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年间》 第一章 军功入相 天宝年间第一章军功入相 天宝二年,三月,长安,平康坊,左相府。 繁花似锦,绿草如茵,院内一片桃林竞相吐蕊,争妍斗艳,几只鸟儿在树枝上宛转悠扬地啼鸣,满园春色犹如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 李瑄一边观赏窗外景色,一边用毛笔练习楷书。 经过两个月的苦炼,他的毛笔字终于像模像样。 回想起来,李瑄感慨万千。 两个月前,原本的李瑄聚众斗殴时,被人敲闷棍昏倒,一个来自一千三百年后的灵魂,梦回千年。 前世是军人,因边境冲突战死,也算死得其所。这段时间已经想开,前世如云烟。 重新来过,他就是李瑄,接受李瑄的记忆,有一种血脉相连的认同感。 这一世,他是李唐皇室宗亲。 他的曾祖父是李世民的长子李承乾。 祖父为李承乾长子李象。 父亲为当今左相李适之。 李适之虽然也是诗人,但在群星闪耀的华夏历史上并不出名,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源自于杜甫的《饮中八仙歌》。 虽然拥有显赫的身份,但对熟知盛唐历史的李瑄来说,背脊发凉。 前世李瑄大学修历史系,学习隋唐史,还喜好古代诗文。 即便从军,也未停止这方面的学习。 现在是天宝二年,李瑄记得也就这两三年,李适之会陷入“口蜜腹剑”,被李林甫一点点剥夺权力,贬到地方,然后被逼服毒自尽。 兄长李霅也会在护送父亲棺椁回京的路上,被李林甫派人乱棍打死。 身为李适之的第七子,他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历史上李瑄并未留下痕迹,莫非也被李林甫陷害? 李瑄生于开元十六年。才十六岁,就已经身高六尺,他容貌英武,胸膛开阔,臂展极宽。 受李适之影响,李瑄从小学习骑射和兵法武略。 重生后,这些武艺都被他继承。 但原本的李瑄不好文学,字写得极差,李瑄要重新磨砺。 两个月以来,李瑄也到城外练习过骑射。 他惊诧的发现,这一世的力气,远超他前世巅峰时刻,如同天生神力一样。 这让李瑄有“重操旧业”的念想。 虽李适之为宰相,但李适之对待李林甫,只是想相互尊重,并不想真正的对抗。 工于权谋的李林甫,不能容忍李适之不听话,他要的是和牛仙客一样的“应声虫”。 想要保住李适之,李瑄必须立下军功,博取李隆基欢心。 天宝年间的李隆基,是人生最满足自信的时刻,他自认为文治堪比他曾祖父李世民,但在武略上,却还不及。 谁为他开疆扩土,建立赫赫武功,李隆基就会无节制的宠信,大肆封赏,甚至“军功入相”。 自开元以来,因建立边功,位登宰辅者甚众。如张嘉贞、王晙、张说、杜暹、萧嵩、牛仙客,以及李瑄的父亲李适之。其中牛仙客这种,文化程度十分有限。 可见李隆基对“武功”的热衷。 当然,军功入相也不是李隆基时代的特例,唐初的李靖、李绩、刘仁轨等,也因军功,位至卿相。 李隆基宠信安禄山,除了他巧言令色、阿谀奉承外,还总能立下功劳。 李瑄这一世的目标是独掌军政大权的“天策上将”,让盛唐继续屹立,让百姓不再遭受苦难。 在此之前,需要先“拜相”。 从政很难走通,首席宰相李林甫从不说李隆基不喜欢听的话,又把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让李隆基有时间玩乐,深受李隆基信任。 更何况李林甫后,还有杨玉环的堂兄杨国忠。 最重要的是李瑄时间不多,他要在两年内打响自己的名气,立功边塞。 如今已是三月上旬,等广运潭盛会后,李瑄就会西北从军。 “七郎,不好了……” 李瑄又在纸上写下“出将入相”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后,府中的奴仆罗兴慌慌张张跑入后花园。 左相府为皇帝赏赐宰相的九进院落。李瑄住在第七进,后花园就在第七进,算是左相府最别致的院落。 “何事慌慌张张?” 听到罗兴呼唤,李瑄放下笔,走出房间。 “七郎,霜儿……被李屹抓走了。我本想救下霜儿,但他们人多势众,还打我一顿。” 见到李瑄后,鼻青脸肿的罗兴上气不接下气,他俯着身子向李瑄禀告。 “李屹难道不知道霜儿是左相府的奴婢吗?”李瑄眉头一皱。 即将离开长安,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多事。 “李屹知道,他扔下一块黄金,他还说……” 罗兴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黄金,却支支吾吾,不敢说下去。 “说什么?” 李瑄瞪了罗兴一眼。 奴婢是大唐贱民体系中最低等,类比牲畜,可以自由买卖。 大唐的权贵,别说是互相交易婢女侍妾,就算强抢良家妇女,也时有发生。 如李隆基的兄长宁王李宪,强掳良家卖饼妻子为妾,大诗人王维一首《息夫人》讽刺后,宁王才无奈放回良家。 但霜儿毕竟是左相府的婢女,这让左相府颜面扫地。 “他说我们左相府寒酸,给我们百倍的价格购买我们左相府的奴婢……” 罗兴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欺人太甚!” 李瑄握紧拳头,目露坚毅。 李屹,是李林甫第八子。 李林甫妻妾成群,有二十五个儿子,二十五个女儿。 在这方面,整个大唐也只有李隆基能压他一头。 而李屹是李林甫众多成年儿子中,最纨绔的一个。 李林甫拜相九年,早已把持朝政。 相比之下,李适之去年八月才拜相,各方各面都远远不及。 是以,王公子弟们纷纷去讨好李林甫的子嗣,使李林甫诸多儿女,嚣张跋扈。 特别是李瑄还与李屹有矛盾的情况下。 两个月前,李瑄就是与李屹打架,被以多欺少,挨了闷棍。 很明显,李屹这是在羞辱李瑄。 “李屹现在在哪里?”李瑄沉声问罗兴。 如此挑衅,李瑄不能不应。 若不将霜儿带回来,左相府便会被长安士族权贵所轻。 即便霜儿只是奴籍,李屹强买强卖,也违反唐律,他不怕闹大。 在李瑄的记忆中,霜儿自三年前来左相府,就是照顾他起居的婢女。 重生的两个月来,对他无微不至,也任劳任怨。 让李屹那样的人成为霜儿的主人,可想而知霜儿的结局。 依律法,主人处死奴婢,受到的责罚不如偷一头牲畜重。达官贵人更是可以避开责罚,不了了之。 李瑄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七郎,李屹去了南曲灵翠楼,霜儿也应被他带到那里。”罗兴不确定地回答道。 李瑄松一口气,幸亏霜儿没被带入右相府。 因为右相府内奴仆数百,李瑄根本闯不进去。 相比于右相府的高门大第,左相府确实显得寒酸。 “七郎,可请相公和大郎回来,再做定夺!” 李瑄即将出门的时候,左相府的管家赵宗,将李瑄拦住劝说道。 李适之在中书门下堂处理政事,李霅为卫尉少卿,也有公务在身。 李瑄的二兄病逝,六兄早夭。 三兄李琦在岐阳县任县丞,一般不回来。 四兄李季卿明经及第后,复登博学宏词科,在太学任职。 五兄李琅在左羽林军中镀金混日子。 除此之外,李瑄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都已出嫁,妹妹比李瑄小三岁。 家里的事情,一般都是由李适之和李霅做主。 “待他们回来,已经晚了……” 李瑄直接将赵宗拉开。 他了解李适之,一个婢女而已,多半会息事宁人。 李适之一直想捍卫自己左相的地位,而不是挑战李林甫的权威。 殊不知,李林甫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 赵宗已经快五十岁,哪抵得上李瑄的壮力。 他劝不住李瑄,只能调派府中剩下的七八名奴仆跟随。 “我去维护左相府的尊严,又非聚众斗殴,不必让人跟着我。” 盛唐尚武,王公子弟之间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出现矛盾,私下解决。如果让奴仆出手,不仅仅是丟主人的脸面。出了事,奴仆必将被处死。 甚至李瑄没让罗兴跟随。 赵宗心急却无奈,只能派人传信李适之。 “七郎,七郎……我们来助你……” 李瑄刚出左相府,两名少年向李瑄小跑而来。 “裴晃,裴胄……” 李瑄认出这两名少年。 裴晃是范阳节度使裴宽的孙子,他身材魁梧,经常和李瑄切磋骑射。 裴胄长得白白净净,是裴宽的侄子。 裴晃十七岁,比裴胄大两岁,按照辈分,裴晃就得称裴胄为“叔”。 “你们来干什么?”李瑄问裴晃、裴胄叔侄。 “我小叔父看见李屹抢走你的婢女,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理。”裴晃十分讲义气地回复。 “不关你们的事情,你们回去吧……” 李瑄不想让他们掺和。 “七郎,上次是李屹玩阴的,这次我们也带着家伙,让他长长记性。” 裴晃说着,撩开衣袍,里面别着两根棍子。 裴胄这孱弱少年,也跟着掀开衣服,里面藏着一根更长的棍子。 “走吧……” 李瑄见此,不再阻拦。 当初裴晃和裴胄跟着李瑄,没少得罪李屹。 李屹也记恨着他们,只是没有机会出手。 闻喜裴氏,在盛唐影响力不比五姓七望差。开元宰相有两个出自裴氏,五品以上官吏多达十几位,还有如裴宽这样的节度使、军使。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南曲。 平康坊入北门之东,有三曲,为妓女聚集之地。 其中又以南曲为“优妓”,她们懂得诗文乐技,才貌双绝。 盛唐之时狎妓之风盛行,达官贵人多出入南曲,流连于温柔之乡,靡靡音乐,醉生梦死。 其中,南曲又有灵翠楼最为出名,连王公贵族们的宴会、郊游,都找灵翠楼名妓作陪。 “小郎君有请……” 灵翠楼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一眼就看出李瑄等人身份尊贵,她们立刻迎上来,一口流利的河洛雅音,轻声细语,听起来十分舒服。 虽然同在平康坊,但李瑄等人年纪偏小,更喜爱去长宁公主府蹴鞠,或去城外龙首原骑射,从未来过烟花柳巷。 第二章 灵翠楼 天宝年间第二章灵翠楼 “李屹可在?” 李瑄与几名女子保持距离的同时,笑问她们。 “呦!原来小郎君与八郎认识,敢问小郎君出自哪一家?” 几名女子察言观色,并没有立刻回答李瑄。 灵翠楼的妓女眼界非凡,亲王、宰相都有接触,通常只要一提家世,就能知道在朝廷中的地位。 “家父为当朝左相。” 李瑄回答。 当今天下两个宰相,一个李林甫,一个李适之,都出自宗室。 相,为文人的至高梦想。 即便李适之权势远不如李林甫,但只要身在相位,就没人敢不敬。 “原来是左相家的郎君,我猜一定是七郎,您的兄长,可是我们灵翠楼贵客。” 几名女子顿时喜笑颜开,立刻上前拉住李瑄,柔软的躯体向李瑄身上蹭。 但李瑄微微错开,不为所动! 他的五兄李琅不学无术,总是在中曲、南曲游荡。 这也是灵翠楼妓女的厉害之处,哪一家权贵有什么人,摸得清清楚楚。 “带我去见李屹。” 李瑄向几名女子又重复一句。 “郎君请……” 妓女们张弛有度,立刻明白李瑄绝不是来此寻欢作乐。 如果再纠缠,会适得其反,遂请李瑄进入。 灵翠楼为十几座阁楼相连而成,入门以后,就如同一座庄园府邸,假山小湖,柳树青翠,百花旖旎。 和李瑄印象中的青楼完全不同。 但李瑄知道,唐代青楼的女子,绝对不是如后世所说的“卖艺不卖身”。 诚然,青楼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大唐的贵族们又不是圣人。 一掷千金,难道只为看跳舞,听乐曲? 文人是有风度,但权贵更有粗俗。 更何况对大唐的文人来说,风花雪月,也算小雅。 那些卖艺不卖身的清白女子,最好的结局,是被贵族买下,成为侍妾。 南曲灵翠楼的妓女,侍奉的无一不是达官贵人。商人、游侠、县郡小吏,即便再有钱,也无法入内。 得知是左相家公子前来,灵翠楼的管事慕三娘亲自来招待。 慕三娘虽已中年,但打扮得光彩照人,风韵犹存,她曾经游走在达官贵人之间,深知贵族们的喜好,所以一手建立南曲第一的灵翠楼。 不论是“青楼梦好”的士子文人,还是“附庸风雅”的王公贵族,都被慕三娘笼络。 同在平康坊,慕三娘的消息更灵通,她清楚李瑄和李屹有矛盾。 但她看李瑄只有三人,李屹那边王公子弟十几个,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两边都是宗室子弟,宰相公子,她谁也得罪不起! “小郎君,八郎和众郎君正在百花楼宴乐。” 来到一处雅致的阁楼前,慕三娘请李瑄入内。 灵翠楼内每一座阁楼,都有专属的名字。其中又有百花楼为最。 “李瑄?” 为彰显身份,李屹让奴仆守在百花楼前,这些奴仆显然认识李瑄。 一名奴仆立刻入楼,向李屹禀告。 还不等禀告的奴仆回来,李瑄就与裴胄、裴晃一起,来到百花楼门前。 “没有我家八郎之命,任何人不得入内。” 奴仆自然要阻拦李瑄。 “嘭!” 慕三娘陪同,刚想说几句客套话,李瑄就一把推开拦住他的奴仆。 那奴仆只觉得自己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便摔倒在地上。 “嘭!” “啊……” 见李瑄出手,裴晃、裴胄叔侄立刻从衣服内掏出棍子,另外两名奴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砸倒。 “七郎,接棍!” 裴晃携带两根棍子,他递一根给李瑄。 李瑄掂量一下,这棍子像是斧头的柄,沉重又结实。 慕三娘目瞪口呆,李瑄真是来闹事的。 “小郎君且慢,妾与你五兄熟知。您在这里打闹,左相公脸上无光,请三思后行!” 李瑄准备冲进去的时候,慕三娘急忙拉住李瑄,试图阻止。 她情商很高,先是说与李瑄的兄长有交情,然后向李瑄表述,如果出事,会十分严重。 “李屹敢强掳我左相府的婢女,左相已经没有面子了。还是说你们灵翠楼,为虎作伥,不将大唐的宰相,放在眼里?” 李瑄一把甩开慕三娘,向她严词质问。 慕三娘一脸懵,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扣上这么大的帽子。 见慕三娘一时说不上话,李瑄迅速冲进百花楼。 慕三娘更急了,她灵翠楼虽然养有奴仆,但她不敢让奴仆掺合宰相公子的矛盾。 穿梭几道屏风,来到百花楼的正堂。 此时,十名身穿窄袖长裙的妙龄女子,舞动妙曼的身躯。 悠扬的丝竹下,轻盈柔美,画帛翻飞,胸前的雪白若隐若现。 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青年围坐两旁,他们一个个举止放纵,脸色潮红,不知是酒醉人,还是美色醉人。 在二楼的雅座,李屹左拥右抱,感受着娇媚的侍奉,看着下方的舞蹈,满脸快活。 当李瑄三人提着棍子闯进来的那一刻,所有的纸醉金迷,戛然而止。 歌妓乐伎惊慌失色地退到一边。 “李瑄,你来此是要感谢我赏赐你黄金吗?” 李屹仗着人多势众,并不慌张,他从二楼站起身,居高临下,调侃李瑄。 “哈哈……” 李屹话落,满堂哄笑,那些拍李屹马屁的王公子弟在迎合他。 “今日来此,是想喂你吃下这块黄金。” 李瑄目视此地,未见霜儿的踪迹。他取出那块核桃大小的黄金,针锋相对。 “哼哼!手下败将,谁吃还不一定呢。” 李屹轻哼一声。 “李屹,滚下来,我要跟你单打独斗,谁不应谁是孙子!” 性烈如火的裴晃,直接出言挑衅。 “武夫之举,裴晃,你也配和我们为伍!” 李屹鄙视地看着裴晃。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和虎背熊腰的裴晃一对一? “缩头乌龟!” 裴晃不以为意,大骂的同时,比划出一个侮辱人的手势。 “呵……一起上,再打他们一顿,灭了他们嚣张气焰。” 李屹本就嚣张跋扈,裴晃的举动,让他忍无可忍。 下方的王公子弟们对李屹唯命是从,李屹一声令下后,他们立刻把矮桌掀翻,提着矮桌矮凳,冲向李瑄三人,将纨绔子弟的形象发挥得淋漓尽致。 “啊……” 美好的百花楼,瞬间乱成一团。歌妓们纷纷跑上楼。 今世的“天生神力”,加之前世的格斗技巧,让李瑄没有丝毫畏惧。 他甚至将棍子扔掉,这些王公子弟声色犬马,身体虚弱,李瑄怕将他们打死。 “小叔父,上!” 裴晃最勇,他一马当先,挥动棍子,几步就来到一名王公子弟面前。 “嘭!” “啊……” 那王公子弟还没把矮桌举起,就被裴晃一棒子打在肩头,栽倒在地,痛苦呻吟。 李瑄见一名青年准备用矮桌偷袭裴晃,立刻紧随而上。 “嘭!” 他迅如疾风,一拳打在这名青年的胸前,一声闷响后,这名青年眼睛一凸,倒飞一丈远。 “嘭嘭……” 然后李瑄连踢两脚,将冲来的两名少年踹倒。 让他们搬起桌子砸自己的脚。 练箭者眼疾手快,李瑄见有一名少年举着酒壶向他砸来,侧身一躲。 “嘭!” 一击落空,李瑄用胳膊肘击打在这少年背上,将其打趴下。 与此同时,裴胄也冲上来,他虽然战斗力不行,却拥有趁手的武器与勇气,一顿乱砸,将一名王公子弟的矮凳砸掉。 劈头盖脸一阵输出。 其他王公子弟见李瑄这么厉害,拿着桌凳,畏葸不前。 “咔嚓!” 李瑄赤手空拳,主动出击,箭步上前。 一名青年本能的用矮桌护住自己,那矮桌在李瑄一拳之下,四分五裂。 拳头直摧胸口,将其打倒在地。 有人放弃矮桌,试图扑上来将李瑄抱住,但李瑄挟住他,像丟一只兔子一样,将他扔飞。 其他想趁机冲上来的王公子弟遭了殃,被李瑄三下五除二打倒。 有李瑄大发神威,裴胄、裴晃只需要面对一个人,占尽上风。 “李瑄怎么变得这么勇猛?” 不单单是李屹这边震撼,连裴胄、裴晃叔侄也很惊讶。 楼上的歌妓们已经没有紧张,眼中异彩连连。 她们还是第一遇见这么勇猛的少年郎。 李屹早就冲下楼,他看到李瑄将棍子丢下,绕过去将棍子捡到手中,准备故技重施,再给李瑄来一下。 他刚来到李瑄背后,举棍欲落之际,李瑄猛然转身。 在棍子距离李瑄头部近在咫尺的时候,李屹的手臂被李瑄用左手死死抓住。 “松手……” 李瑄的手掌如铁钳一样。李屹憋得脸色通红,却无法挣脱,只能咆哮一声。 “啪!” 李瑄右手反手一巴掌抽上去,李屹脸上结结实实挨一巴掌,鼻血一瞬间喷出来。 “啊……” “咔嚓!” 李屹陷入疼痛惊恐之中,眼中喷火地瞪着李瑄。 李瑄不理会李屹的无能狂怒,他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扔飞出去。 虚弱的身躯将一张矮桌砸碎,矮桌上的酒水撒了一地,浸湿李屹的衣服,异常狼狈。 “八郎……” 李屹的跟班们见此大惊,有两名少年准备去搀扶李屹,却见李瑄一步上前,抓住他们的肩膀,把他们当狗一样甩出去。 “嘭嘭……” 落地的李屹,打个滚后还想爬起来,却被李瑄用脚不停的招呼。 属实是有点私怨! 其他的王公子弟已经怕了,不断后退,直至退到墙角。 酒肉朋友,打顺风仗还行。拼命需要血性,他们并不具备。 楼上的歌妓见血流出来,立刻花容失色,瑟瑟发抖,毕竟李屹身份尊贵,她们怕被牵连。 “小郎君手下留情……” 慕三娘硬着头皮进来,看到李屹的惨状,错愕后,立刻跑过来请求李瑄停脚。 她不理解,李屹加上奴仆一共有二十来人,怎么会被按在地上锤! 她本想着替李瑄求情的! 第三章 李适之 天宝年间第三章李适之 “李屹,霜儿在哪?” 李瑄可不管慕三娘,他抓住李屹的头发,将他提起来。 “有种打死我……我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 李屹面色狰狞地威胁。自李林甫拜相后,他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一有机会,他必报此仇! “嘭嘭……” 李瑄再次把他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踹两脚。 “啊……” 李屹鼻子内流的血更多了。他想继续放狠话,却害怕被李瑄毒打。 众人看得揪心。 “你,告诉我霜儿的下落,否则我继续揍李屹。” 李瑄转而向一名奴仆喝道。 “你的婢女已被送到右相府中!” 那奴仆不敢隐瞒,向李瑄说道。 一旦李屹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奴仆,必死无疑。 “去将霜儿带过来!” 李瑄命令这几名奴仆。 奴仆们一时不敢挪步,看向李屹。 “嘭!”“嘭!” 见奴仆们没有动静,李瑄继续踹李屹。 此时的李屹疼得意识迷糊,不断地呻吟。 “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奴仆们吓得屁滚尿流,迅速跑着离开。 李瑄每踹李屹一下,都如同锤他们心间。 慕三娘也是最焦急的人。 如果李屹重伤,李林甫必然迁怒灵翠楼。 但李瑄油盐不进,她没一点办法。 平时结交的关系网,面对李瑄、李屹这种王公子弟,毫无用处。 “七郎,你别把李屹弄死了……” 裴晃向李瑄耳语一句。 他好勇斗狠,不畏李屹的背景,但一向注意分寸。 裴晃突然发现李瑄像是变一个人一样,不仅武力暴增,还出手狠辣。 “放心……” 李瑄回应裴晃一句。 他并没有下死手,控制着力道。 整个灵翠楼的人,都知道百花楼发生大事,他们围在百花楼前,议论纷纷。 当他们得知是两个宰相的儿子在斗殴时,神色精彩。 青楼内演绎这样的好戏,让他们多一些茶前饭后的谈资。 不到三刻钟时间,李林甫的长子李岫和万年县令郑岩带人进入灵翠楼。 李岫,现为少府少监。是李林甫最信赖的儿子。 而平康坊归万年县管,万年县令与李岫一同前来,不言而喻。 “李瑄,过分了!” 李岫进入百花楼,看到八弟的惨状,眉头一皱。 “郑县令也来了。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李瑄没有理会李岫,而是向郑岩询问。 “七郎请讲!” 郑岩一个头两个大。宰相之子斗殴。如此处理不当,必然会被宰相厌恶。 “敢问右相的儿子,为什么可以不遵守国法?” 向郑岩说话的时候,李瑄却看着李岫,字字诛心。 “这……李屹的伤势还不知如何,先请医者疗伤。今日之事,我会向两位相公禀明。” 郑岩看了李岫一眼,深吸一口气说道。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来龙去脉他已经知晓。 李屹竟然强买李瑄的婢女,这在贵族之中属于大忌。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群人打不过三个人。 即便李屹被打成重伤,也没法说理去。 李瑄完全以“正当防卫”反驳。 郑岩不可能真将李屹抓起来,否则睚眦必报的李林甫不会放过他。 反之,李适之不会拿他怎么样,毕竟李瑄是优势方。 “我只是白身,自然听从万年令的安排!” 李瑄回复郑岩话的时候,将脚从李屹身上挪开。 他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 把李屹弄到监牢,一点都不现实。刑部尚书萧炅可是李林甫的心腹。 “我的婢女呢?” 李瑄又向李岫质问。 “已经送回左相府。” 李岫平静地回复,心里对李屹的不争气非常愤怒。 父亲身居高位,本就是众矢之的。 后代如此,迟早闯出大祸。 “我来之前,正在读《汉书》,前汉的霍光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后代的结局却是令人寒心。当我读到《后汉书》梁冀传的时候,又十分不解,明明有了前车之鉴,他为何还敢如此残暴嚣张?有的时候,芝麻大的小事,却能成为成败的关键。人还是要克制欲望,注重德行啊!” 李瑄看一眼百花楼中的王公子弟,然后抬头对着精美的饰品,说出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你想暗示什么?” 李岫心中一动,眼前的少年,一直声名不显。 他今才知道,李适之竟然有这样的儿子。 李瑄没有回复李岫,他相信李岫已经将霜儿送回府中。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李林甫虽是一代奸相,却有李岫谏父,李腾空修道悬壶济世,流传于世。 “此为桌凳杯碗损坏赔偿,由李八郎支付!” 李瑄将李屹的那块黄金,交给慕三娘,然后向万年令郑岩揖手一礼,信步离开百花楼。 裴晃,裴胄叔侄连忙跟上。 “阿兄,为我报仇……” 李屹苏醒过来,可怜兮兮地央求李岫。 只要李岫肯求出面,李林甫一定会想方设法对付李瑄。 李岫是李林甫还未富贵时,原配妻子所生的儿子。在相府的地位,李屹差李岫十万八千里。 “抬回去!” 李岫没有回应,吩咐奴仆抬走李屹。 “有劳郑县令前来。我会向父亲大人禀告。” 李岫向郑岩一礼后说道。 郑岩是京县县令,正五品官吏。 “也好!” 郑岩能置身事外,求之不得。 事实上,郑岩对李瑄印象不错,有理有据,进退有度,没有纨绔子弟的盛气凌人。 他觉得李瑄日后必成大器! …… 离开灵翠楼后,李瑄为感谢裴晃、裴胄叔侄的出手相助,特请他们到平康坊隔壁的东市喝酒。 一顿饱餐畅饮后,已经是下午,他们这才分别,各回各家。 “七郎,你可算回来了,你在青楼打李屹的事情相公已经知晓,相公正生气呢?” 管家赵宗在门前守着,他见李瑄回来后,立刻告诉李瑄李适之心情不好。 “霜儿回来了吗?” 李瑄不慌不忙地问赵宗,他问心无愧,且心中有底气。 “已经回来。不过七郎还是想想如何去面对相公。” 赵宗身为仆人,对李瑄这种重情义很是感动。但李适之是一家之主,他没有资格去动摇其意志。 “我知道了。” 李瑄立刻去见李适之。 赵宗告诉李瑄,李适之现正在前厅等他。 “父亲……” 进入前厅,李瑄向坐在主座上看书李适之躬身一礼。 李适之年近五旬,以强干、务实而著称。拜相前,他在十余地任父母官,治政宽和,深受百姓爱戴。 他拜相的契机是治理洛水、谷水有功,勒石而计。 又在幽州节度使任上,立功边陲,被拜为刑部尚书。 不久后,高力士推波助澜,进而拜为左相,兼兵部尚书、弘文馆学士,授上柱国、光禄大夫,封清和县公。 唐初以来,门下省的长官为侍中,中书省的长官为中书令。 但在去年改元的时候,李隆基更改官制,将中书令改为右相,将侍中改为左相。将尚书省的左右丞,恢复为左右仆射。将黄门侍郎改为门下侍郎…… 唐初以左为尊,所以身兼尚书左仆射的房玄龄为首席宰相。 盛唐以右为尊。是以天宝年间的右相为首席宰相。 幽州节度使,在去年的时候,改为范阳节度使,裴晃的祖父裴宽为任。 正是由于半生辗转多地,还没五十岁的李适之,就颇显老态,头发黑白参半。 “这两个月以来,看你一直在房中学习,以为你会像皇甫谧、周处那样,痛改前非,我甚是欣慰。”李适之说到此放下书,他瞪着李瑄,言语陡然加重“你竟敢在青楼斗殴,你不知道你父亲是宰相吗?” “父亲您既然知道自己是宰相,就不该因我今日的行径问责我。当然,您是大人,如果因行正义的事情被责骂,我心甘情愿。”李瑄受后世思维的影响,下意识就为自己辩解。 “哪有这么跟父亲说话的?” 李适之一听就恼了,他腾地一下站起,并从桌子上拿起一根半丈长的细棍子。 “父亲,你干嘛……” 李瑄见李适之拿棍子,眼睛一瞪。 至于吗? “跪下……” 李适之极重家规,今日他要让李瑄长长记性。 他好不容易与李林甫形成默契,不能因此而生间隙。 “父亲,李屹有错在先,侮辱我左相府,你却不分青红皂白,侍中就这么害怕中书令吗?” 李瑄并不听话,反驳李适之。 “你懂什么,我与李林甫彼此尊重,共辅圣人。你因为一个婢女,坏我大事。跪下!” 李适之再次对李瑄喝一声。 跪? 受罚! 肯定是不跪的。 李瑄转头就跑…… “竖子……” 李适之更气,提着棍子追上去。 李瑄怕被李适之瓮中捉鳖,跑出前厅后,立刻来到后花园。 李适之穷追不舍,但他年岁已高,怎么比得上年少的李瑄? “来人……来人……给我抓住李瑄!” 李适之一时追不上,开始叫人。 此时,家里奴仆有数十人,听到李适之的命令,纷纷汇聚过来。并且把前门和后门牢牢堵住。 连在家的大郎李霅、四郎李季卿都出现。 “父亲,七郎顽皮,您别放在心上。” 李霅见此,立刻追上去劝李适之,生怕李适之不慎摔倒。 由于李瑄的母亲早早病逝,长兄如父,李霅一向疼爱李瑄。 “让开,不打他一顿不长记性。” 李适之铁了心要揍李瑄。 本来他还没这么生气,但李瑄的几句话太冲了,儿子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跟父亲说话。 见李适之怒发冲冠,李霅不敢忤逆,只能无奈摇头。 奴仆们组成一道人墙,将李瑄挡住。 此时李瑄准备先逃出左相府,等李适之消消气再回来。 李瑄直冲这些奴仆。 奴仆见李瑄靠近,一拥而上。 将李瑄的腰和胳膊抓住。 “喝!” 李瑄大喝一声,动用全身力量扭动身躯。 抓住李瑄的几名奴仆只觉得一股巨力撞到他们。 下一瞬,全部被甩飞出去。 看到这一幕的李适之微微吃惊,这样的力量,在军中绝对属于猛将。 他只知道李瑄有力气,善骑射。 现在看来,七郎是长大了! “父亲打你,你就跑,你还是孝子吗?” 眼看李瑄要从后门逃走,李适之拄着棍子向李瑄喝斥。 “古代舜帝侍奉父亲,小杖则挨,大杖则走,这不是不孝。”李瑄直接怼过去。 在李瑄看来,李适之就是怕李林甫。 不敢正面亮剑,以至于最后家破人亡。 右相虽然是首席宰相,但左相的设立,就是牵制右相。 右相起草文书,左相不签字,将文书退回中书省,右相会很难受。 在“政事堂”,宰相之间都可以向皇帝制定政策,畅所欲言,甚至彼此攻击。 可以说,只要左相硬气,右相都如鲠在喉。 当初开元名相张说再次拜相后,将首席宰相张嘉贞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后李元紘和韩暹针锋相对,一起被罢;再有首席宰相萧嵩与宰相韩休争执不休,双双退场;还有张九龄任首席宰相的时候,被李林甫“一雕双兔”。 看开元政局,权力都是自己争取。妥协就是软弱,会让政敌更肆无忌惮。 连姚崇、宋璟、张说这样的名相对擂,亦是寸步不让。 李适之竟天真的想共持相柄? “七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话说明白……” 李适之听到李瑄这么说,陡然严肃。 因为历史上儿子用舜帝举例,都是为了劝谏父亲。 “你不是牛仙客,李林甫已经在偃月堂思考,如何去对付你。”李瑄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都知道牛仙客任左相的时候,又庸又懦,对李林甫唯命是从。 李适之虽性情疏散,不务简细,但他一直要维护身为左相的尊严。 是以,与李林甫的冲突,不可避免。 “荒谬!李林甫刚告知于我,‘华山有金矿,采之可富国’,让我朝会时禀告圣人,能将此功劳让给我,代表他认同我的左相之位。” 李适之认为李瑄胡说八道。 他刚才去李林甫府中看李屹伤势的时候,李林甫主动向他赔罪,谦虚恭谨,并告诉他这个消息。 李适之深受感动,觉得不打李瑄一顿,心里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