黑暗处的另一个身影略显,高高瘦瘦的男子,浓密络腮胡,目露凶光,手持大刀,摆动手臂示意另外几名黑衣人尽快抽身,飞速冲向驿站。 严新安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些人瞄准的并不是货物,而是某个人,他忽然想到雨轻,叫道:“不好!” 然后转身疾步返回屋内,却见众人已经打杀成一片,人声呼喊,哀嚎四起,驿站之中,一时间犹如水落到热油锅里,爆裂声伴随着四溅的油花,让人躲闪不及。 大厅中,一张张长桌被刀剑劈开,木屑飞溅,碗筷杯碟噼里啪啦砸向四处,本来坐在一处啃着大饼的几位护卫当即掀桌跳起,拔出刀,砍杀过去,不及走避的店小二被推飞在地,双手按在碎碗片上,又是惨叫连连。 “该死!”混战之中,费应暴喝一声,“断我财路,要你狗命!” 费应手持双锏,斜劈向身前的黑衣大汉,那人躲闪后退,他以雷戆万钧之势,疾速上步,双锏同时向那人当头压下,那人大惊,不远处的黑衣人奋力跳起,钢鞭扫中费应的右臂,一锏险些滑脱。 费应咬紧牙关,纵身跳向楼梯中间的阶梯上,钢鞭迎面抽过来,双锏交叉抵住一鞭子,然后冲那边的鲍凯喊道:“快去找大哥来!” 鲍凯扭头,看了看兄弟们都已重伤,唯独不见陈浩之的身影,此时脑袋还在嗡嗡作响,许是刚才被那钢鞭擦过耳边,略愣了一下,又是一剑破风而来,鲍凯迅速闪身,刚要朝后门奔去,霍然从楼上坠落下一具无头尸身,却是冯廷的贴身护卫。 紧接着就从楼上传来阵阵杀喊声,血水蔓延遍地,更是顺着走廊扶栏处滴答滴答的如小雨一般洒落进鲍凯的眼中。 二楼十九号间房内,墨衣男子护在蓝衣少年身前,肃然道:“小郎君,待会儿我会冲出去,杀出一条血路之际,你趁乱逃出去——” “厉生,他们大概是冲着我来的,你如今有几分把握?”少年敛容,向前走了两步,转身直视着他,目光幽冷似月。 厉生颔首,紧握长剑,沉声道:“不知,但凡能让小郎君逃离此处,厉生虽死无憾。” “你若死了,我又岂能逃脱?”少年说话那口吻像是半开玩笑似的,又走至窗前,从花盆里抓起一把草木灰,放在帕子里包起来,慢慢道:“赌一赌运气又有何妨?我倒是想要看一看,他们一路追我至此,到底有何用意?” “小郎君,当心!” 房门已被钢鞭砸破,厉生拔剑朝那人刺去,那人旋转避开,剑势逼迫,那人钢鞭再次直面劈上来,却扑了空。 一只桌子瞬间被掷飞出去,余光扫向少年时,黑衣人脸上顿显喜色,笑道:“你果然在这里,还不快快把东西交出来!” “何物?”少年不解。 黑衣人手中钢鞭仍在空中挥舞,与长剑缠斗在一处,钢鞭横扫之处,无一幸免。 只听咔嚓一声,窗边的花盆被砸碎在地,那人骂道:“你不是悄悄去了杨家旧宅,还问我是何物?别跟老子玩花样!” 少年嘴角微扬,笑道:“原来是这样,给你便是。”说完佯装从袖中掏出一物,吸引那人的注意力。 待那人渐渐靠过来时,少年忽将帕子一抖,草木灰洒向那人的面部,迷了那人的眼睛。 那人大吼一声,厉生趁机挥剑刺向他的咽喉,钢鞭滑落,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 “快走!” 厉生率先夺门而出,几名黑衣人已经陆续赶过来,在他们厮杀之时,少年奔跑至楼梯口,残臂断腿、尸首不全的模糊一片,歪歪斜斜的躺在木梯上,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少年脚踩着这些人的身体,加快步子,速速走下楼去。 就在这一刻黑衣人纵身跳跃,大刀点地,人已立于少年身前,手抓大刀,步步逼近,喝道:“把东西交出来,或可留你一命!” 少年脸上的笑容瞬时凝住,眼角的余光瞥向四周,双手迅速抓起旁边一桌布,陡然铺开,挡住他的视线,在把桌布掷出去的同时,少年已经翻滚向桌底。 那人急速挥出的刀锋将桌布撕得粉碎,好似划破了一层层的空气,高速砍出的大刀,在桌上砍得木屑飞溅,身体也猛地将那桌子往前方撞过去,这条长桌撞上前面的长桌。 少年在桌下连续滚了几圈,在刀尖迫近他的胸口之时,一杆银枪猛地挡住了大刀,少年得以喘息,迅速翻滚至另一边,迅速起身,定睛再看使银枪的那人正是陈浩之。 他的衣袍上沾满了鲜血,看来是奋力厮杀许久,眼见着自己的兄弟死伤过半,他岂能轻易放过这些黑衣人? 此时的严新安正带着雨轻准备从后门逃离出去,也许黑衣人杀红了眼,哪里管许多无辜与不无辜,看去貌似是少年的背影,单刀就砍过来。 严新安抄起木棍就迎上去,口中还喊着:“快逃!” 雨轻点头,眼前有些潮湿,萍水相逢之人能做到如此,已属难得,她深深记住这个微胖的身影,转身不再回首。 后门直通去往荥阳的官道,她疾步来到马厩旁,却见那个少年倚在木柱子旁,凝视着她,开口问道:“麻将,对吧?” “你.......你认识我?” 雨轻投去困惑的目光,发觉他似乎在等人,双臂交叉于胸前,眼神里还掺杂着几许忧虑,或许是在等屋内正在打斗中的某个人吧。 “算是吧,远远见过一次。”少年淡淡说着,“不过你也真是奇怪——” 话未落,两名黑衣人已然冲出来,两道疾如风快似电的刀光逼近,少年一只手抓住了雨轻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拉向一边,另一只手举起火把,在那黑衣人眼前来回晃动。 高个黑衣人沉声道:“我等无心杀人,你若乖乖交出东西,自然会放了你。” 少年戏谑道:“杀与不杀,可不是由你们说了算!” 此刻墨衣男子挥剑纵向劈来,高个黑衣人微微侧了身,长剑凭空一划,又是一道寒流直奔高个面门而去。 高个手持单刀挡开这一剑,剑势猛烈,他连连后退数步,脚踩身后的墙壁,借力发力,刀法狠厉,拦腰砍去,另一名黑衣人也手举长刀抡了过来,兵刃交接不断发出“呲呲”的声音。 雨轻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目睹厮杀场面,她的心一时间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鲜血淋淋不禁让人作呕,她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子,这时少年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就朝东边的官道奔去。 黑暗处一人正瞄准着他们,无羽的铁箭飞出,雨轻侧目望见,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却又不由自主的用手臂奋力推开那少年。 飞箭直刺入她的左肩,她嘴角扯出一抹涩笑,鲜血慢慢浸透衣衫,滴落指间,耳畔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双目渐渐阖上......... 昨夜清寒的月光,随着清晨太阳的升起渐渐消散在冬日的朝阳里,凛冽的风吹过洛阳城街的每一个角落,这份寒意将最后一点困倦都驱走了。 一个身着冬衣的小丫鬟疾步走至郗府门房处,递上一封信,轻语道:“有劳了。” 还未等他细问,那小丫鬟便匆匆上了牛车,掉转车头,徐徐驶远。 一阵寒风袭来冷不防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赶紧把衣服裹好,拧眉道:“这么早就派人来送信?”低首再看,信封上赫然写着‘郗遐亲启’。 他微微一怔,捏着信转身朝府里走去。 正厅内,郗鉴正扶额沉思,赵王府夜里失火之事,虽然惩治了几个守夜的小厮和护院,但总归疑点重重。 孙俊忠又在旁撺掇着赵王必要彻查此事,似乎想要把事情闹大,纵火犯一日不抓到,赵王就不会善罢甘休,甚至动用了府上的私兵,得到了贾后的应允,在城中开始大肆巡查。 “大人,我已查探清楚了。”管事的步履匆匆走进来,躬身禀道:“杨家旧宅已被赵王的一支部曲团团围住,那座府邸本来已废弃多年,无人进出,现今连对面的街巷都设了关卡,没有凭证是不能通行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六十七章 无端留书暂别离 纷乱起重提旧事(中) “果真还是与杨骏有关。”郗鉴暗自叹息,心道:赵王的心思已经显露无疑了,借着自己府邸走水之事,趁机寻找旧物,只是这旧物莫非就是传闻中的顾命遗诏? 当年杨骏被杀害后,是有人提及过有关遗诏的事,但当时朝臣大都不信,毕竟没有人亲眼见过此遗诏,一些流言蜚语也就被湮没在时间里,如今再次被人追查,必是捕捉到影儿,若真如此,那势必又将掀起一场血风腥雨。 “大人,季钰小郎君(郗遐字)今日有些安静呢。”管事的微微笑道:“也未见他在院中舞剑,昨日还命书童去张司空府上还书了呢。” “季钰何时与张司空来往频繁?”郗鉴摇摇头,沉吟道:“也罢,自从夜袭之后,他多半察觉出什么来了,随他去吧。” 郗鉴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起身换衣,准备去往赵王府。 管事的手上正拿着给郗遐的书信,他径直来到后院,院中确实没有郗遐的身影,偏巧书童阿九正往这边走来,管事的便问:“季钰小郎君现在何处?” “在池塘边正与胡家小郎君对弈。”阿九回禀道。 管事的点头,将那封书信递给他,让他转交给季钰小郎君,然后管事的便转身走开。 阿九看了一眼书信,想着要去沏茶,便先装入袖中,穿过游廊,自去找茶叶。 水榭亭中,胡瓒又输了一局,皱眉道:“我不善手谈,总是输好没意思。” “元度兄,改日我们去爬翠云峰,冬日也会有不一样的美景。” 郗遐倚着阑干,望着几只野鸭,心想着到时应该带上雨轻一起去,沉思一会,然后扭头笑问:“你和祖兄怎么了?我看他很是不愿意与你说话似的。” 胡瓒苦笑着摇摇头,“还不是为了一名小书童。” “书童?”郗遐疑道,“祖兄的书童,不是叫凌冬,看他笨头笨脑的,还不如阿九呢?” “不是那个,他很聪明,能只手搬动大石。” 胡瓒将那日金谷园遇到雨轻的情景全部叙述一遍,眼光里闪着异彩,似乎能够认识那个书童,他觉得很是幸运。 郗遐脸色微变,质问道:“那名书童可是长得很灵秀,气质也与他人不同,总是说些奇怪的话,类似什么原理、自然,不过听起来又很有意思,是不是?” “嗯,郗兄怎么知道,难道你也见过那个书童?”胡瓒诧然,没想到他对那书童如此了解。 “祖涣!”郗遐气愤的将手里的石子全部投进池塘里,剑眉紧蹙,冷笑道:“他也会乐于助人了,真是可笑。” “郗兄何故如此,不过一个书童罢了,祖兄既然那么看重他,我只好放弃了。”胡瓒叹息一声,心情依旧平静。 郗遐斜视着游走的野鸭子,喃喃道:“连我也被蒙在鼓里,明日去找世道兄算账去。” 阿九端着新沏好的热茶,慢步走来,轻轻放在桌上,躬身为他们倒茶。 胡瓒闻着这股淡淡清香,细细品着茶,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郗遐也端起一杯,喝了一口,明明还是同样的味道,今日却觉得有些苦了,他失望的放下茶杯,单手支颐,思考着一些事情。 “季钰小郎君,有一封您的信。”阿九双手恭敬的递过去。 郗遐接过来,定睛一看,这熟悉的字迹,让他的心有些乱了,他快速拆开来看,信纸上几行娟秀的小楷,竟透着一丝哀伤的气息,信上只说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具体何事并未提及,就是没有提及,才让人不得不深思其中缘由。 “何时送来的?”郗遐抬眸问道。 阿九颔首道:“好像是一大早有个丫鬟跑来把信交给门房的。” “为何现在才交给我?”声音提高,面露愠色。 “因为要去沏茶——” “不必再说了!”郗遐紧紧捏着那封信,神色有些慌张,踱着步子,他从未觉得如此不安,信纸都快要被他揉碎了。 胡瓒见他如此模样,心想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也不好多问,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洛阳城外,有一处庄子,掩映在一处竹林中,简室内,一名花青衣袍的少年正临窗下棋,一个人布局,一个人破局,寂静的只剩下滴水的声音。 步履轻轻,一袭白袍少年立于门外,双手背在后面,手里还拿着一幅画卷,轻咳一声。 屋内少年起身,望见他,展颜一笑,躬身施礼道:“士瑶兄,怎么今日得空来?” “世礼兄,又在一个人下棋,岂不觉得闷?”陆玩淡淡笑着,拿出那幅画卷,递给他,笑道:“近日作画一幅,请君品鉴。” 花青衣袍的少年名叫阎维,乃昔日太傅杨骏舍人阎缵幼子,因杨骏之事,阎缵被罢官去职。 当年杨骏被杀后,没有人敢收尸,只有太傅舍人巴西人阎缵安葬了他,实乃忠直之臣。 如今常隐居于此庄园,极少再与洛阳城官员来往,陆玩得以与阎维结识,还是因为刚来洛阳之时,独自带着黄耳出城散心,偶遇到在林间下棋的阎维,二人对弈了几次,难分伯仲,久而久之便相熟了,陆玩知他喜欢作画,就时常带着自己的画作与他切磋交流。 阎维慢慢展开画卷,是一幅云峰秋韵图,独得翠云峰之精髓,诗情画意凝入笔端,纵情挥洒秋日云雾,松石挺秀,云山烟树,静谧朦胧,或点染或借势,水墨交融,浓淡相宜,云卷云舒,让人耳目一新,回味悠长。 “好一幅云峰秋韵图,士瑶兄的画作当入上品。”阎维惊叹道,“吾不如也。” 陆玩摇头笑道:“世礼兄谬赞,不过中品之作罢了。” 然后撩袍跪坐一旁,斟了一杯茶,环视一周,简洁的陈设,唯有书架上堆着些厚重的竹简,他不禁问道:“听闻令尊曾为太傅舍人之时,喜欢收集古籍,如张司空一般实为书痴尔。” “嗯,这里有一部分就是家父所收藏的,都有些陈旧了,需要重新誊抄整理。”阎维微笑着说。 他起身走至书架前,伸手取出一卷竹简,转身说道:“这还是家父自己抄录成卷的,当年太傅不肯相赠,家父便熬夜誊抄整卷,结果太傅还是把这书卷赠与了家父,想来还真是有趣呢。” 陆玩拿过书卷,展开大致阅览一下,点头笑道:“令尊誊抄的《左传》,所用楷书,笔法古拙劲正,大有钟太傅之风范。” “家父今日去隔壁庄子上访友了,”阎维含笑说道:“士瑶兄,上回家父还称赞你的书法造诣颇高,尤其是行书——” “世礼兄,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告知你一件事,”陆玩放下茶杯,稍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杨家旧宅被赵王府的私兵看守着,似乎是为了一些陈年旧事。” “我也略有耳闻,只是家父已经不再涉足庙堂之事,”阎维脸色失落,缓缓说道:“至于杨太傅之事,家父已经尽过心了,日后不管再掀起什么波澜,都与巴西阎氏无关。” “你能如此想,自然是好的。” 陆玩喝了一口茶,茶水有些苦涩,他勉强咽下,又与他闲聊了一些关于书法方面的问题。 谈笑间总是下意识的观察着阎维的神色,陆玩前来不过试探一下他的口风,没想到阎氏子弟还是把很多事情看淡了一些,有关洛阳城的风吹草动,他们父子早已经置若罔闻。 待回到陆府,已至天黑,陆玩径自来到堂兄的书房,禀告了今日出城去见阎维之事。 陆机明显已经猜到一些,淡然说道:“阎续伯(阎缵字)一向敢直言,眼下倒是懂得明哲保身了。” “赵王这样大张旗鼓的围住杨家旧宅,也是无用的。” 陆玩慢慢说道:“赵王府无故走水,多半是王府内藏有奸细,若不与人里应外合,布下周密计划,想要烧王府还是有些难度的,至于纵火真凶,只怕早已逃之夭夭了,赵王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是查找纵火犯,暗地里还是为了遗诏之事.......” “先不论遗诏是否存在,单是那捕风捉影就足够引来无数双眼睛的关注了。贾后自然是最紧张遗诏的人,那干系着她与贾氏一族的命脉,当年分明已经销毁了杨家全部的书信,只剩下掘地三尺了,如今突然又冒出来遗诏一说,数起夜袭大概也是为了搜查此事,各地的王爷们也都按耐不住了吧。” 陆机微微皱眉,喟叹道:“虽是如此,但也不能不继续查下去,定是有了新的线索,不然贾后与赵王不会争先恐后的去查找,只是线索我尚且还不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六十八章 无端留书暂别离 纷乱起重提旧事(下) “堂兄,这也无妨,我想贾后已经暗中查找许久,仍然无果,那么赵王也不会轻而易举就得到遗诏,另外的几个王爷未必没有在洛阳城安插眼线,消息也是很灵通的,坐山观虎斗,先看看他们是如何各显身手的,到时线索自然会变得明晰起来。” 陆机点点头,含笑道:“士瑶,你确实成熟许多,不像刚来洛阳之时那么情绪化,懂得管理自己的情绪,也算是一种进步。” 陆玩颔首不语,听着堂兄说一些朝局之事,他也不过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陆玩才退出来,匆匆回到自己的屋内。 “南絮,你果真看到那几个丫鬟和小白全在左府?”陆玩脸色微沉,话语急促。 其实陆玩一早就收到雨轻的那封信,不过因出城而耽搁下来。 方才南絮把白天去左府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他后,他才隐约感觉出不对劲,雨轻会只身一人离开洛阳,这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左太妃去了汝南,数月未归,若真的出了事,左思那边不会不管不顾,更不会让雨轻擅自出城。 不过雨轻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这般行事,胆识是有的,不过路上的荆棘自然也不少。 南絮这时上前一步,躬身禀道:“惜书和怜画她们几个小婢还是照旧待在左府的西院里,至于着了风寒的甜甜貌似精神好了许多,我看见她还在与足球队的教练聊着天,墨瓷正带着小白在院中散步消食,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唯独不见雨轻小娘子,看样子她真的离开洛阳了。” 陆玩敛容,一手按住信封,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外面还是那么静谧,只是临近初冬,愈发的冷寂,他双目微阖,手指在信封上滑动几下,袍袖微微拂动。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一个栗色衣衫的年轻男子疾步上前来。 他已至弱冠,脸部线条硬朗,肃然躬身施礼,“士瑶小郎君,我已挑选了十几名精锐护卫,随时等候差遣。” “南云,明日一早你们便出城去往汝南。”陆玩淡然说道:“雨轻多半去寻左太妃了,若找到雨轻的踪迹,看她无事,你们也不必现身,尾随其后,护她安全即可。” “属下明白。”南云颔首回道。 南云和南鹰是吴郡陆氏众多护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南云一直跟随着陆玩,而南鹰则为陆晔的贴身护卫,陆晔为陆玩长兄,如今身在琅琊,游走在齐王与琅琊王之间,并未任职。 陆玩目光深邃,考虑到南云极善追踪之术,也渐渐宽下心来,最后叮嘱了一句,“一旦有她的消息,记得飞鸽传书来报。” 南云领命退下去后,南絮站立一侧,观察着陆玩的表情,他面上很是平静,心内定是不安的,按在信上的那只手从未离开过,能派出南云亲往,可见他多么的紧张,更是对雨轻的重视。 其实今日惜书和怜画分头去送信,傅畅与祖涣也收到了雨轻写给他们的书信,尤其是祖涣的那封信上,竟还出现了那一句,‘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如此跳脱的语言,让祖涣哭笑不得,但很快就开始为雨轻担心起来,毕竟雨轻年纪太小,不谙世事,不管左太妃是否有事,她都不该如此大胆孤身前往汝南。 祖涣想了良久,一夜辗转反侧,直至天亮,他照旧习武练剑,用过早饭后,径自去往前厅。 当走至门口,听到里面正谈论着赵王府的事情,他便伫立门外,只听有人提高了声音,“越石兄(刘琨字),赵王世子可是你的姐夫,你怎会不知?” 刘琨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口齿间竟有淡淡的花香,便向祖逖问道:“这是什么茶?好新奇的味道?” 祖逖呵呵一笑,解释道:“这是别人送与道幼的茶叶,我也才喝过两次而已。” “越石兄想要故意转移话题吗?”江统眯眼笑问,心内思忖着刘琨此番前来祖府的真实用意。 刘琨摇摇头,苦笑道:“应元兄(江统字)不必如此,赵王宠信孙俊忠,府内走水之事我知之甚少,昨日还是郗道徽(郗鉴)将此事告知与我——” “越石兄身为尚书郎,公务繁忙,自然是无暇问及这等琐事。”说话者正是昌国县侯任罕,任远之父,现任大鸿胪。 江统喝了一口茶,余光扫过祖逖,含笑道:“武季夏(武茂)为杨骏之姨弟,听闻当年遇害后,其侄孙武音便返回豫州竹邑老家,不知他可知晓当年杨骏之事?” 此话一出,刘琨脸上的笑容倏尔不见,任罕只是低头饮茶,浑然局外之人。 祖逖会意,略一沉吟,开口道:“应元兄说笑了,武尚书为官清正方直,以德素称,与杨骏向来不睦,子庄兄(傅祗字)领军征西了,关于杨家旧事或许他还知晓的清楚些。” 刘琨暗想:江统此时提及武茂,也并非全无用意,当年诛杀杨骏的亲戚党羽,就包括其弟杨珧、杨济,段广、武茂、东夷校尉文鸯等都被夷三族,被杀的达数千人,他们族人中或有漏网之鱼也未可知,不过一时间倒是很难理出头绪。 本来是要向祖逖询问有关其堂兄之事,现下也不必再问了,祖逖根本不愿多提及此事,而且他的那位堂兄不过是太傅府里不受重用的小小掾吏,还不及太傅舍人阎缵深得杨骏的信任,有关遗诏之事,想必其堂兄也是不得而知的。 “方才在路上我看到郗道徽和郗遐叔侄二人同乘牛车匆匆往赵王府去了,”任罕面上笑容复杂,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估计捉拿纵火犯快要有眉目了。” 江统沉吟道:“赵王府恐怕要热闹起来了,除了郗道徽叔侄,孙俊忠,还有陆士衡从旁协助,小小的纵火犯何足道哉?” 此时门外的少年整了整衣冠,缓步走进厅内,躬身施礼道:“孩儿拜见父亲。”然后又一一向在座的各位长辈行礼。 “道幼得了好茶,也不与始仁(刘演字)分享,何时变得这般小气?”刘琨玩笑道。 祖涣赧然回道:“不是不愿分享,而是已经答应过赠茶之人,要暂时保密。” “道幼懂得信守诺言了,这样很好。”江统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又问道:“泰真(温峤字)那孩子今日过生辰,你怎么没去呢?” 祖涣垂首,轻咳一声,低声道:“近日偶感风寒,不便前往,我已命人备上礼物送去温府了。” 祖逖侧过脸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幼,汤药怕是已经熬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祖涣颔首又施了一礼,才转身慢慢离去。 身体抱恙只是托词,其实他毫无心情去赴宴,独自走至凉亭处,望着一池清水,他忽然想起那夜数名黑衣人来府上找寻什么东西,正好对上厅上几位大人所谈之事。 杨骏昔日作为顾命重臣,手中握有遗诏之事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是子虚乌有,也有人认为是真有其事,可惜除了杨骏,根本无人得见这份遗诏,沉寂数年,再次浮出水面,却又是这样复杂的局面,多方抢夺,祖家恐怕也要牵涉其中。 “难道堂伯生前当真没有提及过遗诏之事吗?还是父亲一直知晓此事,不过对外保持沉默罢了。” 祖涣疑虑,也不知往池塘里撒了多少鱼食,惹得许多锦鲤纷纷游过来,互相争抢。 “道幼兄,好有闲情逸致啊。”迎面走来的却是傅畅,身后还跟着卫玠,不过有些苦闷的样子。 卫玠快步走来,坐在祖涣身边,托着下巴,问道:“你怎么也没去泰真的生辰家宴啊?” “那你们为何不去呢?”祖涣扭过头,反问道。 傅畅并没坐下,只是抚了抚额头,皱眉道:“我想你也应该收到信了吧。” “嗯。”祖涣点头,又看了看卫玠,笑道:“不过议亲而已,就弄得你这般苦恼,乐令也是因为看重你——” “祖兄,这话你说的倒是轻巧,”卫玠一脸不满,笑嗔道:“要不然我们换一换,让乐令选你做女婿,如何?” “阿虎,这也是能随便交换的吗?”傅畅神情严肃,沉声道:“你若不满意乐氏之女,自然可以与卫家长辈明说,开这种玩笑,岂不让旁人耻笑?” 卫玠耸拉下脑袋,他的心里有些混乱,这就好像是少年维特之烦恼的感觉,悸动的青春让少年感到困惑,他其实也不太了解如何才算是真正喜欢上一个女孩,不过他眼前时常浮现的却是同一个女孩的身影。 “阿虎,想要拒绝乐令的好意,办法也是有的。” 祖涣笑容清雅,手指敲击着石桌,故弄玄虚道:“道玄兄(荀邃),就是个不错的人选,我可听说荀家也正为他准备议亲,不妨故意制造出一些假象,让乐令误以为荀家钟意于乐氏之女,到时阿虎自能脱身。” “这办法可行吗?”卫玠似乎觉得不妥,颍川荀氏家族庞大,不是高门望族,都不敢去轻易攀扯的。 傅畅咳嗽一声,摇摇头,苦笑道:“道幼兄,怎么也能想出如此刁钻的办法?” 祖涣哈哈一笑,道:“若换作是郗遐,只怕更刁钻的办法都想得出!”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六十九章 陈家赏梅凭何嗔 东风无情遇故人(上) 北风呼啸,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卷着杂物在半空里肆虐,薄雾笼罩下的许昌,透着一丝神秘感。 这座魏朝旧都三面环山,西北有嵩山山脉,西部有白云山、伏牛山等山脉阻隔,南部有大别山、博山等山脉横亘,曹操曾选此地作为他争霸的基地,更是证明他具有洞悉全局的战略眼光。 许昌城南,浓密的松柏遮蔽着一座古朴典雅的宅子,厉生驾着牛车缓缓驶进院子,待停下车后,一位老者由身边的小厮搀扶着下了车,然后小厮携带着药箱跟随老者径自往后院去了。 厉生则疾步穿过游廊,来至偏厅,在门口略驻足。 这时屋里几个人已然起身,少年双目微翘,似笑非笑,其中一人施礼笑道:“茂弘兄(王祷字),想来过几日园子里的腊梅就要开了,到时定要来赏花赋诗,不醉不归。” 此人正是颍川陈氏,国子助教陈戴之子,陈桢。近年常居于许昌,听闻王祷途径此地,故而特来拜访。陈桢身旁的蔚蓝衣袍少年却是荀邃之从兄,荀平。 “陈兄盛情相邀,茂弘岂敢不从?”王祷淡淡笑道。 荀平微笑道:“陈家园子里的腊梅确实独具风采,不过若论起美酒,自然要属荀家的为上品。” 陈桢听后,不禁戏谑道:“既然如此,到那日赏梅之时,就由荀家提供美酒佳肴好了。” 荀平不以为然,颍川一带的酿酒业基本上都由荀氏一族掌控,赏梅宴上自然也是少不了荀家的美酒。 这时陈桢躬身施礼告辞,荀平也随他一同离去,这二人口舌之争已有数年,多是玩笑打趣,这种友谊似乎与傅畅和郗遐一般无二。 王祷望着他们远去后,就收回视线,厉生这才疾步上前,躬身回禀道:“茂弘小郎君,大夫已经过去为她复诊了。” 王祷点头,喝了一口茶,思忖道:那晚驿站遇袭,幸而陈浩之和他的几名兄弟舍命相助,自己才能顺利逃脱,在荥阳停顿几日,找来大夫为那女孩诊治箭伤,还好箭头无毒,伤及不深,待她伤势稳定后,便连日赶来许昌。 本来他原计划就是晃过那些黑衣人,先抵达许昌,然后再折返回琅琊。如今带着那女孩,自己的行程也放慢下来,毕竟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不能对她不管不顾,况且这女孩也是颇为奇怪。 尤其是在昏迷之时,抓住他的手,呓语道:‘快打一二零,叫救护车,救我........’,如今他也是对这几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茂弘小郎君,我们在出洛阳城之前,已经打探清楚这家商队,并无什么不妥,怎么还会有人知晓我们的行踪?” 厉生这些日子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乔装混入商队出城,这个计划并无外人知晓,黑衣人却能轻易追踪到他们,这其中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王祷眼波流转,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无非就是商队里有奸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总是很难躲过去的。” “我看陈浩之他们这些绿林兄弟还算是忠义之士,不会做这等阴暗勾当,但那冯廷就有些心机——” “依我看,冯廷身边的那个小厮,倒像是个不安分之人,陈浩之他们临走之前,不是还说,在驿站没有找到方磊的身影,当然也没有他的尸首。” 王祷笑了笑,起身道:“他们也算是找错了人,我身上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其实我们不该去杨家旧宅的,无端当了别人的靶子,真是不值。”厉生有些懊悔,喃喃道。 王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谅他们也不敢真拿我怎么样,不过这笔账,我是记下了。”说完迈步往后院走去。 厉生也转身跟过去,估摸着大夫也该回去了。 静室内,一名婢女正给雨轻的左肩上药,更换绷带,另一名婢女也端着汤药缓步走上前来,药碗旁边的小碟子里还放着果脯。 雨轻紧紧皱眉,并未像前几日似地哎呦几声,婢女侧身收拾起剩余的绷带,笑盈盈道:“大夫刚才说再将养几日,就能痊愈了,看来这汤药也可以停了。” 另一名婢女摸了摸碗边,点点头,微微笑道:“这温度应该可以喝了。” 雨轻端起药碗,一口灌下去,还真是苦涩,摇摇头,拈起果脯就要往口中送,不想这一幕全被王祷收入眼中,他款款走来,哂笑道:“麻将,看来你已经好些了。” “什么麻将?”雨轻歪头,不满道:“我叫雨轻,已经重复三十遍了,麻将只是一种游戏罢了。” “你也知道这是游戏,逃离洛阳,今尚游戏人间耶?” 王祷投来审视的目光,对眼前这个执拗而有趣的少女还是有诸多疑问,不过她有伤在身,言辞还是变得委婉一些,“雨轻,一二零,救护车,又是何物啊?” 雨轻眨着眼睛,讪笑道:“梦中呓语,不必当真。” 王祷摇头,也不再深问下去,只是淡淡说道:“你之前说要去汝南,如今我们已经来到许昌,你身上的伤也几近痊愈,稍微歇上几日,我再送你一程,然后我就要折返回琅琊了。” “哦。”雨轻点头,倏尔抬眸,笑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舍命救人,却连名姓都不知晓,未免也太糊涂了。” “王祷,小字阿龙。”他背着手,微微一笑,轻转眼眸,“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岂敢忘怀?” 雨轻抿唇一笑,心道:原来是名门琅琊王氏,王祷,这回救人倒是很值得,有他在,去往汝南的路也能平坦些。 “阿龙哥哥,”雨轻双眸清澈,小声问道:“那日商队里有个叫严新安的叔叔,他可有逃脱出去?” “没想到你还记得他,”王祷点点头,笑道:“陈浩之带着他的兄弟多半是投往别处了,货物尽数被毁,他们自然不会再回商家主人那里了,严新安身上受了几处伤,但还不至于就此丧命,或许还会有遇到的那一天吧。” “嗯。”雨轻垂下眼睑,眼圈泛红,突发的事情太多,她实在感到有些彷徨。 母亲身亡的事实时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外人面前她又不能表露分毫,强自支撑至今,皮肉之痛尚且能挺过来,但心伤却难愈合。 王祷似乎觉察出她的这种隐忍的情绪,设法转移话题,开口道:“陈家的腊梅快要开了,你可愿与我同往去赏梅?” “赏梅?”雨轻抬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可以去吗?” “当然,只是缺个身份而已。”王祷笑了笑,说道:“本来想让你当个书童随行的,不过我听道玄兄(荀邃字)说你可是个才女,赏梅必是要赋诗的,不如扮作我的族弟同去,到时也可让大家品评一下你的诗作。” 雨轻撇了撇嘴,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嘲讽,说起来她也不是第一次扮作别人的族弟了,自然是驾轻就熟。 腊梅高洁,观赏一番,心情或许开阔些,只是对于颍川陈氏,她知晓不多,无非就是魏朝时创立‘九品中正制’的司空陈群,不过在许昌,陈氏也算是世家大族了,仅次于颍川荀氏。 北风刮了三两天,还以为要下雪,没想到陈家的腊梅悄然绽放,园中梅树间花朵疏落参差,几朵黄色透亮的杯状小花,蜡一般晶莹剔透,清丽地点缀在无叶的枯枝上。 在料峭的寒意中,许多婢女争相观赏,当望见各家小郎君们朝这里走来时,她们便垂手侍立在一边,陈桢与荀平二人走在梅树下,说着些有关颍川书院近来发生的事情。 “韩兄自那次与赖兄起了争执后,月余都未在书院现身了。”陈桢皱眉道,似乎在担心他们两家的关系会日渐恶化下去。 荀平含笑道:“赖兄心胸太过狭隘,为了争抢一名歌姬就对韩兄出言不逊,钟府的那名歌姬我是见过的,听说是去年东海王送与彦胄兄(钟雅字)——” “荀兄,君子不言他人之非。”白袍少年忽然从另一边的梅树后走出来,凤眸微眯,似怒非怒的模样。 “彦胄兄,为何躲在那里偷听?”荀平嗤笑道,“这可是君子所为?” 白袍少年正是钟雅,太傅钟繇后代,钟毓曾孙,颍川长社钟氏与荀氏齐名。 钟雅摇摇头,开口道:“我已经将那名歌姬处置了,赖兄与韩兄也不用再惦记了。” “人都说彦胄兄不近女色,果不其然。”荀平玩笑道:“当初还不如送与我呢,好端端一个美人就这样命丧你手,真是可惜了。” “怎么不见茂弘兄?” 钟雅目光投向别处,对于歌姬之事,他不愿再提及,反而对王祷的到来感到欣喜,毕竟自去年一别,甚是想念,本来他昨日就已登门拜访过,不想王祷并不在府中,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七十章 陈家赏梅凭何嗔 东风无情遇故人(中) 不远处的梅树下,只见一位雪白衣袍少年正伸手抚摸着娇嫩的梅花,凑近鼻尖,微微嗅着其中清香,瓷白无瑕的小脸上浮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然后转身朝后面招手笑道:“阿龙哥哥,这片梅林真是好看呢!” “今年陈家的腊梅开得早一些,去年还是等下雪后才开花的,我们赶得巧,算是有眼福了。”王祷抬目望着这满园的腊梅,一股幽香在这寒冷的冬季淡淡散发出来,别有风致。 钟雅望见了他,疾步走过来,躬身施礼道:“茂弘兄,许久未见,你真是越发的风姿飘逸了。”说着眼角的余光扫过雪白衣袍少年,不禁笑问:“这位是——” “是我的族弟,小雨。”王祷简单介绍道,目光仍在凝望着那些梅树。 钟雅微笑施了一礼,雨轻因左肩不适,只是含笑道:“这梅花开得真好,让我想起一个传说。” “传说?”钟雅微怔。 雨轻莞尔一笑,缓缓道:“曾经有一个人游罗浮山时,夜里梦见与一位装束朴素的女子一起饮酒,这位女子芳香袭人,又有一位绿衣童子,在一旁欢歌笑舞。天将发亮时,这人醒来,坐起来一看,自己却睡在一棵大梅花树下,树上有翠鸟在欢唱。原来这梦中的女子就是梅花树,绿衣童子就是翠鸟。” “这个传说听着倒是新颖。”钟雅笑道,仔细打量着雨轻,感觉她的神色有些清冷,双眉似蹙非蹙,不时抚着左肩。 这时陈桢和荀平也缓缓走来,荀平笑意浓浓,看了雨轻一眼,对王祷笑道:“没想到茂弘兄还有一位会讲故事的族弟,真是有趣的很。” 王祷的视线仍旧停留在梅花上,噙着一丝笑意,点头道:“若这梅树也能成精,只怕陈家的园子也住不得人了。” 陈桢哈哈一笑,荀平却瞥向钟雅,笑道:“待会儿诗会上谁能拔得头筹,郊外西边那块土地就作为奖赏,彦胄兄觉得公平否?” 钟雅笑而不答。 雨轻听后倒觉得赌注有些大了,不过门阀豪族之间在乎的却不是钱财,而是面子,这是对等阶层内部的另一种竞争。 某个地区都会推举士族领袖,犹如昔日的汝南袁氏,还有被夷三族的弘农杨氏,他们都是北方士族领袖,不过因朝局变动而逐渐衰落。 在颍川也有诸多世族大家,其中以陈氏、荀氏、钟氏和韩氏四大家族为首,并称颍川四长,以此可见他们的势力之庞大。 陈家的园子里除了腊梅,还有一些红梅,不过还在含苞待放,雨轻走在王祷他们身后,时不时伸手触及到一些梅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寒风依旧冷冽,拥着白狐氅的少女明眸忽闪,望着身前的几位名门子弟谈笑风生,思绪倒是飘回了洛阳。 那里有着她许多的好伙伴,与他们在一起可以肆意畅谈,但眼下在这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陌生,短短一尺的距离感,足够划清界限。 今日来赏梅的人还真不少,看到王祷与他们一一施礼,寒暄问候,便能将王祷的交际能力窥探一二,四处游学也无外乎是结交友人,这也算是一门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雨轻作为王祷的族弟,也是要寥寥寒暄几句,至于他们的名字,雨轻也未必能记得住,不过碰面含笑点头而已。 这时已经有书童拿来纸笔,静等他们吟诵佳句,各家小郎君还在梅树下笑谈着。 而王祷眼角的余光瞥向有些发愣的雨轻,淡淡笑道:“东边有座小石桥,从那里往梅林这一带看来,定是别有一番风味的,你可愿与我同往?” 雨轻微微点头,这里确实有些过于热闹了。 他们二人便径自朝石桥处走去,桥的一侧种着一些绿竹,簌簌的风声和潺潺的水流声交织在一起,甚感清幽。 “来者是客,阿龙哥哥定然不会与他们比诗争抢东西的,所以才来这里躲清静。”雨轻抿唇一笑,思忖片刻,又道:“不过依我看,阿龙哥哥比较亲近钟雅,自然希望是他赢。” “你只观察了个大概,还差一些。”王祷摇头笑道,袍袖随风舞动,神情显得肃然。 对于钟雅,他确实有些在意,不过在乎的只是钟雅对琅琊王的态度,若即若离,让人捉摸不透。 雨轻细细想来,噘嘴道:“这是你和他之间的问题,我怎会知晓?” “不要随意揣摩别人的心思,这对你没有好处。”王祷冷冷的注视着她,但看到她一脸苦闷,又有些不忍,便问道:“你可有佳作了?待会少不了要赋诗一首的,可莫要丢了我们琅琊王氏的脸面——” “反正到时丢脸的又不只是我一人,”雨轻不依不饶的笑道:“阿龙哥哥,你这个样子算是生气呢,还是不生气呢?” 王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望向那一片梅林,耳畔却听到一句话,“说不定拔得头筹的人就是我呢!” 他略怔,回过头来,投去质疑的目光。 “冬季就是无趣,若有了温室,就能如春季一般绚烂多彩了。”雨轻慢慢张开双臂,微微阖目,遥想着在将来的某一日一座座温室大棚被建起来,蔬菜瓜果应有尽有,丰富的菜肴也能呈上饭桌了,在晋代也算是开创先河了。 “何为温室?”王祷一脸疑问。 雨轻盈盈笑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又是这般古怪,待会写出古怪的诗也不足为奇了。”王祷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少女的所思所想,独自走下石桥。 雨轻紧跟其后,嘟着嘴巴,心道:王祷的话语处处带刺,还真是个难相处的人,之后与他同行,最好能捂住耳朵。 梅林这边许多士族子弟已然写好了诗,陈桢和荀平一向喜欢赏梅,诗作自是以咏梅为主,而钟雅则独喜赏雪,今日虽然无雪,但他的诗作里仍是咏雪居多,众人品评一番,还是推崇钟雅的诗作最佳。 钟雅的才学确实胜过陈桢他们,不论作诗,还是谈及玄学,都是颍川一带的佼佼者,就连身在洛阳的荀邃对他也是颇为赞赏的。 不过荀平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和陈桢那日特意邀请王祷来赏梅,就是为了制衡钟雅,输了城郊那块地只是小事,可每回都被钟雅压上一头,心里总是不服气的。 此时望见王祷和雨轻二人并肩走来,陈桢便笑道:“茂弘兄,你们方才到哪里去了,眼下就差你们的诗作了。” 王祷望向一脸傲然的钟雅,就明白了一些,自己作的诗若是胜过他们,那就是以客压主,钟雅面子上也不好看;若作的诗不好了,琅琊王氏的颜面也将扫地,如此两难,倒是委实不好作诗了。 “阿龙哥哥,还是让我先写一首吧。”雨轻附耳低语道:“你说若我赢了,这局面会不会更有趣?” 王祷剑眉一挑,开口道:“你可想好了?” “嗯。” 雨轻点头,含笑走至桌前,双手抚了抚左伯纸,拿起一根毛笔,思忖片刻,婉雅秀逸的楷书跃然纸上,随着她在纸上慢慢移动笔尖,荀平他们不由得惊叹。 “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 陈桢口中念道,再看雨轻拿起毛笔又沾了些墨,在篇首写上‘梅花落’三字题目,然后慢慢放下毛笔,偏头问王祷,“我这首《梅花落》如何?” 王祷唇角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点头道:“此诗作可为上品,吾不能及也。” 钟雅在旁也笑了笑,目光投向雨轻,问道:“梅雪相比,孰优孰劣?” 雨轻眨了眨眼眸,浅浅一笑,“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故而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才是正理。” “好厉害的一张嘴啊。”荀平笑道,余光扫过钟雅,哂笑道:“彦胄兄,你今日也算遇到对手了,而且看样子人家还小你许多呐。” 钟雅脸上的笑容依旧,渐渐靠近那幅字,与雨轻对视一眼,微微笑道:“你这书法似乎缺少刚硬之气,难不成——” “彦胄兄,为何不同去饮一杯美酒呢?”王祷陡然插话打断他,又示意荀平他们转换一下话题,缓和气氛。 钟雅唇角勾起,笑容邪魅,凝视着垂下眼睑的少女,顿觉有些意思,笑道:“罢了,城郊那块地让与你们便是。” 王祷对着陈桢笑道:“我只是客,自然还是归陈兄所有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七十一章 陈家赏梅凭何嗔 东风无情遇故人(下) “那就却之不恭了。”陈桢又看了看雨轻,躬身施礼道:“今日还是多亏了雨弟,宴席上我会亲自斟酒,还请雨弟多饮几杯。” “不......我不善饮酒......”雨轻的神情略显慌张,疾步走到王祷身后,喃喃道:“为何一定都要劝酒呢?” 钟雅看着她那般模样,就更加肯定刚才的猜测是对的,于是对王祷笑道:“雨弟是不善饮酒,还是不能饮酒呢?” 王祷摆手笑道:“族弟一贯是不饮酒的,她自幼肠胃不好,大夫叮嘱过,不能饮酒。” 这样的解释,足够消除所有人的质疑,唯有钟雅恣意一笑,全然不信。 他竟然步步靠近雨轻,像是野兽贪婪的盯着猎物一般,迫使雨轻不敢再正视他的眼睛,只是抓住王祷的袍袖,当她走至王祷左边,钟雅也会走左边,当她转至右边,他也会随之跟上。 雨轻有些怒了,直面嗔道:“我不喜别人靠我太近,你最好离我一尺远!” 此言一出,旁人有些惊愕,钟雅却一脸坏笑,拂袖而去。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雨轻仍旧抓着王祷的衣袖,满脸委屈,小声道。 王祷淡淡说道:“无妨,你也不必动怒,小心你的肩伤。” “嗯。”雨轻点点头,抓着王祷衣袖的小手始终不愿松开,王祷见她如此紧张,倒也不再介意,就这样彼此紧挨着走过去。 宴席上,雨轻就坐在王祷的身边,目光黯然,只是低首喝着热汤,对他们的交谈充耳不闻,似乎刻意把自己隔离出来。 王祷时不时瞧她一眼,将面前的一盘鱼脍推至她手边,低语道:“这鱼脍确实鲜美,可以尝一些,过几日我们在路上可是吃不到这等美食的。” 雨轻微微抬眸,用筷子夹了一片鱼片,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却品尝不出任何鲜美可言,看来此时的她全无胃口,尤其是在对面坐着钟雅的情况下,她偏过头去,一眼也不想多看他。 宴席散后,王祷与陈桢他们施礼告辞,然后就带着雨轻走出府门,坐上牛车径自回去。车中沉寂,雨轻双手绞着手帕,心里诸多不满,但却一句也吐不出来。 “看来道玄兄说的是真的,你还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才女。”王祷浅笑,注视着她的左肩,又道:“你的肩伤尚未痊愈,方才不该去写字的。” 雨轻嘟起粉唇,小声嘀咕道:“赏梅本来是一件很雅致的事情,但是遇到一个俗人,一切都变得不好了。” “钟雅可不是俗人,”王祷微笑道:“他今日是格外注意你,不过你讲的那个故事确实有些新颖。” “阿龙哥哥,”雨轻掀开车帘,望见车子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疑问道:“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来的时候走的好像不是这条街啊?” 王祷皱了一下眉,开口道:“这条路近一些,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王祷发现近日有人在跟踪他们,跟踪者总是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靠近,也不会消失,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王祷隐约觉得跟踪者并无伤害他们的意思,相反或许是在保护着他们。 厉生就坐在车夫身边,剑不离手,目光敏捷的扫向路边微微亮着光的商铺。 这时一名蓝裙妇人正走向脚店,脚步轻盈,眼角的余光瞥向厉生这一边,右手按住佩剑,刚要与店家交谈之时,只听砰的一声,侧面一把短刀从她鬓边擦过,那刀刺穿店家的喉咙,鲜血溅到妇人的脸颊上。 这变故蓦忽而起,连厉生都有些愣住了。 下一刻,人影在黑暗的街角陡然出现,蓝裙妇人拔出长剑,冷目微睁,刺出黑暗之中的刀尖闪出点点寒芒,破风声自空降下。 视野之中,妇人反手一击,拳头重重的打在了侧后方支撑棚子的一根柱子上,棚屋轰然倾斜。 厉生即命车夫调转车头,然后回身掀起车帘一角对里面的人低语几句,便纵身跳下牛车,立于车前,长剑微微出鞘,身后的一队护卫也开始警惕起来。 落地,跃起,厉生抬头看去,从上方降下的几个人影挟着威猛刀势,落入棚屋,漫天的飞屑就像是爆炸一般的飞舞开来。 那名妇人背着一包裹,一手拿剑刺向迎面而来的人影,另一手用剑鞘狠狠击打身侧那人,与此同时双脚离地,一个高扫腿,踢向他们的胸口,如此连贯凌厉的动作让厉生一瞬不瞬的盯视着她。 大刀再次向她身后劈过去,她快速的将包裹转至胸前,身体向后仰去,后退数步,剑尖抵地,在地上划过一条长长的痕迹。 刺啦一声,她反手将剑尖斜挑,直接刺中侧后方那人的胸膛,片刻间一些木屑纷纷砸向她的面颊,她用左臂遮挡双目之时,持刀大汉趁势砍向她的右臂,她下意识的偏了偏身子,刀锋划破她的衣袖,一道血痕微现。 “快把东西交出来,我等饶你一条贱命!”从黑暗处渐渐浮现五个人影,为首的彪形大汉大声喝道。 那妇人唇角挤出一丝冷笑,“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话毕,妇人手中的长剑招招狠厉,势在速战速决。 坐在车内的雨轻好奇的掀开车帘朝那边望去,只隐约看到那妇人的背影,还有让人晕眩的刀光剑影。 当她想要探出头去,却被王祷强拉回来,怒嗔道:“如今你倒是不怕了,看来已经忘记了箭伤的疼痛。” 雨轻端正的坐在他身旁,一声不吭。 在王祷眼里她明显就是好了伤疤忘记了疼,这般训斥已经是很轻微的了。 街上鲜血飚射,长剑舞动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右臂上的伤口很浅,却有些异常,妇人神色大惊,厉声斥道:“真是卑鄙!” 持刀大汉看着她,冷笑道:“我险些忘记告诉你了,刀尖上涂有剧毒,你太不小心了!” 此时另一个人陡然握紧了单刀,脚下一踏,飞快地缩进了距离,破风疾响,挥刀拦腰砍去。 妇人一脚将地上的半截木柱踢向那人,然后快速移动脚下的步伐,与另一侧挥刀而来的大汉对抗,她不知此毒的渗透力有多强,只是越来越发不出力,想要全身而退已然不可能了。 “裴暮清,今日你是插翅难飞,不如快些把东西交出来,死前也省些无谓的痛苦!”持刀大汉哈哈笑道。 车内的雨轻听到‘裴暮清’三个字,就如同触电一般,猛地抓住王祷的衣袖,声颤道:“是裴姑,她是我母亲的贴身奴婢。” 然后掀起车帘,探出头去,对厉生大声道:“救她,快救她!” 王祷虽然不太明白其中曲折,但眼下的情况却是很清楚,那名妇人势单力薄,明显支撑不下去了。他对厉生点点头,厉生与一队护卫立时拔剑冲入这场厮杀之中。 混战之中,一名护卫背起那名重伤的妇人,速速放至牛车上,然后示意车夫赶紧驾车离去。 黑夜之中,漫天的肉屑鲜血横飞,几个大汉看到裴姑已然被他们救走,也不再恋战,想要抽身而去。 不料从街角再次出现一队黑衣人,他们手持钢枪,飞速袭来,几个大汉还未曾反应过来,就被他们刺中要害,惨死街道。手速之快,让人震惊,转眼间就杀得如修罗屠场一般。 厉生自认武功也算中上等,不过此时眼前的这一队黑衣人出招精准,狠辣果决,无半点拖泥带水,仿佛在瞬间解决了他们的困境。 当街市恢复寂静之时,这一队黑衣人也悄然离开,甚至不曾与厉生他们对视一眼。 牛车停在院外,裴姑已经躺在榻上,气息微弱,从唇畔流出一丝黑血,雨轻眼圈泛红,想要叫醒她,却又哽咽住。 直到请来了大夫,把过脉后,大夫摇摇头,喟叹一声:“她身中剧毒,已无力回天,请恕我无能为力。” “没有解毒之法?”雨轻含泪问道。 大夫摇头不语,只是提着药箱走出门去。 雨轻起身还想要继续询问有关解毒之事,哪知裴姑的一只手死死抓住她的臂膀,艰难说道:“雨轻小娘子,不必再问了。” “裴姑,可你身上的伤——” “我知道自己中的毒怕是难解的,可是老天总算待我不薄,”裴姑眼前湿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我能在这里遇到雨轻小娘子,不然到了泉下我该如何向太妃交待。” “裴姑,”雨轻的眼角落下一行清泪,低语道:“我的母亲真的不在了.......” 裴姑望了望四周,还有几名仆婢侍立在旁,她便阖上双目,开口道:“雨轻小娘子,先让她们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对你说。” 雨轻微怔,然后回身示意她们退出去。 待她们掩门走开,裴姑才微微睁目,握着雨轻的双手,沉吟道:“太妃去汝南是为了找寻你的父亲,之前我已去过青州,在那里确实找到一些有关你父亲的踪迹,顺着这些线索便查到了汝南,太妃执意要与我同去,到了汝南地界,却不想遭人暗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七十二章 谁家儿郎弄棋局 莫管世情轻似絮(上) 裴姑语气微弱,稍停了一会,继续道:“那批杀手的幕后之人我也不太知晓,但他们应该是来自济阴郡离狐县,我曾隐约听到过他们的交谈,似乎是要回离狐县复命,他们要找的正是你父亲当年留下来的那个木盒——” “木盒?”雨轻似乎从未见过什么木盒。 裴姑握紧她的手,肃然道:“那是阴沉木所制的木盒,坚硬非常,里面必然放着要紧之物,你父亲多半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遇害了,如若不然,他不会消失数载,任由这些人来抢夺这木盒。太妃深知木盒的重要性,便提早把木盒藏于你房间衣柜后暗格中,你的衣柜中小抽屉的把扭左拧三圈右拧五圈就可以打开暗格........” “之前我去青州发现一些你父亲的线索和一件遗物,我把这些用一个木盒装好留在左家祖宅当中,交与我的兄长裴德保管,雨轻小娘子可回临淄左家祖宅,为太妃建立衣冠冢,然后取回木盒,这是钥匙,另外开锁的方法,需要........” “裴姑,等你伤好之后,我们一起去——”话语再次哽咽住。 “老奴恐怕是不能再陪着雨轻小娘子了,”裴姑苦笑道:“太妃一个人在地下太孤单,我得去陪着她才好。” 她努力抬起手,抚摸着雨轻的脸颊,笑中带泪,“太妃说过,你是个好孩子,当年你种的西瓜,我也尝过了,确实很甜........” “裴姑,母亲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雨轻泪如雨下,抽泣道:“留下雨轻一个人——” “雨轻小娘子怎么会是一个人,你还有外公,他会保护你的。” 裴姑笑了笑,手颤抖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雨轻手中,笑道:“这是太妃写给你外公的书信,到时他自会接你入住裴家,往后你也算有个依靠。” 雨轻双手捏着那封信,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她好想裴姑赶紧好起来,未来的路太长太远,她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可是老天总是喜欢这般捉弄人,让人不知所措,让人生死难料。 裴姑气若游丝,笑容僵冷,手渐渐垂了下来,喃喃道:“太妃让我告诉你,这一生她能养育你这个女儿,是她最大的幸事。” 声落,她安静的闭上双目,气息全无,室内唯有少女低低的哭泣声。 这时,有人慢慢推开门,衣袍随风拂动,视线之中的少女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手里紧捏着那封信,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前襟。 她抬起红肿的双目,喃喃道:“阿龙哥哥,我的母亲不在了........” 王祷蹲下身子,冷静的望着她,开口道:“太妃应该不喜欢看你哭的样子,因为你现在的样子太丑了。” 雨轻抹掉眼泪,扭过脸去,“你才丑呢,我不哭就是了。” “对不起,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王祷淡然道:“你不是麻将,更不是游戏人间。” 雨轻侧身白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才是麻将块呢。” 王祷递给她一块手帕,示意她擦拭泪痕,又垂目看到她手上的信,便问道:“你还去汝南吗?” 雨轻摇了摇头,小声道:“不去了,我要去临淄左家祖宅,给我母亲立衣冠冢。” 王祷点头,微笑道:“看来我们势必要一路同行了。” 雨轻回头望了一眼裴姑,露出坚强的笑容,“我要带着裴姑一起去临淄,让她常伴我母亲左右。” “我会着人安排火葬事宜,过几日我们便折返北上。”王祷起身,淡淡说道,“你应该还要给左大人写封信吧?” “嗯。”雨轻也站起身来,注视着王祷,平静的说道:“还要劳烦阿龙哥哥派遣人送信回洛阳。” 王祷笑了笑,开口道:“一路同行,麻烦我的事情应该还会有很多吧,不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敢怠慢你的。” 雨轻望着他,突然感觉到一些温暖,方才自己听到裴姑那一番话后,仿佛坠入深渊一般,可当王祷悄然走来,简短几句话就能驱散开那份孤寂,更像是重新照耀在阳光下,让人恢复生机。 “谢谢你,阿龙哥哥。”这轻柔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感激。 王祷转身走至门口,又停足回首,笑道:“雨轻,我险些都忘记了,堂兄说过你在裴家的精彩表现,比如杯子倒立不漏水,看来这一路乐趣会不少哪。”说着缓缓离去。 雨轻口中喃喃道:“要说格物学,恐怕没人能及郗遐的领悟力,可惜他不在这里。” 身在洛阳的郗遐倒是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格物学,因为赵王将追查纵火犯的事情交给了郗鉴,郗遐自然要替叔父分担一些的,不过有些蛛丝马迹倒是显得颇有意思,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郗遐就把全部的目光都放在赵王府一位管事的老者身上,白日里询问过他一些问题,这老者倒是狡猾的很,回答的问题,一半是真话,一半是假话,这是最容易让人混肴是非的手段。 不过郗遐并未当面戳穿他,因为他背后之人藏得极深,丝毫破绽都找不出来,即便抓住这老者,严刑拷问也多半无用,只怕到时不仅老者没了命,更查不到幕后之人了。 今日郗遐去张司空府上还书,顺带着继续借书,多日来都是如此行事,却引起张舆的注意。 在藏书楼中,郗遐正对着自己的书童阿九埋怨道:“《博物志》本来四百多卷,这里才只有十卷,删减的那部分到底放到哪里去了呢?” “季钰兄不必再找了,这里根本没有你要的那些书籍。”张舆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冷笑,款款走来。 “哦,原来是公安兄。” 郗遐将手上那卷竹简放回书架上,然后转身走向他,笑问:“《博物志》此书原四百卷,武帝令张司空删订为十卷,难道被删减掉的部分全都销毁了?” “圣命难违,尽数销毁。”张舆脸上的笑容复杂,背着手在书架旁走来走去。 郗遐澄亮的黑瞳微眯着,在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心下思忖道:好个嗅着味道就赶来的小狐狸,他家的藏书楼说是供我借阅,实际上最重要的书籍根本没有摆放在这里。 想当年杨骏与张华同朝为官,也算是有些来往的,据传闻张华还曾以一幅名画换过杨家的珍贵藏书,这件事一时间被人传为佳话,张华更是被称为“书痴”。 “真是可惜了。”郗遐随意捡了一卷《汉书》,拿在手中摊开一看,不禁笑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听闻张司空最近常在家中池边垂钓,不知可有鱼儿上钩?” “季钰兄近来好像更是繁忙的很,赵王府走水之事闹得人尽皆知,想必郗大人也正头疼,季钰兄岂不知‘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这个道理?” 张舆轻声笑了笑,伸手拿起一卷《孙子兵法》,递给他,开口道:“或许你此时更需要这一册书。” 郗遐接过他手中的书册,摇头苦笑,“看来将来我只能投身军营了。” “季钰兄若真到了军营,只怕将军们就要坐不住了。”张舆玩笑道:“东海王甚是看重季钰兄的才学,不日恐怕就要被征辟为王府掾吏了。” 郗遐哈哈一笑,将那卷书册从一只手丢到另一只手里,问道:“改日比试一下剑法,何如?” “难道你的剑术又精进了?”张舆不以为然的走至门口,摆手说道:“平局总是无趣。” 郗遐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面色微沉,单手握紧那卷书册,冷笑道:“小狐狸的尾巴不要翘得太高,到成了众矢之的的时候可是后悔莫及。” 阿九走近几步,问道:“刚才我好像看到陆大人带着士瑶小郎君也来司空府上了,咱们要不要去前厅看一看?” “来的正是时候。”郗遐剑眉舒展开来,淡淡笑道:“我也许久没见到陆士瑶了,自然要去会一会他的。” 前厅之上,张华与陆机正笑谈着,话间提及陆云(陆机弟),张华捋须道:“上次陆云来此,遇到荀隐,他便抬起手说:‘云间陆士龙。’而荀隐说:‘日下荀鸣鹤(荀隐字)。’陆云又说:‘已开青云见白雉,为何不拉开你的弓,搭上你的箭?’荀隐说:‘本以为云龙强壮,却原来是山鹿野麋。兽小弓强,因此发射得慢。’此番对答当真有趣。” “士龙(陆云字)爱笑,有失礼仪,总是不够稳重。”陆机含笑喝茶。 张华摇头,满脸悦色,“士龙乃真性情之人,处事豁达,常人所不能及也。” 陆机笑而不语,只是拿眼角的余光瞥向卞粹,此人乃张华女婿,曾拜尚书右丞,如今迁任左将军,他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似有心事,但又不便吐露。 “卞大人,听闻令郎已与裴康之女定下了亲事,不日就要完婚,真是可喜可贺。”陆机又问:“可为何卞大人还面带忧色呢?” 卞粹看了一眼张华,仍旧不语。 张华喟叹一声,微微皱眉,开口道:“裴大人(裴楷)病情日渐加重,恐怕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七十三章 谁家儿郎弄棋局 莫管世情轻似絮(中) 陆机听后,暗自叹息,红白喜事接踵而来,确实有些让人难以适应。 “近日洛阳城里不算太平,连左大人府里也出了事。”张华肃然说道:“左太妃在汝南殒命了。” “怎么会这样?” 陆机有些惊愕,心中忽然想起雨轻确实许多日都未到陆府学习书法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该如何承受,裴家此时也是自顾不暇,一时间怕是顾及不到她,想到此处,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赵王府走水之事可查到真凶了?”张华侧目问道。 陆机咳嗽一声,回道:“尚在调查之中,孙俊忠昨日又处置了一名王府守卫,说他太过惫懒,敢在巡视杨骏旧宅之时偷偷饮酒,实在可恶。” 张华喝了一口茶,慢慢道:“赵王有些过于紧张了,杨骏旧宅已荒废多年,实在没有巡视的必要,明日我会奏请皇上,让赵王的府兵撤离杨骏旧宅,如此闹下去,洛阳城的百姓岂能安枕?” “应当如此,杨骏之事已过数年,近日来的风言风语却是不少——”话至此,陆机略停顿一下,等待张华的反应。 没想到张华脸色略沉,开口道:“华言风语,乱相诳误,何足凭信,士衡不该为他人之言所惑。” 陆机涩笑,点头道:“士衡妄言了。” 厅上的气氛略显尴尬,卞粹到得此时终于开了口,“陆大人一向倾心儒家学术,非礼不动,小人之言自不会深信。” 陆机含笑道:“望之(卞壸字)带着士瑶不知去了哪里,许久也不见人影。” “他们多半是去池畔看那几只白鹤了。”卞粹淡淡说道。 司空府上确实养着几只白鹤,闲暇时卞壸便会来亭子处观看,他还很有兴致的对陆玩讲起一个故事。 “以前羊祜家里也养了一只鹤,他十分喜欢这只鹤,鹤在吃饱喝足后尽情狂舞,他向客人夸奖鹤是如何有灵性,客人前去观看,鹤因为有生人在场,怎么也不起舞,让客人大失所望,说这是一只不会跳舞的鹤。” “不舞之鹤为羊公辱,望之兄须慎言。”陆玩沉声道。 卞壸面色赧然,倚着阑干,若有所思,原是无聊解闷的玩笑话,不想陆玩如此敏感,更有些忧郁的样子。 “望之,你何故惹恼了士瑶兄?” 张舆早已听到他们的对话,疾步走到凉亭中,望了一眼陆玩,笑问:“士瑶兄难不成在想念华亭的鹤唳?” 陆玩斜睨着他,淡然道:“我最不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哦,看来士瑶兄今日有心事。”张舆眯眼笑道,“阎维性格孤僻,从不与我们亲近,唯独与士瑶兄交谈甚欢,这其中可有什么缘故啊?” “只是交流作画心得,并无其他。”陆玩目光投向飞来的白鹤,紧锁眉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张舆思忖片刻,也注视着那只白鹤,笑道:“士瑶兄可知道颍川陈家,他家在许昌别院里的腊梅早早就开了,我有一堂叔现任颍川郡守主簿,他前几日寄信过来,说陈家开了赏梅诗会,拔得头筹的竟是茂弘兄的族弟,好像写的是一首《梅花落》,震惊四座,堂叔还誊抄了一份。” 然后他从袖中取出那份抄录的诗稿,递给陆玩和卞壸一阅。 “确实是极好的诗作,琅琊王氏还有胜过茂弘兄的才俊,真是不简单啊!”卞壸惊叹道。 陆玩点点头,心道:“又是族弟,看来她已经习惯假扮成别人的族弟了。” 其实前几日他已经收到南云的飞鸽传书,信中写道雨轻与王祷同行至许昌,而且雨轻还中了箭伤,好在已经痊愈。 其中波折南云也知之甚少,毕竟他只是远距离的保护雨轻的安全,等他寻到雨轻踪迹时已然快至许昌,之前她是如何受伤的自然不得而知。 “茂弘兄怎么去了许昌?”卞壸不由得问道。 “不过途径路过,已然要回琅琊了。”张舆微笑道,“不过还有个小插曲,茂弘兄的族弟似乎不喜彦胄兄(钟雅字),当场说出‘我不喜别人靠我太近,你最好离我一尺远’这样的话来,彦胄兄风姿俊秀,却遭人嫌弃,你说可笑不可笑?” 陆玩唇角一抹淡笑,摇了摇头,转身望向一池碧水,心里几许担忧,又有几分惬意。 此时的郗遐站立在不远处,只见他抚了抚额头,摇头笑道:“罢了,改日再叙吧,有张公安在那里,全然没了兴致。” 阿九不解,问道:“季钰小郎君,我们岂不是白来这一遭?” 郗遐唇边漾起一丝黠笑,耸耸肩,开口道:“谁说我们是空跑一趟,这是什么?” 他拿起那卷书册,得意的扔给阿九。 “这不过是一卷《孙子兵法》而已。”阿九沮丧的说道。 郗遐当即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脸上露出淡淡的不悦,微嗔道:“仔细睁大你的眼睛去看,谁会要他选的书籍,这是我刚才拿的记录前朝宫殿及大将军府的房屋结构图。” “要这些图做什么?”阿九说完赶忙退后几步,恐怕再被敲打脑袋。 郗遐长吐一口气,边走边解释道:“赵王府原是魏朝曹爽的宅邸,想要查清那人是如何纵火的,就得从结构图上来分析。” “那刚才我们为何还要假装找寻《博物志》呢?”阿九小声问道,又环顾四周,深怕有人听去他们主仆二人的对话。 “谁让那只小狐狸自作聪明呢,这样诓骗他,也很有意思,不是吗?”郗遐得意的笑了起来。 阿九点点头,兜了个大圈子,这才恍然大悟。 待陆机他们离开后,张华和卞粹走至书房,屏退了仆婢,掩门之后,张华才徐徐开口道:“玄仁,贾后今日申斥了尚书郎柳铭,贬他出洛阳,柳铭乃我故吏门生,贾后如此行事,分明就是要斩断我的手足臂膀,之前陈英被贬涿郡,我并未表态,今番再次削弱我的势力,已让我退无可退——” “岳父,皇上不是已经下旨将柳铭迁往昌邑做太守,如此也好。” 卞粹稍顿了顿,继续道:“依着您的意愿,调离洛阳,去往昌邑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此地居于临淄和琅琊之间,他可以试图靠近齐王和琅琊王,为我们打探消息,不管今后局势如何发展,我们总要给自己留些退路。” “也只能如此了。”张华眯着眼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道:“拥护齐王的老臣不在少数,但琅琊王的野心也不小,从上次洛阳令之事就能看出.......” “至于东海王看似平静,实则他颇有城府,本来他不过为区区高密王世子,因参与了讨伐杨骏,受到贾后的重用,才得以加封为东海王,恐怕在洛阳他早已安插了自己的眼线;而成都王,有乐令在,他自然也省去一些麻烦。” “岳父看得通透,不过目前势力最大的应该还是齐王,所以我们可以先将棋子投在他的阵营,以观后势。” 张华喝了一口茶,点头道:“先让柳铭去试探一下齐王的态度,若贾谧畋猎遇袭真是他背后做的手脚,那么就能证明他已经开始谋划对付贾后了。” 卞粹想起方才厅上之事,便问道:“岳父,今日陆士衡前来拜访,所为何事?” “陆士衡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事情,他对赵王也未必是忠心辅佐,无非是暂时依附于赵王,江南士族何曾有过真正的臣服,我看陆士衡的堂弟陆玩倒是个有主意的人,平时话也不多,也少与北方士族交往,不过却能结识阎维,岂不是有些手段?” “嗯,陆玩方才还教诲了望之,是个行事稳重之人。”卞粹说到望之,便轻叹道:“这门亲事还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赵王府原是大将军曹爽的府邸,入住之后也并未再扩建屋舍,所以郗遐拿到的那张结构图就是如今赵王府的全貌,经过一夜的仔细审览,还是让他发现一处特别的设计。 次日,郗遐径自来到赵王府,唤来那位管事老者,与他颇有兴致的说起前朝旧事。 “台中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狙囊。昔日大将军曹爽身边有三个智囊,其中一人叫邓飏,对了,邓管事跟他同姓,还真是巧了。” 老者面色阴郁,良久不语,跟在郗遐身后,穿过游廊,走至一间琴室门口。 郗遐停步,笑道:“邓管事,赵王妃喜欢听琴,府里的琴师貌似比宫里的水平还要高超哪。” “王妃娘娘平日里也喜欢收集古琴,这间琴室没有王妃的允许,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入的。”老者躬身禀道,目光里闪过一丝惶恐。 郗遐轻笑一声,随意推开房门,又回望那老者,开口道:“事后我自会给赵王解释,邓管事跟我来便是。” “不,不可如此........”老者根本无力阻拦,神色不安,疾步走进去,死死盯住郗遐的每一个小动作。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七十四章 谁家儿郎弄棋局 莫管世情轻似絮(下) 当郗遐走到一把古琴面前,俯身伸出手指划过琴弦,收回手后,在指尖轻吹了吹,笑道:“似乎落尘了,这把琴许久未弹了吧。” 然后另一只手慢慢擦过桌角,双眸微闪,似笑非笑,“桌子倒是洁净,难不成这桌子是新换的?” 老者摇头,沉声道:“之前的桌子太过陈旧——” 不想郗遐已然挪动开那张桌子,弯腰用手轻轻叩打地面,唇角勾起一抹寒凉的笑意,心道:“原来当真是有密道的。” 老者见郗遐掀开一块地板,找到了这条密道,只是垂首叹气,似乎并不想再解释什么。 “邓管事,何故如此啊?” 郗遐起身,看了一眼暗道,笑道:“这密道应该是通往府外的,运送火油、木柴什么的倒也是方便,不过邓管事若真想要帮谁,就该趁早封住这条密道才是。” “什么?” 老者难以相信,眼前之人不是正在查找纵火真凶,此时这番话又是何意? 看着郗遐又将这里恢复了原样,老者终于颤声问道:“不知季钰小郎君到底想要如何处置老朽?” “想要完美的犯罪,就不要留下证据。”郗遐正色道:“邓管事,那背后之人可曾想过你的安危?” 老者愣住,良久不语。 “这就是了,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就认定了你作为他的替罪羔羊,等风平浪静之后,他照旧还是要回洛阳来的。”郗遐淡淡说道,瞥了那老者一眼,摇头道:“他为了救自己的父亲,就要害死别人的父亲,真是个冷情之人。” “不,道儒(崔意字)小郎君不是这样——”话至此,老者顿觉后悔,情急之下昏了头,说了不该说的话。 郗遐不由得哈哈一笑,交叉双臂放在胸前,睨视着他,开口道:“邓管事如此沉不住气,这可如何是好?我本来只是猜测,并无确凿证据,你倒如实相告了,我真该好好感谢你。” “是老朽愚昧,老朽老眼昏花.......”老者身子颤颤巍巍,几近瘫倒,靠在花架旁,“季钰小郎君,老朽死不足惜,但万万不可诋毁道儒小郎君的清誉。” “好个忠仆,原来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郗遐微眯双目,淡然道:“我如今只有一个疑问,你的祖辈可是邓飏府上的家仆,又为何听命于崔意呢?” “崔家与我祖上有恩,老朽理应衔环结草,生死不负。”老者老泪纵横,终于跪倒在地。 郗遐长舒一口气,凝视着这位老者,叹息道:“罢了,你的命运不由我来决定,你总归是赵王府的管事,往后自求多福吧。”说完转身离去。 老者在地上重重叩首,他如今只能为崔意再做最后一件事了。 有人会为了一份恩情牺牲自己,但也有人会为了一些利益残害他人。金谷园的主人石崇近日为了贾谧的几句玩笑话,起了疑心,似乎在畋猎遇袭的事情上,贾谧又查到了什么线索,也在侧面敲打了石崇,不要妄生异心,脚踏几只船,到时只会满盘皆输。 石崇实在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直到欧阳建提醒他那日在金谷园仆婢众多,被听去只言片语也是有可能的,幸而贾谧并无什么确凿证据,只是单纯怀疑齐王司马冏罢了,他把矛头都已引向齐王那里,石崇自然能够脱开干系。 不过石崇向来行事狠厉,当即把那日在小花厅奉茶斟酒的所有仆婢处死了,其中就包括紫珠姑娘的丫鬟绛儿。 此时的崇绮楼内甚是寂静,绿珠单手抚摸着那只白猫,似有困意,慵懒的手臂在桌面上滑动着,无意间将一杯茶水打翻。 好在茶水已凉,绿珠赶忙拿丝帕擦拭桌子,又不迭的驱赶白猫到别处,不想白猫叫唤一声,继续爬向沾了茶水的桌子这一边,猫爪在桌面上再次留下一行痕迹。 绿珠轻叹一声,“连你也和我作对。” “谁敢与绿珠姐姐作对呢?那个人究竟是谁啊?” 说话者正是缃儿,只见她抱着孔雀裘走近前,微笑道:“这是大人刚命我带给姐姐的,真是好漂亮。” 缃儿将那孔雀裘铺开来,光彩耀人,甚是喜欢。 绿珠显然不太在意,只是抬眸笑问:“青珠那日将香囊交到你手里时,可还说了些什么话?” “没什么话,不过提醒绿珠姐姐莫要再弄丢了香囊。”缃儿缓缓道:“我倒是在过来的时候看到紫珠姐姐了,她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呆在亭子里,想是为了绛儿而伤心。” 绿珠轻叹一声,望着那孔雀裘,笑道:“过几日就是紫珠的生辰了,不如就把这件孔雀裘送与她,说不定她会开心些。” “可这是大人赠与姐姐的,怎能再转送她人?”缃儿困惑道。 绿珠摆手,浅浅笑道:“无妨,大人想必也不会怪我的。” 此时她的心里只想着如何宽慰紫珠,让她忘却忧伤。 缃儿略显失落,但绿珠已经做了决定,她也不好再多言,只是低首抚摸着那孔雀裘,似有不舍。 门外有个身影渐渐远去,却是青珠的贴身婢女小瑑,她黛眉紧锁,步履匆匆,心内暗想:青珠姑娘猜得不错,绛儿的死定然与绿珠有关,她略施薄恩就想收买人心,只怕对紫珠是无用的。 金谷姐妹之间的情谊真假难分,但庾萱对雨轻的突然辞别确是满心担忧,在看到那封信后,庾萱竟哭了许久,她害怕雨轻遇到危险,又埋怨雨轻的胆大妄为,总之心情复杂,连自己的生辰都快要记不得了。 近日来庾萱一直住在傅畅府上,虽然荀宓和郗玥她们都送来了生辰礼物,但庾萱仍旧难展笑颜。 直到小婢丹青走到她跟前,将那件特别的礼物送与她,她才微微一笑,“真的是雨轻送给我的吗?” “嗯,派来的小厮说的,雨轻小娘子临行前特意吩咐过,到您生辰之时便将礼物送来傅府。”丹青含笑回禀道。 庾萱喜不自禁,打开锦盒,原来是一只紫毫笔和歙砚,她拿起那只紫毫笔,手指摸了摸那黑紫有光泽的笔尖,抿唇一笑,“之前我都是在用狼毫笔,如今用这紫毫笔写书法,不知可会有进益?” “知世,什么人这么大方,送你这样贵重的礼物?”傅畅含笑走来,拿起那支紫毫笔,不禁讪笑道:“看来我的礼物已不必再拿出来了。” 庾萱抬眸笑道:“是雨轻临行前就给我备好的礼物,她总是那么细心。” “哦,原来是这样。”傅畅脸上的笑容忽而不见,提及雨轻,他总是有些心忧。 这时,郗遐疾步赶来,拍了拍傅畅的肩膀,笑问:“祖涣当真给阿虎出了这么好的主意,道玄兄估计不会饶了他的。” 傅畅摇摇头,苦笑道:“你倒是来看热闹的,难道在赵王府还没看够吗?” 郗遐拿起那支紫毫笔随意看了看,便道:“真是无趣,总是送这些。” 此时丹青望见涂鸦姗姗而来,便走过去嗔问:“你跑去哪里了,刚才都找不到你的人影?” “还不是怜画那丫头,一早就跑到咱们府那边去送礼物,府里的小厮这才赶忙送了来。”涂鸦双手捧着个锦盒,快步走至庾萱身前,躬身禀道:“这是雨轻小娘子送的礼物。” “雨轻怎么会分别送两个礼物给我呢?” 庾萱十分纳闷,待打开一看,却是一只万花筒,她惊喜的拿起来,筒末端还挂着一串亮晶晶的彩色珠链。 她对傅畅笑道:“之前雨轻就说过,会做一个万花筒送与我的,没想到今天我就收到了。” 郗遐眼角的余光又扫向紫毫笔和歙砚,顿觉奇怪,便问:“万花筒定是雨轻送的,那么这紫毫笔又是哪个人送来的,还是以雨轻的名义?” 傅畅微微皱眉,这确实让人有些糊涂了。 “不管是谁送与我的,我照单全收。” 庾萱满脸悦色,抱着这些礼物,不管看哪个都很喜欢,因为它们都和雨轻有关联,就好像雨轻从未离开过。 她垂下小脑袋,喃喃道:“真希望雨轻能快点回来,我还有好多话要与她说。” 郗遐轻咬嘴唇,双目注视空中,出神似的凝想着,雨轻此刻的心情会怎样,可有人在旁安慰她,她身处何地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他深邃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心疼,多日来他内心的不安从未消除过,只是他从未将那份挂念表现出来。 他已从叔父口中得知太妃亡故的消息,这噩耗来的太过突然,他需要时间来冷却自己发热的头脑,才能正确判断雨轻的去向。 他原本是打算派出一队护卫去找寻她的踪迹,但因为赵王府的事情便暂时搁浅下来,如今他觉得已没有必要再派人去寻,因为等忙完洛阳的事情,去左府打听更为确切的消息后,他会亲自前往,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放心。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七十五章 沥水诗会余波起 雪中食肆风声紧(上) 晋时济南已逐步成为远近大邑,这座城市宛如江南小城,清风飘逸,引来许多墨客文人。城街虽没有许昌的繁华,但道路两边的商铺坐落有序,晨雾笼罩下,显得静谧而别致。 一辆牛车徐徐驶在街道上,不时传出笑语声。 原来这一路上雨轻已经给王祷讲了一遍《笑傲江湖》,她对武侠的世界还是很憧憬的,不过当时祖涣和傅畅已经告诉过她,现实生活中是没有那般神乎其神的武功,她虽然有些失望,但对着不懂武功的王祷还是可以大肆描述渲染武侠的魅力。 “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各尽所能罢了。”王祷淡然道:“何为武侠,顶多是不切实际的空想空谈。” 雨轻摇头笑道:“阿龙哥哥,此言差矣,书法作画皆有品评,想必阿龙哥哥也早已定过品了,既然世间万物皆有品级,武功造诣也不例外,难道阿龙哥哥行走过江湖吗?江湖儿女的豪情与逍遥,你可曾真正见识过呢?” 王祷苦笑,开口道:“强词夺理。” “有个渔翁曾云,‘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能够逍遥自在的捕鱼,自得其乐的品尝美味,这就是笑傲江湖了。” 雨轻双眸忽闪,浅浅笑问:“不知阿龙哥哥可喜欢垂钓?” “不喜。”王祷随手掀起车帘,朝街市望了望,调侃道:“说了一大圈,估摸着你是想吃鱼了。” 雨轻噘嘴,不再说话,这一路每当她兴致盎然的时候,王祷就会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戏谑之言,她好像瞬间就被浇了一头凉水,好生气恼。 “貌似昨日许多文人雅士都聚于泺水一带,吟诗作赋。”王祷微微笑道:“可惜我们错过了,不然出风头的人可能就是你了。” 泺水即为济南趵突泉,郦道元《水经注》记载:“泉源上奋,水涌若轮。《春秋》桓公十八年,公会齐侯于泺是也。俗谓之为娥姜水,以泉源有舜妃娥英庙故也。” 雨轻却望向街对面的那家食肆,莞尔一笑,“阿龙哥哥,这家食肆看起来客人很多,不知可有美味佳肴?” “看来你真是饥肠辘辘了。”王祷笑道。 然后命车夫在食肆前停下,二人相继下了牛车,并肩走进这家食肆。 大堂内客人人来人往,多是本地士族子弟,言谈间尽是昨日泺水诗会的事情。 “当时我就觉得桓协的诗作最佳,可惜被那个阮孚搅了局,他就不该去诗会的,扫了大家的兴致。”坐在靠窗那桌的人一脸不快的说道。 另一人附和道:“阮孚跟他的父亲阮仲容(阮咸字)一样,高傲放荡,整日衣冠不整,饮酒游玩,真乃陈留阮氏之耻。” “昨日的泺水诗会上,行首范姑娘本就是与桓协一同前来,不想阮孚出言轻薄与她,惹怒了桓协,无奈中正官刘大人就在现场,桓协才强压住怒火,先不论阮孚的诗作到底如何,单是这样的低劣人品就该驱赶他离开——”旁边那桌的客人也开始讲述着昨日之事。 “他父亲阮咸就是当年因当众质疑荀勖的音律不准而被调出朝廷,任始平太守,阮遥集比他父亲更是不如,听说前几日赴宴时还调戏过丁滔的小妾,真是个厚颜无耻之徒。”一人压低声音说道。 王祷完全没有理会这些人,只是和雨轻走上楼去,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唤来小二,点了一些所谓的招牌菜,便示意厉生他们坐到旁边那一桌。 雨轻不时伸头朝窗外望去,看到一人皮肤白皙,身材较汉人高大些,身后的小厮还抱着凫靥裘,缓步走入食肆内。 她摇摇头,双手托着下巴,凝视着坐在对面的王祷,又点点头。 “雨轻,”王祷正色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龙哥哥应该知晓‘傅粉何郎’,此人曾言,服食五石散(寒食散),不只能治病,也觉得精神很清爽。” 雨轻喝了一口热茶,继续道:“可我觉得此药并非灵丹妙药,而是药性激烈,极难调理,易导致百病丛生甚至丧失生命,不过独以自戕其生为乐,方才那人脚穿木屐,褒衣博带,冬日里如此穿着却不感觉寒冷,多半是服散之后的缘故。” “你倒是看得仔细。”王祷含笑看着她。 雨轻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笑道:“看到他后,不觉摇头叹息,再回头看阿龙哥哥,自然觉得哪里都好了,于是欣慰的点点头。” “又是花言巧语。”王祷笑嗔道:“看来是我对你太宽容了,才让你越发的无礼。” 雨轻嘟起嘴巴,摇头不语,看到小二已然端着佳肴走上楼来,便伸手将茶碗推至一边。 猛然间从楼下传来一些争吵声,雨轻微怔,看了一眼王祷,厉生他们已经快速起身,走至楼梯口,往下面望去。 原来是有人故意打翻了汤碗,抱着凫靥裘的那名小厮似乎被热汤水溅到,怒嗔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的年轻主人并未多言,只是单手就掀翻了那张桌子,盘碟砸碎满地,他却冷冷一笑,径自朝另一边走去。 “阮遥集(阮孚字),你莫要太嚣张!” 说话的人却是靠窗的那一位青袍少年,他立时起身,走至阮孚身前,睨视他一眼,沉声道:“你不过是鲜卑女奴所生,还敢在此放肆,阮家果真是放纵你,或者说阮氏族人从未理睬过你?” “桓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阮孚不屑的看着他,笑道:“如果只是为了昨日的诗会之事,遥集甘愿屈居桓兄之下,济南第一才子的头衔让与桓兄便是。” “你——”桓协面色红涨,咬唇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一直站在桓协身后的丁滔跳了出来,冷笑道:“阮咸当年在为母守孝时,骑驴追回你娘,热孝期间不守制,才有了你阮孚,你母亲鲜卑女奴,放荡无耻,艳色谄媚,不知礼数,你父如此,你母亦是如此,阮氏一门之礼教因你一支而丧尽,你还有何颜面在此故作斯文?” 阮孚瞋目切齿,状若疯魔,抓住丁滔的衣领,就要挥动拳头,却被人拉开,阮孚已经情绪失控,当即头锤撞向丁滔,力道过猛,将丁滔的门牙撞掉,一口鲜血喷出,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此时的王祷扶着楼栏杆,已经明白楼下几人因何争执,只觉好笑,侧头再看雨轻,开口道:“阮孚就是你方才看到的服散之人了,他行为乖张,士族子弟多不与他亲近。” “原来是他。”雨轻沉思一会,见王祷只身下楼去了,便也跟过去。 大堂内许多人都来围观,看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只听清冷的声音传来,“这里可不是什么角斗场,阮家小郎君如此行事,就不怕中正官知晓后,影响你来日的定品事宜?”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感到震惊,口舌之争事小,但若影响到定品却是得不偿失了,他们只图看热闹,反倒忘记了这等关键之事,真是当局者迷。 再看走过来的王祷,风姿飘逸,凤眸微眯,似笑非笑的环顾四周,他们便纷纷散开,仿佛都不愿与他对视,怕被他戳中要害,丢了脸面。 几名小厮怕事情闹大,慌忙搀扶着有些神志不清的阮孚离开食肆,而桓协也渐渐平复了心情,望向王祷,有些熟悉的感觉,似乎见过,又不太记得了。 “桓协,那年你去洛阳时,王瑶谨故意刁难你,你可还记得?”王祷微笑瞥向他,说道:“念在瑶谨年幼,莫要忌恨才是。” “莫非你就是琅琊王茂弘——”桓协定睛看着他,想是终于记起了什么,赶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当年是桓某失礼在先,岂敢嗔怪瑶谨。” 王祷也施了一礼,笑道:“桓兄何必代他受过,他一向顽劣,言语冒犯了桓兄,堂兄已经训斥过他了。” 桓协看见雨轻站在王祷身边,灵秀非常,纤细的手指指向他的脸颊,浅浅笑道:“你脸上沾着一粒芝麻。” 桓协赧然,忙擦拭掉。 “这就叫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雨轻甜甜一笑,径自上楼去了。 桓协大为不解,王祷摆手笑道:“我的这个族弟总是这般古怪,桓兄大可不必理会他。” 他们二人说笑着一同走上楼去,雨轻已然坐在那里喝了一口热汤,然后拿起一个薄饼子,往上面夹了几片酱牛肉,还有一些芦菔,慢慢将饼子卷起来,桓协看到她这样子吃饭着实有趣,走近前笑问:“这样会更好吃一些吗?” “饼子不够薄软,也没有太多调味品,蔬菜也少,所以只能算凑活吧。”雨轻笑着伸手把卷饼递给他,说道:“这勉强算是山寨版墨西哥牛肉卷,给你尝一下吧。” 桓协接过来,愣住,在脑海里思索‘山寨’、‘墨西哥’这样稀奇的词语究竟是何意。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七十六章 沥水诗会余波起 雪中食肆风声紧(下) “你又在杜撰了,”王祷微嗔道:“挑食方面你倒是又进一步了,没有瑶柱粉或者味精,菜肴就难以下咽了吗?” 雨轻不理会他,只是单手支颐看着桓协吃那个卷饼,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你认识谯国龙亢桓彝吗?” “那是我的兄长。”桓协感到有些奇怪,便问:“难道你认识家兄吗?” 雨轻微笑摇头,心道:自然不认得,只是桓彝是桓温之父,到东晋时桓温独揽朝政十余年,是位极为厉害的人物,就是不知他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了。 王祷轻咳一声,说道:“你还是快些吃吧,一会我们还要继续赶路的。” “哦,知道了。”雨轻低头喝汤,时不时瞟一眼桓协,然后附耳低语几句,桓协只是点头,并未多言。 用过饭食,在食肆小坐片刻,雨轻听着他们二人的闲聊,左不过是一些老庄玄学之类的,太过乏味,便趴在桌边闭目养神。 相逢有些短暂,待雨轻和王祷上了牛车,桓协还站立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 这时雨轻掀开车帘,摆手笑道:“你可不要忘了啊?” “我不会忘记的!”桓协微笑着朝她也摆了摆手。 车内,王祷注视着她,笑问:“你又同他说了些什么?”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雨轻故作神秘,其实她方才只是向桓协提及了长清木鱼石,它是一种珍贵的石材,俗称‘还魂石’、‘凤凰蛋’,雨轻希望他能找到木鱼石送与自己一块,小小要求,桓协自然答应了她。 连日来,北风呼啸,刺骨的寒风吹动车帘,帘外那像柳絮、像芦花般的雪花,正在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一只纤细的小手偷偷伸出来,雪花像蝴蝶一样调皮的落入她的掌心,瞬间融化。 “茂弘小郎君,风刮得越发紧了,不远处有家村店,不如先歇息一下,等风变小了再赶路吧。”厉生头上的斗笠堆着薄薄一层的雪,低着头说道。 王祷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雨轻,她身披着白狐氅,腿上还盖着毯子,暖手炉搁在一旁,正捧着一卷竹简看,王祷伸手抢过来,笑嗔道:“如此三心二意,不如不读。”说着便把暖手炉塞入她怀中。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雨轻佯作叹息,摇头道:“庄子几近一生隐退,只做过漆园吏,阿龙哥哥志在庙堂,又何必再读《南华经》呢?” 王祷微怔,深邃的幽眸里漾起点点涟漪,笑道:“看来陆大人眼光独到,得到了一块璞玉。” 雨轻莞尔一笑,“能得到阿龙哥哥的夸赞,深感荣幸。” 此时的牛车在村店门前停下,厉生跳下车,望见前面也停着一辆牛车,一名妙龄少女披着蓑衣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老者下车,一老一少慢慢走进店内。 “当心脚滑。”王祷先行下了牛车,回头提醒她道。 雨轻“嗯”了一声,扶着王祷左臂小心下了牛车,没想到大半天的功夫雪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快要没过脚面了,她仍旧扶着王祷的左臂,二人缓步朝店门走去,厉生和一队护卫就跟在他们身后。 这家村店不大,只摆了几张桌子,里面的客人多为附近的村民或过路的商贾,言谈粗鄙,有几个村民还时不时瞟一眼那名妙龄少女,目光里明显带着挑逗和戏谑的意味,少女双颊微红,紧挨着老者坐在最右边的那桌,垂首不语。 “阿岩,这雪势渐大,他们或许一时半刻到不了。”老者身上穿着一件苍色棉袍,头上银发被貉皮暖帽半遮半掩,若隐若现,脸上皱纹沟壑,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邃的眼眸,略带岁月沧桑之感。 少女一身藏青色葛布衣裙,手腕间还戴着银镯子,随着手臂的摆动,银镯上挂着的小铃铛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笑眼弯弯,轻语道:“无妨,坐在这里等着他们便是。”说着叫来小二,点了一些饭食,然后十分安静的坐在那里,目光总是时不时望向窗外。 王祷和雨轻就坐在邻近那一桌,厉生和护卫们则是选在更靠外面一些的位置,时刻提防着来往走动的客人。 “上回的雪山飞狐我讲到哪里了呢?”雨轻单手支颐,俏皮的笑道,仔细想了一下,便道:“乌兰山玉笔峰,刘元鹤他们去找寻宝藏........” 王祷一边听着她讲故事,一边用余光扫向旁边的那个少女。 偏巧这少女对雨轻的故事有些兴趣,身子略倾斜了一下,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当雨轻讲到‘胡一刀之子,如此了得’之时,便停了一下,开始低首喝热汤。 旁边的少女等的有些心急,便转头轻声问道:“然后呢,你怎么不讲了呢?” 雨轻咯咯笑起来,侧身问道:“你难道不知道说书之人喜欢卖关子的吗?” 少女面色微沉,手臂顺势放了下来,铃铛响动。 这时小二已经端来了他们的饭菜,小心放到桌上,笑着说:“昨日你们就来过小店,还特意把猎到的雉鸡和野兔分给店家一些,今日店家交待过了,这顿他来请。” “那就多谢了。”少女淡淡一句,目光再次瞥向窗外,面色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外面有一队押解囚犯的官兵正朝这里赶来,为首的官差披着黑色的斗篷,步伐放慢,与旁边的官兵低语几句,便带着几名随从匆匆走入店内。 “小二,赶紧去烫壶热酒来。”一名随从抓着小二手臂,厉声道:“动作快点,我们可没时间等!” 小二看得出他们是官府的人,连连点头,转身走开。 没过一会就有几个官兵带着一个囚犯走了进来,那人戴着脚镣,低垂着脑袋,被官兵推搡着走至桌前。 一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便跪坐一旁,乱发遮挡着面孔,双手满是伤痕,小心的端起一碗水往口里灌,似乎是渴极了,然后又对官兵说道:“雪若停不下来,今夜怕是赶不到驿站了。”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其中一名官兵啃了一口饼子,冷笑道:“北海郡守限我等半月行至临淄,如今已过去十日,雪天赶路也是迫于无奈,莫非聂二爷身子比我们还要金贵?” “聂二爷自然是享福享惯了,比不得咱们这些穷官兵,每月俸禄还不够温饱的。”另一名官兵埋怨道,斜睨着姓聂的,似乎在等着他做些表示。 他们口中的聂二爷正是北海郡守身边的一名文书小吏,聂林,因牵扯到一宗离奇的杀人案中,才被押解到临淄审理。 这聂林确实敛了一些钱财,不过这一路都做了打点,所剩无几,眼下这几名官兵如牛蝇般旁敲侧击,就想从他身上再榨出一点油水来,他很是无奈,心想皮肉之苦总能挨过去,到了临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边的少女递给老者一个眼色,老者会意,缓缓起身,从官差身边走过,袖子挥动一下,险些打在了官差的眼上。 “瞎老头,滚一边去!”一旁的官兵怒道,伸手就将老者推开,口中不迭骂道:“老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老者连连躬身赔礼,近前笑道:“对不住了,老朽患有眼疾——”话未说完,就被官差抓住手。 雨轻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趴在王祷耳边笑道:“好奇怪的老者,你说他是故意的吗?” 王祷笑而不语,继续观察着那边的动向。 却见官差指了指桌上的那碗酒,笑道:“喝了它,我便放了你。” 老者脸上不自主的抽搐一下,笑容消失,端起那碗酒,仰面饮尽,然后将空碗慢慢放回桌上,说道:“官爷疑心太重,村野老夫岂有加害他人之心?” 那名官差呵呵一笑,不再理会他,继续吃着些熟肉。 老者转身的刹那,一抹黠笑掠过脸颊,步子稳健,走至少女身前,此时的少女已经起身,笑意淡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须臾,视线之内的几名官兵明显有些中毒的迹象,想要起身又无力起身,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在座的客人甚是惊惶,欲要夺门而出时,那少女拿出一支细筒,将一根银针塞入筒内,轻轻一吹,银针飞快刺中那名客人的咽喉,此人正是方才色眯眯的偷看少女之人。 少女唇畔牵出一丝冷笑,迅速移动脚下的步子,接过车夫抛来的环首刀,猛力一脚将长桌踢向那名官差,不想那官差没有喝酒,重重一掌把长桌劈成两截,木屑四溅。 而少女的身影已经推着刀柄,炮弹般的飞了过去,转眼间,冲向那持剑而来的官差。 噼里啪啦,盘碟砸碎在地,王祷护在雨轻身前,示意厉生暂时不要妄动,毕竟凭着他的直觉,这名少女身上隐隐散发着很重的戾气。 不过因客人投来某些别样的眼光,就将其杀害,如此狠绝,天真的面孔原来只是迷惑人心的假象,那老者更是镇定的站在一处,完全没有担忧之色,看来这些官兵真要命丧此处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七十七章 案中案扑朔迷离 崔家郎不期而至(一) 少女手持的环首刀,又长又重,挥舞疾旋间足见她内力深厚,她脚下穿着天青色的绣鞋,脚步快速挪动时,裙摆如匹练般响动,纤细的身体与那环首刀卷在一起,对方的剑根本招架不住,步步后退,最后还是被一刀刺中胸口,鲜血喷出。 官差倚着墙壁慢慢滑落倒地,双目艰难的睁着,问道:“你是何人?” “你应该问问聂林,他总不会忘记我的——” 躲在角落的聂林一脸惊恐,声颤:“雷岩,怎么会是你?” “看来你不想看到我,亏我还日日惦记着你。”少女挥刀而来,刀尖逼近聂林的咽喉,只一寸的距离,四目相对。 良久,她冷冷一笑,“聂林,你知道我最恨背叛,可你偏偏为了几箱珠宝就出卖了我的父亲和山寨百余人,让他们无一生还,今日我倒是想要剖开你的肚子,挖出你的心肝肺,看看到底是不是全黑的!” “不,雷首领,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不想的,是郡守让我这么做的——” 话未说完,刀尖已刺穿他的脖颈,少女又猛地抽出刀来,疾步后退,用衣袖拭去沾在脸颊上的血迹。 厉生按住剑柄,与一队护卫站在一侧,望着这个妙龄少女将环首刀掷给车夫,手腕晃动,铃铛再次响起。 此时的店内安静非常,除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便是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发声的店家和小二。 少女渐渐朝雨轻走来,微微一笑,“怎么办,其实我还想听你讲故事呢,不如我带你回我的新寨子去,这样就能天天听故事了。” 王祷瞥向雨轻,沉声问道:“这难道就是你口中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了?” 这时雨轻走上前来,开口道:“只怕现在还不行,我要回祖宅给我母亲立衣冠冢。” 那名少女白了王祷一眼,然后叹息道:“我看得出来,你们是士族子弟,自然不能与我们这些草莽之人交朋友了。” 这时老者望了望窗外,笑道:“外面的雪势小了些。” “我们该走了。”少女淡淡一笑,转身朝门口走去,不忘挥手道,“山高水长,有缘再见咯!” 雨轻见她快要走出店门,忙喊道:“若你想听故事,可以来洛阳找我!” 少女步子略停,侧脸微笑,身影很快消失。 “阿龙哥哥,今日你才算是真正见识到江湖中人了。”雨轻噘嘴道:“人家那叫嫉恶如仇,阿龙哥哥的偏见与达西先生一模一样。” 王祷对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词语早就习惯了,也不愿多问,只是一脸肃然道:“既然雪下小了,我们也该赶路了。” 雨轻点点头,不经意间看到旁边那桌上放着一些碎银子,这大概是少女用以补偿店家的损失特意留下的。 雨轻顿觉这少女正义凛然,虽为草莽,实则心地善良,能成为一寨之主,足见她能力出众,他日若真有缘再见,雨轻还是希望能与她真正结交。 临淄郡守出自田氏,在汉高祖时期田氏一族也是京兆一带望族,只是经历了数次朝代更替后,田氏家族逐渐开始没落,到田学初这一支,靠着与孔家的联姻,才迁至临淄郡守,不过眼下的一起案件,却着实令他伤脑筋。 厅上,只见一个管事的疾步走进来,躬身禀道:“崔家小郎君来了。” 田学初皱了皱眉,摆手道:“今日我公事繁忙,无暇与他叙话,你自去找伯仪招待他便是,今夜设家宴,记得让伯仪留客。” 管事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此时的田伯仪正与胞弟田仲孜在水榭边对弈,田伯仪棋艺略胜一筹,两盘下来,田仲孜均惨败。 他喝了一口茶,哂笑道:“哥哥,棋艺我确实不如你,但是若论武功,我自然高过你许多。” 田伯仪哈哈一笑,见到管事的与崔意一同朝这里走来,便起身笑道:“道儒兄来了,你可敢在他面前论武功高低?” 田仲孜面有愧色,心道:自己岂能与他比肩,上回练武之时,崔意在简单几招之内就将自己制服,当真难堪至极,幸而崔意仍旧与他相谈甚欢,自己才得以释怀。 “伯仪兄,仲孜兄,好久不见。”崔意含笑走来,看了一眼棋盘,不禁笑道:“你们兄弟俩倒是清闲,听说齐王府新进了一批舞女歌姬,你们怎么也不去瞧瞧?” 田伯仪摇头苦笑,“快别提这事了,父亲前日还曾数落过仲孜,说他荒废学业,只知道斗鸡走狗,这个月已经禁止他出府了。” “哦,原来如此。”崔意笑了笑,跪坐一旁,喝了一口茶,问道:“田伯伯今日出府了吗?” 田仲孜摇头,回道:“没有啊,我刚才还看到父亲和郑主簿去了书房。” 这时田伯仪轻咳一声,示意他莫要再说了。崔意察觉出某些异样,便微笑不语。 “反正道儒兄又不是外人,父亲遇到了难事,与道儒兄说说,或许他还会有解决之法。”田仲孜注视着崔意,继续道:“其实是为了一件棘手的案子,就发生在上个月——” “仲孜,你对此事也是一知半解,还是由我来讲好了。”田伯仪剑眉微皱,思索片刻,便说起了上个月发生的那件命案—— 那日清晨,有名渔夫在城外淄水打渔之时,发现一具漂浮的尸体,慌忙打捞上岸,村民围上来一看,却是邻近庄子上的李庄头,名叫李槐,有村民速来报案,衙门里便派出几名捕快和一名仵作前去查案。 “徐仵作,去死尸身上细细地查验,不许粗心。” 一名捕快的声音在风中响彻了河岸,河水不时涌上来拍打着岸边,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 只见那仵作将袖子卷了一卷,又把衣襟掖起,躬身仔细的从头至尾与前身,两膀两手全看到,鼻眼口牙也翻动一下。 一盏茶的功夫,他回禀道:“通身上下,并无伤痕一毫,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从尸首的僵硬程度和尸斑的变化来看,如今正值冬季,此人或许是昨晚失足落水的。” “失足落水,那就是意外死亡了。”其中一名年轻的捕头走上来说道:“结案,倒是好结了。” 这个年轻捕头姓张,正如此说着话,另一名略显高瘦的副捕头则是姓詹,眉头紧皱,却望向一边的村民,开口问道:“你们可知这个李庄头是否熟悉水性?” “好像是会水性的,去年夏天他还和东村的刘老头一起划船捕鱼呢,当时天热,他直接跳入水中洗了个澡。”一个村民答道。 詹捕头笑了笑,“一个熟悉水性的人落水而亡,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岂不怪哉?” “李槐嗜酒如命,多半是喝醉了才掉入水中的。”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着。 “李庄头平日里作威作福,干尽了坏事,说不定是有人报复........” 一时间众说纷纭,詹捕头心有疑惑,在河滩上走了走,思考着某些东西,张捕头跑了过来,说道:“仵作验过了,李槐没有饮酒,看来还真是有些蹊跷呢。” 事情讲到这里,田伯仪略微停了一下,端起一杯茶,目光扫向崔意。 此时的田仲孜有些按耐不住了,开口道:“家父也是心存疑虑,不过几日后,更蹊跷的事发生了,有人前来府衙门口鸣冤,却是李庄头之妻,她含泪苦苦哀求,说自己的丈夫是遭人谋害,必要恳请郡守大人查出真凶。” 崔意淡笑,问道:“那妇人如何断定自己的丈夫是被人谋杀?” “这妇人言辞凿凿,说自己的丈夫在半月前已启程去往北海替家主办事,走的是官道,岂会失足落水?” 田仲孜有些情绪激动,拍了一下桌子,“这个李槐所管的庄子正是卞氏的田产,李槐去北海也定是卞家主的命令,这样间接的牵扯到卞氏,此案自然有些难办。” 崔意点头,含笑道:“卞氏一族无端卷入此案当中,想必田伯伯有些压力。” 这时田伯仪放下茶杯,正色道:“家父当即派人去北海郡查探李槐的行踪,确实还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有人曾看到李槐与北海郡守的文书小吏聂林一起去过酒肆喝酒,待去寻聂林之时,他竟全部招认,承认自己因个人私怨买凶杀人,此案情瞬间明朗,官差也正押解聂林回临淄复命。” “个人私怨?”崔意不禁问道:“一个文书小吏如何会和外地庄头有什么瓜葛?”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七十八章 案中案扑朔迷离 崔家郎不期而至(二) 田仲孜没好气的说道:“都是为了个女人,李槐常年替卞家主去往北海郡运送粮食,提供给各家的造酒作坊,来往时日多了,便在北海郡认识了一名烟花女子,叫柳五儿,偏巧聂林也看上了这个柳五儿,李槐与聂林还为了她在青楼大打出手,因此结怨,聂林才生出歹心,找人暗害了李槐。” “原来是争风吃醋。”崔意轻笑一声,又问道:“那柳五儿如今在何处啊?” “听说被一商贾赎了身,带往别处了。”田仲孜也喝了一口茶,平静下来。 田伯仪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又问:“不知道儒兄对此案有何看法?” “既然有人主动认罪,那就可以结案了。”崔意回答的极为简单。 田仲孜大为不解,直面问道:“那聂林身上疑点重重,岂可草草结案?道儒兄莫不是在开玩笑?” 崔意敛容道:“此案件处处是疑点,可有任何线索继续查下去?”然后看向田伯仪,冷笑道:“恐怕那聂林已经身亡,不然伯仪兄也不会如此紧张了。” 田伯仪微愣,沉静良久,方才慢慢开口道:“昨晚传来的消息,官差和聂林均已在一家村店内丧命。” “怎么会这样?”田仲孜不敢相信,如此一来,线索全都断了,又该如何查下去。 崔意那幽潭般的深眸里闪过一道锋芒,唇畔仍旧笑意浓浓。 “那就只剩下柳五儿了,你们不该忽略掉她的,我想那个商贾或许会知晓一些事情,当然李庄头的妻子这边也需找人盯视着,她总归是另一个不可遗漏的关键人物。” “今早家父已经派人去北海孔家送信了,但愿一切还不算太晚。”田伯仪轻叹一声,望着积雪的假山,托腮凝思。 崔意又与他们闲聊一阵,婉拒了他们的家宴邀请,便告辞离开。 街道上,牛车辘辘,冬日的阳光透过车帘,照射在崔意的脸颊上,他最不喜刺眼的阳光,拿起一卷竹简展开来,挡在面前,忽而牛车停了下来,他怔住,问道:“为何停下来?” 书童覃思回头笑道:“道儒小郎君,今早你不是说要买左伯纸吗?前面就是那家店了。” 崔意放下竹简,笑了笑,“覃思,你不说我倒有些忘记了。” 然后他便掀起车帘,跳下牛车,微风浮动,衣袖飘扬。 这家店是专门卖高档纸笔砚台的,临淄本地士族大家常常光顾此店,崔意倒是第一次来,进了店门,环顾四周,摆设古朴简洁。 店主很是殷勤,堆笑问道:“这位小郎君需要买些什么,作画还是写书法所用?” “没想到你这里还有紫毫笔?”崔意拿起一支毛笔,仔细端详着,虽不算上品,也是制作精致,轻轻放回去后,手抚过一叠宣纸,笑道:“给我拿些左伯纸便好。” “阿龙哥哥,你怎么还要买纸笔呢?” 这时清脆的声音传过来,崔意转身一看,竟哈哈笑起来。 王祷微怔,走上前去,问道:“道儒兄,怎么会在此处?” “阿龙兄不回琅琊,反倒来临淄,又是为何?”崔意笑问,又望向雨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叫.......叫雨轻,对吗?” “还是你记性好,阿龙哥哥第一次见到我,可是喊我‘麻将’的。” 雨轻满脸悦色,虽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崔意,但是从郗遐那里已经略知一二,这也算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吧。 王祷无奈的摇头,走到柜台边,开始挑选纸笔。 雨轻也凑过去,摇晃着小脑袋,指着那支狼毫笔,说道:“我之前就是用狼毫笔练习的楷书,可是如今我已开始练习行书,士瑶哥哥让我用紫毫笔写字。” “陆士瑶最善行书,你跟在他身边怎么却没有长进呢?”王祷调侃道。 然后他挑选了一支紫毫,又要了厚厚一叠左伯纸,偏头对雨轻道:“待会送你到左家祖宅,我便要出城回琅琊了,这段期间难道你就不练字了吗?他日回到洛阳,恐怕陆大人会责怪你太过惫懒,荒废书法课业。” 雨轻这才明白这些纸笔是送与自己的,含笑点头,“谢谢阿龙哥哥的提醒,雨轻记住了。” 崔意此时也走了过来,注视着王祷,微微笑道:“阿龙兄,你怎么会和她同路的,看来你们中间一定有故事,改日可要好好讲给我听。” 王祷笑而不语,只是示意随行小厮去付账。 雨轻有些失神的看着王祷,这一路以来,经历了许多事,他总是像冬日里的阳光一样给自己些许温暖。 如今到了分别的时刻,她的心里竟有些不舍,就像每日陪在自己身边的朋友突然离开,多少会不适应,但是她知道,等回到洛阳,他们还会重逢的。 “又在发呆,我们该走了。”王祷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与崔意先行走出店门。 雨轻长舒一口气,也跟了过去。待他们闲聊几句后,便各自坐上牛车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大约申时左右,牛车已驶近左氏祖宅,雨轻只身下了牛车,朝王祷挥了挥手,笑道:“阿龙哥哥,明年开春你可一定要来洛阳啊!” “青奴。”王祷唤道。 立于牛车旁的书童正抱着一个小木箱,缓缓走至雨轻身前,颔首道:“雨轻小娘子,莫要嫌青奴笨拙才好。” 青奴是王祷的贴身书童,王祷因见雨轻孤身一人,未有随从,便把青奴留下来,陪着雨轻,这样待在左家祖宅里也不至于太冷寂。 “雨轻,你多保重。”王祷简短说声道别,就放下车帘,牛车转向徐徐远去。 青奴跟随着雨轻走到这座宅邸门前,这时从门房出来一位老者,弯着腰,轻咳几声,慢悠悠走过来。 青奴上前几步,笑道:“老伯,左太妃养女求见左氏族长。” “可是洛阳的雨轻小娘子来了?”老者面色黝黑,皱纹层层叠叠,满是沧桑,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期盼。 青奴听得真切,笑问:“老伯怎会知晓?” 这位老者略微笑笑,然后转身自去开门。 青奴看向雨轻,满眼疑惑,雨轻只淡淡一笑,随着那位老者进入府门,青奴则跟在她身后。 迈入宅院,只见一个巨大的环形楼阁,西侧还有些低矮的平房,错落有致,后面还有个小花园。 这时管事的人迎了上来,笑道:“雨轻小娘子,家主在正厅,这边请。” 正厅上,族长左韦端坐上座,族中各房显然都派了长辈男丁前来议事,全都缄默,直等到族长有条不紊的开口,“你能千里迢迢来到临淄,老夫倍感欣喜,至于太妃丧葬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雨轻示意青奴将太妃身前之物呈给左韦察看,淡淡说道:“为太妃建衣冠冢也是秘书郎左大人的意愿,我想不日左大人就能抵达临淄,到时诸位可与其再作商议。” “也好。”族长身旁坐着的年纪稍大一些的长者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开口问:“不知太妃有何遗愿?” “裴德可在?”雨轻直问。 在座一片哗然,随即所有的声音像被一张大手猛然攫去,变得鸦雀无声,在座诸人的目光都聚在雨轻身上。 左韦叹了口气,道:“你来迟一步,前日裴德已经身亡。” 厅上一片静默,好似早已洞悉她的心事,过了一会,雨轻沉声问道:“裴德因何而死?尸首现在停放何处?” 左韦愣住,缓了一下方回道:“裴德是在夜里惨遭贼人杀害,衙门里的官差已经将他的尸首抬走,至今还未抓到凶手。” 雨轻诧然,又问:“那夜的详细经过可否告知与我?” “当时已至深夜,大家都已歇息,不过听到一声惨叫,待我们赶过去,裴德和值夜的小厮均已丧命,我们连凶手的影子都未瞧见。”一人连连叹息道。 其余人也是摇头表示无奈,雨轻双拳紧握,咬唇不语,过了一会,才松开了手,问道:“他可有家眷?” “裴德之妻三四年前就殁了,他们夫妇并无子嗣,仅有一妹早年跟随兰芝娘子做了侍婢,一同入宫去了,想必你也是见到过的。” 雨轻知道他所说之人正是裴姑,心下又是一阵揪痛。 屋内之人对于裴德之事或有隐瞒,以她养女的身份,此时多做计较也是无意,只是简单询问了裴德生前的居所以及近日出府的动向,左韦随意敷衍几句,至于在座的其他人更是缄默不言。 雨轻斜目看了一下族长,却见他长舒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轻轻说道:“你也是一路劳累,我已叫人备好上房,请先歇息吧。”说着起身离去,其他族人面面相觑,也相继走开。 青奴躬身小声道:“雨轻小娘子,左大人还没到临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不愿说,自然还有别人知晓此事。” 雨轻面色微冷,起身走至厅门口,抬眸望了望这左家祖宅,四方天井,头顶的天空仿佛变小了,“青奴,你去把门房叫来。” 青奴点点头,径自走开。 来到临淄,没想到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让雨轻措手不及,裴德已死,那么木盒现今又在何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七十九章 案中案扑朔迷离 崔家郎不期而至(三) 东楼一间上房内,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屏风上,少女抚着裴姑的骨灰坛,心里顿起波澜,好似自己身处迷雾之中,难辨方向。 不一会,青奴领着门房老者走进室内,那老者欲要躬身施礼,雨轻忙示意青奴扶住他,让他坐下,然后笑道:“门房应该认得裴德,不知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老者跪坐一旁,沉思片刻,方说道:“老朽叫穆五,与裴德都是自幼就被卖入左家为仆的,待了几十年,也算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了,他常常提及洛阳的事情,谈的最多的就是雨轻小娘子,因为裴姑在信中总是写一些稀奇事,就像洛阳也能种出西瓜来,总之都是关于雨轻小娘子的........” 青奴端来一杯热茶,递给老者,他接过来,没有喝,又放在桌旁,稍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夜老朽的确是听到一些动静,便提着灯笼走至西厢房一带,门窗都是关紧的,也没有人在外走动,而且各房都熄了灯,多半都睡下了,老朽便以为是野猫爬墙过来,打翻了什么东西,也就径自回来了.......” “夜深觉得困乏,就眯了一会,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突然从西厢房那边传来一声喊叫,老朽慌张赶过去时,就见小厮瘫倒在地,而裴德就趴在桌前,已然没了气息。” “这么说来,门房你是第一个到达凶案现场的人。”雨轻沉吟道:“按理说,一楼的西厢房离你所处的位置距离不算远,连你也没有看到凶手的影子,那么这个凶手必是个轻功了得之人。” “老朽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穆五喝了一口茶,开口道:“裴德的寝所里一应物品完好无损,当时已至半夜,他竟然没有解衣睡下,床被整齐,桌上还放着一壶酒——” “可有酒杯?”雨轻问道:“或者地上有摔碎的酒杯碎片?” 穆五摇摇头,回道:“并未见到酒杯,桌面和地上都很干净,当时衙门里的官差来找过线索,也是无功而返。” “这就奇怪了。”雨轻抚了一下额头,微微叹息:“明日我自去衙门找验尸的仵作询问,左家的人看来是不愿插手此事了。” 穆五好像想起一件事,赶忙说道:“这一年来有个人时常来看望裴德,我也问过裴德,他只说那人是从琅琊来的朋友,出手倒是阔绰,常常带着裴德去临淄最大的酒楼喝酒,我看那人眉眼间总是透着算计,打扮上像是个商贾,如今裴德死了,他倒是不再露面了。” 雨轻听着他讲完这些,在脑海中快速筛选出最有价值的信息,然后淡淡笑了笑,“若你现在不忙,可否同我一起去裴德的寝所查看一下。” “难为雨轻小娘子如此上心,老朽自会带路。”穆五起身,眼圈泛红,转身走出门去。 雨轻他们很快来到裴德的寝所,里面一应陈设并未挪动,只是桌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地面上并无什么异物,环顾一周,也没有任何毁损之处,如此看来那夜确实没有激烈的打斗。但是,也不见那个木盒。 穆五轻轻叹了一口气,雨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肃然道:“我不会让裴德无辜枉死的。” 穆五点头,脸上流露出感激之情。 院中种着几株松柏,雨轻立于柏树前思忖间,走过来一个婢女,说家主已经在花厅备好酒宴,请她过去用饭,雨轻微微点头,便随那婢女去往花厅。 宴席之上,左家的人面上都挂着笑容,甚至有些殷勤,闲问几句有关左思身处洛阳的情况,然后谈及左芬,便是深感惋惜。 对于左家而言,左思能挤入洛阳做京官,得到各大士族的赏识,依附贾谧成为金谷友人,已属不易,至于其他,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雨轻很清楚他们的言下之意,左芬的死也就算是旁枝末节,他们不会大肆的去追查死因,或许不愿冒险,毕竟整个家族利益还是最重要的。 待用过饭后,雨轻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青奴早就将笔墨纸笔放于桌上,见雨轻神色黯然,便近前说道:“雨轻小娘子明日要去衙门,还是早些休息吧。” “青奴,帮我研磨。” 雨轻心绪有些乱,太早也无困意,不如写几张字,静静心也是好的。 青奴点头,转身去研磨,看着雨轻一手拿起紫毫笔,一手抚平纸张,若有所思的将笔尖蘸了蘸墨汁,然后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青奴低声念了出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雨轻眉头舒展,淡笑道:“当所有人都置身事外时,便没有人能够脱离其中,临淄还真是个好地方。” 青奴疑道:“何为好地方?”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岂不热闹非凡?”雨轻放下笔,看了看他,笑道:“阿龙哥哥一定不喜欢这种热闹,好在他已经离开,也不必牵涉进来了。” 青奴讪讪一笑,心道:茂弘小郎君人是离开了,不过把自己留了下来,多半还是不放心她的缘故,有了这份记挂,不想被牵涉也是不可能了。 这时,从窗外隐约传来悠扬的琴声,雨轻微怔,不禁问道:“不知何人在抚琴?” “听这琴音,或许是隔着院墙传过来的,”青奴开口道:“左家府邸旁边不是还有一座宅院,大概是那家小郎君在此时抚琴吧。” “你怎能断定抚琴之人是小郎君?而不是小娘子呢?” 青奴微笑道:“能有这般高超的琴艺,绝非女子所能为,况且此琴声亦扬亦挫,深沉而又不失激昂,丝毫没有女子的柔婉之音——” “青奴不愧是阿龙哥哥的书童,竟还懂得音律。” 雨轻莞尔一笑,心道:在此时的社会背景下,即使是贵族女性也是极难接受如此系统的艺术教育的,被灌输《列女传》之类已经算是有学问的了。像蔡文姬那样的女性,真算是凤毛麟角了。 夜静,伴着这动听的琴音,雨轻睡得还算安稳。 到了天明,雨轻简单用过早饭,便出了府门,只见青奴和穆五二人立于牛车旁,青奴笑问道:“雨轻小娘子,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嗯。”雨轻看了一眼隔壁那座院落,不想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竟是崔意的随行小厮。 “覃思?”青奴惊诧道,走了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下午我家小郎君就搬过来了。”覃思眯眼笑道,“是不是觉得很惊喜?” 青奴勉强笑了一下,心道:昨晚的琴声听着就有些熟悉,没想到抚琴之人真是他。 这时,一袭白袍的少年负手走来,眼角的余光扫过青奴,淡淡说道:“阿龙还真是体贴,把你都留下来了。” 雨轻眨着眼睛,想起昨夜的琴声,暗道:原来是崔意在抚琴,悠悠琴声,伴我入眠,如此甚好。 “道儒兄,不对——” 雨轻想着该如何称呼他,不能太亲切,也不能太疏远,毕竟她才见过他两次而已,彼此都不算熟悉,套近乎未免显得虚伪,再看自己一直穿着男装,便笑问:“崔兄,你也要出门吗?” 崔意睨视着她,开口道:“你这是要去往何处啊?不会这么快就想要回洛阳了吧?” “去府衙。”雨轻淡淡回道,然后转身走至牛车旁。 崔意的心里微起波澜,不禁冷笑道:“这倒是巧了,我也正要去府衙。” 雨轻已然坐上牛车,掀起车帘一角,望了一眼崔意,他也上了自家牛车,帘动,覃思向青奴招手道:“你们的牛车先走吧,我们跟在后面便是。” 青奴点头,示意车夫驶向东街,就这样两辆牛车缓缓而行。 后面牛车的车帘不时被人掀起又放下,似乎十分关注前面的动向。 “道儒小郎君,我们昨日赶着搬过来不就是为了她,”覃思埋怨道:“茂弘小郎君特意嘱咐过,要你照拂一二,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 “她救了阿龙,自然要特别对待了。”崔意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那是阿龙自己欠下的人情,与我无关,碍于情面,我看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不喜欢与愚蠢的人打交道,她确实有些小聪明,不过在我这里,完全没有用处。” “反正她也不会在临淄久待,说不定过些日子就会离开了。”覃思无奈说道:“如今我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前日有人来报信了,说已经请了郎中给大人诊脉,但因是旧疾,不好医治,只能先调理着。”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八十章 案中案扑朔迷离 崔家郎不期而至(四) 崔意剑眉微蹙,凤眸忽地闪过一道冷意,一瞬而逝,淡然道:“不知田伯仪他们到了没有,在府衙沉积的案件也不是一桩两桩了,单是眼下李槐的案子就够他们伤脑筋的,卞家管事的人又跑来询问,可见紧张此案件的人挺多的。” “那么道儒小郎君可有什么头绪吗?”覃思轻声问道。 崔意放下手中的竹简,向前伸平了疲乏的双臂,笑嗔道:“昨夜睡得不安神,那熏香还是换成原来的沉香吧。” 覃思点头,他也知道自家小郎君是不喜熏香的,不过因为失眠的缘故才试试此熏香是否有效用,如今看来倒是白费心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前面的牛车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府衙门口,青奴和穆五先行走到守卫身前,说明身份和来意,守卫倒是通情达理,直接领他们去见主簿郑大人。 崔意有些好奇,便也跟了过去,当听到雨轻和郑主簿他们之间的对话后,他才明白了一些。 “经仵作查验的结果来看,裴德并非中毒身亡,只是因刀捅中腹部过深而当场毙命,全身没有其他伤痕。”郑主簿慢慢讲道,“既然你们是左家的人,自然可以把裴德的尸首带回去入殓安葬。” “多谢郑主簿。”雨轻颔首说道,“其实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问仵作,不知他现在可在衙门里?” 郑主簿点头,示意两名捕头领着他们去殓房,雨轻躬身施礼告退,随着捕头径自来至殓房。 这里大约陈放着七八具尸体,一名中年男子正立于一具尸体前,俯身观察着,抬起那人的手臂,目光注视着已经变色的指甲,然后摇摇头叹息道:“又是个短命鬼啊。” “徐仵作,左家的人来领裴德的尸首了。” 张捕头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那具尸体,低语道:“这人不是那个勾引隔壁人家老婆的宋三吗,中毒也是活该。” “张捕头,口下留德。”徐仵作正色道:“这案子到现在还没了结,你不可胡说。” 雨轻一走进来就闻到一股腐臭味,连忙用手帕捂住口鼻,但看到仵作正用异样的眼光望着自己,她便只好把手帕拿下来,说道:“不知裴德的尸首在哪里?” 因为每一具尸体上面都是蒙着一层白布,根本分辨不出来。 徐仵作伸手指向墙角那边,雨轻点头走了过去,张捕头已然揭开白布,雨轻低首一看,这是她初次见到裴德,没想到竟然已是生死两隔。 “仵作,裴德身上当真只有一处伤口吗?”雨轻仔细看着这具尸首,来回走动着,微微皱眉,“他可有饮酒?” “当时衣服上确是有些酒气。”徐仵作沉思一会,继续说道:“不过应该没有喝醉,脸色和眼神还算正常。” 雨轻又偏头问穆五,“裴德平日身体如何,可有什么旧疾?” “他时常会感觉头痛晕眩,还有耳鸣的症状,不过他很少去找郎中看病,偶尔得了风寒才抓几服药吃。”穆五慢慢说道。 “他大概有高血压。”雨轻淡淡说道。 门外的崔意顿觉有趣,已然忘记田伯仪他们,只是安静的听着里面几个人的对话。 徐仵作摇摇头,说道:“这些疾病大抵不会致命的,你们凭空臆测也是无用,还是把人早早带回去安葬才是。” “咦,他的右手拇指好像被掰折了?”雨轻惊道。 徐仵作疾步走来,抓起他的右手,他手指微蜷,靠手掌指节有反折迹象。 “没有淤血痕迹,这应该是死后被人掰断,看手型生前应是握拳,他手里或是抓着某样东西,被人强行掰开手掌拿走了。”雨轻皱眉,解释道。 徐仵作诧然,问道:“你怎么会懂得这些?” “既为仵作,自然应该尽最大努力让死人开口,用尸体解惑。”雨轻肃然问道:“在验尸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遗漏呢?” “当时并未发现,”徐仵作喃喃道:“不对,那日我仔细的查验过他的双手,并不是这样——” “徐仵作想是记不清了,”张捕头含笑道:“这样细微的变化,没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到。” 另一名捕头只是略微皱眉,并未说话。 雨轻面色微沉,瞥了一眼张捕头,想要问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转身走至门口,又回首说道,“张捕头,若查出什么线索来,还请派人通知我们。” “这是自然。”张捕头笑了笑,目送他们离去。 当雨轻走至廊下,单手扶着阑干,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刚才不过是强撑着没有作呕,如今看着四下无人,反胃难受,抑制不住,眼角含泪,深深喘息。 青奴关切道:“雨轻小娘子,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雨轻摆摆手,稍微平复一下心情,便说道:“不妨事的,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你还真是有些胆量,”崔意缓步走来,嘴角扬起,笑道:“不过此刻这般模样,倒是难看极了。” 雨轻咳嗽一声,抬眸问道:“你又来这里作甚么?不会只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吧?” “我猜定是衙门里有人做了手脚,拿走了某样东西。”崔意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他们是不会轻易告诉你的。” “我自然有办法查出那个人来。”雨轻冷笑道:“你可以选择帮我,也可以选择无视,全凭你个人意愿。” 崔意靠近几步,注视着她,戏谑道:“不妨把你的想法全都说出来,或许我会考虑一下从旁协助你。” 雨轻在他面前踱着步子,一本正经的说道:“若是凶手买通了府衙的人,暗中拿走了那个东西,那么找出府衙里的奸细,也就能顺藤摸瓜了........” “想要收买一个底层小吏其实很简单,无外乎使些金银钱财,况且官差捕头这些人的俸禄一般不多,难以抵抗金钱的诱惑,悄悄在这些官差里打听一下,看是否有人一夜暴富,俗话说,‘穷人乍富挺腰’,总是有迹可循的。” “看来你还不算笨。”崔意笑道:“罢了,田家兄弟与我交情不错,这等小事,自会着人去办。” “多谢。”雨轻垂首,心想:自己的心思都被眼前这个少年猜中,曾经郗遐就总是戳穿自己的小心思,不过自己和郗遐太过熟悉了,自然不太介意。 但对崔意,却毫不了解,彼此之间有太多的距离,说是陌生也不为过,但眼下能得到他的帮助,确实省去不少麻烦,如今也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了。 覃思这时跑了过来,回禀道:“田家的两位小郎君来了。” “我知道了。”崔意轻叹一声,“他们连个管事的人都招架不住,若日后卞家家主亲自登门,他们岂不是真要躲起来了?”说着径自走开。 雨轻撇了撇嘴,示意青奴叫小厮来抬裴德的尸首,回去准备下葬事宜。 偏厅内,卞家管事的人正冷着脸坐在一边,田仲孜按耐不住急性子,微嗔道:“那聂林横竖已经死了,你们卞家还要怎样?” “犯人还没审问,就无端的死在半路上,田大人又迟迟不肯出来相见,仲孜小郎君这般动怒,难道说卞家连问都问不得了吗?”那人目射冷芒,声声如刺。 田伯仪在旁和气的解释道:“家父公务缠身,还请见谅,此案尚在审理当中,北海那边也已经开始调查,相信不日便会有新的线索,到那时定会通知——” “伯仪小郎君何必敷衍我,我家家主已经听说了聂林遇害之事,那多半是绿林中人所为,北海太守未必能查出什么来。” 田仲孜刚要起身,就被田伯仪按住,兄弟二人均已无法作答。 “卞家这是在强人所难了!”崔意大步迈进来,衣袖飘扬,冷笑道:“管事既然知晓这么清楚,那还来府衙作甚么?” 管事当即红了脸,声音却变小了一些,“原来是崔家小郎君,这件案子好像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趟这浑水?” “你家家主应该亲自来府衙才是,只派你这么个管事过来询问,田大人自然可以不见。”崔意撩袍跪坐,完全无视对面那人。 田伯仪哂笑道:“没想到卞家的人消息如此灵通,改日家父定要与卞家家主讨教一二。” 那名管事脸色阴郁,开口道:“希望田大人尽快破案,如此拖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说完匆匆离去。 田仲孜“哼”了一声,怒道:“狗仗人势的家伙,真该命小厮把他赶出去!” “不过是死了一个庄头,他们卞家竟如此上心,还真是有趣呢。”崔意玩笑道。 田伯仪喝了一口茶,眼眸闪过一丝疑虑,侧身对崔意说道:“李槐的妻子自那日来府衙门前喊冤后,就回家闭门不出,我派去的官差一直盯视着李槐家,却没有任何动静,委实奇怪。” “她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悲伤难过还来不及,难道还会上街闲逛吗?”田仲孜没好气的说道,他觉得从这妇人身上根本查不出任何线索。 崔意脸色微变,问道:“可有透过门窗探查过屋内情况?” “这倒没有,毕竟她一个妇道人家——” 崔意摇头,喟叹道:“目前只有两种可能,或是这妇人已经逃窜,或是死在屋内。” “她.......官差可是时刻在那里盯着,若有任何动静,他们怎会不知?”田仲孜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相信。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八十一章 案中案扑朔迷离 崔家郎不期而至(五) 田伯仪猛然心惊,即命詹捕头他们前往李槐家,崔意看出田家兄弟的慌张,只得随他们走一趟了。 待出了府衙,才看到两名小厮正抬着裴德的尸首,青奴和穆五互相在说着些什么。 而雨轻正背着手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口中喃喃道:“怎么还没出来呢?” “你是在等我吗?”崔意疾步走到她身前,笑道:“田家兄弟现下遇到了麻烦,你若能替他们分忧,他们自然也会对你刮目相看,到时候你的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 雨轻投去疑惑的目光,问道:“他们发生了何事?” “待会儿过去一看便知。” 崔意偏头望向田家兄弟,冲他们点点头,然后对雨轻笑道:“走吧,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雨轻心想: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从旁协助,眼瞧着好几名捕头跟在田家兄弟的牛车后面,多半又是发生了命案,崔意自己不愿出力,还要拉别人下水,真是精明过人。 不过为了追查裴德的死因,只能依附于田家的人,雨轻转身吩咐穆五和几名小厮先把裴德的尸首带回去,然后就随着崔意他们来至李槐家中。 城郊西边,一处低矮的房屋门前种着几株柳树,牛车相继停靠在附近,田伯仪和田仲孜先行走入院中,崔意和雨轻则跟在后面。 却见詹捕头从屋内走出来,步子有些沉重,上前躬身禀道:“那妇人死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田仲孜眉头紧皱,大步跑了进去,就看见那个身穿蓝衣的妇人吊在房梁之上。 田伯仪看到此景,立时命人将那妇人放下来,平躺在地上,却见她面部青紫肿胀,脖颈处被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看来她是伤心过度,悬梁自尽。”詹捕头摇头叹息道。 这时,雨轻也走了进来,环顾四周,室内甚是简陋,地上还有一些摔碎的碗片,她蹲身看了看那妇人,微微皱眉,说道:“此妇人应该不是自缢身亡,而是他杀。” “何以断定?”田伯仪也蹲下身子,看了一眼雨轻,问道。 雨轻伸手指了指那妇人的脖颈处,慢慢说道:“勒绳常较缢绳位置低,你看她脖颈处的勒痕,如果想要勒死一个人,那么发力点应该在人的后方,而自缢身亡发力点是垂直,如果是先勒死再悬于梁上,按道理说脖子边侧勒痕会有两条略微重叠的痕迹,她就是如此。” 田伯仪点点头,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真是厉害,比徐仵作还观察的细微些。”田仲孜称赞道:“你就是左家的人,听道儒兄说你是从洛阳来的。” “嗯。” 雨轻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发现窗子关紧,房门也是刚才被詹捕头狠狠一脚踹开的,可见里面被反锁着,这不就变成一间密室了。 “伯仪兄,这明显是一桩密室杀人案了。”崔意淡淡说道,负手踱来踱去。 当他走至雨轻身边,便笑问:“依你之见,此案可能找出什么破绽?” “你应该先去问盯梢的官差,他们日夜监视着这里,有个风吹草动,只有他们才能第一时间知晓。”雨轻白了他一眼,自去窗子那边查看。 此时詹捕头已经去询问那几名官差了,雨轻又走到榻前,忽然听到帘幔处有些微动静,她伸手拨开帘幔,却发现一只黑猫,正蜷缩在那里,不时叫唤几声,舔着爪子。 崔意也走过来,那只黑猫猛然跳了下来,正要逃窜出去,却被田仲孜一手抓住,嘿嘿笑道:“哪里来的黑猫?难道这妇人还养了猫?” 雨轻眸光微闪,走向门口,抽出那根门闩,端详一阵子,然后放在鼻尖闻了闻,却有股腥味。 “你又发现了什么?”田仲孜凑过来,怀里还抱着那只黑猫。 雨轻略笑笑,摇头不语。 这时候田伯仪望见有个老妇正伸头朝院子里张望着,便缓步走了出去,示意小厮去把那老妇领过来问话。 “官爷,我什么也不知道——”那老妇被官差带过来,已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我家小郎君有话问你,你不可有丝毫隐瞒。”小厮正色道。 田伯仪淡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些关于李槐之妻的事情。” “我就住在李槐家隔壁,”老妇垂首,说道:“李槐的老婆吕氏是从外乡来的,略有几分姿色,李槐平日里待她极好,只不过近两年来李槐常往北海去办事,少则半月,多则三两个月,吕氏就有些多心,无非就是怕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田仲孜也走了过来,把那只黑猫丢给官差,薄嗔道:“讲重点,这两天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老妇停顿了一会,继续道:“自从李槐死后,吕氏确实很少出门,她养了一只猫,不过做个伴。”说着瞅了瞅那只黑猫,摇头道:“我早就说过,黑猫不吉利,她偏偏不听,如今无端丢了性命,真是可怜哪。” 这时詹捕头近前回禀道:“伯仪小郎君,我已问过了,他们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不曾有人来找过这妇人。” 崔意立于门口处,视线落在那几个官差身上,摇头笑道:“他们的回答倒是一致的。” “有可能在扯谎,也有可能是真的没看到。”雨轻站在他身边,心里有些犹豫,不知此话当讲不当讲。 “说说你的看法好了,”崔意把目光收回来,喃喃道:“难道猫也能成为帮凶吗?” “门闩处有淡淡的腥味,大概是生鱼糜之类的食物,投喂那只黑猫的,”雨轻缓缓说道:“如果凶手提前将投喂的食物放置于门闩处,黑猫会扑食,带动门闩,从而关上了门,这样就形成了密室。” “原来如此。”崔意点头,眼角的余光扫向她,微微一笑:“凶手很聪明,利用了猫的习性,不过单凭这些还是不能够抓到凶手。” “崔兄,你这个旁观者当得如何?”雨轻调侃道:“田家兄弟二人皆是当局者迷,崔兄何不去点醒他们?” 崔意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笑道:“我可不想独吞你的功劳,况且你的那件事,还是由你自己告诉田家兄弟比较好,毕竟我只是个局外人。” 雨轻不由得叹息一声,心道:崔意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凡事权衡之后才做判断,在临淄遇上他,真是无可奈何。 不过田伯仪和田仲孜兄弟二人还是很好相处的,雨轻把裴德那件事讲与他们听,反应最大的却是田伯仪,因为府衙内部出现奸细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他定要仔细的查清楚,以免日后惹出什么祸事来。 田仲孜却对雨轻的思维敏捷深感佩服,虽然初次相识,但对雨轻的一颦一笑格外的留意,甚至低声问她:“左兄,你师从何处啊?” 雨轻浅浅一笑,并不回答,不过‘左兄’这个称呼听起来不错,在临淄恐怕要待不少日子,能得到田家兄弟的青睐,也算幸运之至。 忙碌了一整天,待回到左宅已经到了傍晚,随便用了一些晚饭,又找来穆五商议了一下有关裴德入殓下葬的事情。 裴德只是个家仆,左韦不会过问太多的,雨轻便让青奴拿出几两金子给穆五,先买副上好的棺木,择日便入棺下葬,穆五感激不已,又说了一些话,才缓缓离开。 “其实左家已经赏过丧葬费了,”青奴一边研磨,一边说道:“雨轻小娘子心善,不过给裴德办丧事不宜太过张扬,毕竟他只是个下人。” “青奴,不过就是几两金子而已,你就心疼了。”雨轻含笑继续写字,她不过想尽些心意,于外人看来却是过分重视了。 青奴涩笑,不再言语。 今夜很是安静,没有琴声传来,雨轻眨着眼睛,问道:“你说崔兄为何偏偏搬到这里来呢?” 青奴摇头,说道:“许是认识那宅子的主人,清河崔氏在青州一带人脉极广,借用别人闲置不住的宅院也属正常,况且崔家小郎君本来就喜欢四处闲游,只是碰巧罢了。” 雨轻歪着小脑袋,笑了笑,心道:崔意才没有云游道士的旷达,临近年底,却不回清河祖宅,其中定是有缘故的,不过那是人家的私事,眼下设法找回木盒才是最要紧的。 北海郡,文学家孔融曾任北海相,人称“孔北海”,足见孔氏在北海的势力。 益县县令施明刚上任不过两月,就被卷进村店那起案子当中,因为临淄的官差和犯人聂林都命丧于此,他这个县令难辞其咎,只能尽快破案,以免郡守大人的问责。 施明之前原是殿中中郎孟观的下属,当年因参与伏诛杨骏,孟观即升为黄门侍郎,迁积弩将军,施明也得以被重用,只因犯了一些贪污之事,如今才被外放至益县县令。 他心中有些怨气,不过赴任前孟观就说过,让他暂且忍耐一年,来年定会重新调他回洛阳,他只要在任期间不出纰漏便好。 可眼下就出了这等案子,他真是摸不到丝毫头绪。 “方亭长来了。”一名管事走进书房,躬身禀道:“如今天色已晚,大人可还要见他?” “深夜来访,必是案件有了新的发现。”施明说道:“请他进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八十二章 银枪动令人胆寒 哨声起世事多变(上) 那家村店就在方亭长的管辖地,他和几名里长查访了多日,总算找出一丝线索,根据村店店家的讲述,那名叫雷岩的少女确实在那里徘徊了数日,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等待聂林的出现。 聂林只是一名文书小吏,平日负责的多是有关户籍人口的事情,不过邻近北海郡一带常有打家劫舍的土匪,并且占据着山头,建了寨子,朝廷确实派兵围剿过大部分山寨,但是总有残余。 经打听雷岩就是带着剩余部下迁往昌邑,重振山寨,不过聂林曾与雷岩的父亲打过交道,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雷首领和百余山寨的人全都丧命,多半与聂林有关,所以他才遭到雷岩的追杀。 “如此说来,就与临淄的那件案子没有关联了。”施明皱眉,负手踱着步子,沉声道:“雷岩一介山匪,不足为惧,只是聂林一死,就断了线索,李槐的案子牵涉到卞氏,难以给临淄那边交待。” 方亭长躬身禀道:“郡守大人不是正在找寻柳五儿,给她赎身的商贾姓范,前几日还来过益县,当时有人见过他,他做的酿酒的生意,听说他背后的主人可是在琅琊——” “琅琊?”施明脸色微变,“那姓范的如今在何处?” 方亭长垂首,低声道:“今早有人在村东头的那口井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就是柳五儿,姓范的已经寻不到踪迹了。” 施明停下步子,一拳捶在桌上,怒嗔道:“敌在暗,我在明,处处被动,此事该如何善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其中有人高喊:“有刺客,快去保护大人!” 方亭长疾步走至门口,探头望去,只见院里围满了府兵,隐约能看到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根用布包裹住的长形兵器,目光投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大人,还是先避一避为好。”方亭长转过身来,一脸忧色。 施明冷哼了一声,“混进来一个毛贼而已,不过是前来送死的,我倒要去看看他有几分能耐!”说着大步迈出门去,袍袖被风吹动。 一股寒风迎面而来,他细眸微眯,唇畔一丝冷笑,摆手示意护卫让开,睨视着那名黑衣人,来回搓着双手,显然并不在意来者是何人。 “施明,原来你在这里躲清闲,害我好找!”声音淡淡的,眉宇间一抹孤寂。 方亭长疾步赶过来,厉声斥道:“大胆贼人,竟敢擅闯县令府邸,我看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施明摆手,命他退下,然后看了一眼黑衣人,那人还蒙着面,深眸间透着几分寒厉,右手紧握住裹着布的兵器。 “既然你认得我,那必然就是来找我叙旧的。”施明笑道:“不过那要先看你本领如何。” 然后一挥手,数名府兵一拥而上,他却负手站立一旁,观察着那人是否能够冲出重围。 只见那黑衣人被围困在十数名府兵中间,他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光,眼角掠过寒芒,纵身跃起,手腕一抖,用力一挥,犹如布棍似的朝下方重重砸去。 他们握着刀柄的手瞬间被震的颤抖不已,单刀险些脱落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布棍仿若飓风一般连续击中几人的头颅,霎那间脑浆迸裂,鲜血四溅。 那黑衣人反手一掌,将那布棍发力推出去,如利箭一样飞速刺穿三人的胸膛,然后迅如闪电般接住那根染满鲜血的布棍,一脚挑起单刀,刀尖旋即刺向那名府兵,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停歇。 当布棍重重的砸向最后一名府兵时,施明微微皱眉,向前走了几步,拍了拍手,似笑非笑道:“看来你有些本事。” 此时弓弩手纷纷瞄准黑衣人,只等施明下令。 “不如比一比,看到底是你快,还是羽箭快!” 手臂轻轻一摆,箭如雨下,黑衣人的身体瞬间在空中不停翻转,布棍犹如风轮般旋转不停,箭矢根本挨不到他的身体。 反而在弓弩手搭箭的空隙间,从地上抓起一把羽箭,卷着疾风,朝他们掷去,紧接着就听到惨叫连连,尸首遍地,血流成河。 方亭长感觉到凌厉的杀气正渐渐朝这里袭来,连退数步,恨不能躲进地洞里去。 “施明,你还记得我吗?”那人一步一步靠近,解开面巾,却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只是目光里带着深深的仇恨。 施明凝视着他,摇头笑道:“你认得我,我却记不起你来,这还真有趣呢!” “在洛阳,你带兵闯进我家,杀了我的母亲,才换来你如今的官位。”少年死死盯住他,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 施明微怔,沉吟道:“不会,怎么会,当年我的确杀了文家外室,连带着那个男孩也是当场毙命,难道——” “你杀死的只是一名家仆的孩子,”少年冷笑道:“文澈还活着,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施明双拳紧握,镇定心绪,勉强一笑:“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今夜我们就来做个了断!”说完拔出长剑,剑锋凌厉破风而来。 不想剑尖只刺破了文澈身体的残影,与此同时文澈已经手持布棍朝他面门劈下来。 房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在风中飘摆,映射的四周的景物在晃动,施明疾速后退出一段距离,手中长剑扫向地面,倏尔扬起一层沙土。 文澈阖上双目,单手解开缠绕在兵器上的布条,一条丈二点钢枪冷不防的落入施明的视线里。 半空中的尘土尚未散尽,点钢枪已经砸向施明的肩颈,他慌忙躲避,还未站稳,枪尖已刺向他的面门,距离不到一寸间,枪尖停在那里,文澈冷笑:“你太大意了,当年是,现在仍是。” “当年我只是听命行事,若真要为你父母报仇,那么你应该去洛阳,你心里很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仇——”话未说完,枪尖已深深刺穿他的额头。 文澈猛地将点钢枪抽出来,施明无声倒地,躲在树后的方亭长双目睁大,似乎不敢相信,在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院子里的人竟全部身亡。 他看到文澈正在擦拭枪尖,便蹑手蹑足的朝后面假山一带走去,不想那枪尖从他耳边划过去,狠狠的扎进山石之中。 “我不杀你,”文澈轻叹一声,开口道:“你走吧。” 方亭长身子战战兢兢,步子也开始变得踉跄不稳,险些摔倒,不过求生欲很快占据了他的大脑,他转而跑了起来,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文澈提着点钢枪,环顾一周,心里有些沉重,皱紧眉头,重新戴上面巾,还是迈出了坚定的步子,随着他的身影渐渐模糊,一切归于平静。 冬日的清晨,天蒙蒙亮,田府就来人告知雨轻,已经查到可疑的捕头,雨轻当即赶往衙门,没想到那名捕头嘴很严实,只是承认自己近来手气好,在赌场里赢了几把,根本不知裴德死后被人扳断手指之事。 田仲孜准备给他上刑,雨轻则示意他等一下,然后站起身,走至跪在地上的那名捕头身前,俯身笑问:“你好像是上次跟着那个张捕头去殓房的人,叫什么名字?” “尤杰。”那人垂首低声回道。 雨轻点点头,负手踱着步子,笑道:“尤杰,你说自己去赌场赢了钱,那么可有人为你证明?不如把赌场老板叫来,对质一下,可否?” 尤杰抬头,稍有犹豫,说道:“那家赌场人来人往的,老板多半是记不清了。” “哦,那就无人可为你作证了,”雨轻停下步子,又问:“可是赌场里总有认识你的熟客,他们自然是知晓你赢了多少的,如果你在撒谎,那么就是包庇犯人,与他一同都要受惩,你觉得值得吗?” 尤杰沉默,他的心开始动摇了。 “你应该和张捕头很要好吧,他是不是许诺过你,事后会拿出一大笔钱来给你家人看病,为了患病的亲人,你才甘愿替他顶罪,可你难道不知,若你获罪身亡,你的亲人岂不痛心疾首?” 尤杰震惊,此事外人并不知晓,眼前的少年却一语中的,他连连摇头,咬唇不语。 “那日在殓房内,你根本不知道哪具尸首是裴德,而在徐仵作给我指明位置前,张捕头就已经站在那具尸首旁边了。” 雨轻淡淡说道:“当时你的身上有一股很重的药材味,又是愁眉不展,多半是你的家人患了重病,如今你这般做,非但救不了你的家人,还会害死他——” “不,不是,张宣说过,只要我将此事遮掩过去,就会救我的儿子,他不会骗我的。”尤杰眼角含泪,有无奈,更有痛楚。 一旁的田仲孜也站起身,走了过来,贴耳对雨轻说道:“都不必用刑了,你还真是有办法。” 而田伯仪却即命小厮去传唤张捕头,不想有人款款而至,身后还捆着一人,正是满脸沮丧的张捕头。 “说来也巧,我在街上偶遇到姓张的捕头,叫他他却急于躲开,像是做贼似的,我只好将他绑来府衙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八十三章 银枪动令人胆寒 哨声起世事多变(中) 田仲孜拍手道:“妙哉,道儒兄还真是料事如神。” “看来我是来晚了,没能听到左兄对案情的精彩分析,甚是可惜啊。” 崔意撩袍跪坐,瞥向雨轻,笑道:“你可以继续了,我想审问这个姓张的捕头,也是要费些工夫的,你能不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雨轻根本不愿理睬他,只是示意田仲孜对张捕头动刑。 “一句也不问吗?”田仲孜疑道。 雨轻坐下来,看了看张捕头,摇头道:“不需多问,直接上刑。” 早有小厮将尤杰带了下去,张捕头见势不妙,忙叩首道:“属下全都招认,那是一名黑衣人叫我这么做的,我收了他一袋金子,从裴德手中拿走一小块布料——” “那布料现在何处?”雨轻惊问。 张捕头迟疑片刻,又看了一眼田伯仪,央求道:“念小人初犯,可否从宽处理。” “你若老实交代,或可饶恕一二。”田仲孜肃然道。 张捕头慢慢从衣袖里取出一块布料,交给田仲孜,回禀道:“本来那黑衣人是让我毁掉这布料的,可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便悄悄的把它收好。” 雨轻从田仲孜手中接过那小块布料,却是上等的丝绸,她秀眉微蹙,又问:“当时你可有看清那凶手的模样?” 张捕头摇头,答道:“他是深夜来找我的,我只是隔着窗子听到他的声音,并未看清他的模样。” 雨轻把布料放在鼻前嗅了一下,却有淡淡的熏香的味道,她偏头看向崔意,笑问:“你也喜欢熏香吗?” 其实在崔意走过来的瞬间,雨轻就闻到一股清幽的沉香味道。 魏晋时期承袭汉俗,士大夫多好佩香熏衣,人说三国荀令君(荀彧)身上香气,百步可闻;所坐之处,香气三日不散,由此可见香料已成为宫廷及富贵人家中生活必需品之一。而沉香是较名贵的香料,清河崔氏是关东望族,崔意更偏爱此香。 雨轻把布料递给他,眼眸清澈灵动,嫣然一笑:“不知崔兄可识得此香?” 崔意拿过来轻轻闻了一下,皱眉,沉吟道:“这应该是来自西域的苏合香。” “崔兄果然见识广博,这就是苏合香,一般百姓是难以见到的。”雨轻起身,继续说道:“凶手能熏此香,多半是士族,而且他如今未必离开了临淄。” “如何断定?”田伯仪不禁问道。 雨轻淡笑道:“若是士族子弟,一旦有官职,年底去往外地,多是因为述职,如果没有出仕的话,到处闲逛也是有的,更不会着急离开,因为有恃无恐。” 她已踱步走至崔意身前,低声问道:“崔兄,你觉得我此番猜测对否?” 崔意脸上的笑容忽而消失,眉头一挑,问道:“即便那人就在临淄,你也很难抓住他的,因为仅凭一块布料,根本无法判定是何人身上之物,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也未必,我听说再过几日就是登高雅集了,到时名士云集此处,说不定他也会现身的。” 雨轻将布料塞入袖中,然后向田家兄弟躬身告辞,疾步走出门外。 崔意也起身,略施礼告辞后,紧跟着雨轻的脚步来到府门外,当雨轻刚准备上牛车,崔意便在后面笑道:“总算是我误打误撞帮了你,你该如何酬谢我呢?” “崔兄家大业大,能看得上眼的东西也是少之又少。”雨轻扭头道:“我此行未带金银细软,怕是无法给你什么酬劳。” “快至午时了,不如请我吃碗面吧。”崔意手掌抚上额头,双目遇上刺眼的阳光,有些睁不开,便坐回自己的牛车。 覃思倒是跑了出来,堆笑着说:“那是临淄城内特别有名的羊记面馆,要赶快些,不然不仅没有位置,连拉面也是吃不到的。”说着跳上牛车,徐徐朝南街驶去。 雨轻微愣,喃喃道:“拉面,这个时期怎么会有这种面的?” 不过既然开了面馆,那就去瞧瞧好了,说不定有前卫的厨子在魏晋就发明了拉面。 青奴示意车夫跟上前面那辆牛车,然后回头冲雨轻笑道:“没想到临淄还有这样新奇的面馆,我家小郎君还没吃过‘拉面’呢。” 南街上,在酒楼林立的道路两侧,酒旗飘扬,确实有一家羊记面馆夹在中间,馆前是络绎不绝的客人,崔意先下了牛车,转身看见雨轻已经疾步走过来,便负手进入馆内。 只见里面快要坐满客人了,覃思与店小二说了些什么,那小二赶紧指了指那边靠窗的位置,含笑道:“那里是特意留给你们的,今日要点的羊肉汤面,还是不要加胡荽。” 覃思点点头,拍了拍小二的肩膀,示意他先去忙,雨轻听到‘胡荽’二字,不由得发笑。 胡荽就是现代的香菜,是西汉张骞从西域引进而来,《齐民要术》上所讲,把胡荽先用开水沥一遍,然后拿温盐水浸泡一晚,再用盐和醋泡着吃,当做腌菜。 “原来崔兄也不喜欢香菜,”雨轻跪坐一边,抬眸笑道:“看样子我们还是有共同点的,都讨厌吃香菜。” “香菜?”崔意也坐了下来,问道:“胡荽又叫香菜吗?” 雨轻点头,自语道:“我起得别称,比胡荽叫着顺口些。”然后探头望了望周边的桌位,大都是士族子弟,偶尔有几桌商贾之人,但都匆匆吃完便离开了。 没过一会,小二便端来两碗羊肉汤面,小心放到桌上,躬身笑道:“今日拉面师傅拉出的面更加细滑,熬汤时特别加入羊板油,汤汁更加香浓,你们可算有口福了。” 雨轻用筷子挑起一根拉面,心道:这拉面师傅还真是有些手艺,在晋代很难想象有人能发明出拉面,不过这做法,这汤色,怎么那么眼熟呢? “其实这拉面师傅还是我家掌柜亲自教出来的,一般人肯定没有这样精湛的拉面手艺,就是放到洛阳那也是一绝!”小二吹捧着自家掌柜,完全是一脸自豪感。 雨轻怔住,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但又摇摇头,觉得不可能是他,脑海里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些儿时画面—— “澈哥哥,你知道面有多少种吗?”小女孩坐在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忽闪着水灵的大眼睛,笑道:“有刀削面,担担面,热干面,炸酱面,拉面,油泼面.......” “哇,这么多啊,你在哪里见到的,洛阳城好像没有这些面,”阿澈甚觉惊奇,笑道:“你说的面就是韭叶水引饼吧,不过没有你说的那么细圆。” “以现在的厨艺水平,有限的佐料,还是可以做拉面的,比如羊肉汤拉面或者牛肉拉面。” 雨轻挪动身子,靠近他,慢慢讲道:“澈哥哥,其实拉面也不算太难,找那膀圆力大的小伙子拉面时手握两端,两臂均匀用力加速向外抻拉,然后两头对折,两头同时放在一只手的指缝内(一般用左手),另一只手的中指朝下勾住另一端,手心上翻,使面条形成绞索状,同时两手往两边抻拉.........” “这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工作,初学者很难掌握要领。”雨轻停顿片刻,说道:“不过想要培养出一个好的拉面师傅,也不是不可能的,熟能生巧,总会练成的。” 阿澈点头,眼神清亮,笑道:“不知何时才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那味道一定棒极了。” “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这是兰州拉面的标准。”雨轻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小手在地上写着些什么。 “汤臣一品?”阿澈念道。 雨轻笑吟吟的看着他,“这个是陆家嘴最顶尖的豪宅,不过中间可以换一个字。”说着把第二字抹去,改成‘呈’,问道:“这个名字如何?” “汤呈一品?”阿澈点头,笑道:“很响亮的名字。” 雨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色彩,开口道:“拉面以后就叫做汤呈一品。” .......... 回忆总是很美好,雨轻吃了几口拉面,又叫来小二,笑问:“你们掌柜可曾有给这拉面起名字?” “你看那边。”小二伸手指了指东面墙上挂着的一个个小牌子,其中为首的写着四个字,分外熟悉而亲切。 雨轻喃喃道:“汤呈一品,难道真是他?” “是谁?”崔意放下筷子,好奇的问道。 雨轻苦笑着摇摇头,长舒一口气,佯装无事的样子,说道:“你们掌柜给拉面起的名字真是大气,能自夸一品,也是少见。” “没想到你对拉面的名字感兴趣,”崔意故作玩笑道:“或者说你对他们的掌柜更感兴趣?” 雨轻“哼”了一声,叫小二拿来纸笔,写了几行字,又示意青奴去付账,然后起身对小二说道:“我就住在左宅,离这里很近,明日我还会再来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八十四章 银枪动令人胆寒 哨声起世事多变(下) 寒夜冷寂,雨轻早早的让青奴下去休息了,她左手支颐,右手伏案,正思忖着白日里发生的一些事情,纤长地睫毛微微翕动,窗棱被晚风吹得悠悠低吟,纸张沙沙作响。 室内柔和的烛光在她脸颊上映出一层橘黄地阴影,一滴泪落在纸上,她赶紧用手擦拭掉,起身自去倒水,揉皱的纸张却忽然被风吹落在地。 雨轻叹息一声,弯腰捡起那张纸,走回案边,双手试图想要抚平那些褶皱,却是枉然,只得拿起镇纸玉狮压住那叠左伯纸。 这时,从窗外传来轻微的口哨声,雨轻略怔,疾步走到门口,想要迈出步子,却又不敢。 她害怕期待成空,害怕不是那个人,可当哨声再次响起,她鼓足勇气,还是大步迈了出去。 “雨轻,是你吗?”声音有些低沉,不再是那熟悉的稚嫩童声。 少女眼圈发红,提着灯笼,跑到他身前,久久凝视,沉默不语,只是慢慢张开手掌,手心里仍旧是那把小木剑。 “当我看到你留下的字,就知道一定是你。”文澈走近几步,仔细看着她,微微笑道:“雨轻,你长高许多。” “为何这么多年你都不来找我?”雨轻眼角含泪,低语道:“我以为......以为澈哥哥不在了........” “傻瓜,我可是要做天下第一勇士的人,岂会那么轻易就死掉?”文澈脸上绽放出纯净的笑容,如孩童般天真。 雨轻点点头,伸手比划了一下,开口道:“澈哥哥已经高出我一头多了,现在的模样很像一名真正的勇士。” 文澈赧然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又望了望这空旷的院子,不禁问道:“雨轻,你怎么会来临淄?” “我母亲不在了,我是来左家祖宅给她立衣冠冢的。”雨轻垂首,声音有些低落。 文澈震惊之余,却是满眼心疼,宽慰道:“雨轻,左太妃是个心地仁慈善良的人,你不是常说,好人会去天堂的,我相信左太妃会在天堂好好的。” “嗯。”雨轻点头,眼神明净,“澈哥哥,你现在开了面馆,生意那么好,我很是羡慕你呢。” “夜深了,雨轻你快回去休息吧。”文澈觉得夜风很是寒凉,又见雨轻穿的单薄,便催促道:“快回屋去,明日我会在城外的淄水边等你。” “好,澈哥哥你是越墙而来的吧?” 雨轻抿唇一笑,“你可要小心哦,别被人当成贼人抓走了?”说着朝他挥一挥手,提着灯笼走上楼去。 文澈淡淡一笑,伫立在楼下,等到楼上那间房里熄了灯,他才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次日,雨轻早早就起身准备出府,青奴却跑了来,回禀道:“崔家小郎君说有事找你商量。” “我现在要出城一趟,下午我再去找崔兄好了。”雨轻一面说着,一面披上白狐氅,走出门去。 可青奴赶忙跟上来,低声说道:“雨轻小娘子,好像是有关登高雅集的事情。” 雨轻略停住步子,咬唇不语,北风寒冽,她拢紧狐氅,沉吟道:“好吧,他现在何处?” “就在隔壁宅子里。”青奴答道。 雨轻径自走出府门,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覃思,便走了过去,笑问道:“今日你家小郎君怎么没有出门呢?” “哦,今日有客到访。”覃思将目光投向那几辆牛车,含笑道:“从北海郡来了几位朋友,听道儒小郎君谈及你的断案能力,便想要见一见你。” 雨轻摇摇头,暗想道:崔意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要来场唇枪舌战,还是专门设下陷阱让自己出丑呢? 北海士族的儒学传统根深蒂固,一代大儒郑玄就是来自高密郑氏,还有三国隐士管宁也是出自北海,想来此番到访的人也是一些士族名流,能结交也是有些好处的。 雨轻跟随覃思走入这座宅子里,却见栽种着一大片竹林,风吹叶动,尽显婆娑疏落的画意。 还未走至前厅,就听到一阵阵爽朗的笑声,雨轻放慢脚下的步子,笑容自然,走入厅中。 只见厅内三位少年将目光齐齐投向她,其中一人起身,笑问:“你可是道儒兄所说的那个断案神手了?” 雨轻略施了一礼,面颊微红,开口道:“只是粗略懂一些,衙门里官差众多,侦查破案岂是我一介闲人可以插手的?” 崔意这时向她介绍在座的人,高瘦白皙的少年叫郑廉,是来自高密郑氏,旁边的月白长袍少年叫管裕,是管宁之后,最左边的少年来自孔家,叫孔晟。 方才起身发问的正是管裕,他仍旧注视着雨轻,笑道:“人称左大人才华出众,想必左兄也是见识不凡,在下有一疑问,不知左兄可否赐教一二?” “承蒙管兄如此抬爱,但问无妨。”雨轻侧身看了一眼崔意,笑容复杂。 管裕淡淡说道:“《论语·里仁》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何解?” 雨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孟子曾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君子喻于义就好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管兄可听说过‘盗亦有道’?”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管裕笑嗔道。 雨轻摇头,说道:“不盗弱小,不盗正直之人,才叫盗亦有道,不过盗了终究是盗了,再有原则,也不能改变已经是个贼的事实。我还是喜欢‘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无拘无束的做个逍遥散仙岂不美哉?” 管裕怔住,哑口无言。 “这番新解,确实有趣。”孔晟不禁发笑,投来赞许的目光,笑道:“左兄才思敏捷,难怪能得到道儒兄的青睐。” 雨轻哂笑道:“不敢,崔兄胸有大才,能与之交谈已是荣幸之至。” 崔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过几日的登高雅集,他们也会同去,不知你想找寻的人可会出现?” “你要找何人?”郑廉问道。 雨轻笑而不答,只是望向窗外,说道:“那一片竹林甚是清幽,想必这宅子的主人很是文雅。” “这宅子真正的主人就在此处。”管裕将视线落在孔晟身上,笑道:“孔兄最是爱竹,更爱咏竹。” “不如左兄赋诗一首,也可请孔兄他们品评一下。”崔意饶有兴致的说道,一抹戏谑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 雨轻踱步来至窗前,开口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这诗很有风采,也很新颖。”管裕走至雨轻身边,完全没有因为方才的辩论而坏了心情,笑问:“不知左兄可有定品?” 雨轻愕然,摇了摇头。 崔意却笑了起来,“管兄,她年纪尚小,还定不了品。” 管裕这才反应过来,哈哈一笑,拂了拂衣袖,雨轻在旁闻到淡淡的檀香,便笑问:“管兄喜欢檀香?” “嗯,檀香能使人宁神静气,管兄还有焚檀默坐的习惯。”孔晟放下茶杯,浅笑道:“不过我比较喜欢龙涎香。” 崔意起身,笑道:“孔家祠堂内常熏此香,祭祀所用。” 雨轻微微一笑,问道:“管兄,你可认识喜欢熏苏合香的人?” “苏合香,这倒很是少见。”管裕思索片刻,又望向郑廉和孔晟,他们亦是摇头不知。 “他们可不会认识什么杀人犯,与其问他们,还不如你自己去大街上挨个排查来的容易。”崔意淡淡的笑容里充满了嘲讽,眸底更带着冷意。 “多谢崔兄提醒,我先行告辞了。”雨轻因心里记挂着澈哥哥,便转身匆匆离开。 管裕顿觉奇怪,转身问崔意,“他好像还没有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呢?” 崔意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开口道:“左雨。” 其实在王祷离开临淄之前,确实找过崔意,谈及了一些有关雨轻的事,左太妃身亡,裴姑被黑衣人追杀丧命,可以说从洛阳到临淄这一路上都是危险重重。 雨轻在此孤身一人,在左思或者裴家的人没有抵达之前,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崔意已经观察了她许多天,确实聪颖过人,但是她的身世成谜,暗处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崔意也不敢断定,虽然他不想被无端卷进去,但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却让他一步步开始靠近她。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八十五章 云间龙重返洛阳 寻孤雁道路茫茫(上) 城外淄水岸边,有位少年正遥望着远处,似乎看不到边际,他剑眉微蹙,刚转过身来,就看到雨轻正朝这里跑过来。 她满脸喜色,口中不迭喊道:“澈哥哥,澈哥哥,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没有。”文澈含笑迎上去,说道:“这里风很大,不如我们去那边亭子处坐坐。” “好。”雨轻与他并肩走着,不时扭头看他一眼,笑吟吟道:“澈哥哥好像清瘦许多,这些年你一直都在临淄吗?” “前几年待在琅琊,近两年才来的临淄。”文澈淡淡答道。 雨轻很快走到他身前,双臂伸展开来,拦住他,噘嘴问道:“澈哥哥,你变了,有心事也不愿告诉我了,以前你对我都是无话不谈的。” “雨轻,人都是会变的。” 文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伤感,低语道:“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一时间也无法给你讲明白,不过,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好多次我都想给你写信,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可以写信告诉我,你如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有没有烦心事......” 雨轻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声颤,“我的母亲不在了,裴姑也不在了,父亲可能也不在了,我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可我还是在努力的活着,因为我还有好多事要去做,我要查出杀害我母亲和裴姑的真正凶手,还要夺回父亲的遗物,我连感到颓丧的时间都没有,更不敢有丝毫怯懦.......” “雨轻,你——”他的话语如鲠在喉。 “如果不能与时间赛跑,那么只能被时间所抛弃。”雨轻一脸肃然,抓住文澈的手臂,挤出一丝笑容,“可是我又再次看到了你,知道你好好的,我还是觉得很高兴。” “我知道。” 文澈咬唇,眸间掠过一抹温柔,“雨轻,我说过会保护你的,现在的我不再害怕鬼神,甚至可以说在这世上的一切都不足为惧。” “嗯,我相信你已经成为了最强的勇士。”雨轻的眼角噙着喜悦的泪花,说道:“我只希望你不会再消失了。” 文澈目光笃定,点点头,眼前的少女开始讲起这些年在洛阳发生的事情,结识各家士族子弟,拜陆机为师,以及收留那个叫甜甜的女孩........ 洛阳这些天显得很安静,赵王司马伦从杨骏旧宅撤了兵,那条街道才算恢复如常。 一辆牛车从这里驶过,车帘被风吹动,露出霜色长袍,那人示意随车而行的小厮去买些冬桃来,话语间尽显喜悦,“士瑶喜欢吃冬桃,我倒是有半年未见到他了。” 过了一会,牛车已经驶入东街,迎面而来的牛车却先停了下来,有人挑帘笑道:“真是巧啊,又遇到士龙(陆云字)兄了。” 说话的人正是荀隐,他此时正要去往乐令府上,却是为荀邃的议亲之事。 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说荀邃钟意乐令之女,听到此事后荀邃的脸色甚是不悦,他作为堂叔自是有些担忧的,况且此时荀藩(荀邃之父)已回颍川料理家族事务,无暇顾及洛阳之事。 “原来是鸣鹤(荀隐)兄,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对面车内之人掀起帘子,脸上绽出了云破日出的笑容,“莫不是去找乐令理论?” “士龙兄也知道此事了,”荀隐微微垂目,喟叹道:“这些风言风语真是恼人,听闻阿虎(卫玠小字)闭门养病,已经数日未曾见客,幸而道玄(荀邃字)跟着他的父亲回颍川祖宅了,不然定是要去卫府探望的。” “我看不然。”陆云摇头笑道:“阿虎装病不出,只为避祸——” “因何避祸?”荀隐惊问。 陆云笑而不答,若戳破了一些事,倒是让卫家和荀家彼此难堪。 这时他望见小厮正提着一篮子冬桃朝这里跑过来,不禁笑道:“鸣鹤兄,我离开洛阳也有半年之久了,不如改日你来我府上,我们手谈一局,何如?” “你辞去浚仪县令一职,回京任太子中舍人,令兄前日还在金谷园中与人谈及你呢。” 荀隐含笑道:“浚仪县居于都会要冲,实在难以治理,不过士龙兄到任后,明察秋毫,断案无数,该县的百姓可是称颂你为神明,你却视若无睹,直接弃他们而去——” “太守大人与我不睦,不如及早返京。”陆云淡然回道:“我比不得鸣鹤兄一身清闲,只能为朝廷多劳心劳力了。” 荀隐呵呵笑道:“改日我们在棋局上一较高下吧。”说完放下车帘,牛车徐徐驶过去。 陆云也随之放下帘子,微微阖目,思绪万千。 在陈留浚仪县担任县令期间,他常与谢氏子弟来往,谢鲲长住在陈留的别院中,而谢裒身为琅琊王府的掾吏,常常与他的兄长谢鲲通信往来。 但在官道上有一家客栈倒是很奇怪,客商在途中经常在那里落脚歇息,南来北往,生意不错,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这家客栈内的伙计竟然全是身怀武艺之人,若不是陆云的贴身护卫南烟亲自试探过他们,陆云还真不敢相信。 牛车驶到陆府门前,停了下来,陆云快步走入府内,提着篮子的小厮紧跟其后。 管事的人见到他们,忙迎上来,躬身禀道:“回二爷,大爷去赵王府赴宴去了,士瑶小郎君则去了顾府。” “他们一个个倒还真是忙呢。”陆云微微一笑,“你差人去把车里的东西搬进来,去了一趟外地,特意给兄长和士瑶带了些过年礼物。” 管事的点头,领命疾步走开。 陆云随意的沿着回廊漫步,无趣的望了望那边的一池碧水,冬日很是萧索,花木全都凋零。 他摇了摇头,径自走向后院,却撞见了南絮,不禁笑问:“你这厮怎么没和士瑶一起去顾府?” “是士瑶小郎君特意命我待在府里的。”南絮一脸委屈,这样闷在府里确实很无趣。 “这是为何?”陆云不解。 南絮苦笑道:“守在府里等书信。” 陆云顿觉有趣,指了指他,笑道:“让我猜一猜,大概是飞鸽传书吧,士光(陆晔字,乃陆玩兄长)如今身在琅琊,即便他们兄弟俩通信,也用不着你这般费心守在这里,多半是南云那小子被派到外地去了,是吗?” “嗯,二爷果然厉害。”南絮一脸惊讶,点头道。 陆云一边朝陆玩的书房走去,一边侧脸问道:“听兄长说他收了个女学生,叫雨轻,今日来了吗?” 南絮摇摇头,神色略显失落。 陆云也不再问下去,只是迈步走进书房,向四周瞧了瞧,皱眉道:“还是这样的清冷,上回我明明送来一些碧色帘幔,古玩摆设,他竟全都收了起来,我真是白费心思了。” 然后他又走至案前,发现一本极为精致的书册,拿起翻了几页,不由的笑道:“这定是雨轻送与他的了,娟秀的小楷,别致的封面,做得还真是用心。” “每日士瑶小郎君都会翻开的,还会亲自做批注。” 南絮来了兴致,在旁说道:“雨轻小娘子经常在这里练字作画,哦,对了,她已经开始练习行书了,不过大爷觉得她笔力不够,当时周家小郎君也在场,开玩笑说她作的诗比写的字还要好,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她跟着大爷学作诗呢?” 陆云哈哈大笑,放下那本书册,又展开那卷画作,原来仍是那幅雨天画的晴竹,他仔细端详一会,便将画卷起来。 “其实......其实雨轻小娘子早几个月便离开洛阳了。” 南絮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听说左太妃已经亡故了,雨轻小娘子作为她的养女,只身去了临淄左家祖宅........士瑶小郎君不放心,便派南云跟去了........” “原来如此。”陆云点点头,笑道:“看来士瑶长大了,懂得关心别人了。” 他们正说着,有人来禀,阎缵过来拜访。 陆云心生疑窦,阎缵乃东汉军阀张鲁的部下阎圃之孙,早年为太傅杨骏舍人,自杨骏被诛后,他便再也未曾出现在洛阳城,如今却登门拜访,倒是令人诧异。 “士瑶小郎君与阎家小郎君一向交好,前几日士瑶小郎君不小心把墨汁溅到了他的一卷竹简上,便说改日会把自己珍藏的一卷《太史记》送与他权当赔礼,今日阎家小郎君怕是来讨要的。”南絮玩笑道。 陆云微微一笑,示意仆婢先去前厅奉茶,然后转身说道:“士瑶不擅交际,阎家那位更是孤傲的很,他们俩凑到一处,交谈时岂不是更加枯燥乏味?”说完径自去往前厅。 南絮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当时分明就是士瑶小郎君想事情走神才将墨汁洒到竹简上的,回来后反而忘了这件事,倒是和大爷在书房里密谈好一阵子,真不知道士瑶小郎君最近在想些什么? 应酬也变得多了起来,连郗家小郎君的生辰宴也去了,若说不好交际,如今这般行事又是为何?” 他是弄不太明白的,只是站在廊檐底下,眼巴巴的望着远处,也不知今日是否会收到南云的信。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八十六章 云间龙重返洛阳 寻孤雁道路茫茫(中) 厅上,有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跪坐一边,天青色长袍随风拂动,他细细品着杯中茶,似乎很是惬意。 而身后站着一名少年,他有些拘谨的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不想是阎兄到访,有失远迎啊。”陆云快步走进来,施礼道:“家兄去赴宴了,若阎兄有急事,我可立即派人去赵王府禀报家兄。” “那倒不必。” 阎缵摆摆手,脸上挂着笑容,注视他一会,试探着问道:“陆兄应该是刚从浚仪县回来吧,不知可有见到阮仲容(阮咸字)?” 陆云含笑回道:“未曾见到,阮兄不是早些年被调往始平郡任太守,他的次子遥集(阮孚字)倒是碰到过,还是那般沉迷饮酒,整日里东游西荡,无人管束。” “千里(阮瞻字,乃阮孚长兄)行事稳重,上回他来洛阳,与我秉烛夜谈,提到东海王想要征辟他为幕僚,他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决定去东海郡,我倒很是欣赏他的才华,与他的父亲不同,懂得隐忍........” “当年阮仲容离开洛阳之时,与我约定,待作出新曲之时,便会重返洛阳,如今想来,倒成了玩笑话。” “这是令郎吧,可惜今日士瑶去顾府了。”陆云笑了笑,打量着阎维,说道:“士瑶太过严肃,说话一本正经的,跟家兄一样,在洛阳交到的朋友并不多,能与你谈得来,自然是幸事。” 阎维听后,双眸清亮,摇头说道:“世礼(阎维字)认为,士瑶兄学识渊博,吾所不能及也,能与他相交,倍感荣幸。” 陆云不由得笑了出来,眼角的余光却扫向阎缵,揣摩他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方才他试探着问一些有关阮家的事情,不过是客套的闲话而已,想来眼下该转入正题了。 阎缵轻咳一声,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听说赵王从杨家旧宅撤兵了,虽然我并不知晓其中的缘故,但杨太傅已逝,亡者为大,何必再借此兴风作浪,让杨氏亡魂得不到安息?” “洛阳城内自夜袭之事以来,就是人心惶惶,新上任的洛阳令叶大人是张司空的门生故吏,不知可有查到夜袭事件的幕后真凶,又或许这一连串所发生的事情都绕不开杨家?” “陆兄此言何意?”阎缵皱眉嗔问。 陆云摇摇头,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心难测,世事难料。” “为了些莫须有的东西,就要再次掀起风浪,当真让人寒心哪!”阎缵沉重的叹了口气:“陆兄,我早就不再涉入庙堂之事,此番前来无非就是为了提醒令兄,若执意卷入杨家旧案当中,恐怕再难抽身了。” 陆云沉默,从阎缵的话语中能够感觉出此事的凶险,不过兄长会作何打算,他尚未可知。 “我再多说一句,赵王常怀野心,实非明主。” 阎缵冷冷说道:“有人纵火烧了他的王府,可见赵王平日与人积怨颇多,又纵容心腹孙俊忠胡作非为,多行不义必自毙。”说完起身,施礼告辞。 阎维知道陆玩不在府中,只得跟着父亲一起怏怏离开。 陆云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绪复杂,兄长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吴郡陆氏一门在洛阳根基尚浅,与北方豪族相争,未必能赢得好结果。 江东士族这些年从未受过朝廷的重用,兄长想要搏上一搏,可是在权衡利弊下做出的选择—— 另一边的顾府,却是热闹非凡,原来几家小郎君正聚在一起比赛投壶,顾毗赢了好几局,周彝不服,正和纪友商议着怎么取胜,而张珲却在梅林里作画,陆玩站在一旁,注视着那幅画了一半的白梅图。 “张兄这幅图,枝干用淡墨,不疏不繁,着花亦不多,但一种绝然而上的生趣却盎然纸墨,看来并非一定要用粗笔浓墨才能画出铁干铜皮的气势来,仅用一枝柔毫便能表现出孤高冷隽的梅花风骨,真是好笔法。”说话的人正是贺昙。 陆玩淡笑道:“弘之兄怎么不去投壶,你不是一向最爱投壶吗?” 贺昙苦笑着摆摆手,踱着步子,说道:“子治(顾毗字)兄今日手感极好,我是比不过了,也就是彦哲(周彝字)不甘心,非要拉着纪兄一起比试。” “士瑶兄,今日南絮怎么没跟着你过来?” 张珲拿着狼毫笔画出斜斜的一条枝干,略停下来,扭头笑道:“本来还想让他品评一番我的画作,偏巧他又没来。” “府里有些事,我便留他待在府里了。”陆玩随口解释道,眉头微皱。 走至白梅树下,风起,几片梅花瓣飘落在他手心,他轻轻一吹,全都散落在地。 贺昙与张珲相视一笑,大概明白陆玩的心事,但都不说破。 贺昙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笑问:“士瑶兄,前几日在郗遐的生辰宴上,你说的那句话是何意啊?” 陆玩微眯双眸,笑而不答。 那日正是郗遐十六岁的生辰,他的一众好友大都到场了,当然最让郗遐在意的还是雨轻的贴身丫鬟惜书的突然出现。 惜书当时穿着桃红色的棉衣,并未带任何礼物,姗姗赶来,身子福了福,堆笑道:“祝季钰小郎君生辰吉乐。” “两手空空而来,你家主子真是小气。”温峤调侃道。 胡元度托着下巴,笑嗔道:“你是谁家的小婢,这般不知礼数的闯进前厅来,真该罚你。” “她是左府的丫鬟。”其中有人认出她来,却是江惇。 温峤上下打量着她,嗤笑道:“左家小郎君未到,反而派个丫鬟过来,当真有趣。” 惜书面颊微红,想了一下之前雨轻交代过的话,便柔声说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郗遐唇畔漾起一丝笑意,摇晃着手中酒杯,沉吟道:“雪已经下了好几场,她竟还是未归,如何共饮?” “这诗很是新颖,朴素亲切却暗含深意。”温峤眼眸闪亮,笑问道:“这首诗是你家小郎君作的?” 惜书点头,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张花笺纸,双手递给郗遐,含笑道:“季钰小郎君,这是生辰许愿帖,若你有什么心愿,写上即可,来日定会帮你实现。” 郗遐微怔,展开那张花笺纸,上面除了‘遥叩芳辰’四个字,其余全是空白,他喃喃道:“一张许愿帖,就想把我打发了,当真是如意算盘打得精。” “那不如转送给我好了。”一袭蔚蓝衣袍的少年抢了过去,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 郗遐回眸一望,却是祖涣。 他脸色略沉,开口问道:“祖兄,你倒是古道热肠,什么事都爱帮忙,特别会煽风点火,阿虎就是听了你的主意——” “郗兄,此言差矣。” 祖涣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那张花笺纸正反面都瞅了瞅,确实空白,顿觉无趣,便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话说回来,我也是真心帮阿虎解围,若换做是郗兄,我想定会使出更高明的手段来,对吗?” 郗遐疾步上前,夺回那张花笺纸,冷笑道:“祖兄,张公安(张舆字)正到处寻你呢,你躲到这里也是无用的。” “为何要躲?他自恃有名剑傍身,孰不知周将军也有湛卢剑,他大可以去寻周彝比试,何苦纠缠我?”祖涣埋怨道。 当他看到陆玩与顾毗正缓步走来,便问道:“周彝没同你们一起来吗?” 顾毗摇头笑道:“他的父亲最近在考查他的课业,自是不会来了。” “祖兄可是得罪了公安兄,我见他神色阴郁的离开了。”陆玩负手走了过来,笑问。 郗遐呵呵一笑,饶有兴致的说道:“公安兄不屑与我比试剑法,我也不恼,但祖兄沉不住气,非要去张司空府上,挑衅公安兄,争执中还弄坏了公安兄的字画,人家自然不依。” 祖涣“哼”了一声,不作任何解释,拂袖而去。 “这倒有些不像祖兄的处事风格。”顾毗对陆玩低语道。 陆玩淡淡一笑,心道:他也有自己的心思,不会无缘无故的找是非,毕竟张司空和杨骏同朝为官多年,来往甚多,想要查找些什么也未可知。 不过祖涣的堂叔当年就是杨太傅的掾吏,受牵连身亡,祖家实难脱开干系,他们自然会早做打算。 “士瑶兄,听说你最近很忙,我还以为今日你不会过来了。”郗遐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陆玩看了一眼他手中拈着的花笺纸,唇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赵王甚是器重郗兄,纵火案已经了结,郗兄劳苦功高,我自然是比不了的,可惜新任洛阳令叶大人就没有郗兄的断案能力,调查夜袭事件迟迟没有结果。” “士瑶兄多虑了,这不是我等该插手的事情。”一直保持安静的傅畅突然开口,令在场的人有些惊诧。 陆玩瞥了他一眼,笑问道:“不知傅兄家里可还有小银鱼吗,我倒是有些怀念家乡的莼菜银鱼羹了。”说着转身走开。 顾毗愣住,这是何意?突然冒出来什么小银鱼,真是奇怪。 郗遐哈哈笑起来,看了看满脸不悦的傅畅,附耳说道:“小银鱼,我想都快要被雨轻吃光了吧。” ........... “原来你们在这里,害我好找。”顾毗快步走进梅林,周彝和纪友跟在他身后。 陆玩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轻轻嗅着淡淡梅花香气,全然不理会他们。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八十七章 云间龙重返洛阳 寻孤雁道路茫茫(下) 顾家的盐业生意得到了解决,想必是石崇在中间周旋调和,顾荣最终选择了折中的办法,分了一些好处与东海王司马越,毕竟在人家的地面上,要懂得忍耐。 顾毗看到这事能够顺利解决,心里松快许多,便邀来好友比赛投壶。 在年底,这些江东士族子弟总是会聚到一块,因为他们很难回家乡过年,只能彼此依靠,相互扶持,这也就是所谓的抱团取暖了,北方士族子弟自然不会了解。 在顾府用过午饭后,陆玩便早早的回去了,不想陆云早就坐在他的书房里,捧着那本书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陆玩看到小婢端着一盘冬桃走来,便伸手拿起一个冬桃,吃了一口,很是脆甜,他笑问:“二堂兄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派人提前通知一声?” “你们不在,我还能图个清静。” 陆云淡笑说道,又翻了一页,问道:“士瑶,方才阎缵来过了,我竟不知你还结识了阎世礼,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陆玩皱眉,将冬桃放在桌边,走了几步,理了一下头绪,开口道:“前几日我在世礼兄那里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杨骏有一个远房的堂侄,叫杨霄,念他双亲早亡,孤苦无依,杨骏便将他寄养在自己府中,但就在杨骏被诛杀的前一年,杨逍便离开了洛阳,再未出现过,二堂兄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 “杨骏被夷三族,他的堂侄不愿再回洛阳,也许只是心有余悸。”陆云不以为然,说道:“士瑶,杨霄此人存在与否,意义不大。” “虽然世礼兄知道的不多,但是他曾听他的父亲提及过杨霄是被杨骏派出去办事,定期会互通书信,因此可以证明,杨霄的存在还是有些用处的。” 陆玩正色道:“杨家是被夷了三族,但是杨太傅府上的仆婢可是全部被发卖,若当年杨骏真的与杨霄有书信往来,那么想要查找杨霄身处何地也非难事——” “士瑶,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陆云面色一冷,沉声道。 陆玩踱着步子,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二堂兄,杨家的事情既然已经被掀了出来,我想没人能够置身事外吧?” “原来我去浚仪县待了大半年,洛阳城中所发生的事情,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陆云把书册放在桌上,喟叹道。 “傅大人(傅祗)去征西了,张司空是不关己事不开口,乐令有成都王司马颖那么个好女婿,不想插手也是不行的。” 陆玩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至于琅琊王氏,我想他们的心思应该更多吧,我可听闻王祷在回琅琊途中遇袭,幸而有惊无险,不过王衍和王敦不会坐视不理,他们想必已经开始着手调查那件事了。” “这就是你把南云派出去的目的?”陆云注视着他,又摇摇头,手指在书册上点了点,哂笑道:“还是为了这赠书之人?” 陆玩不自在地咳了咳,转过脸去,清澈的双眸在不经意间掠过一丝柔和的光芒,低语道:“才不是呢。” 这时,南絮满脸喜悦的跑了进来,回禀道:“士瑶小郎君,南云来信了。” 陆玩抬首,依旧高傲且清冷,心绪却有些起伏。 陆云起身走至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语道:“我有些乏了,先去歇息了。”说着径自走开。 南絮走近几步,将纸条递给陆玩,陆玩展开一看,剑眉紧蹙,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把纸条攥在手里,在房内来回走动,清秀的面容上划过一丝阴霾。 另一边也有人接到了书信,却是来自东郡,郗鉴看过书信后,无奈笑道:“没想到临淄比洛阳还要热闹,这个年底还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明日我就要去东郡了,不知叔父可还有什么需要交待侄儿的吗?”郗遐躬身说道。 郗鉴现在还不能确定崔宇(崔意之父)是否知晓那份遗诏的下落,但是赵王司马伦从狱中设法救出崔宇不会没有理由,仅凭挟制住崔意一人,还不足以威胁到整个清河崔氏,更不能妄想他们尽力辅佐与他。 定然还有别的意图,或许崔宇知道有关遗诏之事,但是这等机密崔宇不会轻易说出的,崔意纵火救出自己的父亲,又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赵王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季钰,王府的老管事已自缢,赵王也没有继续要查下去的想法,大概他已经猜到那个人了,只是那人逃之夭夭,他也不愿再耗费精力了,毕竟那人背后的家族势力不容小觑。” 郗鉴双手放在暖炉之上,微阖双目,缓缓说道:“信上说临淄和北海最近接连发生命案,你觉得这些案件之间可有关联?” “也许有,也许没有。”郗遐走上前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笑道:“叔父,那就要看临淄郡守的能力了,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郗鉴睁开双眸,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慢慢放下,“你嘴上说着隔岸观火,实际上心里想的却是如何趁火打劫,只是那里盘踞着多家势力,只怕案件一时间很难有什么进展。” “无妨,自会有人出面料理。” 郗遐唇畔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我想崔意未必会带着他的父亲回到清河,为了掩人耳目,说不定找了个地方暂时落脚,而齐王就是他目前最好的保护伞,或许崔意就待在临淄,眼下那里如此热闹,他岂会轻易离开?” “若崔意当真在临淄,那么想要在背后大做文章之人可就要麻烦了。”郗鉴沉吟道:“今日我碰到左泰冲(左思字)了,他说过几日便要告假回临淄祖宅,为左太妃立衣冠冢,看他满面愁容,我也不好多问,只不过左太妃无端丧命,确实让人生疑。” 郗遐脸色略沉,默然立于窗前。 “左太妃乃当世才女,被贾后驱赶出宫,如今又死因不明,无不让人扼腕痛惜。”郗鉴轻叹一声,道:“临近年关,城内局面越发混乱,人心难安哪。” “叔父,莫要伤感。” 郗遐宽慰道:“曾有人说,‘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琴声并不单纯是因为琴发出来的,还需要弹奏它的人,世间的事情,不是孤立存在的,一个事物的出现,必然有它产生的道理,就好像围绕着杨家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陷入局内不自知?” 郗鉴怔住,这几句话听起来陌生,但细细品起来,又觉意味深长,不禁问道:“难道你也学着崔意去寻仙问道了?” “高人就在身边,何须去寻?”郗遐淡笑道:“叔父,此行我也不必带太多随从,挑几个得力的护卫便好。” “好吧,”郗鉴点头,又不忘嘱咐道:“季钰,在外行事须谨慎,不可锋芒必露,若你真要去临淄,拜访一下齐王也未尝不可,但是——” “叔父,装糊涂我还是会的。”郗遐直接说出口,撇嘴道:“即便到时遇到崔意,我也不会理睬他的,他太过精明也未必是好事。”说着躬身告退。 郗鉴摇头,无奈说道:“你和崔意,还真是棋逢对手,互不相让,只盼你能早日归来。” 夜深,南絮举着一盏雁鱼灯,安静的站在书房门口,隐约能听到里面的交谈。 “士瑶,你先回去歇息吧。”陆机一手拈着黑子,望向稍显落寞的陆玩,笑道:“这般没精打采,许是困倦了。” 陆云已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笑了笑,“他有心事,只是兄长不知罢了。” 陆玩施了一礼,转身出去,掩门之时却听到两句话,“应该给士瑶安排几个侍妾了,他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 他轻咬薄唇,独自在游廊上站了一会,冬夜甚是冷寒,可他却感觉不到,任夜风吹过他的脸颊,他只想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 他在心里问自己:“陆士瑶,你为何要嫉妒郗遐,他收到的不过是一张白纸而已。” 昂首望着静谧的夜空,云层已经散去,有寒星闪闪烁烁。他自语道:“我竟然也会为了这种小事而分心,连日来真是可笑,不如把心思全都用在找寻杨霄的下落上,让自己忙碌起来,堂兄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士瑶小郎君,廊上有风,我们赶紧回去吧。”南絮在旁劝道,想起白日里的一件事,便笑道:“还给琅琊那边写信吗?” 陆玩险些忘记了,回头看了他一眼,“自然要写的,家兄现为琅琊王的幕宾,有关那边的情况比我知晓的多。” “我看是离临淄更近些,能关照到雨轻小娘子——”南絮嘴快,总是说些不知礼数的话,说后又顿觉后悔,他赶紧识趣的闭紧嘴巴。 陆玩却并没有瞪视他,只是加快了脚步,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隐入后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八十八章 登高雅集两重天 寒门郎命途逆转(上) 临淄城南牛山,山体植被葱郁,山顶林木峻秀,日间云气蒸腾,夜时水气凝聚,云烟氤氲,恍若蓬莱仙境。 自春秋战国以来即负盛名,《孟子·告子上》中牛山就所指此山,是以许多士族学子都愿登高眺望,一览其中风景。 每年牛山十二月初八的登高雅集就是临淄郡最为热闹的一天,参加的年轻士子很多,也有来自附近郡县的才俊,除了高门大族,还有一些零星的寒门庶族,也会前来参加。 天刚放亮,一辆牛车便徐徐朝牛山驶来,天空高远而明净,山林木叶垂落,北风送来,牛山显得更加爽朗峻肃。 阳光透过车帘照射过来,将影子铺的很长,一名穿着象牙白色葛袍的少年正盘腿坐在牛车上,听着车轮辘辘滚动,这一刻他的心还算平静。 车夫旁边坐着的小厮偏头望着两辆牛车飞驰着从他身畔掠过,不禁哂笑道:“颂之小郎君,他们也来了。” 车内的少年名叫楚颂之,来自沂源县楚氏,实为寒门,他的兄长楚庆之才华不凡,几年前曾在此登高雅集之上被中正官评为第七品,当时的中正官是田学初,也就是如今的临淄郡守。 楚庆之得到田学初的赏识,任职高青县令,不想上任不足两年,便得了重疾撒手人寰了,年仅二十四岁,无不令人痛惜。 楚颂之不过十七岁的年纪,有些事情看透却不说透,就像来之前母亲所说的话,若能再次遇到田大人,凭借颂之的人品和才学,想来定品之事也不难。 可惜田大人正为眼前的案子烦忧,大概是不会过来了。其实楚颂之本来就没有想过太多,来参加雅集,见些世面,能够结识到志同道合的学子,也就不枉此行了。 他看到后面那辆牛车有人从车帘探出头来,正朝他这车上看了看,这是沂源县的姜氏,姜建,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望的士族,想必也是去参加牛山雅集的。 姜建比楚颂之年长两岁,自恃出身士族,与楚颂之碰面皆会故意寻些麻烦,奚落更是常有的事。 楚颂之心宽,从未与他计较,心里觉得讨厌和诋毁自己的人,根本不需去理会,自寻烦恼的事他才不会去做。 大约辰时二刻,楚颂之主仆三人来到牛山麓,但见牛车遍地,仆僮随行,很是热闹。 中正官在登高雅集上品评人物主要是看其在登山游览时表现出的闲雅情趣以及天然韵致、感悟于心的妙赏—— 楚颂之命车夫守着牛车,他只带着小厮阿福登山,阿福曾经陪同兄长来参加过登高雅集,倒是很熟悉牛山的路径。 阿福提着食盒,跟在楚颂之身后拾级登山,山道上建了两处亭子,名叫‘倚翠亭’、‘归云亭’,亭子应景,有些士子就在这里谈玄论道。 过了竹林小径,前面便是“流芳亭”,亭下有人拦路。 这时姜建从楚颂之身旁大步走过去,身后还跟着几名小厮,其中一个人扭头坏笑道:“如果答不出来,就只能沿原路返回了,到时候连中正官的影子都瞧不到呢?” “走了。”姜建摆摆手,口中笑道:“来了也是颜面扫地,还不如不来。” 阿福“哼”道:“别看不起人,到时候指不定谁当众出丑呢?” “阿福。”楚颂之示意他莫要多言,然后迈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在下楚颂之,请出题。” 一小吏开口问道:“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何解?必须要以《论语》中夫子的原句作答。” 此句出于《论语雍也篇》,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意思是说能力不够是到半路才停下来,现在你是自己给自己划了界限不想前进。 楚颂之略微思索一下,笑说:“我欲仁,斯仁至矣。” ‘我欲仁,斯仁至矣’出于《论语述而篇》,这句是说仁并不是高不可攀的东西,只要我们自觉地、真心诚意地去追求,任何人都能得到仁。 其中含义与‘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异曲同工,用来作答,正合时宜。 这小吏诧然,说道:“正解,请上行。” 不远处的姜建见他如此轻易就过关,冷笑一声,袍袖一甩,香风扑鼻,带着小厮们先上山了。 “我就知道他们难不倒我家小郎君的。”阿福望见姜建一行人匆匆走远,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阿福。”这次明显加重了语气,楚颂之面露不悦,继续上山。 半山腰上,有一片松林,寒冬之时,百花凋零,草木枯萎,惟有松树还生机勃勃,苍翠挺拔。 几名华服少年正漫步在松林间,侃侃而谈,其中一名少年嗤笑道:“当时崔兄没有看见,那名寒门学子回答不出,羞得面红耳赤,转身之时险些踉跄跌倒,真真好笑。” 崔意淡淡一笑,并未说话,只是注视着前面身披白狐氅的少年,他正拿着望远镜朝山下望去。 “雨弟,你在看什么?”管裕含笑问道。 雨轻又听到这个熟悉而好笑的称谓了,当即把望远镜丢给管裕,笑嗔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田仲孜嘻嘻笑道:“方才你说的那个字谜,谜底到底是什么?” “干之一九,只立无偶。坤之二六,宛然双宿。”孔晟重复一遍,忽然眸子闪亮,笑道:“我知道了。” 郑廉也点点头,与孔晟相视一笑。 “你刚在看猴子,对吧?”管裕把望远镜拿下来,看向雨轻。 其他人却哈哈大笑,田伯仪拍了一下自己弟弟的肩膀,哂笑道:“连猴子都出来了。” 雨轻盈盈笑道:“准确来说,应该是猕猴,冬天也会出来觅食的。”说着转身看向崔意,问道:“世上可有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崔意摇头,笑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一本书里说六耳猕猴是灵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雨轻停下步子,微微侧了侧身子,歪头笑道:“你是不是在偷听?” 原来崔意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却是楚颂之和阿福。 只见他赧然,想要解释,话语却变得吞吞吐吐,“没.......没有......我也是无意中听到.......” “谜语你可也听到了?”田仲孜故意刁难道:“如果你答得出,那么我们就不再追究,若答不出,就立即下山去。” 其实楚颂之早已看出他们出身不一般,从服饰到言谈举止,无不散发着贵气,估计就连姜建见到他们都不敢与之对视的,看来自己真不该为了赏风景而误闯入他们的领地。 “可是‘土’字?”楚颂之低首答道。 雨轻莞尔一笑,拊掌称赞道:“回答正确,你也是来参加雅集的士子吧?” “在下楚颂之。”他再次施礼道。 孔晟和郑廉二人不再理会他,只是继续往前走。 田伯仪也递了个眼色给田仲孜,示意他莫要去理睬,紧跟孔晟他们的脚步,渐渐走远。 这时管裕把望远镜还给雨轻,低语道:“一介寒门学子,让他速速离开便是。” 雨轻又望了一眼崔意,他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还不忘挥手提醒她道:“自己的事都没个头绪,还有心情管闲事!” 文澈这次充当她的贴身护卫,也跟着她一起来了,附耳说道:“方才我已经察看了一些士子,并未发现相似的绸缎,更没有苏合香的味道,其实大多士族子弟都会聚集到山顶的‘清风台’,而且中正官他们也快要到了,我们还是尽早上山去吧。” “嗯。”雨轻点点头,不过还是鼓励了楚颂之一番,希望他能入品,然后就和文澈径自离开了。 楚颂之望着身披白狐氅的少年远去的背影,轻轻叹息,寒门子弟被擢为上品是不可能的,能入品已然很好了,对于寒门而言,六品就是最高品了。 “小郎君,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姜建也不敢强制命令别人下山,他们简直就是目中无人!”阿福微怒道。 楚颂之苦笑道:“我与他们相比,不过驽马并麒麟,天壤之别,姜建只是末等士族而已,就那般跋扈无礼,他们对我选择漠视,我也无话可说。”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八十九章 登高雅集两重天 寒门郎命途逆转(中) 清风台上很是热闹,原来是临淄郡的中正访察官到了,这中正官不是别人,正是卞粹的族弟卞瑄,现任员外散骑常侍。 卞瑄身旁还有一位清贵人物,是琅琊内史李达,他头戴纶巾,身着深赭色长袍,满面悦色的与卞瑄交谈着。 当望见孔晟和郑廉他们走过来,卞瑄呵呵笑道:“没想到你们也来了,牛山的冬景还是很怡人的,若不是家兄在洛阳抽不开身,想必也会来登高眺望,一览这美景。” “见过卞世叔。”田伯仪躬身施礼道。 卞瑄笑问:“伯仪,你的父亲因为公事繁忙无暇来此,我是明白的,只是品评这些年轻士子,也是同等重要的大事。” 田伯仪含笑解释着,身后的田仲孜却暗暗埋怨道:还不是因为卞氏牵涉其中,恨不能每天过来询问,谁能不头大,卞氏不过就仗着与张司空联姻,近些年来越发自我膨胀,现在又扮成一副大善人的模样,真叫人生恼。 在几十名士人的包围圈外,崔意正负手立于大石边,并不想凑过去,冷眼望着李达,不禁笑道:“琅琊内史,倒是听阿龙兄提及过,李夫人来自范阳卢氏,这位李大人行事果敢,很受琅琊王的器重。” “他怎么还不出来呢?”雨轻踮起脚尖伸头朝那里望了望,沮丧说道:“这可是唯一的一点线索了。” “你不会觉得凶手愚蠢到还会再穿那件衣袍吧?”崔意嘲讽道:“苏合香的味道很淡,想要在这么多人里面查出来,可不容易。” “清河崔氏可是常年经营着布匹生意,那块布料产自哪里你不会不知吧?”雨轻没好气的问道。 崔意摇头,说道:“经商之事,我知之甚少。” “我就知道会这样,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雨轻白了他一眼,慢慢说道:“丝绸的产地大多是长江以南,有那样花纹的布料很明显就产自四川一带,也就是蜀锦,他自然不会穿同一件衣袍,但是制衣所用的布料未必不是同一类,凭借染色花纹的不同,还是可以辨别出来的。” “原来你还对布匹有研究,真是不简单。”崔意吹捧道,面上的笑容却是虚假的很。 在雨轻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山顶的风很大,她拢紧白狐氅,即便不愿理睬崔意,但眼下她却还是不自觉的挨近他,似乎这样会安全一些。 此时,士族、寒门子弟依次上前,对于之前卞瑄所提出的问题开始引经据典而谈,但大多数只是陈述马融、郑玄这些大儒的见解,毫无个人的领悟,不免有些枯燥乏味。 而站在卞瑄身旁的管裕和郑廉却是摇头涩笑,眼前的这些士子学识是有的,不过思维像是被禁锢一样,失了神气。 唯有楚颂之在一番论述之后,多加了两句着实有趣的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卞瑄微微一笑,点头道:“人生总有许多不同的际遇,就像飞鸟在雪地里留下的杂乱的脚印,在意太多,就会裹足不前,你能有所感悟,确实难得。” 其实方才的问题只是论述‘道不行,乘桴浮与海,’楚颂之简单陈述后,立马想起雨轻在林间安慰他所说的这两句诗,便脱口而出,不想因此得到卞瑄的赏识,这真的算是意外所获了。 姜建见到中正官对楚颂之赞赏有加,心生嫉妒,但是仍不屑的自语道:“即便如此,也只能定下品,跟他哥哥一样。” 穿梭在这些士子中间的文澈悄然走了出来,他已经发现了那人,快步走回到雨轻身边,低语几句。 雨轻有些惊诧,两手来回搓着,踱着步子,想了一会儿,然后趴在文澈的耳边,交待了一些事情,文澈似乎觉得不妥,忙说道:“我若提前离开,你又该如何?” 雨轻笑了笑,看向崔意,“有崔兄在,我怎么会有事呢。” 崔意完全没有要介入的意思,只是似笑非笑的走进那个圈子里去。 “去驿站找木盒才最为要紧,澈哥哥,你不用管我,趁着那人还未回去,你快下山吧。” 雨轻抓住他的双臂,淡然道:“我不会有事的,在所有的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也绝不允许自己有事。” 文澈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力。”然后转身急速下山而去。 雨轻双拳握紧,深吸了一口凉气,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那个人,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那人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但是她却一步步走向他,那个穿着深赭色长袍的男子。 李达是琅琊内史,年底来临淄自然是为了公事,来往的官员大都住在驿站,如果他当真是杀害裴德的凶手,那么木盒一定就在他手上,所以雨轻才让文澈抢先去驿站查找,希望能够顺利找回木盒。 在人群中,楚颂之远远的望见雨轻,便躬身施了一礼,表示不胜感激,雨轻淡然笑了笑,仍旧与田仲孜说着什么。 山顶清风台四周,怪石巉岏,冷风凛凛,枝叶晃动,忽然一箭矢迅如雷电般刺穿一名胥吏的胸膛,血腥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十几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男子纷纷从树洞里抽出兵器,为首的男子手持三尺七寸苗刀,直接杀向中正官方向。 崔意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安静的犹如画中之人,脸上无甚表情,管裕和孔晟他们都站于他的身后。 田仲孜刚要迈步上前,就被田伯仪拉了回来,嗔道:“还没看明白,就要去逞强,总是这般莽撞!” 田仲孜只能老实的待在他身边,这时有人递过来一张胡饼,笑道:“午时都过了,你不饿吗?” “你还有心情吃饼?”田仲孜实在无法理解她,不过摸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肚子,吞了一下口水,忍不住接过那张胡饼。 青奴很聪明,食盒从未离身,许多人的食盒已经在前面的厮杀中被踩得面目全非,或者踢飞掉落山下。 雨轻方才就把胡饼递到崔意手边,不想崔意根本没有理睬她,而是移动一下脚步,刻意离她远了一些。 雨轻撇嘴,摇了摇头,咬了一口胡饼,继续观察那边的打斗场面。 这些伺机混入的杀手目标很明显,就是中正官卞瑄,却见那人握紧了苗刀,脚下一踏,飞快地锁近了距离! 破风疾响,苗刀砍过之处,哀声不断,鲜血四溅,护卫们疾冲而来,苗刀与长枪相碰,碎屑飞舞,那长枪也被飞弹出去。 紧接着那人换了一只手持刀,依靠腰背整体力量,辗转连击,疾速凌厉,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如同车轮一般碾压数人,剩余护卫渐渐开始后退,目光惶恐。 这时,杀手中有人一声高喊:“不好,他逃走了!” 手持苗刀的男子定睛望去,果然那人不见了,又将试图来阻挡的家卫疯狂挥开,手臂摆动几下,示意其他人速速下山去追。 转眼间山顶乱作一团,人影腾挪,无辜的学子也有身负重伤的,混乱之中雨轻才发现自己一开始的猜想是错的,这些杀手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李达。 因为李达站在卞瑄身旁,所以杀手才冲往那个方向,而此时卞瑄仍在场,消失的人却是李达。 雨轻心下狐疑,把大半个胡饼塞到青奴手中,顺着一众士子下山逃亡的浪潮,她也急忙跟过去。 青奴提着食盒走几步便被人推来撞去,索性直接把食盒扔了,与他们争先恐后的下山去。 到了山下,也是一片乱糟糟的,两方拼杀间牛车被撞翻,一车夫更是被一刀砍断脖颈,身首异处,血流遍地。 从四周围上来数十名护卫,软鞭在空中甩动,相继击中他们的头颅,右臂,腿部,一人脑袋嗡嗡作响,却被一狰狞面孔的大汉推着做挡箭牌,反应过来时,已被人重重一刀砍在腹部。 手持苗刀的男子大喝道:“那人应该朝东边去了,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说着手起刀落,又刺死一个护卫。 杀手们点点头,手法干脆利落的解决掉这些个护卫后,便急匆匆朝东边奔去。 “东边正是去往驿站的方向。”雨轻情急之下找到一辆完好无损的牛车,刚跳上去,就发现一人已然坐在车里,却是楚颂之。 “可否借用一下你的牛车?”雨轻开口问道。 楚颂之点头。 雨轻当即命车夫驶向东边,还未加快速度,崔意却轻轻一跃,把阿福推了下去,直接坐到雨轻身边,偏头笑道:“真是狠心,可怜的青奴还正在到处找寻你呢。” “对不住了。”雨轻低首对趴倒在地的阿福赔笑道,然后抢过车夫的长鞭,心急如焚的疾驰而去。 淄水边,几名杀手正在逼问一名小厮,苗刀横在小厮的脖上,又是一阵狠厉的声音,“李达去了哪里?”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九十章 登高雅集两重天 寒门郎命途逆转(下) “大......大.......大人......”小厮眼珠滴溜溜乱转,当望见不远处那辆牛车时,忙叫道:“大人,你快走啊,不要管小的!” 其中一个杀手早已瞥见那辆牛车,与另一个杀手对视一眼,速速奔过去。 刀光一闪,车夫立时被吓得滚下牛车,崔意拔出长剑,纵身跃起,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咽喉。 雨轻却被好几个大汉逼到淄河边,她却全无惧意,唇畔一丝黠笑,转身跳入河中。 “还真是蠢笨!”崔意嗔道。 他手中长剑如蛇,挥舞的越来越快,如飓风一般的横扫过数人,瞬间人影掠过一人的头顶,“噗通”的一声,水花溅起,过了一会,水面才恢复平静。 一个杀手没了耐心,顺手就把那小厮的脖子拧断,骂道:“竟敢诓骗老子,李达跑不了的,主人说过,去驿站挨个搜查,总会找到的!” “我已派人去驿站了。” 那人将苗刀放在小厮的衣服上擦了擦血渍,又望了一眼淄河,摇头道:“他们三个人应该是读书读傻了,全都跳进河里去了,当真奇怪。” “老大,刚才那人剑法极高,杀了咱们五六个兄弟。” 说话的人似乎还有些后怕,继续道:“幸亏他跳河了,不然我们恐怕都要命丧于此了。” 岸上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归于寂静。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河面上,一阵风吹来,卷起了层层细纹,好似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金色,一叶小舟上,站着一个戴斗笠之人。 冬日里的水真是冰冷无比,好在雨轻擅长潜水,并且已经锻炼了许久,再看不远处的崔意在水中手忙脚乱,扑腾扑腾,起起伏伏,倒像是狗刨式游泳。 雨轻遂向他招手,喊道:“你水性不太好啊,我来帮你!”然后她很快游过去,靠近他,帮他稳住身形,不沉入水底。 待破出水面,视野之中,只有一叶小舟。 雨轻抹了一下眼睛,长呼出一口气,渐渐游近那小船,伸手喊道:“船家!” 那中年大叔急忙将船划了过来,把崔意拽到船上后,又伸手拉雨轻上了船,口中还不停念叨着:“天哪,这么冷的天,你们还下水,不怕得了风寒吗,这样胡闹,你们真是的.......” 正说着就看见不远处还有一人在水中沉浮着,不停扑腾,大叔惊道:“怎么还有一人落水?” 然后赶紧把船划过去,伸出篙竿,喊道:“快抓住!” 水中少年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篙竿,大叔顺势拉他上船。 雨轻跪坐在那少年身前,伸手放在他鼻前,气息若有若无,翻动他的眼皮,发现已经翻白眼,呈现休克状态。 雨轻没有多少迟疑的时间,说道:“他应该刚才呛水了,快要没有气息了,需要赶紧救治他。” 不料崔意直接站起身,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他的口中竟吐出了几口水来。 雨轻俯下身子,觉得他的呼吸仍然没有恢复正常,双手交叉,便开始按压他的胸口,重复三十次,然后仰面道:“崔兄,现在你往他嘴里吹气就好。” “为何?”崔意剑眉微蹙,问道。 雨轻咳嗽一声,开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崔意听后,扭脸不看她,很明显的拒绝态度。 此时平躺着的那位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轻声问:“这是在哪里?” “楚颂之。”雨轻顿感欣喜,转身唤道:“你醒了?” 楚颂之正以迷惘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有些弄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只是在脑海中还存留着一些在河岸边被几个杀手追赶的情景,心里感觉还是后怕。 雨轻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虽然疲倦,但是她心里很畅快,楚颂之没有被淹死,自己还救了他,不对,救他的人还有崔意,即便那个人不愿意承认。 “你竟然熟识水性,方才是故意跳河的,是不是?”崔意面带愠色,嗔道。 雨轻闻声转头,抿唇笑道:“我忘记告诉你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水性不好,就不该跳入河里的。” “我之前在府里的池塘中游过泳,以为不会有事的,”崔意略顿了一下,继续道:“没想到在河里,反而游不好了。” 已至傍晚,寒冽的东风吹过湿透的衣裳,雨轻冻得浑身发抖,两手来回搓动着,不停地打着喷嚏,崔意看在眼里,挪动身子,微微贴近她,抬眸对那大叔道:“天快要黑了,找地方靠岸吧。” “前面就是桓台县了。” 大叔继续划船,望着他们三个少年,只是摇头,目光里掠过一丝忧色。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船终于靠岸了,楚颂之显然精神恢复了不少,率先走上岸去,崔意跟在雨轻身后,也慢慢上了岸。 望着他们三人渐渐离去,大叔却安静的坐在船上,闭目养神。 忽然有一袋钱丢进他怀里,他睁眼笑道:“多谢了,他们三人应该去找客栈了,不过这里岔路很多,不知道他们能不能——” “你可以走了。”话语很是冷淡。 大叔一脸无奈,把钱袋放进衣袖里,拎着鱼篓上岸,径自朝南边去了。 黑暗中陆续走出来数名护卫,有人上前禀道:“南云,她这次意外遇险,是我等思虑不周。” “小郎君吩咐过,只要能确保她安全,其余我们不必插手。”南云肃然道,然后示意这些人速速去找寻她的踪迹。 桓台县郊外,有一片山林,月光朦胧,洒在光秃秃的枝干上,摇动的黑影犹如鬼魂一般阴森,林间有微弱的火光燃烧着的,是一处破旧的山神庙。 楚颂之双手拎着几根细木棍,含笑走进庙内。 崔意单手覆在雨轻后背,正用内力给她驱寒,他眼角的余光扫向楚颂之手里所拿之物,冷声问道:“这是何物?” “薯蓣。”楚颂之把已经洗干净的薯蓣小心放在火堆旁,微笑道:“阿福在冬天常常去野地里找薯蓣,把它煮来吃,入口面而甜,很不错呢。” 这时,雨轻慢慢睁开双目,浑身不觉得那么寒冷了,身旁又是火堆,便扭头冲崔意笑了笑,“多谢崔兄。” 崔意挨着火堆暖暖手,时不时看一眼楚颂之。 其实崔意还真的没有和寒门子弟来往过,在他眼中,寒门学子根本入不得上品,更不可能与士族结交,这些偏见是根深蒂固的,即使在士族内部都存在严重的歧视现象,何况区区寒门了。 寒门不逢乱世,绝不可能升任高官。士族从不与庶族通婚,甚至坐不同席,即使有一二寒门任高官,也会被低职位的士族看不起。 楚颂之很明白这些,故而坐得离崔意稍远一点,也很少与他对视,更不会多言。 同处在这庙里,他们彼此都感觉别扭。 “这是铁棍山药吗?”雨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微笑问道:“楚兄是从哪里弄来的?” “就在前面的林子里。”楚颂之搭了个架子,烘烤着外袍,点头笑道:“原来它叫做铁棍山药啊。” 雨轻嘻嘻笑道:“我给它起的名字,你不觉得更形象一些吗?” “确实很像铁棍。”楚颂之呵呵一笑,又问:“烤来吃如何?” “嗯。”雨轻拿起一根山药,偏头笑道:“崔兄,我们没有找到客栈,今晚只能拿这个充饥了,你可莫要嫌弃。” 崔意微微阖目,盘坐在那里,好像听不到似的。 雨轻也不去打搅人家静心养气,和楚颂之一起找来一些沙石,铺在山药上面,然后再架上火,因为把山药直接放在明火上烤的话,山药会被烤糊的,就像煨烤叫花鸡一样,需要在鸡身上涂上黄泥,原理相通。 “楚兄,你家住何处啊?”雨轻双手托腮,含笑注视着他。 楚颂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炭灰,笑道:“在沂源县,离这里不太远,也就三四天的路程吧。” “哦,沂源应该有个鲁山。”雨轻想起那首沂蒙小调,笑道:“人人都说沂蒙山好,沂蒙山上好风光。青山绿水多好看,风吹草低见牛羊。” “难道你去过沂源吗?”楚颂之有些惊诧。 雨轻摇摇头,心想:沂源还有织女洞、牛郎庙,就是牛郎织女的发源地,想来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我听过一个美丽的民间传说,天河的东边住着织女,是天帝的女儿,她年年在织布机上劳作,织出锦绣天衣........” “每年入秋的第七天,人们都会看见喜鹊的头顶突然秃去,相传这天牛郎和织女在银河的东岸相会,役使喜鹊做桥梁从它们头顶走过去,所以喜鹊头上的毛都被踩秃了。” “这故事真有趣。”楚颂之还是第一次听闻,呵呵笑道:“没想到喜鹊头顶变秃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只是牛郎织女的其中一个版本,还有一些别的版本。”雨轻方才所讲的是来自南朝梁殷芸的《》,与现代所看的话本还是有些不同的。 崔意睁开眼,听着这新奇的故事,唇角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刚才为她驱寒内力耗损过多,此刻才稍微恢复了一些,双臂舒展开来,开口问:“那东西烤了多久了?” “啊,快些把山药扒出来。”雨轻慌忙捡起一根树杈,在火堆里扒拉着。 楚颂之抢过她手中的树杈,堆笑道:“还是我来吧。”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九十一章 前程漫漫莫相问 铅华消尽见天真(上) 山神庙内,三人围坐在火堆旁,这篝火在静谧的庙里闪耀着金色的光辉,捂暖了每个人的心间。 雨轻小心的剥开黑糊糊的皮,露出一节雪白的山药,她侧身递到崔意手边,浅浅笑道:“道儒兄,这个剥好的给你。” 崔意接过山药,淡笑道:“这算是谢礼吗?” “当然不是,等回去后自然会好好谢你的。” 雨轻凝视他一会,这才发觉他的面孔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确实俊美绝伦,比卫玠多了几分英气,较郗遐更显清傲。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蔑视一切,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眼下却有几分接地气的样子了。 “道儒兄,”雨轻声音变得温柔,问道:“你喜欢彩虹吗?” 崔意微怔,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诧然,没有回答,却反问了一句:“喜欢又如何,想见就能见到吗?” “嗯,彩虹也是可以制造出来的。”雨轻笑眼弯弯,继续剥着山药皮,简单说道:“只需要一个喷雾器,选一个大晴天,就能看到彩虹。” “喷雾器是何物?” 楚颂之一脸愕然,能够制造彩虹就已经难以置信,还有喷雾器这样陌生的词汇,或许因为他深处穷乡僻壤,所以对洛阳那些新颖的事物全然不知。 雨轻吃了一口山药,点头笑道:“还真是有一丝清甜味,野生的确实好吃些。” “那不就是人造彩虹了,我还真有些期待哪。” 崔意的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柔柔的光。 他看着她,笑道:“据你所说,除了天时地利,还要有那个喷雾器,只怕这喷雾器不好做出来吧?” 雨轻点点头,笑道:“喷雾器不过是为了让空气中增加小水珠,其实以现在的条件想要造出喷雾器确实难度太大,不过像用三棱镜折射的原理,也能看到彩虹,但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研究,先要做出玻璃才行,道儒兄放心好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人造彩虹的。” 崔意淡淡一笑,“好吧,看来那应该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也不知孔兄他们如今怎么样了,”雨轻拿手帕擦了擦手,喃喃道:“我已经告诉青奴先回左宅去,他还算机灵,应该能够平安返回。” “那些凶手的目标很明确,孔兄和管兄他们想必不会有事。” 崔意瞥了她一眼,哂笑道:“这时候想起青奴来了,我已让覃思和青奴一起回去了,青奴是机灵,不过不懂武功,以覃思的身手,保护青奴还是绰绰有余的。” “道儒兄果然心思缜密。” 雨轻把头靠在膝盖上,抱着自己的双腿,似乎这样会更暖和一些,口中小声念叨着:“连覃思都会武功,道儒兄身边的人还真是颇有本领,阿龙哥哥都不会武功........” “阿龙兄为人敦厚,不喜舞刀弄枪,不过处仲兄(王敦字)和他相反,个性好强,武功也属上乘。” “世道哥哥和祖哥哥的武功造诣也很高,还有郗遐,只有士瑶哥哥不会武功.......”雨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梦中呓语。 夜深了,即便有小火堆,庙内还是太过寒冷,崔意渐渐挨近她,见她已经闭上双目,睫毛微颤,双手紧紧环抱住双腿,他便把烤干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刚才在他们二人说笑间,楚颂之并没有插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聆听着,时不时往火堆里添些木柴。 当看到雨轻已然睡下,他就站起身,找来一些干草铺在一边,然后平躺下来,思绪很乱,本来满怀期待的来参加雅集,却不想遭遇这样的险境,如今更是与清河崔氏子弟同处一庙内。 至于崔意身边的那名少年的身份,他却猜不出来,只是隐约觉得那名少年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与寒门子弟也能说笑,这确是很少见的。 当楚颂之侧过身来,才发现崔意仍旧端坐在那里,目光清亮,雨轻却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楚颂之与他四目相对,想要张口问他为何不睡,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赶快转过去。”崔意冷冷的提醒他道。 楚颂之闭上眼睛,身子翻转过去,心道:今夜只能先这样凑活着睡了,明日到了客栈,再好好歇息一下,崔意还真是自傲,想必不在熏着沉香的暖阁里,他是难以安睡的。 天明,雨轻只觉脑袋昏沉沉的,四肢乏力,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的额头,耳畔听到一句温和的话语,“还是着了风寒。” 她想要睁开眼睛,告诉那个人自己没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也许是昨日太累了,她只想再多睡一会。 一家食肆内,人来人往,临窗坐着几名少年,其中一位正是姜建,只见他单手支颐,望着窗外,眉头皱起,沉吟道:“真扫兴,都因为那个楚颂之,晦气的家伙。” 另一名少年给他倒了一碗酒,堆笑道:“何必跟他那种低贱的人计较,说不定他已经被那伙贼人杀掉了。” “哈哈,安兄说得不错。”靠左边坐着的石青衣袍少年忍不住大笑道:“楚颂之那小子,八成跟他兄长一样短命。” 姜建喝了一口酒,疑问道:“安若礼,你觉得出现在雅集的那伙贼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安若礼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筷子,沉思一会,说道:“他们不像是抢劫的山匪,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昨日雅集上都是一些学子,不会随意与人结怨的,他们要找的人多半是官府中人。” “那就更奇怪了,”石青衣袍少年扭头对姜建说道:“临淄城最近连续发生好几起命案,连北海郡都牵涉进来了,如今雅集上又出现这些刺客,其中或有关联——” “小二,快去熬些姜汤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姜建的耳中,他抬眸一望,却是楚颂之。 只见他手里还提着几包草药,正四下找寻空桌位,紧跟着崔意扶着雨轻也走进了店门。 姜建震惊道:“楚颂之怎么会和他们走到一起?” 这时,崔意一脸漠然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看到楚颂之向他招手,便径自朝里面走去,雨轻因为方才在医馆施过针灸了,精神好了一些,走到那桌旁,挨着崔意坐下来。 “崔兄,来的路上听人说这家食肆是桓台县数一数二的,”楚颂之把草药放到桌边,然后对雨轻笑道:“现在可好些了?” “嗯。”雨轻点头,接过崔意递过来的一杯热水,慢慢喝起来。 楚颂之看着崔意的目光仍旧放在雨轻身上,不禁暗笑道:崔意一路背着雨轻进县城的,急匆匆的找到一家医馆,便命郎中赶紧诊治,毫无缓和的余地,豪族的盛气凌人多半如此。 不过在雨轻恢复了一些精神后,崔意又放下一些金瓜子,询问煎药的方法以及忌口的食物,并让郎中写下来,他很是心细,又买了新衣裳、鞋袜,还有一件狐氅,若不是亲眼目睹,自己很难相信清河崔氏子弟也能这般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人。 没过多久,小二端来一碗姜汤,笑嘻嘻问道:“几位客官想要吃些什么?” “做些清淡的羊肉汤,一些精致佳肴即可。”崔意淡淡说道。 小二微笑点头,很快走开。 雨轻喝了一小口姜汤,望了一眼姜建他们,笑道:“楚兄,他们好像也是参加雅集的士子。” 楚颂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摇头苦笑:“姜建和他的友人,是沂源县的士族。” “哦,你们是同乡了。”雨轻点头,觉得姜汤太烫口了,就推到一边。 没想到那汤碗又被崔意推回她手边来,薄嗔道:“姜汤本来就是要趁热喝的。” 雨轻嘟起嘴巴,乖乖的低首继续喝着那碗姜汤。 那边的安若礼坐不住了,直接走过来,嗤笑道:“楚颂之,参加了一次雅集,你还真是攀上高枝了?” 楚颂之只是喝着热茶,并不作答。 “怎么刚找了个靠山,就跟我们摆起谱来,真是可笑!”石青衣袍少年这时也凑过来,嘲讽道:“你那个短命的哥哥也是入了品的,可最后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早早的死了?” “丁泽,你莫要欺人太甚!” 楚颂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败坏自己哥哥的名声,他当即起身,微嗔道:“即便我是寒门,也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楚颂之,你真是放肆无礼!”姜建也走过来,怒道:“区区一个寒门子弟,竟敢——” “闭嘴!” 崔意起身,面色阴沉,目光依次从三人脸上扫过,冷冷说道:“姜氏,丁氏,安氏,你们在此恶语伤人,不知礼数,你们的家族颜面何存,真是枉为士族子弟!”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九十二章 前程漫漫莫相问 铅华消尽见天真(下) 姜建立时臊红了脸,心里有些忿恨,虽然不知眼前的这位少年到底是何人,但是在牛山之上他是看到此人与中正官谈笑风生,毫无拘谨之态,显然是互相认识的。 更是与田家兄弟他们站在一处,此人身份高低可想而知,眼下他只能按住躁动的情绪,与安若礼他们匆匆离开。 这家食肆的饭菜还算可口,雨轻喝了一些羊肉汤,见楚颂之闷闷不乐的低头吃饭,便悄悄对他说:“父子俩扛酒一坛,因路滑打碎,其父大怒,其子伏地大饮,抬头向父曰,‘难道你还要等菜吗?’好笑否?” 楚颂之听后一扫阴霾,呵呵笑道:“当真好笑。” 当看到崔意正瞪视着他,便轻咳一声,继续低头安静的吃饭。 用过饭后,他们便找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下,楚颂之先去熬药了。 上房内,很是静谧,雨轻斜倚在软塌上,看着客栈小二往炭火盆里添加木炭,不由得问道:“最近可有来自外地的客商路过此处?” “小的记不清了,或许有来过,但大都住一夜便早早的走了,所以也没什么印象。” 小二添好木炭,起身笑道:“这可是上好的银丝炭,掌柜特意吩咐小的过来给您添上。” “有劳了。”雨轻垂下眼睑,淡淡说道。 又过了一会,楚颂之端着药碗慢慢走进来,崔意也随之跟过来,雨轻含笑道:“多谢楚兄。” “不过举手之劳,我先回屋歇息了,用晚饭时我再过来叫你。” 楚颂之看到崔意坐到塌边,便知道他们一定有话说,自己待在这里反倒尴尬,不如回去补一觉,然后他就转身掩门离去。 雨轻看崔意就坐在自己身边,便慢慢张开双手,向他展示两只手都是空空的。 “道儒兄,看这里!”雨轻将手掌一起摩擦时说,并且慢慢地打开手掌,一个铜钱已然神奇的出现在他眼前。 崔意摇了摇头,心道:这种雕虫小技,也拿来在我面前炫耀? “这叫魔术,你不懂。”雨轻咳嗽一声,摸了摸碗边,觉得变温了,便端起碗来直接咕噜咕噜灌进去,再放下碗,长呼了一口气,皱眉道:“好苦啊。” “我这里可没有果脯。”崔意正色道:“知道药苦,以后就不要生病。” 雨轻因为得了风寒的缘故,双颊微红,灵动的眸间闪过一丝慧黠,问道:“依楚兄之才华,中正官会擢他为几品?” 崔意没有回答,对他而言,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意义。 “据我所知,六品就是寒门庶族出身的士子所能获得的最高品,楚兄年纪不过十七,如果他能够被评为六品,也是极为罕见的。” 雨轻微笑着继续说道:“道儒兄对他有偏见,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楚兄性情纯良,为人和善,无端被牵连——” “说重点。”崔意简单明了的说道,好像看透了她的心事一般。 雨轻便直面说道:“李达,他就是杀害裴德的真正凶手。” “是又如何?”崔意完全不感到震惊,仍旧一脸平静的看着她。 雨轻踌躇了一下,说道:“这就牵涉到琅琊了,我现在还不知道李达为何要抢走那东西,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李达身后还有主使,临淄和北海接连发生命案,或许与他也有关联。” “你不是已经派人去驿站找寻那件东西了,那些杀手大概也是为了争抢那件东西而来的。” 崔意笑了笑,重复她之前的那个空手变铜钱的魔术,瞬间也有一个铜钱出现在她眼前,“魔术,确实可以欺骗人的眼睛。” “原来你在雅集上就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告诉我有关李达的事情。” 雨轻稍显失落,喃喃道:“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案件一日不侦破,就得不到真相。” 崔意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温和道:“病还未好,你的脑袋也是混沌不清,何苦再去想那些,想也是无用的。” “可......可我始终不明白.......”雨轻凝视着他,问道:“道儒兄,你有迷茫过吗?” 崔意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打开一扇窗子,淡然道:“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然后他转过身,笑道:“你如此心急,倒是什么也做不得了。” “我知道。”雨轻咳嗽一声。 看着崔意又关紧窗子,回身走来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手边,仍旧坐在榻边。 “道儒兄,你有小名吗?” 雨轻从一开始就觉得道儒这个字真是老气横秋的,不过与他交往不深,总不好贸然去问,如今他们也算是共过患难了,便大胆问道。 崔意笑而不语。 “从前有只鸡,鸡的左面有只猫,右面有条狗,前面有只兔子,鸡的后面是什么?”雨轻眨动着双眸,问道。 崔意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鸡的后面当然是‘从’了。”雨轻哈哈一笑,现代的脑筋急转弯确实完全没有逻辑性,只为图一乐。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无聊的东西?”崔意笑嗔道:“我想陆大人应该不会教你这些的,陆士瑶更是个严谨的人,你待在他身边,每日被数落肯定是少不了的。” 雨轻笑道:“这才是苦中作乐嘛。” “我小名叫阿悦。”崔意淡淡笑道,眼神变得柔和,“喜悦的悦。” “阿悦,这个名字真好听。”雨轻注视着他,笑道:“悦哥哥,谢谢你,这一路幸亏有你。” 崔意起身,低声说:“好好歇息吧。”然后转身走开。 走了没多远,他又回头望了望,嘴角上扬,勾唇一笑,大概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产生这样奇妙的感觉。 只是阿悦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或者可以说根本没多少人知晓,如今他却告诉了雨轻,毫无防备的与她谈心,他从未如此紧张过一个人,或者关心过一个人,现在的他内心不再感到孤独,更有些许快乐。 次日,雨轻和崔意就要准备回临淄了,而楚颂之也要回沂源,分别之时,雨轻对他说:“楚兄,日后你若来到洛阳,记得来找我。” “嗯,我一定会去洛阳的。”楚颂之目光坚定,望着雨轻和崔意坐上牛车,他竟有些不舍。 车帘被掀起,里面的人开口道:“我会向田大人举荐你的,今后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 楚颂之躬身拜别,道:“多谢崔兄。” 牛车渐渐驶远,寒风吹拂过他的面庞,他伫立良久,这段经历或许凶险,但却能与崔意相识,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路上,车帘随风飘动,里面的二人一静一动,一人闭目养神,一人伸手挑起帘子,向外探头,口中喃喃道:“前面好像有辆牛车停下来了,是不是车子坏了?” “雨轻。”崔意偏头看向她,眉头不经意间一皱,语气微冷,“我不想再重复之前说过的话。” “哦。” 雨轻放下帘子,安静的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看他一眼,心想:不要多管闲事,不要说无聊的话,不要总是问问题,不要讲杜撰的故事,总之一大堆不能做的事情,自己都有些同情他的书童覃思了。 可惜他没有带上焦尾琴,不然聆听琴音也是个不错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突然牛车停了下来,车夫禀道:“前面那些人打起来了,挡了路。” “什么?”雨轻刚想伸手掀开车帘,却又马上缩了回来,笑问:“悦哥哥,他们打起来了,挡在路中间,牛车也过不去,不如我们去看看?” “等一会便是。”崔意仍旧阖上双目,瞬间浇灭雨轻的好奇心。 原来是前面的两辆牛车撞到了一起,车辕轮子双双受震,车内的人早已气不过,当即跳了下来,怒道:“你怎么驾车的,都不看路的,你看车辕都快要被震断了。” 另一家的人也是一脸愠色,围着自家的牛车看了一圈,嗔道:“路就这么宽,你慢悠悠的驾车我不管,但是不要碍着我赶路!” “你这个商贾,真是蛮不讲理!” 那人穿着打扮像是个教书先生,瘦长脸,颧骨很高,显得有些刻薄,伸手指了指他,嗤笑道:“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贩夫走卒,粗鄙不堪,一身铜臭气!” 这中年商人被如此羞辱,按耐不住心中怒火,抡起拳头,重重打在那人的左脸上,瞬间鲜血从那人的嘴角流溢出来。 那人气急了,一脚踢向商人的腹部来反击。 两家的车夫小厮也撕打在一起,一时间场面变得更加糟糕。 雨轻慢慢放下车帘,说道:“悦哥哥,一个是商贾,一个看起来像是教书先生,他们两人争吵起来,你说谁更吃亏呢?” 崔意不回答,只是双手放在暖手炉上,垂眸沉思。 “虽然是那商人先动的手,不过教书先生的小厮有些厉害,把商人的车夫和小厮都打趴下了,现在那商人明显处于劣势,不知道凭他一己之力还能不能扳回局面。” 雨轻好像现场解说一样,分析着场上的动向。 “那教书先生多半是假斯文,商贾也太跋扈无礼,”崔意冷冷说道:“说不定他们中间有人刻意而为之。” “碰瓷,”雨轻笑道:“不过这次的不一样,也许会更加有趣。”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九十三章 巧遇荆州名门郎 眼中前事几多凉(上) 前面那两人终于争执的疲累了,商人拿出一袋钱丢给对面的人,开口道:“权当做给你压惊的,快些走吧,你没发现挡住后面人的去路了。” 那人回头一望,苦笑了笑,又拿手揉了揉左脸颊,掂了掂那袋子钱,似乎消了怒气,转身回到自己的牛车上,命令车夫继续向前赶路。 此时商人从地上捡起一块手帕,小心的塞入袖中,朝后面的牛车望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说道:“我们也该赶路了。” 然后他很快上了牛车,车夫抽了一下手中的长鞭,牛车再次往前行驶起来。 雨轻他们的牛车也缓缓驶过去,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也许是同路,傍晚时分,两辆牛车先后都停在一家客栈门前。 这家开在官道上的客栈很大,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也很杂乱,有贩夫走卒,商贾,也有学子,士族子弟,大堂内形形色色的人,举止各异,声音嘈杂。 雨轻和崔意挑了一处相对安静点的角落坐下,然后崔意又叫来小二点了一些东西,雨轻则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四周的人。 有一桌客人像是士族子弟,喝的醉醺醺的,身边还有两位美妾陪着,只见他伸手抚摸着其中一美妾的脸颊,玩笑道:“今晚就让她陪着庞兄好了,她极善吹笛,定能取悦于你。” “蔡兄喝醉了,又开始拿我寻开心了。” 那位松花色衣袍的男子连忙推开那名女子,摇头道:“我的亲事已经议定了,若要让陈家人知晓,又是一桩麻烦。” “我可听闻颍川陈氏之女,容貌甚陋,性情暴戾。”蔡攸哲嘲讽道:“攀上这门亲家,庞兄真是苦哉。” “父母之命,岂能违背。”庞敬喟叹一声,又饮了一杯酒。 雨轻摇了摇头,又看向崔意,轻启粉唇,“悦哥哥,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吧?” “不要讲——” “绝对不是杜撰的故事,而是一个很有意义的真实故事。” 雨轻微微笑道:“有一男子娶了位丑妻,婚礼结束后他不肯再进卧室,经好友相劝,他才回到卧室,但见到妻子后,马上又想出去。妻子料想到他这次出去一定不可能再进来,就拉住他的衣襟要他停下.......” “男子便问她,‘妇有四德,你有其中几条呢?’妻子回答,‘我缺少的就只有容貌而已,但士有百行,君有几?’男子说,‘我全都具备。’妻子便说:‘各种好品行中以德行为首,您爱好女色而不爱好德行,怎么能说都具备呢?’那男子面有惭色,从此两人便相互敬重了。” 崔意听后,不禁笑道:“有德行和才智的女子,自然胜过貌美的女子。” “悦哥哥,这么说来你是不嫌弃貌丑的女子了?”雨轻含笑问道。 崔意拿起筷子轻轻的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薄嗔道:“满口胡言,待会喝完汤药,记得默写一遍《女诫》。” 雨轻哼了一声,望见小二已经端来饭菜,便不再理睬他,低头吃饭,不经意间瞥见了那名商人,他就坐在旁边那一桌,要了一碗汤饼,正埋头吃着,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可雨轻总觉得他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在有意跟着自己。 待用过饭食,雨轻和崔意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草药早就搁在房里了,雨轻蹲身开始自己熬药,手里还拈着那张医嘱单,上面详细的写着有关放药材的前后顺序。 之前都是楚颂之帮她熬好的,如今只能自己亲自熬药了,她单手托着下巴,脑海里想着白日里在路上发生的一些事,尤其是那个奇怪的商人。 此时庞敬搀扶着喝醉的蔡攸哲,两名侍妾跟在后面,缓步走上二楼,不想对面过来一名中年男子正要下楼去。 蔡攸哲身子摇摇晃晃,庞敬险些扶不住他,也随着他晃动了几步,走廊间不算宽敞,也就足够三四人并排走过去。 此刻被醉酒的蔡攸哲挡在中间,那男子有些无奈,对他们施礼道:“烦请让一下,我要下楼去。” “为何要让你?”蔡攸哲抓住那男子的手,嗔道:“你也不睁大眼睛看一看,我蔡攸哲何曾让过别人?” 男子一脸尴尬,对眼前这个神志不清的士族子弟,他确实毫无办法,只得转身先回去。 “你且等一等。”庞敬含笑叫住他,“我们马上就回房去了,你下楼便是。” 只见他连拉带拽的将蔡攸哲推回前面靠右的房间,两名侍妾也随之跟进去,关上门。 男子这才疾步下楼去,神色忧虑的走出客栈。 走廊间这一幕早就收入崔意的眼底,他缓步走至雨轻的房门口,轻叩两下,屋内却没有反应,他直接推门进去,才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一个留有残渣的药碗就放在桌上,明显是刚刚喝完的,人却不见了,当真奇怪。 崔意刚要转身去寻人,就看到雨轻端着陶制药锅朝他走过来,将药锅放到一边,浅浅笑道:“悦哥哥,我刚去倒药渣了。” “嗯。”崔意点头,坐了下来,说道:“你应该看到那个商人下楼去了吧。” “他大概是去见什么人了。”雨轻淡然说道:“悦哥哥,方才我们在住店选房间时,那商人直接说要天字三号房,偏巧被我们提前挑中了,他当时的表情很是复杂,不过也没说什么,就讪讪走开了。” 雨轻倒了两杯热水,把左边那一杯递给崔意,继续说道:“按理说,他是个客商,估计常年来往于此,熟悉这家客栈也不足为奇,但是专门挑同一间房,倒是有些特别,或许这间房就是有不寻常之处。” “你已经找到答案了。”崔意端起那杯热茶,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小口,唇角一丝浅笑。 雨轻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只金簪,递给崔意,又伸手指向榻边,含笑道:“就是在那卧榻底下找到的,若不是我蹲身熬药,说不定一时间还很难发现呢。” 崔意端详着这支金簪,制作精致,上面还刻有如意云纹,倒是也没什么特殊的。 雨轻拿过那金簪,小心从中间拧动着,竟然真的拧开了,分成了两截,原来这金簪是可以拆卸的。 “这金簪设计的有些意思。”崔意含笑道。 只见雨轻从空心簪子里掏出一个小纸条,展开一看,口中念道:“李槐家院中银杏树下埋有证据。” 崔意剑眉微蹙,沉吟道:“看这字体多半是女子所写,商人,李槐,遗落在这里的金簪,原来是她——” “她是何人?”雨轻抬眸问道。 崔意淡笑,“北海的柳五儿,听说被一名商贾赎了身,如今下落不明,这商贾只怕就在我们眼前了。” 客栈外,迷离的月光洒在林间,两个黑影若隐若现,其中一人低语道:“主人吩咐我等速速寻回那木盒,范陵,柳五儿虽死,但你也不可大意,切记小心行事。” “那贱人应该留下了什么线索,我今日赶来这家客栈就是为了查找金簪,不想被他们捷足先登了。” 范陵有些恨意的说道:“当初真不该留她性命,她竟想背叛我,幸而被我及早察觉,可惜在将她扔下深井之时,我才发现那支金簪不见了。” “眼下最好先不要惊动他们。” 那人提醒他道:“主人也没想到清河崔氏会插手此事,左太妃的养女倒是不足为惧,只是崔意一直跟在她身边,事情变得不好办了。” 范陵心道:那个女孩大概是生病了,见她拿着个药锅出来倒药渣,弱不禁风的样子,今夜正好进去探查一番,想那崔家小郎君住在另一间房,早就睡下了,自然无暇顾及到她。 一人影很快闪过,如风一般,范陵浑然不觉,那人又交待了几句,才匆匆离去,范陵也径自走回客栈。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九十四章 巧遇荆州名门郎 眼中前事几多凉(中) 夜深,二楼走廊间很是寂静,忽然有一人开门走出来,快速走至天字三号房间,伫立窗口,还未伸手,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厉声喝道:“你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的作甚?” 那人转身抚着额头,喃喃道:“头晕,方才多喝了几杯酒,大概是我认错房间了。”说着摇摇晃晃的走了回去。 走廊间的人影悄然消失,崔意从门缝中向外望着,顿觉有趣。 本来他是要出去大喝一声以吓退那歹人的,不成想有人比自己还要快一步,并且那人来去自如,武功肯定不低,看来还有人一直在暗中保护着雨轻,或许那一叶小舟也是他派来的。 崔意有些好奇此人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谁,自然不会是王祷,雨轻在洛阳结交了一众好友,可能是他们中的某一个人。 这些无聊的问题,崔意在平常是绝不会去想的,如今他平躺在榻上,全无睡意,微微阖目,脑海间却蹦出那一句玩笑话,“这么说来你是不嫌弃貌丑的女子了?” 一直以来很少有人敢这般调侃他,即便是王祷,也是开口谨慎,因为他性格内敛,很多时候让人看不透,也许外人看到的都是他的桀骜不羁,傲岸无情。 其实他的内心还是有一片纯净的,只是那个地方从未向别人敞开过,如今却在一点一点被打开,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罢了,念在她生着病,就不与她计较了。”崔意自语道,唇畔还噙着一丝笑意,眸子清澈无比,好似孩童一般,很轻易就会满足。 次日天一亮,几辆牛车相继离开客栈,蔡攸哲昨晚喝了太多的酒,今早起来仍是头疼的厉害。 一名侍妾正在给他揉着太阳穴,另一名侍妾挑起帘子向后面张望着,含笑道:“庞家小郎君估计是不想太快到临淄,他的牛车已然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了。” “庞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田郡守是他的舅父,这门亲事就是田郡守从中说和的,你说庞兄可想见他?” 蔡攸哲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调侃道:“你很是在意庞兄的事,莫不是你倾心与他?” “桃枝姐姐才不会喜欢他哩,”侍妾一边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一边贴耳道:“她昨晚还趴在榻上哭了好久,说主人厌弃她了,想要打发了她,我听着都辛酸。” “桃叶,你又在多嘴多舌了。” 桃枝立时红了脸,想要伸手去打她,不想被蔡攸哲抓住,哂笑道:“醉话岂能当真,我才不舍得把你拱手让人呢。”说着揽住她的纤细腰肢,又说了一些打情骂俏的话。 “主人,方才你走出客栈时,可看到那两名少年了,其中那个年纪尚小,脸颊粉嫩,说话清脆悦耳,多半是女扮男装了,另一个则是一脸清傲,两人凑在一处当真有趣呐。”桃枝含笑道。 桃叶拈起一颗果脯送入蔡攸哲口中,娇声道:“那少年郎生得很是丰神俊朗,不过不解风情,哪里有蔡郎一半好呢?” 蔡攸哲心道:这少年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去年在洛阳,他倒是见过卫玠一面,人道卫玠是玉人,而今观来,这个少年的风度姿容就已然胜过他。 只是这少年的眼神中透露着几分薄凉,几分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有把他看在眼里,这却是让他略感不快的。 到了午时,蔡攸哲命牛车停下歇息,然后和两名侍妾下了牛车,走到庞敬的车前,笑问:“庞兄,我这里还有一些胡饼和熟牛肉,你可要吃一些?” 庞敬靠在车辕上,含笑摆了摆手,目光仍旧盯视着前面不远处的少年,只见他正生火熬药,旁边的少年则坐在车辕上,捧着一卷竹简看,全然不理会他人。 “悦哥哥,还有两天的中药,之后就不用再喝了吧。”雨轻仰头问道,手里还拿着一根树枝。 “到了临淄,问过大夫,才能知晓。”崔意淡淡说道,也没去看她。 雨轻点头道:“好吧。”然后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饼,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目光投向庞敬他们,嘴角挂着甜美的笑容。 庞敬示意小厮带上食盒,侧身对蔡攸哲笑道:“既然那边生了火,我们不如去暖和的地方吃些东西吧。”说着大步走过去。 蔡攸哲本来就对那少年有一些好奇,便带着桃枝和桃叶一同跟上去。 此时雨轻正慢慢的往碗里倒汤药,草药的味道还是闻不惯,她微微皱眉,看见他们过来,就将装满药渣的药锅挪到另一边。 “原来你生病了?” 庞敬坐在一旁,示意小厮将食盒打开,里面装着一些熟肉和饼子,他从最下面一层拿出几个冬桃,递给雨轻,笑道:“这桃子很甜的。” 雨轻接过来,淡淡一笑:“多谢。” 然后端起药碗咕噜咕噜灌进去,放下药碗,又端起一碗温水,漱了漱口,连咳几声,拿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抿了抿嘴,摇头道:“还是那么苦。” “药自然都是苦的。”庞敬不禁笑道。 雨轻忽闪着灵动的眸子,说道:“非也,非也,很多西药就不会苦的。” “何为西药?”庞敬诧异的问道。 崔意放下竹简,走过来,对雨轻道:“又在妄言了。” 雨轻只是拿起那冬桃咬了一口,确实很甜,一脸满足的笑了笑。 这时蔡攸哲上前施了一礼,问道:“我们可是在洛阳见过?” “也许吧。” 崔意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三个字,便坐到雨轻身边,也拿起一块糕饼,安静的吃着,余光不时扫过他们。 庞敬倒是热心肠,将自己所带的食物尽数拿了出来,说要与大家分享。 蔡攸哲的两名侍妾也纷纷拿出自己的食物,放在中间,桃枝笑吟吟道:“小郎君,这熟牛肉是从荆州带来的,与这里的味道不同,你可以尝一些。” 雨轻疑道:“你们是从荆州来的?也是去临淄吗?” “嗯,去临淄探亲访友,顺便去登山。”庞敬答道。 雨轻点点头,心道:这下倒是热闹了,前面有那商人,这里的两位居然也是去往临淄,勉强都算是同路人了。 “在下荆州襄阳人,庞敬。”庞敬含笑道。 蔡攸哲也开口道:“在下襄阳蔡氏,蔡攸哲。” 崔意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放下半块糕饼,冷声道:“原来是荆州名门之后,真是幸会。”说完起身。 他瞥了一眼蔡攸哲,喃喃道:“我有些乏了,就不打扰你们叙话了。”然后就坐回牛车里去了。 雨轻略带歉意的解释道:“他总是这样冷言冷语的,请莫见怪。”说着起身就要走开,不想被庞敬叫住。 只见他用纸包了些熟牛肉和饼子,递给她,笑道:“拿去尝尝吧,确实是好吃的。” 雨轻点头,微微一笑,示意车夫把药锅收拾起来。 然后她就回到牛车上,瞧了崔意一眼,心道:当年荆州蔡、蒯、向、黄四大家族牢牢把控着荆州的权力,刘表虽然是荆州之主,但并未控制整个荆州,荆州内部势力错综复杂,故而之后被刘备、孙权和曹操依次瓜分,想来这几大家族也未能幸免。 到了晋朝,荆州士族更是被置于边缘地带,远离了朝廷中心,眼下崔意如此不屑,自然是觉得他们无用了。 雨轻吃了一口熟牛肉,风味很独特,于是趁着崔意阖上双目的时候,悄悄把牛肉塞到他的嘴里,咯咯笑起来,“悦哥哥,你觉得好吃吗?” 崔意俊目微瞪,想要斥责她,但看到她一脸天真的看着自己,怒气就消了大半,故意拿起竹简做出要敲打她的动作。 雨轻稍稍挪动身体,笑道:“人家可是荆州大族,你却这样敷衍他们。” “借助联姻巩固家族势力,这也是司空见惯了的事,”崔意无奈的放下竹简,淡淡说道:“不过能攀上颍川陈氏,对于庞敬来说,已经是万分荣幸了,他不该再有怨言的。” 牛车辘辘,雨轻挑起帘子向后面望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她又放下帘子,转头对崔意说道:“看着蔡攸哲已至弱冠之年,行事却还那么幼稚,携着美妾游玩或许是叫名士风流,但借此调侃庞敬这样的老实人,就太过不雅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崔意说道。 雨轻忽然想到一种特色小吃,开口问道:“荆州有锅盔吗?” 崔意微怔,总是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他摇头道:“今日你说的话太多了,从现在开始,保持缄默。” 雨轻偏过头去,继续吃冬桃,孰不知身边的少年正默默的注视着她,目光变得柔和,唇角漾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九十五章 巧遇荆州名门郎 眼中前事几多凉(下) 临淄城内似乎一切正常,那场牛山的遇袭事件,田学初并未大肆的去追查,因为即便抓到这些刺客,从他们口中也不会得到任何线索,他们不过就是某人家里养的一些死士,找出幕后之人才是最要紧的。 偏巧今日北海那边来信了,信中言道益县县令施明遇刺身亡,柳五儿失足落井而死,孔家人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施县令一事,至于柳五儿一个青楼女子,他们自然不会费心去查她的真正死因。 “父亲。”田伯仪走进书房,身后还跟着田仲孜。 田学初抚了抚额头,轻叹道:“所有与李槐有关的人都死了,再难找出什么线索了。” “父亲,你莫要忘了还有那个替柳五儿赎身的范商人。”田伯仪近前说道。 “孔家人说范陵不知所踪,想是已经离开了北海郡。”田学初负手踱着步子。 田仲孜贸然问道:“父亲,道儒兄如今还不见回来,该不会真是出了什么事吧?” “就凭那些人,根本伤不了道儒兄分毫,我想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我已派人去城外找寻了。” 田伯仪很是淡定,对于崔意的才智与武功,他是知晓的,清河崔氏与范阳卢氏世代联姻,想要对付清河崔氏,就等同于损害范阳卢氏的利益,想来没有人会如此冒险去触碰这两大豪族,崔意自然是安全的。 “琅琊内史李大人今早来过了,”田学初皱眉道:“他已经去见过刘别驾了,上次登高雅集遇险之事,想必他同刘别驾说了一些。” “父亲,李大人不过是年底来青州述职的,临淄发生的事与他无关,他也不会过多介入的。”田伯仪躬身道。 田仲孜却开口道:“这也未必,我看那李大人在临淄徘徊了多日,还去了卞家,或许他们在暗中商议什么也未可知。” “仲孜,不可信口胡说。”田学初微嗔道,“这些日子疏于考查你的课业,也不知你可有用心?” 田仲孜垂首不语,因去年定品时他略逊于卞家三郎,田学初便狠狠斥责他荒废学业,不求上进。 他自知才智平庸,比不得哥哥聪颖,但他决心投身军营,日后也能干出一番事业,这些想法虽然从未与父亲讲过,但已经深深埋在他心里。 伫立在左家门前的青奴此刻却已焦急万分,在王祷临行前吩咐过他,要他寸步不离的守在雨轻小娘子身边。 如今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还是不见雨轻小娘子平安回来,也许当时他应该跑的更快一些,紧紧跟上她才对,这样苦苦盼望真是煎熬。 覃思却有着与他截然相反的心情,他倒是不担心自家小郎君的安危,反而有些担忧青奴,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青奴,有我家小郎君在,雨轻小娘子不会有事的,你再这样下去,等不到她回来你就先倒下了。” “我没事的。”青奴耸拉下脑袋,喃喃说道。 这时,覃思看到有一辆牛车正朝这里驶过来,便笑道:“或许是他们回来了。” 青奴哪里肯信,这几天像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无数次了,全是覃思故意逗他开心的,如今他连头都懒得抬起来了,干脆蹲坐一旁。 “真的是他们回来了!” 覃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赶忙迎过去,青奴无精打采的闭上眼睛,不去理他。 牛车停下来,崔意先下了车,接着雨轻也跳了下来,含笑道:“悦哥哥,你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好好歇息了,明日我们再去李槐家,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嗯,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崔意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雨轻早就发现青奴像是个流浪的小猫一样蹲坐在门口,赶忙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青奴,难不成你想做门口的石狮子?” 青奴猛然抬起头,看到果然是雨轻,他慌忙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雨轻已经走了进去。 她摆手说道:“青奴,你也早些下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精神可是不行的噢。” 青奴不解,但看到雨轻已经平安回来,他也就放下心来,默默地回自己房间去。 申时过后,雨轻听到三声哨响,她忙推开窗子,看到文澈正背着一黑色包袱快速上楼来,她赶紧打开门让文澈进来。 却见文澈把包袱解开,一个木盒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她伸手抚摸着那紫檀木盒,开口问道:“澈哥哥,你是在驿站找到的吗?” 文澈眸子清亮,说道:“李达很是精明,我在他所住的寝所翻找许久,都未找到,没想到他竟把木盒藏于房梁之上——” “你可有受伤?”雨轻上下注视着他,眼神掠过一丝担忧。 文澈笑着摇头,说道:“那些杀手还不足为惧。” “澈哥哥,”雨轻垂下眼睑,仔细看了看这木盒,又从袖中取出那钥匙,沉吟道:“这是裴姑给我的钥匙,她说要用专门的方法开锁。” 文澈也凑过来一瞧,说道:“我只听人说过有能工巧匠善制机关琐盒,你记得清裴姑说的怎么打开它吧。” 雨轻取出钥匙插进锁眼中,然后往外拔出一寸逆时针转了两圈,然后在将钥匙完全插进去,顺时针转了三圈,只听“咔”的一声,盒子打开一条缝来,雨轻松了一口气,打开一个这么复杂的锁而且事关父亲遗物,雨轻心里格外紧张。 待她完全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放着一块玉玦。 “是块玉玦,看起来很古朴的,花纹似乎很特别呢。”文澈开口道。 只见雨轻取出那块玉玦,拿起来后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仔细的看着,须臾,她又摇头道:“怎么会这样?这花纹看起来很复杂,从花纹来看这玉玦不像是整块的,倒像是半块?” “雨轻,也许还有另外半块玉玦被交给了其他你父亲信任的人,看来这是很重要的,你要更好的保管此物。” “嗯,应该就是如此了。”雨轻点点头,跪坐在桌前,有些发呆。 文澈也坐下来,关切的问道:“雨轻,我听说牛山雅集上出现了刺客,这几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澈哥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坐在你面前,那些杀手的目标又不是我,而是李达。”雨轻故作轻松状,浅浅一笑。 文澈也不再多问,因为眼前的女孩很坚强,也很倔强,跟小时候一样,不管多艰难,只要认准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谁也阻止不了。 “雨轻,我看你也有些累了,这些事情先不要去想了,好好休息吧。”文澈又安慰几句,然后便转身离开。 隔壁宅院里很是安静,崔意刚刚沐过浴,头发还有些潮湿,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 覃思蹲身往炭盆里添上了一些银丝炭,笑道:“看来道儒小郎君已经没那么讨厌她了,连称呼都变了,这几日多半发生了许多事吧?” “我有说过讨厌她吗?”崔意斜靠在软榻上,目光清明,淡笑道:“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 覃思起身,自去给他倒茶,口中仍是笑道:“我看倒是不像呢,连小名都告知了她,可见你待她与别人不同。” “覃思,”崔意面色微冷,问道:“洛阳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覃思迟疑了一下,躬身禀道:“邓管事自缢了。” 听到这个消息,崔意并无特别的反应,好像他早就知晓一般,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会有这一天。 他没有多余的心痛,只是略微点点头,又问道:“凭赵王的能力,应该是查不出来的,想必是有人从旁协助他了,那么是谁呢?” “是郗家小郎君。”覃思轻声答道。 崔意不禁笑出声来,起身走至炭盆前,俯身烤手,唇边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他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道儒小郎君,我们何时回清河?”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覃思,临近年底,待在临淄迟迟不走,却是为何? 此时崔意已经跪坐在案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脸上是温和浅淡的笑意,喃喃道:“父亲暂时不便返回清河,况且清河宗族里主事的那些长辈还未必想要见到他。” 覃思愣住不语,崔意的指尖泠泠一拨,但闻琴声如展翅欲飞的蝴蝶,扑闪着灵动的翅膀,清亮亮的流淌着,可见抚琴之人此刻心情很是愉悦。 琴声越墙而来,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眯起眼睛,细听,清淡悠远,从容逍遥。 她心道:崔意面冷,心却不冷,只是他像是一个没有得到关爱的孩子,他总是表现得对所有事情都不在乎,那是因为害怕失去。 清河崔氏是一等的高门大族,他又少有重名,身上所背负的责任非常人能及,这也就是所谓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想来陆玩相对就会轻松一些,他的两位堂兄已在洛阳甚有名气,他不必独自支撑。 雨轻起身,本来这接踵而来的事情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此刻这悠悠扬扬的琴声随风飘来,让她心里感觉畅快许多。伴着这琴声,想必今夜会睡得安稳些。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九十六章 案情无意变有意 新痕旧痕辨真理(上) 天明,几辆牛车陆续出城去,跟在最后的那一辆牛车里坐着三人,却是田伯仪和田仲孜,还有一脸茫然的庞敬。 本来庞敬是打算先休息两天再去拜访舅父的,不成想在街市上偶遇到田家兄弟,说是李庄头的案件有了新的线索,要他陪同一起去,他实在拗不过田仲孜,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拉上了牛车。 “庞敬,既然来到临淄,怎么还躲着我们呢?”田伯仪笑问。 田仲孜哈哈一笑,“我知道,庞敬还在为和陈家定亲的事生父亲的气呢。” 庞敬赧然不答。 “家父都是为了你好,想那颍川陈氏世代清贵,又与荀家交好,他日你娶了陈氏之女,去洛阳谋职也会便利许多,何乐而不为呢?” 田伯仪开解他道:“虽有传言说陈氏之女性情不好,但总归你是娶妻,过个一年半载,你还是可以再纳妾的,想寻个可心之人自然也不难。” “哥哥说得对,庞敬,你别一脸委屈的模样,被我父亲看到,少不得又是一顿好数落。”田仲孜笑嘻嘻道:“这回可不是我欺负的你。” 庞敬摇头苦笑,被他们这样拽来查案子,这也是头一遭,他昨日刚到临淄之时确实听到一些有关李庄头案子的风言风语,甚至还牵连到北海郡,想来此案很是棘手。 来至李槐家门前,早已有数名官差守在那里,崔意和雨轻率先下了牛车,田家兄弟也走过来,倒是庞敬觉得有些诧异。 “道儒兄,先让两名小厮去银杏树下掘地,我们去屋里等着就好。”田仲孜说着,两名小厮已经带上锄头去院里了。 崔意瞥向庞敬,似笑非笑道:“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这样也好,不用再互相介绍了。”田仲孜拍着庞敬的肩膀,笑道:“庞敬是我表兄,长我两岁,他思维敏捷,所以就把他也带来了。” 庞敬推开他的手,略显不满,心道:没想到他就是崔意,善抚琴,很是高傲,一般人他都是不看在眼里的,也就同琅琊王祷有些交情。 难怪那日他根本不屑与自己交谈,更是冷眼睨视着蔡攸哲,似乎他们很是不堪入目。 雨轻淡淡一笑,迈着步子朝银杏树走去,看着小厮用力的掘地,她却低首看着什么,微微皱眉,伸手抓起一把土,摇摇头:“不对,这些是新土,多半是刚埋没几天的,此物乃李槐生前所埋,地面上不该是这样的新土。” “你的意思是有人提早来过了?”崔意微眯凤眸,俯身问道。 雨轻点头,仍旧注视着小厮挖地,不一会果然发现有一陶罐,小厮慢慢把陶罐从地里取出来,放置于雨轻他们身前。 田仲孜心急的打开盖子一看,里面竟是空的。 “还真是被人拿走了?”田伯仪看着雨轻,问道:“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雨轻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笑道:“找出那个人就是了。” “说得容易,可我们去哪里找呢?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可查。”田仲孜一脸苦恼,在院中不停来回走动着。 崔意凑到雨轻身边,微笑问道:“你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看庞兄,他也发现了。”雨轻含笑走过去,抬眸问道:“庞兄,你蹲在这里看什么呢?” 庞敬手中正拿着那个陶罐,反复查看着,当手指触到陶罐口那如波浪形状的小缺口处时,他顿时笑了起来。 然后偏头对雨轻说道:“这里有明显的缺口,上面还沾有些微血迹,想必是那人在天黑之时偷偷潜入院中,挖这陶罐之时不小心弄破了陶罐口部,应该还划伤了手。” “庞兄真是厉害。”雨轻抿唇一笑,歪着小脑袋,又问:“那么如何查找此人呢?” 庞敬微微一愣,“还要容我再想想。” “不用想了,”崔意负手缓缓走来,淡笑道:“这般笨拙的偷东西,此人定不会是惯犯,又知晓李槐埋东西在此处,想必那人就住在附近了。” 雨轻在旁开口说道:“村子里的人都有嫌疑,若手上有类似波浪形状的伤口,那就是偷走东西的人了。” 田仲孜点头,当即要命官差去村子里挨家挨户的查找。 雨轻连忙叫住他,“不可,动静越大,那人越会害怕心虚,到时未必能找回陶罐里的东西。” “嗯,你说得对。”田仲孜看向田伯仪,笑道:“不如你亲自走一趟。” 田伯仪笑着摇头,说道:“上回来李槐家,村里的人大都看到我们了,此时再去反而是自讨没趣。” 这时田仲孜把目光投向庞敬,不禁笑道:“你最是合适不过了,村里的人哪里会认识荆州人呢?” 庞敬苦笑道:“我最不善言谈,怎好冒昧前去叨扰?” “覃思。”崔意示意他跟着庞敬同往,又对庞敬说道:“无妨,覃思很会察言观色,带上他,你也不用多言,暗地查访便是。” “既然如此,我就只好走上一遭了。”庞敬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出去,覃思随之跟在他身后。 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身影,雨轻靠近崔意,贴耳道:“你是看庞兄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那人狗急跳墙伤到了他可怎么好,所以才派覃思去保护他的,对不对?” 崔意轻咳一声,没有答话,只是走过去找田家兄弟说话了。 “这就是默认了。” 雨轻心道,分明他是在关心庞敬,却又不承认,还真是个矛盾的人。 到了傍晚时分,庞敬才回来,覃思还捆着一个村民,推着他走上前来,官差直接将那人按倒在地,田伯仪摆摆手,几名官差便站立一侧。 “你叫什么名字?”田伯仪慢慢开口问话。 那人垂首,答道:“小人名叫李二河,李庄头是我的三叔。” “这么说来你们还是亲戚了,”田伯仪笑了笑,继续问道:“为何要偷取李槐在树下所埋之物?” “小人父亲死的早,母亲半年前也病死了,家里穷没得钱买棺材办后事,偏偏三叔吝啬至极,从不肯施舍,还是隔壁大牛哥心善,凑到几个钱给了我,这才安葬了我的母亲。” 那人话语间带着一丝怨恨,继续说道:“我曾经看到过一次三叔在银杏树下埋东西,如今三叔和三婶都死了,我想那东西反正也没人要了,才在前几天偷偷去挖地——” “陶罐里的东西呢?”田仲孜直接问道。 庞敬摇摇头,说道:“他挖出来的陶罐也是空的,看来有人比他还早一步。” 那人连连叩首,说道:“小人绝不敢有半句胡言,那陶罐里确实是空无一物,真不知道我三叔为何要埋藏一个破陶罐,罐口都是破的。” “难道你之前挖出来的时候陶罐就有破损?”田伯仪惊问道。 那人点点头,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多半是不敢说假话的。 雨轻明眸忽闪,走到庞敬身旁,笑问:“李槐家的隔壁,你可都去查探过了?都住着一些什么人?” 庞敬想了一下,开口道:“东边住着一位老者,还有他的儿子儿媳,西边是一位孤寡老妇,当时我过去看到她正在缝补衣服,我想她已是上了岁数的妇人,多半不会做偷盗的勾当——” “庞兄,她是不是手上还戴着顶针?”雨轻笑问。 庞敬点头,没等他再说话,雨轻已经走至李二河身前,低首问道:“住在李槐家隔壁的老妇为人如何?” 那人抬首,回道:“她与三婶时常坐在一处说话,不过我看她总是爱贪些小便宜,去年我还看见过她悄悄的拿走我三婶的一只银镯子,当时三叔觉得是我偷走的,还狠狠的打了我一顿。” 这时崔意淡淡说了一句,“伯仪兄,那妇人上回就是含糊其辞,她站在门口张望,大概也是怕我们查出来什么。” 田伯仪点头,也想起上回询问她之时,她顾左右而言他,确实可疑,便派官差去把那老妇带过来。 经过一番盘问,那老妇有些扛不住了,这才说出了实情,原来她一早就掘地取出那陶罐,只是不小心弄破了罐口,划伤了自己的手,才故意戴上顶针遮盖伤口。 然后讲到陶罐里面装着一些散碎的金子,最下面铺着一张羊皮卷,因她不识字,也看不懂,便拿它包裹金子了。 没过一会,官差从她家取出被羊皮卷包裹着的金子,交给田伯仪,他直接把金子倒在桌上,然后仔细看着这张羊皮卷,上面还写有一些字,只是不太清晰了。 他转身递给崔意,笑道:“道儒兄帮我看看吧。” 崔意略皱眉,展开细看,卷上大致内容是讲李槐与聂林串通,在卞家的账本中做手脚,从中牟利,并且二人还合开了一家造酒作坊。但是好景不长,经营不善,亏损巨大,二人渐生嫌隙。 北海太守之子柳宗明一直想要吞掉卞家在北海的酿酒生意,遂处处与李槐作对,聂林又是柳宗明的心腹,故而李槐心生不安,写下此书,留作证据。 “柳宗明,大概就是杀害李槐的真正凶手了。”雨轻在旁低语道。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九十七章 案情无意变有意 新痕旧痕辨真理(下) 田伯仪面色略沉,心道:若聂林果真只是替柳宗明顶罪,那么柳宗明杀害李槐的动机绝非只是争夺生意那么简单,卞家人又如此关心此案,想来柳氏和卞氏两家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崔意把羊皮卷还给田伯仪,然后靠近雨轻,问道:“那商人又是怎么回事?” 雨轻摇摇头,说道:“这谜团越滚越大,只能看哪一方先露出马脚了。” 这案件此起彼伏,好像波涛拍岸,后浪推动前浪一样,不停有新的线索出现,但很快又被淹没。 在回去的路上,田家兄弟忧心忡忡,又多了河东柳氏的介入,田家还真是有些吃不消,唯有借助孔家在北海的势力,伺机探查。 而庞敬还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待到明年开春就要迎娶陈氏之女,他的万般不甘心只能化为出仕的动力。 这时的崔意却心不在焉的望着车外,树木还真是纷纷后退,不禁想起雨轻之前说过的话,“一个物体,不论是运动还是静止,都是相对于某个参照物而言的。” “道儒小郎君,”覃思笑道:“方才庞家小郎君还真是聪明,说自己家的黄狗走丢了,挨家挨户的来打听,那个叫李二河的人,心眼实诚,庞家小郎君说口渴,他便倒了一碗水递过来,这才发现他手上有伤痕。” “他确实不算笨。”崔意打了个哈欠,微微阖目。 覃思小声道:“我已派人盯住那商人,可惜自他进了客栈,就再没出来过,当真奇怪。” 崔意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夜幕降临,雨轻正伏案练字,青奴在一边讲着门房穆五已经将裴德安葬了,左家这几天倒是很安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客人前来拜访。 “青奴,我刚才交待你的事情,你可记下了?”雨轻侧脸笑问。 青奴点头,回道:“我已经牢牢记住了,不过真的会有人——” “你先下去吧。”雨轻摆手道,故意打了个哈欠,放下笔,淡淡说道:“我也乏了。” 青奴不再多言,知趣的掩门离开。 室内只剩下雨轻一人,她慢慢的吹熄蜡烛,平躺在榻上,望着月光斜洒进来,浅浅一笑,闭上双眼,好像睡着一样。 到了半夜,房门被轻微的推开,一黑衣人忽然而至,动作迅捷,望了一眼雨轻,然后大胆的开始翻找东西。 刚要走到榻前,就感觉后背一阵发寒,长剑横在他的脖颈上,耳畔却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此刻房间多了一处亮光,原来雨轻早已点燃了蜡烛,这亮光正渐渐移向他的面庞,少女轻笑道:“澈哥哥,原来只是一个小贼。” 那人的双腿被文澈重重踢了一脚,顿时跪倒在地,央求道:“小人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还望各位饶过小人。” “替何人办事?偷取何物?”文澈手中长剑已经在他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迹,若稍微用力,此人会当场毙命。 那人不过是个盗贼,自然惜命,当即说道:“是个商人,给了我一袋钱,让我来这里找寻一个木盒。” 雨轻点头,看着文澈,笑道:“果然是他。” “给我们带路,想来那商人还在哪个地方等着你吧。”文澈说着就把一个空木盒丢给他,厉声道:“刀剑无眼,别给我耍花招。” 那人把木盒揣在怀里,长剑已离开他的脖颈,他这才缓过神来,偷偷瞟了一眼文澈,心里不禁打颤,叫苦道:“真不该接这个活儿,这回真遇到阎王了,小命可难保喽。” 左宅门外,两辆牛车正候在那里,青奴望见雨轻他们走来,忙提着灯笼走过去,文澈带着那贼人先行上了牛车。 “雨轻小娘子,”青奴关切的问道:“要不要再带上几名护院?” “不必了。”雨轻望见从不远处走来的两人,微笑道:“悦哥哥,没想到你也睡不着啊?” 崔意负手走来,笑道:“看来那商人确实是冲着你才一路跟来的。” “既然来了,就一道去吧。”雨轻开口道,然后转身上了后面那辆牛车。 她还未坐稳,崔意却已经进来了,坐在一边,拂了一下袍袖,开口道:“李达今早出城去了。” “难道他要回琅琊了?”雨轻细眉微蹙,疑道。 崔意摇摇头,淡然说道:“他这次得而复失,岂会甘心离去?” 雨轻凝视他良久,笑而不语。 崔意的目光扫过她一眼,薄嗔道:“这样盯着我看,就能找到答案吗?” “悦哥哥,真可惜,今夜没能听到你抚琴。”雨轻双目微闭,摇晃着小脑袋,口中念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诗幽静闲远,但却不应景。”崔意一脸肃然道:“诗中弹琴长啸之人安闲自得,尘虑皆空,你我皆难达到那种境界。” 雨轻睁开秀目,嗤笑道:“阮步兵(阮籍)乃竹林七贤之首,能达到否?” 崔意含笑摇头,不再答话。 阮籍作为离经叛道的典型人物,想来对阮家后人影响颇深,譬如阮咸,崔意与阮修(阮宣子)倒是有些来往,结伴登山临水,也止于登山临水,再无其他。 其实雨轻此时有些紧张不安,借故调侃几句,无非是让自己放松下来。 当牛车停下来,雨轻掀帘一望,文澈已经带着那贼人下了牛车,那贼人抱着木盒匆匆走进一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敲击三下,门开了一缝隙,那贼人笑嘻嘻道:“我找到木盒了。” 就在门慢慢打开之时,文澈纵身跃起,翻过门墙,拔剑迫近他的咽喉,他面色惨然,一时难以言语。 崔意和雨轻疾步赶来,就看到那商人已经双膝跪地,垂首沉默。 “你可姓范?”崔意走至他身前,打量一下他,又问道:“柳五儿是被你扔到井里的,想要杀人灭口,就不该落下痕迹,你说是吗?” 范陵听到‘柳五儿’三个字,不由得双拳紧握,过了片刻,又松开了手,佯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雨轻从袖中取出那支金簪,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笑道:“幸亏你一路跟着我,不然我还找不到这个呢?” 范陵一脸忿然,冷笑道:“你们又不是府衙官差,深夜闯入小人家中,意欲何为?” “道儒小郎君,不如直接带他回衙门里去。”覃思开口道:“待到明日田太守自会审问他,何苦与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雨轻在范陵身前来回走了几步,笑问:“你可认识琅琊内史李达?” 范陵神情自若,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直接回道:“小人只是个商人,怎会认识什么琅琊内史。” 文澈随即把那抱着木盒的贼人推到范陵身前,冷声问道:“连他你也不认识吗?那么这木盒你总该认识了吧?” 范陵根本不去看那人,只是咬牙切齿道:“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蓄意闹事——” “不如我来帮你梳理一下思路。” 雨轻将手里的那支金簪丢给他,继续说道:“柳五儿与你情投意合,你们应该共度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她为了你可以牺牲自我,去勾引李槐,以此来获取你想要的东西,李槐死后,你也并没有想要杀掉柳五儿,可是无意之中柳五儿听到了你与神秘人的谈话,她当时应该很震惊,或许觉得自己错付了人,你并非真心待她.......” “而你却开始怀疑她的忠心,甚至觉得她会背叛你,所以你才杀了她抛尸井中,这金簪应该就是你送与她的定情信物了,或者可以说曾经你们用这金簪互通过消息。” 范陵沉默不答,脸部却在抽搐。 “你背后的主人指使你去北海郡,应该是要你伺机接近柳宗明,如果我猜的没错,聂林根本没有纠缠过柳五儿,或者可以说他根本不认识她,柳宗明倒是可能染指过她。” 崔意听到雨轻这一番讲解,颇感意外,尚且年幼的她却能够这样冷静的深度剖析案情,还真是破案奇才。 范陵冷冷一笑,抬目说道:“这些不过是你的凭空猜想,没有任何证据,如果你们执意如此,那么我就随你们去府衙走一趟好了。” “这是自然。”雨轻微眯双目,笑道:“到了府衙,有些事自然会真相大白。” 须臾,文澈便带着范陵和那贼人一起回牛车上。 而崔意却走到雨轻跟前,含笑问道:“雨轻,这断案的本事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看得多了,自然就略懂些。”雨轻微笑道。 崔意哈哈一笑,说道:“我看是你读了太多那些乱七八糟的杜撰的书籍,小小年纪,想的太多。” 雨轻调皮的鼓起腮帮变成了一个包子脸,慢慢靠近崔意,当崔意伸手要敲击她的脑袋时,她又快速后退几步,很是不满的走开了。 远远站在一旁的青奴有些看不懂他们,覃思却一手搭在青奴的左肩上,低语道:“我家小郎君许久没有这般开心了,还真要好好谢谢雨轻小娘子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九十八章 洛阳城暗潮涌动 祖家郎觅迹寻踪(上) 近日洛阳城内阴云密布,裴令公(裴楷)的丧事却显得很是隆重,朝中诸多大臣纷纷前来吊谒,张司空恸哭不止,还是其孙张舆搀扶他离开的奠堂。 王衍与王敦也一同前来,安慰裴宪几句后,便缓缓走开,当与乐令(乐广)擦身之时,王敦冷哼了一声,疾步走出裴府,王衍的面色也很是不悦,与王敦坐回牛车上。 裴府门前停靠着许多辆牛车,赶来吊谒的人仍是络绎不绝,王敦催促车夫立刻驾车回府,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气。 “处仲(王敦字),你派出城去打探消息的人可回来了?”王衍敛容问道。 王敦回道:“昨晚据探子来报,不止赵王司马伦大张旗鼓的在杨骏府邸四周巡视,成都王也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杨家旧宅那一带,阿龙离开洛阳前确实去过一次杨家旧宅,想必成都王对阿龙有所怀疑,所以才派人尾随阿龙出城去,伺机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阿龙应该是混入商队一起出城的,看来这商队之中还有奸细,出卖了阿龙的行踪。” 王敦点头,皱眉道:“那商队的护卫尽数都被杀了,还有几名绿林好手也逃窜了,只有领队冯廷和两名小厮活着返回洛阳,冯廷此人早就被阿龙调查过,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唯有那个叫方磊的小厮甚是可疑,如今却也寻不到他了。” “成都王是乐令的女婿,如果成都王当真派人沿途偷袭阿龙,乐令那个老家伙大概也是知晓的,刚才看他在裴令公灵位前老泪纵横,还真是叫人心痛不已。”王衍低低笑道,脸上硬朗的线条倍显冷峻。 牛车辘辘,街道上有些萧瑟,寒冽的风透过车帘刮进来。 王敦的双眸闪过一抹厉色,说道:“不管是赵王也好,成都王也罢,既然敢触犯到琅琊王氏,就不要怪我们不讲情面。” “此事还要继续调查,不可莽撞,以免误入别人的圈套。” 王衍抚了抚额头,淡然道:“至于遗诏之事,想来多方势力已经搅进来了,长渊(贾谧字)话里话外已经透露出一些端倪,贾后对遗诏还是志在必得的,各地的王爷蠢蠢欲动,尤其是青州附近,更像是角斗场一般,但愿阿龙没有被卷进去。” “前几日阿龙不是来信说,琅琊那边已经备好了祭祖物品,想来祖宅过年还是如以往一样热闹。” 王衍目光里掠过一丝忧色,他隐约觉得一张大网已然铺开来,琅琊王氏也难置身事外,而且遗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看来他要找自己的堂兄王濬冲(王戎字)好好商议一番了。 “前面好像是陆家的牛车,”王敦掀帘一望,疑道:“不过这条路可不是回陆府的方向。” 王衍阖上双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对于江东士族,他向来无甚好感,王敦放下车帘,也不再多言。 前面那辆牛车确实是陆家的,不过里面坐着的人只有陆玩一人,他的两位堂兄已经去往顾府了。 陆玩却命车夫换了方向,径自朝城外驶去,南絮坐在南陌身边,回头问道:“士瑶小郎君,方才郗大人同傅家小郎君说,季钰小郎君去东郡了。” 陆玩在车内说道:“郗遐已经帮赵王查出了纵火真凶,如今离开洛阳,自然不会只是去探望东郡太守(郗隆)那么简单,去临淄见齐王也是有可能的。” “那.......那岂不是........”南絮有些结舌,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陆玩面色微冷,对驾车的南陌说道:“去溪边。” “是。”南陌手持长鞭,加快了牛车的速度。 冬日多云的天,浮游不定的光线,在车身上铺洒下一片片零碎的阴影。 陆玩最近心情阴翳,话也没有以前多了,南絮自然不敢再多嘴多舌。 溪边,有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牵着马等在那里,牛车停下,那男子疾步走来,躬身禀道:“士瑶小郎君,我已查到了那人的下落。” “他现今在何处?”车内之人冷声问道。 “他已离开了邺城,大概是去往青州的方向。”男子低语道。 陆玩挑起车帘,睨视着他,又问:“他在邺城都见了什么人?” “此人颇为狡诈,总是喜欢绕道而行,不过他的确去见了邺城令卢志。” 男子迟疑一下,继续说道:“那日深夜,子谅小郎君(卢琛字)还与他交过手,口中大喝,‘莫要再闯入卢府,否则格杀勿论’,和白日里卢志对他的态度截然相反,卢家父子的行为当真让属下看不懂。” 陆玩轻笑道:“只怕卢琛早就发现了你,才故意做出那种举动,用以迷惑他人,至于杨霄与他们父子俩说了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属下愚钝。”男子垂首侍立在车前。 陆玩开口道:“范阳卢氏是北方名门大族,切不可轻举妄动,临淄附近已发生数起命案,牵连甚广,杨霄此时也去了那里,肯定有什么目的,你手下的人可要盯紧了,莫要让他金蝉脱壳。” “属下明白。”男子躬身施礼,道:“到时我自会与南云联络,还请士瑶小郎君放心。”说完转身走开,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这时南絮在旁问道:“士瑶小郎君,我们现在是回城,还是去找阎家小郎君?” 陆玩摇头,下了牛车,拂了拂衣袍,目色微沉,沿着溪边走了几步,心道:几番探查才找到杨家的旧仆,从那人口中得知杨霄与杨骏常年互通书信,皆是来往于荆州与许昌之间。 荆州是历朝历代的军事要塞,地理位置四通八达,也是很多物资的中转站,是很多兵家的必争之地,而且地势开阔,易守难攻,更是养兵的好地方。 而许昌则是魏五都之一,颍川郡豪族林立,其中未必没有杨骏的心腹,杨霄潜伏多年,又在谋划些什么,与那份遗诏可有关联,一系列问题扑面而来,自己该从何处着手呢? 思忖间,却望见两名小婢你一言我一语的从林间走来,陆玩仔细看去,正是惜书和怜画。 “今天是多云,说不定会下雨,不该带小白出城的。”惜书仰面望了望天空,埋怨道。 怜画牵着小白,笑道:“昨日也是多云,可有下雨啊?” “你这是侥幸心理,”惜书摇了摇头,沉吟道:“希望雨轻小娘子那里是晴天。” “雨轻小娘子亲手做的晴天娃娃还挂在屋檐下呢,”怜画想到那句诗,开口道:“卷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阴空便摇手。有它在,自然可以驱散阴霾。” “你们怎么在这里?”陆玩缓步走过去,一脸肃然问道。 惜书和怜画赶紧福了福身子,小白这时走至陆玩身前,定睛看了他一会,便扭头走开了。 “雨轻小娘子临走前吩咐过,要每隔五日便带小白出城散步。”惜书颔首答道。 陆玩微微皱眉,又问:“何为晴天娃娃?” “就是祈求晴天的工具,它又叫做扫晴娘,”怜画笑道:“听雨轻小娘子说,晴天娃娃还可以代替人承受灾难和疾病,所以我们就在屋檐下挂着一个,很有趣呢。” “她总是把心思花在这些无用的东西上面。”陆玩微嗔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还不赶快回去?” 怜画轻轻哼了一声,被惜书拉扯了一下,她们二人才颔首走开。 此时南絮凑了过来,开口道:“我上回去左宅的时候,就看到那个挂在屋檐下的晴天娃娃了,好像是用白色的方形手帕裹着棉团,并且在圆团上画了五官,做成的一个小布偶,随风摇晃,很是可爱呢。” “多嘴。”陆玩瞪了他一眼,继续在溪边踱着步子,心道:兄长应该快要到临淄了,即便有崔意在,也不可能完全兼顾到她,况且上回南云来信说,她跳入淄水之中,染了风寒,也不知是否痊愈了,她还是那般大胆,到时惹出祸来又该如何收场? 在他心中,担忧更多一些,如今裴楷病故,裴家或许不日就会派人去接回雨轻,但愿在那之前她一切安好。 他总是习惯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愿让别人窥探到他的内心,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 可是雨轻的身影时不时就浮现到他的脑海中,让他越发的不安,他不知道这感觉算什么,只能借用其他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了。 “南絮。”陆玩扭头问道:“祖涣今日可来裴府了?” “祖大人是和刘大人一起来的。”南絮答道:“祖家小郎君倒是没有来。” 陆玩点头,浅笑道:“是了,他与张公安闹了一场,自然不会再来了。” 说来也奇怪,张舆性情内敛,从不会与人随意起争执,祖涣倒像是故意提及干将剑,甚至有与他比试剑术高低的架势。 但张舆根本没有拿出干将剑,反而要让祖涣赔之前被损坏的字画,二人争执不休,最后不欢而散。 祖涣今日没有到场,很大的原因是他的母亲许氏着了风寒,正卧榻休养,偏巧他的二伯祖纳和四叔祖约同时到访,他不得不去厅上作陪。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九十九章 洛阳城暗潮涌动 祖家郎觅迹寻踪(下) “听闻二哥最近醉心围棋,用以消愁解闷,自称‘忘忧’,真是好雅兴啊。”祖约含笑道。 祖纳呵呵一笑,说道:“四弟说笑了,改日我与你手谈一局如何?” “道幼,淮南那边来信了吗?”祖约偏头笑道。 祖涣点点头,皱眉说道:“表兄许广(舅舅许柳之子)在信上说,淮南王(司马允)近日大量聚集奇才剑客组成国兵,其胞弟吴王司马晏,则利用其封国可自由任用国吏的便利,密切联系吴国三郡尤其吴郡的旧东吴政权人士,不动声色间,已形成了一股势力,不容小觑。” 祖约摇头,喝了一口茶,说道:“淮南王自执掌江、扬二州军事以来,野心暴露无疑,赵王屡屡在贾后面前谈及淮南王与吴王拥兵自重,应该欲以消减,可惜贾后迟迟没有表态,不知为何。” “自然是为了牵制赵王,”祖涣开口道:“成都王(司马颖)还未被驱逐出洛阳城,想必也有此原因,不过成都王近来与他的岳父乐令来往密切,或许已经在商议离京去镇守何处了。” 祖纳凝视着祖涣,语重心长的说道:“道幼,不可妄言,小心祸从口出。” 祖涣颔首,不再说话。 “二哥,你已迁至太子中庶子,本该言语谨慎,可又为何对王处仲(王敦)持有偏见,多次驳斥他的言论呢?难道你已经忘记当初王乂征辟你为从事中郎,琅琊王氏对你可是有知遇之恩。” 原来祖纳少年丧父,他十分孝顺,常常亲自为母亲生火做饭。王乂听说了他的美名,就送了他两名婢女,还让他做了从事中郎。 有人嘲笑祖纳说:“你的价值就相当于两个婢女。”祖纳说:“难道百里奚的价值还不如五块黑公羊皮吗?” 百里奚又称“五羖大夫”,是秦穆公用五张黑羊皮从市井之中换回的一代名相。祖纳自比百里奚,以此回击嘲讽他的那些人,这件事又被祖约拿出来调侃,他心里略觉不快,但是按捺下来。 其实祖纳与祖约非一母所生,祖约好大喜功,性情浮躁,容易听信小人之言,故而他人二人之间早有嫌隙。 祖逖与祖约虽是同母兄弟,但祖逖为人正直,生性豁达,倒是更偏向于祖纳这个兄长。 “四叔,我母亲已经好多了。”祖涣借机转换话题,含笑道:“还要多谢四叔特意寻来的千年人参。” 祖约微笑不语,只是喝着茶,不时拿余光瞥着祖纳,唇角一丝黠笑。 厅上他们叔侄二人又商议了一下除夕祭祖事宜,因祖逖近来事繁,许多府内之事大都交与了妻子许氏,不过许氏尚未痊愈,祖涣便暂时替母亲打理一些府内事务。 待用过午饭之后,见祖逖还未回府,祖纳和祖约便相继离开。祖涣又回后院陪着母亲说了一些话,见母亲喝过药歇息了,才缓缓走回自己的书房。 这时,书童凌冬带着一卷画匆匆赶来,躬身禀道:“公安小郎君把字画退回来了。” 祖涣接过画卷,随意搁在一边,笑道:“无妨,就当我已经赔过礼了。” “小郎君何苦与他纠缠,就为了一本书籍,真是不值哪。”凌冬口中埋怨道。 “人道张司空是个书痴,如今看来果真不假。”祖涣冷笑道:“想必郗遐也是在藏书楼中翻找无果,这才离开洛阳的吧。” 正说着管事领着一名老仆走了进来,管事上前回禀道:“小郎君,这位就是当年在杨骏府上打扫庭院的老仆人。” 祖涣含笑问道:“你叫什么?” “老奴叫洪军。”老仆躬身答道。 “杨太傅生前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说在府中闲来无事时都会做些什么呢?”祖涣继续问道。 老仆想了一会,答道:“大人在府里常与杨霄下棋。” “杨霄又是何人?”祖涣略显疑惑。 老仆呵呵笑道:“他是大人的远房堂侄,念其双亲早亡,才寄养在府中的,他为人谦和,体恤仆婢,常与护院切磋拳脚功夫。” “哦,那么在杨太傅被杀之时,他可在府中?”祖涣皱眉问道。 老仆摇摇头,回道:“大人很早就派他去外地办事了,一直到大人遇害后,他都未再出现过。” 祖涣似笑非笑的说道:“大概他也是为了避祸吧。” “唉,杨家败落了,连我们这些老奴看着都觉得寒心。” 老仆轻叹一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一众仆婢都被发卖到别处了,其中还有我的小女,恐怕再难相见了。” “除了与杨霄对弈,他还有别的喜好吗?比如字画之类的?”祖涣喝了一口茶,不禁又问道。 老仆答道:“大人最喜欢卫协的画作,当年还以珍藏书籍从张司空那里换得卫协的一幅画作。” 祖涣双眸微闪,唇畔一丝浅笑,点头道:“这些话你可与旁人提及过?” “不曾说起,也从未有人问过老奴。”老仆颔首道。 祖涣放下茶杯,笑道:“那就好,我会着人把你的女儿赎出来,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提及这些旧事。” 老仆当即跪地叩谢,祖涣又示意管事赏些银两与他,管事领命,径自送他离开。 祖涣淡淡一笑,心道:杨霄,此人身上疑点重重,或可探查出有关遗诏的事。 这时凌冬拿起桌上那个万花筒,对着右眼仔细摆弄着,不想祖涣夺了过去,笑嗔道:“我现在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你若办得好了,回来我有赏。” “小郎君,过年可发双倍例银?”凌冬憨笑问道。 祖涣微笑道:“卫协早就仙逝,不过画师张墨就是他的弟子,我要知道张司空赠与杨骏的到底是卫协的哪一幅画作,听闻张墨就在颍川,我修书一封,你带着信去找道玄兄(荀邃),他自会帮你。” 凌冬点头,双目满含期待,祖涣笑了笑,走至桌前,说道:“赏你二十两金子可好?” “小郎君,此话当真?”凌冬激动不已。 祖涣没好气的说道:“还不快来研磨,真是个小财迷!” 凌冬赶忙过来研磨,嘻嘻笑道:“小郎君,我看什么宝贝都抵不过这个万花筒珍贵,你每日都会对着它发呆好久——” “凌冬,改日陪我练剑吧。”祖涣脸色阴沉,继续写着信。 凌冬马上咽了一下口水,摇摇头,苦笑道:“不用了,我明日一早就带着信出城去,事不宜迟,就不陪小郎君练剑了。” 他最是惧怕陪着祖涣练剑,剑锋总能略微擦过他的耳边,心惊胆战的,一般人承受不了,况且他的拳脚功夫本就不好,那才真是自讨没趣。 在一处不大不小的四合院中,一名乌色衣袍男子正凝神注视着桌上的棋局,直到另一个男子的出现,他才将视线收回来,慢慢说道:“方磊,我猜到你今日必会来找我。” 来人正是商队的领队冯廷的手下方磊,他面上并无什么笑容,只是跪坐一旁,说道:“能死里逃生,算我这次命大。” 男子从袖中掏出一锦袋,递到他手边,堆笑道:“主人知道你走这一遭辛苦了,这些金子你先拿去用吧。” 方磊冷冷一笑,说道:“邱飞,去跟踪王祷可是你的主意,贾大人听信了你的话,如今却什么也没查到,你还这般镇定自若,真不知道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此番惊动了琅琊王氏,我们又故意制造假象,把偷袭王祷的事情都引到成都王身上。” 邱飞笑道:“如此一来,琅琊王氏就会把矛头指向成都王,贾大人早就想把成都王驱逐出洛阳城,借着琅琊王氏的推力,成都王这次定然是要离开了。” “其实你早就知道王祷身上没有贾大人要寻的东西,对不对?”方磊问道。 邱飞眯眼笑道:“我也不太确定,不过都是推测而已。” “我也该回老家过年了,年后我才会回来。”方磊已经觉察出有人在秘密跟踪他,所以才想要出城躲避一阵子。 “也好,你要当心。”邱飞点点头,示意他从后门离开。 目送方磊远去后,邱飞换了一身素色衣袍,吩咐小厮备好牛车,径自赶往郭府。 冠军县侯郭彰犯了头疾,卧榻数日,所以并未去裴府吊谒,邱飞深知他只是托辞不去,与贾谧商议要事才是真。 本来贾谧已经派人来传话,命他速到郭府,因为算着方磊今日会来才在家中略等了等。 邱飞作为贾谧的幕僚,从调查杨家遗孤开始,他便是最主要的出谋划策之人。 只是眼下参与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开始思考如何才能够借力打力,最先试探琅琊王氏的反映,也是因为王衍是贾谧的岳丈,有这一层关系在,琅琊王氏的一举一动也尽在掌握之中。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章 卞家夜宴勇争辩 案件真相欲浮现(上) 两辆牛车匆匆驶到临淄府衙门前,田伯仪和田仲孜二人早已伫立良久,望见崔意和雨轻各自下了牛车,他们才一面讲着今早得到的消息,一面带着崔意和雨轻赶到狱中。 一间囚牢里,范陵平躺在地上,面容祥和,看不到一丝痛苦,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伤口,就这样突然的死去,不太合乎逻辑,因为几天前他还是那样的有恃无恐,如今怎会心甘情愿的选择死亡? “仵作验过了吗?可有发现什么问题?”崔意先开口问道。 田仲孜示意徐仵作近前回话,他躬身禀道:“此人身上确实没有任何伤痕,应该是中毒致死,至于他所中何毒,我尚且不能断定。” 雨轻微微嗅着囚牢内夹杂着的霉味,巡视四周,并未找到任何异物。 她顿觉奇怪,俯身仔细观察着范陵,他的衣衫还算整洁,旁边还有一碗饭菜,根本没有动过,显然是狱卒早上送来的饭食。 “徐仵作,他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雨轻问道。 徐仵作答道:“大约是死于昨夜。” “昨夜?”崔意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不禁又问:“伯仪兄,可有查问过那名送饭菜的狱卒?” 田伯仪点头,说道:“早已问过了,他当时来送饭菜时,看到范陵躺在那里,以为他还在睡觉,便放下饭菜准备走开,不想有只老鼠从洞里窜了出来,竟然在咬动范陵的手指,范陵却浑然不觉.......” “狱卒感到不对劲,凑进去一看,才发现范陵没了气息,便立即向牢头禀报此事了。” “这碗饭菜没有毒,”雨轻看向徐仵作,笑道:“那么昨晚的饭菜可就难说了。” 田仲孜摇头道:“不可能的,这些饭菜都是统一分给囚犯的,别人吃了都没事,怎么单单他吃后就会丧命?” “因为他所吃的根本就不是牢饭。” 雨轻浅浅笑道:“而是另外有人给他送饭,想来牢饭难以下咽,他外面的朋友自然会想办法替他解决饭食这等小事的。” “你的意思是昨夜有人偷偷潜入大牢之中,毒害了范陵。”田伯仪皱眉说道:“我已加派了人手看守大牢,一般贼人是进不来的,况且昨夜狱中没有发生打斗,除非——” “是他的亲信,”崔意笑道:“探监时给他带来的饭菜里或许有毒,无非就是有人想要灭口,死人才最让人放心。” 雨轻对田伯仪道:“狱卒应该看到昨晚来探监的人了,根据他的描述画出人像,四处找寻便是。” 田伯仪点点头,即命官差去办这件事,他心里有些不安,如今看来这范陵背后的主人定是有背景之人,崔意和雨轻将范陵带来之时,已经将他们的一些推测告知与他。 柳五儿和李庄头的死都与范陵有关,他知晓了太多的秘密,又被雨轻他们抓住破绽,他的主人想要杀他灭口也不足为奇,只是这般查下去不知又会牵连出多少人来。 没过多久,官差便拿着一幅画像交给了田伯仪,雨轻凑过去一看,不禁笑了起来,对崔意道:“原来是他,那个教书先生。” 田伯仪微怔,便问:“你们见过此人?” “在回临淄的路上遇到过,”崔意淡笑着拂了拂衣袖,走了几步,说道:“他倒未必真是教书先生。” “悦哥哥,”雨轻附耳低语道:“你派去的人应该还守在客栈附近才对,范陵的随行小厮大概还待在那里,问一问他们就知道了。” 崔意含笑不语,只是与田家兄弟说了一些沿街张贴画像,悬赏缉拿凶手的事情,然后便转身走开,雨轻也向他们告辞,紧跟着崔意的步伐,快速离开牢狱。 在崔意正要上牛车之时,雨轻拉住他的胳膊,笑问道:“悦哥哥,难道我刚才说的不对吗?” 崔意回头,目光微沉,雨轻赶忙松开手,心道:被别人戳中心事,感觉不太舒服吧。 “范陵已死,你觉得他的小厮还会有存活的机会吗?”崔意凝视着她,冷声说道:“他背后的主人可没有你这般好心肠。” 雨轻做出一脸无辜委屈的模样,低语道:“我知道了。”然后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上车来,我带你去卞家。” “嗯。”雨轻微微点头,坐上崔意的牛车,左家的牛车就跟在后面。 雨轻好奇的问道:“为何突然要去卞家?” “卞瑄特意派人送了帖子,邀我去赴宴。”崔意淡淡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鸿门宴?”雨轻脱口而出,扬起稚气的小脸,笑道:“悦哥哥,卞家人估计要有所行动了。” 崔意摇了摇头,说道:“卞家以卞粹最为杰出,现迁为左将军,岳父为张司空,在洛阳的势力不容小觑,近年来卞家人频频向齐王(司马冏)示好,卞瑄更是齐王府的常客,多起案件背后隐藏着的秘密,或许也与齐王有关,至于北海的柳氏,他们向来与东海王走得比较近。” “李达暗中派范陵去往北海接触柳氏子弟,足可以说明一点。” 雨轻慢慢说道:“李达与柳宗明是敌对方,你曾说李达深受琅琊王的信任,那么柳宗明很有可能就是依附于邻近的东海王(司马越),也许这几起案件的源头就是东海王。” “卞家人派去的李槐也绝非只是做酿酒的生意那么简单,他和范陵的目的也许是一样的,柳宗明应该是个城府颇深的人,他将李槐和范陵玩弄于鼓掌之中,致使他们二人最终丧命,想来柳宗明一早就识破了他们的伎俩,真可谓一箭双雕。” “雨轻,你果真有些胆识和智谋。”崔意投来赞许的目光,笑道:“可惜不是男儿身。” “悦哥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雨轻微微笑道:“我们就去会一会这卞家人,我想以清河崔氏的名望地位,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崔意注视着她,开口问道:“若见到李达,你又该当如何?” “我本来就不认识他,”雨轻眨着眼睛,笑道:“当然到那时他也不会过分关注我的,毕竟有悦哥哥在我身边。” 崔意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温柔,不再看她,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瞬间扫除了所有的阴霾。 此时的卞家门前已经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名士之间的寒暄也带着各自炫耀的成分,士族也有高低差别,次等士族自然不会在卞家人的邀请名单之中。 当一袭宝蓝色绸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众人视线内,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就是阮孚的兄长,阮瞻。” “阮孚是胡婢所生,行为放荡,为人所耻,不知他的兄长品性如何?” “阮瞻乃是嫡子,其妻又为潘岳胞妹,荐举为灼然,想必才华甚高,不过生性清心寡欲。” 那人对阮瞻略有了解,继续说道:“听闻阮瞻曾与人同行,天气炎热渴得厉害,客舍有口井,众人竞相前往饮水,阮瞻独自慢吞吞地落在后面,等别人都喝完了他才去喝,他谦让不争达到这种程度,倒是让人心生敬佩。”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之时,崔意和雨轻已然走了过来,也许崔意对这些人有些不屑,只是淡淡望了一眼,便径自走进卞家。 这些人无不感到诧异,其中有人突然说了一句,“他是清河崔意。” 众人这才知晓,无奈的摇头苦笑,一等门阀士族子弟,大都高傲,崔意更是出了名的为人冷漠,不善寒暄,也无人会去主动招惹他。 走在卞家的庭院之中,仆婢的身影匆匆,回廊间也有不少宾客边走边谈笑着,雨轻与崔意并肩走在回廊间,不时能听到前面那几人的谈话。 雨轻略感疑惑,抬眸问道:“他们好像是从外地赶来的,难道是专门来参加卞家宴会的?” 崔意摇头,解释道:“那倒不是,他们大都是去曲阜参加孔家祭祀的,不过顺道来临淄游玩一番,偏巧卞家设宴,他们也就来凑个热闹而已。” “哦。” 雨轻点头,四处张望一番,手帕却掉到地上,她赶忙弯腰捡起,猛然间发现一人正低头瞧着自己,她把手帕塞进袖中,然后转身走至崔意身后。 “原来是千里兄,好久不见。”崔意面色冷淡,又问道:“宣子(阮修字)兄近来可好啊?” “堂兄仍旧是自得于林阜之间,幼舆(谢鲲字)兄倒是常常去看他。”阮瞻含笑道:“没想到道儒也在临淄,真是巧遇。” “我听闻东海王征辟你为掾吏,此番你可是要去往东海郡?”崔意漫不经心的问道,继续朝前走着。 雨轻靠的他很近,还贴耳小声问:“他会不会和阮孚一样发散不畅,当场发作?” 崔意瞪视她一眼,她不满的扭过头去,看向别处。 “或许会去吧。”阮瞻慢悠悠的走在后面,笑问道:“过几天便到了孔家祭祀的日子,道儒可会去吗?” 崔意摆摆手,说道:“我还有事,怕是不能去了。” “是这样啊。”阮瞻略显失落。 这时雨轻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问:“你也善于抚琴,对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零一章 卞家夜宴勇争辩 案件真相欲浮现(中) 对于阮瞻,雨轻了解的并不多,不过偶然听到那些人的笑谈,都是关于阮瞻的事。 别人听说阮瞻会弹琴,大都前来请他弹奏,阮瞻不论长幼贵贱,都为他们弹奏。他神情冲虚和淡,竟不知何人所在。 他妻子的哥哥潘岳每次让他弹琴,都是日以继夜,他都没有怨怒之色。看似谦让不争,实则是懂得隐忍,倒是与他的父亲大不相同。 “嗯,不过没有道儒的琴技高超。”阮瞻淡淡笑道。 雨轻瞥向崔意,笑了笑,“崔兄不常给人抚琴的,没有你待人谦和,对了,贺兄也善抚琴,有机会你们可以切磋一下琴技。”说着疾步走至崔意身前,回眸一笑,让崔意根本无法与她计较。 正厅之内,云衫侍女端着美酒佳肴穿梭在席间,宾客们陆续进厅,卞瑄的身边坐着一位绛紫长袍的男子,相貌堂堂,此人的面颊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眼角的余光却扫向崔意这边。 雨轻已然跪坐一旁,望向四周,无意间与那人对视一眼,她只觉有些陌生,便收回视线,听着崔意与另一边那人的对话。 “许兄,不是在淮南王府任从事中郎,何故来临淄啊?”崔意含笑问道。 这人正是许广,祖涣的表兄,此番从扬州而来,却是为了公事。 “道儒,你又为何滞留在临淄呢?”许广不禁反问。 崔意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心道:淮南王司马允多半是派他来刺探齐王这边的动静,一直以来齐王和淮南王还算有些交情。 江、扬一带物产丰富,除了生意上的往来,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相互扶持的关系。 但临淄和北海的这几起事件发生后,或许他们之间各怀心思,许广此番前来赴宴的目的,稍后自会知晓。 而此刻的雨轻远远的就望见李达,他正坐在卞瑄从兄卞珀的身旁,相互交谈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笑声,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雨轻的存在,或者说故意不与她对视。 在雨轻看来,李达分明有些心虚,他杀害裴德偷走木盒,这件事完全与临淄另外的那几件案子无关,也许只是李达的个人私欲,琅琊王也未必知晓木盒之事。 如今李达迟迟不回琅琊,除了范陵之事未了以外,就是为了重新夺回木盒。 虽然雨轻赶来卞家赴宴,但是文澈却待在左家祖宅,以防李达再次派人潜入左家偷走木盒。 众宾客在大厅觥筹交错之时,却有一人站起身,面色微醺,对卞瑄冷笑道:“令弟何在?” 卞瑄脸色微变,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身子摇摇晃晃,又仰面饮尽杯中酒,然后就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嗔道:“令弟身为任城太守,苛待下属,行藏污纳垢之事,散骑常侍果真要置之不理吗?” 此人口中所说正是卞瑄从弟卞裒,仗着从兄卞粹的势力,卞裒近几年来在任上胡作非为,奢靡无度,下属敢怒不敢言。此人借着醉意如此揭发卞裒的恶行,当真让卞瑄失了颜面。 卞瑄身旁那位男子,淡然一笑,说道:“醉者之言不足信,况且卞裒如今不在,你在卞家如此放肆无礼,可是服了五石散后,发散不畅,火发焚心,不如先扶他下去歇息。” 那人立时就被几名护卫拖了出去,口中仍旧不停的喊道:“明明是卞家仗势欺人,你反倒为他说话——” 这时卞瑄堆笑道:“我看他真的是服散过多,神志不清了,千里(阮瞻字),你说是吗?” 阮瞻讪讪一笑,垂首不语,在座的人大都知晓阮孚最爱服散,卞瑄这般问阮瞻,分明就是在借机嘲讽,作为阮孚的兄长,阮瞻常常会面临这样的窘境,他感到很是无奈。 雨轻看着这一幕,不由得低声问道:“悦哥哥,你说那人会不会是装醉,故意在宴席上生事,给卞家人难堪。” “他是武韶之子,因杨骏之事其四叔武茂被诛杀,他已经许久未有露面了。”崔意轻声说道:“没想到这次他会前来赴宴,我还真是颇感意外。” 宴席之上有人醉酒,也有人格外的清醒,另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厅内响起,“听闻陆先生见识广博,许某有一疑难,还请先生解惑。” “但问无妨。” 许广躬身施礼,笑道:“一众流民逃亡至淮南一带,淮南王仁厚,给他们做了妥善的安排,分给他们田地,让他们安心种植,自给自足,如今琅琊王派人来说这些流民均是琅琊郡的百姓,请淮南王将这些流民遣送回原籍,不知陆先生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呢?” 陆晔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流民之事我不太知晓,不过流民是被迫流亡四方,一旦故乡灾情减退,有很多人就想回到故乡,这也是人之常情。” 许广对他这样的含糊其辞略感不满,面上却一脸谦逊。 “灾民辗转流离,饿殍遍野,赈灾只能暂时解决流民的燃眉之急,他们不可能长期在外漂泊,给他们田地,让他们开垦,继而着录其户口,使其成为当地的正式居民,这样的附籍安插政策才是对流民真正的善后,强制把他们迁回原籍,难道不是琅琊王的一厢情愿吗?” 陆晔哈哈笑了起来,双目炯炯的盯着许广道:“如此看来,只能亲自去问一问那些流民的意见,看他们是愿意留下来,还是重返故土?” “陆先生果真言语风趣。” 许广脸上微现讥讽之色,摇摇头笑道:“早知道这样吃力不讨好,从一开始就不该收留那些流民,反正琅琊王心系百姓疾苦,自然会设法援助他们的。” 陆晔端起酒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挡住脸上的愠色,等将酒杯搁下时,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陆先生不过是琅琊王府的幕宾,非官非吏,许多要事他未必参与进去了,许兄又何必在这里含沙射影呢?” 崔意开口笑道:“不如直接去问琅琊内史李大人,或许他还知道的多一些。” 许广回头望过李达一眼,轻笑道:“道儒,多谢你的提醒,我自然会去问的。” 此刻大厅之内气氛有些尴尬,卞珀与卞瑄相视一眼,似乎在传递着某些信息。 卞珀含笑道:“近几年听闻道儒云游各地,饱览秀美风光,不如为宴席助兴,赋诗一首何如?” 崔意沉默半晌,面无表情道:“我今日无心赋诗。”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哗然,交头接耳,有人说崔意太过目中无人,扫了大家的兴致,也有人说是卞珀非要去碰钉子,如此倒是下不来台了。 卞瑄呵呵一笑道:“无妨,那就让千里抚奏一曲,也好为大家助助兴。”说着乐师已经抱琴而来。 阮瞻眉头紧锁,颔首道:“那么千里献丑了。” “且慢。”雨轻突然起身,笑道:“我来替崔兄赋诗一首,若我的诗做得好了,也无须阮兄抚琴助兴了。” 其实在魏晋时代,士族子弟是绝不会轻易在宴席上当众抚琴的,因为那是乐工的事,就像昔日的祢衡击鼓骂曹,曹操任命他为鼓吏,想要羞辱祢衡,却反而被祢衡裸身击鼓而羞辱。 想必阮瞻也是明白的,无奈阮氏一族的名声不佳,时常被其他士族奚落,他有苦难言,性情也变得寡淡,不喜争抢,遇事都是退让。 此刻也不得不抚奏一曲,但没想到这名少年会挺身而出,他深感诧异。 崔意抬眸凝视着雨轻,似有嗔意,但话已说出口,就看她会作出怎样的诗作了,但愿不要出丑才好。 “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雨轻缓缓说道,踱着步子。 心中暗想:晋朝盛行玄言诗,即以玄理入诗,这里的玄理多为老庄思想和佛禅理念,脱离现实生活,缺乏实际意义,以至于后世很少谈及。 谢灵运的诗当然也受玄言诗的影响,但很大程度上是对此诗风的一种变革,有人称他是玄言诗的终结者,是“玄言尾巴”。这首《岁暮》最合适不过了。 崔意听后,微微一笑,侍女上前要为他斟酒,他摆手示意她退下,把酒杯推到一边,目光仍投向雨轻。 “确实是好诗。”卞瑄点头笑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尤其是这两句,景色奇妙,感受独特,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感知,真是难得。” “看来左家的人就是文采斐然。” 许广喝了一口酒,笑道:“不过左泰冲(左思字)貌陋,效仿潘岳出洛阳道,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当真是趣闻。” 雨轻面色一冷,说道:“昔日魏武帝曹操攻破邺城,占领冀州,许攸立有功劳,但许攸自恃功高,屡次轻慢曹操,更直呼曹操小名,扬言说,‘阿瞒,没有我,你得不得冀州?’曹操对此颇有芥蒂.......” “一次许攸出邺城东门,对左右说:“这家人没有我,进不得此门。”有人向曹操告发,许攸最终被杀。如此口出狂言之人,就是死于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你.......你竟敢......” 许广气得浑身颤抖,怒视着她,一拳重重砸在桌上,霍然起身,走向雨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零二章 卞家夜宴勇争辩 案件真相欲浮现(下) 雨轻方才所讲的许攸正是许广的先祖,见许广气势汹汹的走来,她竟毫不怯懦,反而直视着他,开口道:“第一,我所言皆是事实,第二,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你若是君子,就该懂得制怒。” 这时又有一人走了过来,不禁冷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少年,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此人却是何虔,他轻轻拍了拍许广的肩膀,许广这才缓和了心情,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左氏一门起于小吏,左思貌丑口讷,不好交游,曾用一年时间写成《齐都赋》,后因其妹左棻被选入宫,举家迁居洛阳,任秘书郎,幸而写得《三都赋》,名声大噪,才挤入金谷友人行列,一介寒门之子,能有如今地位,实属万幸。” 何虔睨视着雨轻,微怒道:“你这等小辈,也敢在此大放厥词,侮辱许氏一族,当真是左氏家教不严,实不堪与我等同席。” “你是何人?”雨轻疑道。 那人冷哼了一声,回道:“南阳何虔。” 雨轻点点头,上下打量着他,淡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傅粉何郎(何晏)之后。” “休得胡言!”何虔厉声道。 雨轻在他身前走了几步,抬首笑道:“何晏之父早逝,曹操纳其母尹氏为妾,他因而被收养,为曹操所宠爱,后娶曹操之女金乡公主,他真可谓是春风得意......” “更是改良了‘五石散’,他常年沉溺于声色,服用五石散后,迷惑人心,精神振奋,在京都洛阳刮起了一股服用五石散的风气,自古道,是药三分毒,何晏自己就是服药而亡,难道你还要效仿他吗?” “真是一派胡言!”何虔伸手指着她,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我看你今晚是难以走出卞家大门了!” “何兄,你想要做什么?” 崔意一脸平静的走来,瞥了一眼他,慢慢开口道:“或者应该这样问你,你从东海郡来至临淄,有何贵干?” 何虔不禁冷笑,看了看崔意,拂了拂衣袍,说道:“没想到道儒也有替人解围的时候,清河崔氏高门显贵,左氏子弟能与你攀上交情,还真是稀奇呢。” “改日我定要去拜访东海王,让他小心提防着你。” 崔意在他耳畔低声道:“听闻你与东海王的几名侍妾均有染,需不需要我告知东海王,让他将那几名侍妾都赐与你呢?” 何虔面色惨白,目光里闪过一丝恐慌,方才的气焰瞬时被浇灭了,颔首赔礼道:“既然她是道儒的朋友,我自然不会太过为难她的。”说完转身回座位。 这一番争执,让在座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也许雨轻的言语确实过于刻薄,但是他们出口挑衅在先,雨轻心中愤懑,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垂下眼帘,咬唇不语。 “道儒,你这位朋友真是厉害。” 卞瑄微笑望向他,说道:“听田大人说,此次李槐遇害一案,还是多亏了你们在旁协助,我倒是得好好感谢你们了。” 崔意闻言淡淡笑道:“此案尚未查明,谈何谢意?”然后又将目光投向李达,看他作何反应。 没想到李达却哈哈笑了起来,说道:“王瑶谨(王秀字)是王祷的从弟,听闻他能够过目不忘,我倒是不信的,但前一阵子在琅琊王府看到了他,他仅看了一遍钟彦胄(钟雅字)所撰写的新作,就当场背诵了出来,着实让人称奇,与昔日的张松无异。” “钟雅也去了琅琊?”崔意略一沉吟,又道:“我倒是有一两年没有见过他了。” 李达点头,笑道:“嗯,他是去琅琊探望自己的舅舅,不过听他说,王祷有一个族弟更是文采卓然,那首《梅花落》就是他的佳作,可惜我无缘得见。” “咳咳咳,”雨轻低首喝热汤竟然呛了一口,脸上显得很是尴尬,耳畔却传来一声低语,“族弟,没想到你还能得到钟雅的青睐。” 雨轻猛然抬头,秀目微睁,喃喃道:“好像是哪里不对。” 崔意怔住,仍旧注视着她,不过看她有些失神,便不再多问。 宴会上并无田家人的身影,也许他们正忙于缉拿凶手,无暇参加卞家的宴会,反倒是庞敬坐在了最后面的位置上,沉默不语,因为周围的人他也大都不算相熟,只能自己闷声喝酒。 不过当看到雨轻那一番唇枪舌战后,他不由得叹服,能与崔意结交之人果然不同凡响,面对许广和何虔,自己尚且退让几分,没想到她小小年纪步步紧逼,言辞凿凿,以致他们二人颜面扫地,能有如此胆量,确实罕见。 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今夜却是与他们结下了梁子,幸而崔意在场,不然又不知是怎样的场面了。 卞瑄对崔意的旁敲侧击也是显而易见的,一面说着案件的进展,一面却在含蓄的示意他尽早离开临淄,返回清河与族人共度除夕才是正理。 崔意一笑置之,喝了几口热汤,便看向雨轻,开口道:“李达先行离席了。” 雨轻点点头,笑道:“恐怕他是坐不住了,不过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他是躲不过去的。” 崔意嗤笑道:“你没看到吗?许广和何虔他们恨不得生吞了你,以后你的麻烦是少不了的。” “有悦哥哥在,今日我也可以狐假虎威了。” 雨轻自嘲一笑,说道:“若回到洛阳城,我有爷爷,还有士瑶哥哥,郗遐,最关键的是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终会自取其辱。” 崔意的唇畔漾起一丝清冷的笑意,轻声说道:“陆士瑶,还真是哪里都有你的影子。” 待宴席散后,崔意和雨轻回到牛车里,看着雨轻安静的坐在那里,时不时咬着下唇,崔意便直接问道:“李达在宴上所讲,可有问题?” “他是在偷换时间。” 雨轻抬眸肃然道:“当时我和阿龙哥哥去陈家赏梅,钟雅也在场,之后因为裴姑的事耽搁了几天,然后我就和阿龙哥哥加紧赶路,北上来临淄了.......” “如果按李达所言,钟雅早于阿龙哥哥到了琅琊,那么钟雅定是比我们先上路的,李达故意讲王秀之事,无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刚到临淄,而牛山雅集就是他在临淄的初次露面,那么裴德之死就与他无关了,至于李槐的案子,更是不能强加在他的身上了。” “从颍川到琅琊,即便快马加鞭,也需半月之久,钟雅若是为了探亲,当然就不会太着急赶路,想来与阿龙兄抵达琅琊的时间差不了太多。” 崔意沉吟道:“王瑶谨应该是很早就回了琅琊,所以说他在王府或许真的见过王瑶谨,但是未必见到了钟雅,可能他只是将两个事件捏合到同一个时间里,混肴视听。” “嗯,李达大概早就来到临淄了。” 雨轻点点头,继续说道:“他在临淄一定还有别的心腹,能够替他作掩护的地方,或许就是那个假的教书先生藏匿之处。” “田家兄弟已经张贴了悬赏缉拿告示,现在只能等消息了。”崔意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似有疲乏之态。 雨轻挨近他,小声问道:“悦哥哥,你说李达今夜会不会去找那个人?” “我已派覃思跟去了。” 崔意目光微冷,沉声道:“但愿那个人不要被灭口才好,李达行事谨慎,不会轻易留下把柄的。” “李达现在住在驿站,可之前多半是住在临淄城内的某家客栈,或是范陵名下的某处宅院里,就像那夜我们跟着盗贼去往的那家宅院。” 雨轻稍微停顿了一下,笑道:“悦哥哥,李达能买通府衙的人毁掉那块布料,说明他一直密切关注着府衙那边的情况,想必住的地方不会离那里太远,划好范围,倒也是不难查出那人了。” 崔意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没有被宴会上那两人气糊涂。” “悦哥哥,我看你在宴席上滴酒未沾,”雨轻笑靥如花,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眸,问道:“是不是卞家的酒不太好喝呢?” “马上就要到左宅了。”崔意挑起车帘望向外面,似乎是下雪了。 雨轻也探出头去,夜风寒冷,她又紧了紧狐氅前襟,身子缩了回来,紧挨着崔意,不知为什么挨近他总能感觉到一股暖意,或许武艺高强的人内力深厚,更能够御寒。 “你认识坐在卞瑄身旁的那位吗?”崔意回头问道。 雨轻摇头,不过记得许广称他为陆先生,便笑问:“悦哥哥认识他吗?” “只是见过几面而已。”崔意含笑凝视着她,说道:“你虽不认识他,但却认识他的胞弟。” “他的胞弟又是谁呢?”雨轻扬起小脸笑问。 崔意摇了摇头,哂笑道:“你认识的姓陆的朋友,又有几位呢?” “是士瑶哥哥,”雨轻一脸惊诧,摸了摸脸颊,笑道:“原来是他的兄长啊。”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零三章 赏雪竹回归真挚 一骑绝尘千里至(上) 两辆牛车在左家门前停下,崔意先行下了车,覃思早就提着灯笼疾步走来,附耳低语几句,崔意点点头。 此时雨轻小心翼翼的下车来,雪花斜斜的洒落在狐氅上,她张开手心,淡淡的雪花落入掌心,旋即变化成水滴。 她睫毛微颤,抬眸笑道:“偏偏下雪了,想必李达径自返回驿站了。” 崔意淡淡说道:“外面冷得很,快些回屋去吧。” “悦哥哥,今夜你还会抚琴吗?” 雨轻脸上的笑容天真可爱,转身走了几步,又略停住,回首笑道:“听着你的琴声入眠,感觉真好。” 青奴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雨轻跟在他身后,缓缓走进左宅,直到左宅大门关闭,崔意才转身走开。 寒冷的冬夜,风停了,雪却下得更大了,在这无风的雪夜里,左家的院落里万籁俱寂,只听见那绵绵密密的鹅毛大雪降落在地上的声音。 雨轻早已看到文澈离开前留下的字条,看来李达今日并未派人来,她侧身躺在榻上,室内的炭火微微泛着光亮,这时熟悉的琴声悠悠传来,伴着微微雪声,很是空灵。 她阖上双目,细想着与崔意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的冰冷孤傲有时候还带着一些纯真,大概他的心中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她一样,有太多事情需要自己寻找答案。 到了第二日清晨,雪便停了,雨轻用过早饭后,就在院子里散着步,心里想着关于李达的事情,也许这两天就会有结果了。 “雨轻小娘子,”青奴躬身回禀道:“道儒小郎君今日没有出门,我看到覃思正在收拾东西,好像他们快要离开临淄了。” 雨轻愕然,步履匆匆的走至隔壁宅院门前,还未敲门,就见覃思已经打开了大门,堆笑道:“我家小郎君说你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就来了。” “你们要走了吗?”雨轻弱弱的问道。 覃思点点头,回道:“我家小郎君准备后日便离开临淄,回清河——” 雨轻没等他说完,就走了进去,径自来到前厅。 只见崔意正在整理竹简,望见她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问道:“你是来帮我收拾行李的吗?” “那人还未寻到,案子也没结束,你就要走了。” 雨轻满眼不舍,站在厅门口,也不进去,却提高了声音,“既然要管,就该管到底,不然就不要管,这样算什么?” 崔意走到她面前,幽幽开口道:“依你所说,锁定范围,那人很难逃脱,除非有人先一步将他灭口,至于李达,若他真是琅琊王派来的人,那么把所有的案件串联起来,背后的阴谋又岂能是你可以探知的?” “可......可是我不甘心......”雨轻的声音变得柔弱起来,垂下眼睑,“悦哥哥,你真的要走了吗?” “嗯,不走难道还要一直赖在别人的园子里吗?”崔意讪讪一笑,转过身去,走回案边继续整理竹简。 雨轻抬首,也缓步跟了过去,坐在一旁,呆呆的望着那焦尾琴,恐怕过两日就听不到那悠扬悦耳的琴声了。 “雨轻,”崔意看着发呆的她,笑道:“待会陪着我去园子里赏雪吧,雪后竹林风景别致,作一幅画也是不错的。” 雨轻托着下巴,摇摇头,说道:“悦哥哥,曾经知世跟着张先生(张墨)学过几天的作画,我也凑过去学了一些,但总是画不好,不如待会悦哥哥亲自画一幅雪后竹林图,我也在旁瞻仰一下。” 崔意笑而不答,又整理了一会琴谱,便让小厮备好笔墨纸砚,与他们一同前往竹林去了。 竹林披上银装,甚是迷人,微风拂过,枝叶颤动,积雪簌簌落下,雨轻与崔意并肩走在林间小径上,身后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印。 “悦哥哥,你喜欢雪花吗?”雨轻停下步子,笑眼弯弯看着他。 崔意摇头,说道:“不喜,雪花虽美,但却转瞬即逝。” “凡草木花多五出,雪花独六出。” 雨轻饶有兴致的讲道:“雪花又叫未央花,它没有结束也没有尽头,人道瑞雪兆丰年,冬雪其实就是代表着希望与未来,而且它飘落的每一个瞬间都是那么美好,难道悦哥哥不觉得吗?” “雨轻,讲个故事给我听吧。”崔意凝视着她,笑了笑,“杜撰的也可以。” 雨轻抿唇微笑,想了一会,便开口道:“那就讲雪夜访戴的故事好了。” “有个人居住在山阴,一次夜里下大雪,他从睡眠中醒来,打开窗户,命令仆人斟上酒。四处望去,一片洁白银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诵着诗句。忽然间想到了自己的好友,好友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即刻连夜乘小船前往......” “经过一夜才到,到了好友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有人问他为何这样,他便说:“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朋友呢?”你说他是不是潇洒率真之人?” 崔意浅浅笑道:“不过是个膏粱子弟所产生的无聊想法。” “悦哥哥。” 雨轻走近他,发现竹枝上的积雪震颤着下落,洒在他的肩头,她便踮起脚尖,伸手拍了拍他肩上的雪花,然后抬眸笑道:“悦哥哥该去作画了吧。” 崔意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那笑容温柔如流水,微微侧身,覃思已经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备好笔墨,侍立一旁。 雨轻从未见过他作画,心里很是期待,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石路稍滑,脚下不稳,险些踉跄摔倒之时,却被他一手扶住,雨轻一脸赧然,小手仍旧抓着他的手臂。 崔意却并没有嗔怪她,今日好生奇怪,甚至还主动愿意聆听她讲故事,如此反常,雨轻真是有些不明白了。 当他走至桌前,面色平静的抚了抚纸张,拿起一杆毛笔,沾了少许的墨,略思忖一下,便开始在纸上作画。 雨轻就站在他身边,仔细观察着雪竹的画法。其实之前在陆府,她便画过一幅墨竹图。 雪竹的画法和画一般墨竹林的画法相同,只是向上挺仰的竹叶不要太多,积雪应在竹林枝叶松散处,从整体着眼,沿枝叶的边缘留出空白渲染,而不局限于一枝一叶的表现,这些留作空白的地方,则表示积雪集中的地方。 画雪竹渲染的墨色不宜太淡也不宜太深,太淡不容易衬托出雪来,太浓有伤画格,给人以闷塞感。 崔意画的雪竹偏简意,对于画中大墨白、小墨白,疏密聚散的节奏变化把控的很好,就像下棋一样,全局在胸。 “悦哥哥,你的这幅雪竹图画的真好。”雨轻拍手称赞,笑问:“不知是拜入哪位高师门下学的作画呢?” 崔意微笑不语,到收尾之时,他偏头问道:“题上一首诗如何?” “雪压竹枝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雨轻忽然想起朱元璋这首《雪竹》,便吟诵出来。 崔意含笑点点头,用草书写下这四句诗,然后慢慢放下毛笔。 雨轻低首看着这幅画,笑意浓浓,娇声问道:“悦哥哥,这幅雪竹图是送与我的吗?” “你若喜欢,就拿去吧。”崔意道,负手走到一旁。 雨轻移动着脚下的步子,趴在桌前欣赏着画作,粉唇轻抿,灵动明亮的眸子缓慢游动着,白皙纤细的手指时不时抚摩着微冷的面颊。 崔意接过覃思送来的暖手炉,递给她。 眼前的少女活泼美丽,宛若翩飞的彩蝶一般,围着石桌转了好几圈,最后摇了摇头,无奈的冒出一句,“如果有录音笔就好了。” “录音笔?”崔意微怔。 雨轻抱着暖手炉,走到他跟前,笑道:“有了录音笔,就可以把悦哥哥抚奏的琴声录下来了,什么时候想听,就可以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播放了。” 崔意闻言,突然伸手抚住她的额头,蹙眉问道:“又在胡言乱语了,难道上次的风寒还未痊愈?” 雨轻不禁咯咯笑起来,扬起稚气的小脸,说道:“悦哥哥,真的是有的,我不骗你,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发明而已。” “越说越离谱了。” 崔意朝前面走去,雨轻也跟了过去,与他并肩走在一起,口中仍在讲解着可以记录声音的那种机器,崔意也不忍心再次浇灭她的热情,只能在旁默默聆听着。 另一边在章丘县城内的一家食肆门前,两匹马一前一后而来,前面的人一袭白袍,翻身下马,然后拂了拂衣袖,回头吩咐道:“阿九,这几天连着赶路,也没好好喂马,你先牵去马厩给它们喂些草料。” 说话的少年正是郗遐,望着阿九牵着这两匹马缓缓离去,他便快步走进食肆里。 在这间不大的食肆里坐着几桌客人,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人占了,郗遐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随意寻了一处空位就撩袍坐下。 他唤来小二,点了一些酒菜,然后单手支颐望着那个临窗而坐的深赭色衣袍的男人,心中喃喃自语:“跟了这一路,倒是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零四章 赏雪竹回归真挚 一骑绝尘千里至(中) 郗遐离开洛阳后便去往东郡,看望郗隆(郗鉴之叔),在东郡停留的那几天里,他偶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这个一介布衣的男人竟然想要拜见兖州刺史,连续三次都吃了闭门羹,郗遐就格外注意他。 也许是巧合,郗遐与他还是同路,为了不引起那人的怀疑,郗遐总是刻意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只因昨晚下雪没有赶夜路,在客栈歇息了一夜,今早才来到章丘,没想到那人也出现在这家食肆里。 “小郎君,”阿九堆笑走来,坐到旁边,说道:“昨晚我睡觉时就感觉有些饿,连做梦都是在找吃的,现在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从东郡带来的那些熟肉多半都给你吃了,你还在这里喊饿?”郗遐哂笑道:“阿九,你这贪嘴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阿九嘿嘿一笑:“我不过只是爱贪嘴,那个贪财的凌冬才更可恶,祖家小郎君都不曾管束过他呢。” “我可没有祖涣那般心慈手软,你若误了我的事,我定不会饶你。” 郗遐眼角的余光不时扫向那男人,口中仍说道:“阿九,你知道我是最没有耐心的。” “哦。”阿九佯装不悦,低首喝着热茶。 这时那男人起身离座,缓缓朝柜台那边走去,不一会又进来几位客人,人来人往之时,那男人已然消失不见。 郗遐心存疑惑,皱皱眉头,见小二端着饭菜走来,他也就暂时不去想了,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时,却迟疑了一下。 他仔细盯着这碗羊肉汤,唇畔一丝冷笑,又放下了筷子,薄嗔道:“阿九,快去对面的脚店买一些熟食,我们马上赶路。” “啊?”阿九愕然,缓缓起身,刚想要从碗里抓起一片牛肉,那只手就被郗遐重重的敲了一下,斥道:“还不快去!” 阿九无奈的疾步走开,郗遐轻叹一声,心道:那人为了要甩掉我,竟然在我的饭菜里下蒙汗药,此时看来他还真是奇怪的很。 扔下这一桌饭菜,郗遐走出食肆,翻身上马,阿九买了一些熟食,骑马跟在后面,他们二人扬鞭疾驰而去。 待出了城,郗遐并没有直接走官道,反而来到流经章丘的淄水岸边,眺望着这平静的河水。 一叶小舟在河面上荡漾着,日光照在水面,波光粼粼,冷风拂过,郗遐微眯着凤眸,任袍袖随风飘荡。 “小郎君,是他.......”阿九诧然道:“他怎么会——” “走水路更快些。”郗遐冷笑道:“临淄,又要有热闹看了。” 阿九探过头来,问道:“小郎君,我们还没用午饭呢,要不先歇息片刻再——” 话未说完,郗遐已经伸手敲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不禁哎呦一声。 “方才那桌饭菜你若吃了,就等着在食肆里睡上一天吧。”郗遐没好气的说道:“边走边吃,我可不想错过他的好戏。” 阿九揉了揉脑袋,口中喃喃道:“这般不辞辛劳的连日赶路,肯定是为了去见雨轻小娘子。” 这时郗遐已经快马走到前面,扬手挥动着马鞭,喊道:“阿九,快些跟上,我们务必要在三天内赶到临淄!” 而这边的崔意已经和雨轻用过午饭,二人正在厅内下着五子棋,崔意故意让了她两回,她却并未发觉,只是想着崔意是初次下五子棋,难免生疏,输上几次也属正常。 这时青奴走进来回禀道:“雨轻小娘子,陆先生来左府了。” “陆先生?”雨轻偏头笑问:“哪个陆先生啊?” 崔意敛容,将手中黑子随便丢在棋盘上,淡淡说道:“陆士瑶的兄长来的还真快。” 雨轻微微一愣,毕竟她与陆晔不熟,此时他专门来左府拜访,却是为何? “雨轻,你先回去吧。” 崔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慢慢放下,示意覃思将那幅雪竹图交给青奴。 “悦哥哥,你不陪着我一起去见这位陆先生吗?”雨轻笑问道。 崔意起身,摇了摇头,说话的语气有些怪,“他又不是来探望我的。” 雨轻不解,想要再问,但见他面色微沉,也不好再开口了,起身就要离开。 待走至门口,她略停步,回身笑道:“悦哥哥,今日你赠画给我,回去后我会亲手做个礼物送给你,这样才是礼尚往来嘛。”说着转身走远。 崔意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负手走至窗前,似乎对她口中所言的礼物颇为感兴趣。 左家的前厅内,左韦和几位族中长辈正与陆晔寒暄着,左氏唯有左思一人在洛阳任职,对于陆晔的突然到访,他们还是甚感惊讶的,但是当听到陆晔谈及雨轻拜陆机为师时,便也大概了解了他的来意,遂命人把雨轻叫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晔就望见一位少女正缓步走来。 他微微一笑,心道:接连几封加急信件催他来临淄,他这个弟弟一向克己复礼,不善交际,如今却特意拜托自己看顾她一二,想来在士瑶心中,她与一般人不同。 “雨轻见过陆先生。”雨轻走进厅来,身子福了福,颔首道。 陆晔上下打量着她,温和笑问:“你就是我家堂兄收的那位女学生了?” 雨轻点头,有些拘谨的垂首站立在厅内。左韦等人借故先行离开前厅,陆晔此时起身走至她身前,笑道:“你似乎有些惧怕我?” “没......没有......”雨轻抬眸,勉强笑道。 陆晔注视着她,不禁问道:“那个在卞家夜宴上伶牙俐齿的人怎么不见了?难道没有崔意的庇佑,你就气焰全无?” 雨轻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儒雅男子,与陆机的清傲气质有些不同,他的眼神在安静中透着柔和。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衣袍上,他一边慢悠悠的踱着步子,一边说道:“你心中有疑惑,不妨讲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解答。” “陆先生,我忽然想起一个典故。” 雨轻稍显放松,慢慢说道:“曾经钟毓、钟会少年时就名声在外,钟繇引见他们两个去见魏文帝曹丕,钟毓紧张地全身是汗,钟会则好像无事一样,从容的很......” “曹丕问:“钟毓,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啊?”钟毓说:“陛下天威,臣战战兢兢,汗如雨下。”曹丕又问钟会:“你怎么不出汗呢?”钟会学着他大哥的口气说:“陛下天威,臣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曹丕哈哈大笑。” “钟士季聪慧敏捷异常,能言善辩。” 陆晔停步,开口道:“但之后他兴兵伐蜀,居功自傲,最后死于兵变,着实令人惋惜。” “不知陆先生可在琅琊见到过钟雅?”雨轻开始引入正题。 陆晔呵呵笑道:“故意讲颍川钟氏,原来是为了探知钟雅的动向,你是怀疑李达在夜宴之上所言非实?” “真话假话掺在一起,便很难分辨真假了。”雨轻淡淡说道。 陆晔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道:“我倒是在琅琊王府见到了钟雅,他大概也是刚到琅琊不久,阿龙当时也在场。” “原来如此。”雨轻沉吟道,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陆晔皱眉,临淄之事涉入太深,对她未必是好事,他此番前来,除了照拂雨轻,就是找寻那个叫杨霄的人的行踪。 在来临淄之前,他已经从陆玩的信中知晓了有关杨骏留有遗诏之事,至于杨霄为何来临淄,又会暗中作甚么,他也很是好奇,毕竟眼下根据南鹰的追查,杨霄应该尚未抵达临淄。 “昨夜又是一场大雪,甚是寒冷,你要注意添加衣物,以免着了风寒。” 陆晔的语气关切,看着她脸色红润,神清气爽,并未有咳嗽的迹象,说明她的风寒已经痊愈了。 雨轻点头,二人又聊了一些有关洛阳的事情,陆晔又询问了陆机和陆玩的情况,雨轻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倒险些忘记了,这次我从琅琊带来许多特产。”陆晔微笑道:“还有一些海鲜干货,上回士瑶提到的瑶柱,也带了一些,你回洛阳时一并带给他好了。” “瑶柱?”雨轻满脸悦色,之前曾告诉过陆玩、周彝他们做瑶柱粉的想法,没想到陆玩竟然记在了心里。 陆晔看到她如此兴奋,大致也明白了一些,因为陆玩一向饮食清淡,也不会过多关注,多半是送与雨轻的,想来倒是觉得有趣,难得陆玩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傍晚时分,送走陆晔之后,雨轻便独自去了小厨房,待了好久才提着一个食盒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青奴早就点上灯,侍立在一旁,问道:“雨轻小娘子如果想要吃什么,直接吩咐厨房的人做就是了,又何必亲自去做呢?” “他们哪里会做这个。” 雨轻打开食盒,小心的将做好的甜点端出来,对他笑道:“这叫做蜜三刀。”然后拈起一小块递给他。 青奴放进口中,慢慢品尝着,味道真是香甜绵软,还有浓厚的芝麻香味,不过名字听起来有些怪。 “为何叫做蜜三刀?”他忍不住问道。 雨轻笑道:“你没看到每块上面都有三道刀痕,又是蜜制小吃,故取其名。” 本来雨轻是想做桂花糕的,可惜这里没有桂花,只能做蜜三刀这样的小吃,希望崔意吃了甜点,心情会变好。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零五章 赏雪竹回归真挚 一骑绝尘千里至(下) 夜风习习,淄水河畔,一小舟很快靠了岸,黑色身影轻轻跃至岸边,然后回头对那船夫说道:“明日卯时在此处等我。” 这位戴斗笠披蓑衣的船夫点头道:“小的明白,主人可要当心。” 那黑色人影正是杨霄,朦胧的月色照在他瘦削的长脸上,显得有些冷然,他在此处上岸,只是为了去见几个杨家旧人,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暗中联络。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在郗遐的饭菜里做了点手脚,想要甩开他们。此刻他的脑海中仍存有疑虑,只是暂时不去想那些,然后匆匆消失在夜幕之中。 在一处临近河边的村子里,有鳞次栉比的两三层小楼异常醒目,水渍斑驳的墙面上,尽是青绿色的苔藓痕迹,还有一些枯萎的错乱如麻的爬山虎枝条,只露出二楼的一溜窗户。 屋内有些亮光,烛火随风摇曳着,围桌坐着三人,一人正在擦拭单刀,另两人仍旧在吃着刚炖好的鸡,其中一人伸手拽下一只鸡腿,递给那擦刀的人,笑道:“萍姑人长得俊,厨艺也不赖,杨霄还真有福气。” “别胡说,小心被萍姑听到,又是一擀面杖子抡过来。”那人用袖子抹了抹沾满油的嘴,悄悄道:“杨霄在弘农郡早就娶了妻的,萍姑那火爆脾气,能甘愿做妾吗?” 这时候,门口站立一人,却是那怒气冲冲的萍姑,举着那根熟悉的擀面杖冲过来,口中还大喊着:“你们几个乱嚼舌根的——” “大哥,你来了!” 那擦刀的男子突然站起身,萍姑以为他们又像平常那样捉弄她,所以也不理睬,就要抡起擀面杖朝他们打去。 不成想身后一人用力握住那根擀面杖,冷声道:“省省你的力气,连自家失了盗都不知。” 却见杨霄衣袍上还沾着少许的血迹,大步走进来,扫过那三人,冷声道:“杨武,韩虎,董苞,你们还有心情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临淄那边你们可都去探查过了?” 刚才擦刀的年轻男子正是杨霄的从弟杨武,他沉声道:“大哥,最近临淄城内有些乱,田大人派出了许多的巡城官差,好像在捉拿凶手。” 韩虎和董苞皆是杨武的结拜兄弟,也是杨骏的心腹护卫,当年和杨霄一同离开的杨府,这些年更是跟随杨霄四处奔波,从没有怨言,只是有些匪气,时常口不择言。 萍姑见他们有要事相商,便要转身走开,杨霄却叫住了她,“你还是暂时留在这里比较安全,方才来的路上,看到几个黑衣人潜入你家,虽然我已经结果了他们,但不知还会不会再有人来,所以——” “多谢。”萍姑眉间掠过一丝担忧,说道:“家兄自去了临淄,已经数日未归,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你的哥哥就是个穷教书的,怕什么?”董苞嘻嘻笑道,啃着没有多少肉的鸡肋,继续说道:“我上次看到你哥哥和一个商贾混在一起,说不定要发财了。” “你胡说什么?” 萍姑刚扬起手臂却又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瞥向杨霄,说道:“你走了这一路,怪冷的,我再去盛一碗热汤来,你好喝一些暖暖身子。”然后便转身走开。 董苞趴在韩虎耳边,悄悄道:“看到没,她还是那么关心杨霄。” “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临淄,”杨霄肃然道:“后日应该就能抵达,还是照原计划进行。” 杨武他们三人齐齐点头,即便未来可能有变数,但只要杨霄一声令下,他们还是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两日田家兄弟就是按照雨轻划定的区域进行搜寻的,总算是找到了那个人,可惜却已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经过徐仵作的查验,此人是被一刀致命,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的线索,好像一连串的案件再次被打回原点。 晨风寒凉,覃思早就和几名小厮把所有的行李搬到牛车上,崔意缓缓走出来,望见青奴双手端着长方形的黄花梨食盒正朝他走过来,他微微一笑,心道:这定是雨轻送与自己的礼物了。 “道儒小郎君,这是雨轻小娘子亲自下厨做的点心。” 青奴将那食盒交到覃思手上,然后躬身禀道:“今早田家来人了,雨轻小娘子就去了府衙。” 崔意点头,脸上并无任何不悦,直接坐上牛车。 青奴慌忙跟过去,堆笑道:“道儒小郎君何不再等一等,雨轻小娘子还有话要与你说呢。” “不用了。”崔意放下车帘,移目看向那食盒,淡笑道:“过不了多久我便会回洛阳的。” 青奴不再多言,目送着牛车渐渐驶远,他也转身走回左宅。 城外官道上,牛车辘辘,车内之人已经打开了食盒,看着这颜色亮丽的甜点,他唇畔一丝笑意,拿起一块放进口中,又展开那封信。 信上言道:“悦哥哥,这种甜品叫做蜜三刀,其实它还有一个典故,现在先不告诉你,食盒里装有六十六块,你可以每天吃一块,也许当你全部吃完了,就该回洛阳了。悦哥哥,我会时常写信给你的,你可莫要取笑我写的行书.......” 崔意神色疲倦,将信纸重新叠好塞回信封里,这时覃思掀起车帘,说道:“小郎君昨晚彻夜抚琴,不如先睡一下吧。” “无妨。”崔意微微阖目。 此刻他确实有些乏了,不过心里仍有些担忧,毕竟临淄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若非清河祖宅那边出了一些状况,他本不想选择这时离开的。虽然陆晔会照拂着她,但他终究只是江东士族,在北方的领地上他还没有太多的话语权,许多事情也是难以插手的。 忽然从前面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崔意蹙眉,掀帘望去,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郗遐,他果然来了。” 却见郗遐收住缰绳,使马停步,投来好奇的目光,戏谑笑道:“难道是道儒兄,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牛车也停了下来,崔意斜睨着他,开口道:“郗兄刚在赵王那里立了功,如今又来临淄凑热闹,年底真是忙碌的很。” “我哪里比得过道儒兄呢?”郗遐坐在马上,握着马鞭,笑问:“如今可是要回清河去?博陵崔家人好像也去了,我想那里应该和临淄一样热闹吧。” 崔意心底泛起涟漪,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慢慢放下车帘,牛车继续向前行驶。 既然郗遐也来到了临淄,那么他也不必再过多担心了。至于赵王府那件事,往后他自然会慢慢与他计较。 阿九望着那辆牛车渐渐驶远,不由得问道:“崔家小郎君怎么就这样离开了?” “多半是为了他父亲的事情,不过那都是清河崔氏的内部矛盾,与我们无关。”郗遐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马上就要进城了,我们先去找家客栈好了。”阿九驱马前行,连着两日赶路,他累的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 郗遐伸手拍在他的肩头,笑道:“客栈人多眼杂,总是不便,我已经想到了更好的落脚处。”说完扬鞭而去。 阿九微微一愣,心想总算到了临淄,往后至少不用日夜赶路了,想到此多少感到欣慰。 此时的雨轻还在府衙与田家兄弟讨论那个人的死因,其中田伯仪敛容道:“此人叫夏如海,常年在临淄南街那家私塾里教书,性嗜酒,脾气暴躁,听私塾里其他先生所言,夏如海是在去年认识的范陵,他们二人经常出入赌场,流连烟花,倒是臭味相投。” “夏如海可还有其他的亲人?”雨轻喝了一口茶,问道。 田仲孜说道:“好像有个妹妹吧,叫什么.......什么萍姑的,住在邻近县的村庄上,很少进城的,他们也不过是听夏如海顺嘴提过几句,倒是从没见过她。” 雨轻点点头,笑道:“或许这个萍姑会知晓些什么,毕竟她是夏如海唯一的亲人。” 田伯仪皱眉,走了几步,又问道:“总是有人先我们一步切断线索,难道府衙里还有奸细?” “这也未必,只能说幕后真凶离我们很近。”雨轻起身,淡然说道:“他从未离开过临淄。” 田仲孜也起身,唤来几名官差,命他们速去查找叫萍姑的女人,雨轻又与田伯仪谈论了一些巡城的事宜,便告辞离开。 她心里还在想着能否为崔意送行,便叫车夫加快赶车,驶回那座院落门前,才发现人去楼空,她很是失落,垂下眼帘,站立良久。 马蹄声渐渐传来,她微怔,抬目望去,却是那熟悉的身影,好像隔了好久似的,再次见到他,雨轻竟不自觉的眼前湿润。 或许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此时能够见到来自洛阳的朋友,真的是又欢喜又感动。 “雨轻。”那人风尘仆仆的走到她身前,凝视她片刻,不禁心疼道:“多日未见,你竟清瘦了不少。” 雨轻笑意甜甜,抬眸问道:“郗遐,你怎么会来临淄呢?知世她们都还好吗?世道哥哥和祖哥哥他们怎么样........”一时间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零六章 街上乱象酒旗斜 暗随流水到天涯(上) 但是看到郗遐已经疲惫不堪,她便不再问话,而是邀请他进来左宅坐坐,又命青奴去烧热水,想来郗遐需要好好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而她却去小厨房准备午饭,其实在左宅她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几名仆婢伺候,这里又邻近淄水,物产丰富,自不比洛阳差。 只不过为了好好款待这位挚交好友,她想要亲自动手做两样菜肴,当然是在这个魏晋时代还没有发明的菜品。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郗遐已经换上干净的碧蓝绸袍,发丝仍有些潮气,慵懒的坐在暖阁内。 他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看着青奴,忍不住笑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小的叫青奴,是茂弘小郎君的贴身书童。” 郗遐呵呵一笑,优雅的伸展一下双臂,哂笑道:“原来是你啊,你家小郎君是不是嫌弃你太过笨拙,所以才把你丢在这里的。” 青奴立时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的,我家小郎君觉得雨轻小娘子一个人待在左家祖宅,实在有些孤单,才特意命我留下来的。” “好吧。”郗遐喝着茶,心里却想:她这一路定是有许多故事的,待会可要好好盘问她一番。 午饭就摆在了楼下的小花厅,因为近日来雨轻常常往府衙走动,回来时间不定,所以左韦他们也不再刻意邀她一同用饭,只是专门留给她一个小厨房,还有两名厨子和几个伙计,开个小灶什么的也方便。 两名婢女已经端着几盘精美的菜肴走了进来,郗遐坐在桌边,看着那一盘金灿灿的米粒,顿觉好奇,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黄金炒饭。” 声音悦耳,雨轻已经跪坐一边,示意婢女把厨房里的另外两盘炒饭端给青奴和阿九,然后双手托腮,看着郗遐,似乎在等着他品尝。 郗遐又指了指那盘块状的类似糕饼的菜肴,雨轻直接说道:“这是萝卜糕,不对,应该叫做芦菔糕,是道很费工夫的特色小吃,若不是看在你千里迢迢的来探望我的情分上,我才不会做呢。” “尽是些奇奇怪怪的菜肴,我就勉强尝一尝吧。”郗遐嘴上埋怨道,心里却有些欣喜。 他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萝卜糕,尝了一口,质地柔软,甚是鲜美,里面还放有腊肉和海米,他点头笑道:“雨轻,你的厨艺不错。” 雨轻骄傲的摇晃着小脑袋,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当今天下独一份,你算是有口福的。” 郗遐看她不可一世的样子,摇头苦笑,又品尝了那盘黄金炒饭,也甚是美味,不由得叹道:“洛阳那些酒楼的饭菜恐怕都要被你比下去了,这可怎么是好?” “等我回去后,他们只能关门大吉了。”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笑吟吟道。 郗遐也哈哈笑了起来,看着眼前少女仍是一脸乐观的样子,他心里的担忧少了一些,也许连日来没有好好用饭,又或许是这些饭菜真的很诱人,总之他吃了大半。 雨轻却只是喝着羊肉汤,时不时瞥他一眼,自小和他说话便是肆无忌惮,这种感觉就像亲人一般,眼前的少年面容俊美,只是比崔意多了一些玩世不恭的态度。 他们二人用过午饭后,就回到暖阁内,雨轻屏退了仆婢,与郗遐讲述了从洛阳到临淄这一路所发生的桩桩事情,郗遐很认真的聆听着,暂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直到雨轻开始谈及临淄与北海一带的数起杀人案件时,郗遐才面色微变,似乎联想到什么,但还是没有打断她的话语。 “郗遐,那个夏如海也死了。” 雨轻双手一摊,无奈道:“背后那人总是比我们先一步下手,可惜又抓不住他的把柄,只能就让他这样逍遥法外了。” 郗遐嗤笑道:“什么时候你对查案也这么感兴趣了?连殓房都去过了,你还真是胆大啊。” “我本来就不惧怕那些的。”雨轻强自镇定的说道。 不过刚吃过饭,想起殓房不由得有些反胃,忙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着。 郗遐看出她的面色不好,便转换话题,笑问:“为何你给我的生辰礼物只是一张白纸?连知世都收到一个万花筒,你真是太厚此薄彼了。” “那叫许愿帖,可不是什么白纸。” 雨轻走至他身前,笑眯眯道:“就像阿拉丁神灯一样,可以帮助你实现愿望,这样的礼物可是很难得的,你还不稀罕它,真是不会算账。” 郗遐微微歪头,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嘲讽道:“小小年纪口气还蛮大,你的本事也就是舌灿莲花了。” 雨轻哼了一声,立即摆出逐客的姿态,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不多留你了。” “谁说我要走的?” 郗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笑了笑,对她说:“我已经让阿九把行李搬到东厢房去了,左韦也应允了,你还要再赶我走吗?” 雨轻做了个包子脸,眨着眸子,好奇的问道:“你来临淄做什么?” “不告诉你。”郗遐故意卖着关子,注视着她,坏笑道:“你可以猜猜看啊?” “我才懒得猜呢。”雨轻秀目微眯道,“郗遐,你应该回去休息了,我也要去练字了。” “练字?”郗遐哈哈一笑道:“陆先生若是知晓你这般刻苦,定会深感欣慰的。” 雨轻脸色一沉,直接转身走开了。 郗遐却打了个哈欠,真的有些困乏了,方才是强打着精神与她说笑,看她已经走远,郗遐便径自回东厢房歇息了。 临淄城东,一座富丽的别院内,何虔正与蔡攸哲喝着美酒,听着悦耳的丝竹之声,桃枝和桃叶两名侍妾也在旁斟酒。 何虔生母乃出自蔡氏,所以他们二人是表兄弟,这座别院是何家名下的,蔡攸哲自来到临淄便住在这里。 上回卞家的夜宴,蔡攸哲倒是没有去,因为他曾被陆晔申斥过许多次,说他沉迷酒色,荒废正业,听闻陆晔到了临淄,他自然是要躲着的。 曾经陆逊领荆州牧,辖制荆州本地四大士族多年,从中也谋取了很多的利益,到了如今,陆氏在荆州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说起来蔡攸哲确实不成器,就连陆玩都不愿多理睬他,反倒是庞敬,还能与陆玩说上话。 “庞敬怎么没来?”何虔微笑问道。 蔡攸哲喝了一口酒,摇摇头,嗤笑道:“那个呆子好像正帮着田家兄弟查案哪,不得闲。” “就凭他们几个,恐怕是难有头绪的。”何虔冷冷一笑,示意奴婢继续给蔡攸哲倒酒。 蔡攸哲连忙摆手,苦笑道:“不能再饮了,不然又要醉了。” “醉了又何妨?”何虔凑过来,哂笑道:“我把那位玉香楼的柏姑娘请来了,一会儿你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了。” 桃枝与桃叶面色微变,她们二人一向不喜何虔,更是刻意避而远之,以免被他轻薄。 蔡攸哲已经有了五分醉,听他这般说,倒像是瞬间又清醒许多。 刚来临淄之时,就听闻玉香楼的柏姑娘别有一番风流韵致,可惜碍于身边的两位侍妾,他一直没有去染指这位美娇娘。 可巧有人就给他送过来了,他当然喜不自胜。 酒过三巡之后,何虔便命人将蔡攸哲扶回卧房,桃枝和桃叶也随之跟了过去,一众歌姬也慢慢退下,厅上恢复了安静。 何虔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径自往书房而来,伫立门口的那人脸色很是不好看,跟着何虔一同进入书房,奴婢颔首掩门离开。 那人躬身回道:“郎君,李达派人去北海查找樊谣的下落了。” “樊谣不是在聂林出事后就消失不见了吗?”何虔诧然问道。 那人摇头,沉声道:“好像已经查到了他的踪迹,多半也来了临淄。” 何虔面色微变,心道:东海王曾秘密打造了五千副兵甲,不想齐王那边得到了消息,伙同一帮山寨中人半途截取了这些兵甲。 后来经柳宗明多番探查,才知是手下心腹聂林被人收买,故而走漏了消息,数月寻找,仍是不知他们将那些兵甲藏匿于何处。 后来聂林因李槐之事被押送至临淄途中,雷岩突然出现,结果了他的性命,柳宗明派去的暗探回来告知了他,原来雷岩的父亲和山寨百余人就是当时盗取兵甲的那伙贼人,谁料到他们事成后竟被人通通灭口,无一生还。 所以雷岩杀害聂林只是为了替父亲和山寨的人报仇,但当时聂林是和一名叫樊谣的小吏一同参与的此事,自聂林死后,竟再也找不到那个樊谣了。 “尤四,你继续派人盯着李达的动静,”何虔冷笑道:“樊谣如今再次出现,定不能让他轻易逃脱。”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零七章 街上乱象酒旗斜 暗随流水到天涯(中) 连日的奔波劳累让郗遐一夜无梦,次日天明,他洗漱后,用了早饭,便走至院中。 望见雨轻仍是穿着一身男装,一脸悦色的朝他走来,笑道:“郗遐,我已经来临淄好多日子了,对这里的街市甚是熟悉,可以给你当个向导,介绍几家好吃的饭馆子。” “那也好。”郗遐走近她,调皮的伸手拽了拽她的逍遥巾飘带,玩笑道:“你带路,你请客。” 雨轻含笑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串铜钱,开口道:“你看,这就是我们的饭钱了。” “你未免太过吝啬了。”郗遐故作不满,问道:“雨轻,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雨轻摇摇头,捉住他的手,把那串铜钱放进他手心里,笑道:“这些足够了,你放心,今日的午饭包你满意。” 其实郗遐身上很少带钱,平日里都是由阿九去付账,对于铜钱,更是从未用过,就连碎金子都很少用的,这些士族子弟大都挥金如土,对钱根本没有太多的概念。 此刻郗遐看着这些铜钱,不由得苦笑道:“阿九的月钱也不止这些啊。” “郗遐,今日我们花最少的钱去吃最美味的东西。”雨轻淡淡笑道:“你知道老饕都爱去哪里寻找美食吗?” 郗遐皱眉,不知何为老饕。 “苍蝇馆子。”雨轻呵呵笑起来,然后快步向府门口走去。 郗遐心中顿生莫名的好奇感,大步跟了上去,与她同乘一辆牛车。 阿九和青奴则待在左宅,因为所去的地方不算宽敞,容不下太多人,白白让他们饿着肚子也不好,还不如留在左宅休息。 牛车辘辘,行驶在临淄城街上,车帘不时被风吹动着,雨轻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却碰到了两个熟人,正是庞敬和蔡攸哲,原来他们正在看街头杂技。 只见那表演者正用头顶杆,走动间杆稳稳的立于头上,围观的人无不拍手叫好,还有一人在做吐火表演。 他先取火一片含在口中,随后又取出书纸之类用口中的火喷燃,只见不久即被全部烧尽。然而,待火熄灭,从灰烬中却取出完好无损的书纸等物,很是神奇。 杂技,起源于先秦“奇伎戏”。秦汉称为“角抵戏”,东汉时期定名为“百戏”。 到魏晋时期还会有来自西域、天竺等地的杂技表演,皇宫宴席之上常常会有这些百戏表演,在这个动荡悲愁的时期,算是增添了些许生活的趣味。 “庞兄,真巧啊。”雨轻下了牛车,走至庞敬身前,又偏头望了一眼蔡攸哲,不禁贴着庞敬的耳边笑问道:“怎么不见蔡兄的那两名侍妾?” 庞敬含笑摇头,“蔡兄又有新欢了——” 话音未落,却见郗遐也走了过来,庞敬微怔,然后小声问雨轻,“崔兄不是回清河去了,那这位又是何人?” “你应该就是来自荆州襄阳的庞敬吧?”郗遐瞥了他一眼,直接问道。 庞敬点头,又赶忙施了一礼。 没想到郗遐此时提高了音嗓,笑嗔道:“蔡兄,这杂技好看吗?” 蔡攸哲转过身来,面露喜色,疾步走过来,呵呵笑道:“什么风把季钰也吹来了?” 郗遐早在洛阳的金谷园见过他几次面,有一回石崇在宴席上甚为开怀,当即赠与蔡攸哲两名侍婢,也就是桃枝和桃叶。 “蔡兄又是为何来临淄啊?”郗遐微笑问道。 蔡攸哲把目光投向庞敬,嘻嘻笑道:“庞兄心中苦闷,作为他的好友,只能陪着他出来游山玩水了。” 郗遐哈哈一笑,不再多问。 “庞兄,蔡兄,不如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雨轻提议道,然后望向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小食肆,“今日我请客。” 庞敬和蔡攸哲相视一笑,点点头。 “苦哉。”郗遐靠近她,悄悄问道:“雨轻,你确定就拿这一串钱来请他们吃饭?” 雨轻白了他一眼,也不做太多解释,直接带着庞敬他们朝前面走去,郗遐无奈的摇摇头,慢步走在后面。 当走到那家小食肆门前,雨轻停足,蔡攸哲不解,庞敬却侧身看了一眼这家小的不能再小的食肆,愕然道:“莫不是我们要在这里用午饭?” “正是。”雨轻说着就先走了进去。 郗遐拍了拍蔡攸哲的肩膀,苦笑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吧。”说完拽着他们二人走进食肆。 里面不过摆着三四张桌子,一应陈设甚是简朴,雨轻已然选好了位置坐下,还向他们招手道:“快来,该点菜了。” 庞敬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小馆子吃饭,觉得新鲜,便也坐下来,笑问:“你常来这里吃饭吗?” “嗯。”雨轻唤来小二,手指敲打着桌面,慢慢道:“白灼虾,清蒸牡蛎。” “小的一会端来四碟香醋。” 小二看着这几位贵公子,深感疑惑,但雨轻是这里的常客,能带友人光顾本店,实乃幸事,便转身走开。 雨轻的目光扫过庞敬和蔡攸哲,又用手摸了一下桌面,没有灰尘,满意的点点头。 她含笑说道:“这家小店的招牌菜便是白灼虾了,他们的料理都是用清晨刚捕捞上来的虾来做的,很是新鲜,白灼虾这道菜,是以鲜虾通过白灼之法烹饪而成,虾鲜嫩,蘸着香醋吃,美味可口,不比大酒楼的菜肴差。” 庞敬愕然,觉得雨轻对饮食了解甚多,他刚才还以为雨轻在故意捉弄他们俩,不想在这家不起眼的食肆内竟还会有美食。 不一会,小二便小心翼翼的端来四碟香醋,一一放至他们手边,堆笑道:“请你们稍等,菜马上就做好了。” 郗遐单手支颐,看向蔡攸哲,不由的问道:“听说何兄也在临淄,不知他从东海而来所为何事啊?” 蔡攸哲想了一会,才说道:“表兄说他是为了公事才来的,不过这两日我看他也没有什么应酬,除了去参加卞家的夜宴,也很少出府的,本来今早他应该与我一起去城郊登山的,不想他突然有事,我一个人去反倒无趣,便和庞兄一起出来逛街了。” 郗遐笑了笑,心道:在东郡之时,叔公郗隆曾说过东海王几次三番派人来拉拢他,欲要高平郗氏鼎力相助,郗隆并未直接答应,不过从来往的说客口中探知到一些消息。 东海王司马越近几年来私自募兵,暗中制造兵甲,但半途被人截获,何虔作为东海王的幕僚,此番前来临淄,多半就是为了找回这批兵甲。 这时,小二已经端来了菜肴,庞敬拿起筷子,按照雨轻所言,蘸着醋一起吃,虾的鲜甜味美瞬间溢满口中,他连连点头,笑道:“果然味美。” “白灼虾蘸醋吃可谓是黄金搭配,”雨轻看向郗遐,笑道:“虾就是要吃新鲜的,若回到洛阳自然就难以吃到这等美味了。” 郗遐也品尝了一下,然后呵呵笑道:“研究饮食你倒是很用心,他日到了洛阳——” 话未说完,就听见外面很是嘈杂,更充斥着一些尖叫和叫喊声,郗遐立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雨轻和庞敬他们也赶紧跟过去。 街道上突然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都退到数丈远之外。 只见七八名彪形大汉手持单刀,围着一个高瘦男子,沿街摆的摊子都被掀翻了,地上一片狼藉,看他们围攻的架势显然已经打了一会。 那高瘦男子手握长剑,神色间有些疲累,墨黑的眼睛下带着一丝犹豫,像是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不愿过多缠斗,只想尽快脱身。 “想你今天也是插翅难飞,不如早些跟我们回去。” 一条黑凛凛的大汉歪头用衣袖擦拭了眼角的血迹,恶狠狠道:“我们追着你小子在城内足足跑了一大圈,这般折腾,若非主人命令我等留你性命,我手下的兄弟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了!” “也不知是谁家养的一群疯狗,就喜欢乱咬人。” 那男子一阵冷笑,再次挥动手中长剑,口中喊道:“不如你们一起上,省得我浪费时间!” “混蛋!”汉子大吼一声道:“兄弟们,给我好好修理他!” 这几名彪形大汉还是颇有战斗力的,只见刀随人转,气随刀出,森寒的刀锋不时迫近那人的要害,那人只是腾挪越过,以躲闪为主,并未主动出击。 直到一大汉拧腰腾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的脑袋狠劈下来,他才持剑刺向那人的右臂,那人一声惨叫,单刀坠地。 其他大汉甚是恼怒,当即扑上来一顿劈砍,场面更加混乱,刀剑碰撞,火花四溅。 那男子咬紧牙关却只是在那儿挺住,进进退退之间,他的出剑速度开始减慢,而对方的攻势却越发凌厉起来,这样的局面明显对他不利。 郗遐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世上奇怪的人还真不少。”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零八章 街上乱象酒旗斜 暗随流水到天涯(下) “哪里奇怪?”雨轻笑问。 郗遐不答,仍是双手交叉于胸前,注视着那边的动向。庞敬与蔡攸哲倒是对这样的打斗不敢兴趣,也不想继续站在这里围观,同雨轻说了几句,便走回食肆。 只过了一会,就见大汉持刀朝那男子拦腰砍去,男子踏踏踏踏连退四步,刚避开这一刀,却不料有人从后方劈来,他尚未躲开,刀已插进他的背部。 他却又故意向后挪动了几步,刀直接穿透他的身体,鲜血四溢,剑滑落,人倒地。 “该死,说好要留活口的!”为首的大汉斥道:“你太大意了!” 另一名大汉吐了一口血痰,骂道:“是他命短,与我们何干?” 在场有人本来是要大喊“杀人了!”但看着这些面色狰狞的大汉,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围观的人也纷纷散开了。 那些大汉则速速离去,躺在地上的那人早就没了气息,还是有人通报了官府,几名差役这才将那尸首搬回府衙。 看过这场街头厮杀之后,雨轻和郗遐回到小食肆,到柜台付了账,然后与庞敬他们道了别,各自坐上牛车回府。 路中,雨轻看了看一脸沉思的郗遐,开口道:“其实那人应该可以躲过那一刀的,不过他怀有求死的心,着实奇怪。” 郗遐偏头笑道:“你不觉得他更像是在演戏吗?” “只怪他的演技太差了,破绽百出。” 雨轻慢慢说道:“不过那些个莽夫自然看不出来,我觉得那男子应该是知晓他们背后的主人,在街上选择被人杀死,就是为了传递给他们一个信息,作为某件事的知情人,如今已经丧命,好比切断最后的一丝线索,让那些人查无可查。” “雨轻,你的分析很有趣。”郗遐注视着她,问道:“那么你觉得那些人是谁派来的呢?” “有三种可能。” 雨轻笑了笑,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第一,琅琊内史李达,要知道李槐的那件案子并没有结束,卞家人派李槐去北海接近柳宗明的真实目的,到现在还未查出来........” “知晓此案的聂林和范陵都已经死了,连夏如海都被灭了口,更能说明此事背后所隐藏的秘密是多么的骇人,范陵是李达派去的人,李达迟迟不返回琅琊,定是目的没有达到,那么这起事件或许与他有关。” “第二种呢?”郗遐淡淡问道。 雨轻稍停顿片刻,笑道:“第二种可能性就是柳宗明所扶持的东海王,也许他就是一切事情的源头,能够引起齐王注意并且想要抢夺的东西不多,无外乎获取更大的权力,而通往之路所需的就是扩充兵力和制造兵甲.......” “就像上次在卞家夜宴上,许广质问陆先生应不应该将那些流民遣回到原籍,淮南王想要用那些流民扩充兵力,琅琊王自然也是同样的心思,两方这才争执不下,而今齐王和东海王之间的暗中争斗多半也是如此。” 郗遐脸色微变,沉声问:“第三种可能又是什么?” “这个一心求死之人背后的那股势力。” 雨轻笑了笑,摊手道:“既然有人追查他,我想此人很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也许他就是其中的参与者,同聂林一样,不过比聂林聪明,藏匿的很好。” “雨轻,”郗遐对她的这番深度剖析顿觉意外,沉吟道:“你好像变了。” “郗遐,我来临淄是为了给母亲立衣冠冢。” 雨轻苦笑道:“在这世上,我不过一叶浮萍,无忧无虑的生活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隐痛,低声问道:“雨轻,我是不是来迟了?” “没有,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雨轻浅浅一笑,说道:“郗遐,从我七岁起就认识了你,我的心里话都会告诉你,以后也会如此。” 郗遐凝视着她,抚上她的双肩,清澈的眸子里闪着温柔的笑意,薄唇缓缓勾起,说道:“你不是浮萍,想来左大人和裴家的人已经快要抵达临淄了,他们都很关心你,当然——” “当然什么?”雨轻微微一笑,“当然洛阳的那些朋友也在记挂着我,对不对?” 郗遐点头,松开手,将目光移向车窗外,心道:雨轻,你这个小傻瓜,就是因为太过挂念,我才日夜兼程赶来,你竟然全然不懂,算了,对着个榆木脑袋,再计较也是无用,反正你就在我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这场精心策划的演出,不是出自别人之手,正是杨霄。此刻的他正在城郊附近的一家客栈之中,身边还有杨武他们。 “从此世上再无樊谣这个人了。”韩虎掩好门窗,转身走来说道。 杨武给杨霄倒了一碗茶水,低声问道:“大哥,你觉得他们相信了吗?” “死的那人就是樊谣,他们不得不信。” 董苞嘻嘻笑道:“还是大哥聪明,多年来在北海出没都是假扮成樊谣的模样示人,聂林也好,柳宗明也罢,他们认识的樊谣就是那个模样,不过死的人却是真正的樊谣,他们只怕挠破了头也想不到吧。” 杨霄喝了一口茶,正色道:“本来我也不想走这一步险棋的,只是在聂林遇害之后,许多事情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那个从琅琊来的李达无端搅了局,大概也是冲着那批兵甲而来的。” “反正聂林已经死了,咱们也省去了麻烦。” 董苞刚想要拿起酒壶,就被杨武按住胳臂,他无奈的撇撇嘴,说道:“聂林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表面上看是柳宗明的跟班,实际上却在背地里替齐王办事,那个李槐死了也是个糊涂鬼,只是那些搬运兵甲的山寨人死得有些冤呐,雷首领也是个讲义气的铮铮铁汉,却命丧小人之手——” 杨武瞪了他一眼,觉得他话头扯远了,然后对杨霄道:“大哥,我已派人秘密守着那批兵甲了,想来齐王和东海王都是难以寻到的,更不用说来凑热闹的李达了。” “嗯。”杨霄点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问道:“萍姑现在何处?” “大哥开始想女人了。”董苞呵呵笑道:“放心吧,官府的人是找不到萍姑的。” 杨霄面色一沉,开口道:“李达自己捅出来的篓子,看样子是补不好了,范陵和夏如海应该都是他派人灭的口,真是自己没打着狐狸,白惹了一身骚,他的主人恐怕对他早已失去了耐心,能不能重回琅琊还难说呢。” “大哥,明日就启程回荥阳吗?”杨武问道。 杨霄点头,其实这些年他来往各地,荥阳离洛阳很近,能够更快的得到消息,所以在荥阳他会待的时间更长一些。 突然有人敲门,杨霄皱眉,单手拿起长剑。 不想董苞哈哈笑起来,走过去打开门,嗤笑道:“萍姑,你怎么还会敲门呢,不都是喊一声——” “喊你个头!” 萍姑当即啐他一口,然后大步走进来,望向杨霄,扬脸说道:“我哥哥死了,官府的人又在四处查找我,不如我同你们一起走吧。” “啊?”韩虎愕然,又扭头看了一眼杨霄,笑道:“带上她也好,能有人做饭给咱们吃了。” 杨霄冷眼瞧着她,问道:“你当真不怕死吗?” “待在这里横竖也是个死,离开也许还能挣出一条命来。”萍姑目光毅然,平静的看着他,“杨霄,我不图你什么,你放心好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杨霄微微闭目,咬了一下唇,良久不语。 另一处华丽的居室内,‘砰’的一下,茶杯重重砸在地上,瓷片飞溅。 “真是可笑,他倒是死得快!” 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地上还跪着四五人,尤四也在其中,碎片划过他的脸颊,一道血痕越发明显。 何虔单手伏案,看着方才扔出了茶杯的那只手,好半晌,才又笑了笑。 这时候再追究问责更是无甚意义了,他示意尤四起身,肃然问道:“卞家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一切如常。”尤四垂首回道。 何虔冷冷一笑,“卞瑄又能掀起什么波浪来,不过身在洛阳的卞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还有张司空那个老狐狸,临淄出了这一档子事,卞家必定已经派人给洛阳送信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如何给东海王交待呢?”尤四略显忧虑,低声问道。 何虔沉思一会,慢慢开口道:“这搬运兵甲之事,本来就是由柳宗明负责的,他搞砸了事情,我可不会给他背这个锅,至于樊谣身亡之事,东海王对此也不会感兴趣的,临淄这个是非之地,不宜久待,我也要准备回南阳祖宅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零九章 秋林亭间多倩影 且笑看翻覆世情(上) 洛阳城内近来一派祥和之景,对于这些江南士族而言,过年不能回故乡,他们便常聚在一起,轮流开宴,也甚是热闹。 今日正好是张季鹰举办家宴,陆机和顾荣等人都携带家眷前来赴宴。 张家府邸原是前朝的旧宅,经一番重新翻修,倒多了些江南水乡的韵味。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曲折的游廊间三三两两的贵妇人们正谈笑着,走走停停,一名俏丽的少女突然发现在假山处有一只雪白的兔子,便伸手朝那边指了指,笑道:“那里藏着一只兔子呢!” 走在最左边的紫衣贵妇偏头望去,微笑道:“没想到你们府里还养着这些小东西,真有趣。” “是志远(张珲字)那孩子特意养的,说作画时用得到。”说话的这位夫人正是张季鹰之妻,萧氏。 一旁的顾夫人则称赞道:“志远还真是喜欢作画呢,上次他在我家梅林里画的《白梅图》,我觉得甚好,子治(顾毗字)所不能及也。” 萧氏抿唇轻笑,望见那少女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便笑道:“宝儿已经十四岁了,也可以议亲了。” 这少女正是顾荣之女,名宝儿,长得小巧玲珑,很有江南女子的秀美可爱,就是有些口吃,尤其遇到生人,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 顾夫人含笑摇头:“宝儿怯生,还是晚两年再议亲吧。” 紫衣贵妇却是陆机之妻张氏,她哂笑道:“口吃不过小恙,何必太过介意,依着宝儿的品貌,还怕哪家嫌弃不成?” “好几日都未见到你家弟妹了,她可还好吗?” 说话者却是贺昙之母,贺循嫡妻早亡,此继室出自朱氏,性格跋扈,贺循软弱,每每退让,名副其实的妻管严。 “她刚刚小产,大夫让她好生将养,自然不能来赴宴了。”张氏低语道,眉间一丝忧色。 萧氏安慰道:“无妨,好好养着便是,毕竟她还年轻。” 这时,一名侍婢缓缓走来,躬身禀道:“宴席已经摆好了,请夫人们移步后花厅。” 萧氏点点头,和陆夫人相视一笑,然后她们一齐走向后院。 前厅内,陆机和贺循已经落座,正在互相说着什么,顾荣就挨着他们坐下,面色冷静,并未插话。 “士瑶兄,”张珲凑过来,开口道:“那日我去张司空府上,看到望之兄(卞壸字)了,他正在训斥自己的随行小厮,好像是那小厮与旁人说玩笑话,谈及到前日临淄卞家派人来洛阳送信,在过年期间府里管束多有松懈,老仆常聚到一起喝酒赌钱,险些误了事........” “幸而那小厮机灵,看到是加急信件赶忙禀告给望之兄,当时我看公安兄就冷下脸来,叫那小厮自己掌嘴,若再多嘴多舌,就要打杀了他。那小厮毕竟是卞府的家仆,公安兄还真是不讲情面呐。” 陆玩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公安兄一向如此,他饶了那小厮一命,已经是看在望之兄的面子上了。” “听说望之兄的婚礼推迟了,恐怕他已经是一肚子不痛快了。” 这时贺昙插了一句,细长眸子微微眯着,轻声道:“卞家为了与裴家联姻,可是有几番波折的,前些日子裴令公病故,裴府上下陷入一片哀伤中,望之兄迎娶裴康(裴楷次兄)之女的事情又被耽搁下来,他也是郁闷非常,无处发泄。” 顾毗呵呵笑了笑,说道:“那是人家卞府和裴府的私事,志远兄还是收收心,好好替令尊分忧吧。” 张珲赧然,苦苦一笑,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沉默不语。 这边的陆玩微微一笑,仍旧喝着热茶,心里却很明白,顾毗方才所言何意。 张季鹰来洛阳已经有一年之久了,尚未谋到任何职务,当时贺循在朝中无人举荐,所以久久无法进升,堂兄陆机曾上疏举荐贺循,认为他可任尚书郎,朝廷在许久后,才召贺循补任太子舍人。 可见朝廷对江东士族很是不看重,再加上来自北方士族的排斥,张季鹰若想要在朝中坐上郎官的位置,还真是举步维艰。 宴会上,张季鹰与陆机他们闲聊着家乡之事,陆机早几年就已经把二子陆蔚、陆夏遣送回吴郡老家,张季鹰对他的两个儿子大加赞赏,酒后笑道:“以他们之才,可与琅琊王祷、清河崔意比肩,不该就此埋没啊。” 陆云笑道:“季鹰兄,你今日喝的太多了,明天该嚷着头疼了。” “哈哈哈!”顾荣忍不住笑道:“季鹰兄号为‘江东步兵’,平日里放纵不拘,怎会轻易喝醉呢?” 这时顾毗起身,躬身一礼,含笑道:“近日偶然看到一首好诗,不如我吟诵出来,大家一起品评一番。” 陆玩微愣,却见顾毗把目光投向他,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话毕,在场的人无不惊叹,这诗文虽然不符合魏晋的风格,但是意味深远,令他们多有感触。 “这诗是谁作的?”张珲低声问陆玩。 陆玩摇摇头,扶额苦笑。 原来是顾毗在陆玩的书房里无意中发现的,这首诗题在一幅画作上,那正是雨轻平日练字感到无聊时,才偷偷在陆玩的画作上随手写上去的,偶尔也会信手涂鸦,总之在陆玩书房内随处可见雨轻的笔迹。 “好一个举杯销愁愁更愁。” 陆机放下酒杯,望向顾荣,笑道:“莫不是子治新结交了什么好友,竟有这等才情,何不给我们引荐一番?” 顾毗落座,淡笑说道:“真是不巧,那人此时不在洛阳。” 贺昙和张珲不明所以,唯有陆玩低首喝着热汤,好像完全不当回事,也不好奇。 宴席散后,贺循和陆机含笑告别,从贺循的神色间能觉察出某些古怪的意味,陆玩再看堂兄面容严峻,心里也开始泛起了波澜。 待回到陆府,陆机和陆云走进书房,陆玩也随之跟了过去,听了一会才明白席间贺循只是替某人转达一些话而已。 “士龙,你觉得王夷甫(王衍字)到底是何意啊?”陆机皱眉问道。 陆玩已经猜到几分,却不急于发表意见,只是在旁耐心的聆听着陆云对此事的分析。 “想必王夷甫(王衍字)已经查出王祷途中遇袭之事的幕后凶手,多半就是成都王司马颖,琅琊王氏被人这般算计,自然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如今看来,王夷甫是想把司马颖驱赶出洛阳,把他遣回封地。” “当年司马颖受封为成都王,以蜀地四郡为封国,食邑十万户,但念其年幼不能就藩,便一直住在京城洛阳,而今他已至弱冠,按理说早就该回到自己的封地,迟迟不离京,或是乐令在暗中替他谋划着什么,只是他为何会派人去袭击王祷呢?” 陆机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思绪万千,一时间难以理清。 陆云喝了一口热茶,笑道:“兄长,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我们只要考虑王夷甫能够为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就行了。” “是该给季鹰兄谋个好位置了。” 陆机沉吟道:“我几番上奏,皇上都说会慎重考虑,之后却无果,这分明是轻视江东士人,之前戴若思受赵王欺辱,我委实愧疚难安,若非我当时执意向赵王举荐他,最后他也不会忿然离开洛阳,实乃吾之过错。” “兄长莫要自责,”陆云宽慰道:“其实戴若思志不在此,留也是留不住的。” 室内沉寂,陆玩起身为两位堂兄倒茶,含笑道:“既然尚书左仆射王大人有求于二位堂兄,那么给江东士人再谋个郎官还是很容易的。” “士瑶,你觉得成都王此番会离京吗?”陆云笑问道。 陆玩淡笑道:“贾长渊(贾谧字)与成都王早有嫌隙,他在贾后面前自然少不得要挑拨离间,成都王不可能久待洛阳的,至于袭击王祷之事,我想应该不是出自成都王的手笔.......” “若说在整个洛阳城谁对得到那份遗诏更迫切,非贾后莫属了,那么仅凭王祷去过一次杨家旧宅,就对他穷追不舍,这般行径岂会是成都王所为?” “依你所说,此事不是成都王所为,那么他自然不甘心就此离京了。”陆机疑道。 “堂兄莫要忘了,成都王身边还有岳父乐令。” 陆玩面色淡然道:“早前为了洛阳令一职,乐令与张司空两人各怀鬼胎,虽然到最后还是张司空的人担任了这个洛阳令,但是尚书郎柳铭被贬到昌邑做太守,无疑是对张司空有力地还击.......” “贾后一直在试图削减他的羽翼,乐令必然是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的那一位。至于成都王的去处,乐令应该也好好谋划了一番,卢志(卢琛父)不是已经离京去担任邺县令,他们的这步棋走得还真是巧妙哪。”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一十章 秋林亭间多倩影 且笑看翻覆世情(下) “士瑶,你觉得成都王会选择去镇守邺城?” 陆云注视着他,眼前这个少年目光坚定,身着崭新的衣袍,面孔却变得有些冷峻。 “卢志向来与成都王交好,况且他无故被调出洛阳,出任邺县令,这其中定有缘由。” 陆玩微笑着说道:“范阳卢氏以东汉的卢植清望最高,魏武帝曹操也十分仰慕他,曾言‘故北中郎将卢植,名着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不过他的子孙们显然心机深沉,洛阳城内之前的几起夜袭案件,或许也有卢家人的参与。” “此话怎讲?”陆机敛容问道。 陆玩肃然道:“那日在祖涣的生辰宴上来了好几拨黑衣人,最后有一人逃脱,据南云的彻夜追踪,发现了那人竟在卢府附近消失不见,我这才想起当时卢琛确实下楼去帮忙,大概就是为了故意放那人离开的。” “原来如此,”陆机点点头,沉思片刻,又道:“范阳卢氏和清河崔氏历来同气连枝,均为北地一等大族,轻易不要招惹他们。” 陆玩恭敬道:“士瑶明白。” 陆云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一口,含笑道:“还是我们府里沏的茶清香怡人,士瑶,你说对吗?” 陆玩颔首不语,明知陆云话里带有调侃之意,因为陆府的茶叶多是雨轻所制的炒茶,味道自然独特,但他又不好再辩解什么,只得选择沉默。 在书房内又闲谈了一阵,陆玩便先行告退了。 南絮早在庭院里等着了,望见陆玩走过来,他便递上那纸条,堆笑道:“士瑶小郎君,南云今日来信了。” 陆玩接过来展开一看,纸上只有几句话,“崔意离开,郗遐已至,临淄归于平静。”看后他便缓步走回自己的书房,南絮跟在后面。 房内书架上的竹简已经摆放整齐,陆玩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走至桌前,轻声问道:“那幅画呢?” “什么画?”南絮说着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哦,是那幅《秋林亭子图》,我方才把它收起来了。” 南絮转身走到书架第二排抽出一卷画来,疾步走回桌前,双手递给他。 陆玩慢慢展开那一卷画,置于桌上,低首细看,这幅画作只能算是中品,当时他并没有太过用心的着墨布局,甚至可以说是失败之作。 本来是要丢弃的,不成想雨轻信手写了几句诗,陆玩觉得诗句不错,便保留了这幅画作,而今观之,不由的笑了笑。 “南絮,研磨。”声音平淡。 陆玩铺开宣纸,拿起狼毫笔蘸了墨,思忖一会,便开始在纸上勾勒近景,次及中景、远景,用淡墨勾出树形、石形、亭子。 在中近景处,陆玩笔下变得细腻,有一棵松树和三颗介字夹叶树外,其他树叶都为横点,在山石上面多为竖点,侧面却多为横点,浓淡相间,倍显层次感。 山石上的草和树都是遵循近大远小的原则,在树叶,山石的暗部又有多次小范围的适当加重,在原先那幅画的传统技法上又有了新的突破,在精心布局,仔细推敲之下,新的《秋林亭子图》跃然纸上。 “士瑶小郎君,这幅画作真是笔精墨妙,形神兼备,实乃用心之作。”南絮不禁称赞道。 陆玩凝神细思,目光触到画上的亭子处,眼前又浮现出那日的情景—— “士瑶哥哥,这幅画为何要随意丢弃啊?”雨轻捡起地上那幅《秋林亭子图》,扬头问道。 陆玩皱眉不答。 “不如我来题上一首诗吧,诗画互补,意境也会变的更加深远。”雨轻说着把那幅画平展在桌面,然后拿起毛笔很快题上几句诗,正是李白的那首《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蓬莱文章建安骨,这句还可以理解。”陆玩凑过身来,笑问道:“中间小谢又清发,这小谢指的是何人啊?” 雨轻抿唇微笑,心道:后世的谢朓和谢灵运并称为大谢、小谢,如今的陈郡谢氏,无外乎是以谢鲲和谢裒两兄弟最为闻名了。 “是个世外高人。”雨轻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士瑶哥哥这幅画作未免太过枯索冷寂,不如在亭间画上人物,或许能更生动些。” “本就是失败之作,何须再添改?” 陆玩很是不屑的将那幅画作推到一边,然后拿出字帖,准备临摹。 雨轻莞尔一笑,抢过他手上的毛笔,笑问道:“士瑶哥哥,你不善画人物吧?” 陆玩面色微沉,冷笑道:“难道你会吗?” “嗯。”雨轻点头。 她在前世里学过素描,画人物肖像还是不难的,不过晋代没有铅笔,铅笔的核心物质是铅,古代的技术不足以提取出铅来,但还可以用细毛笔勾勒出简单的人像。 “是吗?” 陆玩根本不信,依他看来,雨轻的画作仍处于下品的层次,画出的人物图自然也入不得眼。 雨轻把毛笔放回他手心里,微微一笑:“士瑶哥哥,改日我画一幅水墨人物画,送给你好了。” 陆玩唇角略微勾起,轻笑一声,“到时我定会请来一众好友前来品评你的大作。” ........... 室内静谧,南絮已经退下了。 陆玩伏案凝视着那幅画良久,终于还是重新拿起毛笔,在亭间画了一个少女的朦胧背影,那是他心里一直记挂着的人。 虽然每回雨轻来至他的书房,都会将书架上的竹简翻得乱七八糟,但是有她在的日子,他就会觉得洛阳没有那么凉薄和冷清。 有她在,他的内心也不再寒冷,不知从何时起,他慢慢尝到了思念的滋味。 另一处府邸里,张灯结彩,年味十足,待丝竹管乐之声渐渐消退后,门生故旧、近戚远亲,也都各自散去了。 一位老者身边跟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他们二人疾步走进书房。 年轻男子伸手挥退了身边的仆婢,看他们掩门而去,他便撩袍坐下,笑问:“岳父,今日怎么不见弘绪兄(乐凯字,乐广长子)呢?” “我让他去找褚侍郎了。” 老者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他,沉声道:“你不该派人出城去寻那莫须有的东西,反而惹来别人的猜忌。” “岳父,怎么会是莫须有呢?” 年轻男子贵气逼人,高傲自负,端起茶杯就抿了一口茶,自得的说道:“杨家旧事已经被人重新掀出来了,本王虽未亲眼见过那份遗诏,但总归贾谧是在暗中搜查,连赵王都参与进来,此诏书或是存在的。” “可是琅琊王氏已经盯上了你,势必要为王祷遇袭之事讨个说法。” 此老者正是乐广,面前这位年轻男子却是他的女婿,成都王司马颖。 不想司马颖哈哈大笑起来,拍案道:“真是可笑,难道这就是王处仲(王敦字)仔细调查之后得到的结果?” “即便是栽赃,他们也是有理有据的。” 乐广皱眉捋须,缓缓说道:“先不论此事是哪方面所为,单看这些人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无非就是让你回成都封地,我想这也是贾后的意图。” “哼,贾后一面在皇上面前惺惺作态,一面却在背地里煽风点火,当年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就是中了她的圈套,皆被诛杀,如今倒想要来摆布本王了,她真是痴心做梦!” 司马颖冷笑一声,目光里闪过一丝恨意。 “何须动怒,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争取到最有利的位置上,淮南王和他的同母弟吴王司马晏可是已经在江、扬二地私自豢养剑客,我最近听闻琅琊王正和淮南王抢夺流民,都是为了扩充兵力,他们各自心怀叵测,我想贾后快要按耐不住了,东宫太子又非她所生,她岂能安枕?” 乐广说着,皱了皱眉:“恐怕此事张茂先(张华字)也插手进来了,上回洛阳令之事,就被他摆了一道,是我太大意了,不想张茂先的孙儿竟是这般狡猾,谈话间虚虚实实,叫人难辨真假........” “不愧是那老狐狸教出来的,我看比他的两个儿子都还要强些呢。不过这次我早有准备,料他张茂先也无法阻碍我们的去路。” “岳父,卢大人(卢志)今早来信了。”司马颖淡淡说道:“看来他在邺城还算顺利,已经替本王剪除了一些杂草。” “嗯,有子道(卢志字)在那里,我也放心许多。”乐广顿了顿:“辽西、右北平一带的鲜卑部落有些异动,过几日褚侍郎会奏请皇上,举荐你离京出镇邺城,如此以来也算是给琅琊王氏一个交代。” “岳父,那么遗诏之事呢?”司马颖仍是很关心这件事,毕竟那直接影响到将来的朝局动向。 乐广不由得喟叹道:“此事不简单,慢慢查找便是,想必赵王也是苦无头绪,至于贾谧他们,恐怕已经找寻很久,仍是无果,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司马颖眼神里流露出某些不甘,日后到了邺城,他另有打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临窗观星共除夕 顺风忽至何所依(上) 在临淄过年的雨轻和郗遐,除了与左家族人吃了年夜饭,雨轻还特意准备了宵夜,煎饺。 相传饺子是由东汉时期的中原宛城(今河南)人医圣张仲景发明的,最初叫娇耳,包的最多的是羊肉,由于羊肉属热,吃了可以暖身子,还可以治疗冻疮,于是就有了冬至不吃饺子会冻坏耳朵的说法。 但是雨轻包的是牛肉萝卜馅的饺子,相较于水饺,她更喜欢煎饺,所以特意留作宵夜。 小花厅内烛火通明,一盘煎饺香气扑鼻,郗遐拿起筷子指了指那小碟里盛的青翠色的蒜瓣,轻笑道:“这蒜好生奇怪?” “这叫腊八蒜,是用米醋浸泡制成的,我刚到临淄没几日便做了腊八蒜,今日是第一次打开坛子来品尝。”雨轻含笑道:“煎饺搭配腊八蒜,风味更独特。” 郗遐咬了一口煎饺,汁多味美,又夹起一块腊八蒜,继续咀嚼着,点点头,然后喝了一口热汤,说道:“这煎饺香脆可口,确实比汤饺好吃些。” “其实锅贴更酥脆一些,只是面皮需要擀得更薄,煎的时候也需要更仔细些。”雨轻慢慢解释道:“时间有限,只能给你做煎饺了,等回到洛阳,我再给你做锅贴好了。” “你的厨艺该不是从古籍上偷学来的吧?”郗遐调侃笑道。 雨轻歪着小脑袋,拈起一颗果脯,眯眼笑道:“我是在梦里学来的。” 果脯还未放进口中,就被郗遐抢了去,他直接丢入嘴里,一脸坏笑道:“说假话都不脸红的,过年后你又长了一岁,还是这样的不懂事。” “郗遐,你知道吗?”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眼眸清澈,开口道:“我还记得去年母亲陪着我守岁,我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听她谈诗词,谈她闺阁中的趣事........” “原来母亲小时候很是调皮,还亲口尝过雪,我问母亲雪是什么味道的,她笑着对我说,有时它是甜的,有时它又变成咸的,心境不同,它的味道就不同........” “雨轻,”郗遐注视着她,开口道:“我自幼父母双亡,一直跟着叔父生活,我的那些堂兄弟们可都不是好相处的,小时候我也经常受欺负,但我从未告诉过叔父,因为这些只是小事,每到过年时,叔父都会送我同样的新年礼物,你猜是什么?” 雨轻摇摇头,只是眨着眼眸看着他。 “一柄小金锤。”郗遐说着不禁笑了起来。 雨轻这才恍然大悟,微微笑道:“你的叔父是在变向给你撑腰,若他们再欺负你,就可以出手反击,看来他还是很关心你的。不过你现在肯定不怕了,你的武功那么高,别人哪里还敢再欺负你?” “嗯,堂兄们都躲得远远的,反倒变得无趣了。” 郗遐摇了摇头,起身走至窗前,凝思心道:雨轻,你此刻还能轻松自在,等他日回到裴家,必然会觉得拘束的。 雨轻将头枕在手臂上,垂下眼睑,心中思绪纷乱,想来门阀士族大多如此,各房之间有些争斗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郗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性情才变得洒脱无畏,独立强劲,从不喜被别人指挥或者束缚,他做事向来都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又不轻易让别人探知到,这样的他还真是让许多人看不懂。 “郗遐,你想好在心愿帖上写什么了吗?” 雨轻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扬起笑脸,开口道:“你的心愿,我会尽我所能去帮你达成。” 郗遐笑容浅浅,目光仍望着窗外的一轮皎月,说道:“等我想好了就告诉你,你可不能赖账哦。” “郗遐,你知道吗?其实月亮本身并不发光,它是靠反射太阳的光而发亮的。”雨轻笑道。 他微愣,又望向天空,蹙眉道:“那么星星呢?” “只有恒星才能发光,我们看到星星忽明忽暗,主要因为两点,一是由于星星发光能力的大小,二是星星和人们之间距离的远近。” 雨轻与他并肩立于窗前,朝天空望去,笑了笑,“如果有流星雨就好了,听说对着流星雨许愿,愿望就会实现的。” 郗遐听着她说这些稀奇的词汇,虽不能理解,但是总归很美好,如果时间可以停止,他希望就在这一刻。 能够这样与她并肩笑谈着,无所谓什么纷争的世道,诡谲的人心,在这样静谧的一隅,他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久违的纯净笑容。 年下有人在团圆,也有人刚经历过父亲离世的感伤,裴宪作为裴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身上的担子可想而知。 杨骏被夷三族,无疑是对整个士族的重创,这是皇权对相权的一种争夺,眼下贾后势头正劲,他们裴氏只能选择韬光养晦,闭门谢客,避其锋芒。 裴宪此行就是为了接回雨轻,临别前裴绰特意交代过他,要他好生安抚雨轻,毕竟左太妃亡故,恐怕她小小年纪受不住,偏巧路过济南之时遇到了左思,他们二人便结伴一同来临淄。 在途中,裴宪道明了此行的目的,左思心里多少也明白,左芬这一去,裴家人多半是要接雨轻回府的,只是没想到裴宪会亲自前来,足见裴家对雨轻的重视。 而为了堵住那悠悠众口,雨轻只是以干孙女的身份入住裴家,旁人也不会再妄加猜忌。 待他们到了临淄左宅,没想到雨轻还未回来,听仆婢说,雨轻一早便去了府衙,左思和裴宪就进了前厅,与左韦他们叙话。 至于郗遐则去了齐王府,说起来齐王司马冏在洛阳时就与郗遐有些来往—— 在郗遐八岁那年,养了一条黑狗,某日他正在喂狗,一看到有个小子贼头贼脑的出现,便大喊一声道:“来人,关门!” 身边小厮闻言便去把门闩上上了,他的书童阿九那时年纪也不大,虎头虎脑的问道:“小郎君,关门干什么?” “关门放狗。” 郗遐冷笑一声,便真的解开小黑的链子,那吃了他不少好东西的黑狗,便果真狂叫着朝那人扑过去。 那人却是齐王司马冏的贴身随从,安荣,只见他吓得一激灵,怪叫一声便围着院子跑起来,他人倒是机灵,直接爬到树上去,险些被小黑咬到屁股。 “小郎君,我家王爷是邀请你叔父前去赴宴的。”安荣苦着脸向下望去,小黑仍在不停的用前爪挠着树皮,凶猛的叫唤着。 “哼,上次也是去赴宴,可结果却被孔家的人折辱一番。”郗遐冷声道,不过还是让小黑停了下来。 “那只是个误会,我家王爷说了,这次宴请就是为了向你叔父赔礼的。”安荣一脸无奈的说道,目光仍盯视着那条黑狗。 “不必了。”郗遐冷笑连连道:“多半又是个鸿门宴,不去也罢。” 郗遐祖上乃御史大夫郗虑,曾少府孔融暗毁曹公,郗府家客闻言告知郗虑,他因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便直言告与曹公,孔融遂被诛杀,自此郗家与孔家关系更加恶化。 那日郗鉴赶往齐王府赴宴,恰遇孔家人,发生口角,郗鉴当时并未出仕,孔家人仗势欺人,场面甚是难堪。 今日再次见到齐王,郗遐已经成熟许多,言谈之间无不透着几分冷静,齐王有所问,他才有所答,并不涉及太多朝局之事。 “季钰,你如今还养狗吗?”司马冏笑问道。 郗遐摇头,摊手回道:“早就不养了,都是儿时觉得无聊才养着玩的。”说着瞥向立于一侧的安荣,唇角一抹坏笑。 “听闻几个月前赵王府夜里走水了,可查出纵火真凶了?”司马冏面露关切之色,明明心中暗自窃喜。 郗遐淡然说道:“只是盗贼夜里闯入王府,误打翻了烛火,才致使一间厢房烧毁,此案已经了结了。” “原来是这样。” 司马冏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他显然是不信的,上回崔意来时,他多少猜到了一些,既然崔意不明言,他也不会去戳穿什么。 然后继续说道:“最近临淄城内乱糟糟的,田大人被几个案件弄得晕头转向,前几日的街头杀人案,想必也是没有查出什么来。” “死者恐怕不是本地人吧。” 郗遐喝了一口茶,余光扫向司马冏,淡笑道:“有些事情未必能查的清楚。” 在另一边的府衙内,田伯仪也正在与雨轻谈论着这件事,不过眼下雨轻最关心的还是寻找萍姑。 虽然田家兄弟告诉她,已按照私塾里的知情人所说的地点找去了,但发现那女人早就消失不见了,如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查找下去。 “估计那女人闻到风声,直接跑路了。”田仲孜拧眉道:“再或者跟她那倒霉哥哥一样,也被灭口了,指不定哪一天又冒出来一具女尸,到时候可就真的断了线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临窗观星共除夕 顺风忽至何所依(中) 雨轻摇摇头,叹息一声:“萍姑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想来李槐的案子该有个了结了。” 田伯仪不语,他心里很清楚,此案查到这里,就算是走进了死胡同,没必要再继续查下去。 即便柳宗明真的派人杀了李槐,他们也是拿不住他的,因为他的身后可是东海王司马越,卞家又是齐王的人,牵涉到两个王爷身上,田家也是无能为力。 “可有寻到街头杀人的那伙人的踪迹?”雨轻突然问道。 田仲孜略显苦恼,说道:“据说是回到何府了。” “何府?”雨轻诧然。 “就是何虔的别院,我已派人问过了,他的管事禀明了事情的原委,说是那人偷了东海王府的贵重物件,他家郎君奉命前来临淄捉拿此人,不想他逞凶反抗,被当场砍杀。” 田伯仪沉声道:“既然如此,又无其亲属前来状告,自然无需再查。” 雨轻点头,暗想:此人本来就是故意求死,做给有心人看的,何虔恐怕还没回过味来,不过听庞敬说,他已经于昨日离开临淄了,想来是觉得晦气吧。 这边的齐王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郗遐刚才给他讲了个离奇的事件。 冬十月,武库失火,张华怕有人乘机作乱,先派兵把守周围,然后才安排人员救火,所有历代珍藏的宝物以及汉高祖刘邦的斩蛇剑,王莽的头、孔子穿的屐等全被烧毁。当时张华看到斩蛇剑穿透屋顶飞出,不知去向。 斩蛇剑参与了汉高祖刘邦的开国创业,可与传国玉玺相媲美,已成为皇权的象征和镇国、传国的政治宝物,如今不翼而飞,或许预兆着司马氏族的朝局即将发生动荡。 “还真是有些诡异,不知贾后作何感想?”司马冏开口笑道。 郗遐笑而不答,只是安静的喝茶。 司马冏注视着他,幽幽说道:“季钰,既然你已经定了品,那也该出仕了吧。” “不知道儒兄可有出仕的想法?”郗遐戏谑道:“有他在,又何须用我?况且我已经闲散惯了,只会舞刀弄枪、饮酒作乐,齐王太高看我了。” “道儒临走前向本王推荐了你,你反倒又拿他当挡箭牌,你们两个人真是有趣。” 司马冏稍显不悦,又转而问道:“好像你们郗家之前也被夜袭了一回,此事可查到什么眉目了?” 郗遐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新上任的洛阳令似乎在查,又似乎没在查,张司空还当面训诫过他好几次,作为张司空的门生故吏,他不得不恪尽职守,劳心劳力肯定是少不了的。” “张司空也是操劳过度,什么事都想管一管。”司马冏冷笑道:“就是不知他有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了。”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郗遐起身告辞,司马冏含笑目送他远去,心内却有些气恼。 本想要拉拢清河崔氏,不成想崔意不领情,而今这个郗遐更是油盐不进,当真是不好对付的两个人。 临淄城街,左家的牛车缓缓驶过,雨轻掀开车帘望着外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忽然感觉自己真的很渺小,想要揭开事情的真相谈何容易,心中不免怅然。 左府门前,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手里正抓着一摞大饼啃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下里张望着,门房本来上前询问过他,无奈人家根本不理睬,仍旧站在门口。 牛车驶来,青奴早就瞧见那个少年,不禁笑道:“雨轻小娘子,今日真稀奇,有个穷小子杵在那里,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雨轻下了牛车,望向那边,秀眉微皱,缓步走过去,问道:“你是谁,怎么站在这里?” 那少年迅速的将最后一点饼子塞进口中,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咀嚼几下,用力咽下去,然后单手抹了一下嘴角,开口道:“我是来找裴姑的。” 雨轻微愣,有些疑惑,再看看眼前这个少年,脸上长着些雀斑,大眼睛忽闪着,腰间还佩戴着剑,正目不转睛的盯视着自己。 “你叫雨轻吧,裴姑同我说起过你。”少年笑嘻嘻道:“裴姑和我娘亲是同门师姐妹,她是我的师姑。” “原来是这样。”雨轻点点头,刚想要说裴姑之事,就见左府管事匆匆走出来,躬身施礼道:“雨轻小娘子,左大人和裴大人来了。” 雨轻愕然,没想到他们今日就到了,略沉吟一会,便对那少年笑道:“快到午时了,我让青奴先带你去小花厅用饭吧。” “嗯。”那少年显然并不在意,方才没有吃饱倒是真的,既然到了左府,自是吃饭管饱的。 青奴便带着那少年径自朝后院走去,雨轻又问了问管事,原来郗遐还没有回来,她便加快了脚步,走至前厅。 厅内,裴宪正与左思闲聊着洛阳之事,当望见雨轻疾步赶来,裴宪便站起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间慢慢染上一丝忧色,说道:“数月不见,你清瘦许多,若让四叔看到,他又该心疼了。” 雨轻含笑走上前去,身子福了福,颔首道:“雨轻拜见舅舅。” “你留下一封信,就只身来左家祖宅,真是太胡闹了。” 左思嗔怪道:“都怪我平日对你管束不严,若途中你再出了事,我该如何——” “罢了,她如今平安无事,已属万幸。” 裴宪握住她的小手,俯身笑道:“我与泰冲兄已经商议了,过几日便给左太妃立衣冠冢,等事情结束后,你便随我回裴府。” 左思在旁说道:“你的爷爷甚是挂念你,往后你就住在裴府吧。” “可......可是.......” 雨轻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小手却被裴宪紧紧握住,她的眼眸湿润,裴宪把她拥入怀中,耳畔传来温和的话语:“雨轻,一切都过去了,你有爷爷,有我,裴家才是你真正的家。” 雨轻将小脸深深埋在他的怀中,喃喃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虽然母亲的身亡仍是个未解的谜团,但是眼下能有容身之地才是更为重要的,裴家的人终于还是接纳了她这个私生女。 在这个时代里,有了河东裴氏这个强有力的后盾,她往后的路或许能少些荆棘。 裴宪少而颖悟,好交轻侠,鲠亮宏达,比其父裴楷更宽容些,尤其在对待堂姐裴若澜的这件事上,他向来是支持四叔裴绰的想法,早些接雨轻回府才是正理,心内对雨轻也是有少许歉疚的。 方才见雨轻小脸瘦了一圈,他竟很是心疼,想来自左太妃亡故后,这孩子在路上定是吃了不少的苦。 所以他才忍不住抱住她,安慰她,就像慈爱的父亲呵护女儿一般,雨轻能够感受得到,偎依在他的怀中,这份温暖在此时此地显得分外珍贵。 他们在厅上又闲聊了一会,左韦对裴宪的到来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命人去准备宴席,好为裴宪和左思接风。雨轻陪着他们说了一会话,就先退下了。 后院的小花厅内,桌上的空盘子摞起老高,那少年还在拿着胡饼吃着,不时往嘴里塞着熟牛肉,吃得有滋有味。 一旁的青奴目瞪口呆,这少年的饭量真不是一般的大,已经吃了十张胡饼,喝了两大碗豆粥,连着好几盘子的熟肉,一股脑都吃进他的肚子里去了。 “他真的不觉撑得慌吗?”青奴心中暗想,摇了摇头,也许是饿了好几天的缘故吧。 这时,雨轻走进来,看到这一幕,也略感惊讶,不由得笑问:“如今你可吃饱了?” “嗯。” 那少年用筷子夹起盘里最后一块熟肉,丢进嘴里,吧唧两下,抽了一下鼻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点头,笑道:“这可是我打娘胎里出来吃的第一次饱饭呐,平日里我都只是吃个半饱,师父嫌我饭量大,总是笑话我。” “啊?”青奴惊道,他还是头一遭碰到饭量如此大的人,但又赶紧捂住嘴,后退几步,觉得自己太过失礼了。 雨轻笑了笑,在室内踱了几步,心想他吃了这么多的东西,如果立马说裴姑的事情,说不定他会消化不良的,便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顺风,师父给起的名。”那少年用袖口擦了一下嘴巴,扬起长着雀斑的小脸,笑容很真挚。 雨轻微微一笑,心道:说起顺丰快递,人们的印象就是快,不知眼前这个少年有没有这样快的速度呢? “裴姑让我来临淄左宅找她的,”少年说着又咕嘟咕嘟灌了一碗水下肚,打了个嗝,然后笑问:“她去哪里了?” “裴姑是何时说让你来这里找她的?”雨轻蹙眉,问道。 少年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回道:“大概是几个月前吧,她刚好去汝南看望师父,说了些我听不太懂的话,反正就是让我来临淄寻她就对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临窗观星共除夕 顺风忽至何所依(下) 雨轻抿着嘴唇,一边思忖着,一边来回走动,那时或许母亲已经遇害了,裴姑为何特意让这名少年来临淄呢,她生前可并未提及过顺风,难道是—— “雨轻,你在想什么?” 顺风眨着大眼睛,已经站起身,笑道:“裴姑早就和我说起过你,说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孩。” 然后又靠近雨轻,仔细凝视着她,一脸羡慕的说道:“你长得还真好看。” 雨轻尴尬笑了笑,觉得顺风说话还真是直爽,走至门口,回头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裴姑。” 顺风拿起那把剑,便紧随她来到小楼上,雨轻推开门,慢步走到案前,伸手抚摸着那骨灰坛,开口道:“裴姑,顺风来看你了。” 顺风微怔,他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似乎不太明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裴姑之前还说的好好的,会在临淄等着我........” 雨轻走近他,开始慢慢给他讲述在许昌所发生的事情,裴姑是如何遇害的,以及尚未查出幕后真凶等等。 当听完后,少年眼圈泛红,流下一行眼泪,又赶紧用袖口拭去,哽咽道:“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娘亲就不在了.........两个月前我的师父也病故了,如今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没想到裴姑竟也........” 雨轻这才明白裴姑的真正用意,也许裴姑早就料到自己会遭遇不测,让顺风来临淄投奔,却是为了雨轻。 “顺风,你还有我啊,”雨轻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他的肩头,开口道:“有我在,你不会饿肚子的。” “雨轻,你不嫌弃我饭量大吗?”顺风低声道。 雨轻摇头,说道:“怎么会呢?你看我像是缺钱的人吗?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顺风破涕为笑,“我知道你是高门显贵家的女儿,不过我也不会白吃你家的饭,劈柴挑水,当护院什么的,我都能干。” “这些倒是不需要你来做。”雨轻坐下来,眯眼瞧着他,哂笑道:“当个贴身小丫鬟就好了。” 顺风听后一脸赧然,对她说道:“倒是被你看出来了。” 然后伸手扯下那束发的粗布条,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身后,女儿娇憨之态尽显无疑。 “顺风,你武功如何?”雨轻双手托着下巴,好奇的问道。 “不算好,也不算坏,凭着这三尺青锋,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顺风现学现卖,挨着她坐下,长着些许雀斑的小圆脸甚是可爱。 雨轻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佩剑,开口道:“好吧,我相信你还是很厉害的。” 屋内两人坐在一处,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此时郗遐站立门口,拍掌笑道:“雨轻你真是厉害,才半天的功夫不见,你去哪里捡了个乞丐回来?” “郗遐,她才不是乞丐呢。”雨轻笑嗔道:“反倒是你,穷的只剩下钱了。” 顺风呵呵一笑,她斜睨郗遐一眼,大概已经猜到他是士族子弟,不过长得甚是俊美,再看看雨轻,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丑小鸭,立时耸拉下小脑袋。 “顺风,其实你长得很可爱。”雨轻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待会你沐浴后,我叫人给你送去新衣裳,你不用理会郗遐,他总是那个样子。” 顺风含笑点头,发现雨轻没有一点傲慢姿态,甚至还为她考虑,她更加相信裴姑生前所说的那些话了。 夜幕降临,宴席散后,雨轻回到房内,看到顺风已经换上干净的竹青色衣裙,甚是俏皮可爱,不禁笑道:“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 “雨轻,莫要取笑我。” 顺风抚了抚额前的碎发,低首看着桌上那封已经写好的信,不由得问道:“这是写给谁的信?” “是给阿龙哥哥的,明日青奴就要回琅琊了。”雨轻淡淡说道。 傍晚的时候青奴就告知了她,如今裴宪和左思已到,他也该回去了。 虽然相处不久,但是青奴确实帮助了她许多,时常陪着她解闷,如今向她辞行,她便想要赏给青奴一些金子作为答谢,不料他坚决不收,果然是阿龙哥哥调教出来的好书童。 “哦,青奴平时都干些什么,以后我替他来做就是了。”顺风微笑道,然后拿起一支毛笔,满眼好奇的又瞅瞅那些字帖,摇了摇头,“雨轻,你好厉害,这些字都是你写的,我写的字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认得。” “没关系,我以后慢慢教你好了。”雨轻走至桌前,准备亲自研磨,顺风却抢过去,嘻嘻笑道:“这个我会,过去我时常帮师父研磨的。” 雨轻浅浅一笑,抚平左伯纸,沉思片刻,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又皱了皱眉,放下毛笔,摇头道:“罢了,今夜不写了。” “为何又不写了?”顺风不明白。 雨轻说道:“待给母亲立了衣冠冢,我们便要启程回洛阳了,舅舅在宴席上说此番回去要走水路,那样少些颠簸,也快一些。” “要坐船啊?”顺风摸了一下脸颊,喃喃说道:“我还没有坐过船呢。” “无妨,楼船上还是很宽敞的。” 雨轻看向她,哂笑道:“即便你是个旱鸭子也不必担心,万一掉到河里,我肯定能把你捞上来的。” 顺风讶然道:“雨轻,你会游泳?” 其实在古代女子会游泳是不多见的,更不要说那些高门贵女了,不过顺风听她这么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不再那么忐忑。 没过两日,在临淄郊外,选了一处风水好的地方,给左太妃立了衣冠冢,旁边还有裴姑的坟冢,她们主仆二人相伴在此,也就显得没有那么孤单了。 雨轻一身缟衣,素净的面庞上仍挂着一行泪珠,她在坟前三次叩首,身边的顺风也连连叩首,口中默念道:“裴姑,迟早有一天我会为你报仇的。” 而雨轻此刻却抹掉眼泪,心中百感交集,脑海中闪过与母亲共处的那些点点滴滴,总是那么温馨,那么让人难以忘怀,能作为她的女儿,雨轻很满足,不过以后只能将这份深深的思念放在心底。 因为在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人为她鸣冤,更不会去投入心力追查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唯有雨轻一人而已。 她没有惧怕,在看不清敌人是谁时,她只能选择安静的等待,也许只有解开父亲遗留下的木盒的秘密,才能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世,敌人或许也会再次出现。 远处的郗遐拂了拂沾在素色袍子上的灰土,想要走过去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望见裴宪走来,他便施了一礼,颔首道:“景思(裴宪字)先生。” “季钰,你会来临淄我真是颇感意外。”裴宪开口道,侧身说道:“想必你已经去见过齐王了,他如今可好?” “依我看,临淄城内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齐王貌似不太关心,”郗遐笑了笑,“或许他更在意东海那边的动向。” 裴宪不禁笑道:“季钰可是要出仕了,四叔(裴绰)可是时常提起你。” “景思先生抬爱了。”郗遐淡淡说道:“雨轻已经跪在那里良久,我去看看她好了。”说着大步走过去。 裴宪含笑,看到雨轻身边能有郗遐这样的朋友,他才放下心来,有些话从年龄相仿的朋友口中说出来,效果或许更好些。 风拂过衣角,跪于坟冢前的少女眼角仍噙着泪花,耳畔却传来郗遐的声音,“如今可没有樱桃,你若再哭下去,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因为雨轻喜欢吃樱桃,所以每当她遇到不开心的事情,郗遐都会拿来樱桃给她。 雨轻慢慢起身,看着他,直面说道:“不如你在自家园子里种几棵樱桃树好了,等樱桃成熟后,我自己会去摘的。” 郗遐一脸苦恼的说道:“樱桃好吃树难栽,我家那些果农连种出来的梨子都不甜,这你也是知道的。” “郗遐,我是开玩笑的。” 雨轻重展笑颜,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哭了。”说着和顺风朝裴宪那里走去。 郗遐安静的跟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心道:樱桃树,果真那么难种吗?回头再找一些有经验的果农好了,好像谁家种了樱桃树的,现在倒是忘记了。 裴宪他们已经从水师那边借调了一艘中型的楼船,明日就要启程离开临淄了,文澈早就和雨轻说过,会和她一同返回洛阳,碍于他的身份,只是在暗中跟随,而那木盒也暂时交与他保管。 到了晚上,顺风便帮着雨轻一起收拾行李,口中还不时说着:“楼船是不是那种战船,有好多层的,听人说还能在船上驰马往来.......” “没有那么大了,也就有个两三层,能容下百十多人吧。”雨轻一边叠着衣服,一边笑道:“不过这样的楼船在水上行驶的平稳些,你应该不会晕船的。” 顺风点点头,仍是一脸兴奋,这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平日里百姓是很难见到这样的楼船的,她眸子闪亮,也许从明日起就要踏上全新的旅程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一十四章 程门内姿态各异 闲看擂台再交集(一) 晋代人郭璞在《山海经》的注释中说:“今济水自荥阳卷县东经陈留至济阴北,东北至东平北,经济南,至乐安博昌县入海。” 济水沿岸有起伏的山峦,景致壮阔,这长长的水道承载了山东与河南一带的漕运,也许是年初的缘故,来往的商船不多。 时间正值下午,一艘楼船行驶在东阿附近的水道间,比华美的画舫大气,又比战船稍带些生活气息。 船分三层,即便是家境殷实的人家也很难租到的,也就是像河东裴氏这样的一等门阀士族,才能借用水师里的楼船。 此时这船在河面上缓缓而行,午后的阳光洒在甲板上,在三楼的房间里有人正说着裴家的事情。 “现在洛阳的裴府除了有老祖宗,下面还有四房,大房有你的大爷爷(裴黎)和大奶奶,你的大奶奶出自泰山羊氏,乃羊太傅从女,待人严苛些,他们膝下有三子一女,三子分别是裴旷、裴攸、裴绍.......” “二房有你的二爷爷(裴康),你的二奶奶来自清河崔氏,性情淡泊,平日里不大爱说话,有二子二女,长女早些年嫁给了东海王司马越做了王妃,三房就是我的父亲.........” 说到此处,裴宪略停顿一下,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三爷爷,他在两个月前病故了,我的母亲来自太原王氏,我的两位兄长在杨骏被诛时为乱军所杀,留下我的两位寡嫂,还有三个子侄.......” “而我的妻子上回老祖宗过寿时,你也见到过了,是赵郡李氏之女,我们只有一子,才不过五岁,小名唤作阿飞,有些淘气。” 雨轻点头,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开口道:“舅舅莫要太过伤感。” 裴宪喝了一口茶,平静心情后才继续说道:“四房就是你的爷爷,你的奶奶也是来自赵郡李氏,不过早在五年前便过世了,他们只有一子一女,长子裴术,已去豫州任职,次女名叫若澜,也就是你的——” 他并未说出‘亲生母亲’那四个字,有些事确实不便明言,尤其对于裴家这样的大族,更是十分在意这些。 雨轻垂首不语,她知道自己只是以干孙女的身份入住裴家,那些旧事重提也是徒增伤感。 “雨轻,”裴宪语气稍显温和,说道:“你也不必感到害怕,总之他们都是好相处的。” “雨轻明白。” 她抬首,努力做出一个笑脸,心中暗想:只怕那位严苛的大奶奶就是不好相处的,各房还有那么多叔伯,以后的日子是难以安静的了。 “以后在外人面前还是叫我七叔吧。”裴宪微笑道:“不过私底下还是可以叫我舅舅的。” “嗯。”雨轻点点头,心内却连连叫苦,还不如继续住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自在,想到那些宅斗,她就脑壳疼,但愿不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雨轻,你先歇息吧。” 裴宪起身,含笑看了看她,又道:“马上就要到东阿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两天好了。” “舅舅,”雨轻抓住他的一只手,抬眸笑问:“老祖宗近来可好?” 裴宪略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点头道:“老祖宗很好,每日都会躺在那摇椅上,口里总是念叨着你。” 雨轻浅浅一笑,松开小手,裴宪的双眸流露出些许疼爱,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别人想要欺负你都难。”说完转身走开了。 有老祖宗在,还有爷爷和舅舅,其他的人选择各个击破就是了,不过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推广家具,魏晋时代仍是跪坐礼仪,若想要将宋明的桌椅潮流提前预热起来,还是要从裴家入手,以裴家为支点,慢慢扩展到其他士族,这样新型的家具行业才能正式立住脚。 甲板上清风吹来,一身月白绸袍的郗遐正立于阑干处,凝目望着沿岸小城模糊的轮廓,心内仍旧想着前几日离开临淄城时所见到的那个身影,甚是熟悉,应该就是卢琦。 对于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郗遐并未太过介意,不过卢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临淄城内,这个问题却困扰了他多日,那个李达他已派人去查探过了,早就离开了驿站,想必已经回琅琊了。 郗遐也是知道李达的妻子来自范阳卢氏,隐约间觉得卢琦和李达他们二人之间或许还藏着些什么秘密。 正思忖间,阿九拿着鹤氅慢慢走来,轻轻为他披上,含笑道:“季钰小郎君,左大人和裴大人正在三楼手谈,你怎么偏偏站在这里吹冷风呢?” “阿九,这里的风景不错呢。” 郗遐笑了笑,转过身来,却看到雨轻已然走下楼,此时的她身着素白衣裙,不时用手抚着前额吹乱的发,笑吟吟走过来。 “你站在船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雨轻抬眸笑问:“我刚刚在楼上望了你好一会,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可无心去打扰别人的梦境。” 郗遐见她衣裳单薄,便把自己的鹤氅披在她身上,笑道:“景思先生是不是同你说了些裴家的事情,我以为你正呆在房内独自苦恼,不想你倒是一脸悦色,还真是心宽心大。” “事到其间,道在人为,又有何可惧?” 雨轻很是大气而热情的张开双臂,脑海中想起坦泰尼克号那一幕幕的场景,还有那首熟悉的席琳迪翁的歌曲。 穷画家杰克和贵族女露丝抛弃世俗的偏见坠入爱河,最终杰克把生命的机会让给了露丝,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可惜在魏晋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士族之间的联姻,别说爱情,就连亲情都会输给家族利益。 雨轻想到此,便略显失望的垂下双臂,偏头问道:“郗遐,你见过大海吗?” “大海?”郗遐微愣,然后回道:“见过几次,当时陪着叔父去过琅琊,待过一阵子。” “心情不好时,我喜欢去海边走走,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让人不自觉感到自己的渺小,宇宙的宽阔弘大。” 雨轻闭上双目,慢慢说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郗遐为之一震,这样深沉的话语却是从她口中说出,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你会游泳吗?” 这时雨轻靠近他,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发现他面露尴尬之色,不由得哈哈一笑,“原来你不会游泳啊!” 怎料到郗遐握住她的手臂,却只用了三分力度,薄嗔道:“难道你会吗?” “不告诉你。”雨轻眯眼笑道,挣开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慢慢呼出来,说道:“刚才舅舅说会在东阿休息两天,东阿,好像是盛产阿胶的地方啊。” “景思先生看你清瘦许多,自然是要给你好好补补身子的。” 郗遐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东阿是安乡侯程昱的老家,我们来到此处,想必程家的人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我们的。” 程昱是三国时期曹操五大谋士之一,善谋且性格刚戾,是个狠人,他的孙子程晓却是一位学者,恪守儒家名教,着有《女典篇》,反对女子“丽色妖容,高才美辞”,认为此乃“兰形棘心”,在邦必危,在家必亡,想来程家子女应该教养颇高。 “程家有个程圆圆,”郗遐淡笑道,“人都说她是东郡第一名媛,可惜——” “可惜什么?”雨轻像是听明星八卦似的,扬起好奇的小脸问道。 郗遐轻叹一声,说道:“程家本来早就与卢家口头上定了亲,程光(程圆圆之父)属意的便是卢琛,不想武帝(司马炎)执意要将荥阳公主下嫁与卢琛,卢家人也实属无奈,无法推拒,程家也是东郡名门,自然是不甘心的,便把程圆圆许给了卢琛从弟卢琦.......” “还真是造化弄人,没过两年,荥阳公主便薨了,想来程家当时懊恼不已,错失了良婿,毕竟卢琛可是当今范阳卢氏子弟中最杰出的一个,相较卢琛,这位身有残疾的卢浮之子卢琦就逊色不少。” “卢琛就是那位佩戴闻香玉的小郎君了。” 雨轻在琳琅小铺和祖涣的生辰宴上分别见过卢琛,长得很是清俊儒雅,不过雨轻对那块玉更为感兴趣,不由得笑问:“郗遐,你有闻香玉吗?” 郗遐摇头,敛容说道:“卢琛身上所佩戴的闻香玉乃是他的爷爷留给他的,范阳卢氏也不过只此一块。闻香玉世所罕见,岂能人人佩之?” 雨轻在甲板上踱着步子,忽然又问:“程圆圆现今还在东阿吗?是不是已经出嫁了?” “你那么想见她吗?”郗遐唇畔一抹坏笑,说道:“人家可是东郡第一名媛,你自然比不过她的。” 雨轻立时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心道:明末秦淮八艳之一陈圆圆,吴三桂为了她,冲冠一怒,愤而降清,不知如今这位程圆圆又是怎样的绝妙人物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一十五章 程门内姿态各异 闲看擂台再交集(二) 二楼之上,一个穿着旧棉衣的少女正坐在桌边啃着鸡腿,盘子里还剩有小半只鸡,想来她已经吃了一会了。 这是雨轻特意交代仆婢给她炖的一只鸡,顺风初次坐船,虽然没有晕船的迹象,但是能够转移注意力总是好的,对于顺风来说吃东西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顺风,马上就要到码头了,船要靠岸了。”雨轻疾步走进来,淡笑问道:“这几日坐船的感觉如何?” “真的很稳,今早我还在空旷的甲板上活动了一下筋骨。” 顺风自得的笑了笑,“有个小厮以为我要挥拳打他,抱头就跑,我本来想追上去解释的,人家却逃得更快了,敢情拿我当贼人了?” “谁让你卷起布棍四处挥动,人家当然要躲开了。” 雨轻今早从窗口全都看到了,顺风的武艺确实高超,随便拿布条沾湿后卷成长棍状,瞬时就变成致命的兵器,没有深厚的内力是很难做到的。 “都怪他胆子小。”顺风说着就扔下那根鸡骨头,随便擦了擦手,起身道:“雨轻,咱们要在东阿歇上两天吗?” “嗯。”雨轻点点头,看到她已经开始麻溜的收拾衣物,便走过去笑问:“顺风,我给你准备的新衣裳,你怎么没穿呢?” 顺风回头嘻嘻笑道:“旧的穿习惯了,新的穿着总感觉不舒服。” “你现在可是我的贴身婢女,整日穿着旧衣,让外人瞧着还以为我苛待你呢,快些换上吧,到了外面还是冷的,新衣才暖和。” 雨轻伸手摸了摸那带着狐狸毛领子的衣裳,笑道:“如今先穿这几件,等回到洛阳后,我再让人给你量身定做一些衣服,惜书和怜画她们每逢换季时都会添置新衣,你总不能比她们穿的还寒酸吧,而且你不是说要做个威风凛凛的女护院吗?” 顺风含笑点头,这几日以来,雨轻对她关怀备至,犹如亲姐妹一般,她很少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除了师父和裴姑,她也没有别的朋友,如今有了雨轻,陪着她说说笑笑,真的很开心。 “雨轻,认识你真好。”顺风眸子纯净,开口道。 雨轻握住她的手,笑道:“我们昨日还拉过钩的,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你不记得了?” “当然记得。”顺风此刻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那点点雀斑更显纯真可爱。 大约申时左右,这艘楼船在前面的码头靠岸,岸上早已有程家的人在翘首以待。 为首的正是程光长子,程书,这青年望之不过二十三四岁,剑眉星目,相貌端正,身穿得体的宝蓝锦袍,迎面朝这边走来,躬身施礼道:“景思先生,左大人,好久不见啊。” 裴宪含笑点头,“桓之(程书字),不必多礼,我等还要在你府上叨扰两日,令尊可莫要嫌聒噪才好。” “景思先生和左大人能来程府小住,家父欣喜不已,特命桓之在此等候。”程书颔首笑道。 然后又示意小厮帮着他们搬运行李,几辆牛车早就停在不远处,裴宪便与左思先行上了牛车。 程书在洛阳见过郗遐一面,交情不深,只寒暄几句,对于郗遐身边的雨轻,倒是多看了一眼,觉得陌生,也未多问什么,各自上牛车,缓缓朝城内驶去。 牛车辘辘,车内的程书面有愠色,旁边的随行小厮继续回禀道:“文若(程熙字)小郎君今早就出府去了,说是二老爷有要紧事交给他去办,这种接人送客的差使只能劳烦您——” “程熙不过三房的庶出,因二叔膝下无子,才把他过继给二房,他倒是越发的不本分了。” 程书冷声说道:“凭些小本事,哄得二叔二婶格外疼爱他,这也就罢了,如今却要处处压我一头,去年定品与我同擢为三品,纯属侥幸,听说他马上要去洛阳谋职了,今日宴席上,我要让他当着景思先生和左大人的面,丑态毕露,看他还有何颜面再去洛阳?” “桓之郎君,那......那个.........”小厮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 程书敛容嗔道:“溪奴,有话快说。” “阿圆小娘子说想吃东街的酥饼,让您顺路帮她买一些来。”溪奴颔首,大气都不敢多出的,生怕程书责罚自己。 程书皱眉,说道:“阿圆太任性了,明明知道那家卖酥饼的关门了,还非要吃这个,真是没事找事。”说着又吩咐了溪奴几句,溪奴点头,便先行下了牛车,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在一处院子里,种着许多梅树,红梅绽放,阵阵幽香,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秀美少女正徘徊在梅树下,移步间身姿曼妙,几瓣梅花落在她的裙裾上,她黛眉微蹙,轻轻拍了一下,又是一声莫名的叹息。 此女正是程圆圆,待到年底,她便要嫁入范阳卢家,未婚夫却不是自己钟意之人,这样的心情无人能够了解。 她的长兄倒是时常劝诫她,还常说她‘越得不到,越想要得到。’这种作怪心理,正所谓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阿念,我前几日让你吩咐花匠在这附近栽种些茶花,你难道忘了?”程圆圆嗔问道。 小婢忙解释道:“奴婢没忘,只是还没有找到小娘子说的那种雪白茶花,你一向不喜有瑕疵的东西,所以才——” “罢了,派人继续找寻便是。” 程圆圆摆摆手,然后朝前面的水榭走去,阿念紧跟在后面,忽然想起一事,便含笑道:“方才桓之郎君出府前,好像说昨日卢家遣人送来许多礼物,虽然迟了些,总归是一份心意。” “我才不稀罕卢家的东西,”程圆圆继续走在前面,一脸不屑的说道:“除非是他送与我的,其他我一概不要。” 阿念口中喃喃道:“子谅(卢琛字)小郎君如今在邺城,恐怕是不会送东西来了。” 程圆圆明明知道自己与卢琛早就不可能再有什么瓜葛了,可是她的心里就是放不下。 这种放不下绝非是单纯的痴恋,而是少了一种可以炫耀的资本,卢琦根本不可能与卢琛相提并论,就好像她本来是站立在舞台中央最耀眼的那颗明星,突然就散场了,喝彩的观众也离她远去,她不喜欢这样被人冷落。 在她心里,卢琦根本不配做她的未婚夫,而卢琛又不可能属于她,至于昔日所思慕的那些才俊,清河崔意,颍川荀邃,琅琊王祷,甚至还有高平郗遐,对她更是遥不可及。 “听说裴大人和左大人马上就要来了。”阿念岔开话题,笑道:“还要在咱们府里住上两日,我看老爷很是高兴,厨房那边可是忙坏了,今儿要大摆宴席招待他们呢。” 程圆圆撇撇嘴,完全没有兴致,提起裙裾,发现裙角上沾了泥土,略显不满,加快脚步,自回房去换衣。 当几辆牛车陆续抵达程府门前,程光早就堆笑迎了上去,裴宪和左思也躬身施礼,略作寒暄之后,郗遐便也上前施礼,颔首道:“季钰拜见程大人。” “原来是郗家小郎君,我倒是常听荀家人谈及你,今日得见,果然俊美有风仪,难怪连齐王都对你青睐有加。”程光说完,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程书,微嗔道:“桓之,你要好好向季钰学习才是。” 程书点头答应,望着父亲和裴宪他们进了府,他便走在郗遐的后面,心道:他有那么了不起吗?不过在洛阳与荀邃傅畅他们关系好罢了,若说清河崔意或范阳卢琛胜过我,我倒是勉强可以承认。 至于郗遐,除了他生的一副俊美面孔,其他的也未必比得过自己。 裴宪与左思去了前厅,郗遐也过去作陪,雨轻和顺风则由仆婢带至后院,来到给她们备好的厢房内,婢女们放置下一应行李,便各自退下。 “雨轻,我看这程家人虚情假意的。” 顺风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一张胡饼,掰开两半,一半咬在嘴里,另一半又放回食盒里。 她吧唧吧唧嚼了几口,便继续说道:“那个程家大老爷刚才在府门口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闪烁,肯定不实诚。” “没想到你还会看人呢?”雨轻坐过来,倒了两杯茶水,哂笑道:“我们不过就是借住两日,人家是好是坏,与我们关系不大。” “雨轻,你刚才在路上不是说有什么东郡第一名媛,怎么没有见到啊?” 顺风端起一杯茶,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然后抹了抹嘴角,笑道:“她长得有那么美吗?” “她应该就在后院住吧,待会用饭时肯定能见到的。”雨轻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雨轻,不管怎么样,她肯定没有你长得好看。” 这句话被顺风那么一本正经的说出来,雨轻扑哧乐了,茶水差点喷出来,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嗔道:“这有什么好比的,外貌本来就不重要,品性好才是真的好。”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一十六章 程门内姿态各异 闲看擂台再交集(三) 程家的宴席就摆在正厅,裴宪与左思时不时笑谈几句,郗遐也无心理睬对面的程书,只是低首剥着瓜子,似乎主动屏蔽了周围的一切。 当程熙大步流星走进来时,郗遐斜睨了他一眼,只见程熙一袭墨绿长袍,长得高大魁梧,小麦肤色,眼神深邃,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带着几分优越感,气场十足,与一般庶子确实不同。 “文若,还不快来见过裴大人和左大人。”程光含笑唤道。 程熙走过去,对着裴宪和左思分别施了一礼,然后转身走至程书旁边那一桌前,撩袍跪坐,目不斜视。 而那程书也是自顾与别的堂兄弟说话,完全忽视了程熙的存在。 郗遐唇角微微勾起,心道:这程家兄弟真是有趣,一个是长房嫡子,一个是庶出过继,这般不睦,只怕在宴会上暗中争斗是少不了的。 珍馐佳肴摆于各桌,侍婢在侧斟酒倒茶,一时间大厅内很是热闹,推杯换盏,笑语声不绝于耳。 这时郗遐把目光投向程熙那边,却见他左手拿着一根筷子,右手则拿着断了的筷子,思索好一会,将两根筷子比对一下,很干脆的把那根筷子也掰成如此长短的模样,瞬时就凑成一副短筷子,然后偏头对程书笑道:“这样的长度正合适,堂兄你觉得呢?” 程书立时阴沉着脸,冷冷一笑:“文若何必如此,命人再换一副碗筷便是。” “不必了。”程熙摇摇头,夹起一片鱼脍就丢进嘴里,很是享受的笑了笑。 郗遐单手支颐,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唇畔掠过一抹玩味的笑容,望着程熙,看起来此人有两下子。 此时,程光连饮三杯酒,面色红润,开口道:“近日我听闻济阴郡离狐县出了一件怪事,县内有个村子的村民一夜之间竟全部消失不见了,查不到任何踪迹,真真奇怪的很。” 裴宪愕然,现今的济阴太守乃是荥阳郑氏,郑沐,他任内清明,百姓敬服,怎会有此离奇事件。 郗遐冷哼一声,心道:世上还没有人能够无缘无故的消失,可能是被迫迁移了。 当时在东郡时,郗隆说过此事,离狐县情况有些复杂,当地百姓迁至濮水北,可是濮水南一带山匪凶悍,杀人劫货,来往客商一般都会绕开离狐县,宁愿走远路。 离狐县令也是没人能干长久的,此地还常有神狐出没,更是无人敢去触碰,想来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迁移离开的,当然还有一种更坏的情况。 “郑太守治下严明,自然会查出其中缘由的,我等还是莫要为他担忧了。”左思含笑道。 郗遐喝了一口酒,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轻蔑,对于他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得多了,也就不再相信了。 裴宪微笑点头,程光也转移了话题,谈到明日的诗会。 “父亲,”程书起身笑道:“昨日文若去兰桂乐坊作了一首好诗,令在场的人无不惊叹,听说还是特意写给那里的花魁苒苒姑娘的。” 程光面色微冷,看向程熙,薄嗔道:“你又去那里了?” 此刻的程熙仰面饮尽杯中酒,站起身,苦笑回道:“回禀伯父,我也是被逼无奈,当时武非硬是在人前污蔑堂兄偷偷服散,我气不过,才与他在兰桂乐坊争执了一会,之后他又说如果我作出一首好诗,便不再提及服散之事,我才勉强作诗的。” 程书听后,面色涨红,双拳握紧,心内一团恼火,却又不敢发作,只是慢慢垂下脑袋。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错怪了你。” 程光呵呵一笑,示意他坐下,然后瞧了一眼程书,咳嗽一声,“桓之,可有此事啊?” 程家有家规,子孙不得服散,程书只是在去年偷偷服过一些五石散,没想到却被程熙发现了,如今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出这件事,看来今日丢脸的人却是自己。 程书摇摇头,并不回答。 这时裴宪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想是程大人多虑了,既然程熙都觉得那人是在污蔑,怎么反倒是你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了呢?” 程光也笑了笑,说道:“可能是我喝醉了,幸而裴大人提醒了我。” 后院花厅内也设了一宴席,各房女眷们聚在一起闲聊着,雨轻坐在西边最靠门口的位置,斜对面有一位极其秀美的少女。 只见她拿着筷子正从盘中夹出什么来,貌似是姜丝,她黛眉微皱,有些嫌弃的摇摇头,粉唇轻抿,又偏头朝旁边那一位鹅黄色衣衫的少女看去,口中喃喃道:“我不爱吃什么,他们偏偏就端来什么。” “堂姐,现在天寒,吃些芦菔是好的。”那少女凑过来,微微笑道。 她口中的堂姐正是程圆圆,最不爱吃芦菔和姜。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程圆圆又指了指另外一盘子的炖菜,不满道:“还有这里面的肥肉,我看到就没了食欲。” “堂姐,你太挑食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不论他们做出什么美味,你都能找出一大堆毛病来。” 那少女摊手,无奈说道:“只怕明年嫁到卢家去,你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 程圆圆秀目微瞪,然后扭过头来,拿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热汤,满脸怨气。 雨轻托着下巴看了她一会,心道:她这样处处挑刺,就是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生在士族之家,有父母兄长的疼爱,锦衣玉食,还是不满足,这样的心理多少显得有些矫情了。 “为何这样盯着我看?”程圆圆发现雨轻一直在看着自己,微嗔道。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雨轻借用顺风的那句话,浅浅笑道。 程圆圆脸颊微红,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不料东边为首的贵妇笑嗔道:“阿圆,不可无礼,她是裴大人的侄女,比你还小几岁,你该让着妹妹才是。” 说话的妇人正是程光之妻郑氏,也就是程圆圆的母亲,话语温和,对雨轻格外照顾,还特意吩咐厨房炖了人参榛鸡汤,给雨轻滋补身体的。 雨轻很是感谢,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心道:榛鸡俗称‘飞龙’,在现代可是一级保护动物,程家真是有心,或是看在裴家的面子上,才对自己分外重视,不过眼下能够喝到这般鲜美的鸡汤,饱饱口福,也是美哉。 待席散后,雨轻走出花厅,看到顺风已经跑过来,满脸笑容,说道:“一桌子好吃的,这一顿我吃得很饱,不过旁边那些仆婢看到我胃口那么大,多半觉得我是怪物了。”说完又哈哈一笑。 这时,程圆圆走了过来,冷冷瞧了顺风一眼,又把目光落到雨轻身上,哂笑道:“你的奴婢还真是粗鄙不堪。” “你说什么呢?”顺风就要迈步上前,却被雨轻拦住。 雨轻不怒反而笑了笑,说道:“程姐姐,我等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俗人,唯有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所以才处处看不惯,事事必然也不顺心啊。” 想来这位东郡第一名媛之所以总是站在评论者且自身完美的角度看别人与事情,原因很简单,就是根本不懂得为人处世。 而是一直活在象牙塔里,构建所谓的不切合实际的美好,也许等她出嫁之后,就不会再这样想了。 “你........你竟敢如此.......”程圆圆好似被人戳中痛处,羞愤难耐,立时转身走就是认输,不走又不知如何反驳她。 这时,阿九疾步从游廊走来,躬身禀道:“雨轻小娘子,我家小郎君说了,明日会跟景思先生他们出府一趟,让你先在这里好好歇息。” “嗯,我知道了。”雨轻含笑道,看着阿九转身离去,她便拉扯一下顺风的衣角,示意跟她回屋去。 朝前走了几步,雨轻又停下来,回首笑道:“程姐姐,方才是我失言了,程姐姐莫要听到心里去,其实我很羡慕你呢。”说完便拉着顺风的手径自走开了。 “阿圆小娘子,好像郗家小郎君也来了。”阿念悄悄道:“刚才那名小厮便是他的书童阿九。” “他也来了?” 程圆圆微怔,没过多久又稍显失落,口中喃喃道:“来了又如何,即便就是能见上一面,不过空欢喜一场罢了,我是定过亲的女子,比不得那个丫头舒适自在,竟还能与郗遐同行,真是便宜了她。” “溪奴把酥饼送来了。”阿念回禀道:“但是换了一家买的。” 程圆圆白了她一眼,薄嗔道:“除了那一家的酥饼,别家的全部丢掉!”说着转身走开。 阿念吐了吐舌头,心道:真是的,那家店子两个月前便关门了,让人去哪里买去?她这样做,就是故意在为难人,自己不痛快,也不让别人痛快,总是这样使小性子,真不知道嫁到卢家会怎么样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程门内姿态各异 闲看擂台再交集(四) 天已黑,程书有些颓丧的放慢脚步,走到父亲的书房门前,又不敢进去,心想着父亲定是猜到自己偷偷服散了,这顿斥责是少不了的,但是宴席上程熙所说的肯定是胡诌的,就是为了让他难堪。 听得室内父亲沉重的脚步和郁闷的喘息,程书心里尤其不安,小步变大步,长跪在程光面前,告罪道:“都是孩儿无能,让父亲焦心,父亲切莫因孩儿之事气坏了身子,否则孩儿百死莫赎。” 程光平静了一下如潮的气血,缓缓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偷服散吗?我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想着你也就是年轻贪玩,不想过多苛责你,可是我早就与你说过,做事眼光要放长远一些,不要总是计较眼前得失,不管怎样,文若是程家的人,他将来仕途发达了,于程家可有丝毫坏处?” 程书垂首不敢说话。 “文若想要去洛阳谋发展,随他去便是,你不可再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程光继续说道:“郑太守是你的舅舅,他几个月前便来信说让你过去做掾吏,我想过些时日你便去往济阴郡吧,做上一年半载的,他自然会提携你这个外甥的,不过离狐县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父亲,那件事恐有蹊跷吧?”程书皱眉问道。 程光阴下脸来,心道:说起来郑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虽然不知他扶持的是哪位王爷,但是从狠绝的行事风格上来看,能力一般的主人可是很难驾驭他的。 村民无故消失绝非偶然,灭口的可能性很大,当时郑沐应该是在那个村子里发现了什么秘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全村的人或许因此被屠杀。 不过听郑沐话中之意,仍是没有寻到那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只怕往后还要继续派人找寻。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程光敛容道:“你先起来吧。” 程书这才缓缓起身,颔首禀道:“父亲,昨日卢琦又派人来了,我把您的话都已转告他了。” “我知道了。” 程光冷笑一声,踱着步子,说道:“我们程氏一门还不想这么早就卷入朝堂之争,他们范阳卢氏不是与清河崔氏同气连枝,有这样的好助力,怎么还会需要我们呢?不过既然裴宪他们到了东阿,设法多留他们几日,倒是不难的。” “可是他毕竟是阿圆的——” 程书没有再说下去,有时候联姻不过是为了稳固两家的关系,真到了切实利益面前,大家又都变了态度。 程光扶额笑道:“阿圆太小性,你是她的兄长,要在旁好好开导她才是。” “孩儿明白。”程书点点头,对于自己这个妹妹,他竟也是很无奈的。 另一边的厢房内,顺风还在不迭的对雨轻说着,“那个程圆圆长得哪里好看了,病弱弱的,说话又不中听,什么东郡第一名媛,我看她呀,还不如身边的小婢乖巧懂事呢。” “好了,你都说到天黑了,嗓子不干吗?” 雨轻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上,微笑道:“人家不过才说了你一句,你倒在我面前说了她千句万句的不好,到底谁更恶一些呢?” “哼,分明是她不好,要是以前,我早就拔剑了。”顺风起身,自去榻前铺被,今晚她们姐妹俩是要睡在一处的。 雨轻起身,摇头苦笑,这也不能怪她沉不住气,大概江湖女儿都有些豪气,不会轻易任人欺辱的,不过以后回到洛阳,这样的脾气还是要收敛一下的。 游廊处,阿九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郗遐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在船上那几日睡得不安稳,有些头疼。 前面却出现两个身影,提着灯笼的小婢不时朝四周找寻着,口中念道:“晨儿跑去哪里了?会不会已经回屋了?” 身后的少女嗔怪道:“阿念,我让你看住晨儿的,你竟然这么粗心大意,还说晨儿跑来了这里,找了许久,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郗遐定睛望去,大概猜到前面是何人了,便淡淡一笑,示意阿九避开她们,绕道从别处走。 阿念眼尖,提裙便走了过来,身子微福了福,笑道:“是季钰小郎君吧,我家小娘子正在找一只白猫,不知季钰小郎君可愿意帮忙?” “天色已晚,不如你们明日在找吧。”郗遐不想过多理会她们,转身便要走开。 此时从树上传来一声猫叫,阿念抬高灯笼望去,惊喜道:“是晨儿,原来它爬到树上去了,害我们好找。” 郗遐无奈,飞身跃起,抓住那只白猫,又飘然落地,衣袖飞扬间,站立在不远处的程圆圆已经看呆了。 月色中的少年尽显潇洒,伸手把那只白猫交给阿念,然后嘴角划过一丝慵懒的笑意,对阿九说道:“我们走吧。” 望着郗遐远去的背影,程圆圆竟轻咬了一下嘴唇,转身疾步返回,阿念抱着白猫紧跟过去。 这般被人无视,还是第一次,程圆圆大为不解,郗遐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她,她可是东郡第一名媛,许多士子梦寐以求的佳人,拥有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怎么在郗遐这里就光芒尽失,变得没有任何魅力。她不明白,心理却逐渐失衡。 厢房内已经熄了灯,顺风紧挨着雨轻躺下,听着她讲到驴肉火烧,便勾起了馋虫,笑道:“明天我们可不可以去吃驴肉火烧呀?” “东阿盛产阿胶,自然驴肉也是有的,不过火烧——” 雨轻稍微顿了一下,说道:“得亲自做了,不如明早我起来去厨房做一些火烧,然后我们出府去,买些卤好的驴肉,自制驴肉火烧,顺便逛街好了。” “嗯。”顺风抱着雨轻的胳膊,点点头,很是开心的说道:“雨轻,你真好,比那个程圆圆强百倍。” 在顺风看来,论品貌才情,雨轻都胜过程圆圆,而且她还发现一个小秘密,郗遐是喜欢雨轻的,在船上那几日,她就感觉到郗遐对雨轻总是特别的在意。 因为她长雨轻两岁,又是旁观者,自然看得明白些,只有雨轻还傻傻的拿人家当朋友。 “顺风,你若再不睡,明早就吃不到驴肉火烧了。”雨轻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子闭上双目,甚是疲乏。 顺风直接从后面抱住她,笑道:“睡吧,你可不许打呼噜哦。” “打呼噜的人,快睡吧。”雨轻嘴角微扬,心道:一定要比顺风先睡才行,不然那呼噜声响起,自己可就再难入睡了。 次日天一亮,雨轻和顺风便起来,简单洗漱后,径自往厨房去了,待了一个多时辰,只见顺风提着食盒慢悠悠走出来,嘴里还咀嚼着什么。 “顺风,我已经和程夫人说过了,想来他们已经在府门口备好牛车了。” 雨轻今日换上了男装,顺风也打扮成贴身小厮的样子,主仆二人快步朝府门走去。 果然一辆牛车停在那里,顺风上前打了个招呼,问车夫在东阿哪家的驴肉做的好吃。 车夫便道:“东街有一家做驴肉的,很是新鲜,卤的也香,好多小郎君都喜欢派人去那里买熟肉的。” 顺风听后点点头,和雨轻坐上牛车,就往东街驶去。 “郗遐说今日会陪着舅舅他们去参加诗会,也不知道是谁家举办的诗会?”雨轻好奇的望了望车外,口中喃喃道。 顺风本来还想要再吃一个火烧,不过伸进食盒的那只手又抽了回来,笑了笑,“我还是留着肚子等买了驴肉再一起吃吧。” 前面不远处,人头攒动,好像摆了个擂台,四周还挂着红绸带,甚是热闹。 “那里为何围了这么多的人?”顺风掀帘问车夫。 车夫呵呵笑道:“那是天远镖局的总镖头柴五爷为女儿所设的比武招亲,人都说柴五爷义薄云天,去年还与府衙官员一起放粮赈灾,沿街施粥,他的女儿姿容绝佳,若是哪个青年才俊能在此胜出,除了抱得美人归,还能接任天远镖局,这等好事自然惹得全城人围观了。” “哈哈,真有趣!”顺风听后,扭头对雨轻道:“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好了。” “先填饱你的肚子才是正事。”雨轻示意车夫继续朝前行驶,然后笑道:“等买了驴肉,你再去擂台前,边吃边瞧热闹吧。” 顺风点点头,牛车驶过擂台,雨轻撩起车帘朝那边瞥了一眼,正在擂台上比武的那人看着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便放下车帘,继续与顺风说笑。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程门内姿态各异 闲看擂台再交集(五) 今日举办诗会的正是武家,薛县侯武辅(武茂之侄)从沛国竹邑县迁居于此,经常举办诗会,附近的许多士族子弟都会前来,裴宪他们随程光父子也赶来赴会。 不过郗遐对这样的诗会并不感兴趣,借故离开前厅,径自朝竹林那一带走去。 映入眼帘的尽是斑竹,又名湘妃竹,节间具紫色泪状斑点或斑块而故名斑竹,紫色光芒四射,竹杆可作笛子,此竹在北方并不多见,多半应该是移植过来的。 郗遐漫步在小径处,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一丛丛的竹子。 阿九则在旁絮叨起来,“小郎君,我们不是来赴诗会的,依你的才华,拔得头筹不是很容易的事,我方才看到程家郎君那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就很来气,我们此时离开前厅,不是把头名拱手让人,那程家郎君只怕现在正笑话我们呢。” “阿九,你真是啰嗦,就让程书陪着左大人闲聊好了,我可没功夫在里面耗时间。”郗遐不耐烦的说道。 当望见不远处那名一袭湖蓝色衣袍的少年,他顿时露出了笑颜,开口道:“武兄,多年不见,你越发的气度不凡了。” 前面那位少年正是武辅之子,武音。 因武茂为杨骏之姨弟,陷为逆党,遇害后,武辅便返回祖籍沛国,前几年才迁至东阿,有人说因为时常从洛阳来人拜访,武辅不愿被人过多打搅,便带着家眷离开了沛国。 “原来是季钰兄。”武音面带悦色,疾步走来,躬身施礼道:“当年自洛阳一别,已过数年,季钰兄依旧清新俊逸啊。” 郗遐哈哈一笑,与他并肩走在竹林间,二人忆起当年儿时的趣事,还谈及到卢琦,原来武音就是当初最早发现郗遐养的黑狗被毒害的人。 “自那以后,你应该不再养狗了吧?”武音笑问道。 郗遐点头,说道:“虽然我不再养狗了,但是有人养了一只雪獒,叫小白,很是稀有的,我还蛮喜欢小白的。” “雪獒?那不是西域才有的犬类,怎么会在洛阳出现?”武音惊诧不已。 郗遐拍了拍他的肩膀,坏笑道:“洛阳城内稀奇的事情多着呢,武兄不在的这些年,我真是寂寥至极啊。” “季钰兄又在说笑了,你身边有道玄兄和世道兄,你的叔父又约束不了你,谁能比得过你潇洒自如呢?”武音苦笑道。 郗遐思忖了片刻,又笑问道:“武兄,你们为何要迁至东阿来呢?” 武音神情微变,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总是有人前来拜访家父,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杨太傅那些旧事,四叔(武茂)已经身亡,他们还是不能甘心,家父对杨太傅的事情本来就知之甚少,为了避开他们,才不得已迁居到东阿的。” “原来是这样。” 郗遐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又笑道:“武兄,我最近在研究画作,尤其喜爱前朝孙吴画师曹弗兴的画作,听说杨太傅生前也很喜欢收藏名画,不知他钟爱何人的画作?” 武音微微一笑,说道:“我倒是曾经听四叔说过,杨太傅貌似特别喜爱卫协的画作。” “卫协师从曹弗兴,其白描细如蛛网,而有笔力,其画人物,不敢点晴,堪称一代画圣,可惜已经去世,不知可有遗作。” 郗遐叹息一声,余光扫过武音,又沉吟道:“画师张墨倒是来过洛阳,不过只待了三两月便离开了,也没有机会向他讨教一二。” “说起卫协的遗作,我好像有些印象。”武音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就是那幅《张仪相鹿图》,当年张司空赠与杨太傅的便是这幅画作了。” 郗遐听后,眸光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立刻就被他敛了下去,淡笑道:“张司空人称书痴,以名画换古籍,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另一边街道上,牛车停下来,顺风手里拿着驴肉火烧,很快跳下牛车,雨轻也随之下了车,她们二人穿过人群,来到擂台前,却见一身着葛衣的青年正与一位年轻的镖师在场上比武。 这镖师正是费应,之前在商队中做过护卫,当时那批货物尽数被毁,他们回去也无法交待,便与大哥陈浩之辗转来至此处,幸得柴五爷的赏识,在这里做了镖师。 今日是比武招亲,鲍凯和严新安都坐在不远处,不时与陈浩之交流着什么。 他们几人当中费应年纪最小,也就二十出头,乡下老婆死的早,如今还是单身,所以陈浩之便与柴五爷商议,让费应上场与他们比试。 因为上场比试的人大多也没有签生死状,所以比赛规定不允许携带兵器,只能赤手空拳的搏斗,点到为止。 方才已经轮番上场好几个体壮青年,都敌不过费应,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下了场,直到这个葛衣青年登场,出拳狠厉,招招都挥向他的要害,多往裆部、眼鼻、软肋等处袭击。 费应满脸怒气,卷起袖子,啐了一口,骂道:“下手如此阴毒,你真当我费应是怕了你,呸!小心你的细胳膊细腿,别被我拧断了!” 费应虚了一招,立时一脚踢向那人小腹,那青年强忍住疼痛,又是朝他双目挥拳。 费应借着侧翻的惯性,左手撑地,漂亮的燕子抄水,后窜着站起来,就在那人拳头再次逼近他时,他马上使了一个擒拿手,按头锁手转腰马,然后猛力一推,最后一个连环脚重重踢在他的背部。 那青年口喷鲜血,瞬时趴倒在地。 费应甩了两下胳膊,嘿嘿笑道:“让你当心了,快起来,换下一个!” 没想到那人浑然不动,陈浩之心惊,鲍凯和严新安也立时起身,疾步走上前来,蹲身看了看那人,已然断了气。 场下一人惊喊道:“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顺风早已经吃完了那个驴肉火烧,拍了拍手,笑道:“那人真是太不中用了,还想当人家的女婿,真是白日做梦!” “是他们啊?”雨轻脸色微变,口中喃喃道。 顺风扭头问道:“他们是谁?” 眼见着场面混乱起来,陈浩之他们也速速离去,本来比武招亲这种扰乱秩序的行为,官府管的也比较严,如今打死了人,官府的人自然会插手,费应很难逃脱了。 想到此处,雨轻便趴在顺风耳边说了几句话,顺风连连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笑问:“雨轻,为何要帮他们?” “因为严新安他们舍命救过我,这份恩情我是要还的。” 雨轻目光笃定,看着顺风,笑道:“江湖儿女,不是都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 “嗯,雨轻你放心。”顺风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有我在,他们几个不会有事的。”说完,朝着那些人的方向匆匆跑去。 雨轻也坐到牛车上,命车夫加紧赶回程府,她的心里起伏不定,但愿他们能平安抵达楼船上。 而在武府,郗遐与武音也走出竹林,来至前厅,厅内才俊们仍在谈论着今日的诗作,其中一人说起之前在许昌陈家赏梅诗会上的那首《梅花落》,旁边的几人也是称赞不已。 “当时连钟雅都输给了那名少年,可见他的才情非一般人可比。” “那名少年好像是琅琊王祷的族弟,年纪很小,但是出口成章,听说还讲了一个美丽的故事........” “就是那个梅花仙子的故事,很新奇,也耐人寻味,不过王祷的那位族弟好像不太喜欢钟雅,说来也奇怪,钟雅可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多少女孩都会见之心动,荀家和陈家也与之交好,怎么还会有人将他拒之千里呢?” 郗遐听着他们的议论,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心道:钟雅确是钟氏一门最杰出的才俊,不过他性格张扬,做事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当他出于好奇刻意去接近雨轻时,雨轻会选择躲闪,如果他更进一步尝试靠近,那么定会惹怒雨轻,想必那日他的行为有些随性不羁了。 在厅上,裴宪他们笑谈了一阵,程书的诗作排到第四名,还是全靠裴宪格外为他说话,才勉强混到这个名次,郗遐知道后,不禁嗤笑道:“程兄真是才华横溢,我不能及也。” 程书面红耳赤,看了父亲一眼,也不敢再做辩解,只是垂下了头。 又过了一会,郗遐和裴宪低语几句,便先行离开了武府,坐牛车返回程家,直奔后院,去寻雨轻。 此刻雨轻正安静的坐在亭子里,桌上还放着两个驴肉火烧,望见郗遐朝这里走过来,便起身笑道:“你吃过饭了吗?” 郗遐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驴肉火烧,淡淡笑问:“这是你做的?” “嗯,火烧饼是我早上做的,里面的驴肉是去街上买的,”雨轻嫣然一笑,“这叫做驴肉火烧,很好吃的,我特意给你留的。” 郗遐微微点头,坐下来,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雨轻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问:“今日的诗会,你夺魁了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头往事尘飞起 崔家人祠堂对峙(上) “不是我,”郗遐抿了一口茶,摇摇头,然后看向她,哂笑道:“而是你,他们还在津津乐道的谈论着那首《梅花落》,可不就是你夺魁了。” 雨轻听后略微笑了笑,也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笑眯眯问道:“这驴肉火烧好吃吗?” 郗遐却放下火烧,环顾四周,轻笑一声,“怎么不见你的跟班?” “她叫顺风。” 雨轻郑重其事的讲道:“能不能收起你的歧视,即便她是我买来的婢女,你也应该稍微对她友好一些,若哪一日你真惹恼了她,说不定要对你拔剑相向呢?” “顺风,这名字起得不错。” 郗遐完全不理会这个有武功的奴婢,或者可以说低贱的奴婢一旦懂些武艺,就与府里豢养的死士相差无几了。 这也是大多数士族子弟的真实想法,奴婢的生死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平等相待。 “刚才街上搭了个擂台在比武招亲,可惜在场上有人被打死了。”雨轻喝了一口茶,对他说道。 郗遐“哦”了一声,他回来时也看到官府的差役在沿街搜寻,恐怕那打死人的凶手早就逃走了。 “我们明日就会启程离开东阿了吧?”雨轻问道。 郗遐摇摇头,笑道:“我看程家老爷甚是殷勤,估计会多留我们两日。” 雨轻嘟起小脸,稍显失落。 “这么着急走,你不会有事在瞒着我吧?”郗遐贴近她的脸庞,想要透过眼神窥探她的内心世界。 雨轻马上扭过脸去,小声道:“看样子只能先让他们待在船上了,官府的人应该不会找到那里去的。” “雨轻,你在嘀咕什么呢?” 郗遐觉得亭子里还是有些冷,便关切的说道:“快些回屋去,在这里坐久了可要生病的。” 雨轻点头,起身端起那盘驴肉火烧,开口道:“都放凉了,得回炉热一下了。” 郗遐站起身,又指了指那火烧,嘴角噙着笑,说道:“雨轻,这火烧饼做的太硬了,还是留给你的跟班吃吧。”说完转身离去。 雨轻噘嘴,忽然想起一事,估摸着崔意应该已经到清河了,她昨晚本来就是要写信的。 不想顺风在她跟前一直念叨那程圆圆的各种不是,她也就没了兴致,如今趁着顺风不在,正好给崔意写一封书信,也不知他吃了几块点心了。 她仰望着天空,那么蔚蓝,云卷云舒,心也随之飘到另一个地方。 那蜜三刀有些甜,一天确实吃不多,崔意按着她信上所说,每日只吃一块,前几天他便回到清河祖宅了,年下祭祖他倒是没有赶上,不过祖宅里甚是热闹,博陵崔州平之后,崔漠与其子崔临也都来到清河。 崔意是曹魏司空崔林之曾孙,崔林之子崔随现担任尚书右仆射,崔随之堂侄崔温现为清河崔氏家主,与崔宇(崔意之父)多有嫌隙。 当年因杨骏之事,崔宇被诬陷入狱,崔温就未曾对崔意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反而是更加严厉管束他,加上母亲早逝,幼弟夭折,以至于崔意后来变得冷漠无情,不再愿意去相信任何人。 清河崔氏作为名门望族,家规森严,对本族子弟要求甚高,君子六艺是必备科目,崔氏家族每年都会定期对这些子弟进行考核。 即便四五岁的孩童也要熟读《毛诗》、《论语》,如果没有通过考核,就会直接被家族淘汰,能在上百子弟中脱颖而出的寥寥无几。 金谷二十四友之一的崔基,就算是崔氏子弟年轻一辈的才俊了,他长期居于洛阳,最初为杨太傅府内掾吏,杨骏被诛杀后,他弃官返回清河,悠闲度日。 崔随年下回来祭祖,看到堂侄崔基整日里斗鸡走犬,便罚他跪在祠堂里抄经文。 当时族中子弟纷纷奚落崔基,崔基也已经习惯了,年过三十的他却看淡了名利,赋闲在家得过且过,也不失为自保之法。 这日,崔基正与崔临在亭间下棋,不远处一锦袍青年负手走来,身后小厮还提着鸟笼子,崔基手拈黑子,摇头笑道:“莫要理会他,不然这盘棋可就下不好了。” 崔临不由得笑了笑,白子落下,说道:“听说元兴(崔琚)兄去年被渤海郡守征辟为录事掾吏,他并未去赴任,只是嫌官职太小,他的父亲显然也是对此大为不满。” 那锦袍青年正是崔温之子崔琚,已年过二十,自幼聪慧过人,仗着父亲是家主,平日里傲慢无礼。 “崔临,我刚才看到你的父亲陪着叔公(崔随)出府去了。”崔琚俯身问道:“你怎么不跟去呢?” 崔临笑而不答,继续与崔基下棋。 崔琚围着他们二人转了两圈,看出棋局胜败已分,便嗤笑道:“崔临,看来你的棋艺没有见长,这么快就输了。” 这时,崔意疾步走来,看到那小厮拎着的鸟笼,便问道:“这是什么鸟?” “黄鹂。”那小厮回禀道。 崔意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说道:“元兴兄真有闲情逸致,不喜欢听曲子,倒是喜欢听鸟鸣了?” “道儒(崔意字),当年为了你父亲的事情,特意从公中拿出十万两黄金用来上下打点,如今那件事也已经了结了,这公中的亏空自然得由你来填上了。” 崔琚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冷冷笑道:“若你一时拿不出来这些黄金,只能先把城东那半条街的商铺抵押给我们了。” “元兴,”崔意淡淡道:“此事我自有定夺。” 崔琚看着他那超脱淡然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为了保存彼此的颜面,他也没有再刻意为难,只是呵呵笑道:“道儒,若有难处,自然可以同我父亲讲的,大家可都是同族兄弟。” “子扬(崔临字)兄,你要的字帖我已经帮你找到了。”崔意微微侧脸,说道:“随我来书房取吧。” 崔临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划过一丝笑意,起身道:“今日这一局我输了,明日我请你喝酒如何?” “甚好。”崔基哈哈一笑,瞥向崔琚,问道:“你要不要同去啊?” 崔琚冷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们,迈着步子走开了。 三人走出亭子,崔基径自朝东院去了,崔临则跟着崔意来至书房,室内仍旧熏着淡淡的沉香,焦尾置于桌上,一卷竹简放在一边,覃思倒了两杯热茶后,便躬身退下。 崔临撩衣跪坐,含笑问道:“元兴真是越发得意了,不知待到明日他们父子俩可还笑得出来?” “子扬兄,祠堂议事时才见真章。” 崔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淡然道:“我已告知了各房长辈,即便他们不为我考虑,也会替自己打算,崔温这些年的行径,他们也是心知肚明,先拿这件事做筏子,明日我定要他颜面尽失。” “道儒兄,你向来思虑周祥,所以我才劝说父亲前来做公证人。” 崔临微笑道:“为你主持公道,你却只让我喝一杯茶而已,是否太没诚意了?”说着将目光转向那精致的食盒。 崔意摇了摇头,说道:“子扬兄,只它不行。” “为何?”崔临起身,直接走过去,打开那食盒,看到一块块颜色亮丽的点心,心内大概猜到几分,故意做出伸手去拿点心的动作,崔意果然抓住他的手臂。 崔临哈哈一笑:“道儒兄,这点心还真是独特别致,应该是别人送与你的吧?” “不是,是我叫覃思买的。”崔意轻轻盖上盖子,转身走回桌前,唇角却扬起小小的弧度。 “悦哥哥,”崔临一眼就瞧到那信封上的字迹,坏笑道:“道儒兄,你都把小名告诉人家了,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崔意轻咳一声,喝了一口茶,故作镇定,转换了话题,说道:“叔公此番回祖宅除了祭祖,应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吧。” “昨夜父亲与我说了些话,都是与赵王有关。” 崔临冷静下来,沉吟道:“你的叔公或许是想要清河崔氏扶持赵王,这次回来就是来劝说各房主事人的。” “赵王府自走了水后,便派兵围住杨骏旧宅,弄得洛阳城内乌烟瘴气,如今却来拉拢清河崔氏,真是有意思。” 崔意很是不屑的说道:“不知叔公是真的糊涂了,还是假装糊涂呢?” “此话何意啊?”崔临疑道。 崔意笑而不答,继续喝着茶,心中暗想道:赵王野心谁人不知,叔公定然在谋划着什么事。 当年父亲蒙冤入狱,全因贾后弄权,若能借用赵王的手除掉贾后,倒不失为一桩便宜事,只是还要拿捏住赵王才可。 赵王阴险诡诈,若不想被他反噬,就得早早的布下陷阱,让他无法挣脱,最终困死局中。 “明日还有一番唇枪舌战,”崔意淡笑道:“子扬兄,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崔临含笑点头,他深信眼前之人的能力,足够对他们敲山震虎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二十章 回头往事尘飞起 崔家人祠堂对峙(下) 次日清晨,廊下的黄鹂叫声清脆悦耳,崔琚用过早饭后,便走至廊下瞧着笼中的黄鹂,身边的小厮躬身禀道:“小郎君,老爷已经去祠堂了。” 崔琚头戴纶巾,一袭华服,手持逗鸟棒,玩弄笼中鸟,嘴角上扬,心想半条街的商铺即将到手。 平日里崔意都是一副孤傲的姿态,从未将族中子弟看在眼里,今日看他在各房长辈面前如何应对,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般人物突然坠入泥潭,这精彩一幕定然是不能错过的。 想到此处,崔琚将逗鸟棒递给侍婢,然后拂了拂衣袍,慢慢朝祠堂走去。 祠堂内,各房长辈们均已聚齐,崔随和崔漠也在其中。他们都肃然跪坐,并未多言,堂内很是安静。 在崔琚看来,崔意这一房上无父母关爱,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即便自身再出类拔萃,在此事上也难有什么作为,况且崔琚的父亲是家主,在族人面前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没过一会,崔意便和崔临款款而来,他们二人坐于末席,再看崔意仍旧神情自若,完全是旁观者的姿态,崔琚心中暗笑,立于崔温身后,目光扫向别处。 族长崔温开口了,先说了一通礼仪传家、忠孝友悌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然后谈及了上回对族中子弟的考核,夸奖了名列前茅的几名子侄,崔琚脸上倍显得意,时不时睨视崔意一眼,还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崔随也说了一些鼓励晚辈的话语,还特别称赞了崔毖(崔琰曾孙),崔毖是崔基的从弟,向来尊崇儒学,克己守礼,是崔琰那一房子弟中的佼佼者,虽然崔基的仕途已然无望,但崔毖却是崔随极为看重的,来日便要带他同去洛阳。 在崔漠示意下,崔意起身,先向在座的叔伯兄弟问好致意,话锋一转,说道:“昔日家父因杨骏一案惨遭入狱,族长从公中拿出十万黄金前去洛阳打点,虽未救出家父,但这份同族情意,道儒记在心中,而今家父在狱中身亡,此事也算了结了,关于这十万黄金的亏空,自然也要好好算一算了。” “道儒,对于你父亲的亡故,我也深感痛惜。” 崔温叹息一声,说道:“若是我个人的钱财,自然不会再找你讨要,只是那是从公中所取,定要填上才好。” “道儒明白。”崔意淡淡说道:“但是关于此事我还有诸多疑问,想要请族长来解惑。” “何来疑问?”崔温皱眉道。 崔意微微一笑,说道:“我已问过账房先生,当年取走十万黄金的人却是元兴兄,想来亲赴洛阳为家父四处打点之人也是元兴兄了。” 崔琚神色闪烁间似要逃避,心中有些慌乱。 “可是我之前去洛阳询问过御史大夫及廷尉等大人,他们皆说未曾见过元兴兄登府拜访,如此一来,倒是把我给弄糊涂了。” 崔意呵呵笑道:“元兴兄,当年你携带着十万黄金去找了哪位在京做官的大人呢?” 在座的人隐隐觉得不对劲,都把目光投向崔琚,连崔温也敛容问他道:“还不快细细讲来?” 崔琚没有想到崔意会查到这个上面去,突然把火引到他身上,惊慌失措,张口结舌,支支吾吾道:“我去找了御史中丞陈大人,还有——” “当年的御史中丞应该是刘大人才对,是元兴兄记错了,还是根本就不知道呢,或者说元兴兄当年就没有去过洛阳?”崔意目光冷然,语气加重。 堂上一片哗然,当年崔宇深陷囵圄,族人连夜商议,才命崔琚从公中取出十万黄金前去洛阳解救,若他当真有所隐瞒,真是害人枉送性命,不配为清河崔氏子弟。 “我当然去了,怎会没去?” 崔琚强装镇静,言语依旧刻薄,“道儒,你不想填补亏空,也不用设法编排我的不是,何苦呢,你父亲的牌位就摆在那里,再追究这些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崔意毫不动气,从容道:“覃思,去把证人带进来。” 此话一出,崔琚越发紧张起来,在座的人也纷纷摇头,似乎已经开始怀疑崔琚方才所言不实。 顷刻间,覃思已经带着两个人走入堂内,崔意看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还是由他们自己说吧。” 二人当即跪地,那商贾打扮的肥胖男子叩首道:“小的是隆祥赌坊的掌柜,当年.......当年元兴小郎君来我们赌坊豪赌.......” 那人声音开始哆嗦起来,从袖中颤抖的拿出一本账册,继续道:“这是当年的明细账薄,元兴小郎君手气不佳,连输两个月,当时还签了欠条,借了一万两,到今日还未还上。”说着双手呈上那本账册,覃思接过来走上前交给崔温。 “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崔琚脸色冷了下来,斥道:“竟敢污蔑于我,当心你的脑袋!” “元兴兄,何必动怒呢?”崔意冷笑道:“他不过一介商贾,若说的是假话,族长自会处置他。” 崔琚目光里带着恨意,又不敢去看自己的父亲,只得颔首站立一旁。 接着那名中年妇人一脸谄笑道:“元兴小郎君许久不来我们烟雨楼,翠云姑娘可日日想着你呢。” “老鸨,这里可是崔家祠堂,你的舌头不想要了吗?”覃思瞥向她,嗔道:“讲正事,要简明扼要。” 那妇人赶紧捂住口,刚才看着这满堂的年轻小郎君,一个比一个生得俊俏,她这个半老徐娘倒是春心荡漾。 不过经他提醒,便赶紧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堆笑说道:“当年元兴小郎君很是大方,包了我们烟雨楼的花魁,翠云姑娘,足足三个月都待在烟雨楼,我们可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他——” “够了!”崔温厉声喝道:“真是玷污了我们崔氏门楣!” 看到族长已经发怒,覃思示意老鸨和那掌柜赶紧退下。 崔琚心中忐忑,扑通跪倒在地,央告道:“父亲,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我是被陷害的.........” “陷害?”崔温摇了摇头,指着他怒嗔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这些又是什么?”说着将账册狠狠摔在他脸上。 崔琚羞愧难当,不迭叩首,哀声道:“父亲,你是知道的,孩儿也不愿弄成这样,都怪崔意的父亲当年不肯给孩儿疏通关系,致使孩儿到今日都没有——” 话未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崔温睁圆了眼睛瞪视着,骂道:“你这个逆子,还在埋怨别人,你干出这样的混账事,如何再为崔氏子弟?” 崔琚慌忙拉扯住父亲的袍袖,眼圈泛红,恳求道:“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去给道儒赔罪——” “不必了。”崔温双目微闭,一行泪滑落下来,沉吟道:“按家法处置。” 崔琚听后呆若木鸡,很快进来两名护院将他拖走,紧接着便听到声声哀叫,又过了一会院内声音渐消。 崔随和崔漠为之一震,原以为在处理此事上,崔温会偏袒自己的儿子,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决绝,宁愿舍了儿子的性命,也要保全清河崔氏的颜面。 可是毕竟博陵崔漠父子也在堂内,崔温身为族长,更要秉公处理此事。 崔意却不以为然,如今对于崔温来说,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将崔琚家法处置,要么逐出家族,崔温这人刚愎自用,他的儿子已然翻不了身了,不如来个彻底了断,此刻的怜悯心最是无用。 崔家的家法处置等同于打杀,想来崔琚今日命休矣,不过这也是他自食恶果,怪不得别人。 待一切归于平静,崔意便回到自己的房内,揉了揉太阳穴,其实他最不喜与人口舌之争,若与自己的父亲无关,他才不会涉入其中。 覃思赶忙端茶过来,含笑道:“方才堂上的人都震惊不已,看来他们近期内是不敢轻易招惹小郎君了,可惜族长痛失爱子,不知以后会怎么样呢?”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崔意轻啜一口茶,然后打开食盒盖子,拿出一块蜜三刀,放入口中,浓浓甜意,让他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 覃思看到这盒点心,又回禀道:“昨日从临淄有人来报,说裴大人已经带着雨轻小娘子乘船离开了临淄,按照他们的行程,想来如今已经到东阿附近了吧。” “乘船,”崔意口中喃喃道:“这样既平稳又快,还能欣赏沿岸美景,景思先生确实考虑周到。”说着又喝了一口茶,脑海中再次闪现出雨轻的身影。 他拿起那封信,嘴角勾起,心道:说好的会写信给我,难道忘了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惊涛骇浪奏夜曲 勇破困局千帆舞(上) 在东阿已经停留了数日,裴宪他们便准备启程离开了,没想到程光特意准备了好几箱东阿阿胶,聊表心意,裴宪谢过后就让小厮搬运到楼船上,一行人很快乘船而去。 楼船一层有一间库房,陈浩之四人就藏于此处。只见一张桌子上摆着些熟食和胡饼,费应一边吃着熟食,一边砸着嘴,说道:“没有酒喝,真是没劲啊。” “还不是因为你出手太重,打死了人,不逃等着吃官司吗?”鲍凯没好气的打了一下他的脑袋,薄嗔道:“能藏身在这艘楼船上,还都多亏了严新安呐。” 严新安连忙摆摆手,苦笑道:“我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那位小郎君,当时带他混进商队,还不是为了赚些银钱养家。” “这回算我们运气好,可是给柴五爷无端添了麻烦。” 陈浩之端起碗,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等这艘船一靠岸,我们就离开。” “不如我们还是回原先的山头好了,那样才快活啊!”费应呵呵笑道。 严新安敛容,摇头道:“既然已经金盆洗手,哪里还能再回去?” 小小的库房内几人略显愁容,这时,门吱呀被推开了,却见顺风笑嘻嘻的端来一盘鸡,放置桌上,一身男装的雨轻也安静的走进来,含笑问道:“你们这两天可还好吗?” “多谢你搭救我等。”陈浩之起身,说道:“一旦船靠岸,我们就会离开的。” “你们可想到去处了?”雨轻向前走了两步,笑问。 陈浩之摇摇头,赧然道:“也许是我们时运不济,好不容易谋份差使,也被弄丢了。” “如果你们没有更好的去处,可以随我回洛阳裴家。”雨轻淡淡说道,目光扫向严新安,又笑道:“你应该还有家人住在洛阳附近吧?” 严新安无奈的点点头,又望向陈浩之,凡是遇到大事全靠他拿主意。 雨轻的提议确实不错,但是关于裴家他们还是略微知晓一些的,那可是河东一等大族,传言裴家在河东有两万部曲,在洛阳附近也有几千精锐,如此庞大的家族势力,岂会用得着他们这种绿林出身的人? “你们放心,不是让你们做裴家的家仆。” 雨轻看着他们,笑道:“说不定以后我也会做生意,而且是贯穿南北的生意,到那时自有用到你们的地方。如今你们可以先充当我的随从,反正我也不是裴家的正经主子,你们自然也不归裴家所管,如何?” 鲍凯点头,与费应对视一眼,然后起身笑问:“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陈浩之稍显犹豫,轻声说道:“我等出身绿林,若这样出入裴家,恐惹人非议。” “这也无妨,我父亲留下了一家胭脂铺子,你们不必住进裴府,直接住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就是。” 雨轻浅浅笑道:“每月每人发二十两银子,你们若觉得薪水发少了,以后还可以再议的。” “不,已经够多了。”鲍凯很是惊诧,这样丰厚的薪水可是不多见的,即便在府里当管家也未必能领这么多。 严新安赶忙起身,说道:“一年能发这么多,我等也是知足了。” 雨轻歪头一笑,又看了一眼陈浩之,说道:“你们救过我,说起来你们都算是我的恩人,这些银钱自然不值什么的。” 不过总要给人家考虑的时间,所以雨轻又闲聊几句,便和顺风掩门离去。 今日河面上的风有些大,郗遐并未站立在船头,而是上了三楼,走至雨轻的房门前,轻叩两声,房内无人。 郗遐略觉奇怪,刚转过身来,就见雨轻向他招手,含笑走上来,问道:“你是来陪我下棋的吗?” “你的棋艺可有长进了?”郗遐调侃笑道:“你也就只会下五子棋了。” “我还会下跳棋呢。”雨轻故作不满,推门进去,“而且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郗遐苦笑摇头,那日陪着她下跳棋,原是为了让她开心才故意输的,她倒是记得很清楚。 走入室内,郗遐撩袍坐下,正经问道:“你刚才作甚么去了,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雨轻扑哧一乐,见他一副县太爷的口吻,便笑道:“郗遐,你不当洛阳令真是可惜,凭你的满腹经纶,藏匿于洛阳城内的宵小鼠辈,岂能是你的对手?” “那可是个烫手的职位,我才没兴趣呢。”郗遐摇摇头,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不过你把几个人藏于船上,又是怎么回事?” 雨轻本来也没想瞒他,便和盘托出,把之前商队遇袭时严新安他们施以援手的经过讲给他听,最后笑道:“我不过是为了报恩。” “嗯。”郗遐喝了一口茶,皱眉道:“这些茶还真是难喝。” 雨轻听后,把刚才那碗冲好的蜂蜜水递到他手边,含笑道:“你喝这个吧。” 郗遐也没拒绝,欣然端起玉碗抿了一口,甜丝丝的,他不禁笑道:“刻意讨好我,又是为了何事啊?” “无事。”雨轻双手托着下巴,摇摇头,笑眼弯弯,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郗遐,你说那个李达回到琅琊了吗?” 郗遐目光里掠过一丝狐疑,问道:“你还在想着临淄那些事?” “李达的行迹有诸多可疑,他背后之人会不会就是——”雨轻话语还未说完,就被一颗果脯堵住了口。 郗遐皱眉道:“有些事情一旦追查到底,多半就会命丧其中,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雨轻嘴里含着果脯,心想:说不定李达已经被灭口了,他在临淄搞砸了事情,破绽百出,惊动了各方势力,恐怕他的主人已经留不得他了。 “临淄和北海那一带势力错综复杂,你已经牵涉太多了,”郗遐肃然道:“不管李达背后之人是谁,你待在裴家,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 “郗遐,你说足球联赛能够推广起来吗?” 雨轻觉得再谈李达之事已经无甚意义,便话锋一转,微笑问道:“宣传大使近几个月来可有懈怠啊?” 郗遐听她提及足球之事,便伸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你走的这些日子,薛兄可是时常谈论足球比赛的发展,你这个创始人反倒丢到脑后了?” 雨轻也是咯咯一笑,和他说着扩建球队的想法,“可以让各家士族自己培养一支球队,大家一起比赛玩,以此为乐。” 郗遐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大家在聚会的时候就可以多一些娱乐项目,不用枯坐在一起谈玄论道了。” “就从你们郗家开始好了。” 雨轻转身走至桌边拿起一本册子,递给郗遐,笑道:“这上面对如何建立和管理球队都有详细的讲解,你拿回去慢慢研读吧。” “我有说答应组建足球队吗?”郗遐说着把册子直接丢在一边,继续喝着蜂蜜水。 雨轻靠近他,眨着清澈的眼眸,浅浅笑道:“郗遐,我再送你一张许愿帖如何?” “又想拿一张白纸诓骗我?”郗遐笑嗔道:“哪一天你若无法替我实现愿望,看你怎么答复我?” 雨轻嘟起嘴巴,负手在屋内踱着步子,因她穿着男装,倒有几分贵公子的气派了。 “郗遐,等回到洛阳之后,我还要告诉世道哥哥和祖哥哥他们,我想他们也会愿意加入的.......” 雨轻很是兴奋的对他讲着自己对将来足球比赛盛况的遐想,“洛阳的百姓会感谢你们,给他们也提供了可观赏性的娱乐节目。” 在这个魏晋时代,没有什么体育项目,文化娱乐活动更是少之又少,如果足球联赛开展起来,南北士族就会聚在一起,球赛就好像是一种新型的蛋糕,可以把利润重新分割。 这样江南士族在北方也算获得了少许的利益,自然不会轻易弃之,也不会离开洛阳了,如此一来,对以后南北士族的往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郗遐扶额摇头,心道:雨轻,你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雨轻凑过来,笑吟吟道:“郗遐,我都帮你的球队想好名字了,就叫飞遐球队,你觉得可好?” “飞遐?”郗遐微怔,问道:“此名何意?” “此名取自小飞侠彼得潘,改日我再把这个故事讲与你听吧。”雨轻走至窗前,喃喃说道:“彼得潘跟你的性格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呢。” “当年我给你抓的蝴蝶叫晚霞,你还记得吗?”郗遐不禁问道。 雨轻闻言,想起几年前那个仲夏,有名锦袍少年穿梭在花丛中......... 洛阳城郊有个山谷,雨轻和庾萱、郗玥等姐妹一起去山中避暑,那里山花遍地,雨轻发现有一彩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分外好看,然后就对郗玥她们说,“那只蝴蝶很漂亮。” 没过一会,郗遐便提着一只小笼子走过来,递给她,笑说:“这是不是你刚才看到的那只蝴蝶?” “原来你都听到了。”雨轻接过那笼子,仔细瞧着那只蝴蝶,含笑道:“真漂亮,谢谢你。” 郗遐唇角扬起,刚要开口说话,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雨轻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郗玥疾步走来,讶然道:“堂兄,你不能碰花粉的,怎么还去花丛里抓蝴蝶呢?” 郗遐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说着便转身离开。 ........ 雨轻记得当时他还发了两天烧,明显是对花粉过敏,但还是为了她去花丛中抓蝴蝶,这让她心里觉得暖暖的。 “我当然记得了,那只蝴蝶很漂亮,不过最后被知世放走了,很是可惜呢。”雨轻微笑道。 郗遐淡笑道:“这晚霞还是你起的名字,因为它展开翅膀飞动时像一片流动的晚霞。” 其实在他眼中,雨轻同那片晚霞一样的美丽。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惊涛骇浪奏夜曲 勇破困局千帆舞(中) 郗遐拿起那本册子,含笑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说道:“一会记得下楼来用饭,我让他们准备了鲜美的鱼汤,还有你爱吃的鱼脍。” “嗯。”雨轻转过身来,见郗遐已经离开,心道:不知今夜的月色如何,若是很美,可以和他一起赏月赋诗了。 夜静,一轮弯月被薄云掩盖,显得分外飘渺,冷冷的光辉洒在水面上,几艘画舫慢慢朝这里驶来。 站立船头的黑衣男子挥手示意两边的弓弩手开始行动,随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在楼船上巡视的护卫纷纷被射杀,应声倒地。 此时的郗遐还坐在房内捧着那本册子细读,身旁的阿九不停地打着哈欠,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郗遐瞥了一眼困倦的阿九,笑道:“你下去歇息吧。” 阿九摇头,看到桌上那杯茶已然放凉了,便说道:“小郎君,我再去倒一杯热茶来。”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就在这时,郗遐望向窗外,隐约间听到从甲板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放下册子,起身走至门口,向下望去,隐约见到有数不清的黑影正顺着钩索绳往船上爬。 他顿时心惊,偏头示意阿九取来长剑,他接过剑在踏出门之时,不忘叮嘱他,“快去通知景思先生,还有不要让雨轻走出房间半步。” 阿九点头,在郗遐速速跃下楼去,他便匆忙的赶去告知裴宪他们。 这时,已有数十名黑衣人来至甲板之上,郗遐当即拔剑出鞘,挥剑时衣袍飘扬,数把闪着寒光的环首刀一齐朝他劈砍而来。 紧接着便传来阵阵吼声,以及兵刃入肉的噗嗤声,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嚎声,这一番打斗把整船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起来。 雨轻不过刚刚睡下,听到这样的声响,赶忙起身下榻,却发现早已不见顺风的身影,桌上那把佩剑也被拿走了。 她有些心惊,披上外衣,推开窗户,朝楼下望去,火把映照下,刀光剑影,护卫们已经死伤过半,众多黑衣人犹如猛兽一般扑将上来。 其中一名高个大汉手戴铁爪,挥拳狠狠击中一名护卫的腹部,护卫整个人直接被那股推力抛飞至桅杆上,一口鲜血喷出,当即毙命。 然后那凶猛大汉朝着郗遐冲杀过来,郗遐却是挥剑虚晃一招,瞬间上前一步,双手发力抓住了那大汉的双腿,随即就听到那大汉猛地发出一声惨叫,原来那大汉已被郗遐生生折断了双腿。 然后郗遐双臂挥动,用那人的残躯砸向涌上来的黑衣人,立时压倒数人。 夜风怒啸,染血的衣袍烈烈作响,郗遐手握长剑,目光如炬,剑法诡谲多变,所到之处,皆是哀嚎一片。 此刻一纤细的身影掠过,只见她挥舞手中那三尺青锋,面对甩过来的钢鞭,灵动的闪避开来,然后剑锋陡转,直刺向那人的右臂,剑势极快,那人连连后退。 当钢鞭再次抽动之时却被她一手抓住,猛力一拽,忽而又松开来,一张一弛间那人已经乱了章法。 她的唇畔一丝玩味的笑意,利剑却已刺入那人的胸口,同时她狠厉的踢向那人的腹部,钢鞭早已甩飞,那人也如炮弹般被踢飞出去,身体落在地上还滚了好几个圈,口吐鲜血而亡。 “你的身手不错。”郗遐手起剑落间,又一人倒地。 顺风目光扫向他,也略笑了笑,当望见又有数十名黑衣人爬上船来,她立时把脸一沉,冷声道:“看来今夜是难以入睡了。” 这时,郗遐纵身跃起,用剑砍断缆绳,巨大的船帆迅速的坠落,重重的砸向那些黑衣人,然后他飘然落地,一个深蹲扫堂腿,将数名持刀黑衣人摔倒在地。 而顺风正被三名手持环首刀的大汉包围住,她手中剑如灵蛇挥舞,刀剑碰撞的火光爆起在船头,顺风一个飞腿击中那人的前胸,剑却刺向另一人的脖颈,那两人均落入水中。 “不好!” 郗遐大叫一声,原来旁边那艘画舫上弓弩手已经开始拉弓射箭,他飞速旋转着身躯,剑如疾风,势如闪电,一时间抵挡住乱箭的袭击。 陈浩之他们四人早已奔过来,鲍凯捡起那沉重的船帆,用力撕扯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抛给费应。 他们四人已经决定跟着雨轻返回洛阳,如今看到有刺客偷袭,自然奋不顾身的赶来帮忙,此刻也管不了许多,与那些黑衣人搏命厮杀。 箭如雨下,裴宪还在奋力抵挡,他的武功也算上乘,剑法凌厉,只是一拨又一拨的黑衣人攻势越发的猛烈,他顿时疑窦丛生,看得出这些人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绝不是一般水匪草莽可比,能追至此处,或是早就知晓他们的行程。 待在楼上的雨轻也在思忖着这些人的目的,若说是李达因上次失手而怀恨在心,今番卷土重来,欲要夺回木盒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一次明显加派了人手,数百黑衣人皆是身手了得,甚至还带来了一队弓弩手,这样的突袭更像是要将船上之人一网打尽。 幸亏雨轻在东阿与文澈商议决定兵分两路,文澈提早两日就带着木盒走陆路赶往洛阳。 这场恶战还不知将持续多久,雨轻望见郗遐再次被黑衣人团团围住,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咬唇,眼圈泛红,深夜鏖战,他们可还能支撑多久? 顺风眼角的余光扫向那几名想要奔上楼的黑衣人,当即踩着几人的脑袋,借力飞跃至三楼,三尺青锋划过夜空,最先上楼的那人已被顺风一剑封喉,血溅幡旗。 紧接着上楼的持刀大汉还未砍杀过来,脚下的木梯已经碎裂开来,原来顺风已经挥剑劈断了数层木梯,后面的人再难上前。 这时一手持长枪的黑衣人跳将出来,枪点地,他旋即跃至三楼窗前,顺风转身扑来,那人枪势刚猛沉稳,显然经历过战阵,快速非常,身形如箭,枪与剑刃碰撞在一起,火光迸溅。 顺风感觉出对方内力雄厚,枪尖不断的舞动,二人忽而拉近距离,忽而又各退数步。 不想那人忽然身形一冲,枪尖朝着窗口刺进去,雨轻躲在墙角,一道寒芒忽现,枪尖犹如灵蛇吐信,试图撕咬住猎物。 这时阿九护在雨轻身前,拿出早就备好的一包石灰粉,当那人破窗而入时,阿九立即将那石灰粉挥撒向他的脸颊。 那人顿时发出一阵怒吼,双目睁不开,阿九趁势拿出一把短刀,直刺向那人的腹部,又快速的拔出刀后退几步。 如此暗算,阿九真是机灵异常,见那人身亡倒地,他才嘻嘻笑道:“没想到这把刀还真派上用场了。”说着在那人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 没等抬起头来,就被一人踹了一脚,阿九一屁股蹲在地上,还未缓过神,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阿九,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下三滥的东西?” 阿九担心再次被打,赶紧捂住脑袋,抬眸笑道:“小郎君,之前不是有人在咱们的饭菜里下了药,我就想着也得备上一点,才弄来的这些——” “住嘴!”郗遐看到雨轻无事,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些,薄嗔道:“这些下作的手段,以后勿要再用!” 阿九点头,站起身后,把那短刀还给郗遐。 “雨轻,给你防身用吧。” 郗遐示意阿九把刀递给她,然后走了出去,挥手玩笑道:“你的跟班确实不错,比阿九强多了。” 本来顺风是要赶来救雨轻的,只是左思那边已被数名黑衣人围攻,她只能喊话给郗遐,让他速速冲出重围,解救雨轻。 而裴宪此时也是自顾不暇,更有些疲累之态,郗遐突然而至,替他杀退数名黑衣人,然后笑问:“景思先生,你可有穿着金丝软甲?” 裴宪点点头,在外面为了安全起见,他多半会穿上金丝软甲,这也是河东裴氏的祖传之宝,方才面对箭矢袭来,他毫无惧色,也是因为有金丝软甲护体的缘故。 郗遐淡淡一笑,他早就猜到是这样了。当年司空裴秀作成《禹贡地域图》十八篇,上奏武帝,被收藏于秘府。这样详细精准的地图集,郗遐一直想要拿来一观,不过无从获取。 而今裴宪身着的金丝软甲,也是裴秀留下来的,不知那份地图集在裴家可有备份,想来还真是有些好奇。 与此同时,不远处又驶过来几艘船只,为首站立之人正是南云,他望见前面画舫上的黑衣人纵身投入水里,猛然心惊,挥动手臂,立刻命数十名手下也跳入水中。 这些黑衣人正是所谓的水鬼队,专门下水去凿毁船底,南云身边站着一名与他容貌极为相似的男子,却是陆晔的贴身护卫,南鹰。 南鹰与南云自幼跟随在陆氏子弟身边,此次陆晔不仅派南鹰赶来,还有百名的精锐,全都深谙水性,去捉那些水鬼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惊涛骇浪奏夜曲 勇破困局千帆舞(下) 楼船之上,南云派去的精锐已经将残余的黑衣人尽数消灭,郗遐与裴宪立于二楼,望见这一批出手狠绝的精锐,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了敌人,他们不免感到震惊。 不久之后,船上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这批精锐任务完成后,便纷纷离开,跳上另外几艘船。 画舫上的黑衣人俱已身亡,至于水下面的那些人恐怕也再难游上来。 “南云,我要回去复命了。”南鹰沉声道:“这支精锐就暂且留在这里,听你调遣。” 南云点头,说道:“你一路保重,他日再见。” “嗯。”南鹰即命手下调转船头,扬帆远去。 郗遐已然走至甲板上,凝目眺望,唇角微勾,说道:“有意思,他们背后的主人会是谁呢?” “郗遐。”这时雨轻疾步跑来,关切的问道:“你有受伤吗?” “我倒还真是希望受点伤。”郗遐转身,坏笑道:“那样你是不是会更紧张我一些呢?” 雨轻此刻对这样的玩笑不感兴趣,仍是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看着他那沾满血迹的衣袍,摇了摇头。 她抬眸注视着他的脸颊,见他额头上也沾着一丝血迹,便踮起脚尖,伸手拿绢帕帮他擦拭干净。 “还好没有受伤,”雨轻长舒一口气,笑道:“我并未带酒精来,你若真的受了伤,就没法给你消毒了。” “我又不是陆士瑶,哪里需要那种东西?”郗遐稍显不悦,仰望夜空,寥落几颗星,忽隐忽现。 “郗遐,”雨轻淡淡说道:“你说他们深夜偷袭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以失败告终。”郗遐皱眉说道:“只是他们背后的主子心思太过歹毒,竟想要将我们全部灭口,有这般狼子野心的人倒是很少见的。” “或许你还认识他呢?”雨轻喃喃道,看着小厮清理甲板上的尸体,不由得叹息一声。 寒风吹来,她抱着双臂,走了几步,猜想着策划这场偷袭的人应该就是李达背后之人,未必是琅琊王,或许是另有其人。 那人或许已经怀疑到她知晓一些事情,只是在今夜失利后,他应该暂时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而且能调派大量杀手的人无非就是王爷或者士族,连贾南风尚且不能触动河东裴氏的根基,那么王爷更不会想要与河东裴氏结仇了,只有地方豪族才会为了个人私欲做出这等穷凶极恶之事。 因为在魏晋,各方豪族一向藐视司马氏族的皇权,暗中争斗数不胜数,司马氏族也无法完全掌控压制住他们,如今的混乱局面也包含着各大士族之间的矛盾。 郗遐走至雨轻身前,凝视着她,低声问道:“雨轻,刚才那话何意啊?” “就是说你该回去歇息了。” 雨轻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袍,倒退几步,“你这外袍还真是气味难闻哪。”说着嘟起小嘴,然后转身上楼去了。 郗遐轻轻嗅着袍子上的味道,不禁笑了笑,“果然难闻,她的鼻子如今倒是灵起来了,前几日我特意换了熏香,她都没有发觉出来,这榆木脑袋时而灵光,时而却不灵光,真是拿她没办法。” 因为三楼的梯子坏了一部分,雨轻便和顺风来到二楼休息,在雨轻刚才与郗遐说话的时间里,顺风已经洗漱完毕,只穿着月白小衣,坐在桌边吃着熟牛肉,手边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的豆粥。 如今已至半夜,她可能是因为打斗消耗了太多体力,这才开始吃宵夜的,一脸满足的咀嚼着食物,似乎这是最幸福的瞬间。 “顺风,”雨轻走至榻边拿起一件外衣,然后给她披上,笑道:“你刚洗了澡,还这么贪凉,小心着了风寒。” “没事的。” 顺风舀了一勺热粥,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要喂雨轻喝,雨轻摆摆手,她才一口喝下,说道:“雨轻,郗遐的武功真是厉害,尤其是他那把子母剑,短刃藏于长刃之中,必要时抽出短刃攻击,这种剑真可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雨轻微微点头,继续听她讲着,“懂得留后手的人,总是很有心机的。不过他一个士族子弟,根本用不着练武的,随行护卫都有百十人,而且也不会有人轻易招惹他们的........但今晚这帮人很是凶狠,像是来杀人灭口的.......” “他们大概是冲着我来的。”雨轻无奈的笑道:“顺风,你说我要不要学武啊?” “啊?”顺风诧然,惊问:“你果真想学武吗?” “我看上去不适合练武吗,今年我才十四岁而已,应该还不算太晚吧?” 雨轻眨着眼睛,讪笑道:“顺风,我练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更是为了自保啊。” “雨轻,我看你还是算了。” 顺风使劲摇了摇头,继续喝着粥,口中喃喃道:“练武可是很受苦的,即便你愿意,待回到裴家,那些大人们也不会允许的。” “我可以偷偷学武。”雨轻仍然想要试图说服她,“万一再遇到像今晚这样危险的情况,没有武功,岂不是死路一条,又不能每次都这么走运.......” 顺风敷衍着点点头,内心却是拒绝的,在她看来,雨轻是高门贵女,以她的身份不可沾染的东西太多,其中也包括学武。 另一间房内,郗遐已经沐浴过了,换上了雪白的绸袍,单手支颐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阿九,嘴角扬起,笑问:“石灰粉是从哪里弄来的?” 阿九这才讲出实情,原来是途径陈留时,在官道的一家客栈里捡来的,当时他也没有很在意,只是放在包袱里以备不时之需。 “陈留,”郗遐沉吟道:“途径那里的大多是客商,也有一些江湖走镖的,是有些混杂,不过那家客栈,我倒是还有些印象,里面的伙计小二好像是有些武功的。” 他抬手示意阿九起身,阿九起来后便乖乖的去给他倒茶,他纤细的长指敲打着桌面,笑道:“谢家在陈留建有别院,不知幼舆(谢鲲字)兄可有在那里啊?” “裴大人一向与谢家几位郎君交好,说不定还会去陈留拜访他们。”阿九颔首笑道。 郗遐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经过此事,想来大家都还心有余悸,去听一听幼舆(谢鲲字)兄的高谈阔论,也是不错的。” 陈郡谢氏原是儒学世家,谢鲲却改尚玄学,渐入元康玄风,取得了进入名士行列的必要条件,受到名士王衍、嵇绍的赏识,与王敦、庾敳、阮修并称四友,更使家族地位得到提高。 只是谢鲲善于清谈,谈起来不知疲倦,这倒令有些人颇感无奈。郗遐与他交往不深,但却对陈留的某些事情感兴趣,就像那间奇怪的客栈。 到了次日天明,几名小厮正在修楼梯,裴宪和左思昨夜并未受伤,雨轻陪着他们用过早饭,又笑谈一阵,便下楼来到甲板上,抬目望去,却见几艘船只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船上面还站着一年轻男子,也正朝这里望着。 雨轻并不认识他,只是隐约觉得他们像是在跟随着自己,昨晚他们的突然出现,就令雨轻有些疑惑。 但因木盒之事,她的思绪总是很混乱,所以对于这些人的来历,她并未想太多,至少目前看来,他们是来保驾护航的。 “雨轻,”郗遐身着一袭天青色绸袍,款款走来,唇角还勾起一抹笑意,问道:“今日我有何不同?” 雨轻注视他片刻,歪头笑道:“你也喜欢沉香吗?” “谈不上喜欢,不过换一种熏香而已。”郗遐见她只有这种反应,不免有些失望。 今日他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绸袍,连熏香也换了,她却全然没注意,其实郗遐一向喜欢檀香的。 “郗遐,舅舅刚才说要将遇袭之事告知兖州刺史。”雨轻走近他,问道:“你说刺史大人能够查出幕后真凶吗?” 郗遐敛容,说道:“这可不好说了,也许应该留个活口,不过——” “不过他们都是死士,就像那次祖哥哥生辰宴上所发生的那样,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可寻的。”雨轻苦笑道:“算了,还是让刺史大人烦忧去吧。” 凉风吹来,淡淡的沉香夹杂其中,雨轻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目,心想:自己家的胭脂铺子可是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西域香料品种很多,可以打造一款专属熏香送人,自己虽然不是调香师,但是努力一试,或许能成功,这样的礼物岂不是独一无二的? 其实魏晋所用的熏衣香大多是合香,选择自己喜爱的香品,根据一定的配方调制出来,贵族阶层每日都会熏香,不过想要调制出独特而香气持久的香丸,确实也不是易事。 “方才景思先生提到了幼舆兄,还有陈留阮氏,想来过两日我们就要去拜访他们了。”郗遐望向远处,目光深邃迷人。 雨轻听后,便笑问道:“我听闻阮宣子(阮修字)至今未婚,可有此事?” 有记载云阮修年四十余未有室,王敦等敛钱为婚,皆名士也,时慕之者求入钱而不得。 作为士族子弟,即便是家族落魄,也不会太过贫穷,更不会人至三十而不娶妻,其中必有缘故。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一) 郗遐闻言,打趣笑道:“你以前不是常说,不要随便打听别人的隐私,今日怎么又这般好奇起来?” “这难道不是一桩怪事吗?”雨轻眨着眼眸,笑容天真。 郗遐摇头,淡笑道:“也不算是什么怪事,阮宣子早些年是议过亲的,但是那几家的人都对陈留阮氏有些轻视,遂拒绝了他,大抵是因为阮仲容(阮咸字)在为母守丧之时娶了胡婢,阮氏的名声因此被毁,大家对阮氏颇有微词,阮宣子议亲也都无果。” “那么他岂不是只能娶寒门之女了?”雨轻疑问。 郗遐呵呵一笑,“自然不会,怎么说他也是士族子弟,只是他有些执迷不悟罢了,偏偏想要一心求娶清河崔氏女或者范阳卢氏女,当年他还把主意打到了琅琊王氏身上,王处仲(王敦字)虽然没说什么,但面上就很不好看,幸而王夷甫(王衍字)在旁打圆场,说等阮宣子定亲之时,必会送上黄金百两以作贺礼。” “原来是这样啊。”雨轻点头。 她不免叹息,他这样做也许是为了重振门楣,借助联姻,挽救衰落的阮氏一族,真可谓是用心良苦,阮氏子弟总是行为放纵,没有规矩,难为士族所容,这也许就是家族衰败的根本原因。 郗遐看她有些失神,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你带上船的那几个人倒是有些拳脚功夫,当护卫是足够的了。” “嗯。”雨轻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当护卫那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我有顺风就够了,至于他们四人,以后自然有用到的地方。” 郗遐笑道:“你倒是想的长远,不过我要提醒你,他们身上江湖匪气太重,还是尽早加以约束为好,不然再失手打死了人,你可就难办了。” “自然有人会去管束他们。”雨轻扬起小脸,绽出得意的笑容。 郗遐见她如此自信,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向一直跟着他们的那几艘船,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不见,心内竟平添了几分零乱,更有些莫名的烦躁。 说起来这陈留郡与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三国曹魏被西晋取代有着特殊的关系。 昔年董卓废掉少帝,改立年仅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就是汉献帝。之后子承父位的晋王司马炎废曹奂为陈留王,魏亡晋兴,三国时期进入尾声。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可以说三国“始”于陈留,又“亡”于陈留。 陈留郡也算是人才济济,名人辈出,东汉末年的大文学家蔡邕,曹操的虎将典韦,都是来自陈留。 在一处幽静的别院中,几名青衣小厮正陪着一位相貌魁梧的年轻男子练习拳脚功夫,这年轻男子已至弱冠,膂力过人,脚下疾风步,挥动拳头,很快便将几名小厮打倒在地。 这时,坐在亭间观看的锦袍少年站起身,拍掌称赞道:“典兄真是好武艺,出拳迅猛有力,干净利落,若是使用双铁戟,只怕再来百人也不是你的对手。” 那青年哈哈大笑,大步走进亭内,拱手说道:“子谅(卢琛字)过奖了,我有些日子没有松动筋骨了,家父命我好生研习儒学,修身养性,苦了两月之久,若不是你来陈留,我恐怕还出不得府门呢。” 说话之人正是典韦之后,典兴,自幼好武,不过他的父亲希望他能入仕途,不再做兵家子,更不愿他投身军营。 卢琛也是这两天才抵达的陈留,应了谢家的邀请,不日便是谢鲲的生辰,作为他的好友,卢琛特意从邺城赶来,典兴向来与卢琛交好,故而前来与卢琛叙旧。 “子谅,我听父亲说裴大人和左大人明日就要到陈留了。” 典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他们是乘船而来,路上好像还遇到了一些凶险。” “哦?”卢琛神色自然,淡笑道:“多半是遇上水匪了,济水河畔经常有水匪出没,这样抢劫行船之人财物的事情也不是一桩两桩了。” “也许是吧,幸好裴大人他们有惊无险。”典兴笑道:“过两天谢家生辰宴上可就热闹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是啊,都是赶巧了吧。”卢琛笑了笑,喝了一口茶,又轻叹道:“可惜道儒(崔意字)不会来了。” “虽然道儒未到,但郗遐却至,”典兴脸上浓浓笑意,“我只是闻其名,还不曾见过郗遐呢。” 卢琛呵呵一笑,说道:“季钰可是狡猾得很,你见过他后,便明白了。” 典兴微怔,其实他是想要和郗遐切磋武艺,不论是崔意,还是卢琛,他们的剑法都是一流的,若比力气,自然不如他。 但是郗遐剑术如何,他还尚未见识的到,也甚觉好奇。 待用过午饭后,典兴便离开了。卢家在陈留的这处别院不算太大,但是很僻静,卢琛独自徘徊在竹林间,剑眉微微蹙起,似有心事。 不一会,他的书童莫然径自走来,躬身禀道:“小郎君,莫羽来了。” “子渊(卢琦字)又派他来作甚么?”卢琛面有愠色,嗔道:“他们自己做的好事,祖家那次得以侥幸逃脱,我已经告诫过他,不可再妄为,他还是没有听进去,如今行事越发张狂,我看真是要对子渊家法伺候了。” “小郎君,也许他也有苦衷的。”莫然颔首道。 卢琛冷笑,“什么苦衷?难道就因为李达死在回琅琊的途中,他可有查清是谁杀害的李达,这般莽撞,竟想将整船的人全部拉去陪葬,李达果真这么重要吗?我看分明是他心里有鬼!” “子渊小郎君也是怀疑——” “只是怀疑就要痛下杀手,他难道不知船上之人有裴大人,那可是河东裴氏子弟中的翘楚,还有郗遐,他真当郗家无力反抗吗?” 卢琛薄嗔道:“幸而他们无事,否则我们范阳卢氏真要与裴家、郗家结仇了。” 莫然低头不敢再言语。 “告诉莫羽,速速给我返回范阳祖宅。”卢琛严厉说道:“我会写信给叔叔,告知他子渊的所作所为,必须对子渊施以严惩,否则他不会长记性。” “是。”莫然颔首走开。 卢琛微微阖目,心内起伏不定,一方面是对堂弟卢琦的失望,另一方面是对李达之死的疑惑。 李达之妻正是卢琦长姐,对于这个姐夫,卢琦是格外看重的,两人来往甚密。 虽然李达任琅琊内史,颇得琅琊王司马睿的信任,但是途中被杀,又不得不联想到琅琊那边,李达去临淄多半也是奉了琅琊王的命令,想来去临淄目的没有达到,又露出了诸多马脚,琅琊王派人灭口也是极有可能的。 次日清晨,楼船靠岸,裴宪他们一行人上岸后,便见到卢家的几辆牛车已经停在不远处。 卢琛缓缓走来,躬身笑道:“景思先生,谢家近日在为幼舆兄准备生辰宴,府里不得安静,不如还是去我家的那座别院歇息两日吧。” 裴宪和左思点点头,略说了两句,便朝牛车走去。 郗遐走近他,笑道:“没想到子谅兄也来了陈留,真是太巧了。” “季钰,看来今夜我们可以一起饮酒赋诗了。”卢琛淡淡笑道,余光扫向雨轻,又问道:“你叫雨轻,对吗?” “嗯。”雨轻微笑点头,目光却仍旧落在那块闻香玉上,凉风中似乎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之前在裴家寿宴上,卢志(卢琛父)本想要给陆机难堪,没想到雨轻能够巧妙应对,还赢来了一片赞许声。 这件事卢琛自然是知晓的,虽然那日他并不在场,但是听人谈及,他对雨轻还是多少有些好奇,算来这已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了。 “第一次是在琳琅小铺,第二次是在祖哥哥府上,”雨轻笑道:“没想到这一次竟能在陈留偶遇,如此算来我们也是相熟了,可以称呼你为卢兄吗?” 卢琛听后,唇畔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说道:“只是个称呼而已,随你心意。” 雨轻瞥向郗遐,他竟哈哈笑起来,然后问道:“雨轻,你这样套近乎,是为了子谅兄,还是为了那块玉呢?”说着大步朝前走去。 卢琛摇头苦笑,也跟了过去。 “卢兄,”雨轻疾步赶上前,含笑问道:“去年洛阳城郊办了一场足球赛,你可有去看啊?” “子谅兄那日可没来。”郗遐在旁笑道。 卢琛微微一笑,“想必应该很有趣吧,道幼(祖涣字)同我讲了一些,最后可是长江队赢了?” 雨轻点头,眨着眼眸,想了片刻,笑问道:“卢兄,你有兴趣自己组建一支足球队吗?” 卢琛略怔,停下步子,偏头问道:“此话何意啊?” “回去后再讲给你听吧。” 雨轻扬起笑脸,先上了牛车,又掀起帘子,说道:“如今郗遐成立了一支飞遐球队,准备到时候与世道哥哥他们一起比赛呢。” 郗遐瞪视了她一眼,她便做了个鬼脸,直接放下了车帘。 “飞遐球队,好新颖的名字。”卢琛戏谑道:“听着很有意思,不如我也建一支球队,与你们一起比赛好了。” “好啊。”郗遐一脸欢喜道,心下却想着到时候让雨轻少给他一些建议,让他的球队惨败,那样才更有趣。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二) 待到了卢家别院,前厅早就备好了宴席,他们畅饮笑谈之后,就各自回厢房休息了。 阿九端着茶水走进房内,却见郗遐正无聊的捧着那本册子看,口中喃喃道:“她明明和子谅兄不熟,为了推广足球比赛,在宴席上刻意靠近子谅兄,不迭的讲着有关足球的事情,完全忽略了我这个宣传大使的存在,真是一个可恼的丫头。” “小郎君,其实我看雨轻小娘子更喜欢亲近你一些。” 阿九躬身递上一杯茶,笑道:“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雨轻小娘子叫他卢兄,语气还很客套和生疏。” “阿九,你去食肆可打听到了吗?”郗遐端起茶杯,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抿了一口茶。 “嗯,这里有个地头蛇帮派叫青衫帮,爪牙很多,派他们去查探那家客栈最为合适。” 郗遐冷冷一笑,放下茶杯,说道:“那我们就去会一会这个青衫帮好了。” “他们在城南开了一家酒肆,去那里应该能找到他们。” 郗遐缓缓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我们走吧。” “不带上剑吗?”阿九疑道。 郗遐摆摆手,径自走出门去,阿九疾步跟上来,又问:“小郎君,那里可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其实不必亲自——” “连苍蝇馆子我都去了,那种酒肆总是会宽敞一些的吧。” 郗遐伸展了一下双臂,继续朝前走。心里却在暗想着,如今只能借用当地的地头蛇来查探虚实,说不定还能从那家客栈牵出一条大鱼来,那样就更有意思了。 陈留城南,七弯街,此处街道弯弯绕绕,常有无赖地痞在此斗殴逞凶,邻近还挨着鱼市,从事贱业的人居多。 因此处人员混杂,大小帮派之间冲突不断,官府对于这里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任它像杂草横生一般,定期剪除一部分也就是了。 一家酒肆内,人声嘈杂。穿着青衫的小二们正忙着招呼客人,在座的客人大都是市井小人,口中骂人的言语也是粗鄙不堪。 几名戴斗笠的男子走进大堂,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倒像是渔民,为首那人古铜肤色,穿着墨蓝衣衫,甚是魁梧,目光沉稳,扫视四周,身后两人则是大高个,身材敦实,黝黑的脸庞,竟然露出一丝丝戾气。 青衫小二堆笑上前,欲要开口迎客,却被为首那人大手拨开,然后直接走上楼去。 他身后的人阴着脸,对那小二骂道:“滚远点,碍眼的东西!” 那小二立时冷下脸来,转过身去,走向柜台那边,心道:赶来这里撒野,看你们待会如何活着出去。 此时的郗遐已然走了进来,他一身宽袍广袖,风度翩翩,高贵的气质与这酒楼明显格格不入,刚一落座便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有人看着他只带着个瘦弱白净的小厮,便想着顺手牵羊捞一笔,故意从他桌前走过,假装掉落东西,躬下身,欲要偷取郗遐腰间戴着的羊脂玉佩。 那人仗着自己手快,伸出去的瞬间却被郗遐抓了个正着,然后用力将那人推了出去。 没想到那人直接就撞到了对面的空桌子上,咔嚓一声,桌子裂开两半,那人趴倒在地,哎呦叫唤不停。 旁边几桌的客人这才意识到郗遐这人不简单,凭着服饰,自是士族子弟无疑了,没想到还会武功,这倒让他们颇感意外。 看着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那只胳膊,似乎被折断一般,满脸痛楚,慢慢走开。郗遐顿觉好笑,唤道:“小二,端几壶好酒来!” 这时,戴斗笠那几人匆匆下楼,紧接着却望见一青衫大汉手举桌子,站在楼梯口,朝那几人狠狠砸去,厉声骂道:“卖鱼的,还我兄弟命来!” 只见墨蓝衣衫男子伸展手臂,飞速旋身,避闪开来,那张桌子刚好砸中了楼下的花盆,一时间噼里啪啦,木屑横飞。 “柏游子,上月你从我们鱼市订购了好几百斤的鱼,至今还未付钱,这笔账又该如何算呢?” “呸!”那青衫男子疾步下了楼,大声喝道:“你杀了我手下兄弟,还敢来这里要钱?” “我们已经把他扔到河里去喂鱼了,”黑脸高个摘下斗笠,嘻嘻笑道:“你要不要去河里寻他呢?”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青衫大汉从柜台那边走来,目露凶光,卷起衣袖,就要上去教训戴斗笠的渔民。 “够了!”忽然从后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几名青衫大汉止住步子,目光齐齐投向那边。 说话那人正是青衫帮的帮主,柏长子,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眼睛眯缝着,放下筷子,沉声道:“这事待会再说。” 黑脸高个瞪着眼睛望过去,双拳握紧,欲要抢步上前,却被墨蓝衣衫的男子按住,他收回了目光,低声说:“老大,他们欺人太甚。” “宋力,你没看到今日有贵客临门吗?”柏长子起身,朝郗遐这边走过来,露出一个看来豪迈的笑容,一掌拍在阿九的肩膀上。 “瞧你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他睨视着郗遐,笑道:“你带来的小厮身板还不错。” 对他这样的地头蛇,郗遐哪里会放在眼里,根本不予理睬,仍旧喝着酒。 此时阿九挣开他的那只手掌,从袖里拿出一锦袋,丢在桌上,拧眉道:“柏帮主,我家小郎君有事请你办,这是定金。” “士族子弟怎么还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呢?” 柏长子坐下来,拿起那酒壶仰面饮尽,然后重重置于桌上,哈哈大笑:“我们青衫帮在陈留已经有数载,官府也不能奈何得了我们,想必这些你已经打听出来了。” 柏游子也凑了过来,拿起那锦袋,打开又倒过来,几块金子掉落在桌上,他歪头一笑:“大哥,人家都说士族子弟出手阔绰,果不其然。” “城郊二十里的官道上有一家客栈,我想烦请你们去打探一下。”郗遐终于开口说话了。 柏长子坐在那儿,与他的弟弟柏游子相视一笑后,便笑道:“原来只是这等小事,自然不难办的。” “我需要知晓三点信息,第一,那家客栈是何人所开,第二,最近来往客商中有没有可疑之人,或者近期在客栈附近可有什么杀人掠货的事情发生,第三,客栈掌柜背后定还有主人,设法帮我查出此人。” 郗遐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这听起来还挺复杂的。” 柏游子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的将金子装回锦袋里,看了一眼柏长子,咳嗽一声,附耳道:“大哥,这活儿不比杀人灭口简单哪。” 柏长子肃然道:“这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我在这里最多停留四五日。” 郗遐手指敲打着桌面,淡笑道:“我只要有用的信息,以上三点,全都达成,我会给你们百两黄金的报酬,少一点,就扣除三十两黄金,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柏游子点点头,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看到郗遐已经起身,拂了拂衣袖,朝宋力那边走过去,笑问:“你们可都听清了吗?” 宋力愣了愣,好像不太明白。 “我们也算在内?”黑脸大个睁大眼睛,惊问道。 阿九走上去,哂笑道:“难道还要让我家小郎君再讲一遍吗?” “谁能查到有价值的信息,谁就可以获得报酬,当然要越快越好,我没有多少耐心等。”郗遐说完又转身,指了指柏长子,说道:“你们青衫帮和鱼市的这笔账准备要怎么算?” 柏长子冷哼一声,站起身,斥道:“生意一码归一码,这可不是你们士族子弟应该问的,不该问的,就别乱——” 话未说完,一只酒杯猛然朝他砸过来,他疾步躲开,不料郗遐已经跃至他眼前,瞬时抢过旁边青衫男子的单刀,刀尖直抵他的脖颈。 移动速度之快,犹如鬼魅,令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还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郗遐轻蔑的望着他,袍袖飘展,带笑的眼底透着一丝寒凉,“我不想再重复之前的话。” 柏长子有些惊恐,但作为帮主,他又不能就此退步,直视着郗遐,说道:“他杀我兄弟在先,你说该如何善了?” “本来应该一命抵一命,不过你们青衫帮欠钱不还,做的也不地道。”郗遐说着把刀拿下来,微微侧身,顺势将刀挥了出去,卷着疾风,直接砍断了那黑脸高个的左臂。 那只断了的胳膊滚落在地,鲜血四溅,另一名斗笠男子气愤异常,抓起一张桌子就要砸过去,宋力陡然横出一步拦住他,沉声道:“你住手!” 那人却将桌子狠狠砸向另一边,在座的客人早就逃窜出去了。 “宋力,你还算聪明,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郗遐淡淡说道,然后给阿九递了个眼色。 阿九马上走至宋力身前,又拿出一锦袋,交到他手上,说道:“这是定金,也算是补偿。”说完,就跟着郗遐离开了。 那斗笠男子心下不服,嗔道:“大哥,为何不和他比试一番,怎能就这样轻易的放他离开?” “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宋力瞥了一眼有些窘迫的柏长子,沉吟道:“凭他一人之力,足可以杀死在场的所有人,而且他并未带任何兵器,真是个可怕的人。”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三) 在回去的路上,郗遐并未说话,只是微微闭目,似在养神。阿九不时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忽然耳畔传来一声轻语,“阿九,去买些杏仁来吧。” 阿九点头,心中却有些纳闷,掀帘下了牛车,径自去买杏仁。 此刻郗遐睁开凤目,再次想起在临淄望见卢琦之事,他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找不到那个关键点,此刻只能去卢琛那里试探一二了。 待回到卢家别院,穿过游廊,郗遐直接走向卢琛的书房,到了窗下,郗遐朝里面望去,却见卢琛正在伏案书写着什么。 卢琛好老庄之学,文章写得很好,当年武帝就是看中了他的文采,才要将荥阳公主下嫁与他。 在写诗方面,郗遐是略逊于他,不过郗遐的肆意洒脱又是卢琛所羡慕的。 身为范阳卢氏子弟,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言一行都要有大族风范,但荥阳公主死后,他的眼神里时常透着一丝忧郁。 这时郗遐手里拈着一颗杏仁,唇畔噙着笑意,将那杏仁从窗口掷向桌案,卢琛手中毛笔略停了一下,微微笑道:“季钰兄,还是如儿时那般顽劣。” 郗遐哈哈一笑,大步流星走进室内,靠近桌边,俯身瞧着那张字,念道:“赵氏有和璧,天下无不传,秦人来求巿,厥价徒空言........廉公何为者,负荆谢厥諐,智勇盖当世,弛张使我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郗遐淡笑道:“昔年蔺相如自请奉璧至秦,献璧后,见秦王无意偿城,乃当廷力争,得以完璧归赵,数年后引发了长平之战,赵国名将赵奢的儿子赵括只会纸上谈兵,被秦军打败,和氏璧最终还是落入秦国。如此看来,一切皆因和氏璧而起。” “只是随意而作,季钰兄倒是认真了。” 卢琛放下毛笔,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笑问:“刚才我去寻你,发现你不在,可是出府去了?” “嗯,去买了一些杏仁。”郗遐拿起那只毛笔看了看,玩笑道:“子谅兄竟然用起羊毫笔了。” “羊毫笔笔锋柔软,写起来比较随心。” 郗遐点点头,看见他走至门口,便提议道:“闷在屋里也是无趣,不如我们去亭子里下棋吧。” “也好。”卢琛示意莫然去亭间准备,然后就和郗遐走出门去,一路说笑,来至亭中。 二人撩袍跪坐,郗遐饮了一口茶,含笑问道:“子谅兄过年可回范阳祖宅了?” “并未回去。”卢琛整理了一下衣襟,拈起一颗白子,瞥向他,说道:“看你们从临淄而来,多半你也没在洛阳过年吧。” 郗遐呵呵笑道:“我怕叔父年下又开始絮叨,便去了东郡。” “那怎么又到了临淄呢?”卢琛说着落下白子。 “途中遇到了景思先生和左大人,便结伴去了临淄。”郗遐拈起黑子,想了片刻才落下一子,又道:“怎么没见卢琦来呢?” 卢琛一脸平静的说道:“子渊(卢琦字)一直都在范阳,我也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是这样吗?” 郗遐凤眸微眯,笑容变得复杂,“说不定他和道儒兄一样,喜欢四处游玩,我记得小时候他便是在家坐不住的,久待在范阳,岂不是要闷坏了他?” “他的性子比以前沉稳多了,”卢琛淡然说道:“人都会长大,自然会变得。” 郗遐又拈起一颗黑子,久久未落,不禁问道:“子谅兄,那么你变了吗?” 卢琛注视着他,说道:“你若觉得我变了,那么我就是变了,若觉得我没变,那么我就没变。” “好吧,”郗遐落子,摇头苦笑道:“你总是能把简单的问题想得那么复杂,这么活着还当真是累。” 卢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笑道:“谁能比季钰兄活得洒脱呢?齐王几番征辟你为掾吏,你却都婉拒了,看来你是一心要做风流名士了。” “我不过顽石尔,难堪大任,没有子谅兄高才,哪位王爷都青睐于你。” 卢琛笑而不答,看出棋局不甚明朗,一时间有些踌躇。而郗遐单手支颐,不时打着哈欠,似乎有些困倦,完全不在意这局手谈的输赢。 这时,雨轻提着裙裾慢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小婢,那名小婢手上提着食盒,走至石桌前,便把食盒轻轻放在桌上,然后颔首离开。 “这是什么?”卢琛抬眸笑问。 雨轻抿唇微笑,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糕点,笑道:“这是我亲自做的红糖马拉糕。” “红糖马拉糕?”卢琛听这名字有些新奇,仔细瞧着那盘糕点。 郗遐直接伸手掰了一块,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着,微微点头,“这马拉糕吃着蓬松柔软,还带有轻微的香味,不过我更喜欢桂花糕。” 卢琛也尝了一口,含笑点头,赞道:“味道挺不错的,没想到你还会做糕点。” “我还会做许多呢,而且都是如今没有的菜品。”雨轻自得的说道,然后坐在郗遐身边,瞅了瞅他,笑问:“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郗遐哂笑道:“你猜猜看?” 雨轻托着下巴,摇摇头,不再理他,而是问卢琛道:“后日去谢家赴宴的人很多吗?” “应该吧,听说孔兄和管兄也会来。”卢琛微笑道:“当然阮家的人也会到场。” “哦。”雨轻沉思一会,脑海间忽然闪现出崔意的身影,也不知那封信可有寄到他手上,想必他是不会来谢家赴宴的。 郗遐也无心再下棋,偏头示意阿九把买来的杏仁端过来。 雨轻趴在桌上,一碟杏仁忽然映入眼帘,她伸手拈起一颗杏仁,笑道:“这杏仁不错,可以做杏仁粥了。” “你拿去吃吧。”郗遐抚了抚额头,站起身,面带倦色,对卢琛说道:“我有些乏了,这盘棋改日再下吧。” 卢琛点头,神情淡然,依旧吃着那马拉糕。 郗遐迈步走开,雨轻也起身,冲着卢琛笑了笑,然后就转身跟了上去。 “郗遐,明日我们一起去逛街吧?”雨轻扬起笑脸,问道。 “又想带我去苍蝇馆子吗?”郗遐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嗤笑道:“除非你请我去这城中最大的酒楼吃饭,不然我可不去。” 雨轻快步走至他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笑道:“郗遐,小飞侠彼得潘的故事我还没有讲给你听呢,明日我讲与你听如何?” 郗遐贴近她,低语问道:“你的跟班呢?不会是躲在房里偷吃东西的吧?” “郗遐,我特意给她留了一份,哪里用得着偷吃?” 雨轻放下双臂,不满道:“明日我自会和顺风一起去,不用你陪着了,你就和卢兄继续下棋好了。”说完就要转身走开,却被郗遐拉住。 “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看。”郗遐眼神温柔,然后继续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雨轻觉得好奇,便跟了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室内,阿九在旁倒好茶,便颔首退下。 郗遐把桌上的那只锦盒打开,取出一个套娃,递给她,笑道:“你之前不是画过一张叫什么俄罗斯套娃的图案,我找了能工巧匠,帮你做出来一个,可是这种套娃?” 雨轻坐在一边,把玩着这个套娃,这是一个红白相间的木头娃娃,她刚打开两层,郗遐便笑道:“等你回房后再打开看吧。” “嗯。”雨轻抚摸着这个套娃,抿唇一笑,“郗遐,难为你还记得,我很喜欢,谢谢你。”说完便起身抱着套娃走至门口,又略停下步子,回眸笑道:“为了感谢你,晚上我给你做一碗杏仁粥吧。” 郗遐点头,望着她缓缓离去,他的眼神变得澄澈,心中暂时放下那些令人压抑的事情,身子有些乏累,便渐渐睡下了。 在谢家别院,有的人忙忙碌碌,有的人却安静的坐在房中看着书信。 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边喝茶边读着手中书信,心腹护卫站立一侧。 “幼儒小郎君,方才前院来人说,阮家小郎君过来拜访。”那护卫躬身禀道。 “嗯。” 此年轻男子正是谢裒,谢鲲之弟,也是刚从琅琊赶来。却见他相貌堂堂,剑眉星目,一袭湖蓝色衣袍,眼神里透着几分薄凉,将书信放置桌上,漫不经心的说道:“兄长无事,自会去前厅招待他的。” “小郎君要写回信吗?”护卫问道。 谢裒摇了摇头,冷笑道:“不必,事情已经妥善处理了,何须再多言?” “那么卢琦那边岂会轻易罢手?”护卫低语道。 谢裒笑道:“扶桑,卢琦性情浮躁,成不了什么气候,倒是他的堂兄卢琛,不好对付。” “小郎君,李达在临淄办事不力,又心存私欲,搅乱了局,万死难抵其罪。”扶桑颔首道。 “李达假意忠心王爷,实则暗中与卢琦相互勾结,这等小人,自是留不得。” 谢裒沉声道:“不过李达之事就此了结,只要卢琛不介入此事,任卢琦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的。况且如今成都王司马颖已经去往邺城,卢志选择了站在他的阵营,将来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四) “那么在牛山雅集上所发生的刺杀事件,还要再继续查下去吗?”扶桑低声问道。 谢裒笑了笑,摇头道:“王爷交代过,临淄的事情到此为止,眼下解决流民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小郎君,裴大人已经着人将船上遇袭之事告知了兖州刺史,还有东郡太守,以及陈留各大士族,势必要将此事彻查到底。” 谢裒喝了一口茶,淡然说道:“光禄大夫裴楷刚刚亡故,就有人敢触怒河东裴氏,真是大胆的很,景思(裴宪字)先生看似温文儒雅,其实行事果断狠厉,在我看来,景思先生定是要拿这件事来立威,以震慑幕后之人,河东裴氏依然是一等大族,不可随意触犯。” “洛阳那边——”扶桑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谢裒看向他,问道:“洛阳那边如何?” “陆家小郎君似乎也在找寻杨霄的踪迹,”扶桑面露难色,“自从上次阿暮把人跟丢了,就再难找到任何线索了。” “陆士瑶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谢裒思索了片刻,喃喃道:“我听说吴郡陆氏手上握有一支黑暗势力,遍布整个江南地区,不知如今由谁掌控,近几年陆氏一族表现的太过安静了,许多北方士族都忽略了他们,连我也有些大意了。” “我们派去洛阳的人至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只是张司空自上次洛阳令之事后,便开始秘密调查我等。”扶桑皱眉说道。 “无妨,让他和卞粹去查好了,我倒是不怕的。” 谢裒冷笑道:“不过陆士瑶就有些难办了,还有他那位兄长陆晔,待在琅琊许久,一直持观望态度,也是王爷惜才,想要拉拢陆氏一族,不过恐怕难以遂心啊。” 扶桑沉默不语。 “罢了,兄长的生辰宴在即,烦心事暂且放一放吧。” 谢裒起身,走至案前,看了看那幅尚未画完的墨松图,笑道:“去把阿朝叫来,这两日他光顾着贪玩了,真该早早打发了这个偷懒的书童。” “是。”扶桑颔首答道,然后转身出门,径自去找阿朝了。 夜幕降临,厢房内还亮着灯,雨轻正坐在桌边,一层层的打开那个套娃,当打开到第七层时,发现里面竟盛放着一颗夜明珠。 “哇!”顺风拿起那颗夜明珠,甚感惊喜,笑道:“好漂亮,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夜明珠呢。” 在房内,这颗夜明珠散发着美丽的光芒,很是夺目。这确实让雨轻感到意外,没想到郗遐会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 顺风把玩过后,便把夜明珠放回套娃里,瞥了一眼懵懂不知的雨轻,心中暗笑:平时那般聪明的她,原来还看不透郗遐的心意,每日里与人家嘻嘻哈哈,总是把朋友二字挂在嘴边,孰不知人家早就把她放在心尖上了。 “这叫俄罗斯套娃,那么俄罗斯是什么啊?”顺风继续吃着马拉糕,笑问道。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她,说道:“那是一个国家的名字,离我们这里有些远。” “哦,说的好像你去过一样。”顺风又掰了一块马拉糕塞入口中,不停嚼着,小脸鼓得圆圆的,像个金鱼一般。 雨轻给她冲了一杯蜂蜜水,递到她手边,问道:“严新安他们怎么样了?” 顺风端起杯子,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然后放下空杯子,长舒一口气,说道:“他们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的,我已经把金疮药拿给他们了,想来三两天就会好了。” “那就好。” 雨轻起身走至榻边,笑道:“明日我带你去找一家好的酒楼吃饭吧,卢家的别院里食材不齐全,生日蛋糕也做不了,勉强只能做红糖马拉糕,等回到洛阳我再补给你一个生日蛋糕好了。” 其实明天就是顺风的生日,雨轻发现卢家的这个别院里除了冷清,还是冷清,好像只有卢琛一个人似的,白日里连个人影都寻不到。 即便有仆婢走动,也都是极为安静的,完全没有烟火气,整个宅院就跟冰窟窿一样,连人的后背都感觉凉飕飕的。 既然这里缺少生活气息,只能另找热闹的地方给顺风过生日了。 陈留城内最大的酒楼叫做聚仙楼,这里生意极好,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楼内则是一片觥筹交错的热烈气氛。 今日这聚仙楼中,一众士族子弟正在畅饮赋诗,高谈阔论,尽显才情,还请来城内几名当红的名妓在旁弹琴助兴。 其中就有阮放,他是淮南内史阮顗之子,还有蔡谟,蔡邕之后,名士蔡克之子,东海王司马越曾召他为掾属,他都没有接受就任,二人向来交好,今日在此聚会,言谈间频繁提到谢家。 “思度(阮放字)兄,遥集(阮孚字)可回来了?”蔡谟含笑问道。 阮放摆摆手,又饮了一杯酒,说道:“提他作甚,最好别回来,前些日子不是又在济南闹了一场,总是这样,千里(阮瞻字)作为他的兄长,也是脸上无光啊。” “千里去了东海吧。”蔡谟示意身旁作陪的艳丽女子斟酒,那女子倒酒之时,却被另一年轻男子抓住柔荑。 那女子花容失色,轻语道:“原来是典家小郎君,玉奴——” “蔡谟,你上次答应我之事,如今可办好了?” 典兴面色微沉,将那女子推倒在地,然后拿起酒壶,仰面饮尽,随手把那酒壶扔在桌上。 蔡谟略皱眉,说道:“典兴,我怎么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你们蔡家因为酒肆经营不善,赔了钱,便把城外的几间酿酒作坊转让与我们典家,两个月前我家就已经交付了钱款,你们的人却迟迟不肯把酿酒作坊让出来,这般行事分明是在戏耍我们典家!” “哦,原来是这件事。”蔡谟淡淡笑道:“你莫要心急,总要有个交接过程的,我们蔡家岂会诓骗别人银钱,真是可笑。” 典兴气急败坏的想要再争论几句,但又想起父亲交代过只需把他押回府里即可,便压住怒火,直接示意几名健壮家丁上来将他带走。 两名家丁疾步上前,用力按住蔡谟的双肩,他一时动弹不得,怒嗔道:“典兴,你要干什么?难道还要将我绑了送官吗?” “那倒不必,我父亲要请你过府一叙,恐怕要委屈你走一趟了。” 典兴冷笑一声,然后看向阮放他们,说道:“此事想来你们都是知晓的,是蔡家赖账不肯交出酿酒作坊,如此行径岂是士族所为?传出去也是让别人耻笑,到时也是蔡家丢了颜面!”说完,便拂袖而去。 望着蔡谟被强行掳走,阮放眉头紧皱,不过在此事上蔡家确实理亏,无从分辩。 二楼之上,雨轻早就点了满满一桌子的佳肴,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顺风大口大口的吃饭,还真是有几分大胃王密子君的视觉感。 “雨轻,你不吃吗?”顺风从盘里扯下一只鸡腿,递给雨轻,雨轻摇摇头,笑道:“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顺风啃了一口鸡腿,吧唧吧唧嘴巴,问道:“郗遐怎么没跟我们一起来啊?” “一清早就没看到他了,可能去拜访好友了。” 雨轻望向窗外,看到一老一少正缓步朝酒楼走来,那少年看着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雨轻,之前我过生日,师父都会做一大盆水引饼给我吃,还额外放上荷包蛋。”顺风边吃边喝,然后笑道:“那荷包蛋可都是双黄的呢。” 雨轻想了一会,微笑道:“不会每次都那么巧吧。” “我的师父可是独具慧眼,能识别出双黄蛋。”顺风甚是自得的摇晃着小脑袋。 “这也算是独门绝活了,那么顺风你可学会了这项本领?”雨轻歪头笑问。 顺风摇摇头,轻笑道:“我不会,因为我最怕尖嘴动物了,不敢靠近它们。” 雨轻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武功高强的少女竟然害怕这种动物,看来每个人都有恐惧的时候,只是情形不同而已。 楼下暂时显得有些安静,那一老一少选了个靠窗的座位,青衣少年手腕间还戴着挂着小铃铛的银镯子,随着手臂摆动,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阿岩,方才你太冲动了,不该对他们动手的。”穿着粗葛衣的老者轻叹一声。 青衣少年淡笑道:“是他们粮店的掌柜先出言不逊,我不过对他们略施小惩而已。” “我们一路走来,所有的粮店都不卖粮食给我们,看来是临淄那边的人授意这些商贾,故意不卖粮的,山寨的人往后该如何度日呢?” “总会有办法的。”青衣少年轻咬下唇,心内也是万分焦急。 这身青衣打扮的少年正是雷岩,自从她的父亲和山寨百余人结识了聂林,办了一趟差,因此丧命后,总是有人处处为难他们山寨,虽然官府没有派兵去剿灭他们,但若是长时间买不到粮食,山寨的人都会活活饿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五) 酒楼门外,一辆牛车急速驶来,待车停后,掀帘跳下车的人却是没离开一会的典兴。 只见典兴怒气未消,扭脸问身边小厮,“你果真看到他打了鲁掌柜?” “千真万确,那小子出手很重,打断了鲁掌柜的一条胳膊,还有粮店里的几名伙计,到现在还趴在地上起不来呢。”那小厮回禀道,脸上也青了一块。 典兴剑眉蹙起,微嗔道:“好个毛头小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他是活腻了!”说着大步流星走进酒楼。 那小厮疾步跟上去,当来至大堂,伸手朝窗户那边指了指,说道:“小郎君,就是那一老一少。” 阮放见典兴再次返回酒楼,以为还有什么话说,便要起身,不想典兴直接拿起小二端着的酒壶,就朝雷岩那边砸去。 雷岩抄起环首刀,猛力劈向那酒壶,碎片和酒水飞溅起来,她瞬时借用刀刃将半空中的那片碎片射向典兴。 典兴的身躯快速移动,躲避开,那霍霍刀光却突然袭来,逼近他的脖颈。 “找死!”典兴腾空而起,双臂发力,打出凌厉一掌,不想扑空,直接拍在桌子上,那桌子立时被劈开两半。 二人打斗间,噼里啪啦的响声惊动了二楼的客人,顺风和雨轻趴在楼梯扶手上,正朝下面望去。 “那少年刀法绝妙,不过那年轻男子也很厉害,敢赤手空拳对抗环首刀,不知道他们二人谁会赢呢?”顺风甚是好奇的说道。 雨轻微微皱眉,当瞥见那少年手腕间的银手镯时,她眸子闪亮,惊道:“原来是她啊!” 此时的雷岩握紧环首刀,脚下一踏,飞快地缩近了距离。破风疾响,典兴陡然掀起桌布,迅速卷成棍状,依次打翻许多酒壶,沾湿了布,发力间布棍越拧越紧,甩动似九节鞭,朝雷岩扫打过来。 雷岩身形挪动快似闪电,环首刀不停舞动着,每一下攻击都是刚猛惊人,步随身换,人随刀走,连环多变,小小年纪能做到人刀合一,刚柔并济,定是具有上乘的内功。 而对面的典兴却也是在这一瞬间“啊——”的暴喝一声,布棍抡过来,呼呼如风,碎片如雨,狂扫而来。 雷岩挥刀速度越发的快,将那些碎片一一反掷回去。旁观的众人早就逃了出去,一楼大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布棍再次甩击过来,雷岩纵身跳起,拿刀劈砍下来,却不料那布棍猛然抽了回去,紧接着朝她的后背打过来。 雷岩身形如燕,避过这一棍,随即用刀尖挑起一酒杯,砸向典兴的前额。 典兴一脚将其踢开,再要前冲,一道身影轰然而至:“这般打下去,只怕到天黑也难结束!”说着与典兴硬碰硬地对了一掌。 那人衣袍扬起,反手又是一拳,典兴险些被他击中胸口,连连退后,心中却惊骇不已。 此时雷岩也暂时喘息了一下,眼前这人身手如此了得,如果与他比试,恐怕自己是要吃亏的。 “你是何人,胆敢管典家的事?”典兴怒道,手中布棍横在自己身前,随时准备出手反击。 那人笑着拂了拂袍袖,说道:“昔日典韦为护主力战而亡,想不到他的后人也是有一身铮铮铁骨的血性男儿啊。” 典兴怔住,手松了下来,挑眉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郗遐。”雨轻这时走下楼来,看了一眼雷岩,然后走至他身旁,抬眸问道:“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郗遐看到雨轻无事,便长舒了一口气,哂笑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这里好像很热闹,我才进来瞧瞧的。” “你就是郗遐?”典兴惊问。 郗遐淡淡一笑,“典兴,我倒是听子谅兄提过你,没想到你这棍使的不错。” 典兴这才将布棍扔到一边,躬身施礼道:“郗兄,初次见面,竟发生这样的事,真是——” “真是不打不相识,对吗?”雨轻微微一笑,然后又走到雷岩身前,歪头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今日雨轻和雷岩均是身着男装,两位少年相视一笑。 “罢了,既然你们认识,我便不再追究了。”典兴笑了笑,又道:“郗兄,等到谢家宴会上我们再详聊吧。”说完施礼告辞,转身就离开了。 郗遐瞧着雷岩,冷声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个你不必知晓。”雷岩见他态度傲慢,略觉不快,只是对雨轻说道:“我也该走了。”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雨轻看出她面色阴郁,那老者更是愁眉不展,便又说道:“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雷岩听她这样说,再瞥了一眼郗遐,心想他们都是士族子弟,凭借他们的能力,也许真能弄到粮食。 雨轻见她停下步子,便疾步上前,附耳低语几句,她点点头,面露疑色,但还是跟着雨轻和顺风上了牛车。 在车上,雷岩将买不到粮食的事情说给她们听,顺风当即变了脸色,嗔道:“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分明是要断了你们山寨的——” “顺风,”雨轻打断她的话,沉思一会,对雷岩说道:“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然后让牛车停下来,雨轻下了牛车,直接来到郗遐的车前,阿九忙扶雨轻上了牛车。 “郗遐,”雨轻挨着他坐下,笑道:“说好我们今天一起出来逛街的,可是你清早就出府去了。” “她是谁?”郗遐直接问道。 雨轻说道:“她叫雷岩,是我的朋友,现今遇到——” “朋友?”郗遐没好气的说道:“你真是交友广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要结交。” “郗遐,那薛兄算什么呢?”雨轻含笑问道。 “雨轻,薛兄总归是沾着皇亲的商贾,”郗遐笑嗔道:“可是我看你的这位朋友,一身匪气,行事作风倒是跟船上那几人很相似。” “她需要购买一批粮食,”雨轻也不绕着弯子说话了,直截了当的问道:“你能不能帮忙啊?” 郗遐笑而不答。 “你只要肯出面,必是能办成此事的。”雨轻对他很有信心,这倒不是吹捧,对于士族子弟,购买粮食这等事,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雨轻,昨日我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郗遐凝视着她,缓缓问道。 “嗯。”雨轻点头。 “其实本来想要做瓷质套娃的,可惜那些工匠做不出来,”郗遐温和笑道:“如果你觉得夜明珠无趣,下次我让人做一个羊脂玉娃娃放在里面,你觉得可好?” 雨轻嫣然一笑,一对酒窝微微浮现,摇头道:“已然很好了,夜明珠发出的光芒看起来就很美。” “你喜欢就好。”郗遐眼眸里尽是温柔。 “你到底帮还是不帮呢?”雨轻仍是执着的问他这个问题。 郗遐淡笑道:“今日我心情好,算她走运,过两日通知她去搬运粮食吧。” “郗遐,谢谢你。”雨轻满脸喜悦,雷岩的这个难题迎刃而解了。 可是她却不知,面前的这个少年已经将她深深刻入心头,再难抹去。 雷岩得知他们有办法弄到粮食后,这才放下心来,虽然雨轻想要邀请她同回卢家别院叙谈,但她还是婉拒了。 这算是自身心理上的抗拒,在她眼中的士族子弟大多是骄奢放逸,视人命如草芥,她出身卑贱,岂敢妄图与他们结交? 况且她作为寨主也是自傲的,不过维护整个山寨安危的重任全都压在她一人身上,却又无处倾诉,心中的压抑苦闷可想而知。 回到卢家别院后,雨轻径自回到房中,路上思量许久,觉得将自己心中所想写出来,交给雷岩,倒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在牛车里雷岩并未把那些粮店不卖粮食给她的缘由道明,不过雨轻大概猜得出来,幕后操控者多半是权贵,故意为难一个小小的山寨,这倒是有些奇怪,除非这山寨也牵涉到某些集团利益纠葛当中。 “雨轻,你在写什么?”顺风凑上来瞧了瞧,口中念道:“山寨可行性五年规划,根据山寨不同年龄层的人,可分配不同的任务.......实施最有效的管理体制.......例如安全通道,什么是安全通道?” 雨轻略停下毛笔,偏头笑道:“就是给路过此地的商贾提供一些保护,从而赚取保护费,对商贾而言,就算是给他们开设安全通道了。毕竟想要让一个山寨持久稳定发展下去,还是需要各种见效快、利润大的营生。” “山寨男丁早起操练,选出能力突出的猎户或山匪,逐渐组织一支精锐,带头练兵者可以享有一些特权,这是为何?” “你觉得不给任何好处,那些人会好好服从命令吗?” 雨轻哂笑道:“好比让人干活,却又不给饭吃,那不等同于黑心老板压榨员工吗?但是这种特权需要慎重给予,否则也会对底下的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那为何还要在山寨周围布下重重陷阱呢?”顺风小手指了指那几行字,满脸疑惑。 雨轻笑了笑,解释道:“他们山寨买不到粮食,定是得罪了一些人,虽然目前来看,官府没有派兵去围剿他们,但以后可是说不准的,做好防御措施,总归没错。”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亭中重逢 乍露锋芒(上) “雨轻,你为他们考虑的真是周全。”顺风满眼钦佩,叹服道:“天下第一聪明人,非你莫属了。” 雨轻摇头苦笑,又写了几页纸,便放下毛笔,喝了一口茶,微笑道:“今日是你的生日,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坏了你的心情,你方才可有吃好?” 顺风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不知何意。 “我刚才已经吩咐仆婢去准备水引饼了,外加一个荷包蛋,可未必是双黄蛋了。”雨轻含笑说道。 顺风眯眼笑道:“我的心情好着哪,雷岩的武功不错,改日可以与她切磋一下。” “也许你们很合得来。”雨轻浅笑着整理好那叠左伯纸,简单拿线装订成册,然后放在一边。 顺风直接坐在榻前,摆弄着那只望远镜,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望远镜。 这时雨轻走过去,笑道:“把这个望远镜送给雷岩吧,等回到洛阳我再做一个给你。” “啊?”顺风想了一下,无奈的点点头,喃喃道:“好吧,她是寨主,想来应该更需要用望远镜观察四周的动静,也算物尽其用了。” 雨轻又拿出一个紫檀锦盒,里面盛放着一些上好的金疮药,还有几根人参,她又往里面放了许多阿胶,然后轻轻合上。 “这也是要送给她的吗?”顺风问道。 雨轻点头,笑道:“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你怎么对她这样好?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而已?”顺风顿觉不解。 “因为我拿她当朋友啊,就是不知她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脑海中浮现出那次在村店目睹她手刃仇人的场景,如此豪情的侠女,好似《书剑恩仇录》里的“翠羽黄衫”霍青桐,不过这位铃铛少女,貌似更喜欢听故事。 另一间厢房内,郗遐正在翻阅着一卷竹简,剑眉微皱,问道:“阿九,明日要去谢家赴宴,礼物可都备好了?” “早就备好了。”阿九笑道:“小郎君可要过目?” 郗遐摆摆手,说道:“不用了,幼舆兄(谢鲲字)向来也不太在意这些。” “分明是小郎君自己不在意。”阿九小声说道:“除了对雨轻小娘子的事情上心,别人是一概入不了你的眼。” “阿九。”郗遐凤眸微眯,手中竹简晃了晃,阿九赶紧退后好几步。 “那个典兴还真是火爆脾气,今日我去阮家,遇到阮宣子,他倒是同我说,典兴与子谅兄很是要好,还说典兴要弃武从文了,真是有趣。” 阿九回道:“听人说如今典家和蔡家关系闹得很僵,就是为了几家酿酒作坊。” “蔡家那是自食恶果,估计他们家不交出酿酒作坊,典家就不会放人。”郗遐喝了一口蜂蜜水,皱了皱眉,笑嗔道:“阿九,你到底放了几勺蜂蜜,冲的太甜了。” “按平时的量,还是两勺。”阿九笑道,心里却在想:自然没有雨轻小娘子冲的蜂蜜水好喝了,只有她做的,你才会满意。 “阿九,明日你不必随我同行,处理好粮食的事情,你就去那家酒肆等消息。”郗遐吩咐道。 “阿九明白。” 也不知那些人是否打探到有价值的信息,不过既然答应了雨轻,他自是要去采购一批粮食的,阮家就开有好几家粮店,直接从他们家那里购买粮食更省事一些。 谢家此次的生辰宴会是由谢鲲之妻刘氏操办的,中山刘氏是魏晋间着名大族,与祖逖闻鸡起舞的刘琨便是出自刘氏一族。 谢鲲乃国子祭酒谢衡之子,生性豁达,见识高明,但却不修威仪,能啸歌,善鼓琴,无意进入仕途,去年迎娶的中山刘氏,二人琴瑟和鸣,好似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今日在谢家别院内,宾客众多,分外热闹,裴宪和左思已经被谢鲲请进前厅叙话。 而郗遐则与卢琛、典兴走在竹林间,一带翠色,风吹过,淡淡清香。 “典兄,蔡家人昨日可有登门拜访啊?”郗遐嗤笑道。 卢琛浅笑,摇头道:“蔡家确实是做错在先,收了钱,又不交付作坊,蔡家的人做生意真是太过儿戏了。” “家父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蔡谟手下的人经营不善,还得罪了颍川钟氏,城西的一家酒楼就是钟氏的产业,偏偏蔡家的人故意去那里寻衅滋事......” “你们也是知道彦胄兄(钟雅字)的厉害手段的,不过数月就挤垮了蔡家的几处酒肆,彦胄兄还指明要蔡家的那几间酿酒作坊,虽然蔡家先将作坊转卖给我家,但钟氏横插一脚,故而蔡家迟迟无法交付。” 典兴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是一叹:“昨晚蔡家来人把我们之前所付钱款尽数归还,还赔了礼,家父也就放了人。” “彦胄兄还是老样子,做事不愿服输。”郗遐皱眉说道。 卢琛点头,笑道:“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自然是不同的,”郗遐哂笑道:“我可是从来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也不感兴趣。” 卢琛微微一笑,不再说话,继续朝前走去。 “咦,跟郗兄一起来的那位怎么不见了?”典兴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 郗遐笑道:“方才她说有些口渴,便先去花厅喝茶了。” 其实雨轻编了个谎,因为郗遐他们的谈话太过沉闷,所以跟了半截,她便借故走开了。 独自来至凉亭,扶着阑干,望向一池碧水,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发丝随风飘动,少女眼神间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离开洛阳已经数月之久,竟有些怀念过去的时光。 “雨轻。”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她慢慢回过头来,望见那名天青色衣袍的少年,眼睛里一片潮湿,好似昨日,也是在亭子间,他们二人共同赏过荷花,听过雨打在荷叶上的声音。 她曾看着他画过水墨荷花图,当时还不小心将一滴墨汁溅到画作上,他很是巧妙的用那墨迹勾勒出一只趴在荷叶上的青蛙。 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经历了许多快乐的时光,每每回忆起,都是满满的喜悦。 “士瑶哥哥。”雨轻眼角噙泪,说道:“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些日子才能见到你呢。” 陆玩一步步靠近她,薄嗔道:“雨轻,你太任性了,孤身一人就离开洛阳,如此胆大妄为,当真是什么也不顾了。” “士瑶哥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雨轻擦拭了眼角的泪,并未发现他带着随从,连南絮也没跟来。 她含笑看着他,一脸自信的说道:“这几个月我练书法可是从没间断过,写的行书比去年好许多,待会回去后我拿给你看,好吗?” 陆玩微微点头,定睛仔细看着她,发现她好像长高了一点,不过脸颊没有以前圆润了,一身素衣男装下的她倍显清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天真烂漫。 他的心里有种被揪痛的感觉,也许一开始他就应该出城去寻她,不该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 当前几日看到南云的来信上写着船上遇袭之事,他就坐立难安,连夜启程,快马加鞭赶来陈留,路上不曾停歇片刻。 眼下他已是筋疲力尽,但还是强支撑着,看到雨轻安好,他这才重拾笑颜,说道:“带我去见景思先生吧。” “嗯。”雨轻笑着点头,与他并肩走出亭子。 他们二人朝前厅走去,路上雨轻不时同他讲着各种各样的趣事,以及坐船所看到的沿途风景,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这次旅行。 陆玩只是淡淡一笑,心想南云一路跟随,不曾暴露过身份,她自然无从知晓,能够数次化险为夷,又岂能是单纯的幸运? 不过也要多亏王祷、崔意,还有如今的郗遐,没有他们,雨轻此行恐怕是更加凶险。 这时,从对面走来几人,却是阮放、孔晟与谢裒,其中的孔晟是认识陆玩的,直接走来,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偶遇到陆兄,真是好巧啊。” 陆玩躬身施礼道:“原来是孔兄,好久不见。” “哦?你就是着作郎陆大人的从弟,陆士瑶。”阮放睨视着他,开口道:“我刚才好像见到万安兄(刘绥字)了,不知道他的叔叔(刘宝)是否也来了?” 陆玩听后,目光里划过一丝不屑,并未说话,只是径自走进前厅。 刘绥乃是刘宝侄儿,是西晋着名的美男子,人誉之“灼然玉举”、“千里挑一”,官至骠骑民吏。 而刘宝字道真,因戍卫北境有功,赐爵关内侯,此人恃才傲物,好逞些口舌之能,当初陆机陆云初入洛阳,就受到过他的奚落。 《世说新语》简傲中说,陆氏兄弟前去拜访时,刘道真还在守孝,生性喜欢喝酒,行过见面礼,并没有谈别的话,只是问:“东吴有一种长柄葫芦,你带来种子没有?” 这般轻蔑的言辞,令陆氏兄弟失望至极,更是后悔来这一趟。 此时阮放借此调侃,陆玩虽心中不悦,但也不愿过多理睬,毕竟是来参加谢家的宴会,弄得不欢而散,反倒有失风度。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三十章 亭中重逢 乍露锋芒(中) 雨轻对着孔晟笑了笑,便也走进厅去。阮放他们似乎在等人,当看到卢琛他们走来时,阮放便疾步上前,笑问道:“季钰,你猜刚才我看到谁了?” 郗遐不解。 “陆士瑶。”阮放又瞥向卢琛,呵呵笑道:“子谅是否也没料到他会前来呢?” 郗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喃喃道:“他怎么会来?平时那么不爱凑热闹的人,如今倒是不请自来。” “你没看到他方才一脸高傲的样子,不过是亡国之臣,”阮放略带不满的说道:“好在道儒(崔意字)今日没来,不然厅内真是坐不得了,冷冰冰的真是冻煞人也。” “思度兄(阮放字),”郗遐笑道:“这般晴朗无云,哪里会觉得冷呢?是不是道明兄(蔡谟字)没来,你觉得心冷呢?” 典兴哈哈大笑起来,与郗遐快步走入厅内,谢裒和卢琛则紧随其后。 此时孔晟拍了拍阮放的肩膀,低语道:“陆兄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今日你可要小心咯。” “哼。”阮放轻蔑的说道:“听闻陆士瑶善辩,待会我倒要好好领教一下。” 厅上,郗遐早就看到雨轻坐在裴宪身边,而陆玩紧挨着雨轻,很明显陆玩所坐的正是郗遐的位置。 “士瑶兄,你怎么想着来陈留了呢?”郗遐坐到陆玩旁边,哂笑道:“难道这里也有你们陆氏的产业吗?” 陆玩淡淡说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阮放他们坐在对面,卢琛望了一眼陆玩,似笑非笑,喝着茶,脸上很平静。 谢鲲与裴宪他们笑谈了一会,便扭头对陆玩说道,“你的堂兄陆云任浚仪县令(属陈留郡)期间,可是深受百姓爱戴,可惜辞官而去——” “幼舆兄,如今陆大人已升为太子中舍人,可是深受太子殿下的赏识。” 阮放喝了一口酒,笑道:“昔年孙策攻打庐江,将庐江城池层层包围,陆康(从孙乃陆逊)苦苦坚守了两年,城池最终陷落,月余过后,陆康便病逝。陆氏一族却摒弃仇恨,仍是辅佐东吴孙权,陆逊(其孙为陆机)更是娶孙策长女,后拜为大都督,出将入相,好不风光啊。” 陆玩放下茶杯,正色道:“阮兄此言差矣,当年袁术割据势力屯重兵在邻郡九江郡的郡治寿春,袁术因为军队缺粮,向我曾祖父索要米三万斛,曾祖父认为袁术乃叛逆之徒,闭门不与之来往,才遭袁术憎恨,故而派遣孙策前来攻打庐江.......” “孙策仁义,不愿与我的曾祖父兵戈相向,可恨袁术竟然派奸佞之徒暗害我的曾祖父,孙策还曾设法援救陆氏一门,其中是非黑白,外人自是难以分辨的。” “原来如此。”阮放冷笑一声,然后看向刘绥,似乎在示意什么。 陆玩此时心绪难平,其实陆家经过那一场大战后,可谓势力骤减,家中男丁就剩陆逊和陆绩,势力如此单薄还要撑起一个名门望族,实非易事,孙家占尽了便宜,陆家还要甘为人臣,这般屈辱他自是难以释怀的。 “陆兄,”刘绥突然起身,笑道:“陆伯言(陆逊字)一介白衣书生拜大将,西拒蜀汉,北抗曹魏,一生忍辱负重,力保吴国东南半壁江山,称得上周郎之后东吴第一功臣,最后却因孙和、孙霸二宫之争,卷入孙权父子相争中,含恨而亡。如今令堂兄频频出入赵王府中,又是意欲何为?” “住口!” 雨轻忿然站起身,走至大厅中间,微怒道:“江陵侯(陆逊)临危受命,军中老将和贵族出身的将领不服约束,他则绳之军纪,严加制止。还曾言‘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最后夷陵破蜀........” “如此社稷之臣,却遭到孙权的猜忌,孙权生性多疑,当初对周瑜亦是如此,这等主上,寒了臣子之心,东吴基业岂能长久?陆氏一门自入洛阳以来,如履薄冰,不曾僭越半分,却屡遭北方士族的排挤与奚落,你这样冷嘲热讽,岂是君子所为?” 这番言辞无不令在场之人震惊,眼前的少年字字如针,刺破刘绥骄傲的内心。 他自是不服,立时反击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上回在卞家宴席中羞辱了许广和何虔,小小年纪,目无尊长,口出狂言,还真是疏于管教!” “若论教养,自然比不得刘兄了。” 雨轻步步逼近,目射寒芒,冷笑道:“你的叔父刘大人(刘宝字道真)原来是个罚服劳役的罪犯,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来替他赎罪,不久又任用他做从事中郎,从此步入仕途,这等事想必你已经忘记了吧?” “你——”刘绥脸色大变,被人当场戳中痛处,真是羞愤难耐,可又不知如何辩驳。 郗遐心中暗暗发笑,没想到雨轻如此厉害,竟连刘宝出身这样的短处都揭出来了。 阮放这时也起身,笑道:“真是伶牙俐齿,孰不知刻薄之见君子不为,你发此言论,又岂能算是君子呢?” “哦,幸亏你的提醒,我倒险些忘记了。” 雨轻呵呵笑道:“陈留阮氏还真是人才济济,先有阮步兵(阮籍)蔑视礼法,醉卧酒家女,后有阮仲容(阮咸字)与猪酣饮,骑驴追婢,再有阮宣子当街执杖挂百钱,若论放荡不羁,非你们阮家莫属了。” “休得胡言!”阮放大怒,斥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陈留地界上欺辱我们阮氏,真是——” 寒光乍现,雨轻忽然拔出短刀,阮放心惊,哪里知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竟下意识的退后几步。 “哈哈哈!”雨轻笑起来,直接走到管裕面前,把短刀放于桌上,俯身说道:“昔日令祖父(管宁)因厌恶华歆为人而割席断交,如今你却坐于阮放一旁,阮放为人如何,难道你不知晓吗?我可是好心才把刀借给你的,你可不要误解我了。” 管裕摇头苦笑,孔晟却哂笑道:“雨弟,今日崔兄可不在场,他们此刻只怕想要将你生吞活剥了呢?” 雨轻全然不在意,看都不看阮放一眼,绕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只觉口干舌燥,灌了一口茶,然后长呼出一口气。 “你刚才的言辞太过了,招惹许广和何虔二人还嫌不够吗?”陆玩沉声说道:“从此刻起,一个字也不要说了。” 雨轻‘嗯’了一声,又偏头望向郗遐,他倒是没有嗔怪之意,只是站起身,走至裴宪身前,躬身施礼道:“我们此番都是来赴宴的,何故弄得如此剑拔弩张,比平日里的谈玄论道还要激烈。” “无妨,不过小孩子逞口舌之快,”裴宪在旁打圆场,笑道:“雨轻是我四叔认的孙女,平日里就爱任性胡为,等回去后自然是要好好教导的。” 此言一出,无非就是告诉在座之人,雨轻是裴家的人,若是执意与她过不去,便是不给裴家面子,这也算是在给雨轻撑腰了。 阮放和刘绥自然听得明白,只得压住怒火,各自落座。卢琛倒是微微一笑,眼前的少女真是胆识过人,无所畏惧,他竟有些欣赏她了。 而孔晟和管裕倒很是诧异,原来他们所认识的雨弟竟是女儿身,不由得相视一笑,雨轻也正朝着他们调皮的眨着眼睛,完全忽视了阮放他们的存在。 一直保持缄默的谢裒站起身,躬身笑道:“兄长,宴席就摆在花厅,时候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谢鲲点头,与裴宪、左思他们缓缓走出前厅,管裕拿起那把短刀,走到雨轻身旁,还给她,笑问:“这把短刀做工精致,是从哪里得来的?” 雨轻看了看郗遐,答道:“是郗遐送与我防身用的。” “我看这刀像是西域所产,”谢裒也凑过来,笑道:“郗兄还真是眼光独到啊。” 此时郗遐走过来,对雨轻低语道:“你的口才真是越来越好了,怎么练成的,有诀窍吗?” 雨轻白了他一眼,噘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雨轻。”陆玩敛容唤道。 雨轻马上抿紧嘴巴,疾步跟过去。 “何时这么听他的话了,他可不是陆先生。”郗遐顿觉不满,也走了过去。 宴席上,雨轻就坐在郗遐和陆玩的中间,时不时笑谈几句,不过当陆玩瞪视她时,她就不再说话,还真像学生见到老师那样。 “那把刀是你买的吗?”雨轻悄悄问郗遐。 郗遐微笑摇头,附耳说道:“是胡元度送我的。” “人家才不会送你呢,肯定是你巧取豪夺的。” 雨轻根本不信,心道:胡奋(胡元度从祖父)出身于世代为将之家,曾击败了匈奴中部统帅刘猛,这把刀或许是胡家子弟镇守雍凉一带时获得的,那里常有一些西域商人,买来的也未可知。 “不管怎么样,这把刀现在归你了。”郗遐喝了一杯酒,淡笑道。 其实当郗遐在胡家看到这把刀时,就想到了雨轻,如今世道正乱,还是需要有一个便利的防身利器,这把短刀正合适,所以郗遐用百两黄金买了这把刀,但这把刀不止黄金百两,算是胡元度割爱相赠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亭中重逢 乍露锋芒(下) 宴席散后,裴宪他们便离开了谢家别院,卢琛看出陆玩是刚到陈留,便邀他同回卢家别院,陆玩没有拒绝,与卢琛同乘一辆牛车在前面行驶着,后面还跟着两辆牛车。 待回到卢家别院,郗遐便被裴宪叫到自己的房内,谈了一会话。原来兖州刺史那边派人来送信,说是船上遇袭之事似乎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裴宪要护送雨轻回洛阳,自是无法抽身去兖州的,故而拜托郗遐去一趟兖州东郡,毕竟东郡太守正是郗隆,也好从旁协助一二。 郗遐答应明日便会动身去东郡,详谈一阵后,郗遐就回到自己的厢房,阿九早就从酒肆回来了,将白日里所收到的消息全部报告给郗遐。 “那家客栈的掌柜是陈郡人,姓马,客栈原先的主人听说病死了,他是在三年前买下了这间客栈。”阿九禀道。 郗遐点点头,又问:“这是鱼市的人探到的消息,还是青衫帮的人查到的?” “是青衫帮查出来的,不过——”阿九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阿九低语道:“鱼市的人也探到一些消息,不过依我看,没有任何意义。” “说来听听。”郗遐喝了一口茶,淡然说道。 阿九笑道:“也挺有意思的,就是前些天来了一位客人住店,换了好几次房间,原因不是采光不好,就是不干净,或者卧榻有问题,总之是在故意挑刺,晚上又闹了一阵子,当时影响了整层楼住客的休息,很是讨人嫌的。” 郗遐微笑不语,这人根本不是来住店的,也是来查探的,没想到盯上那家客栈的人还真不少。 “给鱼市的人和青衫帮的人各赏黄金六十两吧,让他们继续调查,应该还会有其他发现的。”郗遐又拿起桌边的书册,翻看到最后一页。 阿九诧然,问道:“鱼市的人也要赏吗?他们的消息有价值吗?” “阿九,明日我们去东郡。”郗遐懒得解释太多,示意他去收拾一下东西。 阿九好像悟出一些东西来,含笑道:“我明白了,那住客本身就有问题,不过我们为何还要回东郡呢?不和雨轻小娘子返回洛阳吗?” “陆士瑶又不懂武功,总不能让他去东郡吧。” 郗遐略显沮丧的叹道:“兖州刺史偏偏这会找到什么线索,我看多半是找了个替罪羔羊,只为尽早给景思先生一个交待,这一趟去了也是白去。” “要不要给雨轻小娘子说一声,明早我们可就要离开了。”阿九着急的说道。 阿九很清楚自家小郎君的心事,倒是替他感到可惜,毕竟这一路陪着雨轻小娘子,他很是开心。 “不必了,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洛阳了。”郗遐合上册子,起身说道:“阿九,快些收拾行李吧。”然后走出门去。 “小郎君,你不是说不用告知雨轻小娘子了吗?”阿九不禁问道。 郗遐扭头笑道:“我去找陆士瑶,走之前有些事还是要同他说的。”说完就疾步走开。 “找士瑶小郎君说什么话?”阿九更不明白了,但也不去想了,闷声开始收拾行李。 陆玩所住的厢房离郗遐的很近,没走几步便到了。郗遐朝里面望去,陆玩正在伏案看着竹简,很是认真,倒是没有发觉有人悄悄进来。 “士瑶兄,你怎么没带南絮一起来?”郗遐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此处,显得有些寂寥。 陆玩抬眸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嗯。”郗遐跪坐下来,想了一会,开口道:“你可能觉得雨轻今日有些咄咄逼人了,但是在她身上发生了许多事,她表现的越是坚强,其实内心越是挣扎,她不说,但你应该明白的。” “你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陆玩给他倒了一杯茶,淡淡说道:“也对,你们从小就认识了。” “那天雨轻帮左太妃立了衣冠冢,她哭了好久。” 郗遐说到此处,稍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道:“她答应我,不会再哭了,可是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假,不是吗?” “伤心也是无用的,人死不能复生。”陆玩一脸冷淡的说道。 郗遐盯视着他,沉声道:“不要用这种冰冷的口吻对她说话,至少最近不可以,她回到洛阳就会住进裴家,那个大宅院可是不安静的,也不知她能否应付得来,如今在路上能让她多开心一天,总是好的。” “嗯。”陆玩喝了一口茶,问道:“交代这么清楚,你是要离开了吗?” “因为船上遇袭的事,我明早要去兖州,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郗遐也端起茶杯,不过没有喝,又放了下来,笑道:“景思先生决定不再走水路了,估计你们要改走陆路了,这样可能会慢一些。” “我知道了。”陆玩点点头。 郗遐站起身,走了几步,又道:“雨轻多了一个跟班,武功不错,应该可以保护好她。不过你就——” “我的贴身护卫这几日会赶过来的,不劳你费心。”陆玩肃然道:“还有那把刀,价值不菲,你应该留着自己用,她根本不需要。” “那可说不定,总是有备无患的。” 郗遐负手走至门口,扭头道:“士瑶兄,其实你来的还真是时候,明日我却要走了,有你陪着她,我也很放心。” “还有景思先生和左大人在,你的担忧都是多余的。”陆玩不再看他,仍旧低头看着竹简。 郗遐涩笑道:“是这样吗?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你若是会武功就好了,那样我会直接推荐你去兖州的。”说完拂袖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陆玩皱眉,喃喃道:“你已经陪伴她太久了,以后再也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了。” 次日清晨,郗遐留了封信便离开了,信上说已经购买了一批粮食,让雷岩直接去城郊接收便是,雨轻和顺风用过早饭后,就坐上牛车径自出城去了。 城郊五里处,有一竹亭,蓝裙少女正立于亭间,望着老者带领一众手下将粮食装上车。 这时,一辆牛车朝这里驶过来,蓝裙少女微微一笑,走出竹亭,疾步来至牛车跟前,看到顺风正坐在车夫身边,便笑问:“你们是来送我的吗?” 车帘掀起,雨轻下了牛车,从小厮手里接过那个紫檀锦盒,然后双手递给她,说道:“这个送给你。” 雷岩微怔,然后又摇了摇头,婉拒道:“你已经帮了我,无需再送礼物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礼物。” 顺风直接从雨轻手里抢过那锦盒,打开了它,说道:“这里面有望远镜,还有各种珍贵药材,最关键的是这本手册,可是对你们山寨有大大的好处呢。”说完塞到雷岩手里。 雷岩拿出那本册子,又把锦盒交给手下,她翻看了两页,眼眸明显划过一丝惊诧,还隐隐流露出几分佩服。 “这些都是你写的?”雷岩问道。 雨轻点点头,笑道:“这里面只提供了一些大概的管理模式和振兴山寨的基本计划,待到以后具体实施起来肯定还是会出现诸多问题,你要自己慢慢摸索,若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可以写信给我,也可以来洛阳寻我。” “嗯。”雷岩的心里有些感动,轻声说道:“谢谢你。” 雨轻淡笑道:“我觉得你们还是走水路比较好,那样快些,不过这一批粮食也就足够撑半年的,如果以后还是买不到粮食的话,我打算给你找一条专门的购买渠道,那样你就不必再为粮食发愁了。” “真的吗?”雷岩惊问道。 “雨轻既然说了会帮你,自然会帮到底的。”顺风在旁解释道:“不过你们可是要付钱的,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顺风学人说话倒是学的很快,雨轻摇头苦笑,对雷岩道:“不要在意她的话,你可以时常写信给我,我也会把雪山飞狐后面的故事慢慢写给你看,你觉得可好?” “一定哦,我很喜欢那个故事。”雷岩眸子里闪着光彩,少女的天真娇憨尽显无疑。 当那边已经把全部粮食搬上了车,雷岩又与她们二人说笑一阵,便挥手告别。 可是没走多远,忽然又转过头,笑得有点像是恶作剧一般的得意:“我觉得你可以先从轻功练起,有个二流轻功,那样遇到贼人还是可以勉强逃脱的。” 雨轻嗤之以鼻:“我又没想成为顶尖高手,不过为了防身自卫罢了,管他二流三流,对武功这方面我还是很容易知足的。” “好啊,等我到洛阳去看你时,希望你可以躲得过我的环首刀!” 话音未落,蓝裙少女已经纵身跃到马上,扬鞭而去。伴着那清脆的铃铛声,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微风吹过,雨轻转身回到牛车旁,笑问道:“顺风,你什么时候才肯教我武功啊?” “我还得好好考虑一下,你不要着急。”顺风先坐上牛车,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饼,嘻嘻笑道:“不如就像雷岩说的那样,只学轻功吧。” 雨轻摇头,一脸严肃的说道:“不好,还得加上独门暗器才行。”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三十二章 去来无定 孰醉孰醒(上) 在路上,顺风又同雨轻说了陈浩之他们已经先行离开陈留,会在洛阳的胭脂铺子等着她。这是雨轻的安排,碍于他们的身份,分开赶路更好些。 回到卢家别院后,顺风说要去厨房拿些熟食,今早她只吃了一碗韭叶水引饼,肯定没吃饱,雨轻含笑望着她走开,然后转身独自回自己的厢房。 刚走进房内,就看到陆玩正拿着那一叠左伯纸,认真端详着纸上的字迹,脸上无甚表情。 “士瑶哥哥。”雨轻缓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笑问道:“我写的行书可有进步啊?” 陆玩放下那叠纸,哂笑道:“你觉得呢?” “应该进步了一点点。”雨轻垂下眼帘,喃喃道:“练了这么久,没有丝毫进步岂不是很丢脸?” “你刚才去哪里了?”陆玩皱眉问道。 雨轻抬眸回道:“和顺风一起去逛街了。” “左大人刚才说,明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陆玩说着又指了指桌边的那个套娃,开口问道:“雨轻,这是郗遐送给你的吗?” “嗯,这个叫做俄罗斯套娃,很有趣的。”雨轻一脸悦色,一层层打开它,把最里面的夜明珠取出来,笑道:“士瑶哥哥,你看还有一颗夜明珠呢。” 没想到陆玩直接站起身,不屑的说道:“他倒是有心,不过夜明珠华而不实,无甚稀奇。” 雨轻嘟嘴,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想太多,只是打开蜂蜜罐子,舀了两勺蜂蜜,放在盛着温水的玉碗里,来回搅动几下,开口道:“士瑶哥哥,喝杯蜂蜜水吧。” 陆玩此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放置桌上,说道:“这个给你。” 雨轻好奇的打开锦盒,却见一颗圆滚滚的珠子,不似珍珠,她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避瘴珠,能够化解沼泽之中的瘴气,你可要随身带着它。”陆玩凝视着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雨轻,你若需要什么——” “雨轻,我在厨房里都没找到胡饼呢?” 这时,顺风大步走进来,正好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陆玩转过身,微微皱眉,薄嗔道:“你不过一个小婢,竟敢直呼主人的名字?” 顺风的嘴里还在咀嚼着熟牛肉,被他这般斥责,倒真是有些噎住了,马上走过去端起那碗蜂蜜水,仰脖咕噜咕噜灌下去。 “真是粗鄙不堪。” 陆玩语气加重,警告道:“我不管你从前是做什么的,现在给我记住,一不许直呼雨轻的名字,二注意你的行为举止,三不经允许,不可随意进出主人房间。” 顺风一时怔住,雨轻想要为她辩解几句,无奈陆玩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敛容说道:“雨轻,无规矩不成方圆,裴家家规森严,你最好让她早点改掉那些不好的习惯。” “士瑶哥哥,她其实不是——”雨轻欲言又止,此刻做任何解释都是无用的。 陆玩冷冷看了一眼顺风,便拂袖而去。 “雨轻,我原以为那个郗遐已经够傲慢无礼了,没想到现在这个冷面贵公子更是目中无人。” 顺风好像并未太生气,只是坐在桌前,从盘子里拿起一颗果脯,放进嘴里,说道:“雨轻,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过,那几年的记忆零零碎碎的,不过总是与很多小乞丐抢东西吃,师父也时常告诫我,就像吃饭不能吧唧嘴巴,可我觉得无所谓.......” “顺风,对不起,我替士瑶哥哥给你道歉。”雨轻挨着她坐下来,说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都是个人习惯而已。” “可是我觉得你吃饭时的样子就很好看。”顺风赧然道:“我想像你那样吃饭,不知道能不能改过来了。” “从今日起,我监督你,不出半年自会改过来的。” 雨轻淡淡笑道:“到时你可以和甜甜一起练字,无聊时找惜书和怜画她们说笑,你可是一流的高手,士瑶哥哥不懂武功,所以你这个侠女根本不必与他计较的。” 顺风笑着点点头,又注视着那颗避瘴珠,心道:自己只听师父提过这世间有避瘴珠,不过极为罕见,他还真是大方,连这样的宝贝都能轻易送人,雨轻的这位士瑶哥哥不简单哪。 “雨轻,你昨晚说什么信有没有送到,那封信是要送给谁的呢?”顺风突然问道。 雨轻微笑不答,想来那封信应该已经送到清河了。 自上次崔琚被处置身亡后,崔家祖宅里似乎变得沉寂许多,而崔意也有好几日没有回来了,连叔公崔随都未寻到他,甚觉可恼,唯有崔基日日醉酒,浑不在意。 馆陶县郊有一处幽静的宅院,一位中年男子正坐于竹林间,聆听着白袍少年抚琴,琴声洁净,竹叶随风摇晃,伴着节拍,似乎能够洗去疲倦的尘埃。 “道儒,你的琴艺又精进了。” 说话者正是崔宇,崔意的父亲,只见他神情淡然,调养了数月,身体比先前好了一些。 崔意含笑起身,亲自为父亲倒茶,说道:“父亲,今日特意唤我来此,不会只是想要听琴吧。” “道儒,”崔宇微笑道:“你在处理崔琚的事情上,好像遗漏了一个人。” “父亲是指崔基吧。” 崔意撩袍跪坐一旁,淡淡说道:“他当年去往洛阳,经父亲的举荐,才做了太傅掾,又依附贾谧,杨骏被诛后,其故吏阎缵曾邀他与潘岳等共葬杨骏,他却畏罪而逃,如今在清河醉生梦死,仕途无望,父亲难道还对他抱有希望?” “崔基身上还有着文士风骨,不会就此堕落,恐怕是另有原因。”崔宇皱眉说道:“杨骏之事,他究竟知道多少,还需细细探查。” “孩儿明白。”崔意点头,抿了一口茶,又问道:“父亲,杨骏手上果真有先帝遗诏吗?” 崔宇神色肃然,望着这一片翠竹,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道儒,遗诏之事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都未能亲见,有人想要借此重新掀起风浪来,贾后最是清楚不过的,也最为惧怕这份遗诏,因为手握遗诏,或可废后——” “可惜诛杀了杨骏,也未能毁掉那份遗诏。” 崔意淡淡一笑,摇头说道:“几位王爷开始蠢蠢欲动,暗地里养私兵,制造甲胄兵器,司马氏族内部还真是各怀异心,迟早要分裂的。” “道儒,你觉得齐王胜算如何?”崔宇抛出这样的问题出来,似乎是想要了解自己儿子对现今局势的看法。 崔意似笑非笑的看着父亲,慢慢说道:“齐献王司马攸昔年被过继给司马师,到武帝(司马炎)晚年,朝廷内外要求司马攸继位的呼声高涨,无奈荀勖、冯紞趁机进谗将其排挤出朝,致使司马攸气恨发病,呕血而死,有时候错过了一次机会,就再难有第二次机会了........” “小齐王司马冏怀有野心,可惜太子司马遹有张司空等老臣的庇护,旁人想要动摇他的太子之位,怕也是很难的。” 崔宇含笑点头,喝了一口茶,说道:“你分析得不错,只要太子殿下安好,其他王爷就不敢轻举妄动。” “但贾后向来不喜欢这位太子殿下,皇上又软弱无能,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像弘农杨氏所遭受到的突然打击,裴令公也因此忧惧而亡,贾后此番的斩首行动,就是要除掉士族领袖,让我等群龙无首,她便好混水摸鱼,打压各大士族,铲除异己,稳固司马氏族的皇权。” “不过此举也会适得其反,激怒各大士族的后果,可不是她贾南风一人能够承受得住的,如今几位有实权的王爷身边可是幕僚众多,皆是士族子弟,想要搅动风云也绝非难事。” “父亲,”崔意淡笑说道:“这些事暂且无需去想,您的身体尚在恢复当中,大夫说要少忧思,多静养。” 崔宇咳嗽一声,微微阖目,沉吟道:“道儒,你的叔公(崔随)现任尚书右仆射,过些日子要带着崔毖一起返回洛阳,到时你也随他们回去吧。” “堂兄学识渊博,文武全才,到了洛阳自然会受到重用的。”崔意微笑,自嘲道:“洛阳城内才俊很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是吗?”崔宇面带笑意,看着他,问道:“阿龙和彦胄(钟雅字)应该也会去洛阳的,你岂能甘心落于人后?” 崔意笑而不答,垂下眼睑,慢慢喝着茶。 “你要立刻着人去找寻那个杨霄,我想在临淄所发生的那一切多半是与他有关联的。”崔宇轻声道。 崔意点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躬身告退。 “阿悦,没想到你终于愿意对朋友敞开心扉了,为父很替你高兴。”崔宇喃喃自语道。 对于写信给崔意的那位朋友,他还有几分好奇,尤其是崔意当时的慌乱反应,并不愿让他这个父亲看到这封书信,口中解释说是阿龙寄来的书信,崔宇自是不相信的。 不过看得出来,崔意很是重视这位友人,能够交到真心朋友,作为父亲当然替他高兴,但还有一种情况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青春年少的懵懂与悸动,绝不能发生在崔意身上,他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去来无定 孰醉孰醒(下) 书房内,崔意仍在看着那封信,唇畔微微勾起,轻笑道:“那场足球比赛果然是她举办的,现在又想着让别人组建球队,真是花样百出,没准郗遐现在正后悔当那个宣传大使呢。” “小郎君,这个木箱放到哪儿?” 这时,覃思抱着一个紫檀木箱,缓步走进来,堆笑问道:“小郎君不是不喜欢皮影戏的,怎么又突然要这个?” “自然有人会喜欢的。” 崔意打开那木箱,里面放着一些做工精致的皮影,均是牛皮所制,用阳刻手绘出各色人物,取出一个皮影人,在阳光的映射下,薄而透亮,四肢灵动,甚是有趣。 “是要送到洛阳去吗?”覃思似乎明白了一些,笑问道。 崔意点点头,把皮影人放回箱内,微笑道:“待会你就派人把这木箱送至洛阳左府,估计她现在还在陈留,想来再过一些时日才能回到洛阳吧。” “我看小郎君最近都没有吃那个点心呢。”覃思躬身为他倒茶,含笑说道:“可是吃腻了?” 崔意瞪视他一眼,抿了一口茶,其实是食盒里的蜜三刀所剩不多了,越到最后越不舍得吃了,他害怕吃完后,心里又会感觉空落落的,与其这样,不如不吃,每日看看也是好的。 清河这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而且他打算留下来多陪陪自己的父亲,所以暂时还不能回洛阳,自然也无法见到雨轻了。 对于崔基,他言语中表现的很是轻蔑,不过心里也是有诸多疑虑的,但对父亲又不愿谈及太多,以免增添他的忧思,等查出一些重要的线索后,他自然会告知父亲的。 次日,他便径自回清河了,因为崔临准备跟他的父亲返回博陵,作为好友,崔意自是要给他饯行的。 在城内一家酒楼内,崔意临窗而坐,旁边的崔临正端起酒杯饮酒,余光扫向另一桌的崔基,还真是巧遇。 “堂叔,你怎么又来这里喝酒了呢?”崔意睨视他一眼,哂笑道:“叔公今日可是未出府,小心被他逮个正着,又挨一顿斥责。” “无妨,无妨。”崔基脸颊微醺,摇晃着手中酒杯,笑道:“当年在金谷园可是数我的酒量最好,安仁兄(潘岳字)酒量最差,也不知如今他怎么样了?” “我上次在金谷园遇到了潘大人,他可是对你只字未提,恐怕早就把你忘了。”崔意摇头笑道。 崔基放下酒杯,笑嗔道:“忘了也好,省得再有是非。” “堂叔此言何意?”崔意注视着他,开口问道。 崔基哼了一声,仰面饮尽了壶中余酿,袍袖随意一扬,似醉非醉的走了几步,又回身笑问:“子扬,你的伯父最近还好吗?”说完哈哈一笑,拂袖而走。 崔临的伯父正是崔洪,当年杨骏被杀,崔洪与都水使者王佑亲近,王佑乃杨骏心腹,因牵连坐罪被黜落。现今崔洪常居博陵祖宅教授家族子弟儒学,过得很是平静。 “堂叔估计又是醉了。”崔意眯眼笑道,给崔临倒了一杯酒,问道:“子扬兄,为何你们明日就要急着离开呢?” 崔临面带忧色,摇了摇头,说道:“道儒兄,你可听说兖州刺史正在大肆逮捕水匪,还有途径的客商全都要一一查问才能通过,都是因为有人偷袭了裴家的战船——” “裴家的战船?” 崔意甚是惊愕,近来一直呆在馆陶县陪着父亲,外面的风吹草动确实没有留意,但这件事真的令人不敢置信。 “可是景思(裴宪字)先生借来的那艘战船?”崔意再次发问。 崔临微微点头,沉声说道:“听说船上还有左大人和郗遐,真不知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招惹河东裴氏?” 崔意面色冷了下来,自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了一口,开口道:“这事还真是奇怪,兖州刺史估计要跟济阴太守请教一二了。” “道儒兄指的可是离狐县那件事,全村的人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当时郑太守(郑沐)还特意向兖州刺史禀告了此事,并且主动请辞要回荥阳老家呢,兖州刺史当然没有同意,说起来这样离奇的事情,还真让人摸不到头绪。” “郑沐来自荥阳郑氏,又岂是胆小怕事之人?” 崔意冷笑道:“他身为济阴太守,清正廉洁,从不徇私枉法,深受百姓爱戴,这等人物若是就此辞官不做,当真可惜呢。” 崔临当然能够听出这番话的深意,也就略笑了笑,拈起一块糕饼,玩笑问道:“还真是找不到像你那食盒里的点心,想来是她亲手做的,不妨改日让我见上一面,也好知晓那点心的做法。” “等你见到她后,估计会头疼的。”崔意淡淡笑道,心里却思绪万千。 有郗遐在,雨轻必然不会出事的,只不过想到她回去的路也是这般坎坷,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感伤。 此时的裴宪他们早就离开了陈留,官道上,牛车辘辘,陆玩和雨轻正在车里下着棋。 虽然雨轻棋艺不佳,但是有一股不认输的倔强,再加上陆玩几回相让,倒是让这一局拖延了许久。 “士瑶哥哥,到底我有没有进步啊?”雨轻娇声问道。 陆玩望着她,笑道:“你是指书法,还是指下棋?” “当然是书法了。”雨轻佯作不满,盯视着他。 “你不是说了进步一点点,就当是有一点进步了。”陆玩脸上的笑容很是惬意,并无任何调侃之意。 雨轻撇撇嘴,笑嗔道:“士瑶哥哥,在临淄的时候,我可是见到了士瑶哥哥的兄长,他还让我带东西给你们。” “嗯,他有说什么吗?”陆玩落下白子,笑问。 “他说了你小时候的趣事,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啊?”雨轻调皮的眨着眼睛,一脸坏笑。 陆玩摇头说道:“不想。” “原来士瑶哥哥小时候体胖,直到七八岁才瘦下来的,所以到现在都不爱吃甜食。”雨轻笑道,脑海中还在想象着白白胖胖的陆玩肯定很可爱。 如今的陆玩长得高挑儒雅,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也许没有崔意和郗遐那般俊美绝伦,但浑身散发着独特的气质,安静的坐在一处,很是迷人。 “很好笑吗?”陆玩薄嗔道:“恐怕兄长还没有欣赏过你的大作,以后他来洛阳时,你可要当场作画给他看啊?” 雨轻使劲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还在努力学习作画,等练上十年八年,总能画好的,不过到那时就不知道士瑶哥哥在哪里了?” 陆玩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希望到时我在哪里呢?” “自然是——”雨轻停顿了一下,又说:“就像在亭子里那样,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你。” 陆玩听后,低下头就开始收拾棋子,唇畔泛起满意的笑容,雨轻自然是看不到的,她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嘟起小嘴,掀起车帘朝外望去。 “士瑶哥哥,我们是不是快要到荥阳了?”雨轻把手伸出去,感受着阵阵清风。 陆玩眼神里尽是温柔,当雨轻转过头来,他便微微阖目,淡淡说道:“嗯,天黑前应该能赶到城内。” “舅舅今早与你说的荥阳郑家,你可认识吗?”雨轻笑问。 陆玩睁开俊目,说道:“曾在金谷园见到过郑翰和郑卓两兄弟。” “哦,原来他们也去过金谷园。” “郑翰的父亲(郑沐)现任济阴太守,”陆玩沉声说道:“而郑卓则是郑翰的堂弟,很有才华,不过却是庶子。” 在世族大家,嫡庶有别,多有不和,就像昔日袁术和袁绍无法联合抗曹,反而势不两立,最终导致袁氏一族的覆灭。 “士瑶哥哥,我们今日还住客栈吗?”雨轻笑问。 陆玩摇头,刚要回答,忽然听到婉转的笛声,他也撩起车帘望向不远处,却见一位天青色长袍的少年吹奏着竹笛,身边的小厮正驾车朝这边驶来。 前面裴宪和左思的牛车也停了下来,笛声止,那少年面色微怔,即命小厮停车,然后自己跳下车,大步走到陆玩的牛车前。 “陆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少年摇晃着手中的笛子,又偏头看了看雨轻,笑道:“这位小郎君长得眉清目秀,好生俊俏,莫非你就是洛阳的卫玠?” 雨轻扑哧一笑,摇头道:“非也,非也,我虽不是卫家小郎君,但是与他很相熟。” 那少年也哈哈笑了起来,望向陆玩,说道:“陆兄,既然你来荥阳了,那就去我家吧。” “少贤(郑卓字)兄,景思先生和左大人就在前面,我陪你去见他们吧。”陆玩说着就跳下牛车,携着他的手走到前面的牛车旁。 郑卓确实没有见过裴宪和左思,跟着陆玩走过去,躬身施礼。 “原来是郑家小郎君。”左思含笑看着他,余光瞥见那笛子,不由问道:“这莫非就是蔡中郎(蔡邕)所制的柯亭笛?” “正是,”郑卓颔首回道:“曾祖父与蔡中郎交情甚好,此笛乃蔡中郎所赠。” “既然如此,今夜可否为我等吹奏一曲呢?”裴宪淡笑问道。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豪族坞堡 暗藏玄机(上) 郑卓微笑点头,又与裴宪他们简单说了几句,便和陆玩转身走开。也许恰逢偶遇,彼此都有些话要说,他们二人便共乘一辆牛车,缓缓行驶在前面。 顺风这才得以和雨轻坐到一处,之前有陆玩在,顺风一直是坐在车夫身旁,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无奈的接受。 “雨轻,那个人吹的笛子很好听呢。”顺风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饼,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 雨轻点点头,不过想起东晋桓子野,桓伊(字子野)最善吹笛,曾有人说他得到了东汉蔡邕制作的柯亭笛,更流传着梅花三弄这个典故。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客主不交一言,那谁为客,谁为主?”顺风难以理解故事中这二人的行为。 “请桓子野吹笛的是王子猷,此时王子猷为主,但桓子野即兴三曲奏毕,不问反响,不求赞赏,闻者取席川上,奏者自如收放,尽兴而去,俨然大师风范,这时桓子野即为主,如此一来,难分主与客,不借助任何语言,仅凭三曲,神交的境界也不过如此。” “我看陆玩与那人有些交情,”顺风喝了一口水,笑问:“雨轻,你不是说陆玩不喜欢和北方士族结交的吗?” 雨轻现在也有些糊涂了,毕竟荥阳郑氏行事向来低调,东汉末年,以郑当时一脉的郑浑、郑泰等人为开始,逐渐才发展为高门望族。 济阴太守是郑沐,裴姑说过,那批杀手大概是来自离狐县,那么济阴太守或许知晓其中曲折,眼下的荥阳郑氏就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从前面郑家的牛车里,传出一阵欢笑声,看来陆玩遇到这位旧友还是很高兴的。 其实陆玩初入洛阳,受到过来自北方士族的排挤,尤其是在金谷园,那里名流云集,有一回陆玩跟着两位堂兄来此园中,恰好碰到了王秀(字瑶谨)。 当时的王秀并不认识陆玩,觉得他不过是从南方来的无名之辈,又受到身边太原郭氏子弟的挑拨,便想要捉弄一下陆玩,故意吩咐小厮在岸边徘徊,伺机把陆玩推进水里。 不料陆玩很快甩掉他们,走到王秀身前,嘲讽了几句,郭氏子弟立时变了脸,欲要让小厮上前教训他,争执中陆玩险些被人撞倒。 在郭氏子弟得意之时,陆玩直接拽着王秀一起跳入水中,怎奈王秀不识水性,被陆玩猛灌了好几口凉水,一时呛得喘不过气来,陆玩这才作罢,又把他捞了出来,上了岸。 这位郭氏子弟正是郭茂,甚觉恼火,恶言相向,还叫来一众人,就是要让陆玩难堪。 这时郑卓走过来,对着王秀说道:“我刚才看到茂弘(王祷字)兄了,他正在往这里来,看你这般狼狈模样,必是要数落你的。” 王秀由小厮搀扶着起身,咳嗽不止,又冷眼瞧着陆玩,微嗔道:“听闻昔日孙策把江东旧势力搅了个底朝天,然后把他们的私兵部曲都收编了,势力壮大,这才能够建立东吴水师,先后由周瑜、鲁肃还有陆逊统领这支水师,不知如今荆楚地区的水师可还存在否?” “北方人大都不识水性,想要训练出一支水师极为不易。”郑卓含笑道:“瑶谨兄,你自己不是刚刚才落入水中,难道现在还没清醒吗?” “郑卓,你这个庶子,也敢在此多言?”郭茂指着他,怒道:“把郑翰叫来,他带来的人如此放肆,难道荥阳郑氏都是这般不知礼数的吗?” “郭茂,住口!”一声厉斥,走来之人正是荀邃。 王秀垂下眼睑,有些愧色。 那郭茂盛气凌人,欲要继续说下去,不想荀邃当即质问他道:“令尊昨日在朝上已被皇上严厉斥责,只因平日薄待下属官员,而今你又再次挑衅,可是在蔑视皇威吗?” 郭茂都是仗着贾后及贾谧的袒护,才胡作非为的,如今遇到荀邃,也不敢再叫嚣,毕竟颍川荀氏在北方士族里的声望极高,与荀氏作对,那真是自讨没趣,便讪讪走开了。 ......... 明明这件事已经发生许久,但郑卓仍历历在目,脸上流露出自然地笑容,问道:“你的竹箫没有带来吗?” “没有。”陆玩淡淡说道。 “陆兄,昔日东吴周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如今在江东,丰姿俊雅又善音律之人,非陆兄莫属了。” 郑卓微笑说道:“陆兄既能抚琴,又善吹箫,即便贺弘之也是比不过你的,可惜陆兄把这些才华都隐藏起来了。” “抚琴吹箫,吟诗作对,不过皆是用来消遣的。” 陆玩沉吟道:“我看清河崔意也极少在人前抚琴,若不是得了那惹眼的焦尾,恐怕也无人知晓崔意的琴艺如何。” “是了,那个崔意实在是冷傲孤僻,上回见到我三叔(郑沐),都未上前寒暄,就径自离开了。”郑卓无奈的摇了摇头。 陆玩目光里闪过一丝疑虑,问道:“离狐县那件事你可听说了吗?” 之前南云他们送来密信,说了离狐县内一处村子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陆玩当时就觉得甚是奇怪,即派人去离狐县查探,想来他们应该快要与南云抵达荥阳了。 郑卓摇摇头,叹口气道:“那里常有盗匪出没,最是不太平的,三叔陆续派过去许多官差前去查案,都未有发现。” 作为郑家不受重视的庶子,想必此事他不会知晓太多,即便是郑沐之子郑翰也未必会过多谈及此事,陆玩觉得自己此刻问的太过冒失了。 “少贤兄,今日你出城来是作甚么的?”陆玩突然转移了话题,笑问道:“莫不是你的堂兄又让你出来找寻桑鹅(银耳)?” 郑卓不禁苦笑道:“这倒不是,我是出来钓鱼的,但垂钓水平不佳,颗粒无收,不过能遇到陆兄,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陆玩淡淡一笑,伸手挑起车帘朝后面的牛车望去,心道:马上就要进城了,荥阳郑氏可算是这里首屈一指的大族,传闻中有人说郑家可是继承了墨家机关术的。 昔日墨子擅长工巧和制作,制造了辘轳、滑车等,用于生产和军事。他还擅长守城技术,即所谓的‘墨守’。包括连弩车、转射机、藉车等复杂的机械。 “陆兄,坐在后面车上那位小郎君究竟是何人啊?” 陆玩扭头笑道:“少贤兄,就凭你这眼力如何能钓出鱼来呢?” “陆兄此话何意?”郑卓大为不解。 “她叫雨轻,是裴校尉认的孙女。”陆玩微笑道。 郑卓甚是惊愕,不过又细细想了想,她方才确实露出了几分女儿之态,因雨轻穿着男装,他自己也没太注意这些小细节。 “哦,原来是这样。”郑卓尴尬的笑了笑,“我还以为他就是卫玠呢。” 当年郑卓去洛阳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便因母亲得了重疾而匆匆返回荥阳,之后母亲病故,他留在家中守丧三年,也就没有再去洛阳,所以只听得卫玠的美名,并未见过他。 “自从阿虎开始学武后,变化很大,估计等你见到他后,会大为吃惊的。” 陆玩拿起那柯亭笛,端详一阵,含笑说道:“景思先生很期待听你吹笛,不过你该换首新曲子,总是来回吹奏那两首,岂不单调乏味?” “我不善作曲。” 郑卓目光闪动,看向陆玩,恣意笑道:“不如陆兄给我写一首新曲吧,我之前听你吹奏的竹箫很是悠扬动听,不知是何曲子?” 陆玩摇了摇头,拒绝道:“我已经很久不抚琴吹箫了,曲谱更是碰都不碰了,哪里还能再给旁人作曲呢?” “陆兄,那年我去陆府寻你,也是在无意之中聆听到你吹箫的,并非偷听,当时你还很不高兴,觉得让外人知晓了什么秘密似的。” 郑卓凑近他,低语道:“这几年我可是守口如瓶,一直都替你保密的,你该如何感谢我呢?” “感谢?”陆玩睨视他一眼,哂笑道:“荥阳城内属你郑家生意做的最大最多,谁敢与你家争锋?想要什么谢礼还不是招手即来的事?你又何必为难我这个过路人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豪族坞堡 暗藏玄机(中) 郑卓哈哈大笑起来,被陆玩这样打趣,还是头一次,便不再提作曲一事,反而开始询问起关于雨轻的事,陆玩对他的这份好奇略感不满,简单说几句后就闭目养神,不再理会他。 大约到了傍晚,他们这一行人才赶至郑家祖宅,雨轻和顺风跟在陆玩身后,二人时不时窃窃私语着。 郑家的大院是由两组建筑群东西对峙,一桥相连,皆为全封闭城堡式建筑,映入眼帘的是层楼叠院,错落有致,秉承着前堂后寝的庭园风格。 魏晋的坞堡多是地方豪强建立的私人庄园,有些像天守阁建筑的城堡,各大家族为了防御,其实还是或多或少的会养私兵,对顶级豪族而言拥有成千上万的部曲也不足为奇。 “真是好大啊!”顺风睁大妙目,完全被震撼到。 雨轻做了个嘘的手势,悄悄趴到她耳畔说:“这可是郑氏祖宅,族人众多,自然会修建的宽阔一些。” 顺风点点头,捂住嘴巴,因为她发现陆玩正瞪视着自己,显然是觉得她没有见识,更是一种鄙视。 这时雨轻望见在前面假山处有一锦袍少年正与小婢说笑着,行为举止间带着若有若无的挑逗。 身穿黄裙的小婢好像看见了他们,急忙退后几步,不敢再与他那般亲密,颔首不语。 而那锦袍少年也转过身来,凤眸微眯,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挂着的笑容倏然消失,疾步走过来,朝裴宪和左思躬身施礼,然后又对最右边的老者回禀道:“大伯,宴席摆在正厅了。” “少明(郑翰字),你刚才在做什么?”郑渊面露愠色,薄嗔道。 郑翰垂首,低声道:“只是在吩咐她一些事——” “你平日里做的那些事,以为我看不见吗?” 郑渊语气加重,斥道:“如今你的父亲在济阴郡,自然管束不了你,不过休要在我眼皮底下做那些混账事,当心我告诉你的父亲!” 郑翰连连点头,不敢作声。不过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大伯,只是在裴宪他们面前故意做出此态,以显示他这位郑氏族长的威严而已。 此时的陆玩见郑翰正朝这边看,便示意雨轻退至他身后,然后与郑卓并肩走过去,郑翰直接凑上来,戏谑笑道:“郑卓,钓到鱼了吗?” 郑卓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早就说过了,你去也是白去的,可你偏不听。” 郑翰一边说着,一边向后瞟着雨轻,唇角掠过一丝黠笑,步伐减慢,不料他的右臂被人狠狠抓住,竟有些微痛。 “少明兄,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陆玩冷笑说道:“你看景思先生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再磨磨蹭蹭的,万一你的大伯回头再来数落我们可怎么好呢?” 郑卓在旁嗤笑道:“堂兄,你可是被皇上赐过婚的,再过些日子就要迎娶始安公主了,现下可不能闯祸的。” “哼,用不着你提醒。”郑翰揉了揉手臂,拧眉道:“陆兄,你怎么会与左大人他们同行呢?” “我是特意来看少贤兄的。”陆玩沉声道,然后向左边移动了几步,故意挡住郑翰的视线。 郑翰笑了笑,负手走至他们身前,高声说道:“陆兄何故这般紧张呢?” 陆玩听后微怒,不过郑卓在旁解释道:“这始安公主甚是貌陋,堂兄怎会舒心,而且他平日里最是沉迷美色,仅侍妾就已经有七八个,当中不乏有强买来的良家女,家中稍有姿色的婢女他都不放过,刚才——” “我知道了。”陆玩肃然说道:“不过他最好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该看的就不要看,不然哪一日弄得双目失明就不好了。” 郑卓知道他这是何意,雨轻是裴家认养的孙女,郑翰自然不敢轻易去招惹她,只是连看都看不得,可见她在陆玩心里是多么的重要。 身后的雨轻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因为顺风一直拉着她在说着什么,完全没在意其他。 宴席之上,雨轻坐在陆玩旁边,看着满桌菜肴,竟提不起胃口来,只喝了些鸡汤,吃了一块酱牛肉,便放下了筷子。 陆玩早就把一盘鱼脍移至她眼前,低语问道:“难道你连鱼脍也不爱吃了吗?” 雨轻摇摇头,然后抿了抿嘴唇,若有所思的说道:“士瑶哥哥,我要去更衣了。”说着直接起身走出正厅。 陆玩微怔,觉得她神色间有些失落,不知她为何如此。 其实从走入郑家祖宅的那一刻起,雨轻对这里的院落布局,族人寝室的大致方位,就有了一定的认知,加上她叮嘱过顺风,要将那些偏僻或者仆婢很少走动的地方尽数记下来,宴席中间她会借故离开,趁机查探一番。 此时顺风早就在游廊间等着她,手里还拿着吃了半截的卷饼,望见雨轻朝这里走来,她便迅速的把那卷饼吃掉,又拿手帕擦了擦沾满油渍的嘴巴,问道:“雨轻,我们是直接去西园吗?” “嗯。”雨轻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下,拉着顺风的手,低语道:“虽然看起来华丽的建筑高高耸立,但在这些表面的浮华之下,最是有藏污纳垢的暗巷。离狐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不知的,但裴姑的死,济阴太守郑沐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可那个郑沐并不在荥阳祖宅,这里真的——”顺风还未说完,就被雨轻捂住口。 原来从前面走来一众仆婢,为首的黄裙小婢堆笑道:“雨轻小娘子这是要去更衣吗?” 雨轻微微点头,笑道:“我要回厢房去,还要烦请你在前引路。” 那黄裙小婢招手示意身后的仆婢自去偏厅,然后她便带着雨轻和顺风径自走到东院一楼的厢房,站至门口,躬身笑道:“雨轻小娘子,这院子有些曲折,奴婢就在屋外等着,待你更衣后,也好一起回正厅。” 雨轻说了声多谢,便走进屋内,顺风随手掩上门,轻声说道:“她不就是刚刚郑翰调戏的那个丫鬟吗?没想到还挺精明的。” “咱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有人盯梢很正常。”雨轻很是淡然,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思忖片刻,又对顺风低语几句。 顺风想笑又不敢笑,咳嗽了一声,转身去开门,见那小婢仍旧安静的守在门口。 她便故作焦急,秀眉微蹙,问道:“真是奇怪了,我家小娘子身上所戴的玉佩竟然不见了,你可有瞧见?” “怎么会这样?”小婢听她这样讲,面色微变,又问:“可是遗落在正厅了?” “不会,我家小娘子从正厅出来时,那块玉佩还好好的戴在她身上的,多半是刚才走在游廊上或者花园里,掉在哪一处了。” “这也是有可能的,” 那小婢半信半疑的看着她,勉强笑道:“不如我派人去找寻,让你家小娘子暂且先在这间厢房休息一下。” “嗯,你快去吧。”顺风佯装抹泪,喃喃道:“那块玉佩很是贵重的,若是遗失了,我家小娘子怕是今夜也难安枕了。” 那小婢无奈,只能转身离开。 顺风这才进屋去,看见雨轻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袍,不禁叹道:“好个俊俏的小郎君,难怪那郑卓误认你是卫玠了,若你真是男儿身就好了,我第一个嫁给你。” “真是贫嘴,还不快些走,难道还要等着那小婢回来吗?” 雨轻摇头苦笑,疾步走出厢房,沿着小径朝西园而去。 顺风跟在雨轻身后,完全不明白雨轻逛了大半个西园,走进许多间无人的厅房,这样进进出出,转来转去,到底是为什么。 “那间小花厅有什么问题吗?”顺风不由得发问。 雨轻摇摇头,细语解释道:“一般传统的布局,讲究主次和主从、层次和序列的关系,注重风水习俗。就比如住宅的门窗都朝向天井,对外开窗很少,一般在二层两侧山墙上开窗,好处是有利于通风和采光......” “刚才那间小花厅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不过里面悬挂着几幅字画,很是古朴典雅,我多看了几眼。”雨轻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另一处轩馆。 顺风听得似懂非懂,也跟了过去。这里倒像是一间精致的书斋,桌上摆着各种笔墨砚台,还有旁边的大瓷瓶内立着一卷卷画作,雨轻随手抽出一卷画,展开看了看,不觉发笑。 原来作画之人正是郑翰,看这幅画着墨不佳,与自己的画作相差无几。 “这是什么?”顺风发现墙角的花架上摆着一个羊脂玉麒麟,很是洁白圆润。 她出于好奇伸手抚摸着那玉麒麟,无意中移动了几下,不想那面墙壁开始转动起来,里面竟还有一间密室。 雨轻诧然,疾步走过去,朝里面望了一眼,笑道:“有意思,你待在外面把风,我很快就会出来。”说着就走了进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豪族坞堡 暗藏玄机(下) 宴席散后,陆玩与郑卓走出正厅,因郑卓提议手谈一局,陆玩便点头答应,随他来至书房。 室内并未熏香,只有窗前摆着的一盆青寒兰,叶片修长,文雅得体,刚健中不乏秀美。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陆玩淡淡笑道:“没想到少贤兄也喜欢兰花啊?” “这盆寒兰是我母亲生前最喜爱的,自然要好生养护。”郑卓喝了一口茶,然后落下一颗白子。 陆玩拈起黑子,迟迟未落下,瞧着门外,口中喃喃道:“她究竟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郑卓早就发觉他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棋局上,便从碟子里拿起一个柿饼,笑问道:“陆兄,荥阳柿饼可是味道不错的,不妨尝一尝?” 陆玩摆摆手,涩笑道:“我不喜吃甜食。” “这是为何?”郑卓疑道。 此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袍袖随风摆动,缓步走进来,挨着陆玩坐下,夺过那柿饼,微笑道:“士瑶哥哥不吃,就给我吃吧。” “你又跑去了哪里?”陆玩薄嗔道。 雨轻吃了一口柿饼,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说道:“士瑶哥哥,我刚才可是给郑翰出谋划策了,他还得好好感谢我呢。” “你同他说了什么?”郑卓很是好奇的看着她。 陆玩面色微冷,倒了一杯茶,雨轻直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脸得意的说道:“你们之前说郑翰不愿迎娶始安公主,甚至为此很是苦恼,我便给了他一点提示——” “什么提示?” 雨轻眨着眼眸,望向陆玩,浅笑道:“士瑶哥哥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陆玩瞪视她一眼,说道:“少明兄是不会胡来的。” “卢兄早年被武帝选中,准备让荥阳公主下嫁与他,拜为驸马都尉,不想天公不作美,还没来得及举办正式的婚礼,荥阳公主就死了,我不过将这件事重复说出来而已,至于郑翰能不能得到一些启发,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堂兄早就知晓了。” 郑卓摇了摇头,觉得她所说的事并不新奇,但转念一想,她这番言辞莫不是想让始安公主也落个跟荥阳公主一样早亡的下场。 “雨轻,这种事情也能当做儿戏吗?”陆玩质问道。 雨轻不答,继续吃着柿饼,心想:幸亏郑翰突然出现的时候,自己已经从那间密室里出来了,不然被郑翰看到,可就无从解释了,他们郑家机关重重,想必暗地里做了不少事,在短时间内想要查出什么来自是不可能的,不过在密室还是让她发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 “其实对于堂兄而言,不管娶了谁,都是一样拿来做摆设的。”郑卓苦笑道:“纵使是公主,也很难改变他的性情。” 雨轻对郑翰的个人生活全然不在意,唯独对荥阳郑氏的那些私密机关感兴趣。 不过看见他们二人已经无心下棋了,便想起自己带来一件好玩的游戏,从袖中取出那小盒子,然后轻轻打开,拿起一块竹片,笑道:“我们玩斗地主吧。” 这副扑克还是雨轻待在左家祖宅时制作的,当时还拿与崔意看过,可惜人家很不屑的丢开不玩,不过眼前的郑卓或许会喜欢这个游戏的。 “何为斗地主?”郑卓讶然问道,也捡出那刻有红桃心的竹片,完全不懂这上面的图案代表着什么意思。 陆玩喝了一口茶,皱眉说道:“雨轻,你又开始做这些无聊的东西了,还不如多——” “总是习字作画,也很无趣的。” 雨轻直接把那些竹片倒在桌上,又一片片摞起来,然后开始讲解斗地主的玩法。 郑卓单手支颐,很认真的听着,感觉新颖有趣,连连点头,而陆玩一脸无奈的注视着雨轻,知道阻挡不了她的热情,只能在旁安静的摆弄着所谓的扑克。 “好了,这么简单的游戏,你们自然一遍就能听懂的。” 雨轻笑意浓浓的看着他们,又提议道:“博弈总要有个彩头的,若是我赢了,郑兄就答应帮我办一件事,若是我输了,亦是如此。” 郑卓没好气的笑嗔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待会你若是输了,可不能耍赖的?” “自然不会,有士瑶哥哥在,他最是公正了。”雨轻看了一眼陆玩,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陆玩敛容道:“那就开始吧。” 依次抽牌,郑卓很幸运的成为地主,他自以为胜券在握,不成想一盏茶的功夫,就输给了雨轻,甚觉懊恼。 “你想让我做什么?”郑卓略显失落的问道。 雨轻笑了笑,贴近他悄悄说了几句,他好像颇感意外,不禁问道:“你为何要买地?” “以后有用的。”雨轻开始整理竹扑克,小声自言自语道:“说不定日后会修路建房什么的,总归会方便一些。” 陆玩有时候真的觉得看不懂她,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到底从何而来,不过以后住进裴家,她应该会懂得收敛的。 “雨轻,我让少贤兄吩咐了厨房,给你备好了宵夜,待会你若感觉饿了,就让小婢送到你房内。” 陆玩觉得她在宴席上吃的有些少,到了晚上定然会喊饿的,故而提前让人备下了。 “谢谢士瑶哥哥。”雨轻说着又拉了拉陆玩的衣袖,娇声道:“郑家的游廊很长,而且容易走迷路。” 陆玩浅笑,起身说道:“少贤兄,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歇息了。” “郑兄也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你陪着我们去城郊选地呢。”雨轻莞尔一笑,先行走出去。 陆玩无奈摇头,又对郑卓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月色正好,他们二人并肩走在游廊上,仆婢在前面提着灯笼,雨轻仰头望向那轮皎月,笑道:“士瑶哥哥,今夜的月亮看着很美。” “和昨夜有何不同?”陆玩凝视着她,笑问。 雨轻赧然一笑,说道:“昨夜我睡得早些,根本没有看到月亮。”然后提裙走到前头,还冲着陆玩挥动手臂,就像孩童一般天真快乐。 陆玩唇畔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不过刚才他那般问,想要听到的答案可不是雨轻那句俏皮的话。 如今是在郑家,也没有什么赏月的兴致,待日后回到洛阳后,和她一起赏月的机会自然不会少,但想要二人独处就要设法创造机会了。 陆玩负手慢步走在廊间,当望见十余名护卫匆匆朝这边走来,他脸色微变,心道:南云他们终于到了。 一间厢房内,烛光颤动,陆玩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淡淡开口问道:“可都查出什么来了?” “属下亲自去了一趟离狐县,那座村庄确实不复存在了,并未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唯有一些埋在地里看似是被毁掉的东西,像是一些铁器碎片,又不是什么兵器,总之有些奇怪。”南云躬身回禀道。 “那会是什么呢?”陆玩沉吟道,心想:离狐县果然是藏着一些秘密,那么济阴太守也定是知晓其中详情的,郑沐还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南云又说道:“还有在陈留附近官道上的那家客栈,属下发现有一间客房内还藏有密室,暗格也不少,如果那家客栈不是黑店,那肯定就是某个秘密联络点了。” 陆玩冷冷一笑,放下竹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低语道:“陈留可是交通要塞,在那里设立暗探据点,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小郎君,南鹰留下的那支精锐,我已让他们暂且待在城郊了,过几日会尾随我等一同返回洛阳。” 陆玩点点头,想起裴宪他们坐船遇袭之事,便问道:“兖州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我派去的人传信来说,兖州刺史下令抓了一些水匪贼寇,还有可疑的过路商客,然后派兵剿灭了一些山头,大肆屠戮,兖州一带很是人心惶惶。” “哼,不过都是替罪羔羊,兖州刺史故意假造声势,做给裴家看,实际上根本不想调查此事,应付了事罢了。” 陆玩话语间带着不屑,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那轮明月,淡淡说道:“这些事扑朔迷离,也许仍是与临淄那边有关吧。” 另一边的厢房内,早已熄了灯,顺风抱着雨轻的胳膊,安静聆听着她讲述关于密室的事情,还在里面发现了一本残缺陈旧的盗墓古籍。 “发丘中郎将是不是盗墓军队的首领,我好像听师父讲过一些,郑家的人怎么会对盗墓感兴趣啊?”顺风口中喃喃道。 雨轻翻转身去,自语道:“谁知道呢,郑家善使机关术,盗墓人士却能破解各种机关暗器,也许这就是同行相克吧。” 顺风点头,不过想到明日要出城去选地,便不再多想,闭上双目,渐入梦乡。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因缘际会 东风再起(上) 荥阳城郊东五里,有一家新开的食肆,这里人来人往,生意挺不错,不过被客人津津乐道的还是这家的老板娘。 她年纪不过二十,长得很标致,有心人打听过,她还没有许配人家,便常有一些无聊的男人过来打趣她,可惜他们不知晓这女人的泼辣程度。 有一次愣是抱起那客人的脖子一顿猛灌,令在场的人无不震惊,自此倒是没人敢轻易招惹这位母夜叉了。 今日午时,两位穿着葛衣的壮汉大步流星的走进食肆内,径自走向柜台前。 高一些的那壮汉呵呵笑道:“你们老板娘呢,我们可是辛苦跑了一趟,给她把所需的菜肉粮食运来了,还打了几只雉鸡野兔,待会不得好好款待我们一下。” 看得出来他们与小二很相熟,那小二连忙指了指靠窗的座位,笑道:“还是老位置,韩大哥和董大哥吃饭免费。” 这两位壮汉正是杨霄的属下,韩虎和董苞,自从来到荥阳,他们倒是过得很安静,除了隔三差五的来这家食肆吃个饭,其他时候竟是很难找到他们的踪影。 正当他们与小二闲聊之时,一位茜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拿着一柄长勺,疾步走来,朝着那小二的后脑勺敲去。 “哎呦!”小二扭头一看,却见老板娘叉着腰,杏目怒瞪着他。 “萍姑,你这么凶,我们杨大哥怎么敢来——”董苞话没说完,就瞧见她已经把那长勺丢了过来,他伸手接过长勺,嘿嘿笑着,似乎习惯了。 “你们两个白吃白喝,没给过一个铜钱,还敢在这里嚼舌根!”萍姑又瞥向那小二,斥道:“又在给我犯懒,还不快去招呼客人!” 那小二连连点头,拔腿就跑进厨房去,好像深怕被这女人逮住似的。 食肆内客人增多,萍姑也没工夫多理会他们两个,毕竟让他们来还为了另一档子事。 食肆外,两辆牛车缓缓向这里驶来,待为首的那辆牛车停下,一位白袍少年先跳下车,口里还埋怨着,“雨轻,我们真要在这里吃饭吗?” “已经到午时了,这会也赶不回去了。”陆玩从后面那辆牛车里下来,又扶着雨轻下了牛车,二人快步走过来。 雨轻含笑说道:“我看这家食肆里客人很多,郑兄平日有光顾过这家食肆吗?” 郑卓摇头,答道:“这家食肆应该是新开没多久的。” “哦,那我们就进去品尝一下吧,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惊喜呢。”雨轻笑着走了进去。 陆玩淡笑道:“少贤兄,我们也进去吧。” “难道陆兄不嫌弃——” “嫌弃又有何用,先填饱肚子再说吧。”陆玩摇了摇头,笑道:“挑选那片地花了这么多时间,少贤兄难道不累吗?” 郑卓略觉沮丧,也跟了进去,望见雨轻正坐在靠里面的那一桌,朝他们招手示意,陆玩和郑卓就快步走了过去。 没过一会,他们的随行小厮和顺风也走进食肆内,就坐在邻近他们的一桌。 小二走近前,打量着他们的服饰,猜到他们多半是出身士族,便甚是恭敬的微笑问道:“敢问各位小郎君想要点些什么?” “你们这里的招牌菜是什么?”雨轻抬眸问道。 小二躬身回道:“野菇炖鸡,酸菜鱼,还有五香羊肉。” “嗯,那就这些好了。”雨轻见郑卓正在拿热水清洗杯碗,便贴近他,笑问:“郑兄,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吃鱼的吗?” “随便。”郑卓根本没抬目,仍旧专心的擦拭杯碗,顺带着拿帕子抹了一下桌边,当发现桌子还算干净时,不免有些疑惑。 雨轻摇头,说道:“郑兄,这里虽然不是什么酒楼,但是小食肆也有自己的特色,自然也会更加注重卫生,相反那些酒楼客人流动性比较大,卫生方面或许还不如这些小食肆,所谓‘店大欺客’就是这个意思了。” “也许吧。”郑卓苦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不禁又问:“雨轻,你为何偏偏选中了那块地呢?” “这是秘密。” 雨轻故作神秘,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一桌的几位客人,对陆玩道:“士瑶哥哥,貌似那边有人在找老板娘的麻烦。” 陆玩根本不予理睬,别说他们尽是一些不入流的市井之民,即便是士族子弟,他也会选择漠视,虽然没有崔意那般的孤傲冷僻,但是他也绝不会去看那个热闹。 那边的一位中年男子身穿宝蓝绸袍,直勾勾的盯着萍姑,话语间带着挑衅。 “你这炖鸡太咸了,让人怎么吃呢?”男子冷冷笑道。 萍姑赔笑道:“可能是厨子失误了,我再命人重新做一份给您端来。”说着便要转身走开。 不料那男子直接拽住她的手臂,开始慢慢抚摸着她的手,斜睨着她,不时露出猥琐的笑容,“这般麻烦你,我梁某可是会心疼的。” 萍姑立时脸色一沉,挣开手,狠狠的甩了他一个耳光,微嗔道:“梁管事几次三番来,打量我好欺辱的吗?想要找乐子就滚去青楼妓馆,别在这里没事找茬!” 梁有财是荥阳太守府里的大管事,平日里拈花惹草,鱼肉百姓,仗着有太守大人撑腰,他还私自置办了一些产业,如今就是盯上了这家食肆,当然也包括食肆的老板娘。 “不识抬举的东西,竟敢打我们梁爷,给我把她捆了,带回去!”旁边的小厮站起身,摆手示意旁边的几名家仆过去教训她。 那些家仆没走几步,就见韩虎和董苞迅速扑上来,挡住家仆去路,出拳狠厉,毫不留情,一通暴骤雨般的将那几名家仆打趴在地。 然后韩虎又提溜起那小厮的衣领,将他的身子悬空,只见他双脚猛踢,试图挣脱,怎料韩虎直接将他甩飞,结果砸向一根木柱,那人口吐鲜血,恐怕只剩下半条命了。 “真是不中用,只使了五分力道,他竟晕倒了。”韩虎拍了拍手,再看向另一边的梁有财,早已被董苞按在地上。 董苞玩性大发,直接用脚踩在他的脸上,戏谑道:“梁有财,睁大你的狗眼,敢来这里闹事,信不信老子活剥了你的皮?” “我.....我再不敢.......”声音哆哆嗦嗦,话未说完,又是一顿爆踹,他终于承受不住,大喊大叫道:“太守大人,快来救——” “到现在还想搬救兵,打死你这狗东西!”董苞嘿嘿一笑,抓住他的头发,直接朝那边墙上撞去。 连撞好几下,梁有财已然晕头转向,眼珠子后翻,韩虎怕他弄出人命,便制止住他,喝道:“够了,暂且留着他的狗命!” 董苞瞥了一眼梁有财,见他气息有些弱,显然是不能再打了,便弯下腰,再次揪起青紫肿烂的脑袋,冷笑道:“狗东西,别让老子再碰到你,否则直接送你见阎王!”说完松开手,与韩虎走回原先的座位,继续吃酒。 那些家仆连滚带爬的搀扶起梁有财和小厮,狼狈逃出食肆。 这一幕还真是看得人大快人心,不少客人都在低语着,就差拍案叫好了,仗势欺人的小人就该好好被收拾一顿,也替百姓出一口恶气。 陆玩摇了摇头,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心道:那梁有财定然不会罢休的,他们自己是解了气了,只是那老板娘今后可有的麻烦了。 这时雨轻夹起一块酸菜鱼,没有塞进自己口中,反而放入陆玩的碗里,微笑道:“士瑶哥哥,这酸菜鱼味道很不错,看来这家老板娘很会做酸菜呢。” “嗯,这鱼确实很好吃。”郑卓在旁点头笑道,“没想到这样毫不起眼的小食肆竟会藏着如此美味。” “我早就说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改日有机会你可以去寻那些街巷里的苍蝇馆子,肯定会有更大的收获。”雨轻笑道。 郑卓不解,问道:“什么是苍蝇馆子?” “雨轻,你又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陆玩皱眉说道。 雨轻微微一笑,注视着他,看见他早已吃了碗里那块鱼肉,便问道:“士瑶哥哥,味道如何啊?” 陆玩轻咳一声,又喝了点热汤,低语道:“还可以吧。” “士瑶哥哥,可不是什么食肆都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酸菜鱼来,如果因为一些无聊的人和事,让这家食肆开不下去,岂不太过可惜了?” “不用拐弯抹角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陆玩这时也夹了一块酸菜鱼,笑道:“其实这家食肆所做的酸菜鱼有些江南的味道,罢了,难得能吃到熟悉的家乡味道,帮一下她好了。” 雨轻脸上露出纯净的笑容,听着陆玩对郑卓谈及有关荥阳太守的事情,还特意拜托他出面替老板娘解决梁有财这个麻烦,她就一瞬不瞬的凝视着陆玩,心里有一种很甜蜜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 郑卓点点头,这不过小事一桩,毕竟荥阳太守对郑家人向来礼让三分的,无非传个话而已。 此时雨轻唤小二把老板娘叫来,因为她想到一个很好的点子准备送给她。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因缘际会 东风再起(下) “你可以做酸菜牛肉米粉,水引饼虽好,但口感不够细滑。”雨轻淡笑着说。 萍姑觉得新奇,但又不知该如何做那米粉,若是问多了,恐怕这几位小郎君嗔怪。 “这里可有笔墨纸砚,我可以把米粉的制作方法写下来,你自己慢慢研究好了。” 萍姑甚是高兴,急忙命小二去柜台取来纸笔,看着雨轻用小楷写了满满一页纸,她的眼神里满是叹服。 眼前的小郎君姿容俊美,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好听,完全没有其他士族子弟的那种高傲,待她甚是亲和友善,能亲眼见到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她感到万分荣幸。 “你就照着这上面的方法试着去做,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家的食肆就会在荥阳地界打出名气来的,到时若能吸引附近的名士前来捧场,我想也不会再有人敢来这里闹事了。” 雨轻说话时显得沉着而自信,如春波秋水的明眸里,依稀荡漾着几许期盼。 “神仙小郎君,我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野村姑,出言粗鄙,不知道该如何谢你。”萍姑颔首道。 雨轻听她称呼自己为神仙小郎君,不禁扑哧一笑,偏头瞧着身边的陆玩,说道:“你最应该感谢的人可是他。” 陆玩却无意理会,只是站起身,对郑卓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城了。” “嗯。”郑卓点头,哂笑道:“神仙小郎君,这热闹也看过了,是否该回去了?” 雨轻眨着眼眸,朝萍姑略笑了笑,便跟着陆玩他们走出食肆,来到自家牛车旁。 “请留步!” 循声而望,却见萍姑抱着一个坛子,疾步走来,堆笑说道:“我知道像你们这般尊贵之人,自然什么也不缺,不过这坛子酸菜是我亲手腌制的,算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收下。” 站在旁边的顺风赶忙接过来,笑嘻嘻道:“老板娘有心了,多谢。” “你做的酸菜很好吃,改日若有机会,我还会再来光顾的。”雨轻微笑点头。 他们几人分别上了牛车,雨轻又掀起车帘朝她挥了挥手,望着两辆牛车渐渐驶远,萍姑驻足良久,心道:真不知他是谁家的小郎君,模样好,性情也好,人都云卫玠乃洛阳第一俊美,会不会就是他呢? 牛车辘辘,车帘飘动,雨轻朝外面望了望,略微皱眉,问道:“士瑶哥哥,你的那些随行护卫怎么不见了?” “我让他们去办事了。” 陆玩阖上双目,回想着方才在食肆里打斗的那两人,觉得有些奇怪。 若说他们是绿林中人,似乎又有些素养,懂得把握分寸,而且在明知那梁有财是荥阳太守府里管事的情况下,仍是无所忌惮,可见他们是很有底气的,至于这底气是从何而来就得查上一查了。 而且据南云所掌握的线报来看,杨霄或许就藏匿于洛阳附近的某县之中,因为距离洛阳越近,越能更快更清楚的探知到洛阳城内的动静。 “哦。”雨轻点点头,笑道:“老板娘是有些凶悍,说话直爽,不过心眼挺实的。” 陆玩不答,仍旧闭目。 “士瑶哥哥,我前几日给你说的组建一支足球队,你考虑的怎么样啊?”雨轻挨近他,笑问道。 陆玩这才睁开双目,笑嗔道:“你觉得我会花时间做那些无聊的事情吗?” “看足球比赛很无聊吗?” 雨轻摇头,表示不信,喃喃道:“到时郗遐和祖哥哥他们都会组建自己的足球队,如果士瑶哥哥觉得很无聊,那就不必参加了,反正洛阳城内还有许多士族子弟,少了士瑶哥哥,地球照样转。” “我有说不参加吗?”陆玩略觉不满,说道:“雨轻,你之前不是给郗遐的球队取了名字,那么我的球队呢?名字可想好了?” 雨轻微笑,问道:“士瑶哥哥不是总说我学业不精,那么我取的名字,岂能让你满意?” “能凑活着用就好。”陆玩瞥了她一眼,玩笑道:“总不能比郗遐那支球队的名字还俗气吧?” 雨轻扭过脸去,撅起小嘴,低声道:“飞遐球队,这个名字很好听的。” “雨轻,”陆玩浅笑,“再过几天我们便回到洛阳了,你也要住进裴家了。” 雨轻垂下眼帘,想了一阵子,又抬眸说道:“如果住进裴家的话,离陆府就有些远了。” 陆玩听她这般说,不觉发笑,即便住得近,也未见她勤奋的练习书法,以后离得远了,她偷懒的机会更是增多了。 “若是在裴家住的不习惯,或者感觉闷了,你可以同爷爷说偶尔回那个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住,那里总是清净些。”陆玩提醒她道。 雨轻点头,笑道:“士瑶哥哥,你会来裴家看我吗?” 她之前暂住在左府里,由于左思和陆机私交甚好,故而有时陆玩也会来左府,可是陆机与裴家人关系一般,陆玩应该不会常来的。 “嗯,自然会的。”陆玩目光里闪过一丝温柔,说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事,想要什么东西,你都可以告诉我,不要再像这样只留下一封信就不辞而别。” “士瑶哥哥,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雨轻此时的心里暖暖的,虽然母亲不在了,但是身边还有这些朋友真心的为她好,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但这份美好的心情不可能持续太久,一旦回到洛阳,她也该去解开那些谜团了,或许她的身世也藏在其中。 对于陆玩来说,刚才那几句话埋在他心里很久,此刻才脱口而出,他是不喜欢郗遐的,更不喜欢崔意。 因为郗遐是雨轻的儿时玩伴,占据了她太多的时光,而崔意却和雨轻在临淄共过患难,尤其是在他们跳入河水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南云都有回禀过。 陆玩记得清清楚楚,恐怕崔意也快要回洛阳来了,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可也是无法阻止的,不过他绝不会退让,正如这纷乱的时局,他也要逐步开始涉入朝堂之争,让吴郡陆氏彻底在北方站稳脚跟....... 荥阳的天空晴朗无比,但兖州泰山却突然暴发了山洪,泰山太守羊邈心急如焚,连夜派人将此事禀告了兖州刺史,还有那封送往洛阳的加急奏折,只盼朝廷能尽快筹集出赈灾粮食。 此次灾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淹没了许多的村庄,死伤达千人,这样的情况已不是羊太守凭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事。 虽然泰山羊氏是世家豪族,能够沿街施粥,维持一阵子,以避免灾民发生暴乱,但是对泰山郡府衙迟迟没有开仓放粮,下属官员还是有颇多疑问的。 府丞大人孟广义来自寒门,与楚庆之不仅同为沂源老乡,还一起被定品进入仕途,只可惜楚庆之早亡,而孟广义为官清正,经过数年,才升至府丞,但身边的同僚多数来自士族,他根本难以融入,更是备受排挤。 昨日因为在羊邈面前提及开仓放粮之事,几名掾吏更是说他不恪守本分,妄图干涉羊太守的决定。因为府仓储粮多是用于军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允许动用的。 他此刻在书房内踱着步子,压制着自己不安的心绪。 “大人。” 这时一名年轻的掾吏走进房内,躬身施礼道:“白日里有灾民在施粥棚前闹事,我已经查清了,是因为仅靠喝一碗只有几粒米的粥,根本不够裹腹,所以灾民心里有怨气。” “这些我岂会不知?”孟广义摇头叹气,说道:“羊太守说朝廷还未下达旨意,现在不能开仓放粮,更担心开仓后会有哄抢和持强凌弱的现象出现,可是每日都有饿死街头的灾民,这般下去如何是好?” “不知朝廷何时会派送赈灾粮食来,至于府仓内到底储存了多少粮食,恐怕也只有羊太守自己知晓了。” 孟广义沉思一会,扭头看了看他,说道:“子修(楚颂之字),你应该留在临淄那里才是,毕竟崔家小郎君向田太守推荐了你,待在那里或可有升迁的机会,而今泰山爆发了山洪,赈灾之事繁重不堪,稍有差池,恐会祸及与你。” 原来这位年轻的掾吏正是楚颂之,虽然牛山雅集上发生了遇袭事件,但是他被擢为六品确是事实,因有崔意的暗中帮忙,田大人是有征召他,但是他并未前去。 而是选择了自己兄长的昔日好友孟广义,楚颂之深知此人刚正不阿,为了造福百姓甚至不惜与一些士族据理力争。对有如此胆识之人,他甚是钦佩。 同样出身寒门,他们心中都有许多难言之痛,彼此更能惺惺相惜。 对于眼下这赈灾之事,楚颂之也有自己的看法,羊邈无视灾民,害怕担责,一直坚持不肯开放府仓,里面必有蹊跷。派去送加急奏表的两拨人马,皆未回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初春新象 浪潮卷来(上) 洛阳城街,春风柔和地吹拂着泛着新芽的树枝,几辆牛车陆续驶来,车旁跟着百余名随从,排列着很长的队伍。 在道路分岔口,一少女掀起车帘,朝对面的少年挥手告别,笑道:“士瑶哥哥,过几日我便会去陆府学书法的。” 陆玩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舍,手松开,车帘缓缓垂下,车夫便调转了车头,径自朝陆府驶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裴宪和雨轻便到了裴府,早就有几位管事的候在府门口,当望见裴宪和雨轻朝这里走来,便赶忙躬身施礼,为首的那位老管事颔首笑道:“景思郎君,四老爷已经在厅上等了许久,若再不见您回来,必是要打发人出城去接了。” “我知道了。”裴宪偏头看了一眼雨轻,微笑道:“我们终于到家了。” 雨轻点点头,主动握住他的手,抬眸想要问些什么,又觉得此时没必要多言,便垂下了眼帘。 “雨轻,你需要慢慢的去习惯裴家的生活。”裴宪牵着她的小手,然后缓步走进府内。 前厅上,只见裴绰正和颜悦色的同大哥裴黎说话,话里话外无外乎都是围绕着雨轻。 虽然她只是以认养的孙女这个身份进入裴家,但是各房的人大抵都明白此女的身世,不过不说破罢了。 这时走过来一位婢女,躬身回禀道:“大老爷,刚才张太医来过了,说大夫人因心急焦虑而犯了头痛,静养几日,便会好的。” 裴黎微微点头,摆手示意她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心道:泰山爆发了山洪,她看过羊家寄来的书信后,便愁眉不展,那泰山太守羊邈正是她的侄子,自然会有所担忧,故而旧疾发作。 而裴绰也深知其中缘故,便不再问,只是谈及了修葺西园的事情,因为他打算修整出一处小院子来,留给雨轻住。 西园挨近二房,而裴康与其妻崔氏都是稳重宽厚之人,更好相处,雨轻住在那里,也会感觉舒服一些。 说话间,却见裴宪已然走进厅内,躬身施礼,笑道:“四叔,我把雨轻平安接回来了。” 裴绰满意的点点头,唤雨轻到他身边来,慈爱的看着她,说道:“好孩子,回来就好。” 旁边的裴黎睨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四弟,这孩子也已经接来了,你也该放心了。” 裴宪看向雨轻,笑道:“这是你的大爷爷。” 雨轻赶紧上前行礼,颔首道:“雨轻见过大爷爷。” “嗯,以后你就是裴家的人了,要懂得知书达礼,不要再重蹈覆辙。”裴黎在说出最后四个字时明显加重了语气,更像是一种告诫。 “谢大爷爷教诲,雨轻记住了。”雨轻颔首回道。 随后裴绰便把话岔开了,问了一些路上发生的事情,雨轻简单回答一二,裴绰见她神色间有些疲惫,就让她先回房休息,一众仆婢跟着她退下。 顺风一直站在院中等着她出来,不过有个五岁男孩围着她转了好几圈,似乎对她的佩剑很感兴趣。 “你从哪里来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小男孩白净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顺风看他身着锦服,小小年纪却显得那么高傲,定是裴家的小郎君了。 “我没必要告诉你。”顺风冷哼了一声,根本不理睬这个小孩,望见雨轻走过来,便大步迎上去。 没想到那小孩怒视着她,说道:“大胆婢女,竟敢藐视主子!” 雨轻摇头笑了笑,从袖里取出一样东西,却是一个漂亮的纸质风车,她手臂摆动一下,风车随风转动,停止动作后,她俯身笑问:“这个是风车,你喜欢吗?” “风车?”阿飞忽闪着大眼睛,似乎来了兴致。 果然对于小孩来说,任何一个有趣新颖的小玩意,都能够让他忽略其他。 雨轻把风车递给他,然后抚摸着他粉嫩的小脸颊,淡笑问道:“你该不会就是阿飞吧?” 小男孩点头,一脸惊讶,扬起小脸,问道:“你怎么知道?” 雨轻微笑不答,只是转身朝西园走去,顺风紧随其后,口中低语道:“雨轻,我们什么时候回胭脂铺子?” “恐怕要先等几天了,许多东西还没有搬过来,我会找机会跟爷爷说,要去左府收拾东西,顺便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住两天,毕竟澈哥哥他们还在等着我。”雨轻喃喃道。 顺风点头,又道:“好像陆玩挑了一些海鲜干货放在咱们牛车上了,却把那坛酸菜抱走了。” “嗯,过些天可以做瑶柱粉了。”雨轻莞尔一笑。 那坛酸菜是雨轻执意要陆玩带回去的,毕竟难得遇到江南风味的酸菜鱼,拿回陆府送给陆机品尝一下也是好的。 不过陆玩却无暇想这些饮食方面的事情,而是凝神听着南云讲述在荥阳跟踪那两人的经历。 “后来他们去了哪里?”陆玩直接问道。 南云咳嗽一声,低语道:“他们去......去了青楼......属下也跟了进去......” 陆玩眼角的余光扫向他,戏谑道:“那岂不是便宜了你们?” “属下不敢,只是那两人确实一夜都未从青楼出来。”南云颔首说道。 “那家青楼里可能藏有他们的眼线,再或者青楼就是他们的地盘,发现有人跟踪,自然要想办法甩开,那么引你们进到那里,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是属下大意了。” 陆玩摇摇头,沉声说道:“他们是很聪明,不过也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隐匿于黑暗中的人,根本不能出现在大众视线之内。” “属下已经派人监视着那家食肆,一旦他们再次出现,属下定会查出他们背后之人。”南云目光坚定的说道。 “南云,你先退下吧。”陆玩摆摆手,南云便躬身退下。 室内静谧,陆玩起身走至书架前,欲要伸手去拿那卷竹简,不想有人抢先拿去了,还笑道:“士瑶兄,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陆玩回头一看,正是张珲。 门口还站着顾毗和贺昙,不过他们正俯身瞧着那坛酸菜,顾毗指了指那坛子,笑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酸菜,味道还不错,改日做了酸菜鱼,你们可以过来品尝一下。” 陆玩淡淡一笑,走至案前,撩袍跪坐,继续翻阅竹简。 张珲也坐下来,哂笑道:“南絮跑去哪里了,屋里来了客,也不知上前奉茶。” “兄长托人带来一些海鲜干货,我让他去帮忙搬东西了。”陆玩亲自倒了两杯茶,把一杯递给他。 顾毗走至书架旁,从中抽出一卷画作,展开看了看,然后又放回去。 贺昙却走了过来,说道:“士瑶兄可听说了泰山爆发山洪,灾情严重,朝廷正商议筹集赈粮,可——” “是了,家父昨日还说,右民尚书王大人(王骏)在朝堂上说了筹集赈粮之事,乐令当时脸色就不好看。”顾毗在旁说道。 陆玩皱眉,他对山洪爆发也是略有耳闻,不过不知详情,顾毗便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昨日早朝上发生之事细细道来....... 张司空在殿前提出派官员抚慰地方、减免赋税及劝当地士族免租免息,还应派遣太医院的人赶赴灾区,预防疫情的发生等数条建议。 听张华这般有条不紊的说着赈灾各项事宜,另一边的乐令面色平静,一直等到贾后问话,他才略微抬目。 “赈灾粮食可都筹集好了?” 这一声冷冷的问话,殿前的一些大臣不禁退后了两步。 唯有右民尚书王骏大步上前,躬身禀道:“按照灾情的程度和影响范围,我等预算了一下,最少要筹集二百万石粮食,但这些粮食国库......拿不出来。” 三国魏置左民尚书,掌财政。晋初省之,太康中又置。惠帝时有右民尚书,其职能也就是之后的户部,主管民政和财政。 眼下赈灾所需粮食皆由王骏统筹,对于国库储备粮食不多,他也给出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前年多地发生旱灾,皇上已下令减免租赋,加上去年派遣傅大人和安西将军司夏侯骏一同讨伐齐万年,早已将国库的大半粮食拨给他们做军需,如今国库存粮不多,根本无力赈灾.......” “依王尚书之言,国库是拿不出来了,那么赈粮又该如何筹集呢?”乐令冷笑道。 王骏面不改色,缓缓说道:“灾情严重,理应大家共同出力,我与几位大人已经商议过,可以向各大族暂借这些粮食,等以后国库宽裕了,再一起偿还便是。” 贾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但她此刻很是安静的坐在皇上身边,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更感兴趣。 “王尚书这个办法倒是讨巧啊。”乐令终于站出来说话了,微笑问道:“只是不知你与哪几位大人商议的呢?是尚书左仆射王衍,还是司徒王戎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四十章 初春新象 浪潮卷来(下) 王骏来自琅琊王氏,又是王戎堂侄,这次赈灾筹集粮食之事,他也是求教过王戎的,眼下从各大士族那里筹借粮食,背后也是牵扯着诸多利益的。 而乐广出身寒门,女婿成都王又刚刚离京,现下正是他失意之时,自然要拿着此事大做文章了。 “那么王骏是如何回答的呢?”贺昙听着有趣,忙问道。 顾毗不答,只是望向陆玩。 只见他抿了一口花茶,淡淡笑道:“乐令这般质问,王骏回答什么都是错,不如不答,我想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替他分辩的。” “还是士瑶兄看得通透,确实如此。”顾毗也喝了一口茶,继续讲述—— 站出来的人却是尚书右仆射崔随,他睨视乐广一眼,淡然说道:“乐令此时可有心系泰山灾民的安危?山洪突发,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忍饥挨饿,羊氏一族为了抚慰民心,数日来沿街施粥,羊太守甚至亲自巡视灾区,眼下正是众志成城全力救灾之时,你却为了个人得失,在此斤斤计较,孰不知‘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面对着崔随逼到咽喉的利剑,乐广却显得不慌不忙,他向皇上禀道:“依老臣拙见,王尚书之言也是有理的,不过要从哪几家大族借粮,借多少,总得有个详细的记录,还要加紧将粮食运送到灾区,如此看来,王尚书可是忙碌的无暇分身了。” 王骏不知乐广到底想要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站立一侧。 “至于要派何人去赈灾,不知张司空心中可有人选?”乐广又把问题抛给张华。 张华一时还未想好,望向王衍,他倒是轻笑一声,站出来躬身说道:“皇上,不如就让骠骑参军乐凯(乐广之子)赶赴泰山赈灾,乐令你觉得如何?” 乐广面色微沉,说道:“犬子年轻气盛,性情浮躁,难堪此任。或许左将军卞粹更适合一些,他向来行事稳重......” 卞粹乃张华女婿,对于乐广的提议,张华也是很果断的拒绝,一时间大殿之内像是在踢皮球一般,说来说去,谁都不愿意沾手。 这主持赈灾重建之事,若是办得好了,是能为自己树立威望添砖添瓦,可若是有一处办理不好,一层层怪罪下来,涉事者可是都没有好果子吃。 况且泰山羊氏也不会轻易服软的,在人家的地盘上,想要争夺更多的话语权本就很难,再加上那里势力复杂,除去当地士族之外,齐王、琅琊王还有东海王,哪个是好对付的。这趟苦差自然无人愿去。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张珲含笑说道:“赈灾的事情出力不讨好,而且还是在泰山羊氏的地界上,派谁去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话也不能这样说,那羊太守可是慷慨的很,施粥棚都是他们羊家所设,如今朝廷的赈灾粮食一日未到,泰山那里还不是全靠羊氏之力苦苦支撑着。”贺昙慢慢说道。 顾毗摇了摇头,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话何意?”贺昙盯视着他,问道。 “那个羊太守宁愿开自家粮仓,也不动用府仓储备粮,你不觉得奇怪吗?”张珲一脸坏笑的推了推陆玩,问道:“士瑶兄,你说呢?” 陆玩无奈的笑了笑,然后站起身,走至窗前,沉吟道:“那里还真是个多事之地,只怕赈灾之事会变得越来越棘手。” 此时的裴家西园还在忙碌着,一众仆婢进进出出,顺风望着他们陆续端来的各种精美陈设,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这个院子比之前住的那个大很多,雨轻抬步走进书房,环视四周,点头笑道:“这里很宽敞,等我设计的新家具做出来后,再简单装修一下,就算是样板房了。” “这些家具看起来已经很高贵典雅了,为何还要再做新的呢?”顺风不明白,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望着她。 “要想做家具生意,就得有引领潮流的创意设计,不然怎么吸引顾客呢?”雨轻微笑说道:“改日我会画一些家具设计图,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 “哦。”顺风对有些词汇还是一知半解,只是点头,然后拿起一块糕饼,小口吃着。 见雨轻也坐下来,她又说道:“方才我去过胭脂铺子了,他们都住在后面的小院子里,也不知阿澈使了什么法子来管束他们,一个个竟变了模样,规规矩矩的靠墙站着,也不说话,就跟个木桩子似的。” 雨轻淡淡一笑,倒了两杯茶,说道:“那是在站军姿,给他们做军训,既能磨练身体,精神上也可以脱胎换骨。” 这也是雨轻特别交代过的,文澈也觉得这办法可行,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效果了。 “顺风,是不是午饭没有吃饱啊?” 雨轻看到顺风已经连吃了好几块糕饼,感觉她应该是饿了。 方才她是陪着爷爷用饭的,说了好些体己话,当然也说了过两天要回小院子搬东西,因为那里还有一些母亲的旧物,自要好好整理一番,顺便把自己的贴身婢女一并带过来,裴绰也答应了。 顺风点点头,又摇摇头,双手做出护食的动作,将剩下的一盘糕饼护在手臂下,笑嘻嘻道:“我把这盘糕饼吃了,就饱了。” “我又不会同你抢,就是抢也抢不过你。”雨轻单手支颐,眨着眼眸,笑问:“我何时开始学轻功啊?” “嗯,先缓几天,你不是还要回胭脂铺子开木盒。”顺风贴耳低语道。 雨轻默默点头,看着顺风吃糕饼,近来她吃饭的声音越来越小了,这样看来,她想要变成淑女的决心还是很坚定的。 这时,爽朗的笑声从院中传来,雨轻快步走至门口,却见是傅畅和祖涣,还有那个小淘气阿飞。 “雨轻姐姐就是住这里了。” 阿飞手里还拿着那个风车,围着石桌跑了一圈,风车随之转动。 他开心的举起风车,又跑到雨轻身前,扬起稚气的小脸,说道:“雨轻姐姐,这两位哥哥说要找你,我便把他们带来了。” “阿飞做得很好,待会我给你做红糖马拉糕,当做奖励。” 阿飞点头如啄米,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似乎很喜欢眼前的小姐姐,这也许就是投缘了,不一会他又跑到别处去了。 祖涣缓步走过来,看着一身素服的雨轻,明显清瘦许多,开口问道:“世界那么大,你想去看看,如今可是看够了?” 今日祖涣原本是要去找傅畅,可在半路上遇到了左思,便停车询问,才知晓雨轻已经回到裴府了,他万分欣喜,叫上傅畅便赶来裴府。 短短数月未见,她却变了许多,淡淡的笑容里隐藏着些许挥之不去的愁绪,大概左太妃的离世对她打击太大,只能让时间去冲淡这一切了。 “祖哥哥,世道哥哥,没想到今日你们会来,我原打算过两日去找知世她们呢。”雨轻看向傅畅,含笑问道:“知世还好吗?” “嗯。”傅畅点点头,眼神里充满着关切,轻声问道:“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雨轻还在原地转了个圈,明眸似水,莞尔笑道:“关于足球,我想到一个新主意,准备告诉你们。” “你还真是不觉得累呢?” 祖涣见她又要开始讲那些,便摇头苦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你之前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吗?” 傅畅也走了进去,顺风看见他们,赶忙行礼,然后匆匆退出来,对雨轻悄悄说道:“他们又是哪家的小郎君,看着很温和,不过没有郗遐和陆玩长得好看。” 雨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示意她先回厢房休息,然后唤小婢去端茶。 “她是你从临淄带来的婢女吗?”祖涣觉得她面生,随口问道。 雨轻也不解释,点点头。 “看样子你原先的东西还没有搬过来。” 傅畅扫视一周,发现桌上摆着几卷竹简,便拿起一卷看了看,不觉发笑,原来是《女诫》、《列女传》。 祖涣也拿过一卷展开来看,嗤笑道:“雨轻,这些可是要每日抄写的,是不是还要定期检查啊?” 雨轻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些我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都刻进脑子里了,何须再费力去抄写?” 祖涣与傅畅相视一笑,撩袍落座,一名婢女端茶过来,为他们斟茶后,又给雨轻递上蜂蜜水,然后静静退下。 “怎么改喝蜂蜜水了,是不是觉得裴家的茶不好喝?”祖涣调侃笑道。 “祖哥哥,你府上的茶叶应该喝完了吧,改日我再做一些茶叶给你送过去,世道哥哥也是一样的。” 雨轻喝了一口蜂蜜水,心道:说起来这样的炒茶也是可以拿来推广的,以后还可以做茶砖,运到各地销售,也能够发展这个朝代的茶叶生意。 “你不是说要在开春举办足球比赛,走了这几个月,恐怕这球赛是无法如期举办了。”祖涣注视着她,哂笑道。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假猎狐 消失之谜(上) 雨轻摇头,挨近他低语道:“祖哥哥,不如你自己也组建一支球队,还有你周围的朋友,帮我宣传一下,只要球队多起来,开展比赛才更有意思。” “组建球队很容易吗?”祖涣笑了笑,又说道:“况且我又不是什么宣传大使,这样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傅畅微笑不语,似乎已经明白雨轻的用意。 “祖哥哥,你是不是没信心,怕自己的球队输啊?”雨轻托着下巴,喃喃说道:“比赛本来就是有输有赢,只要能够训练出一支强队,到最后总会迎来胜利的。” 祖涣看她略显失落,便轻笑道:“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的试一试吧,至于如何组建球队,你得详细的告知我才行。” 雨轻含笑点头,然后起身走至书案前,拿起那本手册,递给祖涣,说道:“我在路上写好了,不过只写了一本,你和世道哥哥一起看吧。” 傅畅苦笑道:“祖兄,我们这是掉入她设好的陷阱里了,今日不该过来看她的。” “不过也挺有意思的。”祖涣翻看了两页,凤眸微眯,想起一事,问道:“郗遐还没有回来吗?” 傅畅闻言,端起的茶杯又放下,沉吟道:“你不问,我倒是忘了,他走了好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雨轻低头喝着蜂蜜水,心想郗遐应该去兖州了,也许船上遇袭的事找到了幕后真凶,再或者是有别的事耽搁了,不过郗遐走之前都没有和她说一声,到现在她还有些生气。 身在兖州的郗遐倒是想要启程返回洛阳,不过泰山爆发山洪,兖州刺史即派别驾钟宁速去泰山,郗遐也答应一同前往。 钟宁来自颍川钟氏,乃钟雅伯父,为人敦厚,无甚政绩,却痴迷下棋,此番去泰山,也不知能否督促指导他们赈灾。 郗遐在路上对钟宁说,要绕道办一些事,然后再赶去泰山,钟宁自是应允,还要拨一些护卫给他,郗遐委婉拒绝,带上阿九便离去了。 阿九心里明白,自家小郎君是最不喜有人在旁碎碎念的,而且还被人天天缠着下棋,言谈中也尽是对棋术的各种见解,换谁也是受不了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折回济阴郡,去查访离狐县村庄消失之事,当时在东郡听到此事,郗遐就想要去查探一番的,但因为担心身在临淄的雨轻,并未前去。 如今朝廷的赈灾粮食还没有运送到泰山,也就不急于赶赴灾区了,因为即便此刻到了灾区,也做不了任何事,不过是看羊邈在灾民面前如何施恩惠罢了,他对那种场面可是不感兴趣的。 不过数日,郗遐与阿九就来到离狐县,已至傍晚,便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待到次日天明,他们就直奔离狐县衙。 这县衙门前的守卫倒是很会看人,不等阿九递上名帖,就赶忙上前献殷勤,看着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贵气卓然,便躬身笑道:“县令大人今日没在衙门,不知小郎君为何到——” “那县丞大人可在?”郗遐直接问道。 高个守卫堆笑回道:“县丞大人正在偏堂与狱掾商议——” “有劳了。”阿九略笑了笑,把名帖交给他,跟随郗遐径自走进府衙。 守卫慌忙跟了过去,将名帖转交给走来的一名小吏,这小吏展开看了一眼,讶然道:“原来是郗家小郎君,他怎么会来此?” 偏堂内,一位中年微胖的男子面色红润,对身旁那个身形瘦削的男子笑道:“沈狱掾有心了,昨日送来的那个美人,还是个雏儿,甚合我意。” “大人喜欢就好,也不枉费下官一番辛苦。” 沈蔷现任离狐县狱掾,对洪县丞溜须拍马无所不尽其极。 因为离狐县令一年就换了好几次,如今这个刘县令也刚到任不过数月而已,当不当的长也是另外说,但洪县丞可是在这里干了数年之久,巴结奉承他,或许还能捞些好处。 洪县丞此刻还沉浸在昨夜的欢愉之中,不想那名小吏步履匆匆走进来,把名帖递给他,他拿过来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心下却暗自骂道:郗家人没事跑来这里作甚么,难道在洛阳住的烦了,来我这里寻开心? “县丞大人,好像不太欢迎我啊?” 只见郗遐大步流星走来,略施一礼,然后扫视周围,目光又落到沈蔷身上,淡笑说道:“看来狱掾很清闲,这里的百姓肯定是安居乐业,一派祥和之气了。” 沈蔷甚觉尴尬,起身施礼笑道:“郗家小郎君说笑了,刚才我与洪县丞正在商议要事,不想——” “是这样吗?” 郗遐走至洪县丞身前,盯视着他,目光寒冷,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什么美人,该不是逼良为娼吧?” “郗家小郎君可是偏巧路过此地?”洪县丞起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本县穷乡僻壤,恐怕没什么是你看得上眼的。” “所谓离狐,不就是有狐狸出没。”郗遐负手踱着悠闲的步子,笑道:“我正是来猎狐的。” “什么?”沈蔷吃惊的睁大那对小眼睛,感觉这些士族子弟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摸不着头绪。 洪县丞呵呵一笑,说道:“狐狸可是很狡猾的,极难猎到,小郎君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县丞大人放心好了,我可不会败兴而去的,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个惊喜。” 郗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玩笑道:“你就继续拥着软玉温香,醉卧美人膝好了。”说完哈哈一笑,拂袖而去。 沈蔷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只是看洪县丞脸色阴沉,他便上前问道:“大人,要不要为他设宴,我看——” “设什么宴,赶紧派人去通知县令大人!”洪县丞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被郗遐嘲讽几句也就算了,不过若是被他翻查出什么来,他这个县丞只怕也是当到头了。 府衙内很是寂静,阿九觉得奇怪,悄声问道:“怎么像是个空衙门似的,难道离狐县衙平日里都不办案的吗?” “这里情况特殊,难以治理,不然也不会频繁更换县令了。”郗遐皱眉说道。 远远望见几名狱卒正快步走来,其中一名狱卒说道:“真是可怜,连日来被鞭打,全身是伤,想必也是喊不出什么来了。” “还喊什么,人都快要被打死了,也就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才苦苦撑到今天。”另一名狱卒摇头说道。 他们二人只顾低头说话,浑然不知郗遐已经疾步走来,也许是他故意放轻了脚步,那两名狱卒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郗遐目光清冷,望着他们。 他们抬首,顿时心惊,也不知面前的这位俊美少年是何人,不过却马上垂手侍立,像是条件反射一般。 “我家小郎君问你们话,还不赶快回答?”阿九倒是气势凌人,很会看人下菜碟。 “我.....我们没说什么......”两名狱卒使劲摇头,身体却在发抖。 郗遐笑了笑,说道:“阿九,你把他们都吓着了,自然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能去牢狱走一趟了。” “不,不可。” 狱卒猛地抬首,心下一阵阵紧张,表情怪异道:“牢狱气味难闻,岂是小郎君去的地方?” 郗遐根本不再理睬他们,只是快步朝前走。 “我家小郎君脾气可不好,你们俩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带路!”阿九微嗔道,然后也跟了过去。 “啊,这可怎么办?”一狱卒跺脚道,眼里透着一份没法挽救的无知。 “人家可是士族子弟,就算县令来了也拦不住。”那狱卒说完就拉上他无奈的跟上去。 狱中,关押着许多囚犯,郗遐用目光将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扫视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了左边最靠里面的一个牢房,房内关着一个蓬头垢面、遍体鳞伤的男子,身子歪斜,靠在墙角处。 只见他慢慢伸出颤抖着的右手,欲要端起那个缺了口的破碗,碗里盛着半碗水,可看到郗遐后,他微怔,然后目光里闪过一丝希望,忍着剧痛,艰难的爬了过来。 “你犯了何罪?”郗遐简单问了一句。 那人叩首道:“草民无罪。” “大胆犯人,还敢诓骗小郎君!”狱卒怒斥道。 郗遐面色一冷,幽幽道:“在我问话的时候,我不希望别人插嘴。” 阿九又瞪视他们两个,嗔道:“你们还不站远些,把光都挡住了。” 那两人面面相觑,只得讪讪走开。 “小郎君,草民真的没有犯法。”那人哀声道。 郗遐疑道:“若没犯罪,为何抓你?” “草民不知,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唯有草民一人活着,之前的罗县令答应说要彻查此事,可是被罢官了,现在的刘县令就将草民关押入狱,我若是吵嚷几句,不由分说,便会被他们暴打一顿.......” “原来你就是那个村子的幸存者,你可知那夜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何事?”郗遐轻声问道。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假猎狐 消失之谜(下) 那人摇了摇头,低语道:“那日我正好去邻近村子探望舅舅,等我回来才发现村庄里的人都死了。” “你怎么断定他们都死了?”郗遐目光冷冽注视着他。 那人两手紧紧抓着牢门木栏,一字一顿说道:“草民亲眼目睹有人在埋他们的尸首,一具一具像丢弃野狗一般,将他们全部掩埋于地下........” 郗遐微微阖目,长叹一声,说道:“果然如此。” “小郎君,现在又该怎么办,那名狱卒好像溜走了,估计去给他们县老爷报信了。”阿九低语道。 郗遐凤眸微眯,笑道:“他们听去了才好,接下来就等着他们出手吧。” 阿九似乎明白了,点点头,瞥了一眼牢里那个可怜兮兮的人,不禁又问:“那他呢?” “暂时应该无事的。”郗遐抚了抚额头,淡淡说道:“到时把他一并提走就是了。”说着转身离去。 阿九弯腰对那人悄声说道:“你再忍耐些,我家小郎君会尽快带你出了这个牢笼的。” 那人想要叩谢,却见他们早已走远,他不由得热泪盈眶,再次叩首,心道:总算能得见天日了,只是不知他是谁家的小郎君,恩人的名姓可要记住的。 天已擦黑,沈蔷叩击了洪县丞的府门,由管事的引他进去,径自来至后院,没走几步,就见到那些莺莺燕燕的身影,正步履轻轻的进入花厅。 沈蔷皱眉,刚走近厅门口,就听到里面正是一片娇声软语,洪县丞笑嘻嘻的瞧着那位黄衣女子,直接抱住她的腰肢,笑嗔道:“今日还是你来伺候我好了,那个村姑实在不识趣。” “大人,我昨夜可是一直盼着您来,偏偏您不来。”另一名女子娇声道,又拈起一颗红枣送进他口中。 洪县丞也把她揽入怀中,左拥右抱,那些女子也是花枝招展笑做一片。 沈蔷咳嗽一声,缓步走进来,躬身施礼道:“大人,我已经照您的意思着人去办了。” “嗯。”洪县丞根本没工夫搭理他,仍旧是抚摸着怀里的美人。 “可是卑职总觉得——” 洪县丞摆摆手,说道:“你照做就是,别的不用管。”说着又喝了一口酒,埋怨道:“你送来的人还真是个烈性子,昨夜是给她下了药,可没想这药性一过,她竟发了疯似的咬我,我看干脆把她送到青楼去,待上两个月也就懂得服软了。” “是,卑职明白。” 沈蔷觉得自己不便久待,施礼告退,刚转过身来,一个人就被重重摔在地上,睁眼一看,却是那名衙役,口吐鲜血,根本无法动弹。 还没等回过神来,又一个衙役被丢了过来,洪县丞立即起身,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天,高声喝道:“来人,谁那么大胆竟敢在我府上撒野!” 怎料半天不见一个护卫进来,院内寂静的有些吓人。 沈蔷顿时感觉情况不妙,因为这两名衙役正是被派去牢狱杀害那村民的,此刻被打成这般凄惨模样,定是被人发现了。 厅内的那些女子早就惊慌失措,躲进屏风后面,不敢出来。 “洪县丞,这算不算是惊喜呢?” 清亮的声音渐渐传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忽现,正是郗遐。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沈蔷见他手握佩剑,目射寒芒,不由得连连后退。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派人去牢狱杀害那村民,是为了灭口吗?”郗遐冷冷笑问。 沈蔷摇头,强自镇定,说道:“怎么可能,定是他们胡乱攀扯我的,小郎君可莫要被他们欺骗了。” “沈狱掾,你老实交代,或许可以留你一命。” 郗遐睨视着洪县丞,淡淡说道:“县丞大人,我看你们俩很是要好,怎么现在一言不发呢?” 沈蔷听后,疾步走至洪县丞身前,当即跪地,央求道:“大人,看在平日我孝敬你的份上,你可要救救卑职,这可都是——” 话音未落,洪县丞已经用短刀刺中他的腹部,目光里掠过一抹冰冷,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留他性命了。” “洪县丞真是审时度势,季钰佩服。” 郗遐又看了看屏风后的几名女子,戏谑道:“真是对不住了,坏了你的兴致,不过沈狱掾抢了良家女,这件事恐怕洪县丞也是被他骗了吧?” “当然,都是这狗东西胡作非为。”洪县丞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郗遐走至门口,挥手道:“我把那村民提走了,交给兖州刺史或许更稳妥些,大人也该好好反省一下,切勿再被他人利用。” 夜风很凉,人影渐渐消失,洪县丞望着这一片狼藉,还有趴在地上无力起身的衙役,气得浑身哆嗦,一把掀翻了桌子,咬牙切齿道:“都是废物,没用的东西!” 待郗遐回到客栈,简单沐浴了一下,便换上了雪白绸袍,伸展了一下双臂,有些疲乏,阿九端来一碗银耳羹,笑道:“小郎君,这是我让小二帮忙熬煮的,喝些润润喉吧。” “你把他安顿好了吗?”郗遐说话的声音有些慵懒,喝了一口银耳羹,摇了摇头,便又放下了。 “嗯,我还帮他上了药,好在都是些皮肉伤,应该过些日子就会好的。”阿九颔首说道。 想到刚从县丞府里放出来的那名少女,他又多说了两句,“那女孩才不过十四岁,竟被蹂躏成那样,真是可怜。” “世间不平事太多,管也是管不来的。” 郗遐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她应该平安回到洛阳了,我也不用再为她担心了。” “小郎君,雨轻小娘子不会有事的。” 阿九在旁宽慰道:“她住进了裴府,身边还有顺风,洛阳城内还有陆家小郎君看顾着她,任谁都不敢动她分毫的。” 郗遐起身,坐回榻边,拿起那本册子,笑了笑,躺了下来,心道:我不在洛阳的这段时间,她会不会想念我,希望等我回去的时候,可以看到她长胖一些,改日再着人去雕个羊脂玉娃娃好了,夜明珠太稀松平常了,无甚乐趣。 心里住着一个人,这份感觉的确很美好,可是这个人即将面临的却是最为残酷的事实真相,她那神秘不见的父亲究竟是何人? 得到裴绰的应允,过了两日,雨轻和顺风便乘牛车回到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 墨瓷和惜书、怜画她们早就候在这里,当望见雨轻的身影,惜书和怜画马上迎上来,不时上下仔细打量着雨轻,深怕她身上受了伤。 几个小婢仍旧如往日一般叽叽喳喳,不过看得出来,她们都高兴坏了,只有甜甜紧紧握着雨轻的手,眼圈泛红,一句话也没说。 “甜甜,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可有好好的?” 甜甜点头,说道:“雨轻姐姐,这段日子我再也没有生过病,只是看姐姐清瘦许多,定是吃了不少的苦。” “我最近和顺风都在减肥,对吧?”雨轻冲着顺风眨了一下眼睛。 顺风笑嘻嘻说道:“嗯,在减肥。” 雨轻望见墨瓷怔怔的立于一处,她便上前笑道:“墨瓷姐姐,我都好好的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 “雨轻小娘子一走就是数月,如今总算是回来了。”墨瓷又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珠,刚想要再说什么,却不想小白跑了过来。 雨轻俯身抱着它,笑道:“小白,有没有想我啊?” “咦,好大的一只白犬啊!”顺风讶然道。 “它是藏獒,可不是一般的犬类,攻击性很强,几个蟊贼根本不是它的对手。”雨轻得意的笑道:“顺风,你可不要轻易招惹它哦。” 顺风苦笑着摆摆手,喃喃说道:“你都有神犬傍身了,哪里还需要练武啊?” “雨轻小娘子,午饭是摆在屋里,还是院里?”惜书笑问。 雨轻环视周遭,没看到文澈他们的身影,便问道:“那几名护卫去了哪里,怎么不见?” “他们几个被古掌柜叫到前面铺子里搬货去了。”怜画凑过来说道。 雨轻微微点头,告诉惜书把午饭摆在院中,又让怜画去前面铺子里把阿澈他们叫来一起用饭,顺便请古掌柜过来一趟。 午饭很是丰盛,佳肴美酒应有尽有,雨轻一边喝着热汤,一边带着疑问的目光审视着古掌柜,慢慢开口道:“古掌柜,近来铺子里的生意如何?” “还如往常一样,没多少变化。”古掌柜堆笑答道,有些拘谨的坐在那里。 “古掌柜,今日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雨轻看着他,问道:“我记得古掌柜很喜欢吃芦菔的,母亲在时,总会命人从园子里拔一些新鲜的芦菔送与古掌柜——” “雨轻小娘子,太妃已逝,你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古掌柜眼圈湿润,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说道:“我把铺子的账册带来了,请雨轻小娘子过目。” 古掌柜从袖中取出账册,雨轻示意墨瓷接过来,然后淡淡说道:“古掌柜辛苦了,我从裴府带来一些精致的糕饼,待会让怜画拿给你。”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往事如雾 谁主沉浮(上) 古掌柜点头,有些刻意的避开她的目光,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少女已经十四岁了,从临淄回来后,她的眼神更加坚毅,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用罢饭后,雨轻便走回自己的卧室,文澈和顺风也跟了进去,见他们掩好门后,雨轻径自去打开衣柜,按照裴姑所说的方法打开了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个木盒,她将木盒拿出来,放置桌上,端详了一阵。 文澈此时也把那半块玉玦递给她,皱眉说道:“看样子这应该是个机关盒了,不容易打开的。” 雨轻用手摸了摸那木盒表面,似乎有部分是凹进去的,她拿着那半块玉玦,小心的比对,刚好可以镶嵌上去,可惜少了另外的半块。 “雨轻,现在怎么办?”顺风觉得这木盒是打不开了,耸拉下脑袋,长叹一声,“去哪里找那半块呢?” 正当雨轻思忖之间,门被人推开了,他们回头一望,却是古掌柜,只见他脸色微沉,躬身说道:“雨轻小娘子,带上那个木盒,跟我去个地方吧。” “好吧。” 雨轻早就猜到这个古掌柜应该知晓一些自己父亲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的嗅觉如此敏锐,能够一眼洞悉到她的心思。 当文澈和顺风也跟过来时,古掌柜摇摇头,沉声道:“你们就不必去了。”说完就大步走开。 雨轻一脸平静的说道:“也许他就是能够为我解惑的人,你们先下去歇息好了。”说着用布包裹好那木盒,抱在怀里快步跟了上去。 古掌柜走回胭脂铺子,让几名伙计先各自回去休息,显然今日是不做生意了。然后关好店门,来到货架前,扭动了机关,地上暗格缓缓移动开来,雨轻朝下面望去,原来是一层层阶梯。 古掌柜低语道:“跟我来。”说着他已经走了下去。 雨轻深吸一口气,紧紧抱着那木盒,缓步走下阶梯,弯弯曲曲,走了一会,才来到一间密室,却见古掌柜又旋转几下墙上的浮雕,厚重的石门霍然被打开。 “雨轻小娘子,这是你父亲身前所建的密室。”古掌柜神色肃然的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去。 雨轻扫视四周,里面陈列着许多前朝旧物,还有一些古籍,书信之类的挤满灰尘的纸张。 “雨轻小娘子,这是另外的半块玉玦。”古掌柜从袖中取出那半块玉玦,交到她手上,轻声说道:“两块拼起来,那木盒就能打开。” 雨轻小心的把木盒放于桌上,将另外的半块镶嵌上去,果然木盒左侧有轻微的响声,雨轻慢慢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放着一个雕刻着复杂花纹的骨制令牌,还有两本小册子,她拿起其中一本,翻开来看,却是一些人名和地名。 “他们是分散各地的摸金校尉,凭令牌,才能统领他们。” 古掌柜叹息一声,说道:“主人不在的这些年,我也时常同分布于豫、兖、青一带的摸金校尉联系,不过梁州和益州那边联系的少些,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雨轻点头,放下册子,正色问道:“我的父亲到底是何人?”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困惑了她十四年,她从未见过父亲,更是无从知晓他的任何事情,这个父亲太过神秘。 在前世里看过许多电视里类似这样隐秘而厉害的人物,不过他们大都是黑夜之王,眼前这些摸金校尉又是听命于父亲的,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但这一刻又觉得不寒而栗。 “你的父亲是大司马曹真之后,名叫曹仪,因大将军曹爽被司马懿屠灭三族,作为侥幸逃脱的罪臣之后,你的父亲一直隐姓埋名,对外称自己姓秦,乃定远侯班超部将之后,你的生母也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古掌柜缓缓说道。 雨轻愕然,自己的父亲竟是曹氏宗亲,司马氏族可是篡权上位,最先屠杀的便是身为大将军的曹爽,那么自己的父亲想要做的事情定是复仇了。 “雨轻小娘子,本来我不想将这些告知与你的,就像你的父亲当年也没有对你的母亲道明实情,因为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除了痛苦,就是离死亡越来越近.......” 古掌柜注视着她,继续说道:“如果你的父亲还活着,定是希望你们母女俩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可是因为父亲,我的母亲、裴姑还有裴德全都无辜丧命。” 雨轻目光里含着浓浓恨意,说道:“谁都想要过安稳的日子,可是天不遂人意,既然如此,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拼命站到最高点,消灭掉所有的敌人,才能换来一世平安。” “雨轻小娘子,”古掌柜立时跪地,眼圈含泪,说道:“我祖上一直跟随曹家,我本名叫曹全,是看着你的父亲长大的,这些年他四处奔走,为的就是让司马氏族走向毁灭,复辟曹氏皇权,可惜他已——” “那么你又如何断定我的父亲已经丧命?” 古掌柜摇摇头,沉吟道:“主人离开前曾说过,快则三月,慢则半年,若此番一去不回,定是遭遇了不测,这些年来我也派手下四处打探过,都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雨轻心想:原来父亲在临走前就知晓此行凶险,恐有不测,才把木盒转交与自己的生母保管,可是父亲到底是被何人所害,与杀害母亲之人可是同一伙人? 在临淄的李达想要盗取木盒,他又是哪个阵营里的,还是单纯的个人私欲?万千思绪瞬间涌上心头,根本抓不到任何关键点,看来谜团一时间是难以解开的。 “古掌柜,你先起来。”雨轻搀扶他起身,又问道:“父亲来洛阳恐怕不是为了开家胭脂铺子这么简单吧?” “做这个生意原是为了让你生母在洛阳安定下来,你也应该知道裴家人早就不认你的生母了。” 古掌柜略停顿住,心情平静下来,慢慢说道:“主人在金谷园还安插了一些暗探,来往金谷园的那些人都是达官显贵,最是收集情报的好地点,我们在那里最主要的联络人是叫青珠,也就是梓泽七珠之一,很早就混入其中,想来是无人知晓她的真实来历的。” “金谷园,青珠。”雨轻笑了笑,说道:“或许我还见过她,只可惜她那时应该不认识我。” “雨轻小娘子去过金谷园?”古掌柜诧然道。 雨轻淡淡说道:“金谷园确实是探听消息的好地方,只是我们能够想到的,别人或许也能想到,只怕各方势力的暗探都有藏于园中,里面的热闹程度很难想象。” “自从去年畋猎遇袭后,石崇更加谨慎小心了,每当会见重要客人时,仆婢很难近前伺候,青珠上次传出消息来,又打杀了一众仆婢,石崇性情多变,以后恐怕——” “无妨,我自有办法。”雨轻笑道,又翻看起那本名册,沉思一会,说道:“古掌柜,你帮我去找一个人吧。” “何人?” “郭公,河东人士,最擅长预卜先知和诸多奇异的方术。”雨轻微笑说道:“想必古掌柜对此人也该略有耳闻吧。” “难道雨轻小娘子是要向他问卜解难吗?”古掌柜面带疑惑的问道。 雨轻摇头,笑道:“我平素是不信这些卜筮之术的,只是有人会信的,设法与他结交,以后许多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此话何意?” “古掌柜帮我尽快找寻便是,日后自然明白。” 雨轻起身,把令牌放进衣袖中,然后将那本名册放回木盒,余光瞥向另一本册子,目光含着笑意,点点头,准备离开。 “雨轻小娘子,那几名护卫来路不明,带在身边恐怕不妥。”古掌柜颔首说道:“还有那名少年,武功极高,不知他——” “古掌柜,他叫阿澈,小时候很是顽劣,你还打过他呢。” 雨轻浅浅笑道,“至于那几名护卫,他们虽出身绿林,但是救过我,也算是忠直之人,以后我自有用到他们的地方。”说完转身走开。 望着这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古掌柜眼眶含泪,喃喃道:“她已经长大了,睿智与果敢和主人当年无二,裴家也愿意接纳她了,往后的路还很长,望主人在天之灵保佑她,一世平安。” 待雨轻回到小院子里,文澈看她一脸平静,似乎无事,便放下心来,也不多问,只劝她好好休息,然后转身离开。 顺风却凑上来,好奇的问道:“你的疑惑都解开了吗?” 雨轻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顺风,以后的路只怕更难走了。” “这有什么,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陪着你。”顺风目光坚定,说道:“我就是那孙悟空,而你就是唐僧,有我一路护着你,总能上西天求到真经。” “哦,原来你想做孙悟空,明日我得做一个紧箍咒给你戴上了。”雨轻玩笑道,握住她的手,“谢谢你陪着我。” 她们二人在屋内谈笑着,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未触动到雨轻的心弦,或者说她在努力抑制住某种情绪。 经历过临淄那些事,她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此刻的她分外清醒,因为时间不会给她答案,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去探寻,即便那将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往事如雾 谁主沉浮(下) 午后,梧桐抱着一个木箱走了进来,放于桌上,笑道:“雨轻小娘子,这是昨日有人从清河送来的。” “清河,那定是悦哥哥派人送来的东西。”雨轻本来还想着今日要写信给崔意,偏巧他倒是先送东西来了。 顺风伸手打开那木箱,拿出一个皮影人,晃动两下,不禁笑道:“这个叫做什么,四肢和头部都能活动自如,真好玩。” 雨轻走过来,也拿起一个皮影人,微笑解释道:“这应该就是皮影了,有了它,可以把有趣的故事编排成皮影戏,到时候请知世她们一起来看。” “我喜欢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还有降伏红孩儿.......”顺风把前一段时间雨轻给她讲得西游记桥段说了一大通,似乎还意犹未尽。 雨轻无奈的笑了笑,把皮影人放回箱中,说道:“那还得找人去做皮影才行,仅凭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以后等做好了,才能排演出戏给你看。” “对哦,这里面连个孙悟空都没看到。”顺风在箱子里翻找一遍,失望的摇摇头。 这时,惜书和怜画也走了进来,她们以为顺风是雨轻新买的小丫鬟,又见她衣裳朴素,怜画便上前笑道:“顺风,春季我们都要做新衣,待会让香草给你量下身子,你可以选些自己喜欢的布料,到时候一并拿给绣娘们去缝制。” 顺风苦笑着点点头,看来被雨轻说中了,她们这几名丫鬟还真是每到换季都要赶制新衣,过得如此体面,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也不及她们了。 “惜书,近日宫中可有派人送信过来?”雨轻走至桌前,拿出一叠左伯纸,准备给崔意写信。 “嗯,这期间总共送来三封信。” 惜书走至那边书架处,从中间的书籍中抽出那三封书信,都交给雨轻,回禀道:“我每隔几日都会去胭脂铺子等着,因为都没有回信,宫中那位估计也猜到雨轻小娘子不在洛阳了。” 雨轻一一拆开书信,大概看了一遍,摇了摇头,司马遹这位太子一直当得不安心,与贾谧真可谓是水火不容,可惜如今他们成了连襟,都娶了王衍之女,其中复杂形势也难对外人言明。 惜书照旧在旁研磨,注视着雨轻,发觉她长得越发灵秀,即便一身素衣,仍是难掩她出尘的姿容,只是眉目间透着一丝清冷,少了几分童真,多了些稳重。 “雨轻小娘子,惜书又在发呆了。” 怜画端茶过来,笑道:“雨轻小娘子不在的这些日子,惜书每日都站在府门外,当望见有牛车经过,她就伸着脖子去瞧,那样子可笑极了。” “你还说我呢,上回不过是小白在院外低吼了一声,你就立时放下碗筷,跑了出去,发现不是雨轻小娘子,你就躲进屋内哭了好久都未出来。” “你哭的次数比我还多,不要以为我没看见。” 两个小婢又在像往常一样互相打趣了,雨轻看着她们,竟倍感亲切,她们就像是自己的家人,陪伴着自己成长,这样平淡的情感最易打动人心。 此时的顺风已被香草拉去量身做衣了,雨轻写好给崔意的书信后,又提笔给司马遹写了一封回信,这次她特意提到了石崇还有金谷园的一些事情。 不知这位太子是否去过金谷园,身为太子的他,出宫的机会估计是少之又少。他也算是雨轻的笔友了,不知何日才能够见上一面。 次日清晨,惜书早就整理出厚厚一叠的左伯纸,上面全都是雨轻所练习的行书,这些都是要拿给陆机检查翻阅的。待用过早饭后,雨轻便带着惜书和顺风一起乘牛车赶往陆府。 一般都是带着怜画同去的,今日雨轻让她去城郊了,看老爷爷是否在溪边垂钓,顺便带个话给他。 此刻陆府前厅内,陆机正与顾荣说着朝廷赈灾之事,旁边的陆云似乎不太在意,仍旧慢条斯理的自己一个人下棋。 “士衡兄,你觉得张司空会举荐谁去泰山赈灾呢?”顾荣含笑望向他,问道。 陆机摇摇头,淡淡说道:“与其看张司空表态,还不如去试探王大人(王衍)和崔大人(崔随)的口风,反正他们都是把这差使往外推,谁去赈灾都说不准。” “士衡兄,看样子你是要隔岸观火了。” 顾荣放下茶杯,瞥了一眼陆云,笑道:“其实说起来该犯愁的可不是我们,而是他们北方士族,筹集粮食也好,安抚灾民也好,泰山羊氏都是无法推卸责任的。” “听闻泰山太守羊邈还未曾开府库赈灾,不知为何?”陆机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道。 顾荣冷哼了一声,说道:“大概是羊邈不想担责,不过赈灾的粮食快要运送到泰山了,羊邈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时陆云哈哈一笑,扭头问他们道:“我左手持黑子,右手持白子,你们猜最后是哪一边胜出了?” “士龙兄,自己同自己下棋,岂会有趣?”顾荣摇头,完全不理解他这种行为。 陆云起身,踱步行至窗下,望见一名少女正朝这里走来,不禁笑道:“兄长,你的学生可算是来了。” 只见雨轻提着裙裾缓步走进厅内,福了福身子,笑道:“雨轻拜见先生。” “真是有数月未见了,好像长高了一些。”陆机温和的说道,然后唤她近前来,接过那厚厚一摞的左伯纸,又偏头道:“这是顾廷尉。” “雨轻拜见顾廷尉。” 她看着面前这位中年男子,风度不凡,江南望士大抵如此。 待她安静的转至陆机身侧,陆云却负手走来,看着雨轻,又指了指那盘棋,笑问:“方才我左右手下棋,你觉得哪边获胜了?” 雨轻微微一怔,然后偏头望了望那盘棋,思忖片刻,答道:“下棋一般情况下是在寻找当前局面的最优解,这种活动并不限定一定要有个对手,事实上和别人下棋的时候也一直在做‘和自己下棋’这件事,考虑自己这么走之后别人的应招,以及自己后续的应对。” 说到此处,雨轻走至那边桌前,分别拈起一颗黑子和一颗白子,微笑道:“既然是自己设的局,又由自己来破局,那么不管是哪一边赢,都是你本人说了算,如此一来,自然不必再论输赢。”说完手中的黑子和白子瞬间消失不见了。 “不愧是兄长的学生,你还真是有趣。” 陆云仔细打量她一番,点头笑道:“那日士光(陆晔字)来信说,有个少年在卞家宴席上能言善辩,竟然让许广和何虔二人甘拜下风,我本不信,如今看来,我倒是相信了。” 陆机摇头苦笑,向雨轻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弟,陆士龙。” “雨轻见过士龙先生。”她讪讪一笑。 陆云微微点头,似乎有些欣赏这个少女了,出尘的气质就让人眼前一亮,又是如此聪慧,难怪陆玩对她如此上心。 “雨轻,这行书练得有些进步了。”陆机看过后又递给身旁的顾荣。 顾荣淡淡笑道:“比宝儿写的好多了,改日也应该带她来陆府学习书法才好。” 陆云望向他,笑嗔道:“难道还要让我兄长再收一名女学生吗?彦先兄(顾荣字)自己不亲自教导,还要把女儿送到别人府上,是何居心啊?” “士瑶今日出府了吗?”陆机故意岔开话题,问道。 陆云走至门口,笑道:“他好像在亭中作画,不如我去看看吧。”说完又转头问雨轻,“方才那黑白二子是怎么凭空消失的,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凉亭,顺便讲解一下那个消失之法。” “嗯。”雨轻点头,又望向陆机,似乎在等待他的同意。 陆机摆手,笑道:“你也去吧,我还有些事要与彦先兄商议,这会也没办法指导你练字。” 雨轻颔首告退,跟在陆云身后,缓步朝凉亭走去。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陆云,但是她对陆云知之甚多,广陵名士闵鸿曾言:此儿若非龙驹,当是凤雏。可见陆云的才学卓然,不过在文章上稍逊于兄长陆机。 陆云有个爱笑的毛病,张华为人多有仪容,又喜欢用丝帛缠胡须,陆云见后大笑,不能自已。 在此之前,陆云曾穿着丧服上船,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便大笑落水,人们打捞才得以获免。 雨轻觉得他不过是在用笑来掩饰内心的悲伤难过,东吴破灭后,陆氏一族所面临的压力不言而喻,被迫前往洛阳以及对前途未卜的担忧,可从陆机的《赴洛道中作二首》中清晰得见。 “士龙先生,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差。”雨轻淡淡一笑,说道:“我想起一首诗,不如念与士龙先生听吧。” 陆云微笑点头,停足注视着她。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真是好诗,写尽大江奔流的气魄和赤壁的雄奇,甚妙!”陆云惊叹道。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雁飞留痕 闲说趣闻(上) 雨轻心想,这首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正触动了这些东吴旧臣的内心。 昔日顾荣在吴亡后到洛阳任官,期间常常饮酒,更向同郡好友张翰说:“惟酒可以忘忧,但无如作病何耳。” 他日,张翰慨叹时局混乱,像顾荣这些有名气的人难以求退保身,劝他凡事曕前顾后时,顾荣亦怆然地说:“吾亦与子采南山蕨,饮三江水耳。” 其实这些江南名门之后纷纷来至洛阳,一方面是为了重振各自的家族,另一方面更像是他们几大家族遣送来的质子,以表归顺的态度,春秋战国时的人质一般都是诸侯的儿子,而司马氏族为了防止东吴旧臣生有异心,故而招他们入洛阳,更好监控,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我的爷爷曾拜周都督为师,研习练兵之法,受益良多,才有后来的夷陵破蜀。”陆云不禁感叹道:“时过境迁,如今我们却都身处异乡,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士龙先生,江水不息,青山常在,又何必太过在意眼前的是非成败?”雨轻淡淡说道。 陆云顿感诧异,小小年纪竟能看透这许多事,凝视她片刻,又哈哈笑起来,“兄长的眼光确实独到。” 雨轻莞尔一笑,又开始讲解刚才那黑白二子凭空消失的小魔术,陆云倒是很快就领悟其中奥妙了。 当他们快要走至凉亭时,有小婢走过来,说是贺循过来拜访,陆云点头,同雨轻说笑两句,便匆匆走回前厅了。 雨轻早就望见亭间有一少年正伏案作画,四周静谧,伴着徐徐春风,她提着裙裾悄悄走近,伸头一瞧,纸上画着的正是对面的桥畔垂杨,画面上的柳条粗中有细,笔缓势连,柔中带刚,甚显飘摇之美。 “士瑶哥哥。” 婉转清脆的声音传入耳畔,他停笔,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偏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堂兄看过你练习的行书后,说了什么?” “说我有很大的进步。”雨轻摇晃着小脑袋,很是欣喜。 陆玩摇了摇头,又拿笔尖沾了一点浓墨,哂笑道:“进步是有的,不过不算很大。” “士瑶哥哥,南絮去了哪里?”雨轻看无人在旁伺候研磨,顿觉好奇。 “我让他出去采买东西了。” 陆玩继续专心作画,中锋向下运笔,绘制细长下垂的墨线做柳枝,收笔略急且出锋,使其在长短、朝向上有所变化,最后深化树干纹理,突出其老辣、沧桑的气韵。 “士瑶哥哥,这画上只有柳树和石桥,未免太过枯燥,缺少灵动的气息。”雨轻靠近他,仔细观察着这幅画。 陆玩放下狼毫笔,笑问:“那你有何高见啊?” “不如在上面空白处画一些大雁。” 雨轻伸出纤手碰触到那片空白,扬起笑脸,说道:“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想想这意境就很美,不如下次我们一起去江边,画一幅《春江晓雁图》,士瑶哥哥,你觉得可好?” 陆玩微微点头,再次拈起毛笔,很快几只大雁就跃然纸上,他笑了笑,把毛笔递给她,说道:“雨轻,题上你的诗作吧。” “既然士瑶哥哥不嫌弃,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题上一首诗吧。”雨轻拿起毛笔,伏案写下几行字。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诗有些多愁善感了,不适合我的画作。”陆玩脸色微变,将那幅画很快的卷了起来。 “不是送给我的吗?”雨轻放下毛笔,问道。 陆玩略微皱眉,问道:“平日里你都是在读什么书,这样的诗句又是从哪里看到的?” “这可是名作。”雨轻辩解道。 “什么名作,不过无病呻吟罢了。” 陆玩微嗔道,盯视着她,“好好的正经书不读,竟是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待会我就去告诉堂兄,让他罚你多写几篇字,省得整日里胡思乱想。” “哼,你真是有眼无珠,这可是易安居士的诗作。”雨轻扭过脸去,不愿再说,反正说了李清照的厉害,他也不会明白。 陆玩本来故意支开南絮,是想要同雨轻单独交谈的,没想到竟成了与她拌嘴。 “你在裴家住的可还习惯,之前的东西都搬到裴家了吗?”陆玩说着走到她身前,伸开左手,两个核桃映入她的眼帘。 核桃又称胡桃,一般名词里带有胡字可基本都是舶来品,西晋时张华所着《博物志》中“张骞使西域还,乃得核桃种”的记载,不过经后来的考古,发现核桃的起源地就在中国河北。 “士瑶哥哥,这核桃是从哪里来的?”雨轻笑问道。 陆玩微笑不答,只是将那两个核桃放到她手上,轻声说道:“我方才并不是有意在责备你。” “我知道。”雨轻垂下眼睑,她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至于那首闺怨诗更是不合时宜的。 “改日我们去洛水岸边作画,到时候就把画作送与你。”陆玩目光中闪过一丝温柔。 雨轻含笑点头,然后扶着阑干,望着那一池静水,口中喃喃道:“为什么陆府没有养白鹤呢?” “华亭就有许多白鹤飞过,在洛阳就不再豢养那些鹤了,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只是这里太过狭小,远没有华亭空旷。”陆玩淡淡说道。 “士瑶哥哥,我很想去华亭看看。”雨轻眼眸流盼,心想:华亭就是现代的上海松江区了,只是不知晋朝时的华亭是个什么样子,应该还没有得到开发。 陆玩微怔,凝视着她,不知她为何会对华亭感兴趣,还是有其它的原因。 “我可以留下来用午饭吗?”雨轻娇声问道。 陆玩淡笑道:“你的瑶柱粉做好了吗?陆府的菜肴可是淡而无味的。” “士瑶哥哥,等瑶柱粉做好了,我会邀请你去裴府品尝美食的。”雨轻说完,便欢快的提着裙裾走出亭子。 陆玩示意仆婢过来收拾纸笔,然后慢步走在雨轻身后,安静的望着前面那个活泼的少女,只见她踩着轻盈的步子,时不时回眸,带着迷人的笑靥。 这次换成陆玩跟随着她的脚步,心情也略有不同。 下雨那一天,是他初次和雨轻近距离的待在一起;而此刻,虽然表面上他仍旧与她隔着一小段距离,但实际上他已经把雨轻放在了心里,在他眼里,雨轻是最珍贵的,对她的喜欢就像发酵一般,越来越浓烈。 用过午饭后,又笑谈一阵,雨轻便乘牛车离开了陆府,陆玩目送她们的牛车驶远,待要转身时,忽然又从远处传来车轮辘辘声,偏头一望,却是高家的牛车。 缓缓驶到陆府前,牛车停下,由小厮掀帘,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下了车,袍袖飘动,嘴角噙笑,款步走至陆玩身前,说道:“你家堂兄可在府上啊?” 陆玩躬身施礼,笑道:“原来是高兄。” 此人正是渤海高氏,高珣,是洛阳太学生,与王敦算是同窗,现为郭彰府上的幕宾。 “士瑶,那日我看你写的行书,真是越发俊逸不凡了。”高珣含笑着与他并肩走入府中。 说话间已来至偏厅,管事正在向陆机回禀一些事,看到高珣走进来,管事的便颔首告退。 “真是稀客啊。”陆机起身说道:“子玉(高珣字),我可听说郭大人甚是看重你,要举荐你为秘书丞,你却拒绝了,这是为何?” “因为我才疏学浅,不堪重任。”高珣自嘲一笑,然后跪坐一旁。 陆云此时经过偏厅,听到高珣如此说,便哈哈笑起来,大步走进来,问道:“子玉,来此所为何事?” “无事就不能登门拜访了,士龙兄还真是说话直接。”高珣悠然的喝着茶。 陆云笑嗔道:“哪有人空手上门拜访的,说起来子玉更是小气。” 此时的陆玩面上很是平静,站于陆机身侧,心里却在想着高珣来此的真实目的,渤海高氏与范阳卢氏、清河崔氏都有往来,不过高珣倒是与王敦很要好,此番说不定就是来做说客的。 “士衡兄,昨日我听郭大人说了个有趣的事情。”高珣面带微笑,余光扫过陆云,又道:“士龙兄如今任太子中舍人,或许也是知晓的吧。” 陆云脸色一冷,已经听出高珣话外之音,东宫太子司马遹昨日确实做了一桩出格的事情。 “看来士衡兄还不知晓,”高珣看向陆机,笑道:“不妨我讲与你听好了。” “愿闻其详。”陆机说道。 原来昨日在东宫,司马遹和贾谧发生了争执,只为鲁公夫人王景风(贾谧之妻)在东宫陪着太子妃王惠风叙话,一夜未归,这件事让贾谧深感恼火,便直奔东宫质问司马遹。 “太子殿下,无故扣留臣妻,行如此荒诞之事,岂不让外人耻笑?”贾谧瞪视着他,嗔问道。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雁飞留痕 闲说趣闻(下) “贾谧,你何故如此,原是太子妃执意要长姐陪着她叙话,见天色已晚,便留她在东宫住了一宿,她们姊妹情深,难道你还要阻拦吗?” 司马遹嘴角微微勾起,看到贾谧脸色甚是难看,不禁暗暗发笑,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贾谧,此刻竟是吃了哑巴亏,越辩解越是难堪。 “即便是这样,太子殿下也该派遣人告知我一声,这样无缘无故的把人留在东宫,成何体统?”贾谧挑眉问道。 “可能是我忘了,昨晚我多喝了几杯酒,你是知道的,醉酒后的我总是记不起自己做过了什么事,好像当时鲁公夫人也陪坐在席间。” 司马遹睨视着他,似笑非笑,在殿内踱着步子,完全对他视若无睹。 “你——”贾谧听他这般说,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嗔道:“太子殿下实在是无礼,如此放浪形骸,我定要告知皇上!” “贾谧,你遇事不都是先去找中宫,她可是你的好姑母,定会替你做主的。” 司马遹冷哼了一声,踱步走至窗下,摇头叹息道:“你怀疑别人之前,先想想你自己是否行得正坐得端,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可是不想看的。” “泰山突发山洪,朝廷上下都在为赈灾事宜烦忧,可你却花费无度,按东宫旧礼制,每月钱五十万,以备各种费用,你常常预支两个月以供宠幸者之用,可叹泰山灾民正饱受饥寒,日日盼望着朝廷发放赈粮,不知太子殿下可曾替这些受灾百姓想过分毫?” 司马遹的眼神骤变寒冷,沉声说道:“贾谧,你还没有资格在这里说教,既然鲁公夫人已经回府了,你也请回吧。” “太子殿下,这是心虚了。”贾谧呵呵一笑,说道:“我自然是要走的,想来太子殿下也该去中宫问安了。”说完拂袖而去。 司马遹微阖双目,喃喃道:“真是小人嘴脸,哪一日落到我手里,定要让你好看。” 陆云当时就在殿内,站立不语,直到司马遹命他退下,他才转身离去。 这时,一名内侍缓缓走进来,双手递上一封信,颔首低语道:“铺子那边来信了。” “她回来了。” 司马遹重展笑颜,接过那封信,并未拆开来看,只是放进袖中,还是像往日那样留到晚上再看。 陆云步子放慢,特别注意到这一幕,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过多停留,便匆匆离开了东宫。 .........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陆机笑道,继续喝着茶。 高珣借机便提到赈灾之事上,言语中流露出对灾区的担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张司空和乐令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中立的态度,不偏不倚。 尚书左、右仆射二人的看法则有些不同,崔随希望由琅琊王氏那边出人去赈灾,而王衍却巧言推辞,更是说清河崔氏子弟能够胜任,一时间难有定论。 反观郭彰和贾谧倒是显得很安静,这等事他们自然也是不愿出头去料理的,况且和泰山羊氏打交道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何必去自找苦吃? 各方都是瞻前顾后,张华自然也不便站出来多说什么,从现在看来,北方士族大都不想沾手这赈灾之事,那么只剩下江南士族了。 “士衡兄,贾侍中上次还说你们陆氏兄弟在洛阳,是大材小用了。”高珣淡笑说道:“此番赈灾就是个绝佳的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子玉,此言差矣。”陆云目光微冷,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话到底是郭大人的意思,还是王大人的意思呢?” “哈哈哈!”高珣笑起来,说道:“士龙兄多虑了,这只是我个人之言,并无他意。” 陆机摇了摇头,哂笑道:“子玉,不论是郭大人,还是王大人,都那么看重你,还有处仲(王敦字)这个同窗好友帮衬,将来你可是前途无量啊。” 高珣讪讪一笑,又转移话题,问道:“人都道士衡兄收了个女学生,可惜我无缘得见,不知今日在否?” “子玉,你来迟一步,她已经回去了。”陆云起身笑道,“今晚备上好酒,我们吟诗作赋,何如?” 高珣点点头,笑道:“也好,就让士瑶在旁抄录,我正想看看他所写的行书。” 陆玩含笑不语,心中也开始盘算起来,赈灾这差使说不好也是不好,说好也是好,有时候要懂得抓住时机,当然更重要的是借此获取最大的利益,不然烫手的东西只能丢的远远的。 宴席间,他们不再谈朝堂之事,而是对月吟诗,甚是欢畅,酒过三巡,席散了,陆玩亲自送高珣出府,望着牛车离去,他就转身进去,直接走至陆机的书房。 “士瑶,今日他喝得微醺,倒像是在借酒消愁。”陆机摇头笑道。 陆云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示意仆婢退下,又看向陆玩,问道:“士瑶,你对赈灾之事有什么看法?” “无非就是有人出粮,有人出力,或多或少罢了。”陆玩淡淡说道。 陆云悠然自得的喝着茶,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清河崔氏、琅琊王氏、河东裴氏等北方大族均已拿出了粮食,现在又要让他们出力,他们怎会心甘情愿?” 陆玩慢慢说道:“我们江东士族这次没有出粮,那么出力的事自然会甩给我们。” “可是泰山那边太过复杂,又紧挨着临淄,羊氏向来与齐王交好,所以各大士族才不愿趟这浑水。” 陆机轻轻一锤桌面道:“江东士族本来就在洛阳处处受排挤,若真是去了泰山羊氏的地盘,只怕更是举步维艰了。” 昔日泰山羊徽瑜嫁与司马师,以司马昭的次子司马攸过继为子,之后又被尊奉为景皇后,司马攸对她很是孝顺,有这一层关系在,羊氏自然与齐王走得近一些。 “只要能找出他们泰山羊氏的把柄,这差使也就不难办了。”陆玩镇定自若的说道:“泰山太守羊邈迟迟不开府库发放粮食,这就有些奇怪了,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只怕还能有更大的发现。” 陆云猛地把手里的一颗核桃掷给陆玩,陆玩稳稳的接住,略怔了怔。 “士瑶,你觉得我和兄长哪个更适合去?”陆云一脸坏笑的问道。 陆玩微笑说道:“自然是二堂兄了,之前你可是出京补任浚仪县令,在那里没有案子能难倒你,如今去泰山,也是没问题的。” “士龙,你果真想去吗?”陆机皱眉问道。 陆云喝了一口茶,含笑说道:“这就要看他们开出什么筹码来了。” “郭彰后面就是贾后,如果他们能够给二堂兄外放,任州别驾之职,过个两年回京来让你坐上尚书郎这个位置,这样的交易才算公平。”陆玩淡然说道。 陆云哈哈一笑,“士瑶,如今连我的心思你都能猜透了,我都有些怕你了。” 陆机沉思半晌,然后说道:“昨日我见到了郗道徽,他说郗遐没有回洛阳,反而跟随钟别驾去往泰山郡了。” “郗遐也去了那里,真是有意思。”陆云笑道:“他倒是会凑热闹,跟他叔父的性情截然相反,不过我喜欢他的洒脱随性。” 陆玩勉强一笑,躬身告退,刚转过身去,想起手里的那颗核桃,很是调皮的反手掷向陆云,没想到陆云早有提防,伸手接住。 “还想偷袭我,这速度也太慢了。”陆云一脸可惜道。 陆玩口中喃喃道:“我才不像郗遐那样喜欢捉弄人,他不回来才好呢。”说完快步走开。 陆云有些不解,问道:“士瑶和郗遐关系有那么糟糕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初会郭公 再遇老叟(上) 他们自然是不知晓其中缘故的,说起来陆玩的心事也从未对他们讲过,即便是身在琅琊的陆晔,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走至游廊一带,陆玩不自觉抬头仰望夜空,点点繁星,甚是夺目,不知她可有安睡。 小院子里,卧房内还亮着灯,雨轻伏案画了几张图纸,甜甜一一拿起细看,笑问道:“你说这个叫做滑滑梯,那这张纸上画的又是什么?” “肯定是跷跷板了。”顺风记忆力特别好,之前雨轻给她提过跷跷板,她清楚的记得。 “也是孩童游戏用具?”甜甜不禁问道。 雨轻点点头,解释道:“明日就找工匠去做,过些日子回裴家,可以把各房的小孩聚到一起玩,就算是送给他们的小礼物。” “他们肯定会喜欢的。”顺风目光笃定,托着下巴,思考一会,然后嘻嘻笑道:“到时候我也坐上去试一试,感受一下其中乐趣。” 甜甜扭头笑道:“我也想玩这个滑滑梯。” “当然可以,只是现在技术有限,不然建一个大型游乐园,大家都可以去玩,那样才热闹。” 雨轻脑海间想起迪士尼乐园,里面经典的旋转木马,不知在这个晋代能否做的出来。不过如今努力与裴家各房的人搞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以后可是要朝夕共处的。 到了次日天明,古掌柜匆匆赶来,告知了雨轻有关郭公的动向,原来郭公就住在城郊五里一处庄园里,雨轻当即带上顺风和文澈,直奔这位风水学者的庄园。 那座庄园掩映在一大片苍松翠柏之中,远远望去,修建的很是气派,牛车驶至大门前,在递上爷爷的名帖后,门房倒是知趣的请他们进入园中。 走进园中,入目皆是雕梁画栋,错落有致的楼台亭阁,蜿蜒的走廊,周围还种着一些奇花异草,想来郭公也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郭公的徒弟正是郭璞,他作为建平太守郭瑗之子,自少博学多识,又随河东郭公学习卜筮,并授予他《青囊中书》九卷,由此他通晓五行、天文、卜筮之术。 可惜他有个门人叫赵载,将《青囊中书》偷了去,还未来得及,就被火烧掉了,这当然也是后话。 目前来说,郭璞年纪应该才至弱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若是能与他们师徒拉近关系,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园中并无什么仆婢,只有两名打扫庭院的青衣小童,甚是安静。管事的人领雨轻直接进入偏厅,然后躬身说道:“请稍坐片刻,我去回禀主人。” 雨轻微微点头,当管事的人走至门口,又转身提醒道:“主人喜静,小郎君莫要随意走动。” 见他走后,顺风贴耳低语道:“雨轻,你不觉得这里太过安静了,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怕到了夜里就是阴森森的了。” 雨轻含笑不语,术士本就与平常人不同,保持神秘,也算是他们的生活作风。 那管事穿过前院,走至后面一间静室内,只见一老者正赤裸着上身,披散着头发,口衔宝剑正在设祭。旁边还站立着一名年轻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老者做法。 “主人。”管事轻声道。 那年轻男子剑眉微蹙,袍袖一拂,走至门口,敛容低声道:“连规矩都忘了,这个月的月钱不用领了。” “主人教训的是。”管事颔首道:“裴家小郎君过来拜访。” “裴家?”他口中喃喃道:“我不过才刚来洛阳,就有人登门拜访,真是怪哉。” 这时,那老者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身子微颤,年轻男子马上过去搀扶,关切的问道:“师父,可又是感觉头晕?” “景纯(郭璞字),你去把那丹药拿来。”老者长舒一口气,由郭璞扶着走至桌前,然后缓缓坐下。 郭璞走到柜前,从里面取出一锦盒,然后打开拈起一颗丹药,又走回来,恭敬的把丹药交给老者。 待老者把衣冠穿戴好,服过丹药,盘坐那里,微微阖目,调理了气息,郭璞又端来一杯茶,轻声说道:“师父,我看就对那人说您在闭关清修,概不见客——” “那裴家跟你也算是同郡人,人家既然来登门拜访,我们总是要见上一见的,若是俗客,简单几句送他离去便是。” 这老者正是郭璞的师父郭公,出身寒门庶族,颇尝人情冷暖,对世情认识深刻,贫寒出身的人在如今根本没有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寒门与世族之间永远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 郭公客居于河东,精通卜筮之术,有些刚愎自用,仅收了郭璞这一个关门弟子,对外面的纷纷扰扰大都视而不见。 他这次来洛阳,主要是为了治自己的眼疾,近来视线模糊,看不清东西让他很是烦闷。 “师父,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听说张老太医医术很高,想必能帮您治好眼疾。”郭璞躬身禀道。 郭公缓缓起身,郭璞赶忙上前来搀扶,不想他摆摆手,笑道:“景纯,你还真把我当成老瞎子了。”说着缓步走出门去。 郭璞仍旧跟在他身后,他们二人很快来到偏厅,当郭璞发现来客原来只是个小小少年郎时,不免投去不屑的目光。 “晚辈见过郭公。”雨轻一眼就猜出这位老者必是郭璞的师父了。 “你小小年纪来访老朽作甚?难道也想要问卜吉凶?”郭公呵呵笑问。 雨轻道:“正是,我心中有一困惑。” “但讲无妨。”郭公淡淡说道。 “五行之间存在着相生相克的规律,五行相生,即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而在五行相克中,水克火,但我最近发现水也能生火——” “真是一派胡言,水怎能生出火来?”郭璞一脸蔑视道。 郭公大笑:“少年人,君子可要慎言,信口开河可不好。” 雨轻自信的说道:“我当然不会随口乱说,眼见为实,不妨请郭公前往一观,到时自见分晓。” “你口气倒是不小,老朽若不去岂不是惧怕了你?”郭公雪白眉毛微微抖动,轻拍了一下桌面。 “明日午时,请到洛阳城南胭脂铺子后面的院中观看。”雨轻起身,淡笑说道。 郭公点头答应,不过郭璞有些不信,认为这少年就是存心诓骗于他们,此人定还有其它的目的。 雨轻施礼告辞后,便和顺风疾步离开了这庄园,在回去的路上,顺风忍不住问道:“雨轻,水怎能生出火来呢?万一到时候失败了,在他们师徒二人面前可是要颜面扫地的。” “我不会失败的。”雨轻淡定的说道:“一些根深蒂固的学说被瞬间推翻,自然会引起他们的好奇心,到时候与他们结交也会变得容易许多。” “哦。”顺风点头,似乎明白一些,又似乎不太明白,但看到雨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不再担心了。 待回到小院中,雨轻便交待文澈去办一件事,相信一夜的功夫足够完成了。 第二天午时,郭璞带着他的师父果然准时赶来,院中几名小婢好奇的站在一边,看着文澈将一块扁圆形的冰搁到一张桌上,冰上还铺着薄薄一层艾草,刺眼的阳光正好照在上面。 “想用冰块生火,还真是异想天开。”郭璞在旁嗤笑道。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初会郭公 再遇老叟(下) 郭公也正纳闷,可没过一会,冰上似乎升起一丝黑烟,郭璞大惊,赶忙疾步走过去,俯身一瞧,艾草已被引燃。 几名小婢此时还在窃窃私语着,其中怜画低声说着:“雨轻小娘子昨晚说过了,这叫做‘冰镜取火’,那冰块实际上就是一块什么......什么镜来着?” “就是凸透镜,利用凸透镜对光的会聚作用,让太阳光会聚于焦点,从而使热量集中到焦点上,使焦点处的干草温度升高,达到其着火点而被点燃.......”惜书小声解释道。 “难怪选在日头底下,不过那个人怕是看傻了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香草不禁发笑。 郭璞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雨轻身前,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戏法?如何做到的?” 雨轻不答,只是看向郭公,笑道:“我可没有信口开河,你也是亲眼目睹了,这下应该相信了吧。” 郭公哈哈笑起来,说道:“你这少年还真是有些本事,不过老朽患有眼疾,有些事也看不清楚了。” “也许是泄露天机太多的缘故,郭公也不必感到哀伤,人生的痛苦,就源于活得太明白,看得太清楚,一切随缘,正所谓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雨轻宽慰道。 郭公点点头,挽起郭璞的手,和颜悦色道:“景纯,我是老了,你们年纪相差不多,可以互相切磋经书学术。” “师父,谁要跟他切磋,他就是故意设圈套让我们钻。”郭璞一脸傲气的说道。 雨轻也凑了过来,微笑道:“郭公,我略备薄酒,请进厅一叙吧。”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安好心,你的东西自然也吃不得。”郭璞瞪视她一眼。 郭公摇头道:“景纯,不可无礼。” “郭璞,即便你自己不吃,难道也不让郭公吃吗?”雨轻问道。 郭公笑了笑,强拉着郭璞的手缓步走入厅内。 席间,雨轻将方才冰中取火的原理告知了他们师徒二人,又讲了一些简单的光学知识,郭公倒是频频点头,甚觉惊奇有趣。 而郭璞则垂下眼帘,心中有些懊恼,这些新奇的东西他自然是不知晓的,可又不想就此退让,脸皮薄的人自尊心会更强一些。 “郭璞,做人不能这般小气,小气容易让自己没有朋友。”雨轻眯眼笑道。 “你才小气呢?”郭璞瞪了她一眼,然后扭过头去。 雨轻示意惜书将那盘跳棋取过来,然后笑道:“待会我们来玩跳棋好了。” 郭璞脸上仍是不悦,但心里倒先软了下来。 “我叫雨轻。”她微微一笑,又补充一句,“羽毛的羽,青天的青。” “羽青,这名字有些奇怪。”郭璞沉吟道。 郭公见他们开始熟络起来,倒很是欣慰,其实郭璞在洛阳没什么朋友,之前在河东朋友也不多,他的父亲又身在建平,无暇兼顾到他,如今能够结识到朋友,总归是好事。 饭后,雨轻与郭璞在院中玩了几盘跳棋,皆是雨轻获胜,郭璞冷哼一声,把瓷珠丢回空格里,哂笑道:“羽青,你就会这些小把戏。” “郭璞,改日我们去爬山好了。”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笑道:“说不定你还会输给我。” “不要总是这么自信,万一栽个大跟头,就变成笑话了。”郭璞嘲讽道。 “你作为我的朋友,肯定会扶我起来的,对吗?” “想得美,谁是你的朋友?”郭璞眼角的余光扫向她,起身说道:“我要回去了。”然后转身走开。 雨轻望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息道:“还是两晋的风水大师,这气量也太小了吧。” 今日总算是与他们师徒二人相识了,郭公倒是为人豁达,不过他的徒弟就有些难相处了。 又过了两日,惜书和怜画她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让小厮都搬到牛车上去,其中大多是字画之类,还有雨轻平日整理抄录的书册,衣物倒是不多,反正也是要偶尔回来的,文澈和陈浩之他们便留在小院子里。 几辆牛车驶至裴府门前,雨轻下了车,却发现有一队随从正肃然的站立在一辆牛车前,她不禁笑道:“多半是来客了。” 于是她牵着小白径自走入府内,几个小婢也是兴高采烈的跟在后面,对于惜书她们来说,这里是全新的环境,需要适应,当然墨瓷也提前告诫过她们一些,裴家家规严谨,不可像往日那般随意。 前厅内,来的客人正是张华,他的孙儿张舆则站立在一侧。 “张司空,还是照卞大人原先的安排,望之和小女多鹤他们的婚期仍旧定在下月初六,不必再改了。”裴康呵呵笑道。 裴绰也微微点头,附和道:“理应如此。” “也好。”张华喝了一口茶,皱眉说道:“泰山灾情严重,也不知朝廷的赈粮可有抵达灾区,真是令人心忧啊。” “这些赈灾物资都是加急运送,估计应该快到泰山了。”裴绰淡然说道。 “郭尚书已经向皇上举荐陆士龙去赈灾,尚书左仆射(王衍)也表示赞同,在此事上,他们倒是意见一致了。”裴康笑道。 张华放下茶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这时,管事的人进来回禀道:“四老爷,雨轻小娘子回来了。” 张舆听到‘雨轻’二字,甚觉惊愕,会不会就是她? “雨轻莫非就是裴校尉认养的孙女?”张华堆笑问道,他只觉得是重名了,并未把溪边垂钓的少女与裴家联系起来。 “正是。”裴绰含笑点头,然后示意管事把雨轻叫来前厅。 没过一会,雨轻便缓步走进来,当看到垂钓老爷爷时,她竟诧然的停住步子。 “哈哈哈!”张华忍不住笑起来,捋须说道:“原来还真是小友啊,多日不见你去溪边垂钓,老夫还甚是想念你。” “雨轻,这是张司空。”裴绰向她介绍道。 雨轻微怔,老爷爷竟然是西晋名臣张华,她真是糊涂了,与他在溪边交流时,就发觉他学识渊博,绝非一般人可比,可惜那时贪玩,她根本没有考虑太多。 “雨轻拜见张司空。”她身子福了福,颔首道。 张华摇了摇头,笑道:“小友这样称呼老夫,岂不是太过生分了?” “张爷爷好。”雨轻含笑走过去,又看了一眼张舆,说道:“公安哥哥,好久不见。” 张舆略笑了笑,心想:前一阵子自己去溪边,总是见不到她的身影,原来她竟住在裴府,还真是相逢不如偶遇。 裴绰见她和张华这般亲近,也感到很意外,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孙女能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对她以后也是有好处的。 在厅上,雨轻和张华聊了一些垂钓之事,还相约过几日再去溪边,又说了一会话,张华就让雨轻带着公安去园内走一走,散散心。 他们二人告退后,结伴来到西院,张舆望见几个小婢正抱着许多字画穿梭在廊上,便笑道:“真不愧是陆大人的学生,想来在书法方面定是有些造诣的。” “公安哥哥,你当初是怎么评价我的画作来着?”雨轻偏头一笑,学张舆的语气,认真说道:“嗯,画得有些眉目了。” “这事你倒是记得清楚。”张舆注视着她,说道:“我那也是据实点评,难道你还有异议?” 雨轻微笑不答,自己的作画水平本来就不高,哪里还敢再有异议。 这时,怜画抱着一摞子画卷步履匆匆的往那边书房走去,也许走的有些急了,一卷画便掉落下来。 张舆顿觉好笑,走上前去,弯腰捡起来,展开一看,却是那幅《溪边垂钓图》,他淡笑道:“这幅画肯定是长着耳朵的,你一说它竟自己抢着现身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山雨欲来 密林搭救 (上) 雨轻莞尔一笑,探头瞧着那幅画,笔墨还是那么笨拙,噘嘴说道:“这画作入不得品了。” “雨轻,这也没什么,想要绘画达到某种境界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张舆平静的说道。 雨轻抬眸,俏皮的笑道:“公安哥哥,不如你帮我重新画一幅《溪边垂钓图》吧,我也可以在旁学习一二。” “我倒是可以画一幅,不过你拿什么答谢我呢?”张舆把那幅画卷起来,递到她手上,清俊的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 雨轻又把这幅画递给他,嫣然一笑,“这幅画就是谢礼了。” “这样的交换可是有失公平。”张舆摇头苦笑道。 雨轻扬起小脸,辩解道:“你方才可是说这幅画长着耳朵,那必然是成了精的,既然如此,它就是罕见之物了,拿它来交换,公安哥哥算是捡着便宜了。” “你这张嘴真是厉害。”张舆根本无力反驳,只是哂笑道:“估计你的书房现在还是乱糟糟的,又该如何作画?” “院中这么空旷,何必非要待在屋内。”雨轻转念一想,又道:“对了,张爷爷之前说过,公安哥哥也是略懂武功的,不知剑法如何?” 张舆微微一笑,并未回答,负手继续朝前走去。 “公安哥哥,你能飞檐走壁吗?” 雨轻仰望不远处的楼台,伸手指向那边,问道:“轻功好的人应该能够跃到楼顶处,公安哥哥可以做到吗?” “雨轻,你的兴趣爱好还真是有些奇怪?”张舆回头笑道:“竟想这些跟你无关的事情,若真是闲着无事,不如去抄写《女诫》。” 雨轻哼了一声,心道:可不要太小看人,说不定哪一天我也能练成一流的轻功,到时候没人能够追的上我。 张舆看她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顿觉有趣,其实这几日他甚是烦躁,卞壸即将要迎娶裴康之女,筹备婚礼上的事情就很繁琐,自己府上也不得安静。 今日他陪着爷爷来裴府,也是心不在焉的,然而自看到雨轻之后,他却来了兴致,好像她一出现就是晴天。 然而对于泰山灾民来说,朝廷的赈粮抵达之日,才是晴天。府丞孟广义对泰山郡许多大户借机哄抬粮价,深感不满,可惜这些大户皆有士族背景,根本无法严加管束,更有豪绅让百姓以卖地换取粮食,大肆兼并土地,最后造成农民破产流亡,无立锥之地,流民又将涌现。 偏厅内,楚颂之在旁听着孟广义的一番言辞,自知无从劝解,只是安静的立于厅内。 “他们真是可恶,我却拿他们没办法,遭罪的只有百姓。”孟广义一手重重拍打着桌面,心中怒气难消。 楚颂之躬身说道:“大人,马主簿已经带着官差把朝廷赈粮收入府库,明日应该可以开仓发放粮食了。” “嗯。”孟广义稍稍平息心情,沉吟道:“羊太守前几日着了风寒,大夫说要他静养,遂命我看管府库,之后发放粮食等赈灾事宜也都暂时交与我负责,我想明日还是召集各府吏到衙门商议一下,各处安排妥当,免得再生纰漏。” “大人,羊太守病得还真是时候。”楚颂之颔首说道:“撂了挑子,直接做甩手掌柜,偏偏还在这紧要——” “子修,不可妄言。” 孟广义微嗔道:“羊太守也算是尽心了,羊氏族人开放自家粮仓,沿街施粥,已是仁义之举,比其他伺机屯粮的大户强许多,明日我还要去探望他,顺便向他汇报一下近期灾区的情况。” 楚颂之点点头,说道:“大人,明日我陪您一起去拜访羊太守吧。” “不必了。”孟广义揉了揉额头,摇头说道:“待会我要去府库察看一下,你去找马主簿,让他通知各府吏明早准时到衙门,商讨赈灾事宜。” “是,子修明白。”楚颂之颔首道。 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孟广义突然叫住了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子修,我希望你可以做的比你的兄长还要好,让你们楚氏挤入士族行列,这不光是他的期望,也是我的期望。” 楚颂之紧咬下唇,回首笑道:“请大人放心,子修自会竭尽全力。”说完缓步离去。 孟广义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口中喃喃道:“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次日清晨,一座富丽的宅院中,几名婀娜的婢女正端着食盘走入后院,在小花厅内,一位四十多岁的长着国字脸的男子正斜倚在榻上,身边的妙龄女郎正在抚琴,琴声宛转悠扬。 婢女们也陆续走进来,小心的将一盘盘菜肴放于桌上,然后又垂首退下。 这时,有一掾吏急冲冲跑进来,躬身禀道:“大人,不好了,孟府丞死在家中。” “什么?”此人正是羊邈,他满脸惊愕,猛地起身,竟感觉一阵晕眩。 “还有.......还有府库里的赈粮在一夜之间竟然全部消失不见了。” 这接连的祸事瞬间袭来,羊邈扶额大叫一声,立时昏厥不醒。羊府上下乱作一团,府衙内更是人心惶惶,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让大家一时间手足无措,羊邈又是一病不起,往后赈灾之事又该如何? 泰山郡的纷乱还在持续中,与此同时一辆牛车正徐徐驶在官道上,后面还跟着十几名随从,车夫旁坐着一名书童,却见他回头掀帘笑问道:“道儒小郎君,前面就是济阴郡了,真的要在附近改道吗?” “嗯,我可不想走到济阴郡的地界,那里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绕小道便是。”崔意微微睁目,轻声说道。 在崔意看来,不止离狐县有诸多诡异,就连整个济阴郡都不安宁。 他对荥阳郑氏向来无甚好感,传言郑氏族人独得墨家机关术,祖宅里也暗藏机关,整日神神秘秘的,郑沐作为济阴太守,百姓甚是敬重,崔意却觉得郑沐此人表里不一,尤其是在上回经过济阴郡时发现一件颇为惊奇的事。 当时郑沐正乘坐牛车行驶在街头,有几个叫花子上前行乞,他很是好心的命人去旁边食肆买了一些熟食,送给那些叫花子,也许是他们饿极了,很快就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熟食,不成想没过半晌,这些乞丐就毒发身亡,惨死街头。 经过调查后发现,原来那食肆老板是想要毒杀郑沐,偏巧郑沐将那些熟食送给了乞丐吃,才逃过这一劫,于是郑沐命人逮捕了那黑心的老板,下令处死。 可崔意却暗中查出了事实真相,在几年前郑沐为了兼并土地,害得他家破人亡,自此他便隐姓埋名,伺机寻找报仇的机会,不料还是造化弄人,让他功亏一篑。 覃思在前面岔口,便示意车夫走小道。 崔意觉得无聊,于是抽出一封书信,还是雨轻之前派人送来的,信上说她已经返回了洛阳,还问他蜜三刀可有吃完,他是否也该来洛阳了,皮影已经收到,正在编排有趣的故事等等。 “她住进了裴家,如此甚好。”崔意唇角漾起一抹淡笑,好像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这条小道两旁树林茂盛,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伴着鸟鸣啾啾,人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此时崔意下了牛车,迈着悠闲的步子,望向四周,覃思和随行护卫则跟在后面。 快到午时,阳光有些刺眼,崔意单手扶额,准备坐回牛车里,却隐约听到两人的声音。 “阿福,你怎么样?” “小郎君,那伙山匪实在可恨,金银细软全都被他们搜刮去了,还把咱们吊在这里,再想不出办法来,渴也要渴死了。” “你先别急——” 崔意循声而来,仰头一望,却见两人被网住,像是倒挂的虫茧一般吊在树上,好生有趣。 “怎么是你,你不好好待在临淄,反而被弄成这副可怜模样,真是好笑!”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五十章 山雨欲来 密林搭救(下) 崔意凤眸微眯,示意几名护卫去解开绳索,放他们下来。不知是护卫笨手笨脚,还是那些山匪把绳子系得太紧,根本解不开,于是他们直接拿刀将绳索割断。 那两人瞬时摔到地上,阿福直叫唤道,“哎呦,疼死我了!” “这么摔一下,可都摔清醒了?”崔意俯身笑问。 穿着蓝袍的少年忍着疼痛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袍袖,微微躬身说道:“多谢崔兄出手相救。” “楚颂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崔意目光变冷。 阿福也艰难的站起身来,口中嘟囔道:“日夜赶路,还碰到这样的事,真是晦气的很。” “阿福,我们走吧。”楚颂之明显不愿多讲,神色间还带着落寞和疲惫。 “可......可是小郎君,我们身上没有钱了,骑的马也被他们牵走了,如何到得洛阳?”阿福焦急的说道。 崔意冷眼瞧着对面主仆二人,不觉摇了摇头,笑道:“楚颂之,原来你也要去洛阳,我们算是同路了。” 那阿福早就看出崔意贵气凌人,便凑到楚颂之身边,低语道:“小郎君,不如我们和他同行去洛阳,别的不说,他带着一队随从,总能护我们安全。” 楚颂之虽出身寒门,但也有些清高,在崔意面前他不想显得那么懦弱无能,强自镇定说道:“如今我身无分文,那些强盗还能再抢夺什么?”说完便要离去。 “被吊在上面那么久,难道你都不饿吗?前面应该就会有食肆,我请你吃饭好了。”崔意淡淡一笑,“当初你挖来铁棍山药,我也吃了的,这次算是回请你。” 楚颂之早就饥肠辘辘,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拒绝,和崔意一行人很快来到一家食肆里。 寻了一处干净的座位,崔意便叫来小二,点了一些饭菜,又瞥向楚颂之,笑问:“这里好像没有那个铁棍山药?” “崔兄,你怎么一个人来此,雨弟没有同你一起来吗?”楚颂之想起牛山雅集上所发生的事情,还有那名少年,便开口问道。 “哪个雨弟啊?”崔意装作不知,反问道。 楚颂之摇头苦笑,不再说话,似乎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他到现在都不知晓那名少年的真实姓名,还问什么呢? “她在洛阳。”崔意唇畔噙着一抹笑意,轻声道:“楚颂之,难道你是要去洛阳看望她吗?” “不,我只是去洛阳办事。”楚颂之低首答道。 “你没去田太守那里任职,对不对?” 楚颂之再次抬眸,失落的点头道:“嗯,让崔兄白费心了。” “楚颂之,不过才短短几个月而已,你怎么变得这样颓丧起来,估计到了洛阳,雨弟都不敢认你了。” 楚颂之轻声叹息,没有再说话,喝了一些热水,然后出神的望向窗外。 崔意看得出他有心事,不过他不想说,崔意也不再问,一起用过饭后,崔意便提议先去找一家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楚颂之点头答应,方才被摔那么一下,浑身还真是疼痛,好在崔意命人拿来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和活血化瘀的药丸,他道了谢便带着阿福径自回客房了。 而覃思却带着一年轻男子姗姗赶来,走上楼去,进入崔意的房间。 “吕兄,近来一切可好啊?”崔意起身施礼笑道。 来人却是兖州东平吕氏,吕莘,常年居住在济阴郡的别院,覃思刚才就是去找寻他。 “崔兄既然路过此处,何必再住客栈,不如去我那园子里住上两日。”吕莘含笑道。 崔意为他倒了一杯茶,淡然说道:“吕兄,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 “何事?”吕莘疑道。 崔意便将楚颂之遇山匪的事情告知与他,并请他派人调查此处有哪些山匪,劫财后却没有杀人,又是为何? 吕莘微微点头,说会尽快查明此事,然后又与崔意闲聊了一阵,就离开了客栈。 待他走后,覃思近前说道:“道儒小郎君,我看那楚颂之有些奇怪,他身边的小厮不是说骑马日夜赶路,这般着急,定是为了什么要紧之事。” “那是他的事,我也不感兴趣。”崔意单手打开食盒,里面只剩两块蜜三刀了,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覃思不解,探过头来,问道:“道儒小郎君特意叫吕家人帮忙调查,为的不是他吗?” “这附近就是济阴郡,总是有些乌烟瘴气的,也不知吕兄喜欢这里什么,偏偏搬来这里居住。” 崔意摇了摇头,起身走至榻前,又捡起那封书信,照旧展开来看。 覃思好像明白了,颔首退下。 另一间客房内,阿福正给楚颂之的后背上药,在与那些山匪争斗时受了点伤,他嘴上说无碍,但心里却在隐隐作痛。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府丞孟广义。 “幸亏在路上遇到了崔家小郎君,不然——” “阿福,你忘记我之前说过什么了,早知这样,还不如把你留在沂源老家。”楚颂之趴在软塌上,薄嗔道。 阿福又在他肩上擦了一些药,小声说道:“小郎君连夜逃离泰山,路上也不敢停歇,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如果我现在就坚持不住,以后的路根本没法走下去了。”楚颂之咬着牙关,目光射出一丝寒芒,“孟府丞绝不能枉死,那些人今日能肆无忌惮的残害孟府丞,明日就会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上,身为寒门的悲哀莫过于此,我必须挣出一条活路来。” “崔家小郎君还是很关照我们的,刚才我听他的小厮说,已经给我们租来了一辆牛车。” 楚颂之微微阖目,心道:清河崔氏如今在朝堂上有尚书右仆射崔随,应该就是崔意的叔公了,尚书郎刘琨与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又有姻亲,这般看来,能与崔意结识,并且在此偶遇,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只是那个雨弟到底是哪家小郎君,若到了洛阳再次与他碰面,定是要问清楚他的姓名。 不过能和崔意、孔家子弟等畅聊的人,必是来自门阀大族,这样的人物,却不在乎士庶之别,更与他笑谈人生,他真是心生钦佩,也有些期待和雨弟再次相逢。 而在洛阳,裴家后院今日很是热闹,原来各房的孩童都聚到一处,玩着滑梯和跷跷板。 他们开始都是争先恐后,互不相让,后来雨轻想了个法子,抓阄决定谁先谁后,这样也算公平,每个孩童都拿着一个数字号码,按照数字顺序依次排好队,有秩序的玩这些新制的玩具。 阿飞抓着的是老末,又不想一直站在这里干等,看到雨轻正准备去老祖宗那边请安,他也跟了过去。 经过这几日观察,雨轻发现大房院里的人是最不好亲近的,昨日她特意做了糕饼给大奶奶送过去,不成想这位大奶奶羊氏以养病为由卧榻未起,既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就这样大中午的让雨轻立在廊下候着。 还好阿飞很是机灵,悄悄跑进房内,闹的大奶奶不能清静,也只好起身,让雨轻进房来,言语有些刻薄,雨轻只是陪笑不语,直到管事来送信,大奶奶才让雨轻和阿飞退下。 他们很快来到东院,进入花厅,陪着老祖宗说了一阵子玩笑话,雨轻就带着阿飞走出来。 游廊上,阿飞扬起小脸,说道:“雨轻姐姐,那日的糕饼很好吃,只是大奶奶最近心情不好,其实她也是爱吃的。” “我那里还有一些桂花糕,待会让怜画送到你屋里去。”雨轻牵着他的小手,微微一笑。 “嗯,下次等桂花开了,我帮着姐姐一起摘桂花。”阿飞一脸稚气的抬眸望着她,笑嘻嘻道:“师父昨日夸奖我了,说我练的基本功很扎实,比祖哥哥当年还要好。”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浮光掠影 缘何砍树(上) 阿飞已经拜了祖逖为师,俨然变成闻鸡起舞这个典故的小小主人翁,天未亮就能看到他在院中刻苦锻炼,想当年祖涣应该同他一样。 “阿飞,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好啊,我最爱听雨轻姐姐讲故事了。”阿飞高兴的拍掌,蹦蹦跳跳围着雨轻转了一圈,然后停足,定睛看着她。 “有个叫司马光的小男孩比你大两岁,有一回,他跟小朋友们在后院里玩耍,其中一个小孩爬到大缸上玩,不小心掉进缸里去了,小孩子们都害怕极了,慌忙走掉了,只有司马光没有离开,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用力砸向水缸。水便涌了出来,小孩也得救了。” “他好厉害啊。”阿飞惊叹道:“我也要向司马光学习。” “阿飞,遇事要临危不乱,才能开动脑筋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嗯,阿飞记住了。”他点点头,忽然想起跷跷板,忙说道:“雨轻姐姐,该排到我玩那个跷跷板了。”说完就匆匆往那边跑去。 雨轻摇了摇头,忘记了他只有五岁而已,小男孩在这个时候还是很贪玩的,讲太多他也未必能够听得懂。 穿过游廊,雨轻直接朝爷爷的书房走去,书房门是敞开着的,她放慢步子,走至门口略停下,只听里面正在交谈着有关泰山发生山洪之事。 “景思,我们也拿出了一部分粮食,而且还比他们琅琊王氏出的多,王衍口口声声号召大家一起为灾区募集粮食,可到最后却出的最少,他总会做表面的功夫,又得了两个好女婿,还真是风光无限。” “四叔,昨日从泰山郡加急来报,说是赈粮全部消失不见,还死了一个府丞,贾后当时也很是震惊,即命陆云前往泰山调查此事,依我看,泰山地界可是险象环生,不知陆云能否顺利找回那批赈粮的下落。” 裴宪现今任黄门吏部郎,由于父亲过世的缘故,近来很少在朝堂上发表言论,说是冷眼旁观也不为过。 “陆云此时被郭彰和王衍推出来,无非就是让他去收拾烂摊子的,若是办得好了,升迁有望,若是搞砸了,陆氏兄弟以后也无颜面再为扬州人士谋什么郎官了。”裴绰沉声说道。 裴宪点头,躬身为他研磨。 这时,雨轻缓步走进来,身子福了福,笑吟吟道:“雨轻见过爷爷。” “雨轻,你给阿飞他们做的什么新玩具,惹得他们都没心思用功读书了。”裴宪含笑问道。 “七叔,那是跷跷板和滑梯,很好玩的,而且读书也要劳逸结合。” 雨轻又凑到裴绰身边,看着他写的草书可谓上乘,忍不住赞道:“爷爷,您写的草书遒劲而峻险,遒劲处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峻险处如雪岭孤松,冰河危石。” 裴绰放下笔,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慈爱的说道:“阿胶糕可要每日按时吃,临淄之行你受过伤,需要好好进补才是。” 雨轻微笑点头,然后又从袖中取出几张图纸,递给裴绰。 “雨轻,你这画的是桌椅吗?”裴宪上前瞧了瞧,不禁笑问。 这几张图纸上所画的正是后世的家具,多以宋式家具为主,像是玫瑰椅、圈椅、太师椅还有宋式案等等,宋式家具造型古雅,色彩纯净,更适合魏晋风流名士。 其中也有唐代的月牙凳,凳面为半圆形,四条雕花腿,腿间还坠以彩穗装饰,这是贵族女儿的闺房必备,也是雨轻最开始就想要找人制作的。 因为晋代还是席地而坐,跪久了腿脚自然会麻,雨轻对此已经深有体会,所以尽快制出这些新型家居,逐步推广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家具很是新颖,不过——”裴绰欲言又止,微微皱眉。 “不过太前卫了。” 雨轻明眸闪动,娇声道:“爷爷,你上回还说那个摇椅坐上去很舒服的,本来家具就是以舒适为主,爷爷,等把这些家具都做出来,你若不喜欢,我就留着自己用好了。” “四叔,我看着外观还不错,不如就照着雨轻的图纸着人去赶制,反正就是些家具而已。”裴宪在旁笑道。 裴绰点点头,看着雨轻,说道:“也好,既然你都费心画出图来了,总要做出实物才会满意。” “谢谢爷爷和七叔。”雨轻满心欢喜,总算是成功迈出第一步。 这时管事的人进来禀告,说庾家小娘子和羊家小娘子来府上了,裴绰不由得笑道:“你的小朋友来看望你了,快去吧。” 雨轻含笑点头,转身提着裙裾走了出去。 “四叔,雨轻性格活泼,还很善交际,与堂姐不同,能有这么多的朋友关心她,也算是上天对她最好的眷顾了。”裴宪轻声说道。 “但愿如此。” 裴绰微微阖目,若澜的早逝一直是他心里最大的痛,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 回想当年,他与兄长裴楷并称裴氏双杰,甚至他的才学还略高于裴楷,有人曾云他们是‘虎兄龙弟’。 自他进入仕途,忙于公务,便无暇管束女儿若澜,以致于后来她不守女诫与人私奔,为裴氏族人所不齿,他也因此心灰意冷,不在庙堂争抢高位,只是任长水校尉这样的清贵官职而已。 而今雨轻能够回到裴家,他已经知足,往后他会尽力呵护这个孙女,设法把她缺失的父母之爱补偿给她,让她一生无忧。 西院内,庾萱正拉着雨轻的手说着话,羊嵘则坐在一边,翻看着雨轻装订成册的书籍。 “你现在可高兴了,表兄已经答应把城郊那庄子卖与你了。”庾萱笑道:“还是以那么便宜的价格,跟半卖半送一样,以后你做好了银鱼羹,可要记得邀请我来品尝。” “这是当然。” 雨轻前几日就对傅畅提到购买那庄子的事情,说总是麻烦他送银鱼过来,还不如自己干脆把那处庄子买下来,傅畅当时就笑她贪吃嘴馋,不过也答应了。 买下那处庄子的真实目的却不是为了银鱼,而是要开采铁矿,之前在山涧深潭里的意外发现,没想到真的是有用处。 她在临淄就想到这一点了,只有拥有大量的铁矿资源,才能炼铁锻造甲胄兵器。若能发现硝石,研制黑火药也在她的计划之内。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浮光掠影 缘何砍树(中) “雨轻,你清瘦许多。”羊嵘放下书册,瞥了一眼庾萱,浅笑道:“不过知世却长胖了些。” “才不是胖呢,我最近晚上总睡不好,早起脸部就会浮肿。”庾萱揉了揉眼睛,喃喃道:“都怪玥姐姐那日偏偏讲什么鬼故事,我最怕那个了,所以夜里睡不安稳。” “阿玥脸上生了春癣,你却打趣她,她自然要吓唬你一下了。”羊嵘笑嗔道。 雨轻方才听知世的小婢丹青说的此事,每到春季,郗玥就会犯这种皮肤病,两腮作痒,所以今日她也就没有一起过来。 “听我表兄说,卫家小郎君也病了有一阵子了。”庾萱喝着花茶,眯眼笑道:“不过荀哥哥要回来了,他的病也该好了。”说着趴在雨轻耳旁说卫玠装病拒不见客的真正原因。 雨轻听后,淡淡一笑,心想:乐广出身寒门,如今任尚书令,凭着他的权势,自然想要把女儿嫁给世家门阀的才俊,不过世族大家可不是那么容易攀附的,荀家就已经婉拒了乐广。 而河东卫氏在卫瓘死后,已无人在朝中任高位,卫氏想要复起,就要依仗位高权重的人物,乐广就很符合这一点,后来卫玠迎娶乐令之女,大概就是因为这样。 可惜乐令之女早卒,卫玠又续娶了山简之女,这都是史料所记载,不过雨轻觉得卫玠少有盛名,何必拘泥与北方士族联姻,江东士族或许会是更好的选择。 不过这只是雨轻的个人想法,根本不可能左右到卫氏家族的决定,便只是笑着岔开话题,又留庾萱和羊嵘她们用午饭,闲聊了一会,她们才各自回府。 自从雨轻回来后,庾萱总是隔三差五的来裴府找她,偏巧这日雨轻要去陆府学书法,便带着庾萱一起乘牛车去了陆府。 原来庾萱从没去过陆府,不过这也很正常,北地傅氏与吴郡陆氏来往很少,其实这也是现在朝堂上南北隔阂的体现。 到了陆府,雨轻和庾萱她们二人绕过前厅,走到小花园时,遇到了一名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手里正把玩着一个柳条编成的小花篮,缓步走来,给人一种清新宁静的感觉。 庾萱拉着雨轻的手,走过去,笑问:“这个小花篮真好看,是你编的吗?” 那少女眨着眼眸,面上有些怯意,并未答话。 “给我看看好不好?”庾萱似乎很喜欢那个小花篮,就先伸出手来。 不想那少女连连退步,又摇了摇头,庾萱觉得她好生奇怪,便对雨轻低语道:“你在陆府见过她吗?她会不会是陆先生的女儿,不过她怎么不说话,难道她是——” “宝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从不远处又走来一名少女,却见她一袭紫裙,望了一眼雨轻她们,又看着拿花篮的少女,薄嗔道:“是不是她们俩欺负了你。” 少女又是摇头不语。 “你们是何人,来陆府作甚么?”紫裙少女杏目圆睁,直面问道。 雨轻淡淡说道:“我是来找陆先生学习书法的。”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我伯父收的女学生。”她冷冷一笑,余光又扫向庾萱,问道:“那么你又是来作甚么的?” 庾萱见她如此跋扈无礼,上前便道:“我叫庾萱,傅畅是我表兄,我陪着雨轻一起来的,难道这就是你们陆家的待客之道?” “我陆虎最看不惯的就是有人欺负宝儿。”紫裙少女瞪视着她,很是盛气凌人。 这时,一名身材粗壮的小婢提着斧头疾步走来,颔首禀道:“小娘子,那棵树已经被砍倒了,是不是着人把树拖走。” “不用,直接把树劈了当柴火烧。”陆虎沉声道:“那棵树三日内没有长高,所以我就把它砍了,不听我的话,就是这样的下场!” 庾萱闻言,赶忙躲到雨轻身后,觉得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少女还真是可怕。 雨轻不觉发笑,心道:历史上曾有武则天贬牡丹到洛阳的传说,有一年冬天,武则天写下诏令: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到第二日清晨,百花纷纷绽放,只有牡丹没有绽放。武则天甚怒,把它们贬植到洛阳。谁知牡丹一到洛阳,居然竞相怒放。武则天盛怒之下竟命令焚烧牡丹,结果只有枝干被烧毁,牡丹花依旧美丽绽放。 此刻站立在她面前的霸道少女还真是有几分武则天的女皇范儿,可惜她不是女皇,更有些过了。 “她们没有欺负我。”那鹅黄衣裙的少女低声说道。 陆虎微愣,还想要细问,不料陆机已然走来,嗔道:“陆虎,谁让你砍树的?” 陆虎垂首不答,她是陆云的女儿,刚到洛阳,他的父亲就被派去泰山赈灾了,她千里迢迢从吴郡而来,却没能见到父亲,自然心中不快,就把怒火撒到一棵小树身上。 雨轻微笑说道:“先生,她只是觉得小树长歪了,难以扶直,故而将其砍掉,改日是要重新栽种一棵的。” 陆虎面色赧然,又见雨轻含笑朝自己走来,说道:“到时我可以陪着你一起种树,就当是过植树节了。” “植树节?”陆虎诧然道。 雨轻莞尔一笑,转身走回陆机身边,抬眸说道:“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先生,生活也可以过得如诗如画。” “这样清新幽雅的生活,我都有些向往了。”陆机呵呵一笑,大步走去。 雨轻和庾萱相视一笑,跟在他的身后。在书房内,庾萱就趴在案上专注的看着雨轻练字。 待陆机离开,庾萱才说道:“刚才陆大人在黄麻纸上以秃笔作稿草,笔精而法古雅,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士瑶哥哥的行书写得也是极好,不过今日他出府去了。”雨轻淡笑道,放下毛笔,接过小婢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于案边。 庾萱点点头,想起上次自己生辰时收到了两份礼物,不由得笑道:“雨轻,你送给我的万花筒,我很喜欢,还有那紫毫笔和歙砚,我也一直都在用,多谢你送我这两份生日礼物。” 雨轻愕然,当时只是让怜画她们把万花筒送过去,怎么还会有人以自己的名义送礼物给知世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 浮光掠影 缘何砍树(下) 当视线再次落到桌上,看着摆在手边的歙砚,还有笔架上的一支支紫毫笔,她浅浅一笑,心中明白了几分。 到了半晌,因为陆机临时有事,匆匆出府了,雨轻和庾萱也没有在这里待太久,在她们快要走出府门之时,陆虎和宝儿疾步赶来,陆虎性格大大咧咧的,当即赔礼道歉,宝儿也将那小花篮送与了庾萱,庾萱含笑收下。 “我叫顾宝儿,顾毗是......是........”她变得有些结巴。 陆虎忙在旁解释道:“顾毗是宝儿的兄长,她在陌生人面前很腼腆,情急之下会口吃,常有人借此欺负她,所以我才误会了你们。” “无妨,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雨轻望向顾宝儿,甚是清丽的少女,竟有口吃,不过缺陷也不失为一种美丽,正因为有了缺陷人才更加真实。 此时的陆玩却已走至祖府门口,对着祖涣施礼告辞后,便坐上牛车,命南陌速速驾车,驶回陆府。 今日祖涣派小厮来邀请他过府一叙,他也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他与祖涣并不算太要好,若非雨轻的缘故,也许他根本不会和祖涣有什么来往,但当祖涣告知了他一件事后,他却大为震惊。 许广是祖涣的表兄,现任淮南王府从事中郎,前几日祖涣收到许广的来信,信中讲到吴王司马晏正在暗中集结兵力,祖涣看后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告知陆玩,毕竟江东士族与司马晏貌合神离,指不定日后会发生什么事。 祖涣能够这样做,也是把陆玩当作了朋友,因为雨轻的出现,夹杂在他们中间,祖涣也对陆玩有了新的认识,他对吴郡陆氏现今在洛阳的尴尬处境,也是有几分同情的。 不过对于陆玩来说,他实在没有太多心情去想什么友情,不管司马晏有何意图,这都是个危险信号,况且吴郡陆氏向来认为司马晏此人虚伪至极。 早年司马晏受封爵位为吴王,以丹阳、吴兴和吴三郡作为食邑,表面上拉拢吴地士人,背地里却在监视着江东几大士族的一举一动,为了谋取私利明里暗里都在与陆氏一族抗衡。 陆玩觉得他无非就是司马氏族安插在江东的眼线,迟早是要除掉他的,既然他这么急不可待的想要大展宏图,陆玩就得帮他将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待回到陆府,陆玩即命人把南云叫来,南絮则守在书房门外,支开一众仆婢。 “南鹰领着那支精锐已经跟随二爷去往泰山了。”南云躬身回禀道。 陆玩点头,又问:“近来可有吴郡那边的消息?” 南云颔首回道:“是有一些关于吴王司马晏的风言风语,不过他们并未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有人主动透露给我一个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忽视不得的。” 陆玩指尖敲击着桌面,冷笑道:“人道司马晏才智平庸,因受风疾,视力不正,是武帝司马炎诸子中最无能的一位王爷,可如今看来,他这个吴王倒是最有雄心壮志的,竟敢在江东地盘上兴风作浪!” 南云沉声说道:“前几年吴王就在四处打探东吴水师旧部的近况,不过都被属下设法阻拦了,眼下估计他又要——” “即便我吴郡陆氏将水师拱手奉上,他也没有那个能耐全部吞下去。” 吴王司马晏一直想要从吴郡陆氏手里抢夺荆楚的水师,这支水师自东吴覆灭后就一直由陆氏掌控。 当年陆抗逝世,陆机与其兄陆晏、陆景、陆玄及弟陆云分领陆抗部曲,如今这支水师大部分就是由陆家的部曲组成。 陆玩目光里闪过一丝阴寒,沉吟道:“告诉吴郡太守一声,流民涌入城内,包围了吴王府,之后的事就转交给南阡处理。” “属下明白。” 陆玩轻轻摆手,南云便安静退下。 一室静谧,陆玩走至桌前,看到砚台下压着一张字条,娟秀的小楷映入他的眼帘。 “士瑶哥哥,陆先生所用的歙砚看似应该是成对的,另一块歙砚是不是给了士瑶哥哥呢?” 陆玩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将纸条夹入书册内,然后唤来南絮近前研磨,桌上所摆着的那块砚台却是极为普通的。 “士瑶小郎君,好像雨轻小娘子发现了,当时我就觉得不该送那个歙砚。”南絮小声说道。 陆玩瞪了他一眼,又继续伏案写信,这封信是写给兄长陆晔的,泰山郡府库赈粮一夜消失,府丞身亡,如此诡异的事情,调查起来定是不易的,但愿二堂兄能够顺利解决这些事。 裴康最小的女儿裴多鹤下月就要出嫁了,从辈分上来说,雨轻应该叫她一声小姨,结婚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雨轻发现,越是临近婚礼,裴多鹤越是愁眉不展。 经过几次的闲聊,才知晓她的心事,原来她也是渴望自由恋爱的,可惜作为门阀世家的儿女,最后都无法逃脱家族联姻的命运。不管卞壸人品如何,对她来说总是陌生的,她不知道以后自己的婚姻生活会怎样,除了忐忑不安,还有几分失落。 雨轻看到她如此惆怅,不知如何宽慰她,这个时代的女子大都是过着被别人安排的人生,心中的悲哀不言而喻。 但一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知世,她总是那般笨拙的可爱,若是将来也要面临这些痛苦,她又该如何? 雨轻心里顿生一个念头,与其等着别人来安排,不如她主动帮助知世寻觅良人,让她拥有称心如意的婚姻。 这些儿女情长可以属于知世,也可以属于羊嵘,不过对雨轻而言,却是分外的遥远,因为她还未找到杀害父母的仇人,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仇恨,她只能独自走下去。 夜晚,许是思绪太过,雨轻难以入睡,名册上所写的那些摸金校尉大多分布在河南、山东、陕西、湖北等地,通过盗墓所获的那些古董财物分销各地,各地的销售点就可以打探消息。她已经派文澈去找寻这些人,以便日后更好的联络。 雨轻阖上双目,隐约听到熟悉的琴声,她摇摇头,自语道:“肯定是思虑太多产生的幻觉,此时怎么会有琴声呢?” 月色微凉,琴声悠扬,她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睡得很是香甜。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近在咫尺 潮落潮起(上) 到了天明,雨轻用过早饭,便准备去张司空府上借阅书籍,那日张华说过他家里有许多藏书,如果她想要看书,就可以去他府上。 顺风对书籍不感兴趣,摇头笑道:“雨轻,我就不去了。” “也好,省了一顿饭钱。”雨轻浅浅一笑,就要走出门去。 不想顺风赶忙跟上来,拉住她的手,说道:“这可不行,你昨天答应我了,要带我去铜驼街最大的酒楼吃饭,不能说话不算数。” “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呢?”雨轻笑问。 顺风勉强点点头,抿了抿嘴,“好吧,为了吃大餐,陪你去借书就是了。” 雨轻摇头苦笑,径自朝府门外走去,微风拂面,很是惬意,她的素色衣裙随风飘动,迈着欢快的步子,走至门外的牛车前。 “那里也停着一辆牛车。”顺风笑道:“邻居家的人看来今日也要出门了。” 雨轻望去,发现牛车旁站立的小厮竟是覃思,她顿觉惊喜,疾步走过去,须臾,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悦哥哥。”雨轻含笑走到他身前,说道:“昨晚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悦哥哥来了。” 崔意淡淡一笑,注视着她,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不会还要去衙门吧?” 雨轻扑哧一乐,又看向不远处的那座府邸,抬眸笑问:“悦哥哥又是借住别人家的宅子吗?” “雨轻,这次你猜错了。” 阳光照在崔意俊美的脸庞上,明亮光洁,他并未伸手去遮挡这耀眼的光芒,反而微微抬首,唇畔还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雨轻小娘子也是刚住进裴家,自然不知道这邻近的宅邸正是崔府。”覃思颔首笑道。 雨轻有些惊讶,不过她确实不了解裴家附近都住着哪些人,也许她根本没有在意。 “雨轻,你不用再想着什么录音笔了。”崔意靠近她,眼睛像天空一般的清澈,轻声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站在后面的顺风略怔住,向前移动几步,崔意长相太过俊美,与郗遐的英俊潇洒不同,更带着几分高贵冷傲。 崔意微微偏头,正好看到了顺风,目光变冷,开口道:“趁我心情没有变坏,你最好离开我的视线。” 顺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覃思拉到一边,听他在旁说道:“你一个婢子,怎敢与我家小郎君对视,况且我家小郎君最不喜别人靠近,即便是相熟的人,有时也会被视而不见。” 顺风不由得吐了一下舌头,心道:这个人真是清傲到了极点,看来郗遐和陆玩已经算是对自己客气的了,白长了这么好看的皮囊,性情真是古怪,不知雨轻是怎么与他结交的。 “悦哥哥,顺风她是我的——” “雨轻,楚颂之也来洛阳了,你不去见见他吗?”崔意完全无视顺风的存在,直接转身,上了牛车。 雨轻略带歉意的看向顺风,说道:“我要去见个朋友,改日我们再去酒楼吃饭吧。” “我知道了,一会我去胭脂铺子找惜书和怜画,她们一大早就过去那边了,说是要帮墨瓷姐姐找什么刺绣花样。”顺风有些失望的说道。 “顺风,回来时我会给你带好吃的。”雨轻冲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坐上牛车,跟随崔意的那辆车朝城东门驶去。 城郊的一家客栈里,人来人往,阿福正啃着胡饼,不时张望着周围的客人。 “小郎君,我们又不住驿站,何不直接进城去,在这里干等着有什么用?”阿福轻声问道。 “阿福,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楚颂之笑嗔道:“我看这里就很好,若真进到城里,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们主仆二人坐在最里面的那一桌,当小二端着两碗水引饼走过来时,阿福伸头看了看,又凑到碗边闻了闻,便问小二道:“你们这里的汤水怎么这么酸,不会是坏了吧?” 那小二听他说话不是洛阳口音,多半是从外地来的,再打量着楚颂之的穿着,不过普通的葛袍而已,肯定不是什么士族子弟,便轻蔑的笑了笑,“既然你们不习惯喝放了醋的汤水,下次不放就是了。” 在唐宋之前,醋其实是一种极为奢侈的调味品,是专门用来侍奉贵族饮食的。古代醋之所以金贵,是因为酿醋需要大量的粮食作为原料,那时候的普通百姓连温饱都难得,更别说拿多余的粮食去酿醋了。 所以说,醋这种调味品,在当时也普遍只在上层社会间流通。楚颂之虽为寒门,自然也是吃过醋的,不过并非像那些士族子弟一日三餐全都能够吃到,因为不太常吃,所以有些不习惯罢了。 楚颂之苦涩的笑了笑,心道:洛阳城内名流云集,金谷园更是奢侈成风,泰山灾民还在忍受饥饿,这里的人却无动于衷,继续安于享乐,看来两地的人还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楚兄,没想到你真的来洛阳了?” 忽然宛转悦耳的声音传入他耳畔,他转头看去,却是一位气质脱俗的少女,而崔意正站在她身旁。 “难道你是——”楚颂之看着她面熟,想了一会,疑道:“你是雨弟?” “我叫雨轻。”她含笑坐下来,看着桌上摆着两碗水引饼,便问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城,城里还是有几家不错的酒楼,为了略尽地主之谊,我可以请你吃饭。” 崔意斜睨一眼阿福,他赶忙低首端着碗移到旁边那桌,闷声吃饭,也不敢再多说话,因为在来洛阳的路上他已经领教了崔意的冰冷态度,看到此人顿生寒意,不如离他远远的,还自在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有事在身,恐怕难以赴约。”楚颂之摇头笑道。 雨轻看他眉间略带忧愁,说道:“楚兄,你这样未免也太见外了,我可是特意出城来看你的。” 楚颂之注视着她,思绪纷乱,原来她是女儿身,之前准备要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再看崔意仍旧用怀疑的眼光盯视着自己,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吧,你若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直接去崔府找悦哥哥,当然我家离崔府很近,你也可以来找我。”雨轻淡淡一笑。 崔意发觉邻近几桌的年轻男子正一瞬不瞬的望着雨轻,投来的那种目光让崔意心生不快,他便给覃思递了个眼色。 在小二端着热汤走过覃思身旁时,他伸出左臂,只用了三分力度,就将小二推向那几名男子的桌前,小二身子摇晃不定,热汤正好泼洒在年轻男子的脸上,烫的他立时捂脸,大叫道:“找死,不长眼的东西!”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近在咫尺 潮落潮起(下) 年轻男子被烫的脸上一片红肿,气急败坏的掀翻了桌子,刚要挥拳打过来,覃思微向左侧身,避开那拳头,抓腕砸肘,猛力击中那人的颈部,将其按在地上。 “你这贱奴,胆敢打伤辛家小郎君的朋友!”旁边一男子厉声斥道。 覃思毫无惧色,甚至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地上那人痛得叫唤不停,甚是可笑。 崔意不禁笑了起来,说道:“真是稀奇,辛鳌何时结交了商贾朋友,难道也想要学郗遐那般放荡不羁吗?” 这辛家小郎君正是广汉太守辛冉之侄辛鳌,与孙会交好,多半也参与了贩卖军马的事,今日辛鳌并未前来,那几名年轻男子都是商贾之子,平日里与辛鳌恣意享乐,纨绔之气十足。刚才他们完全是沉迷于雨轻出众的容貌中,所以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雨轻,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他们说,你先回牛车上去。”崔意淡淡说道。 雨轻点头,放下一个锦袋,笑着对楚颂之挥手告别,然后转身离开了客栈。 这时崔意摆了摆手,示意覃思放开那人,慢慢开口道:“你回去告诉辛鳌,他和羊彭祖(羊聃字)欠下的那些烂账,我可不想再替他们兜着了,早日还清为好,不然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你是何人,竟直呼辛家小郎君的名姓?”那名男子怒嗔道。 崔意懒得再理会他们,直接起身,又看向楚颂之,冷声道:“我看这家客栈乱糟糟的,你自己可要当心。”说完,拂袖而去。 两名男子扶起那人,想要骂几句,却见覃思正瞪视着他们,厉声说道:“再敢多言,小心你们的舌头。” 看着覃思走远,那男子当即啐了一口,不依不饶的骂道:“今天真是晦气,等我回去告诉辛家小郎君,定要找人狠狠教训他!” “他是清河崔意。”楚颂之摇了摇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心道:即便辛家小郎君在场,又能奈他如何? 那几名男子听后哑然失色,想到刚才崔意所说的那些话,心里一阵发慌,便匆匆走开。 这时阿福抹了抹嘴,跟了过去,楚颂之将那锦袋交给他,然后径自上楼去了。 阿福打开锦袋一看,里面装的是金子。他嘻嘻笑了笑,自语道:“她不光人长得俊,心眼也好,可惜身边跟着个冷面阎王。” 牛车徐徐驶去,车帘飘动,雨轻看着崔意,笑问道:“悦哥哥,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啊?” 崔意微微皱眉,正色道:“以后你出府记得换上男装。” “哦。”雨轻觉得奇怪,喃喃道:“我今日本来是要去张司空府上借书的,可这么一出城,只能改天再去了。” “张司空竟然允许你去他的藏书楼借书,看来你们应该很相熟了?”崔意问道。 雨轻含笑说道:“我和张爷爷都是垂钓爱好者,不过我的垂钓水平高过他一些。” “你竟还喜欢垂钓,我以为你把心思都花在足球上面了。”崔意哂笑道:“那场足球赛我是去看过的,不过到中场休息时我就离开了。” “没关系,等他们各家的球队都组建好了,足球比赛可就更精彩了。”雨轻满怀期待,这一天不算太遥远了。 崔意微微阖目,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吕莘已经查出那些山匪的窝点,得知山匪头领只是收了某人的钱财,要他们在密林中杀掉楚颂之,而他们头领并没有对楚颂之痛下杀手,只是将他们吊在半空中,生死全凭天意。 至于买凶杀人的真正幕后之人,吕莘暂时还不知晓,崔意更加怀疑楚颂之此番来洛阳的目的了。 “悦哥哥,你怎么会和楚兄一起来洛阳?”雨轻也开始好奇起来。 崔意笑容复杂,简单说道:“只是偶遇。” “不过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雨轻看向他,问道:“你们是在哪里遇到的,路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雨轻,不要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崔意淡淡说道:“你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写字吧,别整日里总想着出府闲逛。” 雨轻故作生气的“哼”了一声,掀开车帘继续朝外面望去,心想楚颂之一定有难言之隐,作为寒门子弟,他在洛阳根本没有立锥之地,甚至还不如陶侃,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也更容易被扶持成一股新生力量。 洛阳铜驼街春风宜人,雨轻命人去买了一种糕饼,就是类似关中地区的风味小吃甑糕,她之前尝过味道还不错,想着顺风应该喜欢,毕竟今日没能带着她去酒楼吃饭。 没过两日,有个小厮跑来找雨轻,原来是楚颂之托他带了个话,想要约雨轻去城郊溪边叙谈。 这也是楚颂之无奈之举,昨日他和阿福进了城,本来是要去求见某人的,但是途中他发觉有人在跟踪,只好调转方向,来到裴府门前,找了个小厮烦他给雨轻说一声,然后便匆匆出城去了。 楚颂之找了一处僻静的小溪边,来回踱着步子,紧锁眉头,心神不安。 “楚兄。”雨轻朝他疾步走来,笑问:“莫非你是邀我来垂钓的,可惜我没带钓鱼竿来,这可怎么好?” “雨轻,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楚颂之愁眉不展,有些犹豫不决。 雨轻见他这样,扑哧一笑,摇头说道:“现在又有话对我说了,那日我去客栈看你,你好像不愿搭理我似的。” “因......因为你是女子.......”楚颂之赧然道:“我当时不便说太多。” “哦,原来如此。”雨轻今日穿着男装,负手走了几步,笑道:“你选择找我,而不是悦哥哥,是你更信任我一些,还是因为我是女儿身,无法定品,进入不了仕途?” “不,因为我相信你,就像在牛山雅集上你所说的那些话,我还记忆犹新。”楚颂之肃然道:“士庶有别,你却没有丝毫轻视于我,你真诚待我,我亦是如此。” “好吧。”雨轻点点头,注视着他,浅笑说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你有难处,我自然会尽力帮你。” “雨轻,你是裴家的人,或许认识张司空。”楚颂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她,低声说道:“能不能替我转交给张司空?” “真是巧了,我打算明日去张爷爷府上借书。”雨轻眨着眼眸,笑道:“小事一桩,楚兄放心好了,我一定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他。”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五十六章 濠梁新辩 七贤逸事(上) “多谢。”楚颂之眉头一下舒展开来,不禁笑问:“你说要请我去酒楼吃饭,这话还算数吗?” “自然算数。”雨轻把书信塞进自己袖中,沉思一会,说道:“楚兄,客栈里总是人来人往,多有不便,我在这附近有一处庄子,那里人少安静,不如你过去住些日子。” “那好吧。” 楚颂之没有拒绝,因为在城中被人盯梢后,他已经决定换个地方住了,与其再去找别处费事,不如接受雨轻的好意。 他们二人在溪边又闲聊了一会,雨轻特意叫来随行小厮,命他带着楚颂之去庄子上,然后她就坐上牛车离开了。 在车上,雨轻思忖了良久,顺风调皮的把手伸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她都没有发觉,还真是在发呆。 “雨轻,你在想什么?”顺风推了推她的胳膊问道。 雨轻这才回过神来,淡淡说道:“张司空也是出身庶族,不过他如今居宰辅重位,一般人想要拜见他也是不易的,楚兄赶来洛阳,大概是有事求见张司空,楚兄不过刚刚定品,如果我记得没错,当时悦哥哥已经把他引荐给田太守了,初入仕途的人,为何这般执着的来见张司空呢?” “他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别人。”顺风拈起一颗果脯,放入口中,虽然她不懂朝堂之事,但对人情世故看得很透。 雨轻点头,含笑说道:“顺风,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泰山突发山洪,灾情严重,那里又邻近临淄,也许楚兄此番前来洛阳就是与这件事有关。” “雨轻,那个小孔成像挺有意思的,我看郭璞就是自己不懂,只会数落别人,还故意装神弄鬼吓唬我,我再也不想进他家的宅子了。”顺风想起昨日之事,后背就一阵发凉。 雨轻摇头笑道:“他那是在学习作法,你却误闯入进去,他自然不会轻易饶你,方术士大都如此。” “他这样成日里学什么奇异的方术,也算是士族子弟吗?”顺风觉得此人真是怪异。 “旁人也许无法理解,但这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 郭璞出身不高,又好道术,自然不能在重视门阀、独尊儒学的体系中求得一席之地。 魏晋时期,做官全靠门阀,士族子弟生来就能够获得高官厚禄,庶族寒门的人,奋斗一辈子也只能在低层挣扎。他的父亲虽为建平太守,但并不是世家大族,想要得到朝廷的青睐,谈何容易。 后来才有‘好卜筮,缙绅多笑之’,既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自然就随性而活了。 “雨轻,他那人气量狭小,又自视甚高,你还主动跟他来往,换做是我,定是懒得搭理他的。”顺风噘嘴道。 雨轻沉吟道:“他学识渊博,又通晓卜筮之术,和他成为朋友,往后可是益处多多,自然要好好维系这段友谊了。” “他好像说你还不算是他的朋友,我看你就是白费功夫。” “顺风,他只不过是好面子而已,下次我送他一坛蒸馏酒好了,你要不要陪着我去啊?” “不去,坚决不去。” “哈哈哈.......原来你被郭璞吓怕了........” “谁会怕他啊,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术士.......” 第二日,雨轻便去往了司空府,牛车驶到府门外,惜书过去递了帖子,她们就从偏门进入府内。 此时张华正在前厅与众位客人叙话,坐在西边的依次是尚书温羡、关内侯刘宝及其侄儿刘绥,还有郗鉴。 坐在东边的却是司徒王戎、侍中裴頠、给事黄门侍郎嵇绍、着作郎陆机,陆玩则立于其身后。 “张司空,我们大家尽力筹集的粮食,就这样凭空消失,究竟该问责何人?”王戎率先发问。 张华并未回答。 反而是一旁的裴頠含笑解释道:“陆士龙已经被派去泰山调查此事了,而且听道徽兄说,季钰跟着钟别驾也去了泰山,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追回那批赈粮。” 裴頠来自河东裴氏,乃司空裴秀之子,为人颇有雅量,见识高远,常深深忧虑如今风俗放荡,不尊儒术。 昔日像何晏、阮籍这样在世人心目中名望颇高的名士,整日里口谈玄学,蔑视礼法,倚仗当权者的宠信,有官位在身,却不认真处理公务,无所事事。至于王衍之类的人,声誉太盛,位高势重,不以世务为己任,互相仿效,世风因此衰败,裴頠还着《崇有论》以阐释如今的弊端。 裴頠虽为王戎的女婿,但是向来与张华交好,更是愍怀太子司马遹最尊敬的老师。 温羡不禁冷笑一声,说道:“赈灾粮食丢了,该心疼的人可是我们,琅琊王氏好像拿出的粮食最少,当时在殿前王夷甫可是一番慷慨陈词,振奋人心哪。” “太原温氏自然是财大气粗,又与清河崔氏联姻,你这是替尚书右仆射崔随来质问我的吗?”王戎嗔问道。 温羡没想到王戎这个老狐狸竟拿清河崔氏来说事,在朝堂上崔随和王衍就在明争暗斗,眼下根本没有必要再与王戎理论。 张华呵呵笑道:“下月十六就是老夫外孙望之(卞壸字)的大喜之日,你们到时若还是这般模样,如何开得喜宴?” “那日我走到竹林中,听到望之抚琴,他的琴技进步很多。”嵇绍淡笑道。 “延祖兄善丝竹,就连道儒也是经你指点过的。”裴頠看向他,说道:“但若论超然物外,谁也比不过令尊。” 嵇绍谦虚的摇头,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顿觉清香,开口问道:“张司空,这是什么茶?” 张华捋须不答,只是微眯双目,望着缓步走来的两位少年。 “孙儿拜见爷爷。”张舆躬身施礼,然后微微侧身向在座的各位大人施了一礼。 他身边的那位白袍少年手里还拿着一卷竹简,也上前施礼,笑道:“张爷爷,我是来借书的。” “这是老夫的垂钓小友。”张华含笑向他们介绍道。 陆玩略怔住,心道:她还真是交友广泛,连张司空都那么喜爱她,不过她今日只是来借书的吗? 另一边的刘绥也认出了她,趴在刘宝耳边低语着什么,刘宝立时面色变冷,轻咳一声,伏案叹息道:“老夫以前因犯事而服劳役,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替我赎身,这等恩情老夫永不敢忘,可是你小小年纪却拿此事来讥讽老夫,当真是目无尊长!”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五十七章 濠梁新辩 七贤逸事(下) 雨轻望向一脸得意的刘绥,背着手走到他们叔侄身前,笑道:“敢问刘大人,当年你与人共用一个盘子在草房中吃饭,看见一个妇女领着两个孩子从门前走过,你可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刘宝刚要张口说话,雨轻就转过身去,继续道:“刘大人讥讽人家是一羊和两羔,不成想那妇人反讥他是两猪共一槽。” 王戎闻言,忍不住笑道:“真是诙谐,刘大人竟被那妇人说的哑口无言了。” 刘宝此时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尴尬非常,人老了还被当众羞辱,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刘绥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当即站起身,怒嗔道:“你不要太狂妄,何兄和许兄他们也不会饶了你!”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雨轻说着展开竹简,念道:“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为了微小的是非斤斤计较,何兄和许兄都是心胸豁达之人,怎会再为难于我?” 这时,嵇绍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投去质疑的目光,问道:“既然你在读庄子,那么我问你,‘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作何解?” 此问一出,陆玩眉间闪过一丝忧色,这是出自惠子的一句话,被记录在《庄子秋水》中,其含义是不要总是以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他人,更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意味在其中。 嵇绍如此发问,定是对雨轻刚才奚落他人的行径甚为不满。 不过雨轻的脸色依旧平静,缓步走向王戎,躬身施礼道:“司徒大人,昔日竹林游乐,嵇中散(嵇康)、阮步兵、山公(山涛)、刘参军(刘伶)在林中酣饮,您最后才到。阮步兵言道:‘俗物又来败坏我们的兴致了!’您答道:‘你们的意韵,岂可为人败坏?’这番问答,已流传为佳话。” 王戎笑而不语,只是悠然的喝着茶。 “由此而见,世间俗物也有高雅的气度,不会因为别人的奚落调侃而心情低落,能够巧妙的应对又不失风度,更是拥有超高智慧的体现。其风雅无论其他四人是世内之人,还是世外之人,意韵确也难以因人而败,所以不俗。故而人的好坏是非,终归复杂,有时可分,有时不可分,重在感性而非本质.......” 雨轻慢慢踱着步子,继续说道:“当您任尚书令时,经过黄公酒垆,感叹竹林往事,酒垆虽近,却邈若山河,其中哀与乐旁人无法体会,自然也不必解释。欲将同异较锱铢,肝胆犹能楚越如。若信万殊归一理,子今知我我知鱼。” “哈哈哈!”张华笑了起来,不禁赞叹道:“欲将同异较锱铢,肝胆犹能楚越如。这比喻甚妙,雨轻,你去了临淄一趟,确实长了不少见识。” 雨轻颔首微笑,心想苏东坡写的这首《濠州七绝·观鱼台》,并没有去计较庄子和惠子的是是非非,而只是借题发挥,言所欲言而已,不过却发人深思。 嵇绍不再说话,因为此时争论“子非鱼”、“子非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六叔。”雨轻对裴頠略福了福身子。 在裴府已经见过他好几次了,裴楷是司空裴秀的堂弟,裴宪又比裴頠略小几岁,所以雨轻便称他为六叔。 裴頠摇头,嗔道:“景思(裴宪字)也不管你,任你整日里肆意妄为,待会回府后罚你抄写《女诫》三十遍。” 雨轻垂首,心里也不气恼,反正裴頠另有府邸,忙于公务,根本无暇理会她这么个养女,此刻这样严肃的训诫自己,无非就是做给刘宝叔侄和嵇绍看的。 刘绥甚感羞恼,被她这个小丫头连番几次当众嘲讽,颜面尽失,迟早要出这口恶气。 厅上众人又闲聊一阵,便各自回府,雨轻这才将那封书信交给张华,并笑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托我带给您的信。”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张舆望着她的背影,自语道:“难怪在藏书楼看书时,还问我爷爷现在何处,原来是替别人送信的。” 府门外,许多辆牛车已经驶远,唯有陆玩立于自家牛车前,当看到雨轻走出来,他唇角漾起一抹笑意。 “士瑶哥哥,我以为你坐车回去了。”雨轻疾步走来,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你猜我借的是什么书?” 陆玩直接伸手抢了过来,展开一看,没好气的说道:“这是琴谱,你看得懂吗?” “士瑶哥哥,我有说过这是借给自己看的吗?”雨轻噘嘴,踮起脚尖好不容易才夺过那竹简,喃喃道:“士瑶哥哥已经高过我一头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不长高呢?” “崔意回来了,是不是?”陆玩冷声问道。 雨轻点点头,又抬眸笑问:“士瑶哥哥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回去记得抄写《女诫》,明日来陆府学习书法时一并带过来,这可是堂兄的原话。” 陆玩在说最后一句时,语气明显加重,更带着几分威慑力,雨轻不由得后退两步。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上了牛车,雨轻摇了摇头,说道:“在这里等着我,就是为了说这个,让南絮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其实崔意回洛阳来,陆玩早就知晓,不过令他烦恼的却是崔家竟然与裴家相邻,住得这么近,日后雨轻和崔意往来也会增多,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士瑶小郎君,南云得到消息,在荥阳终于发现了杨霄的踪迹。”南絮低声禀道。 “让他派人继续盯视着,我想杨霄暂时应该不会离开荥阳。”陆玩淡淡说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找回那批赈灾粮食,也不知二堂兄是否安全抵达了泰山。” 夜已深,月亮在云缝里缓缓地游走着,或隐或现,好像是在捉迷藏,风停止了,树叶也安静下来,一切显得那么安谧。 游廊上,一名小厮正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张舆步履匆匆,广袖拂动,直接朝爷爷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一盏青铜雁鱼灯泛着柔和的光芒,张华正伏案看着竹简,面色很是淡然。 “爷爷。”张舆大步走进来,躬身禀道:“孙儿已经去见过那人了。” 张华摆手示意仆婢退下,待她们掩门而去,他才捋须问道:“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五十八章 疑云密布 人心之晦(一) “他叫楚颂之,是府丞孟广义的掾吏,他说孟广义在临死前告诉过他,府库有问题,让他务必来洛阳,求见爷爷。” 张华将那竹简又卷了起来,沉思一会,慢慢说道:“早年我去青州与孟广义有几面之缘,他当时还未定品,我见他甚有学识,便向郡里举荐了他,之后他进入仕途,辗转多年才升任泰山郡府丞之职,不想却因赈灾之事而丧命......” “想来他也算是我的门生,若真是无辜被杀的,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张舆颔首道:“爷爷,那楚颂之进城后便被人盯上了,看来赈粮消失之事真是迷雾重重,连泰山太守都病倒了。” “先看看陆云能查出什么来,泰山羊氏在那里根基很深,别人想要插手恐怕有些困难,不过郗遐也去凑热闹了,我倒是很看好他的能力,别驾钟宁来自颍川钟氏,有他坐镇,羊家多少也会收敛一些。”张华缓缓起身,走至窗前。 张舆望着爷爷苍老的身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若是雨轻在的话,定能想出法子让他老人家开心。 “爷爷,改日我们一起去溪边垂钓好了。”张舆走过来,笑道。 张华捋须笑了笑,“公安,你向来不喜欢垂钓,感觉那般枯坐只是在消磨时间,如今怎么又变了?” 张舆面颊微红,不知如何作答。 “你书房里的那幅拙作,叫《溪边垂钓图》,作画之人定是雨轻了,若不是她,你怎么会收下这样的画?” “爷爷,她送来的茶,您喝着感觉如何?若觉得好,以后她会经常送茶给您的。”张舆转移了话题,笑问道。 张华点点头,心想着自己的孙儿好像长大了,自从认识雨轻后,性格也开朗许多,对此他感到很欣慰。 这里的爷孙俩和乐融融,而在另一边的老者和少年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老者在不停地分析棋术,少年却心不在焉的掀帘朝车外望去。 天青色衣袍少年正是郗遐,他也是在前几日才追上钟宁的队伍,大概再过两日就能到达泰山郡了。 本来他和钟宁坐着各自的牛车,可惜钟宁是个棋痴,每日都要与他手谈几局,郗遐根本无法推辞,便故意连输好几局,以为这样钟宁就不会再缠着他了,不成想钟宁却耐心的给他讲解棋术要领,这让郗遐更觉头疼。 清晨,两辆牛车行驶在官道上,后面还跟着数十名随从,不想前面不远处站着一队官兵,为首那名官差挥手示意他们的牛车停下。 “阿九,去看看怎么回事?”郗遐掀帘问道。 站在车旁的阿九点头,快步跑了过去,与官差交谈了几句,便转身回来,躬身禀道:“季钰小郎君,前面正在修路,不能通行。” 郗遐微微皱眉,望向那边,确实有些官兵正搬运着夯土,旁边还堆着一些石头,看样子真的在修路。 “那就绕小道走好了。”钟宁显然不太在意,仍在注视着手边那盘棋。 “只能如此了。”郗遐示意车夫掉头。 方才路过一个岔路口,若从小路走的话,恐怕要延误一日才能到达泰山郡,还真是不凑巧,经过这里偏偏人家要修路。 他们一行人只好沿着小路继续行驶,走了半天,都未穿过这片密林,倒像是在这林子里原地打转。 “季钰小郎君,这林子好生奇怪。”阿九望向四周,疑道。 此时的郗遐已经跳下牛车,环顾周遭,朝前面走了几步,沉吟道:“这里都是长得差不多的树,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人很容易迷路,因内心恐惧而丧失理智,慌乱行走就会导致越来越辨不清方向,无奈之下只能沿原路返回,心中也就随之产生走不出去的想法。这林子是有些茂密,但还不至于能困住我们。” 阿九不知何为参照物,也无心去问,只是看着郗遐拿出一个简易的司南,这是用天然磁铁矿石琢成一个勺形的东西,放在一个光滑的盘上,盘上刻着方位,利用磁铁指南的作用,可以辨别方向,这司南也就是指南针的始祖了。 “季钰,没想到你还带着它呢。”钟宁也下了牛车,呵呵笑道:“看来我们是不用在这里过夜了。” “钟别驾,这可是野外生存必备品。”郗遐淡笑说道:“有人告诉过我,辨别好方向一直朝一个方向走,走一会辨别一次,自然就能走出去了。” “原来你还认识这样的高人。”钟大人跟在他后面,不时仰望着被繁茂的枝叶遮挡住的天空,一缕缕阳光透过云层折射下来,他微眯双目,似乎在想着某些事情。 郗遐走在前面,心道: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想要拖延我们的行程,多半是泰山郡那边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们知晓。如果是这样,我更要快马加鞭赶过去,不然就要错过好戏了。 府衙大牢中,一位中年细长脸男子正喝着酒,翘着二郎腿,偏头听着身边的狱吏回禀今番拷问犯人的经过。 “马陵招认了吗?” 那名狱吏躬身禀道:“马主簿,不——”他赶忙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谄笑道:“那姓马的就是头蠢驴,脾气犟的很,今儿还是挨了好几顿鞭子,什么也不说。” “你去把他带过来。”那人面露不悦,摆手说道。 那狱吏点头,赶忙走开,没过一会,两名狱卒就拖着那浑身是伤的犯人走来。 “你们真是的,下手也不轻点,他好歹也是你们的主簿大人。”中年男子摇头叹息道。 狱卒直接把马陵推到地上,又上前堆笑道:“汪长史,我们也是急得没办法,他一直不说话,怎么问都一样。” “马陵,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也算是府衙同僚,何苦为难彼此呢?”他喝了一杯酒,冷笑道。 “哈哈哈!”马陵抬首,恣意笑起来,脸上挂着好几道鞭痕,蔑视他一眼,说道:“战国时吴起为了取得鲁国信任,不惜杀死来自敌国(齐国)的妻子以获得将军位,这种行径为鲁人所不耻,因而最终还是被鲁国的国主所辞弃。可你汪京比他还不如,竟将自己的妻子拱手送到羊府,真是卑鄙无耻!” “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汪京怒拍桌子,嗔道:“你若再不招认,只怕你的家人也要跟着你命丧黄泉!”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五十九章 疑云密布 人心之晦(二) “府丞大人何罪之有?”马陵忿然问道:“他根本不是畏罪自杀,而是惨遭别人灭口!” “马陵,我知道你是不怕死的,但你也要想想你那年迈的母亲,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难道你就不为他们考虑一下?” “汪京,你这该死的畜生!” 马陵双拳重重砸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看你有几分才华,把你引荐给太守,才让你从掾吏做到长史的位置上,想不到你竟如此阴险歹毒,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该听府丞大人的劝告,将你赶出府衙,哪里还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 “现在后悔可是太晚了。” 汪京轻笑一声,起身说道:“马陵,你最好快点招认自己的罪行,免得再受皮肉之苦,孟广义畏罪自杀,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最好想清楚。”说完拂袖而去。 马陵目光里带着一丝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挨过几日的酷刑,能不能等到朝廷来人追查赈粮之事,他的家人又会遭受什么,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唯有闻风逃跑的库吏茅英,或许还有机会替府丞大人翻案。 狱吏赶紧跟出去,汪京略停下步子,皱眉问道:“苏狱曹今日没来吗?” “苏狱曹又养了个外室,长史大人也是知道的,苏狱曹家里有位母老虎——” “眼下灾情严重,他还有心思在外面养小老婆,正经事可有做好了?” 狱吏讪笑点头,回禀道:“这事苏狱曹早就派人去安排了,他们走不了官道,只能走小路,那里有片密林,只怕他们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也拖延不了他们太多时间。”汪京口中喃喃道:“羊太守仍是卧病不起,有些事就不要让他费心了。” “卑职明白。”狱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 只过了一日,郗遐便驱马向泰山城内奔去,还未进城,就望见一群灾民正围着前面那辆牛车,久久未散开。 “小郎君,我们所带的食物不多,根本不够分发给这些百姓。”站立牛车旁的小厮回禀道。 那蔚蓝衣袍的少年掀开车帘,示意随行护卫立刻将这些灾民赶走,暴力解决也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待那些护卫驱散开灾民,郗遐就驱马上前,来至牛车旁,瞥了他一眼,淡笑道:“你方才就不该停下牛车,这里是灾民聚集区,你应该绕道进城去。” “你是何人?”车内之人一脸疑惑。 郗遐不答,却反问道:“那你又是何人?” “谯郡桓氏,桓协。”他盯视着郗遐,似有不满。 郗遐穿的是葛巾野服,像是隐逸之士,摇头笑了笑,“原来是桓氏子弟,真是幸会。”说着头也不回的快马进了城。 “小郎君,不必理会他,一个寒门子弟而已,竟还这般无礼,真是可笑!”小厮坐在车夫旁边,扭头说道。 桓协微微皱眉,觉得他有些奇怪,马身上放着弓箭,他手上还戴着羊脂玉扳指,却是一身平民打扮,故意隐瞒身份又是何故? 思忖之间,牛车已经驶进城中,桓协此番前来泰山,是为了看望姨夫羊邈,桓协的母亲来自颍川辛氏,羊邈原配早亡,她的妹妹便做了续弦。 但是桓协对这个姨夫并无好感,羊邈姬妾成群,甚是好色,仗着泰山羊氏的家族势力,根本没有把桓氏看在眼里,曾经羊邈要征辟桓协做掾吏,他直接拒绝了。 本来桓协是不愿来泰山的,但他的母亲日夜忧思自己的妹妹,故而桓协才不得不赶来探望。 当牛车驶到一家客栈前,便停下来,桓协抱着一个锦盒下了车,径自走进客栈。没想到郗遐早已坐在靠窗的一桌,时不时朝外面望去,像是在等人。 桓协直接走过去,在邻近的一桌坐下,将那锦盒轻轻的放置在桌上,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偏头笑道:“你和我还真是有缘,都选了这家客栈。” “你这是要去送礼吗?”郗遐单手支颐,瞥向那个锦盒,笑问:“里面装的什么?” 桓协也不回答,招手唤来小二,点了一些菜肴,过了一会,小二便端来了饭菜,小心摆放到桌上,就要转身走开。 “小二,你这里的酒可是兑了水的,还浑浊不堪,让人怎么喝?” 郗遐干脆把那碗酒泼到地上,戏谑道:“你若是现在去对面的酒肆买些好酒来,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你这人简直是胡言乱语,我家卖的酒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那小二气得瞪圆了眼睛,嗔道:“本地的士族子弟都喝得好好的,怎么你这寒门之子倒是这般挑剔?” 郗遐冷哼一声,站起身,不屑的看着小二,摆手道:“既然这里的酒我喝不惯,那只能自己去街上找了。”话毕拂袖而去。 小二气呼呼的朝柜台走去,和掌柜说着些什么。桓协不觉发笑,心想着此人或许不是在故意找茬,而是那酒水确实有问题。 府衙门前,一名小厮正与守卫闲聊着,当望见一辆牛车朝这里驶来,他立时跑了过去,坐上牛车,告诉车夫速速赶往西街。 车内之人掀帘,问道:“阿九,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阿九回身禀道:“季钰小郎君,我悄悄找了府衙里的一名小吏,给他几两金子,他倒是给我透露一些消息,原来自府丞孟广义死后,库吏茅英不知逃到了何处,而马主簿因赈粮之事被关押着,因受刑不过,已于昨日死在狱中.......” “没想到他们的动作倒是挺快。”郗遐淡淡说道。 “我刚才已经问过守卫了,羊太守卧病多日,并不在府衙内。” 阿九笑道:“季钰小郎君猜对了,这位羊太守还真是病得不轻呢。” “阿九,你可问出那名库吏家住何处?”郗遐揉了揉太阳穴,连日赶路未曾休息,倒是有些疲倦。 “嗯,都使了钱,自然要问的清清楚楚。”阿九甚是自得的摇晃着脑袋,好像在等待别人的夸奖。 不想郗遐直接敲了一下他的头,笑嗔道:“你找的什么客栈,那黑心的掌柜竟想要暗害我?” “啊?怎么会,那可是泰山最大的一家客栈。”阿九摸了摸头,委屈道:“季钰小郎君,谁能暗害的了你呢?” 郗遐无奈的摇摇头,说道:“那种在酒水里下药的勾当,亏他们做得出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六十章 疑云密布 人心之晦(三) 西街上人头攒动,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阿九略微皱眉,口中喃喃道:“那里不就是茅英的家,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牛车停住,郗遐下了车,负手往人群处走去,却见一名妇人蓬头垢面,正坐在地上,粗葛衣裙上还沾着些羊粪,围观的百姓中不时有人嘲讽几句。 “丈夫跑了,这妇人也疯了,刚才我看到她抱着一头羊,傻笑着说这是她的小宝,明明她的儿子就在家里头,她却不认得,我看她真是傻了。” “是了,昨晚她还站在家门口,一边骂一边解着自己的衣裙,好在她的婆婆把她拉了进去,不然真是要丢人了。” “唉,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疯疯傻傻的,活着也是遭罪。” 这时,几名彪形大汉快步走来,其中那人直接拎起七八岁男孩的衣领,嘿嘿笑道:“你叫小宝,对吧?” 那男孩挣脱不开,大叫道:“放开我,快放开我!” “那个疯子是你娘亲了,她都不理你呢。”大汉冷笑道:“茅英借了我们一笔钱,今日我们是来收钱的!” “你胡说,我父亲怎么会与你们这些地痞来往!”那男孩怒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几个月前你们还犯了事,被抓进牢里——” “黄口小儿,记性不错啊。” 那大汉一拳就打在那男孩脸上,紧接着就把他重重扔到地上,一脚踩着男孩的后背,拿余光扫过那妇人,看她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那妇人一脸傻笑,站起身手舞足蹈,完全不知道此刻趴在地上的正是自己的儿子。 郗遐看到这一幕,觉得有趣,阿九凑过来低声说道:“那个妇人应该就是茅英的妻子,没想到她竟然疯了。” “既然你父亲不还钱,那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大汉示意另外几名高个男子,继续踢打男孩。 刹那间那几名大汉的手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一般,他们哎呦几声,抱住双腿,满脸痛苦。 “欺负一个孩子,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无聊。” 郗遐穿过人群,冷眼扫过那几名大汉,淡淡说道:“他借了你们的钱,那么可有借据啊?” “你是何人,胆敢管我们的事!” 彪形大汉伸手指向他,话刚问出口,就被郗遐一把抓住手腕向回拉,左手向前穿出,绕过他的左肩,反勾住其后颈,左手用力下压,同时左膝由下向上猛力击中他的腹部。 他疼痛难忍,叫唤不停。郗遐轻轻将他一掷,他就撞向不远处那口水缸,瞬间那缸破裂开来,水都洒在那人身上,好生狼狈。 “你也配知晓我家小郎君的姓名,饶你不死,已经算你走运了。”阿九微嗔道。 郗遐又看了一眼那妇人,她已坐回地上,仍旧痴傻地笑着,不过此刻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感激,倏尔又垂下头去,口中继续说着些疯话。 “阿九,我们走吧。”郗遐转身走开。 待回到牛车上,阿九便问:“我们现在回客栈吗?掌柜那么黑心,看来我们是住不得了。” “有什么住不得的,换到别处多半也是如此。” 郗遐微微阖目,轻笑道:“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既然来到泰山地界,不去会一会羊家人,岂不白来这一遭?” “这就去羊太守府邸吗?”阿九问道。 郗遐长舒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这么着急,刚才我在客栈遇到了桓协,好像谯国龙亢桓氏与羊家联了姻,有这样现成的关系,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太吃亏了?” “季钰小郎君,进城前你不是还说要直接去找祖延郎君(羊曼字)比试箭法吗?如今怎么又不去了?”阿九不解。 郗遐抚摸着玉扳指,笑道:“我倒是忘记摘掉它了,可能我真的要好好休息几天了,不然若是输给祖延兄,来日那个羊家恶少肯定要奚落我的。”说完便将那玉扳指摘了下来,丢给阿九,开始阖目养神。 其实在古代,扳指多是辅助拉弓射箭所用,为了避免射箭的时候将大拇指磨伤而发明的一种护手的工具,只是到了清朝,玉扳指却成为了满族男子特有的装饰物,更被延伸为身份的象征。 阿九把玉扳指收起来,小声说道:“我们就继续住在那家客栈好了,反正桓家小郎君也在,总不能连他也被暗算吧。” 郗遐此刻在想着陆云应该快要抵达泰山了,看他如何调查这桩案子,就能知道他有多少能力,毕竟他才是朝廷派遣来彻查此事的人,自己身无官职,又何必太过认真? 况且这件事的背后究竟牵连着什么人物,他一时也摸不着头绪,只能暂且旁观了。 裴家此刻却是寂静异常,因为雨轻刚被大爷爷严厉训斥,甚至动用了家法,用藤条鞭打了她的后背,虽然裴绰于心不忍,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接受家法处置。 待受过家法后,大爷爷裴黎肃然说道:“带她去祠堂,跪上五日,好好反省。” 裴宪见两名仆婢架着雨轻退下,他便近前劝道:“其实她给阿飞讲故事也并无大错,只是——” “景思,你教子无方,纵容阿飞砸坏祖上的镇宅水缸,酿下这等大错,若不是念在阿飞年幼无知,连他也要一并家法处置的,你可明白?”裴黎怒嗔道。 裴宪颔首不敢再言,毕竟终究是阿飞犯了错,他无从辩解。 “四弟,你这孙女才刚进裴家几天,就到处惹祸,上次逸民(裴頠字)已经说过她了,我看她就是不知悔改,你还是好好管教一下她吧。”裴黎一脸愠色,拂袖而去。 裴绰轻叹一声,抚了抚额头,沉吟道:“这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她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四叔,我方才示意那几名小厮下手轻一些,想必雨轻应该伤得不重。”裴宪低语道:“待会叫她的贴身奴婢送些上好的金疮药,过两日就会好的。” 裴绰点点头,说道:“雨轻这孩子是聪明,不过太任性胡闹,是该好好的面壁思过。” 祠堂内,雨轻端正的双膝跪地,目不斜视,望着前面陈列着的那些牌位,心绪低落。 她父亲生死不明,生母的牌位又如何入得了曹氏祠堂,更是无人供奉,想到这些她眼眶湿润,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她仰首深深吸了一口气,唇畔牵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一) 这时,惜书和怜画悄悄走进来,怜画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上来,惜书跪坐在雨轻身边,看了看她后背的伤,不算严重,便低声道:“雨轻小娘子,我带来了药膏,擦过药后应该就不会这么疼了。” 雨轻偏头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不是有几位管事在门口看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出吗?” “二老爷和四老爷设法支开了他们,我们才溜进来的,不过也不能待太久。” 惜书慢慢打开食盒,上面一层盛着熟肉,下面一层放着胡饼,轻轻端出来,堆笑道:“雨轻小娘子,你先吃着,我和怜画给你后背上药。” “他们没有用力,我一点都不疼,刚才都是装出来骗大爷爷的。” 雨轻看到怜画落下一行泪,忙伸手帮她擦拭,玩笑道:“打的是我,我都没哭,你倒是先哭起来了。” 怜画摇摇头,拿出那药膏,半解开雨轻的衣衫,一边吹着一边帮她上药,血痕虽不深,但有好多条,数都数不过来。 怜画强忍着泪水,小声埋怨道:“早知这样,就不搬来了,我看裴家大老爷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怜画,休要胡说。”惜书在旁薄嗔道:“再多嘴多舌,墨瓷姐姐定会重重罚你。” 怜画偏过头去,不再说话,继续给雨轻背上抹药。 “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 雨轻简单吃了些饭食,便催促她们快点离开,万一真被大爷爷发现了,大家都不会好过。 惜书和怜画心里明白,又说明日会趁机再来送饭的,然后两个小婢匆匆离开。 待天黑,雨轻身子稍稍挪动了几下,跪久了双腿都有些麻了,她时不时舒展双臂,做了几个简单的瑜伽动作,想要拉伸后背却疼痛难忍,她这才停下来,长舒一口气。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充满稚气的声音,雨轻转过身去,却是阿飞,他身后还站着顺风。 “雨轻姐姐,对不起。”阿飞垂着小脸,也不走过来。 顺风直接说道:“我本来是要自己来的,偏偏这小家伙硬要跟着我,没办法,只能带他来了。” 雨轻微微一笑,伸出手,“阿飞,我被罚跪,动不了,你若不走近些,我都看不清你了。” 阿飞这才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快步走过去,扑到雨轻的怀中,小声道:“我不该去砸那个水缸的,父亲已经责打过我了。” 雨轻抚摸着他的小脸,关切的问道:“阿飞,打到哪里了,还疼吗?” 阿飞伸出小手,有些红肿,雨轻低头帮他吹了吹,笑道:“阿飞是小小男子汉,很勇敢的,这点疼不算什么,对不对?” “嗯。”阿飞点头,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糕饼,递给雨轻。 雨轻接过糕饼,又问:“阿飞,你吃过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特意留给姐姐的。”阿飞说话时有些犹豫,肚子却开始咕咕叫起来,他立时红了脸。 雨轻笑了笑,把那块糕饼放到他手上,温和说道:“阿飞,怎么可以撒谎呢?” “父亲罚我不准吃饭,这糕饼是我悄悄跑到厨房里偷来的,我担心姐姐会饿肚子。”阿飞一脸委屈,眼眶里还含着泪。 雨轻淡淡笑道:“阿飞,我很好,你快吃吧。” “雨轻姐姐,我想快点长大,那样就能保护你了,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阿飞眸子清亮,像极了澈哥哥小时候的样子。 “好啊,我很期待。”雨轻抚了抚他的额头,笑道:“夜深了,快些回房休息吧,明早你还要练武,不是吗?” 阿飞很快吃完了糕饼,满眼不舍,回头了好几次,小小的身影才渐渐消失。 “看来他很喜欢你,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就喜欢缠着你了。”顺风嘻嘻笑道:“谁让你长得这么灵秀可人呢?我都有些嫉妒你了。”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有兴致说这些。”雨轻喟叹道:“没有武功傍身,就是这样任人欺凌。” “等你伤好了,我教你轻功。”顺风沉思片刻,目光坚定,说道:“学轻功还是有必要的,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情,至少可以逃脱。” “你还期望我有下次啊?”雨轻不满道。 顺风摆摆手,“这都是说不准的,我看裴家规矩多,你又是这样古灵精怪,那个大老爷板着脸,总会抓到你的错处的。” “对了,楚颂之在庄子里住得可还习惯?”雨轻揉了揉双腿,问道:“你去看过了吗?” “我今早就出城看过他了,他的心情比上回好许多,还让我转告你,多谢你帮他送信。”顺风笑道。 雨轻点点头,心道:上回在张爷爷府上,听他们说郗遐和士龙(陆云字)先生都去了泰山,着手调查赈粮消失案件。 泰山邻近临淄和琅琊,之前裴德遇害的事就因为涉及到齐王、东海王和琅琊王,最终不了了之,如今那里再次发生案子,看来当时自己猜得不错,他们那里定是还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顺风,待会给我拿纸笔来,我想要写些东西。”雨轻跪坐在那里,脸上很是平静。 “你背上有伤,等好了之后再写吧。”顺风劝道。 雨轻摇头苦笑,说道:“反正跪在这里,也无事可做,不如趁这几日安静,理清思路,多写些东西,说不定日后还会有用处。” “哦,我马上去拿。”顺风只好起身,疾步走开。 夜很静,只有那悠悠的琴声飘来,安抚着雨轻起伏的心情,她手拿毛笔,一边思索着,一边写下一行行字,毫无困意的她将心中所想全都写在纸上,一页又一页,直到天明。 在这五天当中,惜书和怜画总是趁机溜进来,给雨轻送些吃食,那位二奶奶崔氏也很是好心的派人送来舒适的坐垫,还有一些酱驴肉和小饼子,雨轻顿觉奇怪。 就连大房和三房那边几位叔叔婶婶也着人送来一些熟食,一时间食物太多,若不吃或者吃的多了少了的,倒成了厚此薄彼,雨轻只得全部通通吃掉,他们的好意她还真是承受不住,有些欲哭无泪。 阿飞仍是时不时来看望她,同她说笑一阵,就被她三言两语的劝回去,等到夜晚,雨轻就会继续写些东西。 很快就过完了这几天,雨轻也是跪的太久,一时间竟起不了身,还是惜书和怜画搀扶着她回房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二) 一辆牛车驶到裴府门外,南絮先跳下牛车,说道:“士瑶小郎君,已经过去五天了,雨轻小娘子应该可以走出祠堂了。” “罚跪这么久,恐怕她是走不了路了。”陆玩说着便下了车,脸色略沉,示意南絮递上名帖。 门房含笑,躬身施礼,陆玩却摆了摆手,直接大步流星的走进裴府。 陆玩在拜见裴绰和裴宪时,只说是自己的堂兄命他来送字帖,寥寥几句,便转身径自朝西院去了。 书房内,惜书在旁沏茶,笑道:“雨轻小娘子,真没想到她们会特意着人送吃食来,人常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平日里雨轻小娘子对她们就好,可见她们都记在心里了。” “再擦两天药,这背上的伤就该完全好了。”怜画已经给雨轻抹了一遍药,正小心的帮她把衣裳穿好。 这时,却听见门外有人在说话,“见过士瑶小郎君。” “雨轻在里面吗?”陆玩皱眉问道。 香草颔首回道:“在......在里面,只是现在不方便。” “是士瑶哥哥吗?”雨轻笑问,刚想要站起身,膝盖却疼得厉害,只得无奈的坐回胡床上。 这胡床还是二奶奶着人送过来的,古代的胡床并不是床,而是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座椅,也称“交椅”、“绳床”。 其实胡床跟小板凳很类似,人所坐的面不是木板所制,一般是用可卷折的布或类似物,两边腿可合起来,俗称马扎。 因为她设计的月牙凳和一些家具还需等些日子才能送到裴家,此刻只能先用这个胡床了。 “你果然是走不了路了。” 陆玩疾步走进室内,注视着她,眼眸里闪过一丝疼惜,却又很快消失,摇了摇头,说道:“跪了这几日,你可有自我反省?” “我已经痛定思痛,经过深深反思,写下一本章程。” 雨轻示意惜书将桌上的那本册子递给他,他接过来一看,略带疑惑的念道:“灾后防疫章程。” “士瑶哥哥,我听说士龙先生已经赶赴泰山赈灾了,这本册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雨轻眨着眸子,浅浅一笑。 陆玩撩袍跪坐,翻开细看,脸上露出一抹惊诧之色,不禁问道:“雨轻,这真是你所写?” “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每当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后,人们就很容易感染疫病,在灾区内就会爆发疫情,如果不能很好的制定治疫救灾措施,那么瘟疫蔓延的速度就无法想象了。” 陆玩喝了一口茶,继续听她讲解所谓的疫情传播与防治。 “首先是灾区的饮水问题,山洪来临之后,地下阴暗处的动物类似蟑螂、老鼠之类就会开始慢慢向高处转移,它们身上带有大量的致病物质,很容易产生像鼠疫这样的传染疾病,再加上灾区长期的潮湿,一些动物的尸体漂浮水中,也就造成水的污染,若是喝这样的水肯定会导致外邪入侵、人体感染.......” “所以灾民一定不能喝生水,必须要找干净一些的水煮开后再饮用。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格外注意,有些挨饿的灾民会吃些水里的死鱼死虾,甚至还有人会吃老鼠,这些是绝对不能吃的,那些动物尸体都要尽快找地方烧毁掩埋,杜绝滋生新的传染源。” “你说的这些就是所谓的卫生防控注意事项了,”陆玩又翻看了几页,淡笑问道:“那么根据灾情划分隔离区又是什么?” 雨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一旦发现有生病的灾民,按照病情轻重,分别设置隔离区,可以搭建一些棚屋,或者用简易的帐篷,便于移动拆迁,这样的帐篷应该需要很多,泰山那边未必会有这么多的帐篷,我想可以从洛阳城附近的军营中调拨一些帐篷,以供灾区使用。” “这倒是可以的。”陆玩含笑望着她,说道:“用石灰粉消毒,为防传染做隔离,施粥时派兵维护秩序,以及各种防疫卫生知识,你能想出这些,真是稀奇,看来你痛定思痛后果真有了一番新的领悟。” 雨轻还在捶打着双膝,苦笑道:“士瑶哥哥,我连路都走不了了,你来看望我,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更没有带什么探望礼物——” “这个给你。”陆玩起身,走到她面前,躬身将那本字帖放到她手上,轻笑道:“我可不是空手而来。” “一副平常的字帖而已,算什么礼物。”雨轻略显不满,把脸鼓成包子状,刚一抬眸,正触到他清澈温和的目光,她又马上垂首。 “看你这两天也不能去找堂兄学书法了,我可是好心送你这副字帖,你竟连看都不看?”陆玩负手走至窗下。 雨轻听他这样说,便打开看了看,心里一阵欣喜,原来这是陆玩亲笔写的行书,内容竟是那首《梅花落》。 “士瑶哥哥是怎么知晓这首诗的?”雨轻微笑问道。 陆玩转身,笑道:“你作为王祷的族弟,在陈家梅园赋诗拔得头筹,如今谁人不知呢?” 雨轻赧然,摇了摇头,辩解道:“我当时可是为了给阿龙哥哥解围,才勉强赋诗一首的,并不是为了博取什么虚名。” “雨轻,以后莫要再强出头了。”陆玩淡淡说道。 雨轻点点头,莞尔一笑,“士瑶哥哥,你这礼物我收下了。” “好了,看你无事,我也该走了。”陆玩拿起那本册子,走至门口,却被雨轻叫住。 “士瑶哥哥,我险些忘记了,城郊东南那处庄子上住着我的一位朋友,他叫楚颂之,应该是从临淄那边来的,或许他会知晓一些有关泰山的情况,你可以去找他问问。” “楚颂之,又是何人?”陆玩回身,脸色略沉。 雨轻笑道:“就是之前在牛山雅集上遇到的,他虽是寒门,但被定了六品,足见他才华出众。” 陆玩一脸肃然道:“雨轻,他不过区区寒门学子,如何与你攀上交情的,你还真是任性胡为,罚你跪祠堂已经算是轻的了。”说完拂袖离开。 雨轻撅起小嘴,喃喃道:“寒门学子又怎样,至少比你谦恭些。” 陆玩很快离开了裴府,即命南陌驾车驶出城去,心里还在思索着雨轻方才所说的话,那本章程条理清晰,面面俱到,雨轻又是怎么想出这样的章程来呢?若无人指点,自悟能力也已经超乎常人。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三) 不过她总是这样思维跳脱,竟然还认识了寒门子弟,真是行事越发的离谱了。 牛车很快驶近那处庄子,南絮扭头问道:“士瑶小郎君真的有必要去见他吗?” “楚颂之,应该就是南云所说的那个学子了。”陆玩笑了笑,下了牛车,衣袍拂动。 南絮上前叩门,开门的人正是阿福,他瞥了一眼南絮,甚是不耐烦的说道:“真是的,刚走又回来,难道那位冷面阎王还有事吗?” “什么冷面阎王,你这厮怎么说话呢?”南絮没好气的质问道:“楚家小郎君可是住在这里?” “哦,原来你们不是一拨的。”阿福嘿嘿笑道,又歪头瞅了瞅站在后面的陆玩。 “进去告诉你家小郎君,就说是雨轻小娘子的朋友特来看望。”南絮不屑的看着他,又摇了摇头。 阿福点头,转身跑回屋内,不一会就见葛袍少年疾步走来,躬身施礼道:“在下楚颂之,不知你是——” “陆玩,字士瑶。”陆玩微笑也施了一礼。 楚颂之诧然,原来到访之人却是吴郡陆氏,陆玩,之前雨轻就提及过她拜陆机为师,学习书法,还谈到陆玩最善行书,满心都是钦佩。 “雨轻没有跟你一起来吗?”楚颂之不由的问道。 陆玩淡笑说道:“她走不了路,出不得府门了。”说着径自朝院中走去。 “走不了路,这是为何?”楚颂之微愣,不过见陆玩已经走开,他也不再问,只是跟上陆玩的脚步。 他们二人走至厅内,阿福和南絮也走了进来,侍立于侧,只是南絮刻意站得离他远一些,心里觉得阿福实在粗鄙不堪,瞧着他那裤腿上脏兮兮的,不知方才去做了什么。 “楚兄,是哪里人士啊?”陆玩淡淡问道。 楚颂之笑道:“临淄沂源县。” “原来你与左大人还算是同乡,我听雨轻说,你被擢为六品,定是才华横溢了。”陆玩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楚颂之脸上带着谦逊的笑意,摇了摇头,说道:“陆兄谬赞,那次牛山雅集的遭遇,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不知你可听说了泰山突发山洪之事,我的二堂兄已经被派往泰山赈灾了。”陆玩盯视着他,说道:“楚兄不辞辛劳赶来洛阳,却是为何?” 楚颂之沉默良久,心下踌躇。 “那批赈灾粮食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府丞孟广义又畏罪自杀,这样离奇的案件,恐怕要让我的二堂兄伤脑筋了。” “难道陆大人也觉得孟府丞是畏罪自杀?”楚颂之面色微变,问道。 陆玩轻笑一声,开口道:“原来楚兄也知晓孟府丞,还是说你就是从泰山而来?” “是我失言了。”楚颂之垂下眼睑,心下后悔不已。 陆玩本来就是故意说出孟广义,看他有何反应,果然被他猜中,楚颂之多半就是来洛阳为孟广义伸冤的。 “若你不想让孟府丞含冤而死,那么你就该把自己知晓的事情全都告知与我,让我的二堂兄尽早破案,还他清白。” 楚颂之看向阿福,示意他去门外守着。 待他掩门后,楚颂之才低声说道:“孟府丞是家兄的同窗好友,我定品后便去往泰山,给孟府丞做掾吏,不想泰山爆发山洪,孟府丞见灾民食不果腹,便几次三番的告知羊太守,请求开放府仓,可羊太守却以没有得到朝廷的旨意为由拒绝开仓........” “羊太守写了几份加急奏章,派人火速赶赴洛阳呈报皇上,可是接连去了两拨人马,皆未见返回。” 陆玩沉思片刻,淡淡说道:“派去的人不见回来,这倒是有些蹊跷。” “孟府丞遇害前还曾与我说,要和马主簿一起去府仓察看赈粮,当时赈粮应该还在府库,本来我想要与孟府丞同往,不过被他拒绝了。”楚颂之喟叹道。 陆玩凝视着他,沉声道:“你此番来洛阳,可是孟府丞临死前对你交待了什么?” “当我赶到时,他已倒在血泊之中,快要没了气息,只对我说府库有问题,让我赶快离开泰山,来洛阳求见张司空,因为他也算是张司空的门生,希望张司空能够设法查清此事。” “府库有问题,那么你可有找过库吏询问?”陆玩皱眉问道。 楚颂之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库吏叫茅英,向来与孟府丞不合,当时我确实去过他家,可惜他并未在家,听他妻子说他近日手气不错,在赌场赢了些钱,常去青楼鬼混,所以我也没再去寻他,趁天黑就离开了泰山。” 陆玩听后,只是点点头,因为这其中可疑之处太多,想必楚颂之对赈粮无故消失也是一知半解,再问下去也是无用,便宽慰他几句,告诉他若有泰山那边的消息,定会告知与他。 阿福望着陆玩他们离开庄子,便转身回到厅内,自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茶,咕噜咕噜灌进去,然后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 “你又去后面的菜园了,我看今日天阴沉沉的,多半会下一场雨,明日你就不必再去浇灌菜地了。”楚颂之淡笑道。 阿福走近前,笑道:“我看这个陆家小郎君待人有礼,说话也客气,不像那个冷面阎王,一大早就来这里,问东问西的,连个笑脸都没有,为了躲着他,我只好去菜园子了,不过这里的韭菜长得不错,待会割一些放进水引饼里,味道一定鲜美。” “你还真拿这里当自家院子了,我们不过是暂住罢了。”楚颂之苦笑着摇头,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崔意今早就来过,对他说了之前在树林里遭遇山匪之事,派人去查,确是有人想要暗中除掉他,他顿时感到心惊。 不过背后之人多半与泰山那边有关联,孟广义已死,他们定然是为了坐实孟府丞侵吞赈灾粮的罪名,才对自己痛下杀手。 楚颂之逃离泰山,来到洛阳,想要求见张司空,却被人跟踪,洛阳附近也是有他们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受限,恐怕赈粮之事牵涉甚广,自己短时间内是难以回去了。 不过崔意前来问的一些问题,却与陆玩截然不同,楚颂之也不太明白,毕竟想要揣摩崔意的心思,还真是有些难度,况且他此刻也没有那个心情去想这些。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四) 一辆牛车驶至崔府门前,小厮过去递上名帖,一位头戴漆纱笼冠的年轻男子下了牛车,此人身长八尺,甚是英爽,径自从角门走入崔府。 花厅内,崔随已经换下朝服,宽衣博带,右手捧着竹简,捋须说道:“道远(崔毖字),今日早朝之上,你对乐令那番言论,有何见解?” 崔毖已任散骑常侍,他颔首回道:“泰山郡府丞孟广义为张司空门生,如今赈灾粮消失,他又畏罪自杀,张司空也是难辞其咎。” “乐令在殿前说:孔子的学生子路因喜欢争强好胜而被抑制,另一名学生冉求则因谦退的个性而被任用,汉高祖子弟八个诸侯王都因过于宠信被夷灭,到汉光武帝时期则对诸将控制适度,他们因此得到善终........” “太祖(司马昭)不能很好的约束钟会,才导致他谋反叛国。乐令言下之意,就是让皇上防微杜渐,对某些权重的臣子加强控制。意欲打压何人,已经一目了然。” 崔随含笑点头,放下竹简,说道:“乐令近来确实有些针对张司空,不过贾后还是十分仰仗他的,断然不会真治他的罪,无非就是剪除一些他的羽翼罢了,之前贬尚书郎柳铭去昌邑任太守,张司空也是没有发任何言论,想来他看的很明白。” “叔公,关于赈灾粮之事朝内议论纷纷,有人说押送赈灾粮的官员里定有奸细,半途调换了部分运粮车,赈灾粮根本没能全部进入泰山郡府库内,还有人大胆猜测侵吞赈灾粮之人或许就藏在朝堂之上——” “不过都是些人云亦云,毫无证据,互相指责也是徒劳。”崔随轻叹一声,余光瞥向一边的崔意,皱眉问道:“道儒,你刚才去了哪里?” 崔意正在看着那本琴谱,方才他们的谈话,他全然不在意,只是淡淡回道:“我去见了一位熟人。” “昨日西华县公(荀藩)派人送了帖子,邀道远去赴宴,你怎么没跟去呢?” 崔随见他仍旧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琴谱,便拍了一下桌子,语气加重,“这会又认真看起琴谱来了,前几日你不是还盯着木匠在院中做胡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崔意这才放下琴谱,起身走了几步,笑道:“叔公,我听说羊太守得了重疾,已经数日卧榻不起了,不如我找个高明的大夫,让他快马加鞭赶到羊太守府上,为他诊治,若是医好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道儒,此言未免太过儿戏,羊太守那是忧心过度所致,医是难医好的,赈灾粮一日找不回来,他这病就难好。”崔随摇头叹息道。 崔意唇畔勾起一抹浅笑,方才不过玩笑话,他走至崔毖身边,附耳说道:“我刚得了一坛好酒,今夜我们对月吟诗如何?堂嫂不是前日回卢府去了,既然她不在,堂兄还不得多喝几杯?” “这.......这恐怕.......” 崔毖去年已经娶妻,妻子来自范阳卢氏,平日里她最不喜夫君夜间过度饮酒,崔毖自然有所收敛。 崔意看见他一脸难色,顿觉好笑,唇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淡淡的瞬间消失,时不时调侃一下这位堂兄,倒还能让这沉寂的崔宅增添些许趣味。 这时,管事过来禀告说高瞻来访,崔毖甚是欣喜,快步走至门口,就望见高瞻站在廊下等候。 “子前兄(高瞻字),你为何不直接进来呢?”崔毖笑问道。 高瞻来自渤海高氏,几个月前来洛阳看望兄长高珣,他与崔毖自小就认识,算是儿时玩伴,性情也相投,二人关系甚好。 “管事的说崔大人正与你叙话,所以我就让他等会在进去通禀。”高瞻很是谦逊的施了一礼,然后便大步走进厅内。 崔意拿起那本琴谱,走至高瞻身旁,笑道:“子前兄,我听说子玉兄(高珣字)近来常去陆府,看来他和江东士族很要好呢。” “不过是和陆大人切磋书法技艺而已,你也是知道的,家兄酷爱书法,自从输给陆大人,他可是日夜勤加苦练,不知疲倦。”高瞻含笑解释道。 崔意微眯双眸,笑了笑,“士龙先生可是去了泰山,多半是无暇再写书法了。”说完又对着崔随施礼告退,转身离开。 “子前,你的叔父(高隐)在玄菟郡一向可好?”崔随淡然问道。 高瞻躬身施礼回禀道:“叔父腿有旧疾,近几年来倒是有些严重了。” 其实高隐任玄菟郡太守已有五六年之久,此番高瞻前来洛阳,就是想替叔父四处活动,以便尽早返回洛阳任职,而清河崔氏或许就是最能依靠的势力。 崔随略微皱眉,沉声道:“玄菟郡乃苦寒之地,你的叔父有些年纪了,等泰山赈灾之事了结后,我会设法将他调回洛阳,谋个清闲的官职,好好调养一下身子。” “多谢崔大人。”高瞻颔首道,心中多了几分喜悦。 崔意此刻已经回到自己的书房,将琴谱搁在案上,调了一下琴弦,覃思沏好了茶,端过来轻轻放在一边。 “道儒小郎君,既然来客人了,你怎么却提早从花厅出来了?”覃思颔首问道。 崔意抿了一口茶,淡笑道:“子前兄又不是来找我的,何须我在厅上作陪?况且子玉兄现为郭彰府上的幕宾,我不愿过多理会。” “这么看来,他还不如楚家小郎君重要。” 崔意摇头,说道:“楚颂之在孟府丞那里待得不久,对府衙里的人际关系知道的不多,但是他有句话听着倒是挺有意思。” “哪句话?” “就是那个有关汪长史的小道消息,羊太守好色我倒是早有耳闻,不过没想到汪京会做到这一步,看来他和羊太守关系匪浅,还有那个马主簿,听他说倒是和孟府丞走得很近......” “孟府丞出身寒门,府衙的同僚与他不睦,也是正常,不过就因为如此,更容易被人拿来当替罪羔羊,与他交好的马主簿或许也难以逃脱。” 覃思颔首道:“听说羊家大郎君(羊曼)就在泰山郡,他那恶少弟弟却仍旧留在了洛阳。” 崔意冷哼一声,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寒意,“祖延兄(羊曼字)的父亲如今为阳平太守,不好好治理县中百姓,反而多番派人去馆陶打听,幸而我早就让父亲回了清河,想来羊家的人还真是消息灵通,就是不知道在自家地盘上能否把狐狸尾巴藏好了。” “道儒小郎君,待会还去裴家看望雨轻小娘子吗?”覃思觉得此事应该更加重要,故而主动提醒一句。 崔意原本打算今早去看望雨轻的,不想被陆玩捷足先登了,他只好作罢,直接出城去找楚颂之了。 “也不知道我送去的那个胡床高矮是否合适,她罚跪这么久,想必是又痛又累,还是让她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去看她好了。”崔意伸手轻轻拨动了两下琴弦,嘴角微微上扬。 “不是还送去了什么驴肉火烧,这样新奇的吃法,可是道儒小郎君想出来的?”覃思笑问。 崔意含笑不答,因为这驴肉火烧还是从雨轻那里听来的,他不过是让人照着做好给她送去而已,至于好不好吃就不知道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