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丫鬟》 第1章 别浪出声,主子不喜欢 “衣裳脱干净,躺上来,腿岔开。” 宰相府,西南角逼仄阴暗的耳房内。 负责查验的杨嬷嬷手中,长长的戒尺敲打硬床,“手脚快些,别耽误时辰。” 江书动作微顿了一下,手指伸向衣领,解开。 灰扑扑的粗使丫鬟服饰,落在细白的脚踝旁。 见她脱得快,全无羞涩之态,杨嬷嬷冷哼,“真不知羞。” 不知羞耻的江书依言躺好,硬床那冰冷的触感,让女孩身子一颤。杨嬷嬷一记眼刀过来,江书强忍住颤抖的冲动,打开双腿。 “一个粗使丫鬟,竟养得这般细皮嫩肉,当真是主子娇惯。” 看过江书一身白得发亮的皮子,杨嬷嬷咬着牙冷哼,“腿再分开些。你这样,我如何验看?” 说着,手中一只粗大的狼毫斗笔,在一旁的石碗里沾了水,直直伸向江书双腿中心。小說中文網 下意识想要并腿躲闪的冲动,被江书硬生生忍住。 不听话,就会挨打。 富有弹性的狼毫浸透了水,变得又滑又软,轻轻掠过江书大腿内侧,在莹白如玉的肌肤表面,留下一小道湿痕。 手指抓紧身下硬板,肌肤表面也渗出细细密密的香汗。汗水自修长脖颈上,珍珠似的滚落。 即便是杨嬷嬷再不喜欢她,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 这丫头平日里低眉臊眼,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只怕一旦要是经了人事,还不知道得妖媚成什么样子。 这样女人…… “啪!” 狼毫斗笔被猛地一摔,湘妃竹笔管磕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打断了江书细细的喘息。 “滚下来,不合格!” 江书还喘着,却也不敢稍歇,抖着腿连忙下了硬床,哆哆嗦嗦穿好衣裳。 跪在一旁。 杨嬷嬷没再看她,而是转脸向门口鹧鸪似的排着等待检查的四个婢女,“派你们先一步去姑爷家,是为了伺候主子,引导主子。不是让你们享受!” 说着,她回头狠狠瞪了江书一眼,“别贱兮兮地浪出声来,主子不喜!” “是!” 四个婢女一起磕下头去。 额头触地的瞬间,四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窃喜。 江书这小贱人皮相长得好。她落选了,她们几个最大竞争对手就没了。真好。 这可是帮小姐去武安侯府试婚,往后就是小姐的陪房,一样能嫁给武安侯世子! 月例钱加倍不说。 往后也自有小姐保着,没准还能混上个姨娘。 若再能有那等运气,生下个一儿半女,她们可不就成了那武安侯府半个主子? 这么好的事儿,可得祖上积德才有这个运气。 江书落选,活该! “滚出去吧。”杨嬷嬷厌恶道。 “是。” 江书敛好衣裙,走出耳房。 她身后,杨嬷嬷对其他人的声气听着就温和了许多,“都不要怕。你们和她不一样,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老身不会为难……” 江书为她们掩上门扉。 轻声出了一口气,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她如愿落选,算是躲过了一劫。 当晚,相府选出来的试婚丫鬟,就被一抬小轿送进了武安侯府。 按说,相爷的嫡女顾如烟嫁给武安侯府这等勋爵人家,本也算高嫁,不该指派丫鬟试婚。 可这武安侯世子幕亓一是帝京有名的纨绔,一年前又因当街斗殴,受了重伤。 街巷里传言,伤得是那等最要紧之处。 现在虽说养了回来,外表看起来人模狗样,可内里到底行不行,也没人知道。 顾相权势正隆,担心唯一的嫡亲娇女嫁过去跳火坑。顾家老太君抬出了诰命服饰,进宫请见当朝太后。两个老太太商量了一整日,最后太老君带着太后懿旨回来,着手为武安侯府派试婚丫鬟。 之前送去了两个,都叫人原封不动地给退回来。 武安侯世子话说得难听,“顾府若是连一个略微平头正脸的丫鬟都选不出来,这婚,不结也罢。” 此言一出,顾府像被人夹在火炉子上烤。 这试婚丫鬟,不好看的不行,太好看的也不行。不伶俐的不行,太伶俐的也不行。不会伺候男人的不行,太会伺候男人也不行。 伤透了顾夫人脑筋。 也不知今番选的这个,合不合幕亓一心意。 可这太合心意,也不行…… 三日后。 顾府办赏梅宴,是小姐大婚前,和那幕亓一最后相看一番。 也该是试婚丫鬟回来汇报的日子。 可这些都与江书无关。 她起了个绝早,扫洒完小姐的尘香阁,又被大厨房主事的李娘子叫去搭把手。 帮着往来奔走上菜。 江书手里端着一盘红梅珠香路过耳房。 一阵男子低沉的急喘声传来。 心知不好,江书拧身要跑,已是来不及。 被人拦腰捂着嘴拖进屋里。 红梅珠香翻扣在地,一粒粒红彤彤的梅花肉丸,四处乱滚。 骤然从明亮的室外,到昏暗的室内,江书什么都看不到,就被那人从身后禁锢着。她又惊又怕,下意识地用手肘向身后撞去。 对方只是轻一侧身,避开了江书的攻击。 另一只手依旧稳稳锢在女孩纤腰上。 江书拼命挣扎,一双手向后抓挠着那人的脸。 “够了。”男子嘶哑的声音响起。江书手腕被捉住,身子被禁锢得更紧,几乎动弹不得。 男人贴近江书耳边,“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若张扬出去,你可能活?” 江书一愣。 她的裙子皱了,绾头发的木簪子挂在乱发上,将掉不掉的样子,口脂也被揉花,在腮边留下一团红印。狼狈不堪。 旁人一看便知,她遭遇了些什么。 下场,可想而知。 江书身子僵硬,不敢挣扎。 男人口中滚烫的气息吹拂在她耳畔,“我是中了药,不是故意害你……往后,我定会补偿。” 说完,再不给江书答话的机会。 灼人的气息把女孩一整个包裹起来。 就在那张三日前验看过江书身子的硬床上。 “别看。”男人大手覆住女孩双眼。 江书听话地闭上眼睛,别过脸去,死死咬住嘴唇。 嬷嬷说过,主子不喜欢她们这些下人出声。无论是疼了、饿了,还是病了,她们都要学会闭嘴。 她记住了,她得听话。 一口气上不来,眼前白光乱闪,女孩失去知觉。 再醒来。 江书正对上顾夫人冷气森森的一张脸。 顾夫人身边,杨嬷嬷:“今日府里大宴宾客,连四皇子都赏脸来了,你竟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当真是不想活了。” 杨嬷嬷手中戒鞭一挥,“说,是跟哪一个奸夫?” 江书哆哆嗦嗦:“奴婢、奴婢不知……” “啪!” 戒鞭重重抽在江书背上,立时就见了血。 杨嬷嬷:“夫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值您生气。待宴会结束,拉出去沉塘,别脏了咱们相府地界儿。” 顾夫人想得深了些。 这粗使丫头平日里似乎还算老实,偏偏就是今天出事。 弄她的,会不会是哪位贵客? 第2章 一家子的淫贱材儿 顾夫人低头掸去紫金牡丹刺绣长裙上看不见的灰尘,“顾府容不下你这等人。你想去哪里,照实说来,我做主,让人家收了你,也算是挣个前程。” 还是在变着法子盘问江书,那个男人是谁。 顾夫人:“求死,还是要活。你自己说了算。” 江书想活。 她躲过试婚,刚把自己攒了几年的碎银凑成一锭,贿赂府里管事。 下个月,她就要和娘一起,被派去庄子上做事。 远离她那个喝醉了酒就要把人往死里打的爹。 她不能死。她若现在死了,娘也没法活。 只能…… 江书咬唇,以头触地,“奴婢是被人从背后给、给……”她顿了顿,声音抖得厉害,“奴婢怕冲撞了贵客,不敢多看……” 她被人强污了清白。 却唯恐自己多看一眼,惹那人不快。 话一出口,江书咽下恶心,身子一动不动地乖乖跪好。 见她恭顺,顾夫人语气果然温和了些,“你也是无妄之灾。” 她早看清,这粗使丫鬟皮相生得娇媚,怕是得了哪家纨绔公子的青眼。没准,对方回头还要管她要人。 不过一个丫鬟,又生得乖觉,她乐得做这个人情。 顾夫人:“杨嬷嬷,带她下去换身干净衣裳。” 这便是要轻轻放过了。 江书缓了一口气。 一旁,杨嬷嬷冷哼,“夫人别被这狐媚子给骗了。” 她俯身贴近顾夫人耳畔。 “她娘……大着肚子进府……怕是她也……一家子的淫贱材儿。” 江书细白的指尖抠着地下青砖缝,心底一点一点凉下去。 杨嬷嬷说完,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顾夫人坐了半晌,有些累。 “既是如此,”她淡淡道: “拖进柴房,着人看守起来。” “待贵客走了,便依家法沉塘吧。” 柴房里。 江书口中被塞了粗布,粗粝的织物擦得口腔内嫩肉生疼。 她刚才被那男人弄得太狠,身上处处都痛。裙腰处也湿了一大片,冷风吹得板结成块,磨得人难受得不行。 可双手都被捆在身后,江书连抻一下衣裙都做不到。 她平日里最是干净勤勉,连小姐院里的花盆底都擦得一丝灰尘都无。 没想过自己要这么狼狈地去死。 甚至都没机会擦洗一下黏腻的腿间。 骗人,都是骗人的。 她已经自己折断了脊骨,趴在地上苦苦求饶。却还是要死。 这就是她的贱命,她得认。 今日顾府的赏梅宴应是大获成功,到了戌时人还未散。 贵人们的笑声,透过柴房紧闭的门,钻入耳中。 江书等死等得困倦不堪,慢慢闭上眼睛,迷糊过去。 被一串脚步声惊醒。 是要押她去沉塘的吧? 江书吃力坐直身子,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凄凉可怜。 “吱呀——” 她下意识看去。 柴房门自中间向两边洞开,瞬间涌进的光芒,晃得江书眼眶发酸。 透过泪光,她看见,金橙色的灯火之光勾勒出一道肩宽腰窄的高大身影。 武安侯府世子幕亓一,一袭浅灰色银滚边束腰长袍,银冠束发,肩两侧垂下鸦羽般黑的发辫上坠着珠玉,荧荧地映着火光。通身的矜贵之气。 看在江书眼里,宛若神祇。 幕亓一身边为了一圈人,有拿“顾”字灯笼的,还有拿“幕”字灯笼的。 一旁,还有杨嬷嬷搀着的顾夫人。 幕亓一只往黑洞洞的柴房里望了一眼,唇角挑起淡漠笑意,“你们顾府,就这样对待我看上的人?” 杨嬷嬷急道:“幕世子,这丫头……” 被顾夫人笼在袖子里的手,用力地捏了胳膊。 杨嬷嬷哽声。 灯笼火光照耀得顾夫人脸色阴晴不定。 弄江书的,竟是幕亓一。 手越攥越紧,杨嬷嬷痛得快要龇牙。 晚风吹来,下人们手中提着的灯笼齐齐一荡。 阴影自顾夫人脸上掠过,她展开慈爱的笑脸,“不过一个丫鬟,既是阿一喜欢,带去便是。” “她本就是如烟院里服侍的,比今日阿一送回来的那丫鬟,更得如烟的心。” “让她伺候你试婚,如烟也能放心。” 幕亓一唇角一扬,目光闪闪发亮。 像个任性的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糖果。 他身子向顾夫人一鞠,“那便多谢伯母,这丫鬟我带走了。” 一旁,早有下人给讲述解开绳索。 她还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幕亓一简简单单一句话,她便得了活命。 江书挣扎着爬起来。她被捆得太久,手脚发软,使不出力气。 刚站起,身子一软,便向一旁栽去。 直接撞入幕亓一坚实的怀抱中。 江书只觉身子一轻。 她被男人打横抱起。 瞬间,身周安静得呼吸声都没有。 江书骇得身子都僵了,颤巍巍地:“奴、奴婢自己能走,求世子放奴婢下来。” 幕亓一没听到一样。 他抱着江书,径直走过顾夫人面前,“伯母,我不方便行礼,就此别过。” 浅灰色的袍角,在半空中划出优美弧度。ωww.xSZWω㈧.NēΤ 幕亓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声名在外,江书在他怀中,却能感觉到薄薄一层衣衫下,他肩背挺阔,腰腹隐隐摸得到肌肉线条起伏。 就是这具身躯,刚才把自己抵在耳房里,狠狠揉弄。 江书咬紧嘴唇,止住身上的颤抖。 她能捡出一条命来,已是天大的好运。 不敢再妄想着别的什么。 “呵呵,”一声轻笑从江书头等传来。 幕亓一:“喘气儿。” “什么?奴婢不懂……”江书一愣。 “小爷我说,喘气儿啊。”幕亓一声音中带了笑,“你要把自己活生生给憋死?” 江书这才反应过来。死里逃生,她慌乱得忘记了呼吸。 瞧着怀中女孩吸气都小心翼翼的样子,幕亓一心中好笑。 这么小的胆子,竟还敢与人私通?真是难为了这丫头。 他是受人所托,要把人从顾府弄出来,护她周全。顾家一个接着一个试婚丫鬟送到他屋里,他早烦得不行,干脆就坡下驴。 说要江书试婚,把她弄到自己身边。 可试婚…… 幕亓一唇角带笑,眼神却有点冷。 他还没兴趣,要一个被别人要过的女人。 第3章 要么试婚,要么收尸 顾府门口。 好说歹说,幕亓一总算把江书放下,自己骑了高头大马先行。 小轿前,幕府随行的小丫鬟打起了帘子。江书刚要上轿。 “姑娘留步。”杨嬷嬷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书回头。 杨嬷嬷满脸堆笑,“姑娘这是走了红运,攀上了高枝,可别忘了本。” “姑娘的老子娘都上了岁数,夫人仁善,才留在府里叫他们养老。姑娘哪一日得空,可得回府瞧瞧。” 这是在拿她爹娘威胁。 粗布衣袖下,江书手指攥紧。 脸上却一派平静,“嬷嬷的提点照顾,江书必不敢忘。” “那就好。”杨嬷嬷在顾夫人面前第一得用,自然不会怕一个小丫鬟的阴阳怪气,她冷哼,“夫人叫你好好伺候世子,快些试婚,是你的福气。不然……”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这个月的月钱,正好够在后街口给你娘选副好棺材。” 武安侯府。 江书一顶小轿,直接被抬进了幕亓一的北辰院。 幕亓一斥退贴身伺候的小厮,屋里只剩下江书一个丫鬟。 是……要试婚了吗? 想起白日里被压在硬床上死命揉弄的那一幕,江书身子轻颤,眼眶都有些红了。 再来一次,她受不住。 可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江书怯生生地唤:“姑爷。” 幕亓一横她一眼,“叫声少爷来听听。” 江书张了张嘴,没叫出来。 幕亓一转过脸去。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边上又没人听到,这丫鬟都不敢叫。 切,真怂。 江书垂了头,衣领后露出一段白生生的脖颈,偏生上面一大块红痕。是欢爱过的痕迹。 幕亓一眉梢一挑,“这么脏,去洗干净了再来伺候。” 江书双腿一软。她进幕府,故意没拾掇自己,就是在求放过。 主子让她去洗干净,那便是要真的试婚了。 在耳房用温水擦了擦身子,把自己收拾得略微平头正脸些,江书才回到幕亓一面前。 她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肩上,一张小脸被热水氲得水蜜桃似的粉红。 脖颈上那一块 红得更厉害了。 像是用手死命反复搓洗过的模样。 幕亓一挑唇暗笑。原来她也知道自己脏。 “过来。”幕亓一头发松垮垮束在脑后,身上只剩了一层白色底衣。他箕开腿,大大咧咧地坐在床榻上,大手拍了拍床沿。 江书听见自己牙齿上下碰撞发出的轻响。 她是试婚丫鬟,这是她该做的。 这是她的命,她得认…… 江书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脸上的表情,视死如归。 看得幕亓一暗乐。 他一身反骨,把江书弄到身边,除了挚友所托,也因为他好奇,在顾府内宅里与人私通的丫鬟,该是什么样的性子。 却没想到,这般胆小。 想着,幕亓一直接笑出了声,“不脱衣裳,怎么试婚?” 江书声若蚊呐,“穿着、穿着也能试。” 毕竟,白日里,她衣衫都好好穿在身上,还是被人…… 幕亓一呲笑,“你倒生猛。可那样,小爷不舒坦。”他溜了一眼江书身上那套皱巴巴的衣裙,“脱吧。” 最后两个字,说得重了些。 江书身子一抖,强忍着不哭,萤粉的指尖伸向自己衣领。 就要解扣。 心里惦记着自己的情郎,分明就是不愿。 却也不知道反抗。 这丫鬟,真是天生做奴才的料。 幕亓一啧了一声,逗弄的兴趣淡了些。 他是老武安侯爷幕英和夫人齐氏唯一的嫡子,不上二十岁就袭了爵,又在大内当值,性子虽纨绔了些,却也勉强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一家人宝贝得眼珠子似的。 谁看见了不笑脸相迎,变着法儿地把好东西奉上来? 从不知这世上还有身不由己。 一旁,江书还紧张着,连自己已经被吓哭了都没觉出来。她一动,腮边将落不落的眼泪,尛說Φ紋網 “滴答” 落在了幕亓一指尖。 “呦,哭了?”幕亓一稀罕物似的举起手。 这丫鬟几个时辰前,还顶着压力,与人偷欢,玩得那样野。站到自己面前,倒跟个贞洁烈女似的。 幕亓一突然觉得自己遭到了嫌弃。 他凉凉地看江书一眼,“你今天没能试出个结果,明天我就把你送回顾家去沉塘。” “不、不要!” 死里逃生的经历,磨没了江书面对死亡的勇气。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哀求。 手虽然抖着,动作却快了起来。 第一颗扣子崩开。 卧房幽暗的灯烛下,幕亓一眼神暗了暗。 江书胸口,大片大片的红痕。在女孩白得发亮的皮肤上,本就十分显眼,刚又被她死命搓过,现在竟有几处都破了皮,渗出淡淡血迹。 女孩满脸是泪,声音中也带了哭腔。 让人想要狠狠凌虐。 可她,是别人的女人。 幕亓一别过脸去,嗓音有些哑,“你不会觉得小爷真想要你?” 江书手指一顿。 幕亓一把她带回来,不就是为了试婚? 幕亓一:“今日累了,滚。” “谢、谢……姑爷。” 幕亓一再抬头,只看到江书的裙角一闪,出了房门。 这回,动作还真快。像只夺命而逃的兔子。 幕亓一对着她在院中淅淅索索踏雪的身影,“去西南边厢房,找随安。” 随安是幕亓一贴身伺候的小厮。 他把江书接到北辰院南边厢房,一间拾掇好了小屋里,“姑娘往后就住这儿。” 屋子虽小,却布置得整洁明净,是用了心的。 这就是试婚丫鬟的待遇? 江书福了福身,“多谢随安小哥。” “不必谢我。”幕亓一脸上总挂着戏谑的笑,他的小厮倒是长了一张严肃的扑克脸,“姑娘要谢也该谢谢世子。我们世子这些年里,屋里也没有贴身伺候的丫鬟。” “姑娘你可是开了先河,头一份儿!” 江书心下微微一沉。 这便是早些时候,他把她抵在硬床上玩弄时,承诺给她的“补偿”。 第4章 被世子收用过了 北辰院里的第一夜,江书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到那暗无天日的耳房里,她被人压在硬床上狠狠玩弄,身子痛得快要裂开。 被顾夫人当场抓获,剥了她的衣裳,丢进冰冷的池水。 窒息感一层层漫上来。 “娘,救我……”江书在梦魇中哽咽。 敲门声传来。 江书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汗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上的疼痛仍在,是昨日被弄伤的。 江书顾不上整理,忙穿起衣服去开门。 “都这等时辰了,姑娘当真好睡。” 门外站着一个胖胖的老嬷嬷,和杨嬷嬷年纪相仿,衣饰也华贵,想是府里得脸的嬷嬷。 江书屈膝行礼,不敢辩驳。 “老身是大夫人身边的,姓何。大夫人要见你,你随我来。” 大夫人是武安侯府当家主母,幕亓一的娘。 本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听说脾气急躁,也颇有手段,管得武安侯后宅一个妾室都没有。 现在却被逼着,让丫鬟给唯一的嫡子试婚。 江书不敢怠慢,更不敢让大夫人多等,略略收拾了下,随着何嬷嬷来了大夫人的清晏院。 刚到门口。 “咔嚓!” 一只青花瓷梅花三才盖碗被重重丢了出来,磕到门槛上,粉身碎骨。 “打发走一个又来一个!他们顾家,没完了是吧?” 大夫人吴氏坐在红木高背靠椅上,胸口剧烈起伏。 她们可是武安侯府,世代勋爵人家!顾家嫁女,有什么不如意的?要三番两次送人来试婚。 不就是怀疑她儿子不行?! 偏偏幕亓一性子倔,不肯服软。顾家送来一个,他便退回去一个,还要出言嘲讽。 现在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她本就没多属意顾如烟这个儿媳,现在却不得不娶,还要早娶!不然,满盛京的人怕都是要认定了,她的儿子幕亓一那方面不行! 门外,何嬷嬷脸色不变,向江书:“进去吧,夫人等着呢。” 江书硬着头皮,顶着吴氏杀人般的目光,进屋跪下,“奴婢江书,见过大夫人。” 知道是新的试婚丫鬟,吴氏根本压不住自己的性子,“抬起头来。” 江书颤巍巍抬头。 吴氏仔细打量着江书的脸,眼睛越瞪越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长成这般狐媚子惑人的模样。”吴氏狠狠咬牙,“来人,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再赶回顾家去。” 江书身子猛地一僵。 竟忘了低头,把吴氏眼中的憎恶看得一清二楚。 何嬷嬷冷眼看着,两个健壮仆妇自外间涌进来,架起江书胳膊,拖着便往外走。 二十大板,这是奔着要江书的命去的。 江书拼命挣扎:“大夫人,奴、奴婢是世子收用过的人。” “什么?”吴氏腾地立起身来,“停下!滚出去!” 仆妇松开江书,转身出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吴氏:“你说的,当真?” 顾家之前送来的那几个,幕亓一死活都不肯碰。才闹得流言越来越大。 江书顾不身上疼痛,趴回地中间,端端正正跪着:“奴婢不敢有一字虚言。” 她不知为何吴氏这般不喜她,只能慢慢试探:“奴婢既然进了武安侯府,不敢有旁的心思,唯愿从旁协助世子,早日与我家小姐完婚。” 吴氏冷哼,“稀罕你一个丫鬟从旁协助?” 可江书的话,确实说到了她心里。 江书能被派来试婚,必是极得主家信任。她若能回去好生劝说那顾如烟早日嫁过来,也算是平息了外面纷纷扰扰的流言。 等那顾氏嫁过来了,再把她给…… 吴氏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下便觉得江书没那么难以容忍。 可这丫鬟的长相,她不喜欢。 吴氏摆弄着手上长长的护甲:“你知道回顾家该说些什么?” “奴婢知道。” “知道就好。” 江书心口略微一松。 吴氏眼梢一挑,“可还是要罚,谁叫你妖里妖气地勾搭世子?去院里,跪满两个时辰。” 只是跪两个时辰,死不了人。 江书松了一口气,叩头谢恩。 一道声音自外间传出:“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拦着我不叫我见我娘?” 关死的雕花格子门被从外重重推开。 幕亓一来了。 他一眼都没看地上跪的江书,身子倒是挡在她面前。 幕亓一:“娘,我这丫鬟怎么得罪您了,把您气成这样?” 见到自己生的讨债鬼,吴氏心里郁怒又散了些,嘴上却还不肯饶人:“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你想收用丫鬟,该先和我说,我给你挑身家清白模样儿好的,怎么偏要从那不三不四的地方弄回来个狐狸精?!” 吴氏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时高兴收用的丫鬟,往后可是要做你的通房!” 婚后,可能还要抬妾。 幕亓一脸上漫不经心地笑着:“通房便通房。” “你……”吴氏气得胸口一滞,“就算收通房,也不该是他顾家随便捡个丫鬟丢进来,脏了我们侯府的门楣!” 她看向地上趴着一动不动的江书:“你当真喜欢她?” “还是,喜欢她这双眼睛?” 幕亓一从是吴氏肚皮里爬出来的,自幼也养在她身边。吴氏分明觉察到此言一出,儿子眉眼间陡然透出十分的危险。 幕亓一:“喜欢,儿子喜欢她可喜欢得紧。” 他身周散发的冷锐,连一旁的江书都微微一滞。 幕亓一似笑非笑,“儿子最喜欢的女子,娘可万千不要为难了她去。” 他把江书带出清晏院。 两人行至无人处,幕亓一突然刹住脚步,江书险些撞在他背上。 幕亓一:“你刚才说,我收用过你了?” 他回过头来,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死了江书。 看不出来,小兔子一样的丫鬟,骗人的话张口就来。 有意思。 “奴婢、奴婢……” 江书的脸刷地红了。 她刚才那样说,是为了活命。 可昨日在顾府,幕亓一那样,怎么不算是收用过她了呢? 若不是被男人碰过,她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可这话,她一个姑娘家,实在说不出口。 幕亓一神色微冷,说出口的却是:“以后不用说这样的话,我自会护你周全。” 不过是因为朋友嘱托罢了。 江书红着脸,弯下身子行礼:“多谢世子。” 女孩发旋一低,衣领里露出一段白腻腻的脖颈。 等了半晌,不见男人回答。 江书忍不住偷眼。 却正对上幕亓一目光。 他似笑非笑,“打着我的旗号,却离我那么远。你怕?” 江书抬头,刚想辩解什么。 冷不防幕亓一修长有力的大手抬起,伸向江书脸颊。 第5章 她偷人 距离太近,江书只觉整个人都被男人气息包裹。下意识地想退后。 手指在衣袖中紧紧攥起,硬生生忍住想逃的冲动。 她得在幕府偷生,不能连幕亓一都得罪。 想着,江书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笑。 小兔子脸变得真快,看得幕亓一一愣。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轻拂向江书鬓角。 “沾到脏东西了。”幕亓一冷道。 男人随即放下手,轻咳一声,“去换身像样衣裳,跟少爷我出去一趟。” 在幕府,江书哪儿有什么像样衣裳?只能央随安,给她弄了一套前头丫鬟不要了衣裙。 “敢问世子,您这是要带我去?”江书赔出笑脸。 幕亓一瞧着她只是皱眉,“这是什么东西,捡人家不要的破烂穿?” 也没多难为江书,幕亓一先带着江书去成衣铺子选了两身色彩鲜亮的衣裳,转头又带她去了首饰铺。 江书长这么大,从未进过这种地方。 一进首饰铺子,就被绚烂的光芒晃花了眼。 她不敢多看,低下头,跟在幕亓一身后。 “啧,女人堆。”幕亓一进了大堂便不再往里走,他把江书交给迎出来的掌柜,“带她去挑挑,都算在小爷账上。” 掌柜点头哈腰,向江书笑:“姑娘,这边请。” 他人老成精,一眼就猜出江书是个得脸的通房,脑子飞转,给她端出一个红木托盘,里面都是符合她身份的首饰。 很精美,又不过分精美。值点钱,又没那么值钱。 江书手指刚要伸向一枚戒指。 幕亓一在一旁瞥了一眼,笑眯眯地:“掌柜是看不起我?” 掌柜浑身一抖,讪笑着换上另一盘。 连江书都看得出,这一盘里盛的,价值连城。 她有些心慌。 这里随便一件首饰,抵得上她三四年的月钱。江书生怕碰坏了,又不敢拂了幕亓一性子。 她手指摸向最粗最重的一只金手镯,“世子,我喜欢这个。” “俗气。也不怕压断了你的手。”嘴里说着,幕亓一拿起手镯,套在江书手上。 镯子太大,在女孩细瘦的胳膊上乱晃。 幕亓一:“戴着不好看,只能收着压箱底。” “谢世子。”心底不安,却也不耽误江书被这么大一块金子晃花了眼,她第一次在幕亓一眼前笑得这般真心实意。 女孩皮肤极白,一点点红晕点染在腮上,随着笑意蔓延开来。 眉眼弯弯,眼中像含着整整一条星河,亮闪闪的。 一屋子的金银首饰,在她面前,像都失了色。 幕亓一微微一愣,“真丑。” 他飞快移开眼睛,看向掌柜的,“镯子要了,旁的再拿点上来选。” 幕亓一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对花钱多少没什么概念,眼光倒还在不错,给江书选的饰品比她自己选的好看。 没一会儿,江书头上就多了一根通体碧玉的竹节发簪。 幕亓一左挑右选得了趣,又叫掌柜端上来一盘。 正待挑,门帘子一挑,一道笑声传来,“他们都说幕世子在这儿给女人选东西,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Www.XSZWω8.ΝΕt 来人是大长公主之子,裴卿。平日里与幕亓一最是相得。 看到他身后的江书,愣了愣,又笑道:“不怪迷得咱们幕世子移不开眼睛。” 江书红着脸,行了礼。 裴卿:“答应的事儿,你还办不办?” 幕亓一回头向江书交代,“你先选着,等我回来。” 江书乖顺答允,目送裴卿和幕亓一勾肩搭背地出去。 一回头,掌柜已经又端上一盘崭新的饰品,依旧是那么精美,那么昂贵。 掌柜的满脸都笑出了花:“姑娘当真好福气。” 不说旁的,那武安侯世子给江书挑选,每一件都是一等一的贵。若是出手卖掉,够在盛京换套小院了。 江书心跳得厉害,她也是这么想的。 若能卖掉,够给娘赎出来身契,还够赁间小房子,或许也够雇个人照顾娘。 只要她能在幕亓一身边立住,就能保得娘的平安。 想着,江书纤细的手指指向盘中黄金打造的璎珞。 掌柜的殷勤拿起,硬要江书戴上试试。 “姑娘喜欢这样的,我家还有。” 他也看明白了。 幕世子选的,都好看。 可这小丫头,就只选贵的。 沉甸甸的璎珞压得江书脖颈都有些酸痛,她刚想说要了。 身后,一道凌厉的女声穿来:“老板,你这店里,怎么什么脏的臭的人,都敢来!” 听这骄纵蛮横的声音,江书压了压唇角。她摘下璎珞,才回身,端端正正地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顾如烟一身红衣,俏生生立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她一甩帘子,径直走向江书。 江书还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大小姐不叫,她不敢起身。 顾如烟:“娘不过一个错眼没看住,就叫你这贱人钻了空子。” 她挨近江书,压低声音:“你也配给我试婚?” 江书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大小姐责备得是。” 她态度越是柔顺恭敬,顾如烟就越是生气。 道歉有什么用?这丫鬟已经是幕亓一的人了。比自己还早一步进了武安侯府。 八成还指望着,自己嫁过去之后抬她做个妾。 贱人想得倒美! 顾如烟高高扬起脸,“你以为这样,就能嫁给阿一哥哥做妾?你怎么敢?!” 江书弯着身子,后腰抻得有些疼。 江书:“奴婢不敢生这样的心思,奴婢是顾府的人,是小姐的人。” “当真?”顾如烟一笑,“那好,现在我让你滚出去,去街口跪上一个时辰。” 幕亓一带就江书来的这家店位于盛京南街正中心,正是人来人往的好位置。 街口更是热闹,人流川流不息。 顾如烟吊高嗓子:“去啊!” 江书不动。 她若是去跪,就是在打幕家和幕亓一的脸。 怕是当天晚些时候,就该被传得满城风雨。 江书咬了咬嘴唇,“小姐,不要。” 掌柜也在一旁帮着劝。 见江书嘴里说得山响,却连跪一下也不愿意。顾如烟俏脸生寒,“好啊,你敢不去……” 她身后的丫鬟扯了扯她衣袖,低声说了句什么。 顾如烟眼睛一亮,“江书,你昨日走了,我房里就不见了一对鎏金鸳鸯戏水摆件。定是你拿了去!” 她一挥手,身后两个丫鬟冷着脸逼近。 顾如烟:“把她这套衣裳扒了,好好搜一搜。” 顾如烟这一吵嚷,不少人都在店门口驻足。首饰店开门迎八方客,掌柜的也不好赶,只能偷空派个小伙计悄悄从后门溜走。 两个丫鬟一个从背后反绞着江书双手,另一个伸手向她衣襟。 江书死命挣扎。 她身份低微,若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扒了衣服,就算回到了幕府,大夫人也不会留她。 还是要她死! 江书挣扎不开,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道清冷男声自门口处传来:“当街喧哗,所为何事?” “管你什么事……”顾如烟看向门口一步步走进来的人时,脸色一白。 她只是想给自家的贱丫鬟一点难堪。 却怎么惹上了九千岁这个阉人! 阉人本就阴毒,九千岁又掌刑名,性子极是喜怒无常。却偏偏最得今上信任。 在朝堂上遇上,连顾如烟的父亲,堂堂丞相都不敢直撄其锋。 顾如烟压下心中慌乱。 她只是惩治自家奴婢,九千岁是贵人,想必也不会在意个丫鬟死活。 顾如烟:“千岁爷安好。小女只是惩戒这个偷主家东西的女婢。” 江书抿唇,不敢说话。 “偷东西?偷的什么?”被叫做九千岁的男子,俊***鸷的脸上缓缓绽开笑意,“偷人?” 第6章 房中之物 “奴婢没有!” 江书被身后丫鬟狠踢了一脚膝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低着头,视线里只有一双缓缓踱来的玄色云锦官靴。 强大阴鸷的气场,压得江书不敢抬头。 一边,顾如烟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咬了咬唇,“这是我相府家事,不敢耽误九千岁。” “呵,”一声轻笑从江书头顶传来,“既被咱家瞧见,便不是家事。” 包银刀鞘挑起江书下颌,女孩对上一张阴沉俊美的脸,琥珀色眼眸中闪过冷光。 “你偷东西?” 江书口中一阵发紧。贵人问话,她不敢不答。 顾如烟还不死心,抢在江书前面,“是……小女房中之物。九千岁怕是不便过问。” 九千岁苍白得全无血色的手指把玩着刀柄,“房中之物,也是赃物。” 顾如烟脸上瞬间被抽去了所有血色,摇摇欲坠。 “问你呢,偷了吗?” 江书被迫脖颈扬得更高,“奴、奴婢只是粗使丫鬟,平日里不得进小姐屋子,不曾、不曾碰过小姐房中之物。” 她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偷眼瞧见顾如烟脸色一寸寸白下去,眉宇间半是愤恨半是惧怕。 还有几分厌恶。 能把相府小姐吓成这样……江书一时不知道是落在顾如烟手中惨,还是眼前这个九千岁更为怕人。 “意思是,你家小姐诬陷了你?” 男人声音低沉,饱含莫名的愉悦。 江书身子一抖,“奴……不敢。” 下意识地想要叩头,下颌却被刀鞘死死抵住,动弹不得。 “你心虚。”男人声音慢条斯理,他虽迫着江书抬头,却不看她的脸,居高临下:“那便带去北典狱司,好好查问。” 江书眸子猛地瞪大。 她一个深宅大院里的丫鬟,不知道九千岁多么骇人。北典狱司却如雷贯耳。 进了那里的人,没听过有谁能囵囤着出来。 听到北典狱司,连顾如烟都身子一晃,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却被身边的丫鬟死死扯住了衣袖,“小姐,不要……” 顾如烟看了江书一眼。不过是一个爬床的贱丫头,就死在北典狱司里,也不值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向九千岁低头,“全凭千岁爷做主。” “好。” 喉间滚动的笑声愈发愉悦,男人玄色身影立起,转身,“带走。” 不要!不要过来! 江书张了张嘴,却连尖叫声都发不出。她只知道,完了,她全完了。一旦进了北典狱司,怕是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女孩嘴唇发白,眼睁睁看着身着暗红色服饰的侍卫无声地向自己逼近。 泰山压顶一般。 她无路可退。 侍卫躬身,刚要押着江书站起。 下一刻。 一道浅灰色身影,一阵风似地闯入。 “通!” 一声闷响。 江书身后的侍卫,被幕亓一踹得踉跄后退两步。站直了身子,直接拔刀。 幕亓一似笑非笑地看向红衣侍卫拥簇中的玄色身影,“千岁爷,动我的人?” “咱家动不得?” 幕亓一站直身子,摊开双手,“您尽可以一试。” “锵!” 九千岁手中,乌黑刀鞘中顿时泄出一段冷冽刀光,照得男人眉眼格外锋锐。Www.XSZWω8.ΝΕt 江书心口像被刀光重重斩下,吓得身子一抖,下意识靠近幕亓一。 九千岁身后侍卫,乌压压逼上。 站满了整间首饰铺子。 江书只觉眼前人群密密匝匝,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更兼那九千岁一挥手,侍卫手中刀锋齐齐出鞘,直指幕亓一。 “阿一哥哥!” 顾如烟尖叫,挣扎着要甩开丫鬟的手。 江书整个人呼吸窒住。 幕世子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活不了。 不管是顾如烟,还是幕夫人,都会要她的命! 只有幕亓一…… 说过会护着她。 赌一把。 江书手指紧紧掐着大腿,噗通一声,跪着挡在幕亓一身前。 江书向那恶魔一样的玄色身影磕头,“千岁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跟您走。” 屋内一静。 只听得江书额头磕在地上的声响。 她语无伦次地哭着、祈求着,几乎快喘不上气来。 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手,从身后挽住江书手臂。 她哭得发软的身子,被幕亓一轻轻提了起来。 “傻丫头,哭什么呢。”幕亓一声音在耳畔响起,微温的气息吹拂着江书耳后那一小片肌肤,“小爷还能让人欺负了你不成?” 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刀光之中,幕亓一不退反进,胸口直直迎向最前列侍卫手中的刀尖,一双眼睛却越过人群,盯着九千岁,“这是我和九千岁之间,男人的事,该用男人的法子解决。您说对吗,九千岁?” 下一刻。 “锵!” 刀光一闪,快得江书只能看见半空中的银色残影。 九千岁手中长刀,贴着幕亓一脸颊掠过,钉在两人身后的柱子上。 一簇断发打着旋儿落地。 再抬头时,只见那玄色曳撒裙摆一闪,转身离去。 首饰铺里,九千岁带来的侍卫顷刻间撤得干干净净。 江书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她又逃出一条命来? 一旁,顾如烟直直冲到幕亓一面前,急道:“阿一哥哥,你疯了?就为了个贱婢,对上那阉人?” 她眉宇间尽是忿恨,说到“阉人”还是压低了嗓音。 顾如烟:“你不是不知道,他与太子交好。太子最近正愁寻不到你的错处,你……” 本朝太子居长,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可皇后一族,却因谋反,早死得不剩几个,先皇后也紧跟着崩逝。连带着太子在朝廷上的势力,大不如前。 愈发弹压不住下面的几个弟弟。 幕亓一向来与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交好,本就处于风口浪尖。 最该明哲保身。 顾如烟越想越怕,“万一、万一那阉人参你一本当街妨害公务,你……” 她心中着急,嘴也不停。 幕亓一却只看向江书,脸色一沉,“你胆子不小。” 江书心口一滞,身子还在抖着,腿却软得直想下跪,“是奴婢的错。” “本就是你这贱婢的错!”顾如烟声音尖锐,顾不得身边的丫鬟拼命使眼色给她,对着江书高高扬起手,“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江书闭上眼睛,打算硬抗这一巴掌。 总比被拖去北典狱司好。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江书只听,幕亓一的声音是她没听过的冷漠,“我的人,几时轮得到你动手?” 第7章 这辈子都要拴在一起 “阿一哥哥!”被当着江书的面下了面子,顾如烟精致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咬牙跺脚,“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你着想……” 幕亓一:“我当不起。” “你……”顾如烟眼眶一红。 若没有试婚一事闹出来,她早就是幕家妇了。 现在,却生生便宜了江书。 当着顾如烟的面,幕亓一只看着江书:“你是个面捏的?走在外面,有人欺负你,便是在打我的脸。好丫鬟该知道打回去。” 江书偷眼看看顾如烟,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奴婢知道。” “知道就好。”幕亓一看向顾如烟,声音又冷下去,“顾小姐家丢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本世子偿还给你。” “我、我……”顾如烟涨红着脸说不出话,终于还是在眼泪夺眶而出的前一刻,一扭身跑出首饰铺。 折腾了一番,铺子里原本的顾客几乎走了个干净。 幕亓一随便看了一眼掌柜最后端上来的那盘首饰,“都包起来,送去幕府。” 前一刻还愁眉苦脸的掌柜,立刻笑开了花,一叠声地应“是”。 “不用记账了。”幕亓一自腰间解下钱袋子,“多的赏你了。” “是是是。”掌柜接到手里一掂量,便知这分量,里面怕不是银子,是金锭。 笑得更加开怀。 今日虽说遭了番惊吓,到底还是赚了。 见江书还愣愣地,幕亓一干脆隔着袖子扯住她手腕,“走啊。” 经九千岁这一冲撞,整条街上人都少了许多。江书跟在幕亓一身后,跌跌撞撞。 “那阉狗沈无妄是冲着我来的,你冲出去干什么?” 江书嗫嚅,“是奴婢的错。” 这话却不知怎的惹到了幕亓一,他脚步一驻。江书收不住脚,一头撞在男人肩背。 幕亓一声音沉沉:“在我这里,错就是错,没错就是没错。谁教得你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江书一愣。 贵人哪里会错?有错还不都是她们这些下人。 委屈,掺着后怕。江书嘴一扁,眼圈红了。 女孩抽着鼻子,“世子教训得、教训得是。” “那还敢委屈?”看着眼前女孩一张小脸骇得煞白,鼻尖眼底却红红的,小兔子一般。幕亓一声音不自觉地柔和,“没怪你,不许哭。” “……是。”江书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幕亓一一滞,飞快移开眼睛,“沈狗是冲着我们幕家来的,本就与你无关。”他想了想,“回去你也不要乱说是自己的错。” 他怕他娘难为她。 “奴婢知道。” 幕亓一还没训够,“往后再遇上这种事,不许冲到前头来。小爷我还用不着一个丫鬟护着。” 江书脸色微白,咬紧嘴唇,“世子金尊玉贵,自然……” “该是我护着你。” 女孩抬头,看着眼前纨绔坦荡荡的眸子。 心里知道,这是幕亓一强要了她身子时,说好给她的补偿。 可心底某处,还是泛起一朵朵小小的涟漪。 她从记事起,都是她为了护着娘,小小的身子挡在前面挨打挨骂。 从没被人护过。 这还是头一遭。 这滋味,还挺新鲜。 “奴记住了。” 江书跟着幕亓一,一直行到君璧酒楼前。 幕亓一顿住脚,“可认得回家的路?” 江书点头。 “回去找随安拿银子,给我送回来。今日该我请客。”幕亓一叫住转身的江书,笑着提醒,“铺子里送来的首饰也快到了,你自己收好。” 一路上,江书闷头走得很快。 一会儿想着那些昂贵精美的首饰能换多少钱,一会儿又想到首饰铺里的刀光。 眼前不时地浮现幕亓一挡在自己身前,与侍卫手中寒光闪闪的刀锋对峙。 那身影怎么也无法抹掉。 江书知道自己身份低微,离那些贵人远远的,才能保得一世平安。可她以往,从未见过幕亓一这种主子。 在乎她的感受,把她当人。 告诉她别怕,说会护她周全。 自己的身子,已是给了他。通房也好,妾室也罢,左右这辈子,怕是要跟他拴在一起…… 正想得一阵阵脸红。 江书冷不防撞上来人胸口,一股汗臭味熏得她后退了两步。 “抱歉,我是不小心……” 一句话没说完,江书看着眼前人,瞪大了眼睛,“王管家?” 她心觉不好,待要转身跑时,去路被几个顾府家丁严严实实堵住。 是如烟小姐找来的人。 江书心一沉,脑子飞转,“世子还等着我……” 脑后一痛,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江书只觉身上酸痛,缓了几息,才察觉到自己是被捆了手脚,关在马车座下的窄空儿里。 隐隐约约听着马车内,顾如烟的声音:“……若不是爹畏首畏尾,岂容得到她活到现在?倒敢给我屈受……” 说着,她还吸了吸鼻子,听上去是真的委屈。 一旁,迎合的声音响起,正是管家王富贵:“我的大小姐,快莫要哭,仔细哭肿了眼睛,老爷夫人查问。” 待顾如烟情绪好些。 王富贵:“老奴这不是替大小姐出气来了吗?” “大小姐放心,这丫鬟老奴也就是把她关进破庙里吓唬吓唬,让她不敢再在世子面前乱晃,绝不会真得把她怎么样。” “就算往后事发,也全都是老奴的主意,跟大小姐无关。” 顾如烟这才破涕为笑,“你倒是个忠心的。” 马车一停,江书连忙闭上眼睛。 听凭王富贵指示两个下人,把她拖进破庙。 耳听庙外车轮声碌碌,想是顾如烟走远了。 江书依旧不敢睁眼。 小腿上却挨了王富贵一脚,“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说着,也不管江书睁不睁眼,王富贵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要说,你也是命不好。好容易给世子看上,选去试婚,怎么也不知道谨慎着点儿?咱们小姐对世子什么心思,你还能不知道?这下好了,落在小姐手里,不给你点苦果子吃,王叔回去也不好交代,是不是?” 江书睁开眼睛,“王叔,求你放过我。我不敢在世子面前挑唆,我、我也是盼着世子和小姐能早日成婚!” “放过?”王富贵嘿嘿地笑,“这个主我可做不了。” 他看着江书,心里认同王嬷嬷的判断。 果然这女人被男人收用过,就是水灵灵的比以前还好看。 以前江书在府里安分,他只能明面上磋磨。 现在…… 王富贵装作为难的样子,搓搓手,“我倒有个法子,能让你全须全尾地从这庙里走出去,还能叫大小姐往后都不会再针对于你。你可听话?” 江书大眼睛忽闪着。 心底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果然,王富贵不待江书回答,一双老手就伸向她衣襟。 “我去问老爷夫人讨个恩典,叫你跟我家去,给我生儿子,可好?” 第8章 女人死了也能玩 “我不嫌弃你被别人收用过。女人吗,谁用不是用啊?” 他满是横肉的脸颊抽动着,一双小眼睛泛着淫光。 手已经摸上江书衣襟。 狠狠拧了她胸口一把,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不!不要!” 江书身上泛起一大片鸡皮疙瘩,恶心得直想吐。 那日被人抵在小黑屋里玩弄的记忆浮现上来,江书死命地抵抗。小說中文網 她的声音带了哭腔,手脚被捆着,却挣扎得厉害。 无处着力,江书被王富贵捏着后脖颈,揽在怀里揉捏。 汗臭味熏得江书两眼发黑。 她拼了命,一口咬住王富贵耳朵。 血腥味在口中一下子弥散开来。 江书忍着恶心,忍着王富贵痛极捣在自己身上的拳头,死都不松口。 她在顾家做粗使丫鬟,兢兢业业十多年,没做错过事。 不该是这个下场! 不该! 终究还是被王富贵挣脱开去。 他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站直了身子,狠狠给了江书一个耳光。 打得江书口角出血,耳朵一阵嗡嗡的。 “你这小贱人……”王富贵粗短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江书。 江书身上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挺起上半身冲着王富贵手指咬去。 王富贵是真得痛怕了,为了躲开江书往后踉跄了几步。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好啊你!” 他手指在腰间短刀刀柄上摩挲了一下,还是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根粗棍。 “装什么贞烈?”王富贵高扬起粗棍,“你娘是个贱人,你还不学着点?你……” 他朝向江书步步紧逼。 “别以为老子喜欢你就不敢动你,告诉你,打死你老子一样玩得开心!” 王富贵本意是想吓唬得江书就范,谁想这平日里最是胆小懦弱的丫鬟不仅没露出畏畏缩缩的神情,反而身子一挺,低着脑袋就要冲着自己撞来。 “疯子,疯了!” 江书两眼通红,挣起身子,要往王富贵身上扑。 她知道她今天断是活不了,死怕也死得不体面。临死只恨不得拉着王富贵一起。 她的出身她没得选,却不欠他们!不欠他们任何人! 江书挣扎着往上冲。 只觉身子一轻,纤腰被人从身后抱住。 八成是王富贵留下的帮手。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书手指攥拳,死命往身后捶去。他们想叫她死,她也不愿让他们这么轻易就如愿。 拳头捶在身后人身上。 一把不耐的声音自耳侧响起,“兔子会咬人了,像狗。” 江书一愣。 幕世子的声音? 是、是幻觉吧? 女孩挣扎止住,难以置信地回头。她怕是自己临死前的虚妄美梦。 直到看到幕亓一那张坏笑着的脸。 江书身子一下软了下来,眼泪刷刷地冲下,“世子,奴婢是在做梦吗……” 他说他会护她周全。 他赶来了,他做到了。 一旁,王富贵抖如筛糠。 为了这么个贱丫头,幕世子竟真得来了? 王富贵转身要跑。 被幕亓一脚尖踢起小石子,打中后心,扑地倒下。 满是肥油的肚腹重重砸在地上,痛得王富贵一时挣不起来。 幕亓一慢悠悠地解开江书身上绳索,揽住她肩膀,好整以暇地踱过去。 一脚踩在王富贵手上。 也不见幕亓一如何用力,王富贵痛得满脸虚汗,另一只手死命地在地上扑腾,激起阵阵烟尘。 王富贵肥脸苍白,“奴、奴才也是听主子吩咐……” 他话还未说完。 “嗖” 一只冷箭从破庙门缝飞入。 夺地一声,穿透王富贵脑袋。 “啊……” 江书一声骇叫,被她双手交叠堵回口中。 小姐要杀她,弄不出这么大的声势。来人怕是冲着世子。 是刚才那个怕人的九千岁吗? 江书不敢叫也不敢动,一双大眼睛只看向幕亓一。 幕亓一脸上还是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却冷得骇人。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攥住江书细腕,无声后退。 他来找江书,出来得急,没时间折返回去取自己的长剑,手边没有趁手的兵器。 江书轻轻挣开幕亓一手腕,忍着害怕,蹲在王富贵尸身一旁。 抖着手,从他腰间摸走了短刀。 刀柄递给幕亓一。 她怕得直哭,手脚却很利落的样子,逗得幕亓一笑出声。 幕亓一嫌弃道:“你也不嫌脏。” 却接过了短刀。 王富贵做顾家管家几十年,身上很有些好东西。这刀手柄上镶着大块宝石,极不趁手,刀锋倒还勉强能用。 “怕我死了,你得守寡?”幕亓一对着江书咧嘴一笑,“别怕。”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不忘不正经。 江书心里发急,却也被幕亓一逗得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幕亓一耳朵微动。 外面逼近破庙大门的脚步声,听起来有四五个人。 他伸手整了整江书头发,“等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吭声。能不能做到?” 江书点头。 “好丫头,别怕。” 江书只觉身子一轻,被幕亓一抱在怀里,窜上了房梁。 她一辈子没上过这么高的地方,身上软得使不出力气,坐都坐不住。 “你还怕高?”幕亓一好笑:“趴着,抱紧了。” 江书身子横在梁上,双手双脚分开,死命地抱住横梁,对着幕亓一流着眼泪点头。 脸颊痒痒的。 江书瞪大眼睛,片刻后才觉出,是幕亓一伸手拂去了她脸颊泪痕。 还不待她叮嘱幕亓一小心,男人已经身子一纵,跳回地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 破庙大门无声敞开。 江书视野被横梁所限,只看到四五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涌进。 幕亓一浅灰色衣摆一旋,突入人群。 江书只听到利器砍入身体的闷响。 手脚使力到麻木,渐渐没了知觉。 一个黑衣此刻被幕亓一踹得后背撞在梁上,他抬头,一挥手便要向江书掷出短刀。 瞬间,江书呼吸凝滞。 她躲都无处去躲,只能闭目等死…… 下一瞬间。 幕亓一拼着背上挨了一刀,往江书这边奔来,手一扬,抹了刺客脖子。 看到幕亓一背后透出的血色,江书死死咬着袖子不敢出声,眼泪无声地流。 短短几息,像一辈子一样长。 江书只看到幕亓一身上血迹越来越多。 刺客也一个接一个倒下。 只剩最后一个,和幕亓一缠斗在一起。 江书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已倒下的刺客无声爬起,摸向幕亓一后背。 高高扬起手中兵刃。 “世子!” 江书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身子一歪,直直向那刺客坠去! 第9章 狠狠欺负 江书重重砸在刺客背上。 他全无防备,直接被砸倒地。江书尤嫌不够,从头上拔下发簪,狠命往刺客脖颈上刺去。 发簪头钝,却经不住江书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直刺进刺客颈部。 热乎乎的腥臭血液,喷溅在江书脸颊。 一旁,幕亓一手起刀落,处理掉了最后一个刺客。 “噗通” 尸体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江书顾不得手脚还在发软,身上也摔得一阵阵地痛,她踉跄着扑向浑身浴血的幕亓一,双手抖着想去堵住他大腿上冒血的伤口。 “好、好丫头,不亏是我的人,”幕亓一声音嘶哑,还带着笑意,“没让小爷给人打脸……” 他血污的手指抬了抬,想擦掉江书脸上的眼泪。 却没能够着。 幕亓一眼前一黑,直接栽倒。 他只觉自己是沉入梦境,梦里一忽儿是江书的脸,一忽儿是她的那双泪汪汪的眼睛。 不一会儿,幕亓一只觉身上热得快要烧起火来。 又觉得脸上淋了雨似的,一阵微凉。 他强撑着睁眼,眼前是白白……月亮? 这月亮摸起来又滑又软,好舒服…… 再清醒过来,幕亓一认出了自家床铺。 耳边传来吴氏抽泣。 “娘,别哭……”幕亓一伸手扯了扯吴氏衣袖。 声音嘶哑得不行,却像是孩子在撒娇。 吴氏一怔,“醒了?阿一你可算醒了,你……” 她不敢大声,只能捂住嘴哭。 “娘,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我……”话说得急了些,激起一阵咳嗽。 “快别说话,老实歇着。”吴氏按下幕亓一的手,“太医说,好在都是皮外伤,没伤了肺腑。” “我知道。”幕亓一咧嘴笑,“娘,我的丫鬟呢?” 一提到江书,吴氏白了幕亓一一眼,“你自己都不记得了。被救回来那一路上,你一直嚷着是她救你,帮你挡刀,吵着要太医先给她看,几个人都按你不住。” 幕亓一不说话,只是笑。 吴氏:“那丫鬟身上一道刀伤都没有,你还替她遮掩!” “娘……”幕亓一声音软软的,鼻尖在吴氏掌心摩挲,像个小猫。 吴氏心软了,“那丫鬟没怎么样,太医也给她看过了。你要是想她,娘叫她过来伺候。” 听到江书没事,幕亓一心底一松,只是摇头,“不缺她一个人伺候。” 知道幕亓一是想让江书多歇几天。Www.XSZWω8.ΝΕt 吴氏心里又来气,又觉好笑。 自己这个儿子,浑似一个混世魔王,往常行事只顾着自己痛快,从不顾惜旁人。 在这丫鬟身上,是真用了心。 可惜,是个出身卑贱的丫鬟…… 安抚幕亓一睡下,吴氏被何嬷嬷劝着,回去休息。 身边只剩了何嬷嬷,吴氏长叹一口气,“那个江书,到底是个会勾搭人的。这才几日,便勾得我儿这样。不是个安分的。” 何嬷嬷低声安抚,“那丫鬟是仗着世子尝过她身子的好,才勾得世子离不开。往后等世子成了亲,慢慢也就淡了。” 吴氏自己是过来人,知道何嬷嬷说得是,心怀多少舒畅了些。 两人刚要走出北辰院。 一个小厮迎头进来。 吴氏站住:“什么事?” 小厮跪地行礼,“回夫人,是表小姐听得世子受伤,想要看看,已经在北辰院门口等了两个多时辰……” “她倒消息灵通,叫她滚!”吴氏暴躁,“不是让她老实在紫藤阁呆着?还出来添什么乱?!” 小厮快步跑步回话。 吴氏还不解气,一叠声地叫着随安。 随安赶来,跪着听训。 吴氏:“传我的话,世子养身子这几日,北辰院上下给我着紧些,什么表小姐,谁来也不让进!这院里的人,一个个都给我知会到!少跟紫藤阁那边牵扯!听清楚了没?!” 江书的小偏房里。 吴氏派人来交代过,让她好生歇着养病。 她得了闲,却病了。 幕亓一这院里没什么丫鬟,更没人贴身照顾她。 自她回了幕府,太医来草草看过,胡乱喝了几幅药。身上的淤青撞上好了些,却被吓得发起高热来。 这几日温度高高低低,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江书哑着嗓子叫人想喝水,喊了半日也没一个人进来。 她心里惦记着幕亓一,不知他怎么样了,日日都想着爬起来去看看,却烧得起不了身。 到底还是幕亓一先来看的她。 见原该伺候江书的老妈子在外面躲懒,幕亓一发脾气打了人,自己拄着拐杖进了屋。 只见江书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干裂的嘴唇翕动,“水……” 江书正难受得火烧火燎。 突觉一股清凉,顺着唇角,流入喉咙。 嗓子刀割一样的剧痛缓解。 江书贪婪地喝了好几口,才慢慢睁开眼睛。 “世子?” 她揉着眼睛,又惊又喜,“你怎么样?你、你没事吧?” 不等幕亓一回答。 江书一双小手急急向幕亓一身上摸去,“你的伤还痛不痛,你流了好多血……” 看到幕亓一身上的伤都包扎得好好的,江书还是红了眼眶。 “世子该多休息。奴婢身上的病气,别、别过给世子……” 江书只觉身子被幕亓一揉入怀中。 男人身上平日里用的迦南香混着这几日沾染上的药香,沉沉包裹女孩。 江书红着脸,想要挣开。 “别动。”幕亓一哑着嗓子,“这几日天天梦见你死了,吓得小爷睡都睡不好。你说你该不该被狠狠欺负?” 江书身子一僵。 是、是她想的那种……欺负吗? 下一刻,散发苦涩气息的药碗,凑近唇边。 江书抬头,对上幕亓一一脸坏笑,“来,干了。” “谢、谢世子。” 想到自己刚刚在胡乱想些什么,江书脸红得快要滴血。 一双手捧住药碗,干脆一仰脖,药碗挡住一张小脸。 她把苦药喝了个干净,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有那么苦吗?”这神情看得幕亓一心里痒痒的,倏地一下靠近,手指勾住江书衣领,“让我闻闻。” 第10章 她想跑? 猝不及防间,江书被幕亓一拉扯得身子一歪,一股子麻麻痒痒的感觉,从后腰爬上脊背。 女孩眸子兔子一般惶恐不安,泛着水光,又不敢乱动。声音带了哭腔 “世子,不要!今天……今天不行。” 她身上一股子淡淡的脂粉味合着药香,让幕亓一抽了抽鼻子。 男人放开江书,“你想什么呢?” 他动作重了些,江书被揉搡得身子伏在床榻上,自己掩着衣襟撑起。 小兽般委屈又有些不解的目光看向幕亓一。 心里像被江书白白嫩嫩的小手抓挠了一下似的,痒得难受。幕亓一面上不显。 卧床养伤的这几日,贴身伺候的是他素日里的小厮。可不知为什么,眼前总晃悠着江书的影子。尤其是她从那么高的房梁上故意跌下来,手里的簪子死命捅人的那一幕,血溅在女孩白白嫩嫩的脸颊上,竟煞是好看。 不是胆小怕高吗?她怎么敢的? 今日忍不住来找她,她却一副迫不及待试婚的模样。可,旁人不知道,她自己却应该很清楚,她又不是真正的试婚丫鬟! 她心里有人,身子明明也给了那人。还往他身上靠什么? 心底莫名有些烦躁。早知不来瞧她了,平白惹出这么多是非。 幕亓一从江书屋子离开后,很是消停了几天。 照顾江书的老妈子不敢再不尽心,江书恢复得不错,慢慢得已能自己起身。 好得差不多了的第一件事,江书便支开了老妈子,从妆台底掏出一个妆盒。上面,还印着那家首饰铺子的徽记。 掀开盒盖,江书心口噗噗直跳,然后便被一盒子的璀璨,照花了眼睛。 有那只又粗又大的金镯,有重得压心口的璎珞,有珍珠耳铛、碧玉戒指…… 江书从未拥有过这么多、这么贵重的好东西。 她抖着手指,从盒中拿出一只金灿灿的金步摇摩挲,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市价。 两三只这样的步摇,就能赎出娘的身契。 得找个机会,慢慢折成现银。毕竟有些首饰样式老了,价格上也会差一些。要出手,就得尽快。 女孩细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妆盒里一件一件地拿出首饰,另一只手手指下意识地在床榻上画着道道。那是娘从小教她的计数方法。算到最后,她的手指都有些抖。 原来穷人乍富,是这等样的快活! 江书沉浸在这快活里,冷不防幕亓一推门进来,“瞧爷给你带什么好玩……” 幕亓一话没说完,就看懂了江书在做什么。 收拾金银细软,这是想……跑? 去找她那个心上人? 幕亓一脸色一沉,手里的东西重重墩在地上,转身就走。 江书瞧着他扔下的,是个精巧金笼,里面一只漂亮的蓝色雀儿,被吓了一大跳,惶恐地扑闪着翅膀,满笼子乱撞。 第二日,江书被随安叫着,上去幕亓一身边伺候。 幕亓一身上的皮肉伤差不多好全,他在家呆不住,再也没带江书出去过。 江书日日在幕亓一书房,做些收拾清扫的活儿,清闲得很。 破庙里的那一幕,像一场梦似的。随着幕亓一身上伤痕的消逝,渐渐地再没人提起。 世子不再没轻没重地缠她,江书心底松了口气,可也有些空落落的。她毕竟是试婚丫鬟,这么长时间,也没试出个结果…… 一日,幕亓一让随安传话回来,“请江书姑娘回屋子拿上世子赏的东西,去甜水巷东头。现在就去。” 随安一张脸板着,不辨神情,催得却急。跟着江书回了她自己屋子,等在门口,看着她抱出了那只小首饰盒。 女孩细细的手指下意识用力抠在盒子边缘,指尖都有些微微发痛。幕世子,不会是要把她的东西都收回去吧? 心里万分地忐忑不舍。 这一盒子的富贵,她眼睁睁地看着,连个边儿都没摸到。就要没了? 江书心中苦笑。连她,身契上都标明了是顾府丫鬟,是主人家的私有物。这世间又有哪件东西,真正属于她江书? 一路上脑子乱糟糟的,脚还是按着随安所说,到了甜水巷东头。把头第一家,青砖垒成的院墙,里面载的累累垂垂的球形蔷薇越过墙来,姹紫嫣红,十分夺目。 这里是? 江书愣了愣。 院门已是开了。幕亓一探出半个头,“愣着做什么?还要本世子等你?” 跟着幕亓一进了院,江书才发现这不大的小院,三间瓦房,竟十分精致。院子里除了那一簇开得热烈的球蔷薇,还挑了架高高的葡萄架,下面放着张藤椅。 光看着眼前景色,便觉悠然。 江书不敢再看,双手捧着自己的盒子,低头,“世子,您要的东西奴婢带来了。” “自己拿着。” 幕亓一声音从头来。男人修长的身影一转,径直进了屋。 江书垂头跟着。 三间瓦房内里也拾掇得素净,桌椅床榻俱在,只是没有软垫。 幕亓一皱眉,“回头你自己收拾添置吧。” 书恭顺低头。 下一刻却忍不住抬头,“奴、奴婢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真笨。”幕亓一不耐道,“房契在床榻后第三块活动的青砖底下。你是奴籍,不能拥有自己的财产,上面写的是小爷我的名字。小爷在附注里标明了,这院子是买给你的,有我在一日,旁人任谁也抢不走。” 院子?她的? 她自己的? 江书抱着首饰匣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一座小院,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幕亓一说得对,她是奴籍,名下不能有房子或旁的产业。唯有像幕亓一这样的贵人自愿赠予的东西,才能算在她名下。 江书只觉口中干涩,眼眶又酸又胀。 她想把首饰盒里的每一件昂贵的首饰,都捧到幕亓一面前感激他。可就连这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是幕亓一给的…… 是幕亓一的东西。 “傻愣着什么?”觉出江书今日似乎格外迟钝,幕亓一心中好笑,“你自己的东西,若是放在幕府不放心,便自己在这边好生收着。这院子一左一右邻居小爷都摸清楚了,不是那等鸡鸣狗盗之人。你东西放这里安全。” 江书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眼泪顺着脸颊滚下。 她自己的院子,她自己的首饰,自己的银钱…… 女孩愣愣看着眼前身材高挺的年轻男子,他让她觉得,自己也能活得像个人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 第11章 卑贱的物件 江书脸上的灿烂神情,几乎把幕亓一灼伤。 他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眼睛。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鬟,一套小院而已,就乐得这样。他幕亓一只不过是为了报恩。 给她买座小院,她无事便要来打理,也没那么多心思缠着他要试婚了。 他照顾她,不过是因为朋友所托,才不是对她有什么龌龊想法! 江书果然如幕亓一想的那般,隔三差五下了值,便往自己的小院里去。 她没卖幕亓一给的首饰,用自己在顾府攒下来的钱点点滴滴地往小院里添置东西。想着赎出了娘,可以接她来住,江书就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她从不在小院过夜,忙完了还回北辰院去。 这一日,江书回来便迎面碰上随安送出太医。 这位太医与武安侯府向来交好,前日幕亓一受伤,也是他给调理。这次是估摸着伤好得差不多,再来看看。 幕亓一年轻,又习武,身子恢复得快。早不怎么严格遵医嘱。 太医临走劝道:“世子还没全好利落,该好生静养才是。” 这话不知怎么传去了吴氏耳朵里,她立马下了令,不许幕亓一外出。 幕亓一不愿惹母亲伤心,日日在北辰院里百无聊赖。 他出不去,便指示随安、江书从外面给他弄好吃的好玩的。吴氏也不曾拦着。 在幕府里跑动得多了,江书渐渐觉得自己像个狐假虎威的狗腿子。府中上下都对她笑脸相迎,她要的东西,转天就第一个送到,她说的话,也没人敢驳斥,别的院里的丫鬟也巴不得同她交好。 这样的日子,江书在顾家想都不敢想。 尤其幕亓一总使唤她去大厨房里要吃的,一要就是两份。任谁都明白,这一份是幕亓一的,一份便是江书的。 各人上杆子巴结。 幕亓一眼看着江书一张素白的小脸上,比往日多了些活泛,一双眸子也亮得惊人。全没了刚来时的畏缩。 她救了他的命,他让她在幕府里过得好一些,也是应该的。 一日午后,江书伺候幕亓小午睡,见他睡沉,便慢慢倒着身退出来。 刚一出北辰院,江书被一个脸生的小丫鬟哭哭啼啼拦住。 “好姐姐,求你别拦着流花,叫奴婢进去见世子一面,就见世子一面,碍不了姐姐什么!” 江书一愣。 她猝不及防地被流花扑到身上,撞得生疼。 “你是……” 流花满脸是泪,大声哽咽,“我家小姐在祠堂里跪晕过去了三次,现在吃什么吐什么,好几日水米没打牙了。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怕是见不到世子最后一面了!” 小姐? 吴氏只幕亓一一个嫡子,没给他生过别的姐妹。 武安侯几个叔伯兄弟,都远在北方老家。 没听说府里还有什么小姐。 可看流花哭得惶急,江书不敢耽搁,“你家小姐病了,我让小厮先去请府医,再……”小說中文網 她话没说完。 又被流花重重撞在胸口,几乎打了个踉跄。流花双手扯住江书衣袖,不答她的话,只是大声哭喊,“姐姐何必这么狠心?我家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流花也不活了,就撞死在这里殉了我家小姐……” 流花头顶在江书胸口,使着蛮力往后推。 江书退无可退,直接绊倒在台阶上。后腰一阵剧痛。 “何人喧哗?”何嬷嬷眼里的声音传来。 流花这才从江书身上下来。她满面凄惶,“嬷嬷,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何嬷嬷身后涌出几个健壮仆妇,“统统带走,请夫人裁夺。” 再次被押到吴氏的清晏院。 江书和流花被仆妇推着,跪倒在吴氏面前。 “没用的贱东西!” 吴氏目光狠狠地剜着两个丫鬟。 她先指着流花,“给紫藤阁送过去。她的人,我处置不了!” 落花被哭着拖走。 剩下江书一个。 吴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别以为阿一喜欢你,你就可以在这府里作威作福,和旁人俏成一帮子专哄小爷!” 吴氏的话江书不太懂,模模糊糊猜了个大概。 多半是那个流花的主子不讨吴氏喜欢。主子病了,流花没法子,才把注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江书纯是被殃及。 可吴氏大约今天心情格外不好,“阿一这些日子也是纵得你没边儿,让你忘了本分!” 她叫何嬷嬷上前,“掌嘴,关进柴房,不许给吃喝。好让她记起来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江书被打了十几个巴掌,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头晕脑胀之际被拖进了柴房。 这次好在她没被捆。 柴房门一关,江书摸了摸高高肿起的脸颊,抱紧了自己。 幸好不是打死,或者发卖。只要等到幕亓一午觉睡醒了,她就能出去。 可江书这么一等,就等上了整整三日。 她被关进来那天,只有早上呷了两口稀粥,往后再没进食。口渴得烧心时,也只能喝屋檐缝隙里滴落下来的雨水。 不过三日,江书就被折磨得狼狈得不行。 她躺在柴垛上,迷迷糊糊地想,幕亓一是不是不知道她被关在这里? 自己会不会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 “吱呀——” 柴房门被打开。 江书全无光彩的眼睛转了转,吃力地撑起上身。 “世子!” 女孩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着门口而去。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就像在顾府柴房里的那一次,最后关头,他总能赶得上来救她。 江书的眼睛,被外面的天光刺得有些湿润。 下意识地,江书快步奔到幕亓一身旁,微微颤抖的手指扯住男人衣袖。 死里逃生,她好像有太多的话想说。 那些话,这三日来,无数次地在她脑海中盘旋。从进幕府那天,她就早想好,她这辈子都是幕亓一的人了。他定能护得她周全,他…… 下一刻。 “如此僭越。” “这三天来,你还是没学会什么叫做本分!”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江书难以置信地抬头,正对上幕亓一黑沉的眸子。 他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卑贱的……物件儿。 第12章 试婚结果 男人声音像一柄又尖又细的小刀,扎进江书骨头缝。她心口一滞,讷讷地松了手。 “……是奴婢的错。” 三天实在太久,恍惚间,江书觉得自己已经好长时间都没说过这样的话。还是幕亓一教她,不要总是往自己身上揽错处。 眼眶有些热,女孩用力眨了眨眼睛,扯住男人袖角的手垂下,规规矩矩按在小腹上。 江书向幕亓一躬身行礼,她声音嘶哑得厉害,“还请世子责罚。” “下不为例。记住了吗?” “是。”江书垂眸,颤巍巍的睫毛掩住眼底湿润的水光。 被幕亓一带回北辰院。 江书饿了三日,只敢略略吃几口好消化的白粥,回自己屋子梳洗一番,回幕亓一身边伺候。 三日不见,幕亓一通身没什么变化。 江书却觉出几分陌生。 悄无声息地在男人身边侍立了半晌,幕亓一:“去换套像样点的衣裳,随我出门。” 江书不敢多问。 这三日内,吴氏似乎是撤销了北辰院禁制,幕亓一带着江书大摇大摆地出府,没人敢拦。 从马车上下来,江书惊奇地发现,幕亓一又带她来了那家首饰铺。 “世子?” 这回,江书更不敢进了。 她刚被罚完,站都还有些站不稳,不知道要来这里做什么。 幕亓一却没解释太多,拽着江书的手入内,自己大刺刺坐在红木高背座椅上,向满脸堆笑地迎来招呼的掌柜道:“有什么新货好货,一总儿拿上来挑。我赶时间。” “是是是。”掌柜一叠声地应着。 一盘接着一盘金银首饰,流水似的送到江书面前。 江书身子僵着,她不明白幕亓一是什么意思。 这些昂贵精致的珠宝首饰,有一些比她在顾家看过的还要好。成堆成堆的摆在她面前,让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或许是被幕亓一喜欢善待着的。 还有那座小院。 都让她想过要死心塌地留在男人身边。 可若是真的喜欢,会饿她三日? 会把她扔在暗无天日的柴房里,饱受折辱? 还觉得,是她应得的? 江书有些不懂,“世子,奴婢已经有很多了……” “让你挑你便挑。” 一旁,掌柜也道:“姑娘,这是爷宠你呢。” 是吗?这便是宠爱吗? 江书不再说话,偷窥着幕亓一神情,随手捡了个碧玉镯子。 镯子颜色不够绿的,水头也一般。想必……不会太贵。 “世子,奴婢喜欢这个。” 幕亓一掀起眼皮略略瞥了一眼,“没出息。” 他指着掌柜最后端上来的三大盘首饰,“都要了。” 掌柜又惊又喜,“是是是,这便帮您送到府上去。” “不用。”幕亓一看向江书,“把甜水巷的地址给老板留下,让他们改日你空了好送货。” 江书难以置信,“这、这真是给奴婢的?” “不给你给谁?”幕亓一不耐地起身,“怎么,你不要?” 江书不敢不要,再说她实在缺钱。 “谢世子。” 女孩低着头,只听见幕亓一一声轻轻的冷哼。 他随手拿起江书最早先挑的那只碧玉镯。 江书看不懂,以为这镯子是一堆中最便宜的。可幕亓一瞧得清楚,这镯子玉质上乘,内部里饰有巧雕,对着光看细看,竟是一副暮春游船图。 雕梁画栋旁,还藏着一枚小小的印章:三问石 这个三问石,是前朝玉雕大师。前朝皇后爱他的东西爱到不行,为了给自己孩儿求一只长命玉锁,耐着性子整整等了三年。 被传为一段佳话。 只可惜三问石的作品都是玉制,大半毁于前朝兵祸。 江书挑的这只镯子,是歪打正着。尛說Φ紋網 幕亓一自己袖了镯子,转头向江书,“走,去做新衣裳。” 这是,在补偿自己?江书有些不确定。 两人从首饰铺子出门不久,江书鼓起勇气:“世子,奴婢衣裳够多……” 幕亓一脚下步子不停,“小爷高兴赏你。不要衣裳,你要什么?” “奴婢想要什么都可以?” “还有小爷买不起的?” 江书眼睛亮了,“世子,奴婢……奴婢想吃水饺。” 幕亓一一愣,随即想起。 这丫鬟关在柴房里没吃没喝,放出来也只吃了几口粥,就赶来自己身边伺候着。现下肠胃活泛过来,才觉出饿。 “倒是我没想周全。”幕亓一表情微顿,一直有些生硬的语气跟着变软,“你晓得哪家水饺好吃?” 江书点头,“奴婢认识路的。吃完奴婢可以自己回府。” 女孩眼中亮闪闪的光,星子一般。 这丫鬟贪财、好吃,倒是容易满足。 幕亓一:“叫你说得小爷也饿了,一同去吧。” 只是两人还未曾走到江书心心念念的水饺摊。 在街上迎面遇上了骑马的裴卿。 裴卿下马,拦住幕亓一:“顾家今日的宴席,你不去?” “我为何要去?”幕亓一挑眉,语气顽劣。 破庙那回他受了伤,顾家前前后后来武安侯府探望了多次,幕亓一一次都没见。 裴卿疑惑,“可我听说,武安侯府的回执早送回了顾家,说是要去人的。我还以为是你。”他顿了顿,恍然大悟,“哦,是我记错了。那是女眷……” 幕亓一从裴卿手中夺过缰绳,“顾府见。” 幕亓一骑着马一溜烟地走了,剩下裴卿和江书面面相觑。 裴卿摸了摸鼻子,“你……就是阿一的那个……那个丫鬟?” 他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又有从龙之功,出身尊贵无匹。 试婚丫鬟这样的腌臜话,裴卿说不出口。 江书躬身行礼,声音细细的,“是。” “阿一就是这个急三火四的狗性子。他是去顾府赴宴了,不用丫鬟跟着,你……” 江书抢着道:“奴婢、奴婢是要跟着世子同去的。” “也好。那你便跟着我的小厮吧。” 江书谢过裴卿,乖顺地跟在裴家青衣小厮的身后。 她从顾家出来已有半月,还一直没找到机会回顾府去看看娘。当日她走得急,都没见上娘一面。进了武安侯府,幕亓一是许她随意进出,可她到底不敢自己一个人回去。 不说旁的,顾夫人若是问她试婚结果,她都答不上来。 可今日若能跟着幕亓一同去同归,她也好找机会溜开,去看看娘。 第13章 世子要了你多少次 裴卿没了马匹,多少走得慢些。等江书跟着他的小厮到了顾府,幕亓一早没了影子。 一进门,江书便被杨嬷嬷使人叫走。 还是那间验看过她身子的逼仄耳房。 杨嬷嬷高高上坐,见江书来了只一掀眼皮,“夫人忙着宴客,让我老婆子问你。” 江书躬身行礼罢,“嬷嬷尽管问。完了奴婢还要回世子跟前伺候。” “呵,”杨嬷嬷冷笑一声,“知道姑娘现在金贵。只是别忘了你的出身。” 她翻开眼前的书册,“说吧,世子这几日统共要了你多少次?” 胸口像被人揪了一下似的抽紧,脸颊也一阵阵发热。 江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幕亓一只要了她一次。 在顾府的那一次。 “装什么黄花大闺女!”见江书羞涩,杨嬷嬷不耐道,“你去顾府就是试婚去的,做这一副夭夭娆娆的模样做给谁看?” “要过你几次,一次多长时间?快说,别耍花头!” 江书估摸着自己进幕府的日子,捏着裙带答道:“三、三次……” “才三次,废物!” 杨嬷嬷用笔蘸着朱砂,在纸上画下三个竖道。“每次多久?有没有半个时辰?” “……”江书脸色愈红。 她和幕亓一在顾府的那一次,后来她晕了。实在不知道男人有多久。 杨嬷嬷再三催促,“没有半个时辰?三刻钟总有吧?……也没有?” 江书不知怎样回答。 杨嬷嬷脸色愈沉,“世子那紧要地方,可有伤痕?” 这才是关键问题。 一年前,幕亓一受的伤,到底影没影响到他的根本。 “这……” 那日在顾府,江书一眼都不敢看。更别说细看男人身子。 “你什么都不知道,要你到底有什么用!”杨嬷嬷一张画满竖道的纸直接扔向江书脸上,“我看你这小贱人,忙着勾引小爷,根本没替小姐用心试婚!” 江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辩驳。 让杨嬷嬷误会她没用心试婚,总比让她怀疑自己和幕亓一关系要好。 仗着幕亓一,她才能过得好。 杨嬷嬷起身,背着手绕着江书笔杆似直的身子转了一圈,“是了,老婆子想起来了,本轮不上你去试婚。”她顿了顿,咧嘴一笑,“怕是,江书姑娘还不知道这男人要怎么试吧?” 江书一愣。 她确实不知道。 被顾家选中试婚的丫鬟,都要先受几日的训练。想必是有些东西要学。 她没学过。 “既是不知道,今日少不得老婆子就得给姑娘在这儿补补课。”杨嬷嬷唇角一张嘴越咧越大,“姑娘,脱吧。” 江书脸上红晕褪去,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嬷嬷,“不,奴婢不想……” “你想不想的,有什么要紧?”杨嬷嬷在青花瓷笔筒里,选了格外粗的一把狼毫笔,苍老浑浊的指甲拨弄着笔锋,“若今日学不会,你便不用跟世子回府。若明日还学不会,你就要想想怎么给你娘收尸。” 她抬头,看着江书充满恶意地一笑,“既是占上了试婚丫鬟这条青云路,姑娘还是尽职尽责得好!” “自己脱,还是老婆子叫人帮你脱?” 江书想起来,自己头前一个选去幕亓一身边试婚的丫鬟,似乎是杨嬷嬷的孙女。 自己去了,她就叫人给退了回来。 就为这个,江书被杨嬷嬷捆住双手狠狠折磨了一番。 “没用的东西,说过多少次了?你是去侯府伺候主子的,主子还没舒坦,你自己怎么敢浪着要?” “奴、奴婢不是……” 被从耳房里放出来时,江书手撑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腿软。安慕小说网 远远听着前面花厅里饮宴的笑声,似是宴会进展了快一半。 得抓紧时间,去看看娘。 江书咬唇,提着裙子,往顾府西角下人房里走去。 要去下人聚集之处,需穿过后花园。江书本以为今日府中宴饮,顾如烟定是跟着顾夫人招呼女眷。 没想到还是在花园里迎头碰上。 江书身子乏累,瞧见顾如烟一行人施施然而来时,想躲已是来不及,只好双手交叠压在小腹上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见过这位小姐。” 自幕亓一在破庙出事那一回,顾如烟遭了株连,回来便被顾相关进了祠堂思过,今日才得以放出。 一出来就看到江书这个始作俑者好好地立在自己面前,顾如烟眉头一皱,“你跟阿一哥哥来的?怎么没近前伺候?” 江书不好说自己被叫去“学东西”,只得蹲身道:“奴婢……内急。” 看到江书是一个人,顾如烟脸色愈沉。她皱着眉头正想着怎么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贱丫头。 一道柔和的声音,自顾如烟身后传来,“如烟姐姐,放这位江姑娘去吧。世子的人,不好难为的。” 江书心口微沉。 果然顾如烟听不得“世子的人”这几个字。 “她算哪门子的世子的人?”顾如烟轮圆了胳膊,重重给了江书一记耳光,才回头向同行的小姐妹道:“你瞧她这狐媚样子,最是淫贱会勾人的!她一家子都如此!” 江书被关了三日,今日才堪堪呷了几口白粥,刚才又被杨嬷嬷往死里折腾了一番。 再被顾如烟抽了一耳光,立时便头晕目眩,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如烟姐姐,让她走吧。”顾如烟身后那人一副害怕的模样,“这位江姑娘看起来,身子娇弱,万一在这里出点什么事,世子怕不是要心疼死?” 江书额上全是冷汗,脑子已经有些不清,抖着嘴唇跟着哀求,“大小姐,放过奴婢,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 瞧着她似乎坐实了“身子娇弱”,顾如烟一把火从心底直直烧起。 她一把攥住江书衣襟,“你一个粗使丫鬟出身,装什么娇弱?想让阿一哥哥心疼,好啊——” “如烟姐姐小心!” 江书恍恍惚惚看见一个一身素白的纤细身影,从顾如烟身后走出,正是刚才说话之人。 她一脸惶急,“姐姐千万小心,这丫鬟身后可就是池塘。若是跌进去,可不是玩儿的!” 顾如烟眼睛一亮。 双手狠狠一推! 第14章 姑娘你怎么湿成这样 “噗通!” 池塘上面漂浮着的薄冰被江书身子砸碎。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刺骨冰寒的池水瞬间把她包围,灌进口鼻。窒息感向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压在江书胸口,压得她一路下坠。 江书猛地一激灵,鼻子里已灌进了两口水。 她知道池塘水本不太深,该拼命挣扎喊人,才有一线生机。 可…… 幼时溺水的记忆与当下重叠,江书只觉自己两条胳膊像被捆在身上,腿脚也灌了铅坠了石头一般沉重,挣扎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明晃晃的正午日光下,顾如烟和她身后那位白衣小姐,隔着水面望向她的目光。 眼泪从眼角流出,融入池水,一丝痕迹也无。 “世子,救我……” 江书心中无望地念着。 却见顾如烟身后的白衣女子,一脸焦灼地冲着自己伸出手,“快,抓住我!” 她身边,顾如烟急着拦她的手,“吟儿妹妹,你身子弱,病还没好全,碰不得凉水!” 吟儿摇头,“这位姑娘若真出了什么事儿,世子他定会怪我!” 说着,她秀眉微颦,眼眶微微发红,当真我见犹怜。 见江书落水全没挣扎,一块石头似的就要沉下去,顾如烟也有些害怕。 她挺喜欢自家这个园子的,不想每次游玩路过池塘,都想到里面死过个人。 顾如烟一咬牙,“那让我来。” 可没等她挽好衣袖,吟儿一只白皙的手已经伸进了水里,“江姑娘,别跟你家小姐置气,快抓住我的手!” 江书耳朵嗡嗡的,有些听不清吟儿的话。 求生的本能,让她拉住了那只柔弱无骨的冰凉小手。 救命稻草。 江书全身的重量被水托着,向岸边攀去。 上半个身子刚刚出水,略一喘息。 “啊!不要——” 岸上的吟儿突然一声惊叫。 一袭白影飘忽着,向前倾入水中。 “吟儿!”顾如烟这次真得吓了一大跳,她朝着江书方向愤怒道:“你这贱婢,你怎敢——” 吟儿身子入水,彻底把江书给砸了下去。 这么一折腾,江书身上全没了力气,枯叶般打着旋儿慢慢沉落。 就要这么死了?当真可笑…… 幕亓一在前边赴宴……这次不会来了吧? 自己死不要紧,她本就卑贱如泥。可惜连累了这位吟儿小姐…… 江书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托住吟儿纤细腰身。 下一刻。 “哗啦!” 有什么人破开冰面,离弦箭一样直直向自己游来。 水下,江书猛地瞪大眼睛。 幕亓一? ……骗人的吧?死前的幻觉吧? 娘说过,有些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最向往的…… 自己向往的,是幕亓一? 脑中纷乱的念头尚未转完,幕亓一已到了身畔。 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江书向幕亓一冲去。 她接连冒出的眼泪都融入了池水,嘴唇却忍不住地一扁。 她的世子果然如承诺的那般,护她周全,一次又一次…… 水下,幕亓一用了极大力气。 挥开了江书双手。 他的手,伸向江书身边的吟儿。 幕亓一抱着吟儿上了岸。 江书也被几个后赶来的粗使婆子用竹竿给救了上来。 身子被拽离水面,江书瘫倒在岸边。 北方的初春,有的地方积雪都还未开化,一阵风吹来,江书浑身哆嗦。 迷迷糊糊地看着幕亓一抱着吟儿离去,头也不回。 闹了这么一大通,江书不敢这样狼狈地见娘,也不敢在顾府多留。xfanjia 顾如烟看她的眼神厌恶至极,不许顾家丫鬟给江书拿换洗衣裳。只一个从前和她关系最好的小丫鬟,背着人偷偷塞给江书一条薄薄的旧毯,堪堪能裹住身子。 她从角门离开顾府时,幕亓一已经走了有些时候。 日影西斜,吹在身上的风更冷,隐隐有些刺骨。裹在身上的毯子也被自己的衣裳浸了个半湿,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江书又冷又饿,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 还没到家,她似是就发起了高热,脑子一阵阵地昏沉。甚至有时,认不出回幕府的路。 她有些不愿回去。 可不去幕家,不去幕亓一身边,她又能去哪儿呢? 就算是那个小院,也是幕亓一送她的东西。旁人拿不走,幕亓一却能。 天下之大,似乎没有她江书一个小丫鬟的容身之地。 脚下一个踉跄。 人还没反应过来,江书只觉身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倒地的瞬间,女孩口中还念叨着,“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错了……” “姑娘,你怎么湿成这样?这是来寻人,还是来投案?” 江书心里一紧。 她挣扎着抬眼,入目的是一片熟悉的暗红色衣摆。 北典狱司! 江书身子一软,彻底失去了知觉。 梦里,是无边的黑暗的水底,阴寒刺骨。江书挣扎着,手脚都用不上力气。 “娘,救救我……我乖,我往后都乖!我……” 猛地睁眼,江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待她稍平静了些,才听到身边些微尴尬的轻咳声。 是北典狱司留守的侍卫救了她一命,还问要不要送她回去。 经过破庙里那件事,江书岂敢让北典狱司的人送她回家? 千恩万谢过侍卫,江书自己回了幕府。 门上倒是没难为她。只是回了北辰院,发现幕亓一不在,却给她留了话: “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叫江书来紫藤阁。” 江书不敢多耽误,提上灯笼赶紧去了。 在幕府,紫藤阁位置有些偏,一路上江书也没撞到几个下人。 到了门口,隐隐听着里面幕亓一的怒声: “她叫你如何你便如何,你自己……就没什么自己的想头?” 回答他的是一阵嘤嘤的哭声。 江书认出,正是那位吟儿小姐的声音。 呜呜咽咽不知说了什么。 幕亓一愈怒,“都说了,我不会娶那什么顾如烟!” 门外,江书双腿发软,心脏砰砰乱跳。 幕亓一不愿娶顾如烟,那她呢?她这试婚丫鬟,可还有活路? 屋里,幕亓一还怒着,“好好好,你既这样说,你愿嫁就嫁吧。我给你添妆!” 吟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随时能背过气去一般。 江书冷汗涔涔,撑着发软的双腿无声地往后退。 一道清亮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江姐姐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猝不及防间,江书吓了一大跳。 手里灯笼咕噜噜地落地。 第15章 表小姐 江书回头,正对上流花那张天真单纯的脸。安慕小说网 她热情地双手拉住江书冰凉的手,“江姐姐,那天连累了你,我家小姐事后狠狠训斥了我一顿呢,让我给你道歉。你……你没事吧?” 江书摇头。 流花只是被训斥,她却被实打实地饿了三天。 不等她说什么,流花就拉着江书的手,把她拉进了屋,“小姐,世子,江姐姐来了,在门外站着呢。” 江书只好给屋内两人行礼,“吟儿小姐,世子。” 她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便被幕亓一用力一扯,揉进了自己怀里。 男人声音自头顶传来,“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江书挣扎着从幕亓一怀里撑起身子,“谢世子。”吟儿和流花眼睁睁看着,江书有些不好意思,“奴婢身上潮,仔细弄脏了世子衣裳。” “不值什么,”幕亓一不耐,他手指挽起江书泛着潮气的头发,“怎么也不擦干了再来?回头让府医给你瞧瞧身子,别又病了。” 幕亓一的话,听上去一片心全都在江书身上。 他怎么也不肯放开江书,“放心,我定会为你问顾家讨一个公道!” 江书哪敢让他真的去闹? 她和娘的身契都还押在顾夫人手里,她其实还算是顾家的人! 江书抿唇:“世子,是奴婢的错,奴婢自己没站稳……不怪小姐。” 幕亓一皱眉,“这事你别管,总不能让顾家欺负了我的人。” 知道他一身的反骨,怕越劝越糟,江书不敢再说。 床榻上,倚在枕上的吟儿小姐边轻咳边道:“今日的事着实凶险,江姑娘,你不要紧吧?” 江书趁机从幕亓一怀里挣出来,站直身子,朝吟儿躬身行礼:“今日多谢吟儿小姐救命之恩。” 她郑重地跪了下去,以额触地。 在顾府时,江书给顾如烟扇耳光扇得耳朵嗡嗡的,没太听清吟儿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她对着溺水的自己,伸出了手。 “咳咳,使不得!”吟儿忙挣起身子,“流花,快帮我扶一扶江姑娘,我受不起……” 流花力气小,端是等着江书磕了三四个头,才勉强把她扯起身。 江书还要再谢,被吟儿一把扯住手腕,拉到床榻边沿坐下。 离得近了,江书才仔细打量吟儿的脸。她身子纤瘦得弱不胜衣,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因刚哭过,眼底鼻尖都红得惹人爱怜。 吟儿拉着江书的手,急着要说什么,却激起一阵咳嗽。 江书刚要俯身帮她拍背,腕子被幕亓一一把扯开。 “不该你做的事,做多少,人家也不会感激。” 江书微微一愣。 那边吟儿已是咳得抬不起身子。 幕亓一皱眉,向江书,“去叫府医。” “不、不行……”吟儿惊惶,“流花,快拦着,快……” 幕亓一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暴出,“你到底……” 吟儿:“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没什么事儿的。今日晚了,勿要惊扰大夫人!” 她一急,咳嗽倒是平息了些。 “随便你。”幕亓一负气,腾地转身离去。 江书又朝吟儿行了一礼,才跟上幕亓一。 身后传来吟儿声音:“流花,去送送……” 幕亓一步子极快,江书在他身后落了一大截。 被流花赶到身边。 “江姐姐好走。”流花重重踩了江书一脚,冲着她挑衅地一扬下颌。 无端遭受流花的恶意,江书有些茫然。自己没得罪这个小丫鬟,三天前也不是故意拦她…… 当下也问不出什么,江书深深看了流花一眼,跟上幕亓一的背影。 第二日,江书方才慢慢打探出,吟儿姓万,是大夫人吴氏拐着弯儿的远房亲眷,一年前家里遭了匪祸,一家子都没了,才上京来投奔武安侯夫人,求一个安身之所。 吴氏叫她住在府里紫藤阁,合府都唤吟儿做表小姐。 当时幕亓一就是为了旁人当了吟儿小姐的轿子,同人当街斗殴,被伤了那紧要之处。 也正是因此事,吴氏对吟儿再也爱怜不起来。只是碍于面子,到底没把她怎么样,还是好生养在府里。 越是打探,江书心里越是凉成一片。 幕亓一心里有别的姑娘,还为了这姑娘当街打架,不惜受伤。 怪不得顾府谨慎得要派丫鬟试婚。 未尝不是存了让幕亓一收心的心。 只是……江书心中苦笑。 幕亓一言之凿凿地说不会娶顾如烟,却要了她这个试婚丫鬟的身子。 可不是坑苦了她? 不过婚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贵如幕亓一,也不是说想不娶谁就不娶谁的。 两人本就有婚约,顾如烟又喜欢幕亓一喜欢得紧。 顾家自有手段,无需她江书来操心。 且听幕亓一的意思,那吟儿小姐,也快嫁人了…… 过了三日,幕亓一受裴卿的邀约,去打马球。 江书送幕亓一出门,回北辰院的路上,遇见了流花搀扶着的吟儿。 “江姑娘,可能去紫藤阁说说话?” 吟儿再怎么不遭吴氏喜欢,也仍旧是个表小姐。江书不敢忤逆。 跟着两人去了紫藤阁。 一进屋。 吟儿甩开流花的手,“跪下。” 江书一惊。 流花已经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吟儿:“向江姑娘道歉。” 流花立时哭了,可怜巴巴地向江书抬头,“江姐姐……” “这是干什么?这使不得!” 江书慌得后退两步,拉起流花。 流花抽抽噎噎的,只不说话。 吟儿叹息一声,“我是管不了你了是吗?江姑娘是世子放在心上的人,你怎么敢对她不敬?” 江书连忙摆手,“没有,表小姐千万别这么说!” 这几日来,她差不多捋明白了流花不喜她的原因。 多半是觉得自己抢了她家小姐在幕亓一心里的位置。 江书简直有苦说不出。 吟儿寄人篱下,身不由己,难道她江书就能自己了? 想着,江书急道,“表小姐,您千万别怪流花妹妹。她年纪小,一心护主也是好事。” 吟儿叹了口气,眼圈红了,“流花,别怪我罚你。那林家的已经被大夫人叫上京来相看,不出半年,我就要出阁。到时候,我不在了,你若还这样闹,可还有人能如我这般护着你?” 说着,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凄美得不行。 江书心下微沉。 她从旁的下人口中听说,吴氏不知从哪儿给吟儿定了一门亲事,正招了那家男人上京相看。 吟儿在幕亓一身边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第16章 绣嫁衣 流花跪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小姐,可那林家的算什么东西……分明委屈你……你和幕……” “住口!” 吟儿霍地起身,纤瘦的身子气得直发抖,“你说这话……可是要我的命?” “奴婢不敢!奴婢是替小姐委屈……” 流花也哭得厉害。 一旁江书坐立难安,一时又脱身不得。只得替流花扶住吟儿,讷讷劝着:“表小姐,流花也是为你……” 两人哭做一团。 江书哄了这个,又去拉那个,累出一身薄汗。 最后还是流花看吟儿哭得不行,自己趴在地上给江书重重磕了几个头,求她原谅。 江书并不敢受,忙着拉吟儿起来。 她自幼在顾府长大,因着出身不好,在年轻丫鬟中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第一次见吟儿流花主仆情深,竟有些羡慕。 流花一片忠心,难得的吟儿也能回报这片真心,待她亲如姊妹。 见流花认了错,吟儿好歹止住哭声,“江书姑娘,让你见笑了。” 江书赶忙摇头,并适时起身,告辞离开。 吟儿照例让流花去送,“好生送了你江姐姐去,快些儿回来。那衣裳大襟儿还等着你缝。” “是。”流花委委屈屈,“奴婢做多些不打紧,可小姐你……你的手……” 吟儿纤细手指往衣袖里一缩,“我无事,你快去吧。” 江书在吟儿身旁,看到她满指的针痕。 见到江书神情,吟儿含笑解释,“老家那边的风俗,姑娘家的新嫁衣需得自己亲手做。” 江书微微一愣。 大盛朝确是有些地方有这样的规矩,只是女子嫁衣最为华丽繁复,像吟儿这般出身世家的女孩儿,从年纪极小,刚会拿针线那天,便由着家中长辈带着,一针一线缝制自己的嫁衣。 往往是一直缝到出阁前几个月,才算完。 可这样的衣裳,多半都是半个家族的女眷一齐使力。现在……江书不信吴氏会给吟儿绣哪怕一针一线。 果然。 吟儿苦笑道:“我那老嫁衣在老家,遭祸那日付之一炬。现在……”她眼圈又红了,“不过勉强对付着罢了。” 嫁衣是对付,这门婚事……怕也是对付。 听下人们说,吴氏给吟儿找的这个林家二郎,在盛京倒也有做官的亲眷,只是自己却不如何出众。 流花说得对,那人……配不上吟儿。 想到幕亓一,江书心里有些莫名的难受,又有几分愧疚。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占了吟儿该有的…… 心里酸涩,江书愈发待不下去。 只是刚一起身,流花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江姐姐,我年纪小,针线上笨手笨脚。你……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另一边。 马球场上。 幕亓一疯玩了一阵子,翻身下马,向身侧的友人道:“那丫鬟,你什么时候带走?” 他身边,身材颀长,一身白衣的矜贵公子闻言笑道:“怎么?” “碍事得紧。” “那我现在就去府上接。” 幕亓一一顿,“可身契还没……” 白衣公子噗嗤一笑。 幕亓一涨红了脸,“你……你笑什么?” 口中说着没什么,白衣公子好好笑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正色道:“阿一,你知道我身份特殊,又值当下,一时怕是顾不上她。你可千万护她周全。” “我办事,你若不放心,便领回去!”幕亓一把缰绳扔给马童,忿忿地转身就走。 背影却显出十分轻快。 白衣公子落在他身后,笑着摇了摇头。 回府后。 幕亓一等了半晌,江书才回了北辰院。 她帮着流花为吟儿缝嫁衣上的大襟。大襟沉重,上面满是细碎繁复的刺绣,两人废了好大力气才镶好。 连反复穿脱着试衣裳的吟儿都累得微微有些气喘。 好容易结束了,流花千恩万谢地送江书出来,扯着她的手笑眯眯的,“谢江姐姐不计前嫌。” 江书笑笑。 流花还小,又都是伺候人的下人,她不愿和个小姑娘计较。 况且吟儿又救过她性命。 能帮的,江书愿意搭一把手。 北辰院。 幕亓一指着桌上一只食盒,“赏你的。就在这儿吃。” 江书愣了愣。 她刚才在吟儿那略略吃了几块茶点,倒不是很饿。 “谢世子。”江书没再说什么,坐在圆桌边,纤细手指掀开了食盒盖子。 盒子里,雅致的描花白瓷盘里,垒着几只水饺。 拿起筷子,夹了一只。 入口,江书又是一愣。 “你说的那家摊子,我瞧着也没比君璧酒楼里的水饺好吃多少。”幕亓一自己拖了圆凳,坐到桌前,“偏你就爱吃这一口。” “世子去摊子上买的?” 幕亓一得意地挑唇,“自然。小爷亲去的。” 江书眼睛瞪大,“可,可世子怎么认识路?” 那天,两人并没能走到水饺摊,就路遇上了裴卿的马。 幕亓一理应不知道哪里卖的才对。 “小爷记得路,那一片统共就几个摊子,其中只有一家是卖水饺的。稍一打听不就知晓了?” 即便是知道他定是指派随安去的,江书心底还是涌起一阵热流。 夹着水饺的乌木筷,微微有些颤抖。 “小爷到那儿就问,谁知道顾家的小丫鬟,总来买水饺的是哪家?有赏。”他指着那盘水饺,“一碗水饺半吊小钱,小爷放赏,可赏出去一把碎银呢。” 他眼睛亮亮的看着江书,“香吗?” 像个自觉做了了不起的大事业,巴巴儿来讨赏的小孩。 江书低着头,嘴里含着水饺,含混着,“好香。” 春愈发深了。 天气热起来,草长鸢飞。幕亓一一日日的往外跑,不知在忙些什么。 江书没事便去帮吟儿、流花缝制嫁衣,眼看着那大红的嫁衣,一日日地成型,日复一日地变得更为精美。 吟儿似是认命了,很少在江书面前提起幕亓一。流花似乎也懂事,不再针对江书。 一日,江书送了幕亓一出门。 习惯性地去了紫藤阁。 一进屋,便见吟儿伏在桌上,喘个不停。 一旁流花哭着,“小姐,你的身子……你何苦要试这劳什子的嫁衣!” 吟儿微喘着,还在安慰着流花,“前日不是说了,腰身还是有些不妥。我不试好了,可怎么改?你身量又与我差太多……” 流花年岁小,圆圆的脸上还带着孩子似的奶膘。 吟儿身材却极致纤瘦。 倒是和江书有些相似。 看着江书进来,吟儿强笑着还未说话。 流花先到:“江姐姐来了,让江姐姐替小姐试,好不好?” “奴婢怎敢?”江书一愣。 这几日她们赶制的嫁衣,虽说照吟儿曾经的那件天差地别,可到底是世家小姐的嫁衣。 是江书这种丫鬟一辈子都穿不上的那种。 吟儿开口:“你我姐妹,原不在乎这个。只是……怕你不喜……” 她低下头去,长睫微颤,咳喘出来的泪水含在眼底,凄美动人。 流花在一旁啜泣,“江姐姐,你就替一替小姐……” 这嫁衣一穿一脱,确是十分累人。 迎上流花期盼的目光,江书迟疑着:“……好。” 光是换上嫁衣,她便用了小一个时辰。 为了让流花量尺寸,江书穿着嫁衣转来转去。这活计果然累,没一会儿她便一头薄汗。 吟儿:“劳烦江书姑娘,姑娘累坏了。口渴了吧?” 她指挥流花泡上一壶金坛雀舌,倒了一杯给江书,“不是什么好茶,姑娘权当漱漱口吧。” 江书接过,怕弄在嫁衣上,小心翼翼一饮而尽。 她确是渴坏了。 喝完茶,她起身,想催流花快量完尺寸,她好早些脱了这嫁衣。 一阵眩晕。 嫁衣上镶嵌的珠玉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直坠得江书双腿一阵发软,再也支撑不住。 向后跌在高背椅上,几息间,便失去了知觉。 “既是穿了我的嫁衣,自然要替我……” 第17章 噩梦 江书觉得自己好像沉进了一个古怪的梦境。 她似在水底,身周都是沉重黏腻的液体,重重包裹着她的手脚。 她动不了,只能远远看着幕亓一抱着通身洁白的吟儿远去。 江书下意识地挥动手脚,想跟上去。 却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紧接着,她觉得自己撞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耳后传来男子一声紧似一声的低喘。 是那日,她被幕亓一给…… 江书哭喊着,“不要,世子,求你不要……” 她不想的! 她要是能选,要是能逃该有多好?!她不想的! 江书哭求。可和那天一样,她的哀求挣扎一点用都没有。 她被人抓住双手,狠狠扭着固定在头上,挣扎不得。 身后那具可怕的躯体,绕到江书身前,重重压在她身上。 耳边响起一声狞笑。 江书觉得自己被一股陌生而腥臭的气息一整个儿包裹起来。 这味道…… 不是幕亓一! 这真实得可怕的感觉……这不是梦! 江书猛地睁开眼睛,一张全然陌生的男子面庞映入眼帘。 这人眼眶发红,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遍布红血丝,口角流出的口涎,滴落在江书衣襟上。 大红嫁衣,她亲手为吟儿缝上的衣襟上! 那人口中含糊不清:“婊子!婊子!” 他双手颤抖,迫不及待地撕扯着江书身上式样繁复的嫁衣。 被他扯坏的腰带,上面累累垂垂的珠玉滴溜溜滚落了一地。 “不是你亲自写信约我来?不是你迫不及待要嫁我?!” “打量着攀上了武安侯世子的高枝,便看不起我?” “今日就办了你……” 他双眼赤红,激动得浑身一抖。 状似癫狂。 江书一颗心直直沉底。 不是!我不是! 她不认识这男人。他是冲着万吟儿来的! 江书拼命挣扎哭喊解释。 却发现自己张嘴,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是那金坛雀舌! 最要命的是,江书觉得自己身子怪怪的。 在这男人身下,燃起了一团火。 江书只觉身子越来越热,烧得她眼前一阵阵地模糊。 身子像是全不听自己控制,江书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间黑暗的耳房,被杨嬷嬷屈辱地剥光了衣裳,架在冰冷的硬台上。 口中“小荡妇,小贱人”百般地羞辱她。 手下却拨弄得她喘个不停。 甚至不自主地挺着纤细的腰肢,迎上去……想要、想要更多…… 不要!求你,不要! 屈辱和恐惧让江书拼命地挣扎。 可身上沉重的嫁衣缚住她手足,身上的男人又重,还对她下了死力气。 江书根本挣扎不开。 想求救,一张嘴…… 却是一声又软又绵的低吟。 像是抗拒。 更想是渴求。 压在身上的男人耳听着,愈加地兴奋,手下动作更狠。 正在江书绝望之际。 门外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似是就停在了门外。 江书身上的男人还未完全失去理智,动作轻了下来,还不忘一只大手下死力捂住江书的嘴。 幕亓一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些许烦躁:“她人呢?” 答他的,是吟儿:“流花说,江书姑娘帮着做完嫁衣针线就离开了。都这时辰了,她还不曾回北辰院?” 声音那般优雅,柔美。 江书却发了一身的冷汗。 幕亓一声音冷下来,“嫁衣?关她什么事儿?” 吟儿:“江书姑娘心底善良,亲口和我说,她和大夫人一样,盼着我早日顺顺当当嫁出去。” 幕亓一脚步一顿。 冷哼一声,转身折远。 屋里,江书浑身颤抖。安慕小说网 不要!别走! 世子,救救我! 许是听见门外两人走远,江书身上的男人又开始动作。 江书徒劳无力地挣扎、踢打。 心中渐渐绝望。 听着自己口中的哽咽声,渐渐夹杂了别的。 “嗯……” 江书连忙咬唇,慌乱地想要咽下声儿。 却冷不防门外传来幕亓一的声音:“江书?” 世子回来了? 江书泪盈于睫,却连回答一声都做不到。 门外。 幕亓一立着,脸色铁青。手中佩剑已是出了鞘。 刚才,他明明已是走了的,却莫名地折返回来。 果然,一回来,他就听见了江书声音。 那声音,似是和那小丫鬟往日的不同。是他从未听过的那种…… 软媚。 心底升起一阵莫名烦躁,幕亓一伸手便要推门。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身边,吟儿迟疑:“这声音、这声音……似是……” 她纤细手指探出袖子,拦在幕亓一身前。 一张小脸,双颧处无端飞上一片嫣红,欲说还休的模样。 看得幕亓一一愣。 里面若真是江书,她……她是在做什么? 幕亓一只觉周身血液莫名发冷。 他早知道、早知道江书有一个情人,在顾府时不就是和那男人……苟且? 只他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他把江书带在身边,护着,宠着。 她竟还忘不了那男人? 也更没想到,那男人居然能摸到他幕府来?!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紧剑柄,青筋突出。 幕亓一拂开吟儿的手,还要推门。 他倒要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叫江书这般念念不忘! “不要!”吟儿一声惊叫。 她身子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幕亓一面前,只抬起一张泪光盈盈的小脸,颤声哀求道:“我与江书姑娘情同姊妹,求世子……世子……” “便是发现了什么,求也世子,给江书姑娘留一条生路!” 幕亓一动作一顿。 他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门。 耳边又响起女孩难耐的低吟声。 江书明面上,是顾家送来的试婚丫鬟。 他若就这么开了门…… 江书若真的跟旁人苟且,怕是在幕府没有活路了。 第18章 她就只想着试婚 屋内。 江书浑身发软,异样的灼热烧得她神志时断时续,却把门外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满耳。 身子愈热,心底愈凉。 幕亓一连开门看看都不肯。 这次,她的世子不会护着她了…… 绝境中,江书身上挣出一股子气力来,不住踢打身上的男人。一双小手也挣脱钳制,不管不顾冲男人脸上抓挠。 不要脸是吧? 那就大家一起别要了。 “啊!” 男人闷哼一声,是被江书抓到了眼睛。下意识起身,裤袋上别着的什么物件儿,也被江书闭着眼睛抓在了手里。 “臭婊子!” 男人吃痛暴怒,对着江书的脸提起拳头。 江书绝望闭眼。 今天这一番凌辱,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可惜,不能拽着这男人一起死…… 下一刻。 “咣当!” 门被从外一脚踢开。 日光自屋外流泻进来,勾勒出男人身形。 和他身后摇摇欲坠的吟儿。 “世子……” 满腔的惊恐委屈,一出口却是勾魂夺魄的软音,尾音颤颤的,消散在空中。 江书撑着神智,颤抖的手掩住衣襟,“救我……” 幕亓一背脊一麻,莫名地怒意滔天。 他甩开身后扯着他衣角的吟儿,直奔过去,揪起那男人。 一看男人的脸,幕亓一更怒。 二话不说,一脚踹倒,拳头雨点一样落在男人身上。 那男人倒地,口中一面惨叫一面谩骂,“什么人……敢管爷玩女人……你情我愿的事……”安慕小说网 幕亓一手下不停,一拳比一拳更狠。 吟儿在一旁欲拦不拦的,放生尖叫。 眼见着那男人趴在地上,满脸是血,被幕亓一打得唯有左脚微微抽搐。 幕亓一一脚踩上去。 半死不活的男人放声惨叫,痛得浑身哆嗦。 幕亓一抬脚,还要踢向那人头颅。 眼看着要闹出人命。 吟儿合身扑上,抱住幕亓一,“世子息怒!怕伤了江书姑娘!” 都到了这当口儿,吟儿还在把脏水往江书身上泼。 被吟儿这么一提醒,幕亓一才看向江书。 女孩一张小脸被药蒸得通红通红,眉眼中水波荡漾,细密汗珠挂在腮边,折射着屋外照射进来的阳光。 是幕亓一从未看过的娇媚。 喉结滚了一滚。 幕亓一又提起拳头,语气沉沉,“江书,他是你什么人?” 江书被烧得只觉眼皮都分外沉重,幕亓一愤怒的声音传到她耳中,仿佛隔着水。 嗡嗡的,听不出请。 女孩翕动嘴唇,刚想说什么。 吟儿纤细手指指向江书,“江书姑娘,你就算心有向往,也不该偷穿我的嫁衣……你、你是想嫁给他吧?” 嫁衣? 幕亓一看向江书身上被撕得支离破碎的大红嫁衣。 映照得女孩一张小脸愈发的红。嫁衣被撕裂,暴露在外的肌肤上,是刚才那男人狠狠揉捏,留下的指痕。 她媚成这样,都穿着嫁衣。 就这么喜欢这个男人? 可这人、这人是…… 幕亓一身子凝立不动。 江书看不清他眼中冰冷神情,只凭着本能,双膝着地,一点点蹭向幕亓一。 漂亮的樱粉色指尖,颤颤巍巍扯住幕亓一衣角,“世子……试婚……” 幕亓一身边,吟儿哽咽一声,“……阿一?” 声音令人心碎。 幕亓一脸色一寒。 他弯下身。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江书的手,咬牙冷道,“给我住口。” 江书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听不清幕亓一说什么。 却能分明感受到男人的厌恶。 江书委屈极了。 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碰过她身子,才……嫌她脏? 才回府后不愿碰她? 可,明明是他…… 江书迟缓的脑子想不了太多。 只听一阵脚步声,自幕亓一身后传来。 打头领着下人们过来的流花声音响起:“呀,世子,小姐,这江姑娘是怎么了?她这是在……” “偷人吗?” 她身后领着的有小厮丫鬟,也有几个粗使婆子。 有人闻言,蜚声笑了起来。 “住口!” 幕亓一暴怒。 他挺直身子,回头向众人:“今日事我若在外面听到,我摘了你们脑袋。” 众人一肃。 齐刷刷跪倒。 幕亓一见江书嫁衣里面,正经衣裙尚且整齐。他蹲下身子,干脆一把扯掉江书身上嫁衣,抱起女孩,转身就走。 路过吟儿时,他冷道:“管好你的人,谁的命都只有一条。” 吟儿身子一软,几乎跌倒。 幕亓一抱着江书走得极快。 女孩窝在他怀里,身子一阵热似一阵。暴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不一会儿就滚上了一层滑腻腻的汗珠,脖颈处那男人掐出来的痕迹嫣红得刺目。 一张樱桃小口,喘出一阵阵湿热。 像携着夏日热雨的熏风,笼在幕亓一胸口。 他只觉沉重,渐渐也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幕亓一脚步一顿。 他想就这么把江书扔下地去。 进了北辰院,随安迎面而来,“世子……” 他见幕亓一正要放下江书,下意识伸手去接,“世子,让小的来。” 幕亓一眼一横,“怎么又显出来了你?” 他不想给江书缠着,可更不想让她缠着旁人。 忍着烦躁,幕亓一把江书送回了她自己屋子,让随安悄悄去请了府医来。 女孩滚在床榻上,双腿蜷着,身子不安分地拧动。喉间溢出婉转的低喘。 好不容易熬到府里的老医生来了。 一把年纪的陈府医捻着白胡子摇头,“这药……无解。” 幕亓一皱眉,“怎么说?” “要么,找人解毒。要么,自己熬着。自古以来,都只有这么两种解法。” “她……可熬得住?” “这姑娘秉性弱,不好说。” 送走医生,幕亓一看着床榻上的女孩。 江书隐约感觉到,刚才屋里有外人,她强忍着不敢放肆。 现下,察觉到那生人已经走了。 江书再也隐忍不住。 她身子弓起,双手环抱住自己,一双修长的玉腿盘绞在一起,衣裙被拉扯着,紧紧绷在身上,凸显出诱人的形状。 女孩双眼紧闭,口中嘤咛,“世子……” 蝴蝶尾翼般的眼睫,沾染着晶莹的泪滴,颤颤巍巍。 床榻边,幕亓一浑身僵硬。 解毒,还是…… “世子,让奴婢……试婚……” 都什么时候了,还尽想着试婚! 她难道不知道,他幕亓一是何等样人,怎容得下一个被别人碰过的女人,给他试婚? 幕亓一转身离去,重重关上门。 “便熬着吧。” 第19章 拖她进地狱 “世子……不要……” “杨嬷嬷,别……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是故意勾引……” “娘……救我……” 床榻上,江书哀哀呻唤着。 她是经过了人事,不再是黄花大姑娘。 可无论是在顾府被人强要,还是后来杨嬷嬷以管教之名,肆意的羞辱。总之都是不太好的记忆,让江书把身体的渴望与欢愉,与羞耻和痛苦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她知道,她得试婚。 可她其实,好怕好怕。 这媚药药性激烈,想来十分难熬。 幕亓一坐在屋外,听着女孩呻唤了整整一夜,直到最后,嗓音嘶哑。 然后渐渐没了声息。 他蹑手蹑脚摸进去,见江书脸上褪去了异样的嫣红,月光映着,白得几近透明。 幕亓一放了心,总算是熬了过去,他没害江书一条性命。 第二日,江书起身便觉身上黏腻得不行,嗓子也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昨日那一切,噩梦一般。 梳洗毕,幕亓一托的府医又看过,说已经没什么事了。 府医告辞后,江书便被何嬷嬷唤去了大夫人院里。 定是昨日的事传到了吴氏耳朵里。江书心里不安极了,磨蹭着想等幕亓一回来。 却还是没能等到,就被何嬷嬷扭着手臂,押到了吴氏面前。 “跪下!” 腿弯儿里挨了重重一脚,江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得生疼。 她不用抬头,就听到身旁流花抽抽噎噎的声音。 还有吴氏身旁的客座上,坐着的吟儿。 流花抬头哭着,“夫人明鉴!奴婢该死……是奴婢看不惯她处处为难小姐,才……谁想到她竟然借着药劲儿,勾搭男子!还偷穿小姐的嫁衣。她明明就是有取代小姐的心思!求夫人严惩!” 吴氏脸上黑得快要滴出水来。 她听着流花的话,冷冷看向身边的吟儿,“表小姐,你怎么想?” 江书忍不住,抬头偷看着吟儿神情。 昨日之前,她一直以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吟儿瓷白的小脸上,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侄女不敢怪江书姑娘,只是、只是那日,人被世子打得不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还用得着你说?!”吴氏一腔郁气,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震得桌上茶杯齐齐一跳。 吴氏:“那林家二郎是工部侍郎林霄极近的宗亲!本来今年也是要入仕的,让阿一生生踩断了一条腿!他在我们府里出了这么大事,岂能吃这个哑巴亏?!” 江书脑袋嗡地一声。 那人,是林家二郎?吴氏给吟儿相看的夫婿? 万吟儿是要她替嫁? 当真好算计! 吟儿还在哭着,“吟儿只是怕,怕……那林二若不肯干休,影响考功司对阿一哥哥的考校……” 今年是幕亓一入大内当值的第一年。 经不起考功司给个“下下”! 吴氏沉沉地喘了一口浊气,目光在吟儿和江书脸上来回打转。 她现在就想生剜了这两个贱蹄子。 可阿一的仕途更为要紧。当下最重要的,不是惩戒婢女,而是安抚那个林二。 想着,吴氏指着江书咬牙道:“拖下去打五十耳光,看着点,别打坏了她的脸。去顾府赎出她的身契,今晚就连人一起送给林家。” 她恶狠狠盯着江书,“不管你有什么狐媚手段,朝那林二使去,务必让他别再往上闹!听见了没有?!” 江书跪在地上,纤细的指尖死命地抠着青砖缝隙。 感觉流花和吟儿,两道得意的目光落在自己俯下的背脊。 江书掌心全是汗,抵在地上的额头一片冰凉。 她恭顺抬头,“禀夫人,奴婢是在紫藤阁喝了表小姐赏的茶,才迷迷糊糊不知怎么撞进了那屋子,遇上了林家二郎。” 她话音刚落,吴氏不耐地皱眉,张口想要打断。 她管得武安侯一个妾室都没有,岂能看不出来江书是着了吟儿的道? 可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丫鬟,她的公平,没那么重要。 江书身边,流花也轻声冷哼。就算江书真的清白无辜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替她家小姐去嫁那个林二郎,空出幕亓一身边的位置? 事到如今,江书翻不了天。 江书抢在吴氏之前开口:“若奴婢一身能按下林家,不与世子为难,奴婢万死不辞。”她给吴氏磕了个头,才抬起上半身,皱眉说道,“可昨日,恍惚之间,奴婢听到……” 她故意犹豫了一下,极难出口似的:“那林家二郎,满口叫的,都是……表小姐的闺名。他是把奴婢当做了表小姐,还对奴婢诉说,能娶到表小姐,真是三生有幸,别无所求。” “若是那林二郎发现,送去的不是表小姐……” 吴氏皱眉沉吟。 吟儿一时连哭声都止住。 地上跪着的流花直接跳起来,“你胡说!你空口白牙敢污蔑我家小姐……” 江书不理流花,继续向吴氏道:“林二郎来武安侯府,为的本就是表小姐。奴婢不过是误闯。若是只送奴婢去,林二郎会不会反倒觉得是侯府对他不看重?” 江书轻轻道:“奴婢身份卑贱,林二郎若是要奴婢,是一句话的事。奴婢不值什么重礼。可表小姐,原本说好的婚事,若因为此事反倒没了……” 她没再说下去。 她可以进地狱,却要把万吟儿也一齐拖下去。 江书身边,流花哇地一声哭开,“老爷、夫人,你们在天之灵睁开眼看看哪!我可怜的小姐……”她膝行至吟儿身前,双手抱住吟儿膝盖,“可怜的小姐,未出阁就被一个丫鬟勾搭了姑爷去!小姐要是真得嫁过去,还不被丫鬟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她还怎么活啊?!” 吴氏本就打算把万吟儿嫁给林二郎。 可现在,林二出了这等丑事,那条腿还不知道治不治得好。 若再把万吟儿嫁过去,怕外面都要传她苛待亲眷遗孤。 吴氏手指缩在袖子里,恨得不行。 当初她怎么就一时莫名发了善心,收养了这么个搅家精?现在粘手甩不掉。 吴氏深吸一口气,“那婚事先……” “作罢”两个字含在口中尚未说出。 江书双手捧着一物,送到吴氏眼前,“奴婢没那么大的能耐,勾搭表小姐的未婚夫。林二公子对表小姐情根深种,岂会为奴婢这等卑贱之人动心?” 说着,她双手高举:“夫人,这是奴慌乱之中从林二公子身上扯下来的。您看,这不就是表小姐的针指?若不是对表小姐用情已深,男子哪里会随身带着这东西?可见是林二公子深情。” 她手中的,正是昨日从林二身上扯下来的香囊。 去紫藤阁帮着做嫁衣这几日,江书已认识吟儿刺绣。在府里随便找个绣娘,就能对得出这香囊确是出自万吟儿。 更别说,这香囊里还有东西…… 第20章 下下签 吴氏示意身边何嬷嬷,“去紫藤阁取表小姐绣品来比对。” 江书:“嫁衣袖子上的囍字不断头纹,就出自表小姐之手。奴婢亲眼看着表小姐绣的。” 吟儿杀人一样的眼神中,支离破碎的嫁衣被捧了上来。 几乎不用绣娘比对,吴氏都能一眼看出,江书手里香囊上的刺绣,正是出自吟儿手笔。 凑得近了,吴氏颦眉,“怎么还有一股怪味儿?” 江书双手举得更高。 就在刚才,她求府医为她验看。 果然证明了这香囊里的,正是磨成粉的媚药。 只要吴氏认定了万吟儿与林二有首尾,她江书就能拖着万吟儿和自己一同入地狱。 吴氏手指向香囊伸去…… 一旁,吟儿已自惨白了脸颊,身子颤抖得厉害。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小姐!”流花大叫着扑上去,“夫人,夫人求您看顾看顾我家小姐吧!” 吴氏毫不分心,丝毫不在意万吟儿死活。 她正待唤府医来验看香囊。 “咣当!” 房门被人从外踹开。 连着吴氏一起,一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幕亓一大步跨入屋内,携着浑身的冷风。 “娘,不可把江书送去林家。” 他一眼没看一旁委顿在地的白色身影,只冷静道:“更不可把吟儿表妹嫁过去。” “胡闹!”吴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不安抚好那林家,如何收场?难道让那林侍郎,把这事儿闹到考功司,闹到陛下眼前去?” “你吟儿表妹本就与林家有亲近之意,江书也过去,便算是通房。委屈不了她二人。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前程!”安慕小说网 “不可。”幕亓一果断拒绝。 趁着吴氏还没来得及发火。 幕亓一凑到吴氏耳边,“……娘,故而万万不可!” 随着幕亓一的话,吴氏紧蹙的眉心慢慢舒展来开,依旧有几分迟疑,“阿一,此话……当真?”她看一眼江书,“你不会是为了这个丫鬟,故意骗娘吧?” “娘,我不会用我的前程和侯府的荣耀骗您。” 沉吟良久,吴氏长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挥了挥手,“走,都走。我一个都不想瞧见。” “是。”幕亓一躬身,抬头对江书眨了眨眼。 当着吴氏的面,幕亓一自江书手中拿走了香囊,“娘,这是我的随身物件,想是江书不小心拿错了。” 吴氏懒得再管,只一叠声让他们速速出去。 吟儿被流花半扶半抱,弄回了紫藤阁。 江书静静跟在幕亓一身后,瞧着他在去紫藤阁的岔路处稍停了一下,还是转回了北辰院。 一进屋。 江书跪下,“多谢世子搭救。” 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幕亓一修长有力的手指攥了攥那个香囊。 幕亓一是去救她的,也救了万吟儿。 “起来。”幕亓一吩咐道,“你身子才好,别跪来跪去,仔细头晕。” 江书没动,“请世子还奴婢一个清白。” 她是试婚丫鬟,她是卑贱。 可她不是认人随意亵玩利用的玩物。 顿了顿,幕亓一才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那个林二被我废了一条腿,一辈子都直不起身走路。你解气了没有?” “谢世子。”江书叩头下去,仍没有起身。 害她的,不仅是林二。 还有万吟儿主仆。 良久,幕亓一:“娘让嬷嬷去掌流花的嘴,叫她大太阳地下跪两个时辰。”他顿了顿,“流花到底不是幕府的人,也不好就这么打杀了。” 江书仍是直挺挺跪着。 她差点被人侮辱,又差点被囵囤着送到林二身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交代了一辈子。 流花却只是挨了几个耳光,跪上几个时辰。 更别说,她背后还有万吟儿。 “啧,”幕亓一抽气,很为难的样子,“你怀疑吟儿?” 江书:“是。” 这么坦诚的回答,似乎完全在幕亓一意料之外。 明明只是乖顺的兔子,怎么咬起人来不松嘴的?当真难缠。 幕亓一难得好脾气地笑了笑,“你想多了,吟儿不是那样人。” 见江书目光盯向自己手中的香囊,幕亓一无端有些烦躁,“流花跟在吟儿身边十几年,想要仿小姐的针指还不容易?再说,那药确是流花下给你的,她留下一半研磨成粉,塞在香囊里,送给林二郎,也说得通。” 似乎是自己也觉得自己说得有几分立不住脚,生怕江书不信似的,幕亓一又道:“吟儿单纯善良,她做不出这种事。” 一锤定音。 幕亓一伸手,把江书扶起来,“你好好休息,别多想了。小爷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去。” 心口一阵隐隐的疼痛,有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地产生裂痕。 江书抿唇,“是,奴婢全凭世子做主。” 似是觉得,到底有几分亏待了江书,为了弥补,这几日来幕亓一对江书极好。 他再没去过紫藤阁,反倒是带着江书一连出去了好几趟。 春深,天气一日日热起来。 时新的春夏料子,幕亓一一买就是好几匹,给江书挑着做新衣裳。 首饰铺子是必去的,又是紧着最昂贵的款式,买了一匣子。 幕亓一亲自陪她送回了甜水巷的房子里,看着她锁好。兴致上来了,还陪着江书去给小院里添了几件家具细软,布置得越发精巧舒适。 江书喜爱的那家水饺,幕亓一又带她去了一次。叫店主每隔三天,往侯府送一食盒,跟门首说是给北辰院江姑娘的便是。 还带她去君璧酒楼吃好东西,去游湖,去赏花,去园子里听戏。 江书从没过过这么自在的好日子。 一日,听说盛京城郊的广济寺梨花开了,幕亓一带着江书玩赏。 听闻广济寺求签极为灵验,江书也有些心底长草。 幕亓一看出来了,“想求签就去吧。” 他给江书抓了一把碎银。 江书摇头,“奴婢听人说,得用自己的银钱才灵。” “偏你信这些。”幕亓一屈指,刮了一下江书鼻梁。 江书红着脸,自己去了求签的观音殿。 从自己荷包里掏出银钱投进功德箱,恭恭敬敬跪在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前,合掌祈愿。 颠来倒去再三复述了,女孩双手才捧起签桶摇出一支签来。 还不及细看,江书脸色就一白。 她不识字,可“下下”两个字,还是认得的。 “怎么了?”幕亓一见江书半天没回,干脆自己找了来。 江书想藏起签,已是来不及了。 幕亓一从她手中躲过,只一瞥,冷笑,“危言耸听。”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折。 “咔” 清脆的一声。 暗红色的竹签,在幕亓一手里变作两截。 “世子,你……”江书大眼睛眨啊眨,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着闻声正往这边过来的僧侣,江书忍不住扯住幕亓一衣角,“世子,快跑。” 她吓得脸色微白,一双眼睛小兽一般惶恐不安,泛着水光。 看得幕亓一莫名心情大好。 他故意站着不动,待那身材高壮的护院武僧靠近了,才从口袋里慢悠悠掏出一大锭银子。 “咕咚”一声 扔进功德箱。 幕亓一眨了眨眼睛,冲着江书露出一排小白牙,“就因为你,这世间又少了一枚下下签。” 第21章 上上签 一直到回到武安侯府,江书心里还在回想那句话。 因为她,广济寺观音堂的签筒里,少了一根下下签。或许,将来就会有那么一个人,因着她的缘故,抽不到本该是自己的下下签。 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可打小,江书就被人告知,自己卑微渺小,是主子的从属,连一件主子稍喜欢些儿的珍贵物件也比不上。 从不敢奢想在这世间留下什么自己的痕迹。 幕亓一的话,让江书恍惚间觉得,她也有能力,改变些什么,留下些什么。 这种感觉怪怪的。 她有点喜欢。 事后,幕亓一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鼓鼓秋秋,不让江书进门收拾。 三四天后,幕亓一扔给江书一块玉牌。 是个缩小的灵签形状,雕得厚厚的,圆润可爱。 江书一愣。 手指抚过玉牌表面,上面刻着三个字: 上上签。 江书眼眶一热,只觉腔子里那颗心脏不可自抑地悸动。 拿着玉牌的指尖,也有些颤抖。 “仔细些儿,别给摔了。小爷雕坏了好几块玉呢,只出了这么一块。” 江书探头,便看见幕亓一身后的桌案上,散落着三四块各种形状的玉佩。 幕亓一侧了侧身子,挡住江书目光。 也叫江书瞧见了手指上,刻刀留下的伤痕。 “世子,你的手还伤着!” 知道主子爷轮不到自己心疼,可江书心里还是涌起一阵酸酸涩涩的感觉。 原来心疼心疼,心是真得会疼的。 “不值什么。”幕亓一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指,“喜欢?” 江书点头。 “喜欢就好。”幕亓一伸手,直接把玉牌戴在江书胸口。 江书想了想,拿起玉牌,塞进衣领。 贴身戴着。 微凉的牌子紧紧贴着胸口处的肌肤,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温暖。 当晚,春夜的晚风,吹得人骨子里都酥了。 江书被叫来幕亓一卧房伺候。 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江书心脏砰砰直跳,戴在胸口的玉牌被肌肤捂得发热。 一进门,只听到幕亓一那张大床背后,传来阵阵水声。 是浴桶。 江书慌得口中一阵阵发紧,她掐着自己指尖,一步一步挨了过去。 热气氤氲中,辨不清幕亓一眉目,只听他声音沙哑:“衣裳。” 江书忙捧了搭在床沿上的崭新亵衣过来。 “哗啦” 幕亓一自浴桶里起身。 他背对着她,宽阔劲瘦的脊背上,水珠滚落。 江书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幕亓一不耐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伺候啊!” 江书口中发干,一声“是”只余了气音。 她一双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小手,抖开里衣,踮着脚披在男人背上。 手抖得太厉害,衣衫滑落在地。 “笨得你——”幕亓一愈发不耐烦,“还不快点?” 下一刻。 那双白得看得清皮下淡青色血管的小手,自身后,搭在了幕亓一肩上。 “世子,奴婢伺候您……试婚。” 江书声音颤抖,她整个身子贴在幕亓一后背,怕得不行。 心中却也有几份释然。 试婚,终于来了。 “你——”幕亓一转身,眼睛猛地瞪大。 “噗通” 直接坐回了浴桶。 江书只觉自己怀抱一空,愣愣地睁开眼睛,“世子?” 今夜叫她过来伺候沐浴,不就是为了试婚? “你……我……”幕亓一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下剧烈起伏的胸口,“小爷叫的是随安,你怎来了?” 江书这才觉出自己是听差了。 一张小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奴、奴婢不是故意……” 她想捂脸转身就跑。可心里也知道,试婚,她早晚都得有那么一回。 不想再回去被杨嬷嬷侮辱调教。 江书鼓起勇气:“请世子……试婚。” 女孩颤巍巍的声音,像细小的电流,在幕亓一血脉内奔腾。他知觉浑身的热意都聚会在了某处。 男人声音嘶哑:“闭眼!” “啊?”江书一愣,还是紧紧闭上了双眼。 “转过去!” 江书转身,背对着浴桶。心里纳闷,世子就这般不喜自己靠近?为何? 莫非他真的,被伤了那紧要之处? “不准偷看!” 江书双手捂着眼睛僵立,好一阵子才听到身后水声哗啦,是幕亓一自己抓着衣裳胡乱擦了擦身子,迈出了浴桶。 直到男人声音远去,江书才移开捂着眼睛的手指,回头。 果然身后,只剩下幕亓一弄出来的一地水渍。 收拾完浴桶,江书挽着袖子自床榻后走出。 幕亓一已经自己换上亵衣,坐在床沿上。 想起自己刚才闹了好大一个乌龙,江书脸又红了,她掩饰地低下头,“世子,奴婢退下了。” “等等。” 江书身子微微一僵。 幕亓一拍了拍床沿,“你这丫头,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试婚?” 就那么想要? “奴婢、奴婢……本就是试婚丫鬟,伺候世子试婚,是奴婢应尽的责任。” “是吗?” 男人声音有些不同往日,江书忍不住抬头。正撞上幕亓一幽深的目光。 “你往日在顾家……可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她想给他试婚,至少也得把从前那个男人给交代清楚了。 江书瞪大眼睛,脑子里飞快回想。她在顾家活得卑微,十几年来都谨小慎微,没被人捉住什么错处。 寻思了半晌,江书:“禀世子,奴婢……没什么可说的。” 幕亓一到抽了口气,“行吧。” 江书觉得,世子平日里的那股子玩世不恭又回来了。 “来,坐。”待江书坐到床榻边,幕亓一手指绕着女孩脸颊边微微沾着潮气的头发,“你在侯府安心住下,小爷自会护你周全。试婚……” “此事往后不用再提。” 江书一愣,“可是……” 幕亓一扳着江书肩膀,让她直面自己双眼,“就算往后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是出于自愿,自愿同我一块,而非……被谁强迫。” “等你什么时候,真心实意愿意往后余生都托付给我,我们再试婚也不迟。” 离了幕亓一屋子,夜已更深。 吹到身上的风微有凉意。 江书路过北辰院里栽的桃树下,被风一吹,桃花瓣儿扑了一身。 女孩抬头,才发觉春深,桃花已快落尽。 她在树下愣愣地站了会儿,透过疏朗的花枝,遥望着幕亓一屋子。 她刚才实在没勇气告诉世子,她现在就愿意。 现在就想好了,托付往后余生。 女孩白皙的小脸上,浮起两片淡淡的粉。她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 算了,不急的。 来日方长。 第23章 别人不要的,给了她 这回幕亓一怎么都不许江书先走。 当着下属的面,他没说什么。让江书裹着他那件大红的披风,坐在宫门口的马车里,直直等了两个多时辰。 江书脑袋靠在轿壁上,半睡半醒间,只觉一阵凉风扑面。 她睁开眼睛。 幕亓一:“林二被送进去了,同他本家人一起流放。他回不来了。” 顿了顿,看江书没什么反应。 “今天……辛苦你了。” 他伸出手去摸江书脑袋。 见江书没躲,幕亓一心底不安散了些。 回到侯府,幕亓一先去找大夫人,打发江书先去休息。 回了自己的小屋,江书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脱掉被撕烂的衣裳。 林二今天下手格外狠,在她手臂、脖颈出留下一片片青紫。 女孩低头,看着胸前那枚玉牌。 许是被汗水蹭到,表面有些灰蒙蒙的,不复前日光润。 第二日一早,江书起身便被告知,幕亓一去了宫中当值。 她被吴氏叫去问了几句昨日详情,江书都照实说了,吴氏没多为难,只叫她下去后老实安分。 江书也想安分。 可回北辰院的路上,她迎面碰上了万吟儿。 “江书姑娘,借一步说话。” 江书躬身,“表小姐恕罪,奴婢还要给世子送东西……” “别装了。”流花声音脆生生地响起,“你怕什么,我家小姐是来谢你的。” 江书静静看着吟儿,“请表小姐示下。” 吟儿还如从前一样柔弱美丽,一脸无辜,“江书姑娘昨日定是辛苦了。阿一哥哥早同我说过,那林二实非良配,也多亏了阿一哥哥和江书姑娘辛苦,帮我彻底绝了这份婚约。” 说着,她侧身朝着江书一礼,“江书姑娘,昨日你没受伤吧?” 她口中说的温柔,眼神却满满的幸灾乐祸。 江书手指蜷起。 她看着吟儿身后的流花。她脸蛋光洁,站得笔直。 不像挨过巴掌,被罚过跪的模样。 再看吟儿,一脸的志得意满。 她不再跟林二郎牵扯不清,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快意。 “多亏了江书姑娘,舍身相帮。阿一哥哥同我说这个计划时,我还担心江书姑娘不肯呢。” 江书闭了闭眼睛,再听不下去。 “表小姐说完了吗?说完了奴婢要退下了。” 吟儿善解人意地一笑,“流花。” 流花双手捧着个木匣,递到江书面前,“劳烦江书姑娘,还给世子。” 江书接过。 吟儿一笑,“江书姑娘无事也可以打开看看。若有你喜欢的,你自拿了去,便当做是我给姑娘的谢礼。” 江书抱着盒子,在下人各色目光中,穿过半个侯府,回了北辰院。 把盒子放在幕亓一书房桌上,想了想,江书掀开了盒盖。 最上面的,是一只有些眼熟的镯子。 江书拿起来看了看,想起是那日在首饰铺子,幕亓一从她手里拿走的。 原来他是拿回来给了万吟儿。 那想必,是极好极好的东西。 定是她江书配不上。 再看盒子里的其他,林林总总,总不外是镯子、臂钏、发簪、步摇一类。 其中有一块玉牌,江书看着莫名的眼熟。 可自己之前明明没见过。 想了想,女孩从衣衫里扯出贴身带着的上上签。 与那玉牌比在一起。 颜色一样,水头一样,连稚拙勉强的雕工,都一模一样。 她想起了。 那日,她在幕亓一桌上看到的几块废了的料子,都是这般形状。 所以她脖子上的这块。 是万吟儿的边角料。 江书听见自己轻轻地笑了。 她回了自己屋子,把上上签从脖子上取下来。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这三个字并不好看。 甚至因为刀工不娴熟,显得孩子一般幼稚。 江书想着,玉是块好玉。若是磨掉那三个字,想必也能多值一些钱。 稍晚些时候,江书只听得紫藤阁那边一阵喧哗。 她没想着去看,却被府里大管事吩咐随安,叫了过去。 紫藤阁里乌泱泱的人,吓了江书一跳。 尤其其中,还好几位身着暗红色曳撒的典狱司侍卫,拥簇着他们那位玉面阎罗一般的九千岁。 嘴里一阵阵泛苦,江书用力掐着掌心,被随安引了进去。 她自人群中,看到幕亓一,一颗心刚刚往下一落。 便见他持剑,挡在万吟儿面前。 正与那个九千岁对峙,甚至分不出一个多余的眼神给江书。 幕亓一浑身紧绷,侯府府兵在他身后听令。 相比之下,九千岁倒像在自己家一般安逸。 他坐在万吟儿常坐的那张高背椅上,鼻尖凑近手中茶盏,微微一嗅。 又嫌弃地放下。 “林二进了典狱司,口口声声说与贵府小姐早有婚约。侯府想要悔婚,才设计他,落下了罪名。” 茶盏碗口冒出的氤氲白汽中,沈无妄抬眼,“万小姐,你怎么说?” “我、我……”万吟儿缩在幕亓一背后,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整话。 沈无妄一笑,“陛下最恨后宅女子以阴司手段算计男子,那林二身上有功名,本可入仕。殿下嘱咱家详查,别冤枉了好人,也别放过罪魁祸首。” “阿一哥哥,我不是,你明明知道,我没有……”万吟儿抖得愈发厉害,靠着幕亓一才没摔倒。 她身边的流花,一张脸也煞白煞白。 沈无妄苍白的唇角一挑,心情极好一般,“是与不是,回典狱司一问便知。” “不、不,阿一哥哥,我受不住的!我不能去……”万吟儿倚着幕亓一,身子软倒在地。她哽咽着,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倒在幕亓一身上。 幕亓一躬身,把万吟儿拦腰抱起,“我看谁敢动她。” “咱家只是问案而已。若真是无辜,没必要怕成这样。”沈无妄顿了顿,很有些遗憾似的,“万小姐怎么说也是世家女,陛下叮嘱了,对世家女不可用刑。” “那、也、不、行!”幕亓一一字一顿,双眼几要喷火。 “那就没辙了。”沈无妄看向万吟儿身后,“那便请她身边这位婢女走一趟。”他捏了捏自己手指,“婢女没有官身,倒更好审问。” 流花白了脸色,“世子,小姐,奴婢不要……” 她紧紧抱着吟儿。 吟儿眼皮颤动,最后还是没能睁开。 流花急得满脸是泪,膝行着抓住幕亓一袍角,“世子,世子!求您!奴婢若是进了典狱司,小姐她怎么办?我家小姐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啊!” 幕亓一眸光闪烁。 “那幕世子的意思,小姐去不了,丫鬟也去不了,咱家就这样回禀陛下?”沈无妄好整以暇地起身,掸了掸衣摆,“陛下还等着咱家回话,咱家这就告退。” “等等!” 一旁,人群中,江书一颗心猛地一抽。 她知道她被叫来是做什么的了。 幕亓一艰难地:“我的……试婚侍女,她……她知道始末。” “典狱司,便让她去,代为交代吧。” 第24章 替主子熬刑 “世子?” 江书张了张嘴,还想恳求。 可触到幕亓一的目光,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一旁,九千岁似是觉得眼前一幕格外有趣,他踱到江书身侧,刻意端详女孩的脸。 九千岁:“这不是首饰铺子里,世子无论如何不让咱家带走的侍女吗?”他又抬头看了看万吟儿,“怎么,遇上这位,就要让路了?” 幕亓一脸色铁青,攥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不看江书一眼,冷言道:“九千岁只说行,还是不行。” “行。怎么不行?”九千岁挑起一边唇角,窄长的桃花眼里全是笑,“询问官家小姐打不得骂不得,绕着弯子说话,累得很。询问这丫鬟,可就省事多了。” 他声音柔和,话中含义却让江书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北典狱司凶名在外,说是进去的,没几个能囵囤着出来。 “既然世子同意,小丫头,你便跟着咱家走吧。” 众人各色目光中,江书僵硬地转身。 “等等!” 幕亓一声音从身后传来。 怀揣着一丝希望,江书回过头。 幕亓一挑衅对九千岁,“我跟自己侍女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九千岁摊开双手,“世子随意。” 幕亓一把江书扯到一边。 两人相对时,男人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道:“……我会捞你出来。” “奴婢……害怕。” 没人不怕进北典狱司。 “别怕,我很快的。很快……”幕亓一莫名烦躁。 紧接着他想起了正事,“你进去……别乱说。吟儿的清誉,不能毁在这里。” 江书微微一愣,手指攥紧了裙带。 她懂幕亓一的意思,不就是要把吟儿主仆摘干净,证明是那林二莫名对自己发癫,事后又不管不顾绑架了自己。xfanjia 江书深吸一口气。一双晶亮的眸子,直直盯着幕亓一。 眼前这个男人,是在叫她哄骗北典狱司。他怎么敢?她怎么敢? 他就不想想,不说真话,自己在里面能熬多久? 胸口几次剧烈起落,江书垂下眸子,“奴婢知道了。” 毕竟,她现在能指望的,就只有幕亓一。 幕亓一承诺了会捞她出来。 可心里,却像刚长出来的嫩肉,被人浇了滚烫的热水下去似的。 一阵剧痛。 江书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世子,能让奴婢临走……换一套衣裳吗?” 她说话声音大了些,连一旁的九千岁都循声看过来。 还不等幕亓一开口。 九千岁:“准了。” 回到自己屋子里,江书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窄小的窗户,窗外通向北辰院后院角门。 攥拳深吸了口气,江书才压下想要跳窗逃走的想法。 大盛一朝,对奴婢下人规矩极严。若是犯罪,亲眷连坐。江书知道自己不能害了她娘。 指尖蓄的长长的指甲,直刺掌心,火辣辣地疼。 没一会儿,江书走出屋子。 朝幕亓一一礼,“世子,奴婢走了。” 不等幕亓一再说什么,江书便转身,跟着九千岁去了。 看着女孩纤细背影淹没在一片令人厌恶的暗红色中,幕亓一心底愈发烦躁。他甚至没注意到,江书穿着走的那套衣裳,根本就没换过。 幕亓一看了这江书房间的门,向管家:“锁起来,着人自己看好了。等江书姑娘回来。” 屋里。 那枚上上签,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中间。 她把它留了下来。 她运气不好,配不上这支上上签。 江书早听说北典狱司里有女监,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 女监跟男监差不太多,平均三四个女人挤在一个牢房里,都统一穿着青灰色囚服,头脸倒还干净。 带江书进来的,恰好就是前几日她晕倒在地,救过她的那个侍卫。 他见江书年纪小,也知道她是为给主子顶罪才进来的,好言道:“姑娘你还未定罪,九千岁说的也是问询,暂时不用住在这里。” 江书住一间跟牢房大小相仿的屋子,屋里至少还有张床榻,几片被褥。 看小姑娘茫然无措的样子,侍卫好心提点:“既已是进了这里,你也要想开些。咱们九千岁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你有什么便说什么,千万别存了欺瞒的心。不然……” 他没再说下去,怕平白吓坏了小姑娘。 可江书已经被吓坏了。 她还指望幕亓一捞她,吟儿的事,是万万不能说。 那个九千岁看上去喜怒无常,阴鸷得不行。不知道会不会干脆弄死她。 一颗心七上八下。 可林二、万吟儿的案子,到底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案。 江书进了典狱司,统共被提审了两次。 一次是她脸熟的那位陈大哥,另一次就是她不认得的侍卫。 两人照例问,江书照例答。 隐去了万吟儿和香囊一事,只说是那林二看自己美貌,见色起意。 每次询问后,江书都在侍卫指点下,拿笔在供状末尾处,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大名。 一日,陈大哥拿着她的供状,愁眉苦脸:“九千岁说,你这不行。” 一颗心高高提起。 不行是什么意思? 是她说的,他不满意吗? 可她没法子了。她若真是照实说了,把那万吟儿供出来,她相信幕亓一绝对会让她烂死在北典狱司里。 看着江书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乱转,陈大哥都快笑了,“九千岁说,你的字丑死了。” 陈大哥的转述还给江书留了几分颜面。 实际上九千岁说的是:“狗爪子也写不出这样的字。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手还留着有什么用?不如剁了。” “啊?”江书一愣,脸刷地红了。 她从小跟着娘,娘没教过她识字写字。“江书”那两个字,都是别的侍卫写了,她照着描的。 是丑了点。 陈大哥:“九千岁让你跟着监里的婆子,学好写名字。省得这供状,脏了他的眼睛。” 江书没得选。 她被带到四人间里,跟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整肃的老太太学写字。 老太太脾气不好,江书写得不好,就用藤条抽她的手背。 一天下来,手背肿的高高的。 可江书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厌恶习字。 跟着老太太一起学写字的,还有几个年岁小的丫头。 熟了些一问。 有人是因打碎了主子喜欢的花瓶被送进来的,有人是被污偷了客人手帕送进来的。 倒是都没熬什么刑,只等着坐满三年五载,好放出去,继续当丫鬟。 春天很快过去,天气一日日热了起来。 正在江书寻思着要不要想法子弄一套轻薄些的衣裳进来时,她被人弄出了北典狱司。 第25章 人算不如天算 出来那天,仰头看着刺眼的日光,江书才惊觉,自己在典狱司里呆了三月有余。 春去夏来。 满街来往的行人,都身着鲜丽的夏装。 只有她,依旧是进去时的那一身,洗得发了白,又稍嫌厚重。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感觉。 来接她的,是武安侯府的马车。 是幕亓一把她给弄出来的? 进了府,大管家在门口候着江书,稍作梳洗,就把她领到了吴氏跟前。 比春天,吴氏清减了些,她一身深紫色纱衣,端坐在堂前,“知道是谁捞你出来的吗?” 江书已有预感,只是不敢确信。 她倒身下拜,“奴婢谢过侯夫人。” 吴氏摆摆手,“你在里面没乱说话,也算是保全了侯府的声誉,算是个忠心的。” 江书垂着头,不敢搭腔。 她等了会儿,吴氏才再次开腔,“一会儿你回去收拾收拾自己东西,明日就随着阿一跟随陛下去稷山牧场夏藐。若陛下开恩,还可伴驾去承德避暑。这可是一般丫鬟几辈子赶不上的好事,是你的福分。” 大盛顼帝盛锦茂酷爱出游,一年四季的春蒐、夏藐、秋狝、冬狩都要去个齐全。承德行宫更是修得辉煌壮丽。 与其他三季游猎不同,夏藐一般就等同于避暑。每年天子巡行,世家子能得以伴驾,都是天大的殊荣。 今年是轮上了幕亓一。 可是…… 江书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奴婢待罪之身,不吉置身,怕冲撞圣驾临……” “怕什么?”吴氏急脾气又出来了,“让你去伺候阿一,阿一的营帐在离陛下不近,你冲撞不着。” “是。”江书只好恭顺低下头去。 还是摸不清楚,为什么非得她去。 吴氏却不再解释,“下去吧。阿一的东西好好收拾收拾。” 江书躬身倒退着即将出屋。 吴氏:“你……未来是幕家的人,是阿一的人。这次好好用心伺候,等把阿一好好带回来,婚后我抬你做妾。” 来不及按捺心中的惊涛骇浪,江书跪地磕头谢恩。 她是顾府的家生子丫鬟,又进过典狱司,在奴籍上留下了一笔污点。 虽没最后做罪,多少也有些不清不楚的。 能做妾,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好的归宿。 北辰院。 幕亓一看到江书回来,仔细打量着她,“瘦了,在里面可吃了什么苦?” 江书给幕亓一行礼,“谢世子关心。奴婢不苦。” 幕亓一没再问,只一叠声叫江书今日早些回去休息。 江书乖顺退下。没问他为何没想法子去捞自己。 江书的小屋,三个月没人进,四处都积了薄薄一层灰。 那枚上上签,依原样放在桌子上,也落了灰,不复鲜亮。 江书想了想,把它收进了匣子里。打算循着机会,和别的首饰一起换点现钱。 幕亓一虽说了让她休息,她也休息不着。 收拾好了主子用的什物,已是入了夜。 第二日,天子圣驾卯时出东华门。 伴驾的世家子寅时便要列队侯驾。 江书就起得更早了,丑时就已经准备好,随着武安侯世子车驾出了门。 走出去老远,江书回头,还能在夜色中隐约瞧见侯府亮起的灯火。 清晏院里更是灯火通明,闪烁不息。 想是吴氏,正目送幕亓一出门。 吴氏说得没错,伴驾的车队极长,即便是侯府这等第一等的勋爵人家,也仅排到队伍中间,不前不候的位置。 趁长了脖子,都瞧不见圣上轿辇。 江书放了心,和各家派来的侍女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没一会儿就叽叽喳喳地混熟了。 队伍出发又是初夏,天气最是晴好。 江书之前从未出过盛京,只觉心旷神怡。 她们走走停停,累了还可以去大车上歇息一会儿。也有丫鬟带来自己做的糕点,相互分着吃。 倒像出来春游。 江书自觉心胸开阔,不久前进了典狱司的晦气一扫而空。 走了好几日,才到得稷山牧场外围。 江书的小伙伴们相互拜别,纷纷去寻自家主子的营帐。 一直到寻到侯府那大大的帐篷,江书心里疑影还未尽散。 吴氏到底要她来做什么? 江书琢磨不透,干脆就丢开,去忙别的。 稷山牧场内,有一处山丘。江书不止一次地看到幕亓一策马登上山丘,先往盛京方向望,再往西北方向望去。 江书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一日。 有人报到御前,距稷山牧场不足百公里处,因入夏连日暴雨,引发山洪,冲毁了盛京往西北去方向的官道。 也冲毁了沿途几个村庄。 圣上大惊,点派几位随侍官员,即刻前往赈灾。 幕亓一毛遂自荐,得了皇帝夸奖。 江书随行。 她万没想到,会在难民聚集处,看到万吟儿。 山路已被落石砸毁,附近几个村落也毁的不成样子。幕亓一等人到了难民聚集之处,第一等要紧的,便是吩咐手下兵勇,帮着难民搭建油纸帐篷,保障先能住人。安慕小说网 从皇帝威严华丽的稷山牧场,一下子到了泥泞不堪的聚集地,江书适应得很快。 随行的女子并不多,她帮着幕亓一组织妇幼。能帮忙的就帮忙,身子弱不能帮手的就先去帐子里休息。 难民都有两日没休息了,又多半受到了惊吓,个个看着都狼狈不堪。 衬得人群中,万吟儿一张白皙俏脸格外显眼。 她看到江书,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也是根本没想到她还能活着从典狱司里爬出来。 万吟儿别过脸去,没说什么。 流花却遭不住了。 她冲到江书面前,直接问到她脸上来,“你怎么出来的?越狱?” 看到两人出现在这里,江书有点明白了。 定是吴氏趁着幕亓一伴驾,不在家里,急急地要送万吟儿主仆回西北老家。 她怕幕亓一猜到她的意思,不管不顾地截住万吟儿,御前失仪。 才捞了江书出来,让她拴住幕亓一的心。 可现在看来,吴氏人算不如天算。 一场天灾,直接把幕亓一重新送到万吟儿面前。 流花:“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哑了?不知道回答?” 江书冲着万吟儿遥遥一礼,“奴婢本就无辜,典狱司的大老爷问清楚了,自然就放了奴婢出来。流花姑娘何必如此吃惊?” 她顿了顿,“莫非,流花姑娘知道更多内情?也想去典狱司走一趟?” 第26章 世子,奴婢不愿意 “你……” 被江书不软不硬地顶回来,流花紧皱眉头。 几月不见,流花本就瘦了不少,再加上遇上山洪,整个人狼狈得不行。 万吟儿轻咳声从身后传来。 流花眼珠一转,“你既在此,世子呢?” 她主仆二人算得不错,江书既然来了,幕亓一确是不远。 可江书一想到自己为了眼前这二人,遭了一趟牢狱之灾,就全没心情配合。 她正色道:“陛下钦点武安侯世子赈灾。世子从稷山牧场马不停蹄地赶来,现下正为了救济灾民尽心竭力,恐是分身乏术。” 她站直身子,微扬起下颌看向万吟儿,“这位姑娘是有什么事儿,比世子赈济灾民还重要?” 流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她饿了,两天没睡觉,身上湿哒哒的,难受得不行。 她想吃好的,想睡在软乎乎的被褥中。 这些都是天大的事,可是…… 周围全是灾民,这话流花知道不能说出口。 她咬着嘴唇,看向江书的目光满是嫉恨。北典狱司走了一趟,这丫鬟没被打断手脚扔出来,竟还学得这般牙尖嘴利。 江书向万吟儿行礼,“奴婢先去忙……” 话还未说完。 只见万吟儿身子平白晃了一晃,双眼紧闭,一袭白衣奔着泥泞的地下便倒。安慕小说网 还没等她跌倒在地。 江书眼角余光里看到,一道淡灰色影子一闪,将万吟儿紧紧搂在怀中。 幕亓一皱眉,冷向流花,“这才几日,你家小姐身子怎么这般糟了?” 流花委委屈屈:“世子前脚离了府里,大夫人后脚就打发小姐回西北老家。可怜我的小姐……”她脸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西北老家哪里还有小姐的家人哪?小姐的家人都没了,大夫人这是叫我们去靠谁?这不是要逼死我家小姐吗?” 幕亓一脸色难看,搂着万吟儿肩膀的手背青筋暴出。 流花接着道,“路上小姐日夜煎熬,熬坏了身子。又偏有这般看不惯我家小姐的……” 说着,她眼睛往江书身上一溜,“不肯帮小姐通报。这才耽误了小姐身子。” 这熟悉的味道,让一旁的江书只觉好笑。 她脸上丝毫不露,“奴婢也是刚刚看到表小姐也在难民中,正在询问情况,表小姐就晕倒了。” 幕亓一没对江书说什么,只一叠声喊着叫大夫。 刚才的混乱中,江书早拉了难民中一个伶俐的小姑娘,让她跑着去叫大夫。 大夫来的比预想中快。 把万吟儿抱进就近的一顶帐篷,医生给她诊完脉,起身道:“这位姑娘从脉相上看,无甚大碍,世子不必担心。” “可她晕倒了……”幕亓一皱眉。 流花也一脸焦急道泫然欲泣的神情。 江书在一旁,心中只是想笑。 大夫诊完脉,连开药的意思的都没有,急急起身想走。不就是说明万吟儿一点事儿都没有吗? 可惜,流花演得好。 幕亓一当真就没看出来。 被幕亓一拦住,大夫只好又补充道:“许是连日来劳累了些,又遭了惊吓,伤了……嗯,伤了脾胃,往后在饮食上好好注意调理便可。” 意思是,吃饭就能好。 这般明显的暗示,已算不得婉转。偏偏幕亓一就是听不出。 幕亓一:“当真?不用吃药?” “是药三分毒,这位姑娘的情况,无需用药。” 比她更需要药的,大有人在。 难民中,也有体弱病倒的,大夫急着回去看诊,直接绕过幕亓一拦着他的手,“只需注意饮食即可痊愈。” 大夫走了。 流花扑向万吟儿,“小姐,小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流花。”她眼珠一转,“你、你都两三天不曾好好吃饭了。” 这营地里,两三天不曾吃饭的人比比皆是。 江书不愿再看眼前这一幕闹剧。 可流花不仅硬逼着她看下去,还抓着她参演。 流花膝行至幕亓一身前,“世子,我家小姐素来脾胃就虚弱,这营里灶上不干净,恐小姐吃了这样的饭,于病体无益。” 她飞快地瞟了江书一眼。 “求世子,让江姐姐给小姐做点吃的吧!” “这是何难事?”幕亓一扯着流花小臂,想把她拽起来,“我让江书为吟儿备餐便是。” 身边,江书皱眉。 别说她打心眼里就想离万吟儿主仆远远的。 还给她备餐? 万一万吟儿随便晕一晕,再配上上吐下泻中毒什么的,幕亓一还不剁了她江书? 再想到大夫人的话。 江书一咬牙:“禀世子,奴婢不愿意。” “什么?” 瞬间的充楞后,幕亓一周身弥散着凉意。 天生上位者的威压压得江书有些喘不过气来。 “为何?”幕亓一声音冷极。 江书咬紧牙关,“因为,奴婢……不会。”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奴婢在顾家是粗使丫鬟,连大厨房都从不允许奴婢进。奴婢不会做饭。” 话一出口,江书却猛然间想到,那日在顾府,幕亓一强要了她时,她手上端着的,正是一盘刚从大厨房出来的红梅珠香。 若是幕亓一记得,怕是会觉得她说谎。 江书张了张嘴,还想再解释。 幕亓一:“够了。” 他看向流花,语气柔和了些许,“江书有她自己的职责。我去吩咐灶上,注意点吟儿的脾胃。可好?” 竟是商量的语气。 流花依旧一脸委屈,“江姐姐既然不愿,不知……我家小姐,可能与世子同吃?” 虽是来赈灾,可幕亓一能入口的东西,自然精细整洁。 倒是幕亓一顿了顿,“这……不可。” 江书心里明白。皇帝派来赈灾的官员中,属幕亓一年岁最小,自然是他最忙。说句事必躬亲也不为过。 一日三餐并不能按时吃。 想来,幕亓一是怕耽搁了万吟儿用餐。 流花没体悟到这一层意思,瞪大了眼睛还想再辩。 一道虚弱女声传来:“流花,不可无礼。是我无福,是我不配了。” 第27章 世子艳福不浅 床榻上,昏迷中的万吟儿醒来。 细瘦的腕子撑着身下,颤颤巍巍坐起。 流花连忙上去搀扶,她眼圈红红的,“小姐,你身子这么弱,咱们可吃什么呀?” 万吟儿有气无力,“我随便吃一口值什么的?不许把这些些末小事来烦世子和江姑娘……” “别这么说。”幕亓一皱眉,又看向江书,“往后一日三餐,你领我的那份餐食,先给表小姐送来。” 难民营地一切从简,几个官员包括幕亓一吃的都是官家临时搭建的大厨房。 幕亓一是要把自己那份让给吟儿。 江书劝道:“世子,可你……” 幕亓一挥手,“无妨。我饿不死。” 眼角余光瞥到流花得意的神情,江书知道自己不能接这个送饭的活计。 可刚才已经拒绝幕亓一一次…… 江书深吸一口气,“世子,奴婢……觉得不妥。” 幕亓一没了耐心,皱眉,“为何?” 江书:“官家大厨房距离吟儿小姐的营帐太远,几乎要穿过整个营地,饭菜送过来已经凉了,吃凉食本就对脾胃不好。再加上……” 她一咬牙,索性全都说了,“来来往往各位大人、那么多难民看着,人多口杂,怕传出闲话,坏了表小姐清誉。” 她知幕亓一最看重万吟儿声誉,一口气不停,接着说道:“依奴婢看,表小姐素来身子弱,也不便住在这难民营帐里。不若搬到几位大人同世子近边的官家营帐,一来方便医生照顾,二来与大厨房离得也近,流花姑娘可以直接拿着世子令牌去取干净餐食,岂不一举两得?” 与其把万吟儿放在难民堆里,让她挤占本就紧张的空间。 还不如把她搬去幕亓一附近。 左右都是官员家眷,想来万吟儿多少也能收敛些。 幕亓一沉吟了片刻,“好。” 他亲自看着,江书帮流花把万吟儿的东西搬了过去。 晚间,幕亓一回到自己营帐。 他疲累了一天,接下腰间佩剑,随手递给江书。 江书双手刚刚捧着接过。 幕亓一:“跪下。” 胸腔里一颗心往上猛地一提,江书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很快镇定下来。 跪下,也并不说话,只以额头抵着潮湿地面,静静待着。 幕亓一冷冷地竖起两根手指,“两次。” 江书全懂了。 他是在说,自己忤逆他的次数。 果然,幕亓一:“捧着剑滚出去跪两个时辰。若再有下次,我送你回顾家,生死由你。” 江书乖乖到院子里跪下。 难民扎营地这几日来也没少下雨,院里满是泥泞。 江书就这样在泥地里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冷森森地痛,捧着剑的双手也酸痛不已。 直到夜色全黑。 江书约莫着已有两个多时辰,才撑着颤抖不已的膝盖,慢慢爬起来。 她跪太久,血液循环不畅,起来时一阵眩晕,险些整个人砸在地上。撑着幕亓一的剑,才好悬稳住了身体。 江书抬眼看着幕亓一帐篷,又看向不远处万吟儿帐篷。 两人帐篷里,各自点着一盏灯。 这样晚了,也不曾熄灭。 万吟儿帐中。 她已沐浴过,此刻换了干爽衣裳,舒舒服服地躺下。 流花遥望幕亓一帐篷,向万吟儿道:“小姐,真是天助我也,奴婢原以为我们会就这么回西北去。幸好,小姐和世子有缘,在这儿也能碰上。真是老天垂怜。” 万吟儿:“我是我,世子是世子,还能靠世子一辈子不成?” 流花:“我的小姐,你没见幕世子那一双眼睛,就跟黏在你身上似的?” 万吟儿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流花眼珠转动,“不过,那个江书……没想到那贱蹄子竟还能从典狱司里出来,还能黏在世子身边,真叫人恶心。” 见万吟儿没搭腔,流花有些急了,“小姐,那贱人是顾家派来的试婚丫鬟,本就是专门勾引人的淫贱材儿,若让她勾走了世子的心,咱们莫不是还要回西北去?” 万吟儿一家子都在西北叫匪人给杀灭了,两人无依无靠。 再说,见惯了盛京武安侯府的繁华,谁还愿意回那边缘偏僻地去? 万吟儿只看着自己衣袖中伸出,水葱一般白嫩的指尖,“世子与顾家是未来的姻亲,江书是顾家送来的。这门亲事是迟早的事,我又能如何?我动得了她吗?” 流花急道:“别说一个试婚丫鬟,就是正经通房,正经妾,男人心里要是没有她,任谁都动的。” “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万吟儿淡淡道,“既然知道,该明白如何做吧?” 流花急急点头,“奴婢明白了。” 要弄江书,靠她流花跳起来多高都没有用,得借幕亓一的手。只要幕亓一厌弃了江书,她还不任自己和小姐揉扁捏圆? 另一边,幕亓一掀帘而出。 见到江书刚从泥泞中挣扎着站起,只道:“剑鞘清理干净,你就去休息吧。” 他语气温和,简直可称得上恩典。 “是。”江书恭顺低头,“谢世子。” 想起吴氏的话,江书鼓起勇气:“这般晚了,世子是要……” “本世子要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置喙?”幕亓一不耐道,“我就是要去给吟儿送调理脾胃的药茶,怎么,还需向你请示?” “奴婢不敢。不若,奴婢去送。” 她也不愿凑到万吟儿跟前。只是这样晚了,幕亓一若是被旁人瞧见进了万吟儿帐篷,怕是又要有一场风波。 谁料,幕亓一:“你可是忘了本世子刚才说的话?” 再忤逆他一次,就要送她走。 江书抿唇。她如今不仅仅是最下等的奴籍,更添了一笔进过北典狱司。 回顾家,她只有死路一条。 江书不再说话,躬身退下。 耳听着幕亓一刚走出自家营帐。 一道戏谑男声传来,“呦,这么晚了,武安侯世子是要去哪儿?” 江书偷眼看去。 见是一个平素里就跟幕亓一不大对付的世家子,今番也随着父兄过来效力。 那世家子朝着幕亓一所向的方向略微一张,随即笑了,“听闻幕兄心悦的小情人儿也在这营地里,可是要去与她欢会?” 他探头,又瞧见了幕亓一身后还未来得及退下的江书,“幕兄当真好福气,身边带着试婚的,不日又要迎娶顾相娇女,这营地里还能遇上真正心甜的。” “世子当真艳福不浅啊。” 第28章 她是世子心上人 幕亓一身后,江书听得直皱眉。 这才多少时候?连住得与幕亓一最远的世家子,都听说了万吟儿的事。 怕是官家营地里,早已传了个遍。 脑海中无端浮现出吴氏暴怒的模样,江书不自觉地绷直了肩背。 那世家子陈潇托荫于父兄,官位不及幕亓一,幕亓一没搭理他的必要。 见幕亓一目不斜视,陈潇倒也不气。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站在一边。 一副偏要亲眼看他去往万吟儿营帐的模样。 时下已晚,幕亓一此举……确是不妥。 可他被激起了气性,身子一旋,越过陈潇,径直往万吟儿那边就去。 陈潇故意跟在幕亓一身后,愉快得甚至哼出了小曲儿。 江书微叹,她手中还捧着幕亓一佩剑,迈着酸麻的双腿赶上:“世子,您的剑……” 幕亓一停住。 待江书赶上。 女孩双手高高捧起长剑,“请世子佩剑。” 是在提醒幕亓一,武安侯府的颜面与荣耀。 沉默半晌,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抓住剑鞘,拿起。 江书心口微松。她抬头,对着幕亓一笑得一派天真,“世子,天色这样晚了。不若,让奴婢去吧?您亲自去,怕是……不太方便。” 她装作看不出幕亓一骤然黑沉的脸色,自顾自道:“这个时辰,恐怕难民都早已歇下。您再过去,老人家又要重新起身换衣,反而对病体不利。您说呢?” 陈潇微微一愣。 幕亓一眼中闪过了然。 江书台阶递得是时候,她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把幕亓一手中的药茶接了过来,“奴婢这就去。别让老人家久等。” 知道看不着幕亓一笑话,陈潇倒也没多失望,反倒是掀起眼皮多看了江书一眼。 好伶俐的丫头! 几日来,营地里确是有几个难民,因之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其中有个老妇,情况尤为严重,腹泻直接去了半条命。 大夫好不容易给救回来,前日才说要好好调理脾胃,好好养着。 江书特意去送药,不仅面子上说得过去,更体现出幕亓一作为侯府世子,勤勉爱民、心细如发的一面。 简直就是,干得漂亮。 没热闹可看,陈潇有点遗憾。他撇撇嘴,朝幕亓一拱手,便要离去。 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顺着晚风,在耳边响起。 江书被哭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倒恰好藏在了陈潇身后。 幕亓一看也不看,长臂一展,拎着江书后脖颈,把小丫鬟拽得踉跄了几步,拖到自己身旁,“怂样儿,你怕什么?” “奴婢……怕鬼。” 一旁陈潇没憋住,噗嗤一笑。 还不等幕亓一再说什么,那哭声越来越大。 营间小路上,渐渐显出一个女子身影。正边哭边奔着幕亓一营帐而来。 江书微微一愣。 是……流花! 流花一路大声哽咽,都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幕亓一营帐前,流花才抬头,像刚刚看到幕亓一似的一噎,“世、世子……恕罪。” “怎么了?”幕亓一皱眉,看向流花的目光有点冷。 这么晚了,别人的侍女一路哭哭啼啼地来找他。 容易让人多想。 流花看看幕亓一身边的江书,一脸委屈,噗通跪下。 白皙的手指直接抠入污泥。 流花:“都是奴婢的错,惹了江姐姐不快。” 她双膝在烂泥地里往前拖蹭了两步,向着江书一脸诚恳,“江姐姐,奴婢今日是太急了些,也是担心小姐的身子,才对姐姐出言不逊。奴婢都是浑说的,姐姐若因此与世子有了芥蒂,奴婢万死难辞!” 说着,便要向污泥地里磕头。 江书哪里敢让? 连忙蹲下身子去挽流花的胳臂。 流花不肯起来,两人就这样僵持,江书又被弄了一身的污泥。 一旁,陈潇挑起唇角,饶有兴味:“这位姑娘,你说了什么话这般罪无可恕?不若你再说一遍,让本官听听。” 分明是挑事儿的语气。 流花抬眼看了陈潇一眼,目光闪烁。 一副不敢说的模样。 只低垂着眼睛,偷偷窥着幕亓一脸色,“求世子,劝劝江姐姐,千万别怪我家小姐。” 江书:“奴婢只是丫鬟,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敢怪小姐。流花姑娘,你言重了。” 流花口口声声说着,要给江书道歉,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瞟向幕亓一。 幕亓一还没发话。 陈潇笑道:“姑娘不肯说?怎么,只有武安侯世子能给你做主,本官就做不得这个主吗?” 流花只是咬紧牙关流泪。 眼见被她吵得,近处远处的帐篷一盏盏亮起,江书心中有些发急。 幕亓一推开站在流花身前的江书,“你这般不肯说,是……你家小姐出什么事儿了吗?” 流花飞快地抬眸瞥了幕亓一一眼,“不、不是,小姐她没事。是奴婢自己想着要来的。” 幕亓一不信,“你照实说!” 流花眼睛滴溜溜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江书,咬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幕亓一不耐,一把扯起流花小臂,“跟我来。” 他把流花扯进自己帐篷。 留下江书一个人面对着陈潇。 事到如今,江书预感接下来还要有事,也不敢就这么去送药茶。 她深吸了口气,向陈潇蹲身行礼,“这位公子,今日已晚。您有什么事儿,可以明天再来找我家世子。” 是在客气地赶人。 可陈潇哪里那么好赶? 他觉得眼前这个丫鬟聪明伶俐,忠心护主,倒是叫他高看了一眼。 陈潇一只手指掏了掏耳朵,然后又指了指幕亓一营帐。 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果然。 没一会儿,帐篷里传出幕亓一冷森森的声音:“江书,进来!” 江书攥紧手中的药茶,微叹了一声。又向陈潇行了礼,才转身走回幕亓一营帐。 营帐内。 幕亓一坐着,流花站着,低着头。 灯烛荧荧的微光不断跳跃,照得两人都有些神情不定。 江书:“世子,您找我?” “跪下。” 江书恭顺地跪在地上。 她刚才跪了两个多时辰,此刻再跪,膝盖只觉一阵刺痛。 幕亓一没看她,只向流花:“你看好了,她只是个丫鬟。和你家小姐岂能一样?” “丫鬟”“小姐”两个词,他咬了重音。 跪着的江书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颤。 幕亓一还是对着流花:“你明不明白?” 流花抽抽噎噎垂头,擦着眼泪,“奴、奴婢明白……”xfanjia 幕亓一仔细打量流花神情,“本世子瞧着,你根本没明白。” 流花一噎,瞪着通红的大眼睛盯了幕亓一几秒,哇地一声,放声哭了出来。 她用手指着江书:“她、她虽是贱籍,可、可是她是世子的心上人啊!我们小姐无依无靠,如何得罪得起……” 第30章 断断不许她做妾! 万吟儿也看向流花。 流花心慌,噗通一声跪下。她偷眼窥着幕亓一脸色,“是奴婢妄加揣测……可、可是,奴婢是怕小姐哭坏了眼睛啊!” 果然一句话,又把幕亓一的注意力拉到万吟儿脸上去。 万吟儿装作不知道幕亓一正在看她,她一脸心痛地看向江书,“姑娘快起来吧,地上凉。都是流花年纪小,不懂事,错怪了你。我替你罚她……” 江书摇头,她的膝盖跪得疼痛不已,只觉骨头缝里都是凉气。却不肯起身。 “表小姐言重了,流花姑娘年纪虽小,却是你的心腹。她哪里会错呢?定是奴婢的错。”江书顿了顿,朗声道:“奴婢愚笨,实在想不透彻,怕往后在表小姐伺候时怠慢了。还望表小姐千万告知,奴婢到底错在何处。” 她说着,以额触地。 是在问万吟儿。 也是在问幕亓一。 幕亓一心中一阵异样涌动,他向江书伸出手去,想拉她起来。 江书只是直起上半身,却依旧长跪不起。 女孩身子笔直地跪在地上,像极了那日,她问自己要一个公道时。 江书坚定道:“表小姐的侍女今日哭得大半个营地都听在耳里,定是奴婢怠慢表小姐怠慢得狠了,流花姑娘才委屈成这样。还请表小姐千万不要顾惜奴婢,表小姐说清楚,奴婢自去领罚。” 她声音清亮,不止帐篷里的人听得清楚,连围在帐外等着看热闹的众人,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江书话音刚落,账外一道声音传来: “在下刑部给事中,陈河。” 幕亓一眉毛一挑,锐利的目光射向帐外。 该死的陈潇,自己看热闹还不够,把陈家大哥拉了过来。 陈河能力很强,圣眷也浓。幕亓一皱起眉头。 帐外,陈河扬声:“刚才那位姑娘哭得实在凄惨,惊醒了老父。老父让在下过来看看,别是……”他顿了顿,“咱们不大的难民营地里,再出了什么冤屈。” 幕亓一咬牙冷道:“没有。” 陈河:“武安侯世子,你不是苦主,为何如此武断?还是让刚才那个哭的姑娘自己说明得好。姑娘,你不要怕,我们外面有许多人,都可为你做主。” 陈河声音一本正经,幕亓一却知道他恨不得把事情闹大。 帐篷内,流花已是吓得瘫了,哪儿敢出声? 只抬起一双哀怨的眼睛,看向幕亓一。 眼看着两方僵持,还是万吟儿开了口:“这位大人,是我的侍女看我因身子不爽利,又想家,面露愁容。她……是想多了,并没有什么冤屈。请大人放心。” 流花跟着:“是,是,请大人放心。” 陈河不依不饶:“当真?方才,那位姑娘可是哭得十分伤心哪!” “当真。奴婢、奴婢不冤!”流花大声道向帐外。 恨不得马上送走陈河那个瘟神。 幕亓一也道:“是武安侯府奴婢的家事,陈大人还是少跟着掺和的好。” 帐外,陈河:“世子此言差矣,奴婢虽是贱籍,可也是人,也知道疼,也知道委屈。” 江书肩膀微微一颤。 幕亓一脸上神情也更不好瞧。他当然知道奴婢也是人,可是…… 下一刻,陈河:“既然刚才那位姑娘没有冤屈……” 万吟儿闭了闭眼睛,轻轻舒了一口气。 流花也卸了力气,几乎瘫软在地。 陈河:“那本官要问,世子府中这位江姑娘,她可有冤屈?” 难以抑制地,江书望向帐外。 她活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问她,江书,你可冤枉? 江书死死咬着嘴唇,忍着不敢掉泪。扒在地上的十根手指剧烈颤抖。 从她被幕亓一强要了身子开始…… 不,从她在顾府奴婢中,因为娘的缘故,饱受欺凌开始…… 她,冤枉! 指尖刺进掌心,一阵阵的剧痛。 良久,女孩强压喉中哭意,“奴婢……不冤。” 又过了好半天,流花才哆哆嗦嗦起身,把帐篷帘子掀开一个小缝,看到刚才守在外面看笑话的那些人都已散去。 她长舒一口气,回头冲着万吟儿点了点头。 万吟儿这才颤颤巍巍开口,“世子,天色这样晚了,江书姑娘还是留……” 今晚出了这样的事,万吟儿更不能放江书跟幕亓一走。 再说,刚才江书坚持给自己要个说法,已经触怒了幕亓一。 幕亓一断不会再想要她。 想着,万吟儿唇角勾起一个得意冷笑。 只要江书到了她手里…… 幕亓一却静静站着,没有答话。 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依旧跪得笔直的江书。 不知为何,陈河的话在耳边往复徘徊。 江书她……觉得冤屈吗? “刷” 万吟儿帐篷帘子被人猛地从外掀起。 一道高壮身影猛冲进来。 流花尖叫声中,来人一拳砸在幕亓一脸上。 幕亓一身子一晃,唇角渗出血迹。 他刚要拔剑,看清了眼前来人,动作一顿。 剑再也拔不出来。 江书瞪大眼睛,“大公子?!” 来人是顾相亲子,顾如烟的嫡亲哥哥,顾慎。 他一个文官,气得两眼通红,“好啊幕亓一,整个营地都传遍了!你家自小定下了我妹妹,百般地往后延怠婚期,原是为了这个……这个……” 他目光刀一样剜向万吟儿,嘴唇颤抖,终是没说出太难听的话来。 胸口剧烈起伏,半晌,顾慎终是忍不住:“我告诉你幕亓一,我妹妹为正室,断不会许她做妾!我劝你断了这个念想!” 幕亓一别过头去。 这门亲事,是他幕家老太爷还在世是定下的。 明明男女双方都到了试婚年纪,却还不曾婚嫁。现在,连太后都惊动了。 他不能露出一点退婚的念头。 见幕亓一不说话,顾慎以为他是心虚。 他看向地上跪着的江书,又看看万吟儿,“我顾家的丫鬟岂能上杆子伺候外人?” 顾慎对江书也没好气,他本想说“跟我走。” 胸口剧烈起伏两下,话到嘴边,被他咽了下去。 江书,是送来给幕亓一试婚的。据说,十分得宠…… 自己妹妹嫁过来,还需她帮着处理这些个什么表小姐三小姐的。 想了想,顾慎终是压下火气,看向万吟儿:“这位——小姐,自己身边丫鬟不中用,不如早日发卖了出去。我再让如烟给你挑几个来。” 对着江书,顾慎:“你出来。我有句话对你说。” 第32章 我看到了 水潭边的路很窄,一次仅能容一、两人通过。 江书没妄想万吟儿、流花会为自己让路。她抱牢了托盘,一步步后退。 可还嫌她退得不够快似的,流花松开万吟儿胳膊,伸手便推江书肩膀。 幸亏江书早有防备,微微侧身避过了流花。 她怕水,更不想馒头落在水里,害难民吃不上饭。 可流花不依不饶。 手越伸越长,非要重重拍打在江书身上才肯干休。 江书退无可退,只好受了流花这一下。 肩膀一阵疼痛,手里端着的托盘也晃了一晃。 江书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这才发现,流花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一侧还带着伤。 江书微微一愣。她这是……被万吟儿打了? 可流花脸上一点羞惭委屈都没有,反倒高高扬起脸。倒像脸上的伤是什么光荣的事,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到。 江书心中一动。 不顾地上湿滑,她加快了往后退的步子。 “江书姑娘慢些,”万吟儿悠悠的声音响起,“仔细脚下,别摔了。” 万吟儿说话,江书不能不答。“谢表小姐……” 话未说完。 “江书姑娘,你该知道,你我本不是一样的人。” “奴婢不敢奢想……”江书边说边推,眼见着额上微微现了细汗。 “可你为什么,要和我抢幕世子呢?” 这不该是一个官家小姐应说出的话。 江书心里猛地一提。 却见,万吟儿对她抿唇一笑,眸光闪烁。 下一刻。 她一袭白衣蹁跹,舞蹈一般,直直落入潭中。 周围无人。 流花大叫:“救人啊!快来人救我家小姐!救命!救命啊!” 喊完,她对着江书勾了勾唇角。 “噗通”一声 跳下水潭,直奔着自家小姐扑腾过去。溅起的阵阵水花,打湿了江书鞋面。 江书还未反应过来,幕亓一身后带着侯府手下赶到。 “世子,快、快救我家小姐,快……” 潭水极寒,万吟儿落水后便双眼紧闭,人事不知,一张小脸青白青白。 流花也冻得上牙直打下牙,红着眼眶向幕亓一求救。 主仆两个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幕亓一亲自跳下水潭,救上了两人。 万吟儿昏迷不醒,上岸便被送医。 流花还醒着,却也摇摇欲坠。看向江书的眼神畏畏缩缩,像见了活鬼。 “江姐姐,奴婢错了,求你别、别再……迁怒我家小姐,求你……” 她扯着幕亓一衣角,“求世子,别怪罪江姐姐……” 话未说完,她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幕亓一眼前。 把流花交给赶来的大夫。 幕亓一身上滴滴答答地流着水,一把攥住江书手腕,“你干什么?” 他心中有气,力气极大,江书又要护着手中东西,差点被他拉扯得摔倒。 她定了定心,看向幕亓一:“奴婢什么都没做。” “你……”幕亓一直接气笑了,他指着昏迷的流花,“你什么走没做,她们主仆二人难不成是自己跳下去的?” 他看着江书的眼神满是失望,就好像她是什么很恶心的东西。 幕亓一:“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江书眨了眨眼睛,好像吞了冰似的,胸腹之间一阵寒凉。 这是谋人性命的重罪。 更别说,万吟儿是官家小姐,江书只是试婚奴婢。 江书还要为自己争一争。 她看了看周围,地上湿滑泥泞,实在没地方能放干净的吃食。江书只好双手捧着馒头跪下,“世子,表小姐金尊玉贵,奴婢卑贱如泥,怎敢一而再地挑衅?更别说图谋表小姐性命!” 罪名一旦坐实,她江书千刀万剐! 凉风一吹,幕亓一浑身寒凉,脑子倒也清醒了几分。 看向眼前直挺挺跪着的女孩,他有几分犹豫。 每次冤枉了江书,她便这样…… 可他来之前,周围分明没有旁人。不是江书,还能是谁? 两个幕府下属,帮着医生,把流花抬上简易担架,刚好路过幕亓一身边。 幕亓一看到流花的脸,高高肿起,上面还有血痕。 明显就是指甲划出。 幕亓一指着流花的脸,怒向江书:“她的脸怎么了?” 昏迷中,流花还颤颤巍巍伸出一只小手,扯住幕亓一衣角,“是奴婢自己不小心……不是江姐姐……不是……” 幕亓一怒气上涌,“自己不小心,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嗯?你当本世子真得眼盲心瞎?” 流花手指垂下,彻底晕了过去。再也答不出幕亓一的话。 流花被抬走。 幕亓一转过脸看着江书,眼中是沉甸甸的失望,“本世子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拖下去,着人看守起来。” “等吟儿醒了再审!” 幕亓一沉重地叹了一口。 江书原本就是有人托他照拂。现在却犯了谋人性命的大罪。 万吟儿若没事还好,若真有什么事…… ……他也只能勉力保住江书一条性命。 垂在身子两侧手指攥紧,“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拖下去……” “世子,且慢。” 一道温和的声音,自江书身后响起。 看清来人装束,连幕亓一都一愣。 他跟难民打交道得不少,认得来人是遭难村庄的塾师高湛。身上也有功名,可见官不跪。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难民孩子,并在厨房帮忙做事的王大娘。 幕亓一:“何事?” 高湛向幕亓一行礼,“世子为何不听这位姑娘辩解?” “人证物证都在眼前,为何还要听她狡辩?她辩无可辩。” “依小人看,倒是未必。”高湛笑了笑,“世子请看,这位姑娘手上托着东西,两只手都占着,又是如何推那位小姐入水的呢?” 幕亓一一愣。 这他完全没想到。 高湛上前,双手从跪着的江书手中接过托盘。 “世子再看,这托盘底部一点脏污都没蹭上。您在看这左右周围,可有这位姑娘能放东西,又不至弄脏的地方?” 自己说着,高湛也打量着四周。看到远处山石,他微微一笑,“您看,只有那里稍微干爽些。莫非是这位姑娘先过去,放下东西,再回来推那位小姐落水?真是这样的话,这位婢女看着也牙尖嘴利,为何不呼救呢?” 他又指向流花。 “再说这位婢女脸上的伤,小人不通医理,可也看得出,她脸上的伤痕都结痂了,难道也是刚刚弄伤的不成?” 高湛刚说完。 他身后一个圆脸小姑娘直接指着流花,“她是自己跳下去的。那个白衣服的姐姐也是自己跳下去的。抱馒头的姐姐没有推。她没有推!” “我看到了!” 第33章 为何为奴 一点薄怒染上幕亓一脸颊。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江书,“这些,你为何不说?” 江书抿唇。 这些话若是从她口中说出,幕亓一又岂会相信? 出了这等事,万吟儿晕着,流花也昏迷不醒,发起了高烧。 作为和事件唯一有关系的人,江书即便是洗清了嫌疑,也还是被关了起来。 等万吟儿、流花醒了再说。 她被关在营地西北角的杂物间里,屋子不算太脏,一日三餐也有人给送。 自从来了营地,她一直蛮忙碌碌。现在骤然闲了下来,还有些不适应。 其间,幕亓一来看了她一次,“关你也为了护着你,也是依大盛律。你莫要怨恨。” “奴婢不怨。” 两人隔着木板说话,看不到彼此脸上神情。 听着江书声音淡淡的,幕亓一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你可需要什么东西,我着人给你送来。” “奴婢没什么需要的。” 幕亓一又问了几句吃得好不好,晚上冷不冷。 江书一一回答。 一切都好,没什么要的,多谢世子关怀,奴婢不敢怨怼。 问来问去,都是这句话。 气得幕亓一拂袖而去。 第二日,门板外传来怯怯的声音,“姐姐,你饿不饿啊?” 江书一愣,随即想起这声音就是那日替她说话的小姑娘。 “姐姐不饿。”她顿了顿,“前几天,谢谢你。” “不用谢。”小姑娘奶声奶气,“宝儿说得是真话,先生说,我们都应该说真话。” 被洪水冲毁的村落村风开明,女孩子也可以去学堂。 宝儿口中的先生,就是高湛。 江书:“宝儿做得好,宝儿真勇敢。” 虽然看不见,江书凭声音都能想象得到,小姑娘挺着胸膛,骄傲的模样。 “宝儿怕自己说的话大人不信,还特意回去找了高先生和王大娘呢。宝儿厉害不厉害?” 江书唇角上扬,眉眼弯弯,“宝儿真棒。” “可是,姐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还要关着姐姐?”小姑娘的声音满是委屈不解。 江书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她是奴婢,主人家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 全在主人一念之间。 真相,并不重要。 江书转移了话题,“宝儿今天不上学吗?” “今天已经散学了。” “今天学了什么啊?” “学写字。” 一阵淅淅索索之声。 江书依靠着的木门,下方边缘塞进来薄薄的粗草纸本。 本上用稚拙的笔迹,一笔一划地描着字。 江书忍不住一字一字念出声,“舜好问而好察……” 她在北典狱司里学过字,却认得不全。 念了几个字就卡住了。 江书也不难为情,“宝儿,教教姐姐,这个字怎么读。” “念迩。迩——” 能教江书写字,宝儿兴奋得不行,奶声奶气起拖着声音领读。 江书跟着读,手指在地上划着笔画。 有机会,她就想学更多的字。哪怕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学。 再学点,再学多点,或许她就能看懂书里面写的…… 可宝儿好像不是学堂里最好学的孩子,后面江书连问了两个字,小姑娘都支支吾吾地说忘了。 “姐姐你等着,我去问先生。” 江书还不及拦,宝儿已经撒腿跑开。 半个时辰后。 高湛声音在门外响起,“你可知,那位武安侯府的小姐至今还反复高热不退,她那个随身丫鬟也昏迷不醒。若是她们醒不过来,怕是……”江书永远也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搞不好还要搭上一条命。 高湛声音有点沉,“即便如此,你也要学字吗?” “奴婢愿意学。” “为何?” “学了字,便能读书,便能知道为何……为何……”为何她生而为奴。 第二日,高湛领着宝儿早早来了。 “姐姐,先生给你的。” 依旧是粗草纸,薄薄的一本。 高湛声音温和,“这是我为孩子们编写的启蒙书,姑娘没事可以翻看解闷。” 江书攥起薄薄的书本,“奴婢谢过先生。” 她吸了吸鼻子。 书上的墨迹很新,像是昨夜挑灯重新抄写的。 高湛笑了,“这里没有旁的贵人,姑娘无需自称奴婢。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半晌,江书:“好。” 她抹了抹眼眶,自己也觉得自己没出息。 人家不过是把她当成个人,她就感动得眼眶发酸。 可这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又过了两日,流花醒了。 据说,她一醒来就哭着,满口的“世子不要怪江姐姐”、“江姐姐,放过小姐吧!”、“要打就打奴婢!” 她那日被抬走得早些,没听到高湛等人为江书作证的那些话。 还明里暗里地一口咬定是江书做的。 万吟儿更是反复发热,始终退不下去。昏迷之际,口中念得都是,“求求你,放过我”。 一主一仆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怕万吟儿烧坏了身子,也忧心为何她总也清醒不过来,幕亓一隔一会儿便要去叫医生。 大水褪去,营地里这几日发热腹泻的人不少,大夫本来就忙。 被幕亓一缠得不行。 大夫:“老朽系乡野村医,医术不精,实是不明为何这位小姐病情一直反复,恐耽误了小姐的病,至损伤玉体。不若……世子还是着人把小姐送回武安侯府,让府医救治吧。” 幕亓一听进去了。 吟儿身子素来就弱,怎么经得起这反复高热的折腾?怕要落下病根…… 幕亓一:“随安,安排人下去,送表小姐回……” “不、不……我不要回……不要回西北……” 一道细弱声音传来。 幕亓一惊喜低头。“吟儿,你、你醒了!” 万吟儿好似从噩梦中醒来的一般,满眼的惊惶,“阿一、阿一哥哥……” 随安领着从人一起,送走了医生。 屋里单剩下幕亓一和吟儿。 吟儿:“阿一哥哥可是要把我送走?”她眼眸一垂,无限的委屈,“大夫人已为我和流花安排了尼姑庵,在西北那边,我……” “什么?!我娘她怎可如此?!” 万吟儿抬头,满脸惊慌失措,“阿一哥哥不知道?我、我以为是……以为是阿一哥哥因为江姑娘的事,早厌弃了我。我才答应了大夫人……” 第36章 奴婢要做妾 “阿一哥哥,我、我……”万吟儿身子摇摇欲坠,看向幕亓一的目光,美得令人心碎。 她衣袖把眼眶擦得通红,下了好大决心,毅然抬头,“阿一哥哥别为我为难。是我……流花做的这些事,全是我指使的。” 她强压中眼中惊怯,又看向高湛与陈河,“这位大人,若我认了罪……我这丫鬟,可能判得轻些?她五六岁上就跟了我,都是我没管教好,都是我的错。” 陈河看着万吟儿,认真道:“如是主子指使下人诬陷,主人自是与奴同罪。也就是刖刑,杖责,流放。万小姐,你确定?” “我、我自然是……” “吟儿!”幕亓一眼神一厉。 他一步上前,把万吟儿和流花整个挡在自己身后,一双眼睛直直看向江书:“你就非要这样吗?” 江书一愣。 事到如今,早就超过了她的预想。 她一个大字识不满一箩筐的内宅丫鬟,若不是陈河说,她都不知道原来像流花那样诬人清白,竟然是那样重的罪孽。 没反应过来,江书翕动着嘴唇,“世子,奴婢……” 一旁,高湛有些不悦:“幕世子,你这是在恐吓苦主。” 幕亓一:“要给流花定罪,也得江书先认下这个苦主才行。” 江书听不懂,下意识地看向高湛。 高湛解释道:“诬陷一罪,我大盛律讲究的是民不举官不究。也就是需苦主自己上告。江书姑娘你……” 告是不告? 幕亓一也冷冷看向江书,等她答复。 “奴婢……” “告!”一道声音自江书身后传来。 顾慎:“我顾家家风向来严谨,我家丫鬟不能平白背这个罪名!”他向陈河躬身行礼,“我这便回去书写状纸文书,定要为我顾家门风讨个说法!” 心口一滞,江书攥紧手指:“大公子!奴婢、奴婢……不告。” 顾慎强压着心头一股郁气,扯着江书来到一旁,“为何不告?你怕?” 江书摇头。 “那是为何?” 顾慎有些后悔,刚才听了江书的话。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能从幕亓一身边弄掉万吟儿,给自己妹妹扫平道路。 江书却说不告。 “你最好说出个缘由,不然……你别忘了,你的奴婢身契还在顾府。” “奴婢不敢忘。”江书顿了顿,“可是大公子,就算奴婢出首告那主仆二人诬陷,难道武安侯府,连一个万吟儿都保不住?” 顾慎一滞。 他身在官场,自然比江书更知道武安侯府这四个字的重量。 可是…… “侯夫人一心求娶我阿妹,怎么替那万吟儿说话?” 江书摇摇头,“可若是,事关武安侯府的家风面子呢?” 像幕家这样的勋爵人家,是跟着盛帝一起诛灭前朝才获封了爵位。 到幕亓一,不过是传到第二代。 越是这样的家族,就越是在乎颜面。 为了面子,确会设计保下万吟儿…… “可是……”顾慎咽不下这口气,他忿忿看向江书,“没用的东西,那这委屈难道就白受了?” 江书可以受这个气。 他妹妹却不行! 江书:“奴婢斗胆问大公子一句,是要小姐嫁入幕府,还是要小姐和世子往后琴瑟和鸣,和乐一生呢?” 顾慎一顿,“当然是后者!我顾家女儿不是嫁不出去了,轮不到他们武安侯府冷落磋磨。” “小姐若要得世子爱重,便不能让那表小姐成为世子心里一道抹不去的坎。”江书寻思了一会儿,“依奴婢的愚见,小姐还该和世子多相处才好。不然,等到小姐嫁到侯府,怕是世子心里已经情丝难除。到时候再想什么法子,怕是都晚了。” “你……”顾慎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江书。 江书从前在顾家做的是粗使丫鬟,顾慎对她没什么印象,还以为她蠢笨不堪。 今日看来,倒也有几分脑子。 顾慎压低嗓子,“我问你,你不可有半字虚言。” “是。”江书恭顺低头。 “那幕世子那方面……你可试出来了?” 江书刚刚还鼓起勇气侃侃而谈,现在被顾慎一句话问的,脸刷地红了。“大公子,这……” 顾慎不耐烦,“你本就是我顾家派来的试婚丫鬟,你试出什么来了,照实说。本公子保你。他那方面,到底行是不行?” 江书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只能拼命回想在顾府,被幕亓一要了身子的那一次。 都把她折腾得晕了过去,幕亓一该说是……行,很行吧? 半晌,江书点了点头。 “既然行,那这婚事便一定得成。与其让妹妹进了侯府再受磋磨,不如……”顾慎起身,“我这就修书给娘,请娘定夺。” 临行前,顾慎:“此事若能成,你可要什么赏赐?” 江书把嘴唇咬出红润的血色来,“奴婢只愿一辈子服侍小姐,帮着小姐。奴婢愿做妾。” “好。我答允你。” 顾慎掩去眼底一丝轻蔑。到底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丫鬟,献计献策就只求做一个妾。 看着顾慎远去的身影,江书长长舒了口气。 给幕亓一做妾,是她唯一一条出路。 她这几日在学堂帮忙,学了字,也听高湛给孩子们讲书。 原来盛京之外,大盛还有那么大。 大盛之外还有海,海之外还有旁的国家,千万种人,千万种过活的法子。 她想去看看。 可她是奴婢,是家生子奴婢,从一出生就被牢牢栓在内宅里、永远低人一等的奴婢。 家生子想给自己脱奴籍,只有一条路,就是成为幕亓一的妾。xfanjia 除此之外,当丫鬟、当通房都不行。得是妾,姓氏能记在幕氏族谱里的那种妾。 到那时候,幕亓一休了她。 她便是哪儿都去得的自由身了。 为了离开这里,她得先当妾。 第37章 再也不偏心了 忙乱完一天,江书依旧是回幕家营帐。 她刻意回去得晚些,远远地瞧着幕亓一帐篷里熄了灯,她才蹑手蹑脚地回去。 却没想到在自己的小帐篷里,见到了端坐着的男人。 “回来得这样晚,学堂那边很忙吗?”幕亓一声音淡淡的。 “是。” 幕亓一多看了江书一眼,见女孩神情十分平静。既没有骤然看到他的惊恐,也没有对他深夜来访的感激。 不知为何,幕亓一有些心虚,想了想,他还是解释道:“今日的事……是流花不懂事。幸好,你是个明白事理的。” “世子谬赞了。” 那不是明白事理,是不得不为的屈辱。 想了想,幕亓一:“我叫人去掌她的嘴,可好?叫她以后不要乱说。” “世子的决定,自然是对的。” 幕亓一只觉胸中越来越憋闷,脱口而出:“你到底想怎样?” 莫非,真要为了这点小事,要了那流花性命? 他皱眉,难得耐心地给江书讲道理,“表小姐虽是我们幕家的远亲,可流花毕竟是她的人,难道好就这样打杀别人家的奴婢?再说,吟儿家里遭了大祸,已没旁的人了,她只剩下流花一个丫鬟,总不好叫她死在我手里。” “世子说得都对。” 江书眉眼低垂,“奴婢全凭世子做主。” 流花害了她几次,她闹过,不平过,妥协过。 却一点用都没有。 幕亓一这个人这颗心,就是偏的。 江书态度恭顺,语气十分诚恳。看上去真的全凭幕亓一做主的模样,柔弱无骨,乖顺可怜。 幕亓一愈发心虚,“我以后,定不会再偏听偏信。我会信你。”他认真道。 “谢世子信赖。”江书身姿优美地行了个礼,脸上也带了喜色。 看起来真的为幕亓一的承诺高兴。 幕亓一:“待此间事了,我再带你逛街,去那家首饰铺子,好不好?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家上了不少漂亮新货,我都让老板留着给你挑。” 江书脸上喜气更盛,“那便多谢世子了,奴婢可盼着呢。” 压住心里些微的疼痛,江书早想得明明白白。 幕亓一要了她身子,想来是喜欢她的。只是这喜欢……一碰上万吟儿,便稀薄得可怜。 再多的感情,男人给不了,便只能用金钱来打发。安慕小说网 青楼里的规矩,不也是这般? 这也就是为什么,江书想做他的妾。这样,往后她被休弃的时候,应该也没多难。 心里一阵下雨似的微凉,江书脸上还是笑得灿烂,“世子是这世上第一个待奴婢好的人,奴婢没齿难忘。” 她一双眼睛里,带着小动物一般的天真和依恋。看得幕亓一心口一阵悸动。 他冲口而出,“自你从典狱司回来,为何再不提试婚之事了?” 话一出口,幕亓一险些咬了自己舌头。 她明明是别人的女人,他不会碰她的。可是…… 为何她不再提那事,他倒心里万分的不安? 江书红着脸低下头。 见她不语,幕亓一松了口气,“本世子的意思是,最近本世子很忙,你不要总想那些个没用的。只要好好在学堂帮忙,给本世子争口气即可……” “是。” 恭顺地送幕亓一出了自己营帐,江书脸上的红晕和笑容一点点地散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幕亓一救她性命,为她受伤的时候,她是动过心的。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心口那种酸酸涩涩,又有些胀痛的感觉,是不是真正的喜欢。 可她这辈子第一次对旁人的喜欢,早在幕亓一的一次次偏心中磨得丝毫不剩。 她现在只想着帮着自家小姐赶走万吟儿。 顾如烟早一日嫁进来,她江书就早一日能做妾。 也就早一日能离开幕府。 她若得了自由身,再去赎出她娘,事情就好办了许多。到时候,把幕亓一送她的那些首饰,那套小院折换成现钱,够她带着娘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给娘养老。 这些年,娘身子骨愈发得不好。 她得快点。 心里寻思着事儿,江书这一夜都没太睡好。第二日照例早起,伺候完幕亓一起身。她还没出幕家营帐,府里的管家就押着几箱子吃食衣物来了。 幕亓一被派来赈灾有些时日,家里吴氏担心,派管家往来奔走一趟。 东西不多,大半是些精致吃食,少半是衣裳鞋袜。 还有单独的一箱子,指明了要给万吟儿。 吴氏这是不知从何处知晓万吟儿没被送回老家,还凑到了幕亓一身边。她送些女子的物件儿来,一是彰显大度,二是敲打。 幕亓一没想那么多,对江书:“你给表小姐送过去。” 话音刚落,万吟儿带着流花来了。 她目光闪过吴氏特意被她送来的红木衣箱,对管家:“全是夫人给我的?” “是。” “没有给江书姑娘的?” 管家微微一愣,“没有。” 万吟儿也是一愣,她脸上显出些为难来,“阿一哥哥,不若现在就把我的衣箱打开。前几日连日的阴雨,这几日倒热了。我见江书姑娘没有轻薄衣裳,想送她两件。” 她满是惭意地看向江书,“也是代流花,向姑娘赔罪。” 江书行礼,“奴婢不敢。” 万吟儿却十分坚持,说着说着,甚至红了眼眶。 管家卸货,直接就卸在了幕亓一营帐前的空地上。可这毕竟是空地,衣箱里想必都是女子衣裳,露天就打开挑选,想来十分不妥。 幕亓一:“先搬到我房间里去,你敞开衣箱,随便挑。” “谢谢阿一哥哥成全。”万吟儿一脸惊喜。 她对着江书招手,“江书姑娘,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江书只好跟着流花一起,把衣箱抬回营帐地掀开。 万吟儿留在原地和管家说着客套话。 营帐里,盖子一掀,江书看见里面确都是些轻薄衣衫。 在这一点上,吴氏没苛待万吟儿,送来的衣裳符合她的官家小姐身份。 流花:“小姐赏你的,你快挑吧。” 满箱子衣衫中,江书指了指两件颜色最为素雅的。 流花:“自己拿。还等着我给你拿呢?” 江书向着那两件衣裳伸出手去。 看着江书白皙纤细的手伸进衣箱。 流花眼底闪过一丝阴毒,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脸上的伤疤,另一只手压着衣箱盖子,重重砸了下来! 第38章 向万吟儿道歉 “砰!” 沉重的实木箱盖,直直砸在箱体上,严丝合缝。 流花得意抬眼。 却见江书静静站在一边,一双手都好好的,根本没伸到箱子里去。 从万吟儿非要送她衣裳开始,江书心中就开始防备。进了帐篷内,处处留心,却也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 若她躲得再慢点,怕是几根手指都要被砸断。 声音传到外面,万吟儿遥遥地问:“怎么了?” “回小姐的话,是江书姑娘没扶住衣箱盖子,险些被砸到。”流花扬声。 对上江书目光,流花挑衅地扬起下颌,低声道:“你能奈我何?” 两人几次交手,流花虽没占到什么便宜,却都仗着幕亓一的偏心,全身而退。 江书确实没能把她怎么样。 见江书不语,流花笑得脸上的伤疤都微微皴起。 她操起桌上的琉璃盖碗,重重砸在了地上。 盖碗四分五裂。 流花一声痛叫,举着双手就向地上的碎片压去。 她白皙的掌心瞬间被碎琉璃刺入,鲜血淋漓。 几乎是同一时刻。 万吟儿掀帘而入,一眼看到流花满手的血,心疼地:“怎么会这样?” 幕亓一紧随其后。 看到满地的血,他向江书:“去叫大夫。” 万吟儿已经捧着流花受伤的双手,颤颤巍巍地哭了出来。 她忍无可忍似地,“江书姑娘,你还是不肯放过流花……” 幕亓一也目光沉沉地看向江书。 虽有心理准备,江书还是只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辩解。 一道身影,突地从一旁横冲过来。 到了跟前,扬起手,一耳光抽在万吟儿脸上。 她被打得直接跌坐在流花身上,压得她惨叫一声,鲜血直流。 “找死!” 幕亓一眼神一厉,顷刻间长剑就架在了来人脖颈上。 江书眼睛猛地瞪大,惊呼:“小姐!” 幕亓一剑下那个一身灰扑扑小厮打扮的,竟是顾如烟。 她这几日混在侯府车队中日夜兼程,本就吃了不少苦,身上清减了不少。一张小脸上满是委屈愤懑。 顾如烟向万吟儿:“我把你当亲姊妹一样地待,你竟然、竟然……” “勾引幕亓一”几个字,顾如烟实在说不出来。 她一眼看到身边的江书,理直气壮:“你竟然诬陷我的丫鬟!” “刚才我不错眼地看着,分明是这贱丫鬟自己打碎了琉璃盏,自己扑到上面去。却要诬陷江书!” 说到气愤处,顾如烟恨不得上去直接给万吟儿一脚,“说,这丫鬟是不是你指示的?” 趁着幕亓一还未发火。 江书把顾如烟扶去了顾家营帐。 这次赈灾,顾家只派了顾慎一人。顾慎看到妹妹出现在营帐中,惊得手中笔管啪地掉在了地上。 再听顾如烟抽抽噎噎地讲了刚才的事情经过。 顾慎恨得咬着牙,点着顾如烟的额头,“你啊你!你怎么做出这般不矜持的事儿来!娘不叫你来,你竟敢自己扮成小厮偷着来,你还有没有点顾家嫡女的矜持?!” 顾如烟哭得理直气壮,“我、我若是不来,怎么看得到,那万吟儿真的、真的和阿一哥哥……” 她更伤心了。 “哎!”顾慎一拍桌子,“那万吟儿就算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她好歹也是个官小姐!你这一来……我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看到一旁侍立的江书,顾慎更气:“一个两个,连人家一个孤女都斗不过。真有你们的!” 顾如烟抬头看看江书,“还有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是个锯嘴葫芦?怎么不知道为自己辩解?” 听她问得娇蛮,顾慎重重拍了一下额头,“我的傻妹子。我问你,是一时的风光重要,还是一辈子的和和美美重要?” “嗯?”顾如烟打着哭嗝抬起头,“什、什么意思?” 有些话顾慎不好说,只好示意江书。 江书定了定神,“大小姐,若想和世子一辈子和和美美,今日的事,你要找机会向表小姐道歉。” “什么?”顾如烟直接炸了,“你、你自己没用窝囊,还要带上我?我不去!” 她的回答早在江书意料之中。 听明白了江书意思,顾慎沉吟道:“今日就去道歉吧。记得,要当着幕世子的面,这道歉才作数。” “我不去!不去!那个婢女诬陷江书,就是在打我们顾府的脸,那个万吟儿吃了拿了我多少好东西,却反过来勾搭阿一哥哥。让我给她们道歉,门儿都没有!” 顾如烟哭了一天,说什么都不肯去。 顾慎没法强迫她,只能把她留在自己营帐中。让江书贴身伺候着。 哭得差不多了,顾如烟看向江书:“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你这样没用的废物能帮得上我的忙……” 江书无奈:“小姐聪慧,必然马到功成。” 江书在顾府陪了顾如烟一晚。顾如烟除了嘴里不停地嫌弃江书没用,斗不过万吟儿,倒也没对她如何难为。 第二日,顾如烟来着江书在营地里四处走动。 她是想碰见幕亓一,却不料碰见的是她最不想见的万吟儿。 万吟儿身后,流花一双手缠得严严实实。可大约是昨日伤的重了些,掌心处的纱布还在渗出血来。 “晦气。”顾如烟转身要走。 “流花,还不向江书姑娘请罪?”万吟儿柔柔的声音响起。 流花噗通一声,跪到江书面前。 一双裹在纱布里的手,颤巍巍拉住江书裙角,口中翻来覆去地恳求。 江书想把她拉起来,又怕碰到她伤手。一时两人僵持得热闹。 冷落了一旁的顾如烟。 顾如烟是顾相唯一的嫡女,自来养得娇。她是单纯,却并不傻。 看出万吟儿意思。 顾如烟可不在乎流花疼不疼,扯着她胳膊就将她甩开,“边儿去,别拦着我的丫鬟。” 流花被甩了个踉跄,一双手下意识撑在地上。 疼得她脸色煞白煞白。 顾如烟拉着江书要走。 只听身后万吟儿一声尖叫。 顾如烟被她吓了一跳,回头只见她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什么毛病……”顾如烟哪见过这场面,一时没反应过来。 身后已传来幕亓一森冷的声音,“你又要干什么?!” 第39章 做奴婢的本分 顾如烟一回头,正撞上幕亓一风刀霜刃似的目光。 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再看什么令人恶心的垃圾。 顾如烟眼圈刷地红了。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用这般厌恶的目光看过。 还是她心底最看重的人。 她未来的夫君…… 满心的委屈,又觉得耻辱,一时间,顾如烟竟说不出话来。 那边,万吟儿已经抽泣着开口,“阿一哥哥,是我自己摔倒的。不管顾小姐和江书姑娘的事。” 这熟悉的味道…… 江书还来不及开口。 幕亓一已经冷着脸扶起了万吟儿,“摔痛了没?” 万吟儿摇头,一脸的委屈,“阿一哥哥,你别对顾姐姐那么凶……”她偷看了顾如烟一眼,“真的是我自己摔倒的。” 顾如烟:“就是。” 幕亓一看向万吟儿,“你就算要袒护旁人,也编个好点的借口。就算你是自己摔倒,难道脸上的痕迹,也是你自己打自己?” “……”万吟儿伸手遮住自己微微发红的脸颊,声若蚊呐,“……没有。” 顾如烟这才发现,万吟儿倒下时,是用手捂着脸的。 怒意翻涌,几乎要直接吞噬整颗心脏。 顾如烟:“你的意思,我打她了?” 她不怕认下这个。 昨日她是打了万吟儿,可今天没打!不是她打的,她断不能认。 顾如烟推着江书的腰,“江书你说,我可打她了?” 瘫坐在地的流花:“没有,顾小姐没对小姐动手。真的没有……” 话是这么说,可流花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幕亓一看懂了,顾如烟也看懂了。 “你这贱婢……”顾如烟爆炭一样的脾气,就要上前质问。 可她还没等一步迈出,流花拼着双手流血,紧紧抱住了顾如烟膝盖,“顾小姐,你是金尊玉贵的人,你什么都有,奴婢求你、求你,别再打我家小姐。” “我家小姐体弱,她受不住啊!” 顾如烟气得小脸通红,“你说我打她,好啊——” 她挽起袖子,干脆就要把这个罪名坐实。 江书眼看着阻拦不住。 幕亓一挺身挡在万吟儿身前,阻拦间,重重地推了一把顾如烟。 江书没能扶住她。 顾如烟被推得坐倒在地。 银线镶边的留仙裙染上了污泥。 “阿一哥哥?”顾如烟还没觉出疼,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喜欢了好几年的男人。 他为了别的女人,不惜这般伤她。 更刺眼的,是幕亓一身后,万吟儿那段拖曳出来的纯白裙角。 顾如烟的眼眶渐渐红得厉害。 幕亓一对她说话的声音全无温度,“道歉。” 顾如烟咬紧了嘴唇。 “给吟儿道歉。” 江书看到,顾如烟白皙的手指,沾满了淤泥。 她在顾家的时候,没见过顾如烟几面,后来又因为她的刁蛮落水,差点没了性命。m.xfanjia 此时此刻,江书却觉得她有点可怜。 顾如烟到底也没说出道歉。 她强忍着,跑回顾家营帐,才咬着被角哭出声来。 江书劝不住,作势要去找正在外面忙着的顾慎。 顾如烟连忙拦住,“不许去!这事不许你告诉我哥哥!” 江书故作不懂,“小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怎能不叫大公子知道?大公子会心疼死的。” 顾如烟:“我哥哥心疼有什么用?他只会找幕亓一打架,又弄不走那个万吟儿。” 说完,顾如烟反应过来,看向江书:“你故意的?你故意要去找我哥。” 江书:“小姐聪慧,自然知道大公子若是逞一时之气,幕世子这颗心,怕是又要往表小姐那边偏了。” 顾如烟眨眨眼睛,“所以,你们才让我去找那个万吟儿道歉?” “是。” 顾如烟眼睛转了转,已是想明白了。 “江书,帮我理妆。” 顾如烟全到万吟儿营帐时,恰好撞到幕亓一也在里面。 她向万吟儿蹲身行礼,抹着眼泪说自己昨日没看清,才误伤了万吟儿。怕吟儿妹妹伤心,思来想去,专程来道歉。 一旁,幕亓一脸色虽说不好,却也没再说顾如烟什么。 道完歉,万吟儿提起流花手上的伤,一脸的伤心,“流花这妮子毛手毛脚,自从江书姑娘来了后,她就状况不断,还受了几次伤。” 她诚恳地看向江书,“待流花好了,江书姑娘要好好教教她,做奴婢的本分。” 她这话说得,巧妙地把流花受伤,和江书联系在了一起。 生怕幕亓一想不起那场闹剧似的。 果然,幕亓一看向江书:“流花的手到底是怎么伤的?” 江书刚要开口。 顾如烟抢着道:“昨日,我瞧见流花姑娘不小心打翻了琉璃盏。怕是捡拾碎片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吧?” 万吟儿笑着,“这丫头笨手笨脚,这回伤得这么重,总该长记性。” 幕亓一皱眉。流花真是不小心?那也伤得太重了。怎会如此? 顾如烟也笑着:“江书在一旁远远看着,也不说上去帮忙,才导致了流花姑娘心急受伤。”她看向万吟儿,“我已是罚过她了。吟儿妹妹若是气不过,你打她俩下,消消气?” 万吟儿哪里肯真打?敷衍了几句,总算把顾如烟送出营帐。 临走,幕亓一追出来。 他向顾如烟拱手行礼,“刚才是我一时气急,抱歉。” “阿一哥哥别这么说。”顾如烟脸上笑眯眯的,眼圈却红了,“是我太过于骄纵,吓到了吟儿妹妹,是我的不对。” 幕亓一又看向江书,“这几日,你就留在顾小姐身边伺候。” 说话的语气,是把江书完全当成了自家丫鬟。 江书躬身答“是”。 幕亓一回了营帐,顾如烟向江书:“我演得好不好?” 江书:“小姐聪慧。” 顾如烟是顾夫人精心培养的嫡女,一旦开了窍,论表面扯皮的功夫,她可比自小远在西北,远离权力中心的万吟儿强出许多。 只是…… 顾如烟:“可……就因为我心悦阿一哥哥,我便要为他受这种委屈?” 她看向江书,“你的日子,也是这般过吗?” “奴婢不如小姐。” 是啊,她只是个试婚丫鬟,连表达不满的权利都没有。 日子比顾如烟难得不止一星半点。 顾如烟:“往后,我定不会难为你。”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许独霸阿一哥哥!” “是。” 江书乖顺回答。 她岂是不会独霸?她会有多远跑多远。 另一边。 万吟儿营帐中。 送走了幕亓一。 万吟儿看着躺在床榻上,烧得满脸通红的流花,“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第40章 一辈子不分开 流花正发着高热,浑身颤抖。 “奴婢知道,”她撑起身子,眼中泪光闪动,“奴婢、奴婢有点怕……” 顾如烟和江书不一样。 若是害这顾府大小姐,行差踏错一步,怕就要被顾家碎尸万段。 “流花啊流花……”万吟儿轻轻叹气,纤细白嫩的手指轻擦过流花脸颊上的伤口。 这么多天过去,那伤口没愈合不说,还有些红肿流脓。 被万吟儿手指一刮,流花痛得身子直抖。 “你说你脸上的伤这般严重,往后怕是要落疤,还有谁肯要你呢?” 万吟儿声音柔柔的,听起来满是心痛。 流花抖着,不敢做声。 万吟儿剔着指甲,慢条斯理,“若是我能入主武安侯府,便抬你做个妾室。”她抬起头,对着流花温柔地笑,“那样,我们就能一辈子不分开了。” “可若是那顾如烟、江书得了势,我有本领叫她们容得下。可是你呢?” 下意识地,流花手指抚上自己脸颊,“……是。奴婢为小姐赴汤蹈火。” 安顿好了顾如烟,江书回幕府这边点卯。 刚进院,随安迎出来:“世子在等你。” 随安脸色一直冷冰冰的,窥不出什么情绪来。 江书进了幕亓一营帐。 幕亓一见了她,缓缓起身,张开双臂。 是让江书帮着更衣。 江书好几日没做这个活计,只觉有些生疏。 她手指贴上幕亓一胸口纽扣。 幕亓一低头,微温的呼吸轻拂在江书指尖。她呼吸微微一滞,“世子……” “回来得这样晚,你还知道你是我的丫鬟?” “奴婢去服饰小姐了……” “呵,”只听幕亓一冷哼声,从头顶传来,“你和那顾如烟,什么时候这般亲近了?” 江书一愣。她本就是顾家出来的,跟自己小姐关系走得近点,难道不对吗? 定了定神,江书试探着道:“那是奴婢的主家小姐,奴婢岂敢不亲近着?也是奴婢未来的……主母。” 她声音轻轻的,拿捏着语调,多少带上了点委屈的意思。 说完,江书一抬眼。 果然看到幕亓一脸上神情缓和了许多。 江书已替他脱下了外袍,回身搭在椅背上,又来帮幕亓一换上寝袍。 她心里明白,开口说话声音更为委屈,“往后都要在一个府里相处,奴婢还得蒙小姐照顾。”她咬唇抬头,看了幕亓一一眼,“武安侯府,容不得内宅不安宁。” 话说得都对,只是……委屈。 这委屈的声调,一丝一缕地,钻进幕亓一心口。 听江书提到往后,又提到都在一起相处。幕亓一心中高兴。 “你放心,”他自己给自己系上了寝袍衣带,“你与一般试婚丫鬟不同,我必不会亏待于你。” “是,”江书脸上全是欢喜,“奴婢全凭世子爷做主。” 这话听听就算了,江书没打算真信。 她信了幕亓一几次,下场并不算好。现在看来,幕亓一还没有顾如烟靠谱。 看着女孩低垂着头,领子内露出一段白嫩脖颈。 幕亓一:“你……要和你表小姐,好好相处。” 他的婚事,要自己做主。 江书手指微微一顿,还是低头乖顺道:“是。” 第二日,江书一早就去了顾如烟那边伺候。 她一个人伺候两位主子,两边折腾,疲倦得不行。 可顾如烟是偷跑出来的,身边没带别的丫鬟,离不了江书。 梳妆打扮完,顾如烟说也要去难民那边帮忙。两人刚出了营帐,迎面便见幕亓一领着流花,远远走来。 看到流花,顾如烟搭在江书小臂上的手指微微攥紧,脸上堆出笑来,“阿一哥哥,你这么早。” 幕亓一冲她点了点头,自身后把流花拉到顾如烟面前。 “都是这丫鬟不懂事,惹出来的祸事。我带她来给你……你们道歉。” 流花全没了前几日的嚣张,她脸上还红肿着半边,裙子也全是褶皱,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怜得不行。 她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扎实给顾如烟磕了几个头,“都怪婢子平日里言行不断,碍了顾小姐的眼。凭顾小姐怎么惩罚,奴婢都心甘。” 流花磕头磕得用力,不一会额上就见了血痕。 顾如烟这才道:“你是吟儿妹妹的丫鬟,又能得罪我什么?快起来吧,别把脸碰坏了。” “奴婢不敢起。”流花抽噎着,“江姐姐,奴婢也对不住你。你待我那样好,我却处处与你争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脸上涕泪横流,漫过脸上伤口,痛得流花身子直哆嗦。 江书和顾如烟劝了半晌,才把流花劝起来。 流花双手举着食盒,高捧过头顶,“是奴婢亲手做的,还望顾小姐、江姐姐不至嫌弃。” 江书连忙接过。 掀开一看,是各色精致糕点。 江书却认得,正是幕府前几日送来的那些。 心里明白流花此举是得了幕亓一授意,这般做作,就是要把往昔的恩怨一笔勾销。 送走流花、幕亓一,江书要把整个食盒一起扔出去。 顾如烟:“不就是幕家送来的那些东西?扔什么?还怕那贱婢下毒不成?” 她也不是真心原谅,不过是不想当着幕亓一闹得太难看。 顾如烟虽然聪明,到底养在深宅。 江书寻思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被坑进北典狱司的事讲了出来。不过顾如烟到底是个大姑娘家,江书讲时,刻意模糊了林二那一段。 顾如烟还是听得瞪大了眼睛,“世上竟真的有这等腌臜药?” 她看了看食盒里的糕点,抱起手肘,“扔了,都扔了。有多远,扔多远。” 过了一日,流花又跟着幕亓一来了一趟顾家营帐。 双手奉上一个香囊,说是万吟儿亲自缝的,送给顾如烟。 顾如烟收下,寻了一对耳环赏给流花,一支通体碧玉的发簪,要流花带给万吟儿。 流花面露喜色,恭恭敬敬地磕头谢恩。欢天喜地捧着赏赐去了。 幕亓一对顾如烟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他打量了一圈营帐,“江书呢?” “学堂那边有事找她。说是有个孩子病了,点名她去帮着照顾。” 顾如烟没来之前,江书在学堂帮忙那几日,混成了孩子王,孩子们都喜欢她。 待江书哄着着凉的宝儿好歹喝了药,回到顾家营帐时。 营帐里空空如也。 第41章 她的清白全在他身上 顾慎这几日忙得不行,特意嘱咐了,身边没江书陪着,不许顾如烟自己在营地里闲逛。 她前几天和万吟儿闹得那一出,半个营地的人都知道,正是议论纷纷的时候。顾如烟不宜在出去惹事。 顾如烟平时还算听哥哥的话。 可今日,她这是去哪儿了? 心底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江书心口乱跳,只觉是要出事。 她死死地捏着手指,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顾如烟来得时日短,又不怎么出去。她认识的地方一共就那么几处。 江书在顾家营帐里找了个从前就认得的小厮,叫他别声张,只告诉大公子一个人。自己去了幕亓一营帐。 幕亓一没在,他营帐里一个人都没有。 路过万吟儿营帐,江书住了住脚,仔细听着里面。 冷不防,万吟儿声音从身后响起:“这不是江书姑娘,你来找世子的?” 背脊上莫名窜起一道寒意,江书回身行礼,“奴婢只是路过。” 她站在万吟儿营帐外有些时候了,怎么看也不像仅仅是路过。 万吟儿没有多难为,她亲亲热热地拉起江书的手,“往后,都是自家姐妹,江书姑娘会同我亲近的,是不是?”安慕小说网 跑出幕亓一营帐,江书真的有点慌了。 官家营地就只有这么大,莫不是跑去难民营地那边了? 不及多想,江书提着裙子,急急往难民营地跑去。 迎面碰上几个孩子,江书悄悄地问了,有没有瞧见一个红衣裳、顶漂亮的姑娘从这儿经过? 一个小男孩挠了挠头,“是有个红裙子姐姐经过。” 他想了想,手往新搭起来的排屋一指,“我瞧见她去那边了。” 那片营地之前顾如烟从未去过,江书心里越来越慌,加快了步子。 刚跑到排屋把头一间,便见屋门被从里推开。 这一趟新建的排屋,是给体弱、年老、受不得寒的难民预备的,这几日正陆陆续续往里面住人。 人多口杂。 推门出屋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她一脸刻薄相,手指着排屋最尾的一间大喊:“什么见不得人的奸夫***,大白天的在屋里耍子?不会小点声吗?也不怕吵了旁人!” 江书心底一寒。 她顺着老妇手指的方向急奔过去。 还未到门口,已听到顾如烟的低喘。 一声一声,柔媚入骨。 江书在外面都能听到,住在排屋里的人,屋子紧挨着屋子,中间只用竹编相隔,自然也是听了个满耳朵。 又被那打头的老妇一带动。 此时纷纷推门出门,对着最里的那间屋子开口叱骂。 “什么好婊子,浪成这样?!” “这是官家给俺们建的营地,不是那些个秦楼楚馆!” “这儿住的还有孩子呢,也不知道避讳。真贱!” 一声声刀子刺得直戳江书心脏。 她走向最后一间排屋。 短短几步路,漫长得可怕。 指尖搭上门板,江书不敢推。 里面的情况,她已经了人事,八成猜想得到。可若是现在推开了门,里面真是顾如烟……江书打量着围过来的难民那一双双眼睛,手心里全是汗。 偏偏这时,万吟儿声音如鬼魅般响起:“江书姑娘,顾姐姐可找到了?” 江书一抬头。 只见万吟儿一袭白衣,站在人群里。白裙映着阳光,格外的耀目,显得她高贵纯洁如天仙。 她身后,跟着幕亓一。 见是当官的来了,围着看热闹的难民一静。 幕亓一把屋里顾如烟的声音,听了个满耳。 他脸色黑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幕亓一向江书:“开门!” 江书心脏狂跳,颤抖的指尖搭上门栓。 “阿一哥哥,不可!”万吟儿也变了脸色,她看了看周围,“这么多人,怕开门,若被人看了顾姐姐身子去……” 可是不开门。 便是坐实了顾如烟婚前与旁人通奸。 别说她和幕亓一有婚约,到时候就是太后赐婚,也尽没用了。 顾如烟会被流言蜚语活生生唾死! 江书只觉自己心如雷鼓。 听着屋内顾如烟貌似难耐的低喘声。 万吟儿红了脸,“阿一哥哥,求你给顾姐姐留些颜面……” 眼前这一幕,江书突觉熟悉。 她被那林二按在榻上,拼命呼救却叫不出声时……万吟儿在屋外,也是这般拦着幕亓一,让幕亓一给她留一条生路! 打定主意,江书手指按在门上。 猛地一推! 屋内,一片昏暗中。 江书只见顾如烟面色潮红,双眼紧闭,被人按在床榻上! 那人一双手,正向顾如烟胸口伸去! “住手!” 江书冲进屋内,死死抱住那人,“来人啊!有人意图奸污!快来人,救救我们家小姐!” 那男人力气极大,被江书抱住也不管不顾,还扎煞着双手,非要往顾如烟身上扑。 顾如烟身子骤然失去这男人禁锢,直接从床榻上跌了下来。 这一摔,倒摔出她几分清醒神智来。 顾如烟坐在地上,双手掩住被扯得褶皱了的领口,“救命,这人要……要……” 她满脸通红,哽住,再说不出来。 门外,射进来一道道探究的目光,几乎要把顾如烟剥个干净。她浑身颤抖,手臂扶着身后床榻,努力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没人帮江书,她力气小,眼看着制不住那男人。 男人口中哇哇怪叫着,还要往顾如烟身上冲。 一道身影,自门口旋风似的从入。 他一脚踹开那男人,直接拔出腰间长剑,对准男人心口便要刺。 “大公子!”江书被摔得跌在一边,她急道:“不要!” 看到顾如烟这副样子,顾慎看向江书的目光格外冰冷,“你还敢为他求情?伺候不好小姐,该连你一起杀了!” 知道顾慎是气得,江书没害怕。 她见到顾慎赶来,切实松了口气,身子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江书撑着冲着顾慎摇头,“千万不能杀他……” “小姐的清白,全在他身上了!” 第42章 贱民的命 顾慎眸光一闪,当下明白了江书的意思。 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一愣神间,顾慎剑尖直抵那男人胸口,可那男人浑然不顾似的,依旧挣扎着,奔着顾如烟所在方向猛扑。 顾慎撤剑不及,剑尖刺入那人肩膀。 殷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 那男人浑似感觉不到痛似的,直奔顾如烟而来。 他再往前一步,恐怕顾慎的剑就要捅穿他心脏! 顾如烟:“哥哥,不要!” 这男人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就是死无对证。她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可顾慎手中长剑陷在男人胸口,一时拔不出来。 眼见男人就要把自己一整个人撞在剑尖上,必无生理。 一道浅灰色影子从门口突入。 手刀劈在那男人后脖颈处。男人两眼一翻,身子软软地瘫倒在地。 “当啷!” 顾慎手中长剑被带得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层灰尘。 是幕亓一。 顾慎身子晃了晃,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难看地向幕亓一拱手:“世子,我们顾家定会给你个交代。” 证明顾如烟清白,或是…… 退婚。 幕亓一没说话。 顾慎低头,从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拔出了自己的剑。 血在男人身下晕开,很快流成了一滩。 顾慎强压着怒气,“叫医生来。” 幕亓一身后,万吟儿提着裙子,轻盈地跨过血泊。 她揽住顾如烟肩膀,语气轻柔:“顾姐姐,这营地里医生医术高强,定能治好他的伤。你别为他担心,反倒累坏了自己身子。” 她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顾如烟和那男人有私情。 顾如烟抖着嘴唇抬起头,正看到万吟儿眼底一抹得意。 恶心! “别碰我!” 她用尽全力力气,重重一推。 “啊!” 万吟儿细瘦的身子,被推得整个人跌坐在那男人留下的血泊中。 她小脸煞白,抬起撑着身子的双手,掌心沾满了血污。 “血……” 万吟儿一副十分怕血的模样,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就快要晕倒在血污之中。 “别怕。” 幕亓一低沉声音响起。 众目睽睽之下,他打横抱起了万吟儿。 顾如烟像被扎了一刀似的,身子剧烈颤抖,脸色像雪一样白。 幕亓一抱着万吟儿走到门口,回头看向江书:“跟我走。” 男人目光黑沉,压抑着怒火。 是在逼江书站队。 江书起身。 “江书……” 顾如烟声音低低的,脆弱如受伤的小兽。 江书向幕亓一躬身:“世子,奴婢要留下照顾小姐。” “好。你好得很。”幕亓一转头便走,再也没有回头。 顾家营帐。 顾家府兵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着,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顾慎唉声叹气,“你弄成这样,我回去可怎么跟娘交代?” 顾如烟换了衣裳,凌乱的头发也被江书梳好了,脸上还是一副凄惶的神色,“别、别告诉娘。” “我已经修书,让府兵带回去给爹娘了。” “哥哥!” 顾慎看向自小疼爱的妹妹,“你以为我不说,爹娘就不知道了?我的大小姐,与其担心爹娘责备,还不如好好想一想,你……你往后可怎么办?!你没法子自证清白,不给幕家一个说法,你还想嫁入幕府?做梦!” 别说幕家的婚事不成,就是往后再议亲……怕是,盛京城内,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那个男人!哥哥你相信我……” 顾如烟哭得伤心。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中招,为何浑身燥热地一睁眼,就看到身上压了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顾慎长叹一口气,“身份查清楚了。是这周边村子的农户,前几日暴雨,冲毁了家中房子、田地。他是个来避难的难民。” 顾如烟还在哭,“哥哥你信我……” 江书看这两兄妹都没说到点子上,她轻抚这顾如烟后背,“小姐,你都还记得些什么?” 女孩声音低沉、柔和,有一股安抚内心的力量。 更何况,江书刚才原本可以跟着幕亓一脱身,不蹚这趟浑水。可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顾如烟抽噎声慢慢小了下去,她拼命地回想,“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如何出现在排屋,只记得……只记得……” 她眼睛猛地一亮,“香囊!” “流花送来的香囊,说是万吟儿亲手做的。” “那味道很怪,我就……我就闻了好几次……” 想着,顾如烟伸手往自己腰间摸去。 脸上血色迅速褪去,“香囊,不见了。” “香囊……”江书攥紧手指。她好后悔自己没给顾如烟说起过林二身上佩戴的香囊,才让她毫无防备地中了招。 顾如烟:“哥哥,只要找到那个香囊,就能证明,我……我是无辜的。” 她哭着,“是那万吟儿,必是那万吟儿!” 顾慎看着妹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为兄还能不知道是那个毒妇?可你,有证据吗?” “香囊……” “既然人家有本事把香囊从你身边拿走,必是已经毁了。你还当寻得回来?” “怎么办……那怎么办……”顾如烟眼中光芒,渐渐熄灭。 江书揽住顾如烟肩膀,“会有办法的。” 林二身上的香囊,最后在幕亓一手里。他会明白的…… 一旁,顾慎用力攥了攥拳,“为今之计,只有……” 他看向妹妹,目光在烛火映照下闪烁不定。 顾如烟木然地看向顾慎。 江书心里一沉。 顾慎:“只有让那难民把话说明白。”把罪责担在自己身上。 顾如烟才有可能洗刷掉身上的污名。 江书鼓起勇气:“可,那人是个农户……” 比江书这样的奴仆高一等。可若是被坐实意图奸污贵女,那人必是逃不了一个死罪。 江书:“他自知认下就是个死,又怎么会认……” 更何况,顾如烟是无辜的。 那年轻难民,很可能也是。 顾慎皱眉,不耐道:“有的是法子让他认下。” “贱民的命而已,能换我妹妹的清白,也是值了。” 第43章 玩物罢了 似乎是顾慎的样子,吓了顾如烟一跳,“哥哥……” 她眉头紧皱,陷入痛苦的回忆,“我模模糊糊记得,闻了那个香囊,浑身发热发软,身子好轻好轻……再睁眼,就是在那间屋子里。” “别说了……”顾慎听不下去。 江书安慰地抱紧了顾如烟,“小姐,然后呢?” 似乎是觉得年龄相差无几的江书更能理解自己,顾如烟依偎在她怀中,继续回忆,“一开始……一开始,那个男人好像也是缩在角落,脸涨得通红,却……却在骂我……” “他让我滚……让我快走……” “可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后来、后来不知怎的,他就……就上来撕扯我的衣裳,我……” “够了!”顾慎断喝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如烟嘴唇抖着说不下去。 江书:“小姐的意思,那个难民……很可能,和她一样。”也是无辜的。 顾慎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浊气,“要清白,还是要真相。你自己决定。你和幕家有婚约,无论如何,都要给幕家一个交代。” 顾慎走后。 顾如烟一直哭到睡着。 梦中还喃喃着说好怕,说自己是无辜的。 那一晚,江书留在顾家营帐。幕亓一也没派随安来找她回去。 在顾如烟床榻边打好地铺,江书也有些睡不着。 她很可以及时抽身,不蹚这趟浑水。 可顾如烟要是真的证明不了自己是无辜的,她和幕亓一的婚约就全毁了。她江书就得跟着顾如烟的庚帖,一块被幕家送回顾家。 到时候,她在顾家,怕是没有活路可走。 现在的顾如烟看起来无助又可怜,江书知道自己一个奴婢,没资格可怜小姐。 可她忍不住想,自己被诬陷,没人肯信的时候……若有人陪在身边,大概自己多少也会好过一些。 第二日,顾如烟起身时,眼眶全肿了。 顾慎人没来,却派了小厮,来问顾如烟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如烟仍在犹豫。 她是高门贵女,自觉与那些难民全然不同。可活了十几岁,她从未亲眼见过死人,更没害死过人。 她没那个胆子,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做。 江书却知道,顾慎是在给顾如烟时间,亲自狠下心来。可无论最后顾如烟做出怎样的选择,顾慎怕是都会对那个难民下手。 为了他妹妹的清白。 江书从前没见过那个难民,跟他更谈不上交情。 可他是个那样年轻的孩子,她不忍他枉死。 更别说,她在他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样的卑贱,一样的容易被抹杀。 她想,替他争一把。 刚打发走顾慎的小厮没多久,流花扶着万吟儿来了。 江书本想拦着,顾如烟却直接叫了她们进来。 进了营帐,万吟儿看着顾如烟还苍白着的一张脸,脸上浮现出心痛的神情,“顾姐姐,你真糊涂。你是顾家嫡女,又和阿一哥哥有了婚约,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xfanjia 顾如烟:“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呵,”万吟儿抬起袖子,掩唇一笑,看向江书,“江书姑娘,我来,是为了你。” 江书抿唇,“奴婢卑贱如泥,何德何能劳动表小姐,特意为奴婢来一趟。” “阿一哥哥可惦念你了。”万吟儿眼底不自觉地划过一丝嫉恨,“阿一哥哥说,他和顾家,怕是不成了。看在你这些日子里,试婚辛苦,要你往后就去幕家伺候。” 她亲亲热热地扯过江书的手,“往后,我们就是姐妹了。” 万吟儿志得意满。 她毁了顾如烟的清白,两家婚事一散,她就没有对手,自觉定是能当上武安侯府的当家主母。 她是在以主母的身份,赏赐给江书一条活路。 可想到往后若是要在万吟儿手下过活,江书毫不犹豫,“奴婢,必是跟着小姐的。” “你竟这般忠心?那我倒不好强留了。”万吟儿松了手,一脸玩味地看向江书,“可惜了幕世子待你的一片心。” 她当着顾如烟的面,又是提江书试婚辛苦,又是说到幕亓一待她的真心。 是要逼着顾如烟发落江书。 顾如烟抿唇,没说话。 江书:“表姑娘说笑了。世子从始至终,心里都有表姑娘。在世子眼里,奴婢……是个玩物罢了。” “你当真这样想?阿一哥哥可是待你很好。” “奴婢当真这样想。”江书直起身子,淡淡道,“世子待奴婢的好,跟待一条小猫小狗的好,是一般的。” 话说出口,江书强压下心口涌起的一阵微痛。 可她必须这么说,至少别再在顾如烟伤口上撒盐。 “你当真这样想,那就算了。我也不强人所难。” 说着,万吟儿起身,流花帮她掀起顾如烟营帐。 浅黄色营帐门帘的缝隙中,江书看到,幕亓一的身影静静矗立在外。 她心口一滞,脱口而出:“世子……” 隔着营帐,隔着万吟儿、流花两人,幕亓一遥遥看向江书脸上。 瞬间,像几个月那样长。 “呵,”江书听见幕亓一轻笑,“你说得对,小猫小狗而已。背主的小东西,玩腻了,换一只就好。” 一行人走了,江书忙着安抚顾如烟,没时间想自己的事。 日暮时分,顾如烟收到了家里的信。 自是把她骂得狗血喷头,让她事事都听哥哥的,不许再任性。 话说家中已经派人,这几日就要接她回去,不让她再外面继续丢人现眼。 顾如烟看得红了眼眶,却也不敢回信。 让她没想到的是。 武安侯夫人吴氏的信,也一并送到了她手里。 顾如烟就着烛火看完,整个人都愣愣的。 看她神情,江书一颗心直往下沉。吴氏莫不是要退婚? 顾如烟:“江书,你帮我念念、念念这封信……” 江书这几日学了不少字,她自己不觉多,可展信,却发现自己也能看得懂。 她磕磕绊绊念了一遍,也有些难以置信。 “小姐,这武安侯夫人的意思……” 吴氏先在心里骂了一顿幕亓一,说是幕亓一没能照顾好顾如烟,都是他的错。自己必会对他严加管教。 又写了一段文字,让顾如烟宽心。 最后一段,更是言明,自己是相信顾如烟清白的。她若能稍加证明,证明给那些碎嘴子的人看,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她的幕亓一的婚事,断断不会变。 武安侯府,还是回对顾如烟敞开大门。她能风风光光地嫁进来,就和她曾经梦想的一样。 “吴夫人真的这么说?”顾如烟嘴唇颤抖。 她以为她出了这种事,武安侯府一定是一百个不肯再与她结亲。 江书:“是。奴婢看,也是这个意思。” 吴氏的信和顾家家书摆在一起,顾如烟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眶红了。 她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同性的信任和安慰。 吴氏都做到了。 烛火明明暗暗,夜已过半。 顾如烟抹了抹眼眶,向江书:“去请我哥哥来。”她嘴唇抖得厉害,“就说、就说……我想通了。” 第45章 是她 顾慎抿唇,看了江书好一会儿,“我从前倒是都不知道,你还有这等胆量。” 心跳加速,江书瞪大了眼睛,“奴婢只是怕小姐委屈。”她顿了顿,“奴婢也是为了……自己往后的日子好过些。” 顾慎上下打量了江书一眼,“你要我怎么做?” “大公子只要请幕世子把万小姐和她那丫鬟带来,让拴牢认认即可。”安慕小说网 顾慎点了点头,轻叹一声,“你要知道,既是邀了他来,当日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说法。若那拴牢认不出旁人来……” 江书掌心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那……就只能怪他的命了。” 第二日。 村中的祠堂是唯一没毁于暴雨的建筑,因是请了幕亓一,也请了高湛等人作证,拴牢的审讯便安排在了祠堂之中。 幕亓一果然带了万吟儿和流花。 江书扶着脸色苍白的顾如烟,坐在顾慎下首。 顾慎向幕亓一行礼,“阿一,此事,我顾家必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幕亓一挑唇一笑,没有作答。 顾慎向顾如烟,“小妹,快来给阿一……道个歉。” 顾如烟纤细的手指,在衣袖下紧紧攥起。 她什么都没做错,不过是天真无辜着了别人的道。却要给幕亓一道歉。 “大可不必。”幕亓一径直走过顾氏兄妹二人,衣摆卷起的微风,直直拍打着两人面颊。 幕亓一坐下,只朝顾慎微一点头。 顾慎向堂下,“把人带上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激起一阵回声。 江书只觉得顾如烟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死死抓着自己小臂,身子绷直,紧张得不行。 拴牢被带了上来。 王大娘和几个相识的村民农户虽被拦在祠堂门外,但也能远远瞧见里面的状况。 对上王大娘恳求的目光,江书口中一阵阵发紧。 拴牢,可一定要认出害他的人。 拴牢心智不全,似乎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踉跄,紧张得浑身直抖,眼睛滴溜溜地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在江书脸上,也没丝毫停留。 倒是看到坐在一旁的高湛,拴牢眼睛微微一亮,“高、高先生,给糖吃!” 高湛一脸无奈,苦笑着向顾慎、幕亓一解释,“这孩子日日都去学堂接送弟妹,与我熟识。”他向两人拱手,“今日,不若就让我替他申辩。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祠堂外,难民越聚越多。 高湛的意思,就是难民的意思。 顾慎只得点头答应。 各方落座,顾慎看向拴牢,强压住满腔怒气,“幕世子,这人你也见到了,小妹和你自幼相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明白。她岂会跟这种、这种心智不全之人,有什么瓜葛?依我看,定是误会。” 说完,顾慎回头看着顾如烟,示意她说几句软乎话。 顾如烟盯着自己的指尖,半晌才艰难开口:“我……” 万吟儿柔柔的声音传来,“顾大人,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你是男子,不知道我们女子,情之所动,一往而深,最是不分高低贵贱。” “你、你什么意思?”顾慎胸口堵上一口闷气,“你是说,我妹妹放着武安侯府大好的婚事不要,非得跟一个乡野村夫如何如何?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我没这么说啊,顾大人怎会如此想?”万吟儿抬起衣袖掩唇,“不过,顾姐姐跟我们这些被洪水困在这儿的人自不一样。我们是被迫,她可是……自己找来的。” “你——”顾慎脸色难看。 顾如烟猛地抬头,看向幕亓一。 她是为了他,才来到此处。他不会不知道,他…… 幕亓一眼中的深寒,让顾如烟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他不知道。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知道。 顾如烟身子轻轻颤抖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一遭,真的好不值得…… 眼见几人都被情绪控制,落入万吟儿挖下的坑里。 江书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奴婢自小就在顾家伺候,从未见过小姐身边有拴牢这起子人。小姐,你可认识这个人?” 顾如烟回过神来,慢慢摇了摇头,“从不认得。” 高湛接过话茬,走到拴牢面前,“先生问你,你要如实答话,不准说谎。说谎要打手板。” 拴牢抬起眼睛,“拴儿知道、知道的。” 高湛指向顾如烟,“你认识那位姑娘吗?之前可见过?” 拴牢顺着高湛所指方向,目光在顾如烟脸上来回打转。 顾如烟手指痉挛地抓紧江书,死撑着与拴牢对视。 不过几息的时间,像一辈子一样长。 拴牢:“不、不认识。” 顾如烟紧绷的双肩骤然垮下,几乎要软倒在江书怀里。 幸亏江书在背后撑住。 “你瞧,我妹妹不认得这傻子,傻子也不认得我妹妹。这事不就简单了?”顾慎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是……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拴牢小声为自己辩解着。 没人理他。 顾慎急急向幕亓一,“幕世子,你瞧见了,我妹子无辜。” 幕亓一不做声。 倒是一旁万吟儿柔柔开腔,“若是两人都不认识,又怎么在一间屋里,做、做那种事……男女之事,若不是你情我愿,难道旁人还能强迫得了?” 她一脸纯真疑惑的模样,看向幕亓一,像是发自内心地想不通。 顾如烟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被顾慎一个眼神逼回去。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万吟儿没有证据,她不过是过过嘴瘾。 只是这话,着实恶心。 她还不依不饶,“我只是想着,实不知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是怎么滚到一张床上的。盼顾姐姐给我解惑。” “还不是你——” “如烟!”顾慎厉声打断,“勿要……胡乱攀扯。” 顾如烟胸口几个剧烈起伏,才强忍下情绪,“我、我那日……是闻了一个香囊,后面的事,就全没知觉了。” “那香囊呢?” 顾如烟死死盯着万吟儿,“丢了。” 那天,一片混乱之中,香囊必是被万吟儿接着搀扶自己,摘了去。 “傻子,你那天呢?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排屋?”顾慎急急问道。 “俺不是傻子……”拴牢委屈。 “本官问你,那天为何会出现在排屋?”顾慎加重了语气。 却起到了反效果。 拴牢耸着双肩,一小步一小步往后蹭。他眼睛疯狂地转动,眼看着连高湛也安抚不住。 江书:“拴牢,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遇见了谁?” 拴牢看向江书,眼睛微微一亮,“记得、记得……” 他脸上的表情,是终于见到了熟悉面孔的惊喜。 江书心底一沉。 还来不及说出口。 只见拴牢手指直直指向江书:“俺不是傻子,俺记得你……” “是你!” 第46章 背锅 江书呼吸在这一刻凝滞,心高高悬起。 堂上,各色目光一起汇集在她身上,好像要把她单薄的身子灼出一个大洞。 江书死死掐着掌心,强压着恐惧看向拴牢,“拴牢,大人说的是那日,你遇见过谁。不是、不是说昨日……” 拴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江书。 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想证明,自己不是个谁也不认识的傻子。 “是你,就是你。”拴牢扬起手直指江书,“就是你,我认得你。” “是你!” “是你!” 他一声声地叫着,声音越来越尖,直刺人耳膜。 连高湛都安抚不了他的情绪。 江书整个人像尊石雕,愣愣地立在原地。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不安开口,“拴牢是错认了奴婢。皆因昨日,奴婢去见过拴牢……” 说着,江书求助地看向顾慎。她去见过拴牢,顾慎是知道的,不然今日也不会配合她,把幕亓一和万吟儿一并请来。 人群中,顾慎移开了目光。 当务之急,是保住他妹妹的清白。 江书……不过是个丫鬟。 江书目光移向顾如烟。顾如烟手臂被顾慎死死抓着,良久,顾如烟也别过脸去。 一旁,拴牢进入了亢奋状态,手指着江书,还在一声声尖叫,“是她!是她!我认得的,是她!” 祠堂外,王大娘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是你,竟是你,害了我儿!” “我还当你是什么好人,你害苦了我了!” 哭喊中,王大娘挣脱了身旁护卫的阻拦,直奔江书而来。揪这她衣襟死命摇晃,“你这个天杀的贱人!亏我待你那么好……” 江书瘦弱的身子被王大娘摇来晃去,头上发簪都被晃得落在了地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王大娘哭声太大,根本不停江书解释。她高高扬起手,冲着江书脸颊劈下。 江书挨了好几下,王大娘才被侍卫扯开,赶出了祠堂。 祠堂门口的空地上,她还在跳着脚哭喊。周围围着的一圈难民,也对江书指指点点。 “真看不出来,这么年轻,心这么毒。” “可不是?从前还见她来俺们这儿帮忙呢。” “俺就说,她们当贵人奴婢的,满心都想着怎么往上爬。跟俺们这些老实人,过不到一块去。” “王婶这不就吃了教训?幸亏,真相大白……” 江书被王大娘一顿厮打,她头发全乱了,衣领也被扯得斜斜的,不得不自己用手掩住。 她颤颤巍巍抬头,“不是奴婢,奴婢之前并没见过拴牢,奴婢没有坑害小姐。” 她的目光在堂上几人的脸上一一划过,越看心越凉。 顾家兄妹不为她说话,是放任她来背这个锅。 万吟儿和她背后,原本躲躲闪闪的流花,此刻一脸的得意。 幕亓一…… 男人看向江书的目光,就像再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没有一丝温度。 更谈不上,信任。 悬着的一颗心,一点点落到谷底。 没人信她,没人在乎她的性命。像她这种卑贱的奴婢,本就是背锅的最好人选。 她前一刻却还在为拴牢的性命担心,想着替他搏一搏……当真可笑。 一股股寒气从祠堂的青砖地下伸出,钻进江书骨缝,她只觉得身子冷得不行,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上首,幕亓一声音响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声音冷冰冰的,利刃一样劈向江书。 江书没了信心,却还是挣扎道:“那日,小姐身上有个香囊……” “啪!” 幕亓一身边的茶盏,被重重砸在江书面前。 飞溅而出的热水,立时就在女孩白皙的手背上留下点点红痕。 “还要无故攀扯?”幕亓一声音更冷,带着沉沉威压,落在江书身上,“你当真是……不知悔改!” “世子,奴婢没有!”江书抬头,红了眼眶。 他明明说过会信她,往后不再误解她…… 一件物什,从幕亓一手中扔在江书面前。 女孩眼睛骤然瞪大,“这是……” 香囊。 “本世子在你的衣箱里发现的。你还有什么好说?” 江书拾起香囊,香囊上凸起的鸳鸯刺绣,咯痛了她的手掌。 “世子,奴婢没有,这不是奴婢的东西……” 口中说的,江书心里却知道。 没有了。 全都没用了。 果然,幕亓一:“江书,你知不知道,用此等下作手段,怂恿蛊惑旁人,意图奸污官家小姐,又是你的主家。你会有什么下场?” 江书摇了摇头,心如死灰。 什么下场?还不是这帮子贵人想给她什么下场,她就什么下场? 幕亓一:“黥刑,绞杀,悬尸三日,以儆效尤。” 江书脸色惨白。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她还是要死。还不如当初沉塘,至少还干干净净,得个全尸。 “江书,你可认?” 顾如烟刚要开口,被顾慎死死掐住手臂,“住口!你再闯出祸事,凭谁也救不了你!” 顾如烟脸色苍白,眼眶中满溢泪水。她看着江书,摇了摇头,口型:“对不起。” 江书挑起唇角,僵硬地一笑,“奴婢不认。” 顾如烟声音颤抖,“若她不认,又当如何?” 没人回答她。 半晌,高湛:“认了,即刻执行。不认……也不过就是延宕三日,可这香囊……哎,人证物证,证据确凿,三日后,怕是、怕是……” 顾如烟掩住口,哭了出来。 江书没哭。她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三日,她就剩下三日的命了。 这三日,她必是要被严加看管,行动不得自由,更没有机会给自己找脱罪的证据。 认与不认,下场都那般狼狈不堪。 顾慎:“……江书,你虽犯了此等大罪,顾家……会善待你娘。” 江书低着头,双肩一颤,“……奴婢,知道了。” 幕亓一身边,万吟儿柔柔的声音传来,“阿一哥哥,这样判,是不是太重了?” “吟儿,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我知道,”万吟儿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柔和,不疾不徐,“我是说,江书姑娘无论怎么说,毕竟是、是阿一你的……试婚丫鬟,你二人已经有了……” “没有。”幕亓一的声音依旧那么冰冷。 江书都这样了,求遍了整间屋子里的人,甚至包括那个傻子,唯独不曾求他。m.xfanjia 可见,她心里的人,确实……不是他。 那便是,那日要了她身子的那个男人。 既然这个丫鬟从身到心,没有一寸属于他幕亓一。他为何要枉担这个虚名? “我没碰过她,一次都不曾。” “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第47章 再也不想见到你 江书直接被拖出祠堂,要关去东北角的小屋。 她走时,堂上一片寂静。门口难民一阵吵吵嚷嚷。 王大娘更是不顾阻拦,硬是冲上来要抽江书耳光。 她挣脱了旁人,又要来撕扯江书。 江书头发散乱,一簇一簇的黑发垂在白皙的额头前。她目光在碎发后,盯住王大娘,“你知道,不是我。” 王大娘高举起手的动作,猛地一顿。 江书目光中,她泄了气似的愣住。被旁人拉着衣服,退了开去。 堂上。 高湛带走了拴牢。他证明了自己无辜,虽还需被看守三日,可到底不再被人推搡恐吓。 拴牢自觉做得极对,临走时,脸上还笑容洋溢。 顾慎先让府兵送走了顾如烟,自己向幕亓一拱手,“幕世子,我小妹是被人所害,现已查明。你我两家的婚事……” 顾慎知道,这婚姻一事,无论是他,还是幕亓一,其实都做不了主。 他这样说,只是想试试幕亓一的态度,对他妹妹有没有心存芥蒂。 幕亓一没说话。 倒是他身旁的万吟儿:“顾家大哥,这婚姻一事,也要讲究你情我愿。出了这档子事,别说是阿一哥哥,就是顾姐姐……难道就是全无芥蒂?” “这是自然,我们……”看到顾如烟的神情,顾慎猛地愣住。 顾如烟喜欢幕亓一,是满盛京人皆知的秘密。她往日里看向幕亓一的目光中,那种喜欢,根本藏不住。 当初的喜欢有多灼热,现在的失望就有多冰冷。 连一向不怎么在意顾如烟的幕亓一都注意到了她目光中的寒意,不觉微微侧脸,“你……” 顾如烟转身就走。腰间玉佩相撞,叮当作响。 “顾姐姐可是怨阿一哥哥?”万吟儿满脸吃惊。 “岂会?小妹只是、只是……受了惊吓。”怕与幕亓一闹僵,顾慎连忙敷衍。 心底却漫上来重重的担忧。顾如烟这是怎么了? 走出祠堂,难民有已散去大半,周围安静得很。 “阿一哥哥,你这是要去……看江书姑娘?” 幕亓一脚步一刹。 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无意中走向的方向。 “阿一哥哥?” “不去。” 幕亓一掉头便走。 胸臆间填塞着一股郁怒之气,幕亓一不觉脚下越走越快。如果不是江书胡乱攀扯,他本不打算拿出那个香囊。 刚看到香囊时,他也是又惊又怒,还有几分怀疑。 江书平日看起来,小兔子似的胆小。就算她被武安侯妾室的位置,迷了眼,她怕也生不起什么害人的心。 可香囊,是流花不小心从江书衣物中带出来的。可怜万吟儿当时,还想替江书遮掩…… 江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恶毒? 自己那位朋友,到底知不知道江书的真面目…… 江书被想到,自己被关当晚,居然有人来看她。 那个人竟是,幕亓一。 两人隔着被铁链栓起的厚厚门板。风吹提灯,摇摇晃晃的灯光映在幕亓一脸上。 和那日,他在顾府带她走事,有几分相似。 “奴婢见过世子。” 女孩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怨恨,也听不出恐惧。 只有疲惫。 门外,幕亓一抿唇。她也知道自己做出了这等事,是活不下去的吧? 他也觉得,她心肠这般歹毒,该死。 妒忌顾如烟就算了,竟还想攀扯万吟儿! 他心底是想除了这毒妇的,只是朋友的嘱托…… 压下心口郁怒,幕亓一:“你该死。” 风吹过。 幕亓一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听到了江书的冷笑。 江书:“世子说奴婢该死,奴婢便该死。” 随你高兴罢了。 “你……”幕亓一一时气结,“你还不知错?” “奴婢知错。”错在那日被幕亓一强迫时,没一头撞死! 煎熬到现在,一次次折断自己的脊背,却还是免不了带着污名去死! 她何苦?! 听到江书说知错,幕亓一语气稍稍缓和,“知错就好。” 他顿了顿,又道:“你毕竟是我的试婚丫鬟,若真因为这种事被绞死,我武安侯府和顾相,面子上都过不去。不如……” “世子。”女孩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幕亓一,“世子请放心。世子刚才说过的,奴婢和世子,从不曾有过什么瓜葛。奴婢到了临刑的那一天,也不会胡乱攀扯,给世子丢脸。” 幕亓一第一次听到江书说这么长一大段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就是世子所想的意思。” 听出幕亓一声音中的愤怒,江书无动于衷。 刚才,在堂上,为了怕丢人,幕亓一将她试婚丫鬟的身份一齐否掉。 江书自失地笑笑。 也对,她从不曾真正意义上地试婚。她那是…… 被人强迫。 “哗啦!” 木门上,铁链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厚实的门被硬推开一个缝。 幕亓一筋骨分明的手探入,一把扯住江书细瘦的腕子。 把她拖到门边。 江书几乎能透过门缝,感觉到男人喷在自己脸颊上的暖热气息。 女孩疑惑抬眼,“世子?” “你说你同我没关系,你就没关系?” “这难道不是世子说的?” 幕亓一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 他甘冒奇险,来放她逃跑。虽是看在朋友嘱托的份儿上。 可江书难道不该跟他,至少说上一句多谢? 就像他把她带离顾府那一日。他当着众人,只能说她是自己看上的试婚丫鬟。可她到了自己身边,却真想给自己试婚。 吟儿说得对,江书就是对自己动了不改动的心思! 可现在,这丫鬟口口声声说,和他幕亓一没关系。 这算什么?欲擒故纵吗? 幕亓一懒得再和江书多说一句话。他抽刀,便要劈向铁索。 “世子,你做什么?”江书吓坏了,一双圆溜溜的眸子满是惊疑不定。 “让你滚!”幕亓一恶狠狠道,“滚得远远的,别再出现在本世子面前。” “可这……犯法!” “哪儿那么多废话?让你滚就滚!” 灯火光中,江书静静看着幕亓一。 她从前,是曾经有过被深深喜欢过的错觉。可今日,她若再误会一次……那她也太蠢了。 幕亓一不过是放不下武安侯府的面子……吧? 江书站定:“世子,奴婢不走。” “都这个时候了,玩什么欲擒故纵?你死了,不过就是死一只小猫,一只小狗,还真能让本世子心疼不成?快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第48章 侯府不要你这样的女人 “退后!” 幕亓一双手握住刀柄,就要奔着铁链砍下。 “世子,不要!” 情急之下,江书双手从门缝内,牢牢扯住铁链。 她白皙的手指,紧攥在黑粗的铁链上,于夜色中格外醒目。 幕亓一冷道:“让开。不然连你一并砍了。” 他心中郁怒得不行。这丫鬟当真是,不识好歹。 他这可是在救她!救她的命! “奴婢不走。”幕亓一愈怒,江书反倒迅速冷静下来,“奴婢若是走了,一辈子都是逃奴。” 一辈子见不得光,一辈子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活着。 普通人被诬陷,或许还有翻供、洗刷冤屈的机会。可她一个奴婢,一个逃奴…… 即便是被冤枉,也不该逃走。若是逃了,没罪也变有罪。人人得而诛之。 幕亓一刀尖指地,他快被气笑了,“这不是你应得的吗?” 给顾如烟下媚药,还想诬陷万吟儿。那两位,可都是官家小姐! “你不会还想着,清清白白地走出去吧?” 男人声音中的讥诮,利箭一般直刺江书心窝。她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上涌,被她死命咽了下去。 一阵大风吹过。门外灯笼剧烈摇晃,光芒一时之间暗了。 江书眼中,幕亓一的脸,慢慢沉入夜色,有些看不太清。 “奴婢其实一直很好奇,为何无论是什么事,世子总是不肯相信奴婢?” 江书声音轻轻的,“是因为,奴婢……是奴婢?” 幕亓一:“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本世子也不明白,你为何就是不肯承认。你不会是觉得,你还能出去,还能试婚,还能做武安侯府的妾室吧?”m.xfanjia 江书愣住,“奴婢没这么想……” “没这么想就好。不可能的。” “什么?” “本世子说,不可能。”幕亓一声音冷漠至极,“武安侯府,不可能要你这样的奴婢做侍妾。你,死了这条心吧。” 深吸一口气,江书听见自己轻轻地笑了。 她是想做妾,却是为了能从武安侯府,从自己这个家生奴婢的身份中逃离。只可惜,她失败了。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外面的蓝天。 “奴婢知道了。既然如此,世子请回吧。” “锵!” 幕亓一手中长刀入鞘。攥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他几乎被江书气到手抖。早知道她是这样野心勃勃不安分的女人,他当初就不该救她! 留她一条命,怕日后也要祸害他那位朋友。 “好,你很好。只望你日后——不对,是三日后临刑之时,勿要后悔!” 幕亓一脚步声远去。 江书靠着门板,突然间失了所有的力气。她缓缓滑坐在地。 她不想死,可有不能逃。顾家答应要照看她的娘。 她逃了,她娘就没活路了。 娘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含辛茹苦把她养大。她不能亲手送娘去死,她不能。 第二个偷偷来看江书的人,是顾如烟。 她身上披着斗篷,身后远远跟着一个顾家小厮。 “江书,你……我……” “对不起。” 江书:“奴婢担不起小姐这一句对不起。” 若是往日,她敢这般与顾如烟说话,顾如烟暴碳一样的脾气,早就炸了。 今日的顾如烟,全似没听出江书声音中的冷漠一般,自顾自地喃喃道:“我身上,不可有这般不清不白、纠缠不休的丑闻。这是……顾家嫡女的职责。这次,是我的错。我太任性,我不该来……” “奴婢明白小姐的难处。” “我往后、我往后,再也不会了。”顾如烟哭了出来。 江书对着自己眼前的黑暗,无声地笑了。她付出了一条命,让顾如烟学会谨慎。这代价,属实大了些。 顾如烟在门外,抽泣了半晌。 她哭声稍歇,江书:“小姐,夜寒露重。您还是,请回吧。” 江书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冷意,终于刺得顾如烟身子一颤。“你……还怨我……” 她从斗篷下,急急摸出一个丝绒钱袋,顺着门缝直接塞了进来。 江书没接。 那钱袋掉在地上。绳结散了,里面银子滚落了一地。 “小姐,你这是?” 顾如烟回头,冲着那小厮,“来。” 小厮低着头上前,自衣袖中抽出一根女子戴的短钗,用手指比着弯了弯,塞进锁孔。 顾如烟眼睛四处张望,嘴里还在不住催促,“快这些儿,等会有人来了。” “是、是。”小厮一边抹着额上汗水,一边更用力地捅着黑铁锁。 江书:“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别怕。”顾如烟透过门缝看向江书,“这几日被雨水冲毁的大道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你拿上这银子,沿着大道走,避着点人。”她贴得更紧,压低声音,“这营地里赈灾人手本就不够,放心,不会派出很多人追你的……” 顾如烟,也让她跑。 江书看看那个一边擦汗,一边开锁的小厮。认出这是顾慎身边之人。 看来顾如烟此举,顾慎也认可。 江书弯下身,捡起钱袋。用手稍一掂量,知道顾如烟给她准备的钱,并不少。够她衣食无忧地活上三五年。 可是…… “奴婢不能走。” 钱袋自门缝中,又被递了回去。 “小姐,你和大公子,若真的有心照拂奴婢。就好好待奴婢的娘,别让她知道……” 顾如烟是哭着走的。她没求江书原谅,也知道江书不会原谅。 第二日白天,江书消停了一天。 大约是都知道她要死了,没人来烦她。供给她的一日三餐,也整洁精致了不少。 宝儿似乎来找过她一次,没说几句话,就被她娘拽走。 傍晚时分,高湛来了。 一样是隔着木门,高湛向江书行礼,“我代拴牢一家,谢谢江姑娘。” 高湛说得恳切,江书听来,却觉得好似伤口上撒盐。 她是救了拴牢一条性命,却是以自己的命为代价。 “高先生不必如此。今日的境况,并非奴婢所求。” 高湛:“江姑娘后悔了?” 江书轻轻笑了,“是。” 她的坦率,倒让高湛一愣。 沉默半晌,高湛才道:“江姑娘,你无需为自己的心善、求真而后悔。你莫要怪自己,你本没有错。要怪,便怪你生为奴婢、怪你生不逢时。” “生不逢时?” 高湛长叹一声,“今上不喜走卒奴婢之人,以致立法极为严苛,像姑娘这样身负冤屈的也无法申辩。江姑娘若能早生几年,哪怕是在前朝,都不至如此,死得不明不白。” 江书微微一愣。 前朝…… 她出生便是在大盛,几乎从未想过,大盛之前,尚有朝代。 只听高湛叹道,“前朝,也不过就是二十余年前的事啊……” 第50章 婚旨 江书视野一暗,只觉被来人身影笼罩。 “九……九千岁……” 江书连忙挣扎着爬起,麻溜地跪到一边。进过一趟北典狱司,她比旁人更怕这位性子阴晴不定的九千岁。 她在里面虽没吃过太多的苦,却天天都能瞧见卷在草席里扔出去的死人。 见江书让出了身前的道路,沈无妄才抬眼看向幕亓一,“武安侯世子,顾大人,今日真是赶了巧,这等热闹居然被咱家赶上了。” “你来做什么?”幕亓一咬牙。 相比之下,顾慎则谨慎很多。他向沈无妄行礼,“九千岁可是有何公务在身?” “自然是。”众人这才注意到,沈无妄右手举着明黄色的卷轴,“咱家替圣上宣旨。”他看向幕亓一,笑笑,“幕世子,好福气呀。” 这一下,众人都跪了。 是婚旨。 为幕亓一、顾如烟赐婚。 圣旨上把幕亓一、顾如烟猛夸了一顿,特地点出顾如烟贤良淑德、身世清白,为当下盛京贵女之楷模。 说是赐婚,其实是催婚。着两人三月后,即行完婚。 宣旨罢。 纵是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幕亓一还是只能领旨、谢恩。 顾慎往沈无妄身后小太监袖里塞银子,“劳烦沈公公特地来跑一趟。” 沈无妄:“顾大人言重。若不是跑这么一趟,也瞧不见这热闹不是?” 幕亓一脸色难看,声音冷硬至极,“热闹瞧完了,沈公公可还有什么旁的事?” 沈无妄不答,墨蓝色团花衣袖边缘,探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被流花扔在地上的烙铁,“这是在……” 怕幕亓一说出什么难以收场,顾慎进忙答道:“这是个奴婢……只是家事、家事……” 幕亓一:“既是家事,沈公公……不便在场。” “家事?那咱家更要——探个究竟。” “你……” 沈无妄冷玉般白的手指摇了摇,“幕世子和顾小姐的故事儿,都闹到太后她老人家耳边去了。咱家是内官出身,临出宫宣旨之际,太后娘娘特意叮嘱,看看幕世子和顾小姐这家里啊,可有什么难事,让咱家帮着辨一辨、劝一劝,别是……凑成了一对儿怨侣。”安慕小说网 沈无妄脸上笑意愈浓,“太后她老人家当真英明。所以啊,这越是家事,咱家越要看个明白,才好回宫复命呢。” 沈无妄今年不过二十来岁,也不比幕亓一大了多少。他内官家出身,在太后、皇帝身边伺候了十年,才放得出宫,领了神机营、典狱司的首官,是个极有手段,又狠辣之人。 他行事,可越过礼法,皆因他的意思,多半就是皇帝的意思,从无人敢阻拦。 幕亓一瞧不上他一个阉人执掌这般大权,又站在太子一派。却也不愿正面与之冲突。 只好皱着眉头,把江书的事略略说了一遍。 “竟是如此?”沈无妄听得兴致勃勃,“幕世子一个御前行走,归根结底,是武将。顾大人一个礼部五品,你们二位竟能审案?咱家当真是开了眼。” 他脸上笑笑的,说出的话锋利如刀。 “罪状拿来,让咱家瞧瞧。” 罪状递在沈无妄手中,他快速浏览一遍,翻到最后一页,轻笑,“不错。” 神情愉悦得似乎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你……”幕亓一气盛,到底变了脸色。 下一刻。 沈无妄慢条斯理地,把手中厚厚一沓诉状,撕成碎片,望天一扬。 白色纸片,黑色墨迹,飘飘忽忽自半空落在地上,被他踩在脚下。 “沈无妄,你——” 幕亓一手臂被顾慎牢牢抓住,“世子,慎言!” 无视两人难看的脸色,沈无妄悠然地踱到江书身边,“字儿还成。” 江书正疑心自己听错了。 沈无妄:“说说吧,怎么回事。” 顾慎还想阻止,“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怎能劳动九千岁?” “咱家就爱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听着江书说完。 沈无妄又笑了,他手指点着幕亓一、顾慎所在方向,“呵,傻子的话,也能信?也能给人定罪?” 幕亓一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咬牙:“不止是证词,还有物证。那香囊医生都验过,确是媚药!” “香囊……”沈无妄手指摸着自己线条凌厉的下颌,脸上还是带着笑,“谁在哪儿捡的?” 万吟儿:“是我的婢女……” 流花慌忙磕头,“是、是奴婢在江姐姐衣箱里看到……” “她的衣箱,你为何去翻?谁叫你翻的?”沈无妄语调轻柔和缓,却吓得流花身子颤抖不止。 沈无妄看着流花,唇角向旁一瞥,“你家小姐叫你翻的?” “不是!自然不是!”流花连忙辩解。可接下来的话,她编不下去了。 幸好,沈无妄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 倒是背着手,在流花、江书面前踱步,“那便说说,这香囊,你从什么色的衣衫上面找到的?” “奴婢、奴婢是……”流花一咬牙,“鹅黄色。奴婢那日一掀开箱子,便看见自鹅黄色衣裳里,掉出了这东西。” “鹅黄色?当真?”沈无妄似是信了,看向江书,“你如今,倒是也有鹅黄色衣衫了。” “不、不是……”流花脸色惨白,“奴婢记错了,是……是绛紫色。” 绛紫色衣衫是吴氏从武安侯府给万吟儿送来,她又强赛给了江书。 江书是有那么一件衣衫,一定有那么一件衣衫。 江书以额触地,一字一句,“九千岁明鉴!因此处难民缺衣少穿,那绛紫色衣衫前几日便被奴婢送与难民遮体了。奴婢衣箱里,再无绛紫色!” “你、你……”流花身子抖如筛糠。 沈无妄声音更加温和,甚至像在安慰幕亓一,“人证是个傻子,物证是她偷的。幕世子,你怎么就信了呢?” 幕亓一怔怔看向流花,“你……你骗我的?” “一个小小的婢女,居然敢欺瞒世子,当真不该。”沈无妄轻声慢语,他挥挥手,身后侍卫哗啦啦一下子涌上来,“待下去。在咱家手里,不怕她不吐真格儿的。” 第51章 千岁爷等你过去 “沈无妄你……要带走武安侯府的丫鬟?”幕亓一双拳攥得紧紧的,眼中一片冰寒。 沈无妄:“怎么?世子不许?” 幕亓一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万吟儿扯住衣角,“阿一哥哥,别为了我……得罪千岁爷。” 想起朋友的切切叮嘱,“不可与那沈无妄再起冲突。” 幕亓一紧握的拳头散开,慢慢垂下。 沈无妄唇角带笑。他身后,身着暗红色曳撒的带刀侍卫冲出,打头的两个,架起了流花软塌塌的双臂。 “千岁爷,现在能走了吗?”幕亓一咬牙切齿。 “走?”沈无妄站定,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量了下祠堂高高的穹顶,挑唇一笑,“怕是这村子里,除了此处,再没有像样的房子了。”他含笑,向幕亓一:“咱家今日就打算宿在此处,幕世子,该是你请。” 沈无妄出身宫中,吃的用的皆是最最上等,即便是身负皇命,出来办案,也从没亏待过自己。 满盛京人都知道。 幕亓一冷哼一声,带着万吟儿转身离去。 流花啜泣声中,万吟儿头都没回。 顾慎不愿和沈无妄结怨,很是客套了一阵才离开。 贵人们都走完了,江书捶捶跪得酸痛的腿站起。她原想悄无声息地跟在顾慎身后溜出去,一抬头,却瞧见幕亓一侧着身子,在祠堂门口。 像是在等她。 不知为何,幕亓一叫她滚得越远越好的话语,在耳旁反复浮现。江书脚下步子慢了些,恰好被抬头的沈无妄瞧见。 “咱家没教你走。” 男人柔和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江书却听得身子一哆嗦。她连忙回身跪下,“奴婢、奴婢没想……” 她跪得急了些,刚才烙伤的手臂杵在地上,痛得她一声轻嘶。 刚才,流花把大半个“贱”字,都烙在了江书细白的小臂上,现下受伤的皮肉红肿,高高坟起,可还是看得清那个“贱”字。 江书莫名觉得耳根发烫。 衣袖滑落,碰触在伤口上,痛得她浑身直颤。却紧咬着牙关,不敢出声。 不想给九千岁瞧见。 这人连幕世子都敢怼,捏死她江书,还不轻易如碾死一只蚂蚁? “啧,胆小如鼠。”男人声音从江书头顶传来,“案子没结,先去后面呆着。” “是。” “老陈,瞧瞧她的手臂。” 江书不敢多留,倒退着去了祠堂后面的一间靠里的窄小堂屋。幸好屋里有床榻,有被褥,竟还不潮。 老陈也是一身暗红色曳撒,头发花白,背也有些佝偻。常年跟在九千岁身后,他身上倒没染上什么阴鸷之气。 “江书姑娘,还记得我不?” 江书进北典狱司的时候,识得了里面不少人。承蒙他们照顾,她临走时,还说过要回去探望。可惜出来后,就被吴氏排到了幕亓一身边,跟着来了稷山牧场,又跟着赈灾,一直没得出空儿。 江书蹲身行礼,“陈叔。” 可她若是没记错,陈叔……是个仵作,不是大夫。 像是看透了江书心底所想,老陈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江书姑娘,别怕。老夫是从大夫转到仵作的,这老本行,老夫可还没丢。” 江书苍白着脸笑笑,小心翼翼挽起衣袖。 太痛了。 挽起袖子,就像剥了她伤处一层皮。半个“贱”字,落在江书眼里,她咬着嘴唇别过脸去。 “伤得这样重,下手真狠……”老陈皱眉。 烫伤不难治,难的是……一定会留疤。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手臂上留下这么大一块疤。 让人家往后,还怎么嫁人呢? 老陈沉吟着,半晌没动静。江书有些心慌,“陈叔……” “哦?哦,没事的,你别怕。这伤好治。”老陈挠挠头,又生愧意,“就是,上药的时候,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原来是怕她痛。江书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她不怕疼,从小到大,她挨过多少疼,数也数不清…… 见江书准备好了,老陈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青瓷小药瓶,里面的白色粉剂洒在江书手臂上。 确实……好痛。 江书额上见了细汗,另一只手拖着受伤的手臂,死撑着不敢动。 上完药,老陈一抬头,撞见江书惨白惨白的脸色,“哎,你这丫头,痛怎么不说?” “奴婢、奴婢不痛的……”江书咬唇,艰难道。 她心中苦笑。痛便痛了,说又有什么用。即便是说出来,连哭带喊,又有什么用? 痛又不会少半分。 老陈:“这郁痛憋闷在心里,往后会成了病根。到时候可就麻烦了。”他看着江书,“你且在这儿等等。” 江书端着手臂,等了一会儿。老陈端着药汤,快步进来。 “陈叔,这是?”她从前没见过,皮肉受了苦楚,竟还要喝药的。 “这野草花熬的水,有镇痛、安神、解郁的功效。喝吧,对你的伤有好处。” “多谢陈叔。” 江书听不懂,可她一向最听话。 用那只好手臂端着,江书一饮而尽。 只觉胸腹之间,苦意翻涌。她险些吐出来。 还要强忍着喉间的苦涩,再一次谢过陈叔。 “别见外。能从咱们典狱司活着走出去的人不多,咱们都把你当自己人。” 江书一滞,脸上扯了一抹笑出来,“谢谢陈叔,谢谢大家。” 接过见底的药碗。江书没想到,陈叔掌心,还有一颗琉璃纸包着的精巧糖果。 “陈叔,这奴婢就不要了……” 江书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说自己不喜欢吃糖。可话到嘴边,倒哽住了。 或许是因为死里逃生,江书眼眶有点微红,“奴婢真的不要、不要……” “莫哭、莫哭啊……”老陈有些手忙脚乱,“哎,我就不会跟活人打交道。” 他把那枚糖果放到江书掌心,“小姑娘家家的,哪儿有不喜欢吃糖的?吃了吧。人生几十年,有那么些苦,就有那么些甜。你吃了苦,这甜也该你吃的。”xfanjia 含着糖,老陈让江书躺下歇息一会,最好能睡一会子养养神。 江书觉得自己定是睡不着。 可身子团在陌生的被褥里,她竟没一会儿就飘飘忽忽地陷入了梦乡。 再醒来,窗户外头已经全黑了。 江书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老陈的药不错,她的手臂没那么痛了。 起身弄出了点声响。 门外便传来一声:“江书姑娘,醒了?” “千岁爷等着见您哪。” 第52章 不然,你从了本公公?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纷至沓来,江书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流花审没审出来,还尚不确定,她身上的嫌疑,也还没有洗清。 “是。奴婢就来!” 江书应了一声,麻溜翻身下床,整理妆容。 “别急,慢慢来。” 门外声音倒没逼得紧。可江书哪里敢让九千岁等?她用手掌简单拢了拢鬓发,又抻平了裙子上的褶皱,急急走出门去。 门外候着她的侍卫,手中举了火把。 江书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大哥,现在……是几时了?” “亥时了。姑娘好睡。” 火光摇曳,江书别过微红的脸颊,跟在侍卫身后,往祠堂里走去。 隔得老远,江书就听到了—— 流花嘶哑的闷声惨叫。 身周夜色浓郁,更填了一层恐惧。 强压下乱跳的心脏,江书跟在侍卫身后,进了祠堂。 祠堂里的景象,与白日已经大大不同。 本来给江书准备的吊人架子,被挪进了屋内,稍作改装,拼成一个十字形,把流花捆在上面。 若不是心里早知道是她,江书断断认不出眼前这个浑身血污的女人,就是流花。 她头发乱蓬蓬地垂在脸前,原本娇嫩的皮肤上,伤上叠伤。 原本没伤的那一边脸颊上,端端正正地烙着一个“贱”字。江书目光一跳,这字……和自己手臂上的伤,出自同一块烙铁。 该说是,天道好轮回吗? 流花口里被塞进了一节硬木,阻着她一声声的惨叫。她瞧见江书进来,不敢吐出硬木,眼底却闪过一丝怨毒的冷光。 江书没多看她,目光飘向流花对面。 玉面阎罗坐在那里。 沈无妄觉得十分自在似的,有些坐没坐相。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身子斜斜地靠向另一边扶手,苍白的手指从衣袖里弹出,撑着太阳穴。 屋内的灯烛之光,为他眼底皮肤投下一大片阴影。 “奴婢见过九千岁。”江书麻利跪下。 沈无妄不动,也没说话。 江书不敢起来。 她跪了好半天,双腿都有些发麻。上首还是没传来什么声响。 江书终于忍不住了,颤颤巍巍抬头偷看。 沈无妄动作跟刚才一模一样,全没听见她的话似的。 是……睡着了? 面对着流花这么一个惨叫得渗人的受刑者,他睡得如此安然…… 江书心口一寒,连忙重新埋下头去,不敢再看。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流花一声格外有力气的闷叫,唤醒了沈无妄。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面前,小小地跪着的一团。 女孩跪得恭恭敬敬,无懈可击的姿态,沈无妄却不爱看。 漆黑的剑鞘挑起江书下颌,“别碍事。” 江书赶忙起身,大气都不敢多喘,退到一边,“全凭九千岁做主。” 沈无妄从凳子上起身,舒展了一下通身筋骨,“你是武安侯府的试婚丫鬟,咱家做不了你的主。若要咱家做主时,除非——” 摇曳的灯光下,沈无妄浓黑的睫毛底下闪过一丝精光,刀子般刺在江书身上,“除非,你跟了咱家。” 跟了……九千岁? 心口像被重锤猛地一击,江书一急之间,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九千岁是叫她去宫里当个小丫鬟? 手指绕着鹅黄色裙带,攥紧。 “奴婢、奴婢年岁大了,已是幕世子的试婚丫鬟,不适合……” 九千岁黑沉沉的眸子看向江书,“你愿意一辈子跟着幕世子?” 江书愣了愣。 她想嫁幕亓一为妾,为的是往后有朝一日能得了自由身,自由自在地行走在大盛的天空下。可要是进了宫,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 江书:“……是。” 自从爬到现在的位置,沈无妄已经很久都被人拒绝过了。他背对江书站着,自双肩上垂下的玄色披风,把他身型包裹得好似一道纯黑的影子,一丝色彩也无。 祠堂里,安静下来。 除了火焰的毕波声,连流花都不敢再叫出声。 江书心脏狂跳。 都说九千岁阴晴不定,最是容不得下人忤逆。她这样拒绝他,下一刻,是不是就该她换下流花的位置受刑? 江书背心全是冷汗,颤巍巍地站不住,两腿发软得直想跪下。想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儿,缩回黑暗中。 像是过了大半辈子那样长的时间。 “呵,也罢。咱家身边,素来没有蠢货的位置。” 江书一愣。 这、这是放过她的意思? 沈无妄看向血葫芦似的流花,“招了?” 身边侍卫,送上满是血迹的供状,“回九千岁,女犯都招了。” 沈无妄嫌弃地看着纸上血迹皱眉,示意侍卫递给江书,“念来我听。” “……是。”江书接过供状的手,还是抖的。 磕磕绊绊念了半天,江书瞪大眼睛,“她这是……全说了?” 流花不但承认了这次,是她受万吟儿指使,要毁顾如烟清白。连带从前林二之事,她也一五一十地招了。 江书捧着手中轻飘飘几张纸,只觉眼眶一阵发酸。 她身上所有的委屈,终于要被洗清…… “念完了?” “……是,念完了。”江书双手捧着,递回供状。 沈无妄挑了干净、没有血污的一角拈起,“瞧好了。” 他修长苍白的指尖一扬。m.xfanjia 那供状被丢进火里,一角瞬间被火焰舔舐。 “啊!” 自己清白的希望,就这样被烧没了?江书不顾一切,抢着上前,双手就要往火堆里伸。 漆黑的剑鞘,挡在她身前。 江书一顿,止住了步伐。 她抬眼看向沈无妄时,眼眶已经红得彻底。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质问高高在上的九千岁,可还是忍不住,“为、为何?”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懂了。 这大太监刚说过,若要得他为她做主,伸张正义。她得跟他入宫。 她拒绝了。 江书说不出自己心中,是懊悔还是别的。自由重要,还是清白重要?还是…… 眼睁睁看着火盆里的那几张纸,已经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江书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她什么都没做过,想要个清白,却这么难、这么难…… 泪水不自觉地顺着脸颊,一滴滴打湿身下的青砖。 “九千岁,奴婢、奴婢愿意跟着你……只要……只要……”她泣不成声。 “你愿意?”漆黑的剑鞘,在江书眼前,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 江书点头,泪花四溅。 “可惜了。本公公不想要了。” 第53章 他不会帮她 “为什么?为什么?” 连日来的压抑,让江书哭叫出声。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无妄指使侍卫,挽起了没受伤的那只胳膊。 侍卫劝道:“江书姑娘,九千岁累了……” 江书终于还是没敢继续争执。 她眼睁睁地看着,九千岁让人把流花从刑架上解下,扶去了后室。 祠堂里,烛火明明灭灭。 除了江书偶尔发出的哽咽声,一丝其他声响都无。 沈无妄听得烦了,“滚出去。” 侍卫引着江书,回了她白日时休息的那间小屋。 门口处,江书瞧见,流花身上、脸上的伤似乎都被处理过,血迹也被擦洗干净。她身上甚至披了一件不知是谁的外裳。 掩住一身的狼狈。 沈无妄声音远远传来,“把流花姑娘好好送回去,不可有失。” 有人声音洪亮地答:“是”。xfanjia 流花这便是熬过去了。 从典狱司沈无妄手里过了一遍,虽是受了不少伤。但能从这儿好好地走出去,不也证明了—— 流花是清白的,万吟儿是清白的? 夜色中,江书闭上酸痛的眼睛。 她以为自己逃出了一条性命。其实不过是……晚死几天而已。 白天睡了些时候,再加上心里有心事,江书在陌生的床榻上,有些辗转。二更天才渐渐合眼。 只觉没多睡一会儿,就被前面祠堂传来的哭叫、嘈杂声吵醒。 她梳洗了,刚推开门。 昨日守在她门前的侍卫:“江书姑娘醒了?九千岁说,您无事,可去堂前。” “奴婢知道了。” 这大概,就是要处置她了。让她顶上昨日流花受刑的位置…… 早知道,还不如昨日死了。少受多少罪…… 反正也是要死,江书干脆仰着头进了祠堂。 她没想到祠堂里人这样多。 见她进来,幕亓一冷锐的目光刀子似的剜向江书。 “世子?” 江书刚想过去,便瞧见幕亓一怀里,正揽着哭成一团的万吟儿。 万吟儿哭得好凶,幕亓一胸口湿了好大一片。多亏他撑着万吟儿腰身,她才不至把自己哭得软倒在地。 幕亓一:“还请九千岁给个说法。” 两人身前的空地上,白布下,似是……盖着一个人。 呼吸都慢了半拍,江书眼睛猛地瞪大。那是—— “噗通” 一声轻响。 白布覆盖下,一只手滑落在地上。 江书认得那手上的镯子,也认得那手上尽是昨日受的刑。 “流花!我可怜的流花……”目睹这一幕,万吟儿一口气上来不,差点晕倒。 她一边剧烈颤抖,一边伸手指着江书,“江书姑娘,流花她才十几岁,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你冲我来!有本领你冲着我来!” 江书难以置信,慌乱之下,她下意识地看向幕亓一:“世子,奴婢……奴婢没有。” 昨日,流花不是被好好地放出去了吗? 她怎么会死…… 幕亓一冷笑,“对流花做了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江书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辩解。 “呵,这倒奇了。幕世子难道不是来问咱家要人的吗?关这奴婢什么事儿?” 江书身后,沈无妄出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昨日一般愉悦。似乎全不在意,自己身前两三步远处,横了一个死人。 幕亓一:“我正是要问,九千岁为何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流花姑娘昨日从咱家这里离开时,可还好好的。咱家也要问,她为何回去歇了一晚,就死了?” “好好儿的?”幕亓一一只手攥紧了刀柄,强压着怒气,“流花昨日回来时,遍体鳞伤,人也受刺激吓得神志不清。你还说她那是好好的?” 沈无妄似笑非笑,“熬刑吗,难道还能毫发无伤?” “你……”幕亓一双目喷火,手中长剑已抽出来了一截。 雪亮的剑光,映照着沈无妄眼睛。 “阿一哥哥……”万吟儿纤细的手指按住幕亓一,她满脸是泪、梨花带雨地向沈无妄控诉,“九千岁,流花自幼跟了我,她是奴婢没错,可她也是一条人命!我倒要问问九千岁,昨日可审出流花有什么不白之处?难道她该遭此劫?” 江书看向沈无妄,眼中流露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可心底也知道,他昨日烧了流花的供状,自然会为她隐瞒到底。 果然。 “这倒……不曾。” 万吟儿抽泣得更加厉害,说话底气却足了,“即是不曾,我的流花……岂不是枉死?”她掩面痛哭,身子几乎全瘫软在幕亓一臂弯里。 好一阵子,万吟儿才抬头,“我知道,在九千岁眼里,流花这个奴婢的命,卑微若蝼蚁。可她到底自幼陪我长大,情分不同旁人。九千岁,该给我个说法。” “万小姐要什么说法?” “要典狱司出一份盖了章的条报,公示天下,我的流花无辜!还有,为她风光大葬……” “如此,而已?”沈无妄唇角上扬,全没当回事。 万吟儿倒像是受了多大屈辱,“我能为流花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可以。”沈无妄一口答应。 江书心中一块巨石沉沉压下。公示天下,流花是无辜的。那有罪的,就只能是她江书。 沈无妄:“本公公答应万小姐了。可万小姐还没说,这流花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说着,男人靴尖一挑。 直接挑开了流花身上盖的白布。 “啊!” 万吟儿一声尖叫,整个身子颤抖着钻到幕亓一怀中。 幕亓一怒道:“你连死人都不知尊重!沈无妄你——” 万吟儿缓过一口气来,颤颤巍巍,“流花昨日回来时,吓得不行。我瞧她遍体鳞伤,请大夫给她瞧过,便让她好好歇息。只没想到,今早一早,就、就……” 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万吟儿哭得浑身乱抖,再说不下去。 还是幕亓一替她:“流花,吊死在了吟儿营帐里。” 万吟儿哭得更惨,几番气息微弱,眼看着人就要撅过去。 幕亓一看向沈无妄,恨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逼得一个无辜侍女自尽以示清白?这就是你们北典狱司的手段?” “自尽啊……”沈无妄却似全不为两人情绪所感染,倒是回头看向江书,“过来。” 江书僵硬地挪动双腿,一步步蹭了过去。 沈无妄伸出手,指着流花脖颈,“那青紫色,就是上吊留下的淤痕。你可记住了?” 多看流花一眼,江书都恐惧得想吐。 可九千岁的话,她不敢不听,“奴婢、奴婢……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沈无妄苍白的手指怕冷似得揣回袖子里,“本公公再教你一个,记好了。你可知,这流花姑娘身上的痕迹,与常人有何不同?” 第54章 奴婢不悔 白布下的流花,脸色青白青白,脸颊两边的伤口虽不再流血,苍白失血的皮肉外翻,显得异常可怖。 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眼看上去,倒像在瞧着万吟儿所在的方向。 原本白皙纤细的脖颈上,横陈着一道手指粗细青紫色的伤痕,规规整整地绕了脖颈一圈,衬着她死白的肤色,显得格外怕人。 江书从未这般近距离地瞧过死人,她双腿发软,心口砰砰乱跳。说什么也不敢再前进哪怕一步,僵硬得杵在一旁。 沈无妄难得耐心,“瞧出来了吗?” 江书先点头,再摇头。她实在不知道九千岁到底要她瞧什么。瞧流花今日的下场,就是她江书明日的下场吗? 越想越怕,江书再站不住,噗通地软倒在地。 受伤的手臂也一阵阵地发痛。 一股酸水涌上,灼烧着喉咙,火辣辣地痛。江书死死地用手掩住嘴唇,硬生生吞了下去。 九千岁面前,她不敢吐。 一旁的万吟儿也没好到哪儿去。她身子裹在素雅的白衣里,抖得厉害。一张小脸整个儿埋在幕亓一怀里,对流花不敢多看一眼。 “嗯?”沈无妄鼻间轻哼一声,有些不耐烦,“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奴婢不知……不知九千岁让奴婢看什么。” “啧。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蠢。”沈无妄眼睛看向幕亓一。 口中说的,分明也是幕亓一。 怀中的女人被吓得浑身发抖,这个九千岁还在这里不知所云。幕亓一心中怒火升腾,他再不顾万吟儿的哀求,腾地起身,手中长剑拔出,直直向沈无妄刺来。 万吟儿尖叫声中。 沈无妄:“瞧好了。” 江书根本没看清男人身法,只觉他一个提纵,身子在她眼中变成了一道残影,直接落在了幕亓一身后。 幕亓一长剑回撤,又要向身后斩去。 可是,来不及了。 沈无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白绫,蛇一样缠上了幕亓一脖子。 白绫的另一端,被挂在了梁上。 “呵。”沈无妄轻笑声中,幕亓一身子竟被这大力拉得腾空而起,悬在了梁上! 幕亓一也是反应极快,白绫刚刚绷直,他就长剑一挥,将之斩断。 身子自半空中落地,挺剑又要冲沈无妄攻去。 却见沈无妄早站回了江书身边,“你家世子的脖子,你瞧见没有?” 江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惊呼出声,“和流花脖子上的伤不一样!” “对咯!” “咳咳……这是何意?”幕亓一愣了一下,手中长剑不自觉地垂下。 刚才,他虽动作快,可到底被那白绫狠勒了一下,脖颈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正在发痛。 幕亓一满脸疑惑,用另一只手摸上去,再看看地上躺的流花,眼神渐渐凝重。 江书自然也瞧出来了不同,她看向流花的目光依旧带着畏惧和躲闪,却和刚才的完全不敢看不太一样。 “流花姑娘脖颈上的伤,是沿着脖子,规整地一圈。世子脖颈上的痕迹,是自下颌到耳后,一路往上走。” “还不算太蠢。”沈无妄冷笑,“还有呢。” “还有……”江书忍着恶心,认真地看着流花,又抬头看看幕亓一。 被自己的婢女和一具尸体放在一起比较,幕亓一莫名地不爽。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 江书:“流花脖子上的瘀痕颜色很均匀,世子脖子上的痕迹,下颌处颜色最深,越往耳后越淡。” 实际上,幕亓一没怎么受伤。江书说话的功夫,那痕迹已然越来越淡,就快要彻底消失不见。 幕亓一脸色越来越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不明白?”沈无妄指着地上的流花,“这人,是死了之后,再被吊到梁上去的。为的,就是伪装自尽。” 虽然心底早有猜测,可真叫沈无妄直接说出来,江书还是呼吸一滞。像被一只锤子,击中胸口。 流花尸身是在万吟儿营帐里发现的。她多不是自尽,那便是…… 江书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万吟儿娇娇弱弱的身影。 她正被幕亓一严严实实挡住。 幕亓一沉着脸,“流花在吟儿营帐中自尽,是事实,你勿要胡乱攀扯。” “咱家胡乱攀扯?” “自然是你!吟儿她那样善良的人,怎么会……” “可咱家也没说过,是万小姐动的手啊。” 沈无妄这话,像是提醒了万吟儿似的。她哽咽着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扯住幕亓一衣袖,“阿一哥哥,是、是有人害流花?有人害我?我好怕……” 幕亓一揽住万吟儿肩膀,“你说不是自尽就不是自尽?难道全凭你一张嘴?” 沈无妄朝身后一招手,“老陈,验尸。” 老陈是记录在册的官家仵作,尸体一旦经他的手查验,便算是自动立案,典狱司有责任追查下去。 万吟儿面露悲苦之色,“流花是个未出阁的清白女儿家,即便是去了,也不该给陌生男子,就这么破开身子……”她抬起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看向沈无妄,“九千岁,流花她已经很无辜很可怜了。我不敢要公示天下的条报,不敢要风光大葬,只求……只求九千岁不要为难一个死人,给流花……留几分体面吧……”xfanjia 她边哭边说,一段话说得气息断断续续,瞧着可怜极了。 幕亓一心痛皱眉,“吟儿,你不用求他……” 另一边,沈无妄无事万吟儿,倒是看向江书:“瞧见了吗,你心心念念的世子,就是这么个不辨是非、眼盲心瞎的玩意儿。你,不后悔?” 江书指尖抠进掌心,带得手臂上伤口一阵火辣辣地剧痛。 后悔,也是无法了……她的身子已属了眼前这个男子,又是他的试婚丫鬟。她钱没有多少,字也还没认全,更不敢进宫。 不靠着幕亓一图谋个自由身,她还能靠谁? 江书咬着嘴唇,声音细弱如蚊,“奴婢……不悔。” “冥顽不灵。”沈无妄彻底没了耐心,他一甩衣袖,向着幕亓一,“不验尸就滚。都滚!” 第55章 她无处可去 江书一时有些无措。 她也……可以滚吗? 下意识地看向沈无妄。沈无妄正闭目养神,根本不在意江书是走是留。江书松了一口气。 幕亓一身边的万吟儿让她头痛,可沈无妄…… 让她害怕。 江书提起裙子,尽量放轻脚步,想要跟在幕亓一身后。幕亓一回头,刚想对她说什么…… 他身边,万吟儿身子一软,径自晕了过去。 恰好砸在了幕亓一怀里。 “吟儿!”幕亓一双手把万吟儿软绵绵的身子抱起,一叠声地叫大夫来看,急着奔出了祠堂大门。 再没回头看江书一眼。 沈无妄不发话,幕亓一也没说她的去留,顾家兄妹今日干脆没出现。 江书尴尬地立在原地,“九千岁……” 沈无妄没睁眼,“滚回你自己屋里去。” 沈无妄说的江书屋子,是祠堂后面,她昨日临时休息那一间。知道这是不放自己走,江书不敢说什么,跟着护送自己侍卫,倒退着出了祠堂。 到了房门口,江书心事重重,没留神脚下,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 抓着门框稳住身子,江书对上前关心的侍卫苦笑,“奴婢没事。” “江姑娘可是在想刚才那具女尸?” 江书点了点头。 流花那可怖的样子,在她眼前徘徊不去。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侍卫大哥,流花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侍卫刚才全程都在现场,他笑笑,双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被人从身后勒住,才会留下那样的伤痕。” 被人从身后勒住……光是想想那个画面,江书就觉不寒而栗。 她喃喃自语,“会是……谁?” 眼前浮现出万吟儿那一袭纯洁无瑕的白衣。 “侍卫大哥,如果……奴婢是说如果,真的查到了那个勒死流花的人,该当如何处置?” “自然是一命抵一命。” “若那人是、是……是贵人呢?比如说,是流花的主家?”江书问得小心翼翼。 若是那万吟儿动的手呢? 侍卫沉吟片刻,“告诉你也无妨,这些都是大盛律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若是主人打杀下人,分两种情况。一是因下人犯下大罪,主人有规劝管教之责。管教过程中,若是一时手重,打杀了下人,那不过是罚点银钱,在户籍上记录一笔,受人谴责罢了。可若是下人无辜被主人打杀,那却也是要一命抵一命的。” 可因为有第一种情况在,真正能为下人一命抵一命的主人,几乎不存在。 不自觉地攥紧裙摆,江书问道:“流花的尸身并没取走……” 刚才幕亓一抱着万吟儿走得匆忙,他带来的下人不敢擅动流花的尸体。 “虽然尸体留在了咱们这儿,可那万小姐并未签下许可,按理来说,咱们典狱司也无权验尸。” 江书抿唇,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安慕小说网 她自知九千岁是没心情为她洗刷冤屈,只不知这场闹剧如何收场,她还能不能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 倒是不曾想,晚餐过后,九千岁着人传了话,说江书若愿意走,走便是了。 江书自然愿意。 她在祠堂外远远地朝九千岁所在方向磕头谢过,转身便去了顾家营帐。 到了才知道,顾如烟早几日就悄无声息地回了顾家。又因这那道婚旨,一进家门就被顾夫人严加看管,再也不得出来。 剩下顾慎一个忙于公务,不便留妹妹将来的陪嫁侍女在自己身边。 为了安慰,顾慎赏了江书一小袋银子。江书接了,恭顺谢恩。 她没地方可去,只能回到武安侯府营帐。 只是这一折腾,她回幕家营帐时,已过了亥时,接近子时。 想到要回幕亓一身边,江书还些微有些不适应。示弱的话在口中温习了两遍,江书才鼓起勇气进了幕家营帐。 老远便看到幕亓一的营帐里,亮着融融灯火。 江书刚想躬身进入。 灯火把两道影子,投在营帐四周的粗布上。 “阿一哥哥,你有顾姐姐,有江书姑娘,还有圣上赐婚。我……你还是让我去死……”万吟儿的声音飘出,如泣如诉,令人心醉,“你就随我去吧,我、我去陪流花……” 她话没说完,就被身前男人有力的臂膀直接按在怀中。 万吟儿没说完的话,被男人用唇,封在了口中。 紧接着的,便是躯体交缠,粗重的喘息声难以抑制。 不知何时,帐内灯烛灭了。 江书放轻脚步,一步步退出幕家营帐。 刚才那一幕,却烙印似的,不断浮现在眼前。 原来、原来男女之事,不止像她那般,全是被迫,全是痛苦…… 原来幕亓一对上自己心爱的女子,能那般地温柔呵护…… 与要她时的横征暴敛完全不一样。 心底一阵阵的酸涩涌上。她以为自己早对幕亓一断绝情爱,剩下的,只是攀附。却不想,心还是刀剜一样的痛。 偌大一个营地,江书发现并没有自己容身之处。她混乱地走着,反应过来时,发现双脚把自己又带回了祠堂。 远远瞧着,祠堂深处一灯如豆,似乎正是九千岁下榻的房间。 过了子时,风渐渐吹得江书浑身颤抖。她抿了抿唇,终于还是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那间小屋。 江书掩上门的瞬间,祠堂深处的灯,熄了。 她知道,有皇帝赐婚,无论顾如烟心里到底怎么想,她必是能顺顺利利地嫁进武安侯府。 可那万吟儿…… 怕是也走不了了。 心知自己还是得回幕亓一身边,还是得挣上一个妾室,什么都没有改变。可今夜,至少是今夜,她不愿回去,不愿再去见那两人…… 第二日。 江书又被侍卫叫去堂前,就像昨夜她不曾离开一样。 到了地方,才发现流花的尸体又被抬了出来。 幕亓一身后跟着万吟儿和顾慎。 幕、顾两家接了婚旨,已是板上钉钉的姻亲。顾慎虽然厌恶万吟儿,可幕亓一的麻烦,也一样是他顾家的麻烦。 顾慎率先向沈无妄拱手,“沈大人,昨日万小姐突发旧疾晕倒,幕世子关心则乱,把流花尸身留在祠堂。现在万小姐精神已经大好,她的丫鬟,该叫她领回去好好安葬。还请沈大人行个方便。” “万小姐的意思,是叫咱家还这丫鬟一个清白。咱家允了。” 顾慎有点尴尬,“沈大人慈心……” 沈无妄走近流花盖着白布的尸首,一只手直接钳住流花手腕。 他目光在顾慎几人脸上一一划过,“这清白,咱家是要给的。虽说没验尸,可流花姑娘指甲缝里,留下了害她之人的血肉。要还她个清白,只需验一验谁手臂上有伤即可。” 第56章 手臂上的伤 “这……”直面流花凄惨的尸体,顾慎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别过脸去,“一个丫鬟、丫鬟而已……沈大人何必……” 沈无妄松手。 流花的手腕砰地砸在地上。 一方浸了水的白丝绸递到沈无妄手中,他悉心地擦着刚碰过流花的手指,“这可不是普通丫鬟,”他讥诮中含着凌厉的目光看向万吟儿,“是万小姐自幼陪在身边的贴身丫鬟。” 万吟儿唇色苍白,颤抖着说不出话。 江书也是心中一跳。她下意识地弓着身子,保持着恭敬姿态,秀美的脖颈微扬,仰望着沈无妄。 男人阴鸷俊美的脸有一半潜藏在黑暗中,不辨神色。 “……是、是我的贴身婢女,可、可是……”万吟儿声气破碎,身子抖得我见犹怜。 幕亓一心疼得不行。 可沈无妄是个太监,全然不吃万吟儿这一套。 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奴婢也是一条人命,按律,咱家该查。” 万吟儿忍住抽泣,一双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看向沈无妄。 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沈无妄脸上笑容愈盛,“这下人,若是因犯错被万小姐私刑处死,这等家务事,本官就不便查了。” 江书看向万吟儿。 幕亓一也在看着怀中梨花带雨的女子。是万吟儿对流花下的手?这种可能性,他想都不敢想。 也绝不会允许万吟儿认下这个污点! 幕亓一挑衅地看向沈无妄,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被万吟儿委屈地扯住衣袖,“阿一哥哥,别说了……是我、是我……” 她动作大了些。 雪白的衣袖自腕间轻纱一般地滑落。 心口一滞,江书猛地瞪大眼睛。 那是…… 万吟儿白皙的小臂上,赫然几道抓痕。 有几处还没完全愈合,正在往外渗出殷红的血珠。 江书看到了,沈无妄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幕亓一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揽着万吟儿的手指却更加用力。 旁人没有幕亓一那样坚定,顾慎和几个下人看到万吟儿小臂上的伤,齐齐往后一退。 顾慎更是脸色难看。 打杀下人在他们内宅之中虽算不得什么顶破天的大事。可万吟儿能对流花下得了手,时候还伪装成是悬梁自尽。 这样的女人,决不能跟他妹妹同在幕家! 想通这一节,顾慎朝沈无妄拱手,郑重道:“此事万望沈大人查明真相,别叫这小婢女死得不明不白。” 沈无妄没答话,只是含笑看向幕亓一,“幕世子觉得呢?” 幕亓一咬着腮帮,“九千岁的意思,是赖上了吟儿?” 江书垂下眼,不敢再看幕亓一,怕掩不住自己眸中的情绪。 男子的心悦与偏爱,竟是如此盲目的东西。事实都摆在眼前,他都不愿睁开眼看看。 江书忍不住挑唇冷笑。 流花一条命都稀里糊涂地搭上了,她只是区区被冤枉几次,在幕亓一眼中,和万吟儿的清白比起来,定是也没什么要紧。 幕亓一的敌意,沈无妄似并不觉意外。他挑唇一笑,“世子……当真心地纯良。” 他不表态,也没说一定要把这案子查到水落石出。 可因为万吟儿手臂上的伤被众人看到,就这么含混过去,反倒是更引人遐想。 只怕是不出几日,万吟儿一个官家小姐,打杀自己婢女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营地。 想通这一节,幕亓一倒是最着急的那一个。 顾如烟和他的婚事已定,他本可以利用吴氏对自己的愧疚,逼着她接纳万吟儿……做妾。可要是吟儿名声背上了这样的污点…… 别说吴氏,就是自己父亲武安侯,也断断不会答应! 幕亓一:“沈大人的意思,是吟儿小臂上的伤,便是她杀人的铁证?” “杀人”两字,刺得万吟儿身子一抖。 她无限委屈,“阿一哥哥,你明明知道不是我……” 江书瞧见,幕亓一牵着万吟儿的手,安抚性紧了一紧。 幕亓一:“沈大人可是认准了吟儿?” 沈无妄似笑非笑,“流花这奴婢,居然抓伤主子,便是就地打杀,也是主家的权利。万小姐,你说对吗?” “我、我……” 幕亓一阻住万吟儿要说的话,警惕地看向沈无妄,“沈大人,你在暗示吟儿认下她打死婢女的无妄之罪!”m.xfanjia 沈无妄笑着摇了摇头。 幕亓一“吟儿别怕,不是你做的,你不要认。” 万吟儿抽搭着,“……我没做过。” “万小姐不认是惩处奴婢致死?” “没做过的事,我、我……不认!” 沈无妄低头,来来回回地看着自己的五个指尖,不说话。 倒是一旁顾慎急了,“她手臂上的伤怎么解释?” 幕亓一针锋相对,“手臂有伤便有嫌疑?” 情急之下,顾慎直接指着沈无妄,“九千岁都说了,这婢女指甲间有血肉痕迹。这么明显的伤痕做不得物证,还有什么能做物证?!” 他算是明白了,顾如烟想在幕家过得好,必须得除了万吟儿! “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幕亓一缓缓松开万吟儿的手,目光在顾慎、沈无妄,甚至还有江书脸上一一扫过。 他缓缓地举起自己小臂,挽起袖子。 古铜色、肌肉匀称紧致的小臂上。 赫然几道抓痕,一样在往外渗着血。 “这、这……?”顾慎倒退两步,“你什么意思?这婢女是你……?不对啊!” 他是成年男子,去年已经娶了妻子。 顾慎明白这伤是如何来的了。一时间,脸色难看得不行,“幕亓一,你、你真行!” 昨晚看到那一幕……江书也明白了。 可真的会这般巧合? 下意识地,她疑惑地看向沈无妄,想看他如何作答。 还不等沈无妄说话。 幕亓一满眼挑衅,“这……床笫之间伤痕的滋味,怕是九千岁,从未尝过吧?” 第57章 收监 祠堂宛如一个冰窟。 江书觉得身子像被冻住了一般,每呼出一口气,都是透骨的寒凉。 在北典狱司里的那些日子,她隐约也听得周围人议论,这九千岁沈无妄打小七八岁就入了宫,是前朝最后一批小太监。 新帝当政,怜悯他们这些宫人年小力薄,倒也没赶出宫去。 他又是个伶俐的,从伺候太后开始,一步步地爬到了御前。 能力是有,可这为人……太监吗,哪有不心胸狭隘、喜怒无常的? 不自觉间,江书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敢,只愣愣地看向沈无妄。 大太监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睨着万吟儿,“这么说,万小姐必是不认惩戒婢女致死了,是吧?” 第二次回答这个问题,万吟儿有底气了许多,“我不认。我手臂上的伤口,是、是……和阿一哥哥,是一样的。” “好。”沈无妄干脆利落地应道,他笑了笑,“也是,这流花姑娘最是忠心耿耿,又怎么忤逆自家小姐,招致祸端呢?” 这,便是定论了。 流花的死,也只能是……自尽。 万吟儿注定毫发无伤。 江书低下头去,暗笑着自己,不知自己是在期待些什么。沈无妄不会帮她,幕亓一更是会护着万吟儿护到底。 下一刻,沈无妄轻笑:“既然不是惩戒致死,那——便是故意杀人了。” 他起身,眼底妖异地发红。 沈无妄笑得露出白森森的一排牙齿,击掌,“带进来。” 江书呼吸一滞,顺着声音看向门口。 眼睛猛地瞪大。 “王大娘?” 几日没见,王大娘看起来更狼狈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双手扎煞着举在胸前。 鲜血淋漓。 她被带到堂上,眼神闪烁,不敢与江书对视。 押解王大娘的侍卫从身后一脚踹在她腿弯。 “扑通”一声。 王大娘粗壮的身子扑在地上。 沈无妄冷冷:“说吧。” 王大娘扑倒的地方,离流花尸体很近,正好对上她已经蒙上了一层白膜的眼睛。 “啊!” 王大娘连滚带爬地远离流花,她吓得浑身颤抖,“我、我说……我全说……” “那日,拴牢出事,我本是、本是想着,是自家的孩子伤到了旁人,我本也想尽全力补偿,可、可我家是小门小户,她爹又瘫在床上,我儿子伤的,却是官家小姐……” “这是要杀头的重罪啊!” “我儿要是没了,我、我也不活了……”王大娘说着,嘴一扁就要大哭。 “刷” 身后侍卫拔剑,闪着寒光的长剑抵在她脖颈上,“说要紧的。” “是、是,我说,我说……” “那日、那日,见了姑娘你……”王大娘看向江书,满脸愧色,“可姑娘也说,未必救得了我家拴牢。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实在不能失去他……” “当晚,就、就有人找了来……” 王大娘目光落在流花脸上,“便是这位……这位流花姑娘。她拿着好大一笔银子,我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堆在一起,闪着银光,照得我花了眼……那姑娘也没说什么,只说、只说叫拴牢说认识江书姑娘,只说一句认得她,旁的什么都不用说。她还保证,定会救我家拴牢出来……我一时迷了心窍,才、才教导儿子,说认得江书姑娘……” 果然是这样。 果然王大娘和拴牢,远没那样无辜。亏她还心心念念地想保拴牢一条性命。 “江书是婢女,这流花也是婢女。江书说过会尽力帮拴牢,你为何就偏信了流花的话?”沈无妄冷冷地。 “是因为……”王大娘垂下眼睛,嗫嚅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 “是因为——”沈无妄替她说完,“江书只是个婢女,凭着一腔善良,想要帮你和你儿子,却因位卑言轻,没法子给你保障,让你安心。” “而这个流花吗……” 王大娘心一横,“她说、她说,这些全在她家小姐意料之中,她家小姐是官家小姐,和那顾小姐也差不多哪儿去。是她保证,只要照着她说的做,她家小姐定能保住拴牢性命!” 此话一出,万吟儿脸色惨白。 她眼珠乱转,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终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幕亓一甚至没有伸手扶她,只愣愣地站着,任由万吟儿瘫软在地上。 “万小姐又晕了。”沈无妄微笑,声音听起来心绪极是不错,“意图侮毁顾如烟清白,收买人证,杀害婢女……”沈无妄声音越来越兴奋,“幕世子,你说,大盛律是如何规定的呀?” “不可能,不是真的……”幕亓一整个人依旧呆立在地,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江书眼眶一阵阵地发酸。 这些罪孽,是万吟儿的罪孽。 江书终于清白了…… 没给幕亓一时间让他缓和情绪,沈无妄一挥手,“把万吟儿收监。待咱家忙完这厢事体,便带她进北典狱司。” 顾慎巴不得这一声,乖乖退后,让开位置。 证据确凿,万吟儿若是进了北典狱司,必是出不来了。还是他妹妹有福气,往后不用在幕家后宅和人斗得死去活来。安慕小说网 “不要,阿一哥哥,我不要……” 不知何时,万吟儿醒了。 她哭泣的声音令人心碎。 下意识地,幕亓一向前迈了一步,想要阻止。 “拒捕?”沈无妄更开心了。 他慢慢拔出腰间佩剑,剑尖垂在地上,“把幕世子一同收监。” “世子……”江书向前一步。 幕亓一却没任何反抗,自己解下佩剑,他看了看周围的一圈人。 最后把剑递给了江书,“带回武安侯府。” 到底不能落个武力拒捕的罪名,幕亓一老老实实跟着沈无妄的人走了。 幕亓一和万吟儿被分别关在营地两处相隔极远的小屋里。 江书跟着顾慎,去探望幕亓一。 一门之隔,这回换成了幕亓一在里面,江书在外面。 顾慎劝:“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罪魁是万吟儿,你不过是被带累,九千岁也没说要把你怎样。待他把万吟儿带回典狱司,便会把你放出……” 屋里一片寂静,也不知道幕亓一听见没有。 相识这么久,江书从没见过这般安静的幕亓一。她忍不住开口:“世子,你、你没事吧?” 幕亓一依旧不答。 “哎……”两人离开关押幕亓一的小屋,顾慎长叹,“你也别在这儿呆了。我明日派人送你会顾家,你把今日之事好好讲给我妹妹听。” “她……还是不愿嫁。” 第58章 我生的明明是儿子 曾经的顾如烟有多想嫁入武安侯府,现在就有多厌恶。 只是,婚旨已下,不愿嫁也得嫁,再没有旁的办法了。 顾慎忍不住又叹气,“我这妹妹,性子太过倔强,黑是黑白是白。待你回了顾家,记得要好好劝一劝她。” 江书抿唇,“奴婢知道。” 下意识地,她又抬头看了看隔绝着幕亓一的那道木门。 里面终是一丝声响也无。 第二日,江书被顾慎派人送回了顾家。 一进门,江书先是被带到了顾夫人身边。 “没想到你一个粗使丫鬟,竟也有这样大造化。”顾夫人语气还是淡淡的,“足见你是个有福气的。往后在武安侯府,需得好好服侍小姐,永远别忘了你的出身。” 江书恭顺地一一答应。 顾夫人:“去见见你娘,然后便去小姐身边伺候吧。” 顾府西角门内,最逼仄的一间小屋。 几个月没瞧见娘,江书在门口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声响。 江书轻舒了一口气,“娘……” 她声音轻轻的,生怕惊到什么似的。 下一刻。 屋门被从里向外猛地推开,喜娘眼眶通红地看向江书:“我儿,你、你可回来了……” “娘……” 拉着喜娘枯瘦的双手,江书眼圈也红了。 “我儿,来,快进来。” 喜娘攥着江书手腕,匆匆把她拉进小屋。 时近盛夏,屋里却一扇窗户都不曾开,闷热得不行。 一进屋,江书差点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冲个跟头,她下意识地便要开窗,“娘,这天气这般热,门窗不用关得这般严实,看热着自己……” “不行!”喜娘推开江书,把她刚打开一条缝隙的窗户,死死关上。 江书心口微沉,“娘……” “我儿,嘘。”喜娘目光闪烁,锁好窗子,又回头把门关得死死的。 手指攥紧,指甲刺得掌心生疼生疼。江书只觉眼眶一酸。 喜娘回头看向江书,眼中全是认真,“我们娘儿俩说体己,可不能叫他们偷听见咯。”她一下子凑近江书耳边,“会死人的。” 阴冷的语气,江书骤然听到,在盛夏的天气里猛地打了个寒战。 她今日,回来得似乎……不是时候。 见江书不语,喜娘钳着她手腕,直把江书拖进逼仄小屋最深处。 喜娘:“我儿,娘教你的那些,你可记住了?” 童年的记忆用上心口,江书只觉胸口憋闷,“娘,我不敢忘……” “都记住了就好,记住了就好!”喜娘长舒一口气,她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根细木棒,塞进江书手中,“你把那、那图,再给娘画一遍。” “娘,我……”江书张了张嘴,可一抬头,对上喜娘满目的期待,她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接过细木棒,在地砖上积的浮土上,一笔一划画了起来。 她画得有些慢。 毕竟,几个月没画过。江书原以为自己会忘,没想到自幼镂刻在脑海中的记忆,没那么容易淡忘。 没一会儿,江书画完了。 “好、好……”喜娘十分满意,“娘问你,若从此处进,该从哪处出?” 背熟的答案就在唇边,呼之欲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江书回来了?真是好孝女,一走几个月,一分钱没往家里拿过,要饿死你老子娘不成?” 江书心口愈沉。 是她名义上的爹,回来了。 听到门外声音,喜娘神色一变。 脚尖在江书画的图上来回划动,不一会儿,地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咣当!” 门被推开。 江富贵瞧见江书果然在屋里,冷笑道:“夫人说,你就要做大小姐的陪嫁,去那武安侯府享清福去了,怎么,不带着你这疯子娘一起?” 江书皱眉,还不等她说话。 喜娘瞪大眼睛:“陪嫁?什么陪嫁?” 江书安抚:“娘,你别听他瞎说,我、我没有……” 喜娘:“什么陪嫁?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陪嫁?” 江富贵冷笑,大声:“你的好女儿,就要给人家当妾去了!” “什么?”喜娘一声尖叫,双手不停地捶打着太阳穴。 心口郁痛,江书伸手想拦。可喜娘力气太大,她根本拦不住,还挨了好几下。被打中了小臂上的伤口,痛得江书嘶了一声。 喜娘一把推开江书,冲着江富贵大喊:“什么女儿,我生的,明明就是儿子!是儿子!” 江书跌坐在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自从她有记忆起,喜娘就一直是这般,当她是儿子,强逼着她记下各种各样的图形。还不让她告诉任何人。 喜娘是大着肚子嫁给江富贵的。顾府下人之间都传,喜娘模样好,脑子又不大正常,八成是叫别人给骗了身子,只能找江富贵接盘。 幼时记忆中,喜娘的精神时好时坏。 虽一直把江书认作是儿子,可也有时对待她真得很好…… “我生的明明就是儿子,怎么给人家陪嫁!都是你们害得,都是你们……”喜娘哭喊着,攥着拳头击打江富贵。 江富贵也是口中各种污言碎语,不要钱地往外冒。 正热闹间。 江家门外,传来一道喊声:“江书,大小姐睡醒了,正等着你过去。” 无奈,江书只好整好了裙子,去见顾如烟。 江书走出门去,江富贵在身后喊着:“闺女,攀上了高枝,可别忘了爹娘!” 江书无力地闭了闭眼睛。 江富贵不是她亲爹,从小对她并不好,没少苛待打骂。可,娘……毕竟是她娘。 等她从幕亓一那儿得了自由身,一定来接娘出去。一定…… 顾如烟在花园里见了江书。 瞧见江书远远走来,顾如烟猛地站起,“你、你回来了,真好……” 江书能逃出一条命来,顾如烟也替她高兴。 她斥退跟着的侍女,双手拉住江书细细的手腕,“你不怨我吧?” “奴婢不怨。”江书笑笑,“都过去了。” 顾如烟小小舒了口气,“江书,我三个月后,就要嫁进那武安侯府了。” 声音中,说不尽的落寞。 江书忍不住安慰:“小姐别担心,那万小姐被九千岁收监,怕是再也回不到幕世子身边了。” 万吟儿闹出来的事情不小,吴氏定不会再许她入门。 幕亓一和万吟儿,这便算是完全断了。 对顾如烟来说,是好事。 见小姐脸色实在不好,江书:“小姐,你、你别怪世子,世子也是……受了那万小姐的蒙蔽,才……” 顾如烟摇了摇头,“也不知怎的,从前,我满心里想的都是……阿一哥哥,可现在,一想到他,我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长叹了一声。 可婚旨一下,她必须要嫁。 江书也安慰不出什么。顾如烟:“你这几日就留在我身边,也好好歇一歇,给我讲讲那万吟儿到底怎么被关进去的。” 话音刚落。 亭外传来一道急急的脚步声。 江书一抬头,见是杨嬷嬷。 杨嬷嬷贴近顾如烟耳边,一阵低声细语。 顾如烟听着,脸上微微露出诧异神色。 打发走杨嬷嬷,顾如烟满脸歉意地看向江书:“武安侯夫人派了轿子来,指名要接你回去。” 江书微微一愣,“奴婢这就是去收拾……” “侯夫人让你,想在就走。” 第59章 幕家大小姐 轿子里,江书坐得直直的,心底一阵没来由的不安。 按理来说,这段日子,江书该在顾家陪着顾如烟待嫁。 吴氏这般着急叫她回去,是因为…… 幕亓一放回来了吗? 一进武安侯府,江书便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押到吴氏处。 垂花门外。 一个婆子松了手,抡圆了手臂,“啪啪”给了江书两巴掌。 打得她脸颊高高肿起,才又按着她肩膀,带到吴氏面前。 “好你个没用的东西!”吴氏咬牙狠道,“我不是叫你好好伺候世子,别、别被那等狐媚子给迷惑去了?你可好,你可好!天天思念着旧主,在那顾家小姐身边伺候,倒把我儿让给那万……” 吴氏气得干脆立起身来,在江书面前疾走,“你这等没用又不知忠心感恩的东西,就该臭打一顿板子,发卖出去!” 她恶狠狠地看着江书,“还想给我儿做妾,做梦!” 江书知道,这是万吟儿的丑事传到了吴氏耳朵里,她拿自己撒气。 “奴婢无话可说。”江书磕头下去,“只是……表小姐也已经……” “住口!”吴氏喝断,“从今往后,在这府里再也不要提起‘表小姐’这三个字!” 她声音极大,吓了江书一大跳。 “……是,奴婢记下了。” 吴氏看着跪伏在地的江书,脸色一点点地愈加黑沉下来。 “我儿还关在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你倒先放出来享福。你这等不忠不义的下人,要你也没什么用……”吴氏咬着牙,一字一句,“拖出去,板子伺候!” 江书浑身冰凉。 吴氏没说是多少板子,意思就是……打到死。 江书仓皇抬头,“夫人,求你……” 却被吴氏眼中浓烈的恨意吓了一大跳。 吴氏为何这般恨她?万吟儿不是已经伏法? 脑子里转着各色念头,江书绝望地环顾四周。幕亓一还关着,这府里就是吴氏最大。吴氏想要她的命,没人能救她,没人…… 下一刻。 一道柔和女音从身后传来,“住手。”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却让拖拽江书的两个婆子顷刻间停了手。 江书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喘得抬不起头来。 视野中,纯白色的裙角一闪而过。 来人从江书身边径直经过,缓步走向吴氏,“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您别气坏了自己个儿身子,不值!” 一双纤纤玉手,姿态柔美地为吴氏端上茶盏,“这世间之事,总是人算不如天算,预期懊悔从前自己做错,还不如好好想一想以后怎么办。您说对吗,娘亲?” 娘亲? 江书猛地抬头,看向吴氏身前的那道白影。 吴氏明明没有女儿…… 吴氏抬头,没接那盏茶。 倒是她身后的贴身丫鬟,弓着身子接过了茶盏,“大小姐纯孝,这是心疼夫人您呢。” 半晌后,吴氏轻轻叹了口气,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坐吧。” “多谢娘亲。” 那道袅娜的白影向吴氏一礼,提着裙子,姿态优雅地坐在吴氏身边的高背椅上。 抬脸,看向江书。 手臂上的伤口灼烧般剧痛,冷汗爬上脊梁。 烈日炎炎下,江书浑身颤抖,看着吴氏身边那张笑脸—— 万吟儿。 “你怎么会……” 九千岁不是说要把她关进典狱司?还说证据确凿,还逼她认下杀人重罪…… 连幕亓一都捞不出来。 怎么会,怎么会? 万吟儿微微一笑。 夏日的阳光从雕花窗外把光影投在万吟儿脸上,更衬得她白皙得几近透明。 万吟儿没苛求江书语气中的不恭,她端起茶盏,垂下眼睫,“娘亲,女儿自小伺候的丫鬟前阵子因恶疾,人已是没了。女儿瞧着江书姑娘是个乖顺伶俐的,不如就留在女儿身边,贴身伺候。好不好?” 吴氏不语。 万吟儿:“娘亲,往者不谏,来者可追。女儿往后的路怎么走,还要看娘亲的态度。” “咔!” 吴氏手中的青瓷茶盏被重重搁在桌上,杯里茶水溢出,淌了一桌子。 胸口剧烈起伏,吐出一口浊气,吴氏:“随你。” “谢娘亲。”万吟儿起身,对着吴氏优雅行礼。 也不等吴氏叫起,转身便向江书走来,“随我回紫藤阁。” 万吟儿身后传来吴氏侍女齐声:“恭送大小姐。” 江书不知自己是怎么去的紫藤阁。 她木然地挪动着双腿,跟在万吟儿身后。 几月没来,紫藤阁和从前一样。甚至桌面、床榻上,因没人使用,积了薄薄一层细灰。 两人走到门口处,背后传来一队人脚步声。 江书回头。 十六个侍女,排成两列,逶迤行来。 打头的一个,见到万吟儿,满脸堆笑地行礼,“大小姐,夫人心里还是疼大小姐的,这不,我们这十六个,都是夫人派过来伺候小姐的。” 十六个! 江书垂下头,掩住眼中惊诧。 吴氏自己贴身伺候的丫鬟,也不过区区四个。 往日里,紫藤阁上上下下,伺候万吟儿的下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八人。 万吟儿微笑,问那个打头的侍女,“你叫什么?” “奴婢青梨。” “替我谢过……娘亲。” 多了十六个人,紫藤阁一下子显得热闹起来。 丫鬟们井然有序,很快把万吟儿的小厅给收拾了出来。 “来,坐。” 万吟儿笑着,自己坐在桌边。 江书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做,万吟儿都绝不会放过她,索性直接坐在了万吟儿对面,“表小姐怎么出来的?” “表小姐?大夫人没对你说?” 江书微微一愣,“夫人说,再别叫她听见这三个字。” “呵,”万吟儿笑得眉眼弯弯,“叫我——大小姐。” 江书看向万吟儿,一言不发。 “从今以后,我就是武安侯府唯一的嫡女,幕吟儿。”她水葱似得手指,轻轻点在圆桌桌面上,“要不怎么说,贵人有福命,贱人有贱命,就算你跟那阉人沆瀣一气要害我又如何?我啊——” “下个月,就要进宫了。” “你们顾家不就仗着出了个贵妃,才能跟武安侯府联姻?你且洗一洗眼睛,好好看着,我进了宫,顾氏那贵妃的位置,还坐得稳不稳!” 说着,万吟儿掩口一笑,“哦对了,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怎能不陪我一同进宫呢?” 第60章 万吟儿的好运气 事后,江书才从大夫人身边婢女处,辗转着,拼凑出了真相。 那日,连万吟儿都自知必死。 却没想到,她那梨花带雨的娇态,被夏藐结束后,微服来访的顼帝看了个正着。 从那一日起,万家最后的血脉万吟儿因病暴毙。 武安侯府多了一位嫡女。 名字写在了一个月后选秀的花名册上。 顼帝正值壮年,四年一次的选秀,这是第二次。虽说,万吟儿要跟旁的盛京贵女一同参选,可她和顼帝毕竟从前见过,情分与旁人不同。 来武安侯府传皇帝密旨的太监,挤眉弄眼地暗示大夫人,“大小姐往后,可是前途无量。还望夫人好好把握。” 帮着顼帝,把万吟儿的身份,彻底遮掩过去。 吴氏恨得牙根直痒痒。 这个万吟儿,不过是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亲,肯收养她,不过是因着她吴氏心软。 可这一时的心软,竟叫那万吟儿在路上,就勾搭上了自己儿子。破裤子缠脚,往后就说什么也甩不掉了。 本以为这次,万吟儿进了北典狱司,就再也出不来。 没想到这贱人,居然有这样的造化。 她若是入了宫,这般狐媚样子,怕要得盛宠。 到时候,吴氏知道,自己得罪不起。 更别说,那万吟儿被一顶小轿子悄咪咪地送回了武安侯府,自己儿子可还在九千岁那关着呢…… 身边的嬷嬷劝了再劝,吴氏也只是送了十六个婢女过去,全了万吟儿的面子。 她进宫的一应事宜,吴氏实在懒得搭理,自然也绝不会踏足紫藤阁。 打探明白了这一切,江书骇得浑身冰凉,知道万吟儿绝不会叫自己好过。 果然,没几日,她被衣袖掩着的小臂上,就多了好几道指甲掐出来的伤口。 更有两三次,直接掐在了她未全愈合的伤口上。 “疼吗?”万吟儿脸上带笑,手指却万分使力,往死里掐着江书,“疼,就对了。” 江书疼得满头冷汗,死死咬紧嘴唇,不肯痛叫出声。 万吟儿:“这是给流花报仇。” 她松了手。 江书得以缓了口气,她眼前黑雾渐渐散去,伏在桌上冷道:“流花可不是死于我手。” 知道自己八成是没了活路,江书连“奴婢”都懒得说。 万吟儿果然变了脸色,“去院里跪着。我不叫,不许起来。” 天气炎热,太阳把天空灼烤成一片白色。 江书直挺挺跪在紫藤阁院子中心。 头顶上,一丝遮蔽也无。 她刚才本就痛得两眼发黑,在大日头底下跪不到一会儿,江书就晕了过去。 被冷水泼醒。 继续再跪。 直到夜间,天气凉爽下来,万吟儿才叫江书进屋。 “我的金簪子落到衣箱后头去了,你把箱子搬起来找。” 江书默默无语,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自下面抬起了衣箱一角。 “咣当!” 沉重的红木衣箱被万吟儿自上面重重按下! 锋利的直角砸在江书十根手指上。 江书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二日一早,她从地上爬起身来,手指上的血已经结痂,却是没有任何包扎处理过的痕迹。 万吟儿是任由她在地上晕了一宿。 江书起身的声音,惊醒了万吟儿,她那柔柔的嗓音,自江书身后传来:“姑娘是来享福的吧?当真好睡。” 她指着搭在高背椅上的一沓衣裳,“去洗了来。” 江书抱起衣裳,双腿发软地走出门去。 万吟儿叫她洗衣裳也别离了自己眼前。 江书只能在院子里,拿了木盆,将一件件衣裳浸入井里打上来的冷水。 指节伤处,刺骨的疼。 随着她动作,伤口并裂,一丝丝的血流出。 衣裳怎么也洗不干净…… “这水太凉,对身子不好。”不知何时,万吟儿站到江书身后。 她高高在上,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用这个,叫你暖和暖和。”万吟儿手中瓷瓶内,倾下整整一瓶的辣椒粉。 辣椒粉混入了水,沾染在江书伤口上。 痛得她浑身颤抖。 看着江书苍白的脸色,万吟儿才满意地转身离去。 她不说停,江书不能停。就这么一直洗到了晚上。 一双手红肿得吓人,指节处已经没法子弯曲,刀挫骨一样的剧痛。 衣裳还没洗完。 眼眶干涩得痛,江书咬着嘴唇,死忍着。幕家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这些痛这些苦,她都能忍。可怕那万吟儿,定是会将她折磨致死。怎么办,难道就真的一丝活路都没有…… 脑中转着的念头,越想越绝望。 一道声音自江书身后传来,“江姐姐,这么晚了,你还忙着?” 擦去额上痛出的汗,江书回头,见是吴氏派来的那几个丫鬟中,一个年纪格外小,叫青萝的。xfanjia 江书低声,“衣裳没洗完。” 月色很亮,青萝一眼瞧见江书手指上的伤,“你手伤成这样,再碰水,这双手就保不住了!” 江书苦笑。 她自然知道。可又有什么法子? 罗青探身万吟儿屋里瞧了瞧,一片安静,不见灯火。 青萝抢过江书水盆,“江姐姐,我帮你洗。” 强忍着剧痛,江书夺过了水盆,“不用!” 好不容易敷衍走了青萝,江书也看向万吟儿屋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几日后,江书听说,大小姐屋里伺候的丫鬟青萝手脚不干净,偷了大小姐内里衣裳,要拿出去卖。 被夹断了十根手指,着她老子娘进来,要打发出武安侯府。 听旁的丫鬟议论,那一日青萝的娘哭着闹到了吴氏面前,“咱们夫人一向最是慈心,宽容下人的,别说我这女儿年纪小,做不出这等龌龊事,便是真的做了,怎么能直接废了她双手?可叫她往后,还怎么嫁人?!” 青萝的娘哭得伤心,撒泼撒痴,硬是要吴氏给个说法。 万吟儿的事,吴氏管不了。无奈下只能封了五十两银子,封青萝娘的口。 青萝和她娘走后。 吴氏重重跌坐回椅子上,“这万氏……” 何嬷嬷连忙给吴氏递上一盏茶,又拍着她后背,为她顺气:“我的好夫人,早没有什么万氏,那是咱们大小姐……” “武安侯府生不出这等毒妇!” “夫人啊,大小姐进宫已成定局,不过是一个月而已,咱们忍忍、忍忍便过去了……” 吴氏无力地长叹一声。她算是盛京城里一等命妇,比旁人更知道当今皇帝是个什么性子。 “怕就怕,这万氏进了宫,会对咱们武安侯府不利。不如……” 吴氏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第61章 死境 “我的夫人!”何嬷嬷吓了一大跳,“您、您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吴氏不管不顾,陷入自己思维中去,“听说那个江书这几日被折磨得够呛,不如就指使她,到时候,她们两个一起……” 何嬷嬷吓得腿都软了。 “噗通”一声。 何嬷嬷跪倒在地,双手攀着吴氏膝盖,“夫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大小姐若真在府里出了什么事儿,皇上虽不能明着怪罪,可咱们世子往后的前程定会受影响。夫人三思啊!” 提到幕亓一。 吴氏长长叹了一口浊气,“万氏可害苦我儿了。” 见她这模样,算是打消了弄死万吟儿的念头,何嬷嬷长长出了口气。 好容易安抚得吴氏平下心气,何嬷嬷叫来青梨,“往后紫藤阁的事,别再报到大夫人面前。那位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便是了。” “是。”青梨恭顺退下。 打那往后,紫藤阁院里,再没一个人肯跟江书说话。 她日日受着万吟儿虐待,只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眼见着没有活路,连江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些什么。 据说幕亓一还被九千岁关着,也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可就算他放了出来,怕也不会来管江书的闲事。 越来越频繁地,江书耳边时不时传来一个声音,“我……什么时候能死了吧?” 万吟儿进宫时间愈近。 江书知道她是没福气随着去的,怕是万吟儿就快要对她下死手了。 一日,天气阴沉。 天边的密云里压着水汽,眼看着大雨就要落下。 万吟儿带着江书走到后花园里水塘边。 她随手脱下白皙手指上的金戒指儿,扔进水里。 “去捡。” 武安侯府后花园水塘很深,丫鬟私下里都传,曾经溺死过人。 看来,这就是万吟儿给她安排的死法了。 事到如今,江书反而释然了。 她深深看了万吟儿一眼,径直跳进水塘。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向她胸口压来,熟悉的窒息感捂住江书口鼻,她动弹不得,缓缓下沉。 年幼时,江富贵不止一次,把她扔进水里。 她不是他的孩子,她的存在,是他无能的象征。他想她死,他盼着她死! 幼小的江书在水中拼命地挣扎。 远远地,她听到喜娘的声音,“我儿呢?你把我儿弄到哪里去了?” “娘!娘!救我!” 小江书拼命挣扎,头颈在水面沉沉浮浮。 她喊着,同时大口大口地呛水。 看到喜娘奔跑过来的身影,江书却没了力气,慢慢沉下。 娘,快点,快来!快来救救我啊…… 隔着水面。 江书看到喜娘看着她的目光,满是陌生,“我儿呢?你不是我儿,我儿被藏到哪里去了?” 咕噜噜,咕噜噜。 口鼻中,最后的气泡冒出。 江书眼睁睁地看着,喜娘转过身去,从自己面前离开。 娘爱的孩子,不是自己…… 亏了路过的护院,把江书从水里捞出来时,她一条小命只剩下半截。从那之后,江书就怕水怕得要命,落水后浑身僵硬,没法子挣扎。 没想到,时隔十多年,她到底还是要悄无声息地死在水塘里了…… 缓缓下沉,江书眼中,金色光芒一闪。 是那枚戒指。 下意识地,江书发现自己伸出了手,接住了那道金光。 水塘边。 万吟儿死死盯着平静的水面。这贱丫头,上不来了吧? 下一刻。 “呼啦!” 破水声。 下意识低下头去,万吟儿看到,江书双手撑着水塘边的大石,剧烈地喘息着。 她颤抖着举起被水泡得发白的手,“戒、戒指……” 万吟儿脸色阴沉。 果然是个贱人,竟不肯好好去死。找到戒指有什么用?难不成,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戒指,就能逃出一条命来?可笑! 她万吟儿就是要她死!要她死! 万吟儿冷笑着,对着江书的脸抬脚,要把她踹下水去。 下一刻,女孩冰冷的手指,蛇一样,扯住万吟儿脚腕。 “你……”万吟儿低头,对上江书眸子,脖颈后,根根汗毛倒立。 她在江书眼里,看到的是死志。 还有,想带着她一起死的一股狠劲儿。 “放手,不要……” 万吟儿慌了。 下一刻,她身子失去平衡,被江书拖着,重重摔进了水里。 砸入水中,江书拼尽浑身的力气,死死抱住万吟儿。她一贯怕水,死到临头,倒克服了自己,不怕了。 只是…… 胸口一痛,江书愣愣低头。 万吟儿一根锋利的金簪,刺入胸口,血一丝一缕地自伤口处散溢出来。 江书终于失了力气,双手僵硬地松开。 眼睁睁看着万吟儿拖曳着自己华丽的裙摆,游水上岸,奔向了生路。 而她只能慢慢地,坠入无边的冰冷,和黑暗。 “哗啦!” 破水声似乎从很远处传来。 江书眼睛都睁不开,只觉身周的一切都离自己越来越远,再也与她无关。 一双手护在江书腰间,带着她向上、向上…… 是梦吧?临死前的梦。 江书挣扎着睁开眼,看见幕亓一的侧脸。 江书又把眼睛闭上了。 果然,是梦。 濒死之际,她在心中嘲笑自己没出息。都要死了,还惦记着世子。世子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从没正眼看过她…… 只有她,还惦记着他施舍给自己的那一点点温暖,至死不忘。 何必呢? 被带离水面的那一刻,江书彻底失去了知觉。 江书陷入漫长混乱的梦境里。 破碎而含义不明的声音,日日萦绕在耳边。 有青梨的,“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瞧见。是江书姑娘自己、自己跳下去的……” 有万吟儿的,“阿一哥哥,你为何不肯信我。我没有……” 有吴氏的,“你这个逆子,一回来就给我惹事!这丫鬟我已给了万……给了你妹妹的,你怎好往回要?你是要气死为娘吗?往后给你爹知道,还不打死你……” 还有,幕亓一的:“我只要江书。” “江书若出事,我为她殉葬!” 第62章 她是我的人 耳边,各种各样的声音川流不息。 江书头痛欲裂,时断时续的意识嘲笑着自己。殉葬?她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幕亓一说殉葬?自己的梦,当真可笑至极。 身上一阵子冷一阵子热,烤得难受,手臂上没完全愈合的伤口,更是被人剥了皮一般的剧痛。 昏迷中,江书忍不住呻唤出声。“娘,别不要我,娘……” 江书床边。 幕亓一皱眉看向大夫:“都三日了,她这烧怎地还退不下去?” 白胡子的老大夫已是第二次被请来,他重新为江书诊了脉,又在自己的药方子上加减两位,才道:“这位姑娘本底子就比旁人羸弱,落水着凉又呛了水,好得自然慢些。” 再说,一个丫鬟而已,他也没下什么好药。 增减完药方,老大夫递给幕亓一,幕亓一回身指使随安,“去抓药,回来就吩咐人立时炖上,今晚便吃这新药。” 幕亓一这对江书十分上心的样子,让老大夫微微有些迟疑,“若是着急好,不妨再加一味灵芝,要十年往上的。” “听见没有?可记下了?” 随安恭敬道:“是。” 老大夫耷拉下来的眼皮下闪过一丝精光,“待退了烧,老夫再过来给姑娘开几幅补身的方子,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幕亓一送大夫出门,即将迈出门口。 幕亓一有些迟疑:“您从紫藤阁过来,那边……我妹妹她,如何了?” 老大夫拱手,“大小姐平素里身子骨儿康健,虽是落水受惊,倒不曾着凉。世子放心……” 幕亓一长出了一口气。 送走大夫,一回头,却发现江书人已是醒了。 愣愣地拥被坐在床上,一双大眼睛空茫地看着远方。听见声响,她看向幕亓一,嘴唇动了动:“世子……” 这几日来,江书都是昏迷的时候多,稍醒的那么一会儿,也愣愣地不肯叫人。 这还是她几天来第一次,一副认出了幕亓一的样子。 幕亓一大喜:“你身上可觉得好些?” 江书顿了顿,慢慢地觉察出,自己……还活着。这是阳间,是武安侯府,她逃不了的地方。 哑着嗓子,江书:“谢世子关怀,奴婢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无妄手下走了一遭,刚回来又碰上江书落水,幕亓一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奴婢没事,大小姐也……没事。”江书慢慢说道。 幕亓一一滞,刚才他问大夫的话,她听见了?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沉默半晌,幕亓一双手搭在江书就肩上,扶着她躺回床榻上,“你才醒,不急,要多多休息。” “是。”江书乖顺应道,“多谢世子关怀。” 她在万吟儿手里受的那些苦,她一字不提。幕亓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觉不太舒服。 幸好江书身子一日日地好起来,没几天便能下地,再过了两三天,江书说该回紫藤阁了。 “她那般待你……”幕亓一深吸一口气,“我和娘说过了,你是我的人,怎么能去紫藤阁服侍?你别担心,说破天去,你的身契还在顾家,就是娘,也没法子随意打发你的去处。” “世子说的是。” 被留在北辰院,江书也没多说什么。幕亓一拿不准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底总觉惴惴。 老大夫开了不少给江书补身的药,江书原说不吃,幕亓一便逼着她日日吃下。什么有年头的好药,只要老大夫说对江书身子有补益,无论多少钱幕亓一都不眨眼地花。 补品流水似的送进北辰院。 吴氏坐不住了,把江书叫过去敲打,“你是在大小姐身边伺候,不慎落水,还没查你失职的罪过,如今倒这般拿乔,享受起来了。” “奴婢不敢。” 江书恭敬地跪伏在地,背上的蝴蝶骨像要把身上薄薄的夏装戳破似的,瘦的吓人。 她态度依旧是恭敬,吴氏听着,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她皱眉,“往后不许要撺掇着世子买那些个名贵东西。”钱不钱的是次要,可叫人看着,成什么体统? 三个月后,幕亓一可就要成婚了! 江书:“夫人说得是。” 一口郁气涌上心口。吴氏觉得她的话,江书全没听进去。可她没证据。 气急了,吴氏:“祸害主子银钱的贱货,滚出去跪着!”xfanjia “是。”江书麻利应道,撑着发麻的双腿起身,便向外走去。 冷不防直接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之中,“世子,您回来了……” 淡淡的语气堵得幕亓一心下难受,他揽着江书肩膀,看向上首的吴氏,“娘,你承诺过,不动江书。” “我……”吴氏理亏,又被幕亓一当着下人的面问到脸上来,她老脸一红,“这丫鬟不知礼,难道娘连教训她都教训不得?” 扶在江书肩上的手紧了紧,幕亓一:“她是我的人。” 听着幕亓一为了自己,和吴氏据理力争,江书心里没什么太多感觉。被伤太多次,她早不对幕亓一抱任何希望。 满盛京的人都知道幕亓一是个纨绔,他这般地同他娘争执,大概是只是因为反骨叛逆。或是,把得不到万吟儿的满腔怒气,都出在了吴氏身上。 不等吴氏再说话,幕亓一揽着江书离开。 回北辰院路上,幕亓一的手就没从江书肩上拿下来过。 江书被他压得身子微微弓着,还要小心别被碰到手臂,姿势有点别扭。 江书抿唇,没说什么。 倒是幕亓一先开口:“你别总是那么老实,娘或是旁人再为难你,你要记得保护自己。” 江书心口苦笑。怎么保护? 吴氏要她出去跪着,她能不跪吗?万吟儿想要她的命,她有能耐不给吗? 但口中,江书的恭顺一如既往,“是,奴婢记住了。” “你……”江书这个态度,让幕亓一心中莫名地有些烦躁,她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 好像懂了,却永远都不会照着去做。 幕亓一停下脚步,对着江书郑重道:“有我在。往后,你都不要怕了。” 他自觉此话说得十分成诚恳。 看着江书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中,倒映出自己身影,幕亓一突觉一阵口干。他定定看向江书,等着她的回答。 半晌,江书:“是,奴婢记住了。” 第63章 试婚的责任,你尽到了吗? 语气语调,都跟刚才一般无二。 幕亓一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心口涌上些微慌乱,幕亓一:“我……本世子带你去买新衣裳,好不好?” 江书微微一愣。 买新衣裳,买新首饰,还有那座貌似属于她自己的小院……那些日子显得格外遥远。 她努力回忆了半晌,自己当初如何应答。 甜美的笑容浮上褪尽了奶膘的脸颊,江书:“那就……谢谢世子了。” 看到女孩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幕亓一长舒了一口气,“走,我们这就走。” 为了准备三月后的大婚,武安侯府早忙得人仰马翻,幕亓一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带着江书坐马车出了门。 还是那条熟悉的长街,熟悉的成衣铺子。 老板殷勤地把一块块时新、轻薄的布料,堆到江书面前,“姑娘,你瞧这块耦紫色细缎,多衬你的脸色?” 幕亓一看向江书,“喜欢吗?” “奴婢喜欢。” 幕亓一大手一挥,“买。” “可还瞧上了别的,都一并包起来,送到武安侯府……” “阿一哥哥……” 江书梦魇中那道柔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自觉地,江书身子一颤。 只见那道窈窕的白影,逆着门外照射进来的光线,款款行至幕亓一跟前。 万吟儿眼眶微微发红,“在府里,你为何避着我不见?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是有意……” 全没料到会在此处遇上万吟儿,幕亓一身子僵了一僵。 自从被放回了府,他确实一直避着,没见万吟儿。 是娘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想见。好好的心悦之人,倏地就变做了妹妹,还要他们幕家上下打点,送进宫去参加选秀。 一入宫门深似海,幕亓一知道,自己需得把万吟儿给忘个干干净净。 可是…… 眼前的那一道白影,脆弱得摇摇欲坠。 江书适时地,背对着门口,一步步无声地退出。 为两人遮上帘子,她隐约听得,里面的万吟儿:“是我没照顾好江书姑娘,是我的错,阿一哥哥,你怪我吧……” 渐渐的,哭声细不可闻。 过了好一阵子,日影西斜。 江书只觉站得腿痛,万吟儿才掀开帘子,招手唤江书进去。 她原本挑好的料子,只剩下了几块颜色重的。色浅而淡雅的那几匹,都堆在万吟儿面前。 纤细白皙的素手,随意地翻动着江书才刚看上的紫色细缎,“料子是好料子,只是过于轻薄。若做了衣裳,怕是遮不住……” 万吟儿目光溜向江书手臂。 烈火灼烧的疼痛,江书下意识护住手臂。 手臂上的那半个“贱”字。 江书颤抖着,微微躬身,“谢大小姐教导,奴婢断不敢忘。” 这一日,变做了江书陪着幕亓一和万吟儿,选了衣裳布料、珠宝首饰。大件儿的被伙计包好送回幕府,小件儿又格外珍贵的,就是江书在后面帮忙拿着。 待到回了武安侯府,江书双手都麻了。 “就叫江书姑娘帮我送回紫藤阁,好不好?” 幕亓一正要答话。 江书眼疾手快,正瞧见往这边走的青梨:“青梨姐姐,这都是大小姐新买的东西,劳烦姐姐送回去。” 青梨刚想说什么,抬头瞧见了幕亓一,只好应:“是。” 万吟儿依依不舍告别后。 江书面无表情地上来为幕亓一铺床,“世子累了一天,合该早些歇歇。” 她语调平常,听在幕亓一耳中,却格外不是滋味。 幕亓一:“明日……明日再带你去挑时新料子,吟儿她……得自己筹备嫁妆。” 江书乖顺低头:“奴婢知道。” “还有她那日,不是刻意推你入水。你落水后,她太害怕……” “奴婢知道。” 江书心中抑制不住地微微冷笑。只有麻木,才能不疼。 看着江书立在床榻边,乖巧无比地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幕亓一口中发干:“你、你别怪吟儿,她也是……可怜人。” “奴婢不敢。奴婢……” 口中还没敷衍完幕亓一,江书只觉身子一轻。 竟是被幕亓一拖到了怀里。 她终是有些慌乱,“世子,别……” 女孩细细的手腕,抗拒地推在幕亓一胸口。不自觉地,江书眼眶蓄满了泪。 刚送走了万吟儿,便要拿她……泻火吗? 江书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今日穿的是极淡的月白色,跟万吟儿最喜欢穿的白裙,竟有几分相似。 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江书挣扎得更加用力。牵动手臂上的伤口,一阵刺痛。 见女孩小脸通红,幕亓一心中一动。他不过是想逗逗她,想看看她脸上除了漠然,还有没有旁的表情。 又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想着,幕亓一口中调笑:“江书,你来武安侯府,是来试婚的。这么长时间了,你可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怀中女孩身子一僵。 一张小脸,由羞愤的红,渐转苍白。 是啊,她不过是个试婚丫鬟。主子要,她还能真得不给吗? 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襟扣。 江书别过脸去,一颗一颗地,解开了扣子。 夏日,她穿得本就轻薄,这一来更是露出胸口一小片白得晃眼的肌肤。 还有。 衣袖落下,白皙胜雪的小臂上,赫然一个红肿的“贱”字。 万吟儿赏给她的礼物…… 幕亓一一腔迷迷糊糊的旖旎心思,在看到这伤口时,赫然顿住。 江书高烧昏迷的那几日,他照顾在她身边,几次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手臂。 是他,没能护住她。 就是到了现在,这伤也不曾全好。 察觉到身边男人僵住的身子,江书转过脸来,睁开眼。看见幕亓一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之上。 江书无声地笑了。 她从男人怀里撑起自己身子,就这样微敞着衣领,站起身来,目光清冷如古井,“世子,还试吗?” 她淡淡的脸色,好像比伤口更刺激到了幕亓一。 他腾地起身,一把扯住江书,“你放心,我一定……治好你!” 江书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笑容,她真心实意地敷衍道:“谢谢世子,奴婢一直相信你。” 第64章 江书的身子是我弄坏的 参与赈灾的几位官员,均得了皇帝表彰,官升一等。 尤其其中那几位出身世家的青年才俊,都得了皇帝亲口考评,哪怕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儿,也预示着前途无量。 幕亓一更是直接提了御前统领侍卫。他被沈无妄带走的事,被按了下来,再无人提起。宫里还隐隐放出话来,待幕亓一与顾家小姐成亲后,便会被外派历练。再回来,便是似锦的前程。 皇帝这般看重自家儿子,吴氏自然高兴。可心里也明白,得把送万吟儿进宫的事给办好。 想要万吟儿高兴,这府里,江书就不能太高兴。 吴氏想着法儿地磋磨。无奈,自从幕亓一回了家,便记着时时刻刻把江书带在身边,竟是在防自己这个亲娘。 好容易寻了个机会,吴氏叫江书顶着水盆跪在后院过道上,确保万吟儿经过能瞧见。 万吟儿还没回来,天倒是下起了大雨。 江书还没被雨淋多一会儿,就晕了。 她身契毕竟还在顾家,是顾如烟陪嫁的一部分,就这么死了,到底麻烦。吴氏无奈,只能着人把晕着的江书送回了北辰院。 幕亓一回来瞧见,自是发了好大的火儿。 “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我不是吩咐过,不许我娘和江书单独会面?连个丫鬟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何用?” 院里几个小厮有苦说不出。 那是夫人召唤,无论是他们还是江书,岂有梗着脖子不肯去的道理? 江书淋了雨,又连着几日发起了高热。 幕亓一干脆在宫里请了假,日日只坐在江书屋子外头守着。 吴氏看不下去,派人劝过几回。 无奈幕亓一怎么都不肯听,“何嬷嬷,我敬你是娘身边的老人,劳烦你告诉我娘,江书的身子,是我弄坏的,我自然得给她治好些才能多少丢开手,放下心……” 何嬷嬷走后,江书撑着病体,“世子……” 幕亓一回头,瞧见女孩蜡黄蜡黄的小脸,心底只觉一阵热辣辣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耳后有些热,幕亓一:“你别多寻思,早日养好身子。” “是。”江书应道,“世子不该因为奴婢,跟夫人起什么争执。奴婢,不配。” 幕亓一朝江书脸上看去,只觉往常那张常怯生生的小脸上,一片平静。 江书越是如此,幕亓一心里越不舒服,“你且宽心,我……妹妹不日便要进宫,再也不会到你面前。” 江书抿唇:“大小姐好福分,必会在后宫平步青云。” 一句话堵得幕亓一心口更觉说不出的难受,“你、你就没什么别的想头?” 江书微微一愣,她该有什么想头? 幕亓一:“你、你想不想离开这……武安侯府?” 此话一出,幕亓一也觉出心口砰砰狂跳。 还没等江书开口,幕亓一:“我娘她是因着妹妹的事,心里有些想不开,才会对你……不是故意针对你的。你若愿意,本世子可以送你去我朋友府上避一避风头。等妹妹进了宫,我再接你回来。” 说完,幕亓一直直盯着江书眼睛。 她会同意吗? “或者,我送你回顾府……”幕亓一哑了声。他知道江书身子和心,都给了顾府里不知道哪个下人,送她回去,让她与心上人团聚,总比困在他身边要开心一点? 念头尚未转完。 “噗通”一声! 江书直接跪在了地上。 把幕亓一吓了一大跳,“地上凉,快、快起来!”xfanjia 熟悉的恐慌感觉涌上心头,幕世子要赶她走。现在回顾府,江书不敢赌顾夫人会放她一条活路。 毕竟表面上看起来,顾如烟与幕亓一的婚事,一切障碍都得以扫清,江书试不试婚,已不再重要。 江书不觉得顾夫人会老老实实让自己陪嫁过来。 要活着,要做妾,才能终有一天得到自由。 江书一双白皙小手,颤巍巍扯住幕亓一衣角,“世子,别、别不要奴婢……” 撒娇的话,她好像有很久没说过,口中只觉生疏。顿了顿,江书又放软声调,“奴婢只愿在世子身边。” 她声音像一只软软白白的小手,在幕亓一心间一抓。 幕亓一口中发紧,好半晌才:“可、可当真?” “奴婢自然当真。” “那好……”幕亓一把江书挽起,却没松手,“你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他神情十分认真,看得江书心里微微一怔。 她过往十多年,在顾府过得卑微不堪,可要说刻意瞒着幕亓一的秘密…… 难道是……她的疯娘? 想起娘疯疯癫癫的模样,江书心里一紧,“奴婢……从没有什么瞒着世子的。” 江书只觉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在用力摩挲,蹭得她皮肤有些发红。 半晌,幕亓一:“既如此,罢了。” 他目光幽深地看向眼前女孩,“你就姑且留在侯府吧。” 她不愿回顾家去见那个心上人? 可也不愿和他开诚布公。 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只听江书怯怯地叫了一声,“世子,奴婢疼。” 幕亓一这才察觉到,自己无意中扯动了江书小臂上伤口。她衣袖翻卷起来,红肿狰狞的伤口映在幕亓一眼中。 他有些慌乱地松了手,“抱歉,我……” 江书这伤,确是他没能护住她,他辩驳不出。 “不怪世子……”有些慌乱地,江书扯着衣袖,掩住伤口。时值盛夏,再加上她没养好伤时便落水发热,到今日还没能好全。 江书知道,定是会留疤。 她被幕亓一要了身子去,又在手臂上烙下这么大一处疤痕,不留在武安侯府做妾,她……无处可去。 想着,江书眼底泛红,“求世子垂怜。” 她不肯把自己那个心上人供出来,不肯说自己和那人断了。他幕亓一不会要她。 那顾如烟又是个不容人的,他自然也不会把真相告诉她。待他成婚,他还是要把江书送回朋友身边。 可在那之前—— 幕亓一两根手指拈起江书衣袖那一层轻纱,露出她手臂上的“贱”字。 幕亓一:“放心,我……我定会治好你。” 第65章 他不想欠她什么 “多谢世子挂心。”江书甜甜回应。 心底却不抱任何希望。 她虽不通医理,却也知道她受得这种伤,怕是要跟着她一生一世。若不是难以祛除,朝廷干嘛要用这种形式,把那个“贱”字,烙印在人身上呢? 看她神情,便知道江书根本不信。 幕亓一无从辩驳,只能扔下一句,“你且等着。” 匆匆出府。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小厮,大夫人院里若是来人叫江书,不许让进,不许通报。若是他回来见不到江书,所有人都要跟着一起挨罚。 江书被幕亓一安置在床上,隔着碧纱橱,听着窗外男人郎朗的声音。 被深深喜欢着的错觉,像胸臆间升起的气泡,转瞬即逝。这种甜蜜的谎言,她不允许自己再信一次。 幕世子对她,不过是愧疚加上新鲜劲儿。 和对万吟儿那种能遮蔽眼目的,盲目的爱,截然不同。 当日晚些时候,幕亓一回来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听他的贴身小厮说,他是寻了古医书出来,在里面翻找什么古方。 江书提灯站在檐下,愣愣看看自己手臂。 她厌恶自己身上的这个烙字,若是能去掉,叫她拿什么换都行。可,去不掉的…… 第二日一早,幕亓一早早地出了门,依旧吩咐随从小厮,看好自己的北辰院。 这一日,他回来得格外晚些,额角还带着青紫色的伤痕。 把江书吓了一大跳,“世子怎么伤成这样?奴婢这就去叫大夫……” “不许去!” 江书被幕亓一一把钳住手腕,这才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 “世子怎么喝了这样多,明日还要上值……” 江书想通以后,声音中多了她往日的娇俏。她又抱怨得是他的事,很关心他似的。 幕亓一心中受用,“本世子找到个古方,说是什么疤痕都能除得一干二净。” 江书不是小孩子,这话也只能是听听就算。 她哄着幕亓一开心,“多谢世子,为奴婢的事这般上心。” 幕亓一更加舒心,洋洋得意地背了一遍那方子,才皱眉道:“只有一样,里面要那上了年份的犀角祛热毒,却是十分不好找。” “世子……”江书做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是奴婢没福。” 倒激得幕亓一大了声,“怎是你没福?本世子听说,偏半年前,太子府里不知是哪位美人受了伤,也要用这副方子,便将世面上所有堪用的犀角都收了去……” 江书心中一紧,幕亓一这不会是讨要犀角不成,反动了手? 果然,幕亓一腰板一挺,很骄傲似的,“我与太子比试了一场摔跤,才赢了这么一小包。” 说着,自怀里扯出一只小小的丝绒袋子来。 幕亓一:“这些够你涂的了。那方子上写,连用七天,疤痕处便会光滑如初。” 江书一愣,心脏狂跳。 他为了她跟太子打架?不会是…… 她心底着急,声音就平白有些发颤,“太子不会是受了伤?” “自然!我把他脸颊都打青了!”幕亓一得意洋洋。 那可是当朝太子啊,未来的皇帝! 江书颤颤巍巍,脱口而出,“世子不怕以后太子殿下登基当了皇帝,杀你的头……” 幕亓一今日赢了摔跤,揍了太子,心里美得不行。 又有了酒,愈发地口无遮拦,“那也要他有那一天才行……” “世子!”江书瞳孔巨颤。这话岂是她一个奴婢能听的?她还不想死啊! 纤细的小手轻颤着,掩上幕亓一嘴唇。 他瞧她害怕的样子,只觉好笑,“怕什么,他……” 幕亓一倏地噤了声。 女孩白嫩圆润,小珍珠一样的指尖,被他含在了嘴里。安慕小说网 整湿漉漉地,微微打着颤。 江书一滞。 温热的,带着酒味的气息,扑在掌心。潮潮的,热热的…… 江书眼眶红了,“世子……” 听闻男人有了酒时,最易乱性。他这是,要叫她试婚? 腿一软,她跌在了幕亓一怀里。 刚喝下去的酒,在肚腹之间,火蛇一样窜动着上下。幕亓一指尖发麻,只觉怀抱中被江书拱这过的地方,热得吓人。 腾腾热意,透过夏日的轻薄衣衫,几乎要把他给烤干。 幕亓一怀中,江书挣扎了一下。 他没放手。 江书心中狂跳,指尖一点一点变凉。今日,世子是要来真的…… 脑中无端地浮现起杨嬷嬷那些“教导”…… 江书抖得厉害,强逼着自己跨坐在幕亓一腿上,双手勾着他脖颈。 杨嬷嬷教她,这个时候,她一个做奴婢的要靠上去,自己动。 被折磨了那么久,江书还是……做不出。 她干脆闭上眼睛,脖子软软地靠在幕亓一肩上,贴着他的耳朵,“世子……” 一副任他施为的软糯模样。 幕亓一只觉喉咙发紧,反应过来时,他双手已经紧紧锢住江书细腰。 不行! 她心里有旁的男人! 幕亓一动作猛地一顿,把江书直接从身上给推了下去。 动作之用力,差点把她推倒在地。 江书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心底却一松。她抬头看着幕亓一,男人神色在灯烛光中阴晴不定。 半晌,幕亓一哑着嗓子,“本世子只是为了……不欠你什么,你可千万别会错了意。” 他是没护好她。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这女人心底有别的男人,还来攀着他。 他幕亓一没那么贱! 回房后,江书缩进自己被褥。她猜得果然是对的,幕亓一最近又对她上心起来,不过是觉得欠了她,心底愧疚。 这股子愧疚的劲儿,必不会长久…… 过后几日,幕亓一陆陆续续地把那方子上旁的药,都按剂量买了回来。交于下人研磨好,日日亲自给江书敷在手臂上。 三日过去了。 这方子确是好药,敷上第二日伤口便开始愈合,也不再痛了。 可那道扭曲的疤痕,是凸起的,红红的,清晰的半个“贱”字。 并没有褪去。 “会好的,书上写七日不行就十五日,十五日不行就三十日,你别担心,我定会医好你!” 一日,幕亓一要去给万吟儿选陪嫁的首饰,顺便带了江书出门。 进宫选秀的日子愈近了,万吟儿气色愈好。 她袅袅弱弱走到江书身旁,刻意隔着衣裳捏了捏她手臂,“江书姑娘,你这个半个贱字,可好些了?” 第66章 幕家哪来的嫡女? “托大小姐的福,奴婢好多了。”江书垂下眼去,不与万吟儿对视。 万吟儿只轻轻抿唇一笑,提着裙子向幕亓一去了。 “娘她……不愿费心为我备嫁妆,还是多亏了阿一哥哥你。” 幕亓一别过脸去,“别说那么多了,走吧。” 万吟儿自打成了武安侯府大小姐,出门的规格就高了一等,吴氏虽不愿意给她操心筹备嫁妆,吃穿用度上却也不敢苛待,派了府里自己的车驾送万吟儿去选首饰。 幕亓一在一旁骑马伴着。 临上轿,万吟儿:“江书姑娘最近身子不好,就和我一同坐轿?” “奴婢谢过大小姐。”知道躲不了,江书跟在万吟儿身后上了车。 车轮碌碌滚动。 万吟儿纤细修长的手指将旧蓝色的轿帘拨开一个小缝,“阿一哥哥,吟儿想起了刚进京时也是这般,你骑着马,伴在我身边,告诉我不要怕,万事有你……” 轿外只传来幕亓一滴滴答答的马蹄声。 他没回答,江书却听得真切。 “别怕,有我。”这话,当真耳熟。原来世子最早是在万吟儿那里,说顺了嘴…… “阿一哥哥还记不记得,当日我的车驾冲撞了别家贵女,被那贵女的兄长拦在街心。若不是阿一哥哥为我出头,那天恐怕还不知道我要受多大的侮辱,你也为了当日的事不慎受伤……” 江书反应过来,便是从那时候起,街面上传出了幕亓一那方面不行的传闻。 若不是他一开始就要过了她,后面又在难民营地里要了万吟儿,江书是真得怀疑过幕亓一不行。 轿外,幕亓一不答话。万吟儿似仍沉浸在回忆当中,“阿一哥哥,你还记不记得……” 她话未说完,突听得轿外马嘶,闹哄哄的人声透过轿帘,传了进来。 万吟儿想起来指使江书,“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江书下轿,“世子……” 万吟儿的马车被一个鲜衣怒马的青年男子拦住,他头戴金色束冠,一身绯色袍子,腰间、袖口皆饰以金色团龙,比幕亓一的矜贵之气,多了一重威压。 男子手中鞭子“啪”地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 惊得为万吟儿拉车的马后退几步,马车里传来万吟儿娇声惊叫。 幕亓一面沉如水:“当街阻拦我武安侯车驾,太子殿下便是这般输不起吗?!” 太子殿下! 江书瞳孔巨震,不敢再抬眼多看那马上的男子一眼。 太子居高临下,冷冷看向万吟儿车驾上那道抖动的轿帘,“幕世子,孤怎么没听说过你们武安侯府有什么嫡出的大小姐?不会是,从哪个阴沟里扒拉出来,要混淆我皇家血脉的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为万吟儿的那一番运作,宫里都传遍了。 顼帝正值壮年,选选秀女本也没什么。 可名册上的秀女,哪一位不出身高贵,血统纯正?那万吟儿是什么狐媚东西?一个偏远县官儿的表侄女,进宫当宫女都不配的出身! 偏偏魅惑了皇帝,给自己安了个武安侯嫡女的身份。 别人不敢多说,他当朝太子可不为母后抱屈?若事情闹大闹得难看,叫天下人都知道这万吟儿是个什么东西,或许她就没那个福分进宫…… 想着,太子翻身下马,收了手中鞭子,便向轿子走去。“孤倒要瞧瞧,这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幕小姐,长得和世子有几份相似!” 说着,手直直向轿帘伸去。 因争执起于街心,把两边的马车、行人都给阻住了,此时车轿周围已是围了不少的人,指指点点。 眼看着太子的手就要掀开轿帘。 幕亓一:“住手!” “你胆敢阻拦孤!”前日脸上受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太子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又亮出了鞭子。 幕亓一等的就是这一刻。 没等太子鞭子扬出,他已经合身而上,与太子斗在了一起。 两人动作都不慢,在江书眼中只留下一道道残影。 反应过来时,太子金冠歪斜,人已经被幕亓一按在地上暴揍。 围观的人都被这两个衣着华贵之人的疯癫行径吓得够呛,根本不敢上前阻拦。江书也怕,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幕世子被未来的皇帝杀头,到时候搞不好她这个妾也要跟着陪葬。 江书冲上去扯住幕亓一小臂,“世子,放手!求求你,别再打了!” 他难道就不知道,他这一拳一拳,打掉的都是武安侯府的未来? 幕亓一不知道。 他正一拳一拳捶得上头,这连日来的郁气似乎都被一扫而空。没顾上身边的江书,手肘一挥,直接怼在了江书胸口。 口中一阵腥甜,江书被推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也瞧不见,动也动不了。 “阿一哥哥,住手,住手吧!” 柔柔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正在剧烈挣扎的太子愣住了,目光越过幕亓一肩膀,向那车驾之上看去。 幕亓一动作一顿。 冷不丁地,竟被反应过来的太子一拳砸在面门之上。 唇角开裂,立时就出了血。 幕亓一眼眶通红,提拳又要上前。 “阿一哥哥!”声音喊得劈了叉。 幕亓一攥紧的双拳,终于还是慢慢松了下来。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万吟儿自掀开帘子的马车上,一阵风似的扑过来。 挡在幕亓一身前。 满是泪痕的脸,倔强地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您是一国储君,非要这般当街难为我一个臣女吗?若太子殿下对臣女这般、这般不喜,臣女不进宫便是了!” 太子看着万吟儿,目光闪了闪。 终是没再说什么。 遥遥地用指头点了点幕亓一,忿忿转身离去。 “阿一哥哥,你没事吧?刚才那一下子,痛不痛?”万吟儿自袖间掏出一方白色丝帕,包在指头上,便要去擦拭幕亓一流血的唇角。 幕亓一别扭地别过脸去。这么多人瞧着呢…… 万吟儿动作一僵,苦笑着低下头,“阿一……哥哥,我现在已是你的妹妹了。妹妹帮哥哥擦脸,总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既然你不愿,还是算了。”万吟儿垂下手。她眸光一闪,看到倒在一旁的江书。 江书正痛得直冒冷汗。 万吟儿走过去,动作轻柔地,一点一点地帮江书,拉开衣袖。 “江书姐姐,你这个烙字,怎么又流血了啊?!” 第67章 世子给钱,也很好 “呀,那女子手臂上,像是个什么字儿?” “瞧着,竟像是烙上去的。可不是只有那犯了罪的人,身上才有这种烙印?” “老身瞧着,是个……‘贱’字儿?” “堂堂侯府,据说还有大小姐要入宫,怎么能使这种罪奴?我若是侯世子,必是要打发出去的。” 一句句话,刀子一般剜向江书心口。 知道万吟儿就是喜欢用这种法子磋磨人,江书咬紧牙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撑着地面,慢慢爬起身。 却是眼前一黑,摇晃着,摔到了幕亓一怀里。 江书眼前还黑着,只觉幕亓一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怎么脸都白了?哪儿痛?” “奴婢没事……” 话未说完,江书只觉腰身一轻。是被幕亓一抱在了怀里,“我带你去医馆……” 江书痛得好了些,眼前黑雾渐渐消散,她只瞧着幕亓一侧脸,他冷静得不像刚刚拳翻当朝太子的模样。 围观的人各色目光射在身上,江书无力地扯住幕亓一衣襟,“世子,让奴婢下来,奴婢没事,奴婢自己能走……” “老实呆着。” 江书还想说话,万吟儿一脸担心地赶了上来,“江书姑娘这是怎么了?摔伤了身子?没事吧……” 她话未说完,却陡然仓促地断掉,尾音颤颤的。 引得江书、幕亓一一同回头看去。 明晃晃的日头下,万吟儿目光迷离,摇摇欲坠。 幕亓一脚步顿住,“你怎么……” 万吟儿身子突然如飘落的樱花般,直直坠向地面。 竟是失去了知觉。 江书被幕亓一放下,险些没站住。眼看着他身影直直冲向万吟儿,终是在她那一袭白裙染尘之前,把那道纤弱的影子搂在了怀里。 江书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慢慢拖着脚步,跟了过去。 幕亓一怀里,万吟儿慢慢睁开眼,“阿一……哥哥,我没事的,你还是快去看看江书姑娘……” 幕亓一眉头紧锁,“可是刚才太子伤了你?” 此话一出,他自己都觉荒谬。太子伤的是他,离万吟儿那般地远,怎么可能伤得着? 江书也有些猜不透。 万吟儿声气虚弱地闭了闭眼睛,“许是、许是刚才马车急停,我不小心撞到了胸口,才这般觉得上不来气。” “撞到胸口?刚才怎么不早说!?”幕亓一气急,抱着万吟儿起身,“你可知胸口有几处重要大穴,寸劲撞到是要死人的。” 他抱着万吟儿急急往前走了几步,速度快得江书跟也跟不上。 就这么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江书在街心,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一转头,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 她有好久,都没回过幕亓一给她买的小院了。 不出意外,这么长时日没人照应打扫,小院屋里已是积了薄薄一层灰。江书顾不得收拾,便从床后青砖下,拿出一只红木妆盒。 打开来,她拿了最上面的两件首饰揣在怀里,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收好小盒,江书揣着首饰,去找当铺。 第一次变卖幕亓一给她的东西,她没敢直接去首饰铺,而是找了家门面隐蔽的小当铺,选了死当,当出的银子,她贴着胸口揣着。 被自己身上的热气,腾得热乎乎的。 折腾完,她才沿着刚才幕亓一离去的方向,找到了那家医馆。 进去时,幕亓一刚刚为万吟儿取好了药,正再三再四地请坐馆的大夫,再说一遍忌口事宜。 瞧见江书进来,幕亓一下意识皱眉,“怎来得这样晚?” 又看到江书苍白的脸色,他才反应过来,“你、你刚才,是不是也有些不舒服?” 想是因为难受,才走得慢? 想着幕亓一心中愧疚,扯着江书腕子叫老大夫,“也给我的婢女看看,她今日也伤到了。” 门外马车里,传来万吟儿娇娇弱弱的咳声。 幕亓一脚步往外挪了一步,又停住。 江书善解人意:“世子先去忙吧,奴婢瞧完了大夫,自己回府。” 幕亓一看了一眼江书,“也好。”他从怀中摸出银子放在桌上,“用些好药。” 幕亓一走了。 江书纤细的手指,把玩着桌上的银锭。 世子的心,她是指望不上了。世子给钱,也很好。 江书暗示老大夫,不用给她开太贵太好的药。找回来的碎银子,她同自己变卖首饰的钱,放在了一起。 回了武安侯府,北辰院。 一见江书进来,幕亓一皱眉,“怎么脸色还这般不好?” 江书笑笑,“世子关心奴婢,才觉奴婢脸色不好。奴婢自己没觉出什么的。” 幕亓一拉着她的手,叫她坐在床沿,“大夫怎么说?” 江书挑了几句大夫的话,一一回了。 “这么说,没什么事?” “自然没事,奴婢身子好着呢。” “没事就好。”幕亓一眸光一闪,“紫藤阁那边,听人说,回来后咳了半日,娘不肯叫府医过来,又不许我去。你、你替我跑一趟,可好不好?” 江书微微一顿。 “你不愿去?” 灯烛光下,女孩脸上是恭顺的笑,“奴婢这便去。世子等奴婢好消息。” 在紫藤阁里受了半日磋磨,江书才回到北辰院。 幕亓一还没睡,“她怎么样了?” “大小姐很好,喝了药已经让婢女伺候着睡下了。世子若是不放心,明日一早亲自去看看。” 吴氏不许幕亓一去紫藤阁,只因天黑了,万吟儿毕竟不是她亲生女儿,又要进宫,需守男女大防。等天亮了自然便无事。 江书语气淡淡的。 幕亓一放心之余,心里又觉不太舒服。他细细打量江书的脸,“你不开心?” 江书心中冷笑。 任谁被罚端着药碗跪着,怕是都会不开心。 江书:“奴婢不敢。” “不敢,那便是真得不开心了?”瞧见江书缩在袖子里的手,幕亓一眸光一闪,“你的手怎么了?烫伤了?” 是被万吟儿刚泼了滚烫的药。 江书:“奴婢服侍小姐喝药,不小心洒了。世子放心,不曾烫到小姐。” 幕亓一胸口一滞。 他自腰间解下一块通体莹白的和田玉珏,一看就价值不菲,“赏你了。” 江书刚在当铺瞧见有人来当一块大小差不多的玉,成色远不及幕亓一这块,都当了好大一笔钱。 幕亓一赏的这块,更是值银子了。 忍住心口若有似无的微痛,江书喜笑颜开:“谢世子赏赐!” 第68章 幕天席地试婚? 见江书脸上笑得甜美,幕亓一微微有些恍神。 顿了顿,幕亓一:“吟儿说,今天你的手臂,又流血了?”灯影下,他突出的眉骨为眼底投下一抹阴影。 “奴婢没有……” “来,让我看看。”幕亓一把江书拉到身旁,动作轻缓地卷起了她衣袖,便是一皱眉。 今日江书被推倒在地,手臂确实擦到了一点儿,伤口有些流血。 “奴婢的手不严重……” “本世子不是说这个!”幕亓一手指轻轻抚过江书手臂,疤痕凸起处。 力道很轻,微凉的触感却让江书莫名打了个冷战。 幕亓一自言自语,“那方子,怎么无效?” 江书垂头,看着自己白皙手臂上的烙印,还是那般刺目。 幕亓一的药方,她从没抱过什么希望,现下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失望。 见幕亓一满脸的凝重,江书:“世子是不是为奴婢挥霍了许多?奴婢不配的……” 幕亓一抿唇,全没听进去江书的话,“你别担心,定是还有别的方子可试。你这伤痕,本世子一定给你治好。” 不说旁的,他可好好地答允了那位友人,要护好江书。让这丫鬟在自己身边,手臂上多了那么大一块疤痕,怎么也不算“护好”。朋友会怪罪他的…… 自此,幕亓一便对各式祛疤方子处处留心。 一日下值后,幕亓一兴冲冲地带着江书。江书坐着马车颠簸了一个多时辰,才得到城边上的某一处道观。 她刚一下车,便有小道士把两人迎了进去。 “世子,我们来这儿做什么?”道观幽静,除了江书、幕亓一,再无旁的香客。江书有些不安。 “这圆明观的道长,丹方医道一途上最为擅长,说是在《道藏》里寻了个方子,能祛烫伤。本世子好不容易才打听到……” 江书刹住脚步,“世子,奴婢……不想去。” “为何?”幕亓一不解。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愿意一辈子身上带着那么大一块疮疤? 江书:“世子这阵子,满城叫嚷着要寻祛疤的方子,才招来……” 她往道观深处望了望,见年岁大的道长已迎了出来。 江书:“定是骗人的。世子,我们走吧。” 幕亓一不傻,江书一点,他便细细寻思了起来。确实,他花了大价钱,一个接着一个买来的那些个“古方”,似乎都是最近冒出来的,往日从未听说过一星半点。 竟是编出来骗他的? 心底还抱有一丝希望,幕亓一看向江书:“你没听过死马当成活马医,你就不愿意试试?” 江书又好气又好笑,“天色已晚,奴婢……想回家。” 这道观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进门时,江书明明瞧见院中心立着的神像是观世音菩萨。 哪有道观供奉观世音的,定是骗子无疑了。 可再抬头,江书和幕亓一才一起瞧见,暮色中,那缓缓走来的老道人脸色阴沉,身后竟还跟着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年轻道士。 看样子,幕亓一不留下点什么,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幕亓一摆出防御的姿势,护着江书,步步后退。心里暗自后悔,为了怕被吴氏瞧见唠叨,他刻意没带小厮,只带了个老马夫。 这下好了,人若是被扣下,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 眼见着老道士身后几人散开,明显就是要堵住幕亓一退路。他知道不能再等。 “跑得动吗?” “奴婢……”江书一咬牙,“能跑。” “好!” “刷!” 幕亓一长剑当胸,一言不发就向那老道士刺去。 老道士脸上一点诧异神色都没有,身子往侧边一拧,避过幕亓一攻势,也从腰间抽出软剑迎上。 趁着两人动手,其他人一愣神的功夫。 江书转身就跑。 身后兵刃叮当作响。 江书忍不住回头,却见一个肥壮道人逼得极近,已然对着江书伸出手。 眼看就要搭上她肩膀。 下一瞬间。 江书眼前银光一晃。 是幕亓一赶到,他长剑直接斩下,那道人一缩手,江书趁机拉开了距离。 幕亓一一个纵越,落在江书身前半步处,不由分说,攥住江书手腕,扯着她就往前狂奔。 道观门口,马车早就不知去向。 幕亓一拉着江书,一鼓作气,跑入深林。 夜深了。 听着身后再无追击之声,幕亓一方才停下脚步。 江书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起来。 自从落水大病了一场,她已经很很久没这样长时间地跑过,跑时不觉得什么,现在一停下来,只觉心脏都快要从胸腔中直接跳出,眼前一阵阵地发晕,更觉恶心想吐。 “起来。” 幕亓一双手掐着江书腰肢,把她扶起,“地下凉。” 江书腿痛得几乎要站不住,“世子,放、放奴婢歇会儿吧……” 她是真得再也跑不动了,一步都跑不动了。 “嘘。”幕亓一手指抵在江书唇上,“那帮子贼人应该不会走远,小声些。” 江书立刻捂住嘴,用尽全力压着急促的呼吸。 她用气声问道:“世子,他们干嘛要追我们?” 她愿以为,这道观里的一伙子假道士不过是为了骗人,可瞧那老道士都对世子拔了剑,是、是要要了他俩的命吗? 若真被他得了手,她和世子两个人,横尸在这远郊的破道观里,还不知何时才能被人发现…… 江书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呵,”幕亓一冷道,“还不是太子那厮心眼子小,定要找补……”m.xfanjia 江书觉得不是太子,太子是一国储君,再怎么狭隘,想弄幕亓一有的是办法。 用不着把人骗出来杀。 她不愿和幕亓一争执,“世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书不认路,但也知道他们跑了这么久,定是已经身处密林深处,四周漆黑黑的,辨不出出路。江书长这么大,从未在外面过过夜,一时之间,满脑袋都是狼啊、人熊啊,吃人的那些传闻。 腿更软了。 女孩声音带了哭腔,“世子,奴婢害怕。” 幕亓一伏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了许久,“那帮子贼人,应该已是去得远了。” 他撑起身子,拍了拍手掌,也不怕弄出声响被旁人听到了。 四周黑暗逼人,江书快要连眼前的幕亓一都看不清了,她不自觉地带了哭腔,“那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不知是冷还是怕,江书声音抖得不行,眼看就要崩溃。 下一刻,幕亓一长臂一展,把江书整个抱在怀中。 “有本世子在,你怕什么?怕也该……怕我。” 江书还在微微打着寒战,“奴婢该怕世子什么……” “这幕天席地的,无聊的紧。不然,你伺候本世子,试婚吧?” 第69章 娘为她选的好路 听清的那一刻,江书脸红得快要滴血。 幸亏身周黑得要命,幕亓一才没瞧见她脸这么红。 江书声音抖得更加厉害,“世子,不要……” 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她和幕亓一,在这密林里试婚的场景,江书只觉指尖都吓得凉了。 又羞又怕的感觉,倒压过了刚才纯粹的恐惧。 “瞧你吓得,本世子还能真那么禽兽?”幕亓一轻笑。 他夜视比江书好,看到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才逗一逗她,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招果然好使,幕亓一只觉江书推在自己胸口的手臂,都有力了许多。 他揽着江书走到几棵树中间的开阔地,“这是夏夜,晚上也不会太凉。我们,怕是真要在此处过夜了。” 他不好意思告诉江书,他也迷路了。又怕引来贼人,不敢点燃袖子里的火折子,只能带着江书在黑暗中凭直接摸索着前进。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江书还是心底一凉,“世子,会不会有狼?” “不会。”应该不会吧? 刚才被人追逐着跑了这么久,一停下来,江书突觉困倦得不行。 站不住,眼睛也觉得有点睁不开了。 瞧着江书人虽是站着,却有些打晃,幕亓一:“我们便在树下歇息一夜。” 江书想说不要,她害怕。 可她太困了,几乎是被幕亓一扶着坐下,没多一会儿,居然真得睡着。 迷迷糊糊之中,只觉身上轻轻盖了一层什么,暖和了许多。 江书睡得并不安稳,朦朦胧胧地梦见了刚才的老道人,只觉眼熟,却死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万没想到,自己一睁眼,竟正对上了道士那张老脸。 “啊!” 江书一声惊叫,眼睛下意识地四处逡巡,却没瞧见幕亓一影子。 江书一慌,“世子呢?” 不会是最差的那种情况,幕亓一……死了吧? “别看了,你那主子,早跑了。”老道士的声音粗嘎极了,刺得江书身子一抖。 这么说,幕亓一没事? 他丢下自己,跑了? 江书勉强壮起胆子:“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她醒了这一会儿,已认出自己八成是被带回了那个道观。斗室里,除了老道士,还有另外两个年轻道士,不眨眼地盯着她。 后背窜起一阵凉意,细小的鸡皮疙疤趴遍了手臂。 江书虽没被捆着,却也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给了那些道士弄死自己的理由。 老道士看了江书一眼,没答话。 江书:“你们,要把我怎么样?世子他会回来的,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是这样说,江书却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幕亓一会回来。 “你那主子跑得可快。”老道士掀起眼皮冷笑了一声,“可等他跑回城去,搬来救兵,你啊……你八成已经凉透了。” 这便是,要她的命。 江书快吓哭了,她刚攒下来钱,还没舍得花,就要不明不白地死了? 眼泪流下,女孩声音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死?” “不想死?也成。”老道士一抖道袍,蹲在江书眼前,粗短的手指伸过来抬起她下巴。 他仔细打量江书的脸,半晌,嫌弃地放开。 老道士声音很低,“你不像……” 他有些疑惑,回头向年轻徒弟,“是不是……” 老道士眼睛猛地瞪大。 就在他和江书说话的当口,他的那两个一旁守着的徒弟,已经叫人无声无息地抹了脖子。 老道士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短剑,警惕地看向四周。 叫那油头粉面的世子给跑了,可搬救兵论理来说,也没那么快。难道是…… 一道黑影风一样,从梁上落到老道士身后。 江书瞪大眼睛,双手掩住嘴唇,不敢出声。 老道士却像背后长了眼睛,没回头,软剑就从腰边,蛇一样抽向幕亓一。 幕亓一偷袭不成,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往一旁躲去。虽没被软剑伤到,却也被打乱了节奏。 江书这才看到,幕亓一躲闪的脚步有些踉跄,脚边留下了一处小小的血洼。 世子受伤了? 幕亓一确实伤了。守夜时,他没能熬住,靠在江书身边堪堪迷糊过去。 就听到脚步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知道自己中了伏,幕亓一在几息中做出了决断,他撇下江书,孤身应敌。 本以为这帮子人既然是冲着他来的,应该不至于为难江书。 没想到,受了伤,拼着力气解决了几个假道人,刚得以喘息,想回来找江书,却发现江书已被剩下的三个道人捆走。 幕亓一咬着牙撕了衣摆,草草裹上伤口,远远地坠了上去。 跟着三个道士,进了道观。乘其不备,杀了两个年轻道人。 轮到这个老道,幕亓一再没了什么力气,已是强弩之末。 他没想到,老头逼退了自己,第一反应竟是扯住江书后领,带着她翻窗跳出。 要跑! “世子!别管奴婢,跑……”江书的哭喊声越来越遥远。 幕亓一实在没了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跪倒在地上。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她给弄丢…… “你放开我!”江书拼命地挣扎,终于被老道一手刀敲在脖颈处,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个逼仄的石室内。 石室里没有窗户,圆桌上一只白蜡烛,照亮了附近的石床、石墩,还有几口箱子。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江书不寒而栗,发现自己双脚被捆,一双手倒是还能自由活动。 老道阴恻恻地守在一边,“醒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 “老子今天死了那么多兄弟,没仇也有仇了!”他眼眶赤红,“告诉你个小丫头,你今日若不把东西交出来,定不会叫你活着!管你是谁的女儿……” “我没有钱!我什么都没有……” “别装了,老子知道你是谁。”老道不耐烦地打断。 “我是谁……?” 老道贴过来,细细打量江书脸色,活捉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不会连自己是谁都还不知道?” “我只是个家生子奴婢。”江书快哭出来了。 她是奴籍,已经很惨了,还惹上了这种人。 “奴婢?呵呵呵呵……”老道大笑起来,“你娘还真是给你选了一条好路!” 第70章 九千岁大恩 江书瞪大眼睛,什么意思?是娘,给她选了这条家生子奴婢的路? 不可能,不可能的…… 江书手指颤抖,娘甚至……到现在,还不认识她这个亲生女儿,又怎么会给她选这样一条路! 江书记忆中,娘虽然也时好时坏,却一直都认不出她。听顾家其他下人说,她娘大着肚子进府的时候,就很有些疯疯癫癫的,见人总是傻笑,要不是喜娘貌美,连江富贵这等顾府最底层的马夫,都不会要她。 这样的娘,哪有什么能力,给江书选什么好路…… 脑子里乱纷纷的念头尚未转完,那老道士狞笑着上前,“你娘偷了我们的东西,那么稀罕宝贵的玩意儿,定是藏在了你身上。让我瞧瞧,这是藏在哪儿呢……” 一双老手,不老实地向江书伸来。 江书双手没捆着,死命地抵挡。 “救命,救救我!” “嘿嘿嘿嘿,”老道淫笑着,“你猜,这是个什么好地方,你这般喊叫,可有人能听得到?” 江书听着自己声音,在石室内激起一片回响。 灯火映照不到的地方,这石室似乎极其幽深,一眼望不到头。 这是个什么地方? 莫名的恐惧,让江书后背窜起一阵凉意,她下意识地朝远处黑暗中望去,只觉这一刻,就会有什么奇异可怖的东西,从那里冒出来。 趁着江书一愣神。 “哗啦” 她胸口前襟,被那老道士撕开了一大块,白腻腻的皮肤,曝露在烛光之下。 江书连忙掩住。 她惊恐地发现,老道士眼里,闪过一丝之前没有的,贪婪的目光。 刚才,江书还堪堪能挡住老道士,可现在,她一只手只顾着护住胸前衣衫,受伤的另一只手臂,火辣辣地刺痛。 渐渐挡不住老道士的攻势。 江书一侧身,冷不防,被那老道士铁钩一般的手,直接钩破了背上衣衫。 眼眶一阵发酸发涩,江书根本护不住后背,“你把我抓来,就是为了这般折辱我?那我还不如去死……” 江书拼尽全身的力气,从石床上滚到地上。可她忘了自己双脚还被死死捆着,一落地,重心不稳,直接扑倒在地。 后脑砸在石室地板上,江书只觉一阵剧痛。 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她就要这般交代了? 大盛那么大,她还没走出过盛京…… 幕亓一…… 脑子里所有的念头,都随着眼前降下的黑幕,被瞬间切断。 江书失去了意识。 她是被手臂上的剧痛痛醒的,痛得就好像她重新被流花烙印了一遍。 “痛,好痛……不是我,真得不是我……”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敷在手臂上,缓解了剧痛。 江书慢慢睁开眼。 看清眼前人的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下了地狱。 “九、九千岁?” 火光映照在男人苍白的侧脸,他指尖把玩着一把小刀,头也不抬,“醒了?” 江书低头,只见自己手臂上,敷着个药包,正散发着熟悉的味道。 是当日老陈最早先为江书开的外用药。 沈无妄:“幕亓一那个蠢货,都在你身上试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老陈说,他来得再晚些,你这么大块皮,怕都要保不住。” 江书一滞,有那么严重吗? 她第一次听见沈无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消化了一会儿,江书才道:“世子也是,心怀愧疚。” “呵,他愧疚,那是他应该的。”沈无妄站起身,舒展了下身体,才回望江书:“你也是能耐,怎么被这伙子江湖上的贼人,捆到这儿来了?” 江书这才响起,接着灯烛之光,打量周围。 依旧是一间石室,却与刚才老道困着她时的那间,陈设不同。 再看看,自己身上,裹了一件北典狱司的披风,遮住了内里破碎的衣裳。 江书壮着胆子,“千岁爷,这是……什么地界儿啊?” 说是民宅,可盛京一左一右,无论是贫民还是大户人间,从未见过石头屋子。再说这屋子虽然宽大,顶棚却压得十分低矮,逼仄得不行。 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迎面而来。 下意识地把身体团做一团儿,江书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是在往沈无妄身边儿躲。 沈无妄一脸嫌弃,却没躲开。 阴暗的石室内,沈无妄声调稍显怪异,“此处……乃是前朝嘉敏贵妃墓。” 墓室?! 江书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她声音都夹杂了颤音,“奴婢怎会、怎会来此处……” 想都知道,定是那老道士将她捆来。 江书打出生起,就是家奴,不管是前朝,还是今朝,她都对皇家墓地,有一种天生的畏惧。 擅闯王陵,是带累九族的大罪! 九千岁,是奉旨来诛灭她的吗? 江书抖着嘴唇,“九千岁,奴婢是无意的,奴婢什么都没瞧见,别、别杀奴婢……” 求了半晌。 “呵,”男人轻笑声,激得江书打了个寒战。“你倒乖觉。咱家若今日放了你,你可知道出去怎么说?” 为了活命,江书脑子转得奇快,“奴婢是自己走迷了,在密林里过了一夜,幸得九千岁相救。从没见过什么贵妃,什么墓室。” 沈无妄一张俊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你家那蠢货世子,你也这般说?” “世子他没事吧?”想起最后回头时,幕亓一身上的斑斑血迹,江书忍不住问出。 身边气压陡然沉了,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了,武安侯府似乎向来就与九千岁、太子一党不睦。 江书改口改得快极了,“同世子,奴婢便说,奴婢是被那贼道人挟持途中,为九千岁所救。奴婢胆子小,吓得晕了,什么都没瞧见。” 她顿了顿,“只记得九千岁救命之恩!” 石桌上,明明暗暗的烛光映照在沈无妄侧脸,江书偷偷抬眼,只觉男人眼角精光摄人心魄。 只一瞥,就吓得她继续埋下头去。 “有意思,你真舍得瞒着你那世子?”xfanjia 为了活命,有何不可? “奴婢但凭千岁爷吩咐!” “好。那若是咱家说,你和你那世子,两个只能活一个呢?” 第71章 她天生贱命 心口猛地一滞,江书抬头,“千岁爷,奴婢……” 为了保命,她该说,她想活。 可代价,若是世子的命,她…… 掌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江书抿唇,她决定赌一把,“若九千岁想,奴婢这条贱命,奴婢情愿交代在千岁爷手上!” 她跪在地上,却倔强地仰起头,紧闭双眼。 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可不断起伏的胸口,泄露了内心的害怕。 半晌。 “就这么护着你那蠢世子?” 江书没睁眼,“世子对奴婢,有再造之恩。” “呵呵,”沈无妄声音冷得江书身子一抖,“自己的命自己不珍惜,天生贱命!” 江书一张小脸上,血色褪尽,却依旧直挺挺跪着,“请九千岁成全。” 她在赌。 赌像九千岁这样的人,就算立场再对立,也定是同幕亓一那样的天生贵子,站在同等样的高度。 他不会喜欢下人背叛。 再说,她的身子早给了幕亓一,幕亓一是她现在唯一的依仗。他若死了,她也没得活路。 石室内,原本就空空荡荡,只听得圆桌上的蜡烛流下蜡泪的声响。 江书一颗心在胸腔里,恨不得从口中直接跳出来。 她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被眼前这喜怒无常的宦官,拔剑给杀了。 “起来!”沈无妄声音中,似有怒意,“这般奴性,杀你,咱家怕脏了手。” 江书麻溜起身。 知道自己,这是逃出一条命来。 沈无妄冷哼一声,玄色斗篷包裹着身躯,往外就走。 江书一愣之下,立刻跟上。 “跟着咱家做什么?” “奴婢……”她一个人呆在这墓室里,自是不敢。 “呵,跟咱家出去,就是露天席地混一晚上,你有这胆儿?” 江书脚步顿住,她也不敢。 可一个人留在墓室里……江书一双小脚在地上来回踮着,左右为难。 她身子晃来晃去,似是终于惹了沈无妄不耐烦:“行了,咱家就在相邻的石室,有事你喊就行,咱家不聋,能听见。” 江书这才缓了一口气。 在石床上对付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沈无妄派老陈和另外一个年轻侍卫,送江书回府。 临别,老陈把自己给江书敷的药方写了一遍,叫江书收好,“老实说,姑娘你手臂上的这块疤,我是没那么大能耐给彻底祛除,不过我这方子,倒也能最大程度地消肿止痛,伤口早些彻底愈合,日后好好养着,未必就没有恢复如初的那一天。旁的乱七八糟的方子,姑娘还是少用。” 江书小心翼翼收了药方,谢过两人,才从角门进府。 回了北辰院。 一进院里,迎面遇上随安。 “你回来了?”他日常就板着的一张脸上,写满惊异,“少爷回来时,满身是血,却不叫我们叫大夫给瞧瞧,谁劝也不好使。你快去看看吧。” 江书刚应了一声,就被随安扯着,往屋里赶。 江书避开他抓向自己受伤手臂的手,皱眉,“没去叫大小姐来劝劝?” “世子流了那一身的血,哪里敢叫府里其他人知道?现在连大夫人都瞒着呢!” 被拽到门前。 随安轻敲着门,“世子……” “滚!”屋里传来幕亓一沙哑的声音。 他似乎还把什么东西,很用力地砸在了门上。 随安不死心,“江书姑娘回来了。” 江书只等着什么东西又一次砸上来。 等了半天,屋里没旁的声息。 随安推了推门,推不动。他扯着江书,溜到窗根底下,拉开了幕亓一窗子。 随安蹲下身子,“你踩着我,跳进去。” 江书一愣,“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随安立起了眼睛,“世子是带你出去寻药,才弄了一身的伤。你就不担心他?世子白疼你了。” 江书再说不出什么,只好听话踩在随安背上,被他举着,跳进了屋里。 刚一进屋,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江书一阵眼花。 幕亓一手臂上的伤口,已是处理完了,背上的伤自己却够不着。此刻,正袒着背,整个人趴在床榻上。 背上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流血。 这么多血,可见伤得深。 江书急急向前,“世子,你为何不唤大夫来看?” 幕亓一正发着热,一张俊脸烧得通红。他迷迷糊糊从枕头上抬起脸,指着桌上一个拔了塞子的白瓷瓶,“止血药,倒……我背上。” 江书手抖,“世子,还是叫大夫……” “哪那么多废话?!”幕亓一声音倏然拔高,吓了江书一大跳。他还没睁开眼,“能活活,活不了就死。我连一个丫鬟都护不住,活着也是浪费……” “世子!”江书一双微凉的小手,捧着他滚热的脸颊,“世子,奴婢好好地回来了。” 幕亓一吃力地睁开眼睛,几秒后,才慢慢睁大。 他没说话,只慢慢地抬起一只血迹干涸的手,贴上江书脸颊。 “是……真的?” 江书点头。 “你、你不是被那贼人捆了去?我、我没用,没能追上……” 江书连忙把和沈无妄对好的词儿,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奴婢是让典狱司的人给送回来的,奴婢没事,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典狱司……沈无妄……”幕亓一皱眉,努力地想着,“他、他去哪儿干什么……” “千岁大人说,是恰巧路过。也是奴婢的运数。” 幕亓一心下一松,只觉浑身的伤口,都一齐痛起来。他重重跌回床榻,“回来就好。” 江书再看时,幕亓一已是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给他背上洒了止血的药粉,纵在睡梦中,幕亓一也痛得闷哼。 见他还不醒,额头又烫得离开,江书纠结再三,还是从里面,推开了幕亓一的门。 她叫住随安:“去悄悄儿请了大夫来,世子不想叫旁人知道。” 很快,府医来看,说幸好都是皮肉伤。 可到底还是没能瞒住府里其他人。 第二日,吴氏就哭着,找上门来。 第73章 万吟儿选上了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周围一下子静了。 所有秀女、命妇的目光都直直望过来。认出幕家的车驾,纷纷低眉冷笑,无人帮腔。 万吟儿脸本就白皙,这一耳光下去,脸颊迅速浮起掌印。 “你、你敢打我……”万吟儿急红了脸,“我可是圣上钦点的秀女,你竟敢毁伤我的脸!” 罗翘翘慌了一瞬。 按道理来说,她们秀女只要跨进了这道门,就都是当今皇上的人,她若真打伤了万吟儿,此事确很难善了。 罗翘翘身边,一个青衣女孩,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臂,上前向万吟儿道:“万……哦不,幕姑娘,你这脸可是伤了?” 万吟儿眼珠一转,理直气壮,“自是伤了,被罗将军之女打伤……” 青衣女孩挑唇一笑,“祖宗的规矩,若秀女仪容损毁,即不便再参与选秀。”她回身握住罗翘翘双手,“若幕姑娘执意觉得你脸上这一点儿红痕,算是伤。这个毁伤秀女容颜的罪过,我们认了,可你,也得回家去,留待四年后再选。”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万吟儿,“你肯吗?” 此刻,宫门大开。 太监吊高着嗓子,一个接着一个地唤着秀女名字,是在叫她们排队入内。 “武安侯府嫡女,幕吟儿!” “怎样幕小姐,你还要去吗?”那青衣女子有恃无恐,看着万吟儿微笑。 万吟儿只有这一条路,她岂敢退? 她用手掩着被扇红的脸颊,抬手,重重扇了江书一记耳光。 江书被打得愣了。 胸中这一口郁气一缓,万吟儿这才扶着江书的手,跨进了宫门。 这一主一仆,脸上都顶着个手掌印,在一众秀女中,十分惹眼。 银线绣花衣袖下,万吟儿手指无声地蜷着,用力地抓挠着江书小臂。这才没进宫门,她就吃了个暗亏,这帮高门贵女果然个个都心思玲珑,不好对付。 更不用说那些入宫时候早,已成了宫妃的…… 众秀女在太和殿门口的广场上站好,一排排地等着叫进。万吟儿临水自照,脸上红痕已然消退不少,不至影响观瞻。 等待间歇。 万吟儿避开旁人,手指一下下地戳在江书手臂伤口上,“要你有何用?刚才,为何不知护主?” 还不等江书回答,太和殿前,大太监第二次叫响了幕吟儿名字。 “你给我在这儿等着!” 小半个时辰后,万吟儿提着裙子出了太和殿。江书远远瞧着她脸上春风得意的神情,就知道,她这定是选上了。 果不其然。到了跟前儿,万吟儿:“江书你真是好福气,往后就跟着我、跟着本宫,在这宫中享福。” 更让万吟儿志得意满得是,她后面进去的罗翘翘落选出来。 “呦,我当是谁。”万吟儿学着刚才罗翘翘一模一样的语气,“这不是大将军府嫡女罗姐姐?怎么一副斗败了的孔雀模样。瞧你这穿金戴银,想必是家里重视,竟还能没选上?” “你……”罗翘翘举手想要再打。 却被自家丫鬟按了回去,“小姐不可!幕小姐,现在已经进了宫,是金册上有名字的人了!” 这时候再打,就是打皇帝的女人,更是打皇帝的脸。 知道罗翘翘不敢动手,万吟儿干脆把脸伸了过去,“打啊。若能让罗姐姐心情没那么郁结,我叫你多打几下,又有何妨?” 罗翘翘白皙的手指攥紧,“万吟儿,你别得意,你以为入宫就……” 话还未说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直甩在罗翘翘脸上。 万吟儿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猝不及防间,打得罗翘翘一个没站稳,踉跄着险些摔倒。 她的丫鬟怒了,“你怎么敢打我家小姐?!” 万吟儿看着柔柔弱弱的,又一记耳光扇在丫鬟脸上,“我便是打了,你能如何?” 她已经是皇帝的女人,难道一个落选的秀女还打不得?更笃定罗家两人不敢在这里还手。 万吟儿得意地揉着手腕,向江书,“你去,赏罗小姐几个耳光!” 江书自然不敢。 罗翘翘更是起身,便要还手。她本就是将门虎女,身上一把子力气并不小,眼看着身边的丫鬟就要拉她不住。 “何人大胆,敢在此处喧哗?!” 一道冷漠严厉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 江书偷眼张望过去。 见是一个年岁大些的老嬷嬷,扶着一个通身华贵的宫装丽人,远远看向几人。 老嬷嬷皱眉开口呵斥,“见了贵妃,还不下拜?管事的姑姑,没教过你们礼仪吗?” 贵妃?顾氏? 江书一滞。她在顾府时,没少听人提起过这位进了宫,一路做到贵妃的姑奶奶,是顾慎、顾如烟的亲姑姑。 江书利落跪在万吟儿身后。 看着几人齐刷刷跪下,贵妃并没叫起:“你们就是这一届的秀女?” 罗翘翘答道:“小女罗氏,并未入选。倒是这位万,不对,幕氏,已得了圣上金口玉言,从今往后,就要留在宫里伺候了。” 顾妃认得罗翘翘这个侄女的好友,她眸光一闪,看向地上跪着不敢抬头的万吟儿,“罗氏,你的脸,怎么伤了?” 万吟儿一惊,背上立时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罗翘翘自然明白贵妃的意思,“回禀贵妃娘娘,小女脸上的伤,拜这位幕氏所赐。” 她还拉着身边的婢女也抬了头,“幕氏骄横,打了小女,连小女的婢子都不肯放过。” “放肆。”贵妃话说调子轻轻柔柔的,说出来的花,却刀子一样,“幕氏,在大内动手打人,是谁教你的规矩?” 瞬间,万吟儿脸上冷汗滚滚而下,她口中一阵阵地发紧。 贵妃姓顾,早得了家人通传,没准今日就是专程来拿她万吟儿的错处。她若被拿住,恐怕往后都没有活路…… “臣妾、臣妾……”万吟儿脑子急转,眸光闪烁着,瞧见了身后跪着,一声不吭的江书。 她一把把江书扯到跟前,推着她跪倒:“贵妃娘娘明鉴,臣妾御下无方。是、是臣妾的丫鬟动得手,臣妾阻拦不及,还请娘娘责罚。” “你胡说,明明就是你……”罗翘翘当然不服。 高高在上的顾贵妃,给了罗翘翘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看向地上跪着不敢抬头的江书,“真是这奴才动的手?”安慕小说网 万吟儿:“臣妾不敢欺瞒娘娘!请娘娘砍了她一只爪子去,以儆效尤!” 第74章 奴婢求九千岁成全 江书浑身的血液都冲上心头。她早知道一进宫,万吟儿必是会想方设法地害死她。 可她没想到,连宫门都刚刚迈进来一步。 她就要替万吟儿去死! 岂能甘心! 顾贵妃身边的老嬷嬷,眼皮底下溜过精光,“一个小丫鬟,敢在皇城里把人给打成这样?”她皮笑肉不笑,“这武安侯府,规矩可真是大。” 顾贵妃也道:“等下次幕夫人进宫,本宫倒要问问,她这丫鬟怎么调教的,这般骁勇,这般忠心。” 她给了老嬷嬷一个眼神,“去问清楚了。真是她的话,赐她三尺白绫。” 凉风吹来,江书身上暴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终还是,逃不了一死。 老嬷嬷走过来,阔大的身影笼罩在江书身上,居高临下:“这位姑娘,可是你动得手?” 口中一阵腥甜,江书张口,还来不及说话。 “哇” 一口血直直吐在老嬷嬷鞋边。 事发突然,连见多识广的老嬷嬷都后退一步,脸色难看起来,“你、你这是患了什么病?”她恶狠狠看向万吟儿,“你竟把有病的奴婢带进宫里!你、你是不是要谋害皇上?!” 万吟儿吓得嘴唇都白了,“臣妾怎么敢……”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颤巍巍地指着江书,“这丫鬟进宫之前,被我娘亲责罚,打了几板子。想是、想是打出了内伤……” “带着刚被责打的丫鬟入宫,怎么你们武安侯府,没人了吗?” “娘娘容禀,”谎言一旦开口,就越说越顺,万吟儿拢了一下耳边鬓发,娓娓道:“这侍女臣妾自幼带在身边,待她与旁人不同,格外亲厚。故而即便她为母亲不喜,臣妾也愿意带她进宫,给她一条活路。” 说着,万吟儿眼眶微红,“谁能想到,刚一进宫,这婢女就犯下如此大错!吟儿再包庇不得她了……” 顾贵妃冷笑:“这么说来,你倒是一片心思地向着她?”她让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去就近叫来当值的御医,“给这丫鬟看看,到底是叫板子给打伤的,还是得了什么病。”安慕小说网 半晌后,御医直接回报给了顾贵妃。 贵妃:“原来真得是叫人给打的。”她看向江书爬伏在地的瘦弱肩膀,“你刚被当家主母责罚过,进了宫还敢殴打贵人?” 江书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贵妃:“真是该死。” 她在外面吹了半天的风,万吟儿也敲打了,要了江书一条命,也算对罗翘翘有所交代。顾贵妃不耐烦再呆下去。 她再不看江书一眼,轻飘飘一句,“拖出去绞死吧。” 老嬷嬷招呼侍卫上前,就要动手。 “奴婢没做过!” 江书猛地抬起头。 顾贵妃已经懒得再管这等小事,“你承不承认什么要紧,认证物证俱在。你家小姐难道还能冤枉你不成?” 万吟儿也松了一口气,帮着劝道:“江书,都怪我,平日里纵得你没了规矩!”她姿态娴静优美地朝罗翘翘行了一礼,“妹妹给罗姐姐赔个不是。这丫鬟,贵妃替姐姐责罚了,姐姐别再生气……” 江书打断了万吟儿表演,“奴婢真得没做过。” 她哭喊声中,除了罗翘翘,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厌烦。 老嬷嬷:“还愣着干什么?堵上嘴拉出去!” 侍卫上前。 江书一个侧身,躲过侍卫伸过来抓她的手。 “奴婢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明明是大小姐性子跋扈,动手打人,却要奴婢背锅!” “奴婢今日便是死了,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不防江书灵活地转身,穿过身材高大的侍卫腋下。 重重地一头撞在了宫墙上! 立时就在青砖上留下了一小滩血。 江书眼前黑暗弥漫上来,身子软软地依着宫墙滑下。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 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贵妃娘娘,您这是……逼出了人命啊。” “奴婢什么都没做过,是她们、她们逼我的……”江书失去了知觉。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沉入了地府,还是噩梦。抑或这两者,根本就没有任何差别。 只觉四周影影绰绰地,全是漆黑的鬼影。 一个个口中说着,“你只是个贱婢,就该老老实实替你家小姐去死!” “这是你娘给你选的好路。” “别动。我……会补偿你……” 身上受过的伤,一起发作起来,痛得江书哼唧出声。 “老陈,你这一片好心,人家全然不领。” 江书只觉手臂上伤处,凉凉的,止住了她无休止的灼痛。 “瞧瞧她这手上的伤,是不是更严重了?” 一阵低语,江书听不真切。 “若医不好,只怕这手臂,也是要保不住了……不如……割掉……” “不!不要!”江书腾地坐起,满头冷汗。 她不能少了一只手! 若没了手,她娘……更认不出她来了。 身子猛地坐起,江书一阵头晕,好容易才看清了眼前。一颗心稍稍落回肚里。 她讷讷的,“九、九千岁……又见面了……” 沈无妄没理她,只看向一旁的老陈,“看着给她那点药吧。这宫里比不得宫外,稍微稀罕点的好药,都要挂在御医名下才开得出来,我不乐意跟那帮人打交道。” 老陈:“小的去办。” 老陈行了礼退出。 江书这才注意到,自己睡下的地方,是个逼仄的小间。 “奴婢这、这还是在宫里?”她掩住心底隐隐的失望。 “呵,”沈无妄冰冷的笑声传来,“你一个要死的人,还在乎死在宫里,还是宫外?”他细长的指尖,隔着纱布轻戳江书额上伤口,“怎么没撞得再用力些,把脑浆子溅那幕贵人一身呢?” “奴婢,不敢……”江书低下头,又马上抬起来,“幕贵人?” “武安侯府得了天大的好运气,一个时辰前,那幕氏就被封为贵人了。” 江书抿唇。万吟儿到底是得了皇帝宠爱,有了名分。她江书若是不走,日子怕会越来越难过。 万吟儿得宠,沈无妄今日心情却似格外不好。 他声音柔和地向江书:“这宫里啊,死的法子有千种万种,哪种不比撞脑袋强?你那脑浆子要是洒一地,还得劳驾咱家这样的太监给你收拾,何苦呢?” 江书柔弱无助相有些装不下去,“给九千岁添麻烦了。” “咱家不麻烦,跟咱家有什么关系?你自求多福。” 说着,男人起身,干脆利落地走出了小室。 不想惹麻烦,得罪顾贵妃的态度很明显。 江书却不能放弃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不顾头上的眩晕,江书滚下床,出了院,终是在甬道里追上了沈无妄。 幸亏四周无人。 她赶上前去,噗通跪在沈无妄脚边,“奴婢求九千岁成全,要了奴婢吧!” 第75章 九千岁疼一疼奴婢 时值黄昏,风吹过长长的甬道。 隐隐带来甬道尽头的人声。 江书心里慌极了。 她知道沈无妄心狠手辣,喜怒无常,那北典狱司,每日都有死人卷着草席,扔去乱葬岗。 可他出身内廷,能在宫内行走,在宫外也有权柄。 她若身陷宫内,他是她唯一的活路,唯一的指望了。 半晌,只听男人冰冷的声音从头顶轻飘飘飘落,“刚才你那一出,是演给咱家看的?” 胸口一阵滞痛,背上重又渗出细密汗水。 江书只犹豫了一下,“……奴婢是想着,赌一把。” 她当时已是没了活路。 万吟儿一心让她死,罗翘翘、顾贵妃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没人能救她。 江书本是完全绝望了的。 只远远瞧见像极了九千岁的身影,才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个注意,吸引他注意力。 是在赌,拿命赌。 若是赌输了,横竖都是一死。她又怕什么? “赌一把?”沈无妄微微冷笑,“你把赌注,下在咱家身上?你当真是,好大胆子!” 感受到男人身上陡然爆发出的威压,江书不敢抬头,“奴婢相信九千岁,不是那起子草菅人命之人。” “这话,你自己信?”沈无妄这人,声音越柔和,就越显阴冷,“还是说,你自觉,咱家对你,与旁人不同?” 冷飕飕的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江书的后颈,她慌乱得浑身动态不得。 可她不敢沉默太久,“奴婢、奴婢……是这么想的。” “哦?” “九千岁几次救了奴婢性命。若不是九千岁,奴婢早已经化作一把枯骨,哪里还有今天?奴婢的无辜清白,也多赖千岁爷才保得住,奴婢的手臂,千岁爷也叫人给奴婢医治。这些恩德,奴婢一辈子都不敢忘!”江书端端正正跪好,额头触到沈无妄靴尖前的青砖,“只求,九千岁疼一疼奴婢吧。” “你可愿跟在咱家身边伺候?” “奴婢愿意!” 虽然不比给幕亓一当妾那般安全,日后还能图谋个自由身。 可当下,她只想活命,更多的……也得先能活下来再说。 “那你愿意……”沈无妄声音阴冷得像墓室里的鬼魂,“愿意跟咱家对食吗?” 对食! 江书直起身子,猛地瞪大眼睛。 跟太监对食,做太监的……妻子。 “奴婢、奴婢……” 她抬起头,正撞在沈无妄漆黑得全然无一丝光彩的眼眸中。 男人静静矗立,还在等着她的答案。 跟一个太监对食,就算往后她能出宫,能抹掉奴籍……可她的名声,就全完了。她日后……她也没有什么日后了。 “不愿意?” “不、不,奴婢……”江书一咬牙,先顾现在! “奴婢愿意随侍九千岁身边,九千岁……想怎样待奴婢都行!” 总比在万吟儿身边死得慢点! “好……” 下一刻。 “江书!” 一声爆喝,自甬道尽头处响起。 江书扭头看去,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世子?” 幕亓一来了多久了?刚才的话,他可都听到了? 下意识地,江书又望向眼前的沈无妄。他刚问的那些话,是……故意的? 九千岁与太子交好,武安侯府则站在四皇子一边。沈无妄这是,为了乱幕亓一的心智。 女孩白皙莹润的指尖,扣紧地砖缝隙,“世子,奴婢……”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起来。”幕亓一一步步走来。 他身上有伤,走得极慢,离得近了,还闻得到风中的血腥味。 江书忍不住:“世子,你伤还没好全,怎么来了?” 幕亓一脸上高烧的嫣红还未退却,他没有眼神分给江书,只直直盯着眼前的沈无妄:“这丫鬟是我的。” 沈无妄果真喜怒无常,他现在看起来,心情极好似的,脸上挂着笑意,“世子的意思,咱家强取豪夺?可这丫鬟明明就是你、的、亲、妹妹,带进宫里的贴身丫鬟。她一只脚迈进了宫门,就是这大内的人了。”m.xfanjia 幕亓一苍白得全无血色的手指,按住配剑剑柄。 沈无妄心情更好,“在大内拔剑?世子少年英雄,咱家佩服。” 江书一双小手按在幕亓一手上,“世子,不要……” 高热的体温,几乎灼伤了江书的掌心。 幕亓一这才看了看她,皱眉,“这才多一会儿,你受伤了?” “奴婢没事。”江书急急的,“收了剑吧,让旁人瞧见,不是玩的!别为了奴婢这般,奴婢……不配。” 这话却不知为何,惹了沈无妄。 他声音陡然变冷,“这丫鬟刚才说,要跟咱家对食。她是我的人了。” “刷” 幕亓一长剑出鞘,一字一句,“她已经为我试过婚了,是我幕家名字记上族谱的妾室。”少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嫣红,对着沈无妄一笑,“九千岁,这世间有哪个女人,会放着正经妻妾不当,情愿与一个阉人的对食呢?” 最后,江书还是跟着幕亓一,在暮色中,出了宫。 她能感觉到,沈无妄的目光黏在她背后,几乎要把她的后背烧出一个大洞。 北典狱司在北棋盘街,江书提醒着自己,往后最好都绕着走。 九千岁那个人睚眦必报的恶名在外,别趁着月黑风高,在把她拖进典狱司给杀了…… 江书越想越害怕,在凉风中缩了缩脖子。 这才发现,幕亓一带她走的,好像不是回武安侯府的路。 第76章 万吟儿前程不可限量 掀开窗帘,外面夜色黑漆漆的,完全是陌生的道路。 江书心底一阵不安,“世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回答她的,只有车帘外,幕亓一轻轻的咳嗽声。 江书忍不住,“世子,有什么急事,不如我们明天再办。你的身子尚没好全,这般奔波,夫人会心疼的。” “呵,”幕亓一冷哼,“我娘心疼不心疼我,与你有何相关?” 江书一滞。世子这是,生气了? 幕亓一这人,心里别扭,口中就爱阴阳怪气,他开了话匣子,就有点止不住,“真想做宫女,你该托你家大小姐,去求顾贵妃。何苦巴巴儿求一个阉人?” 他冷笑,“你当阉人是什么好东西?告诉你,他们这类人身上没有男人的东西,折腾起女人来,反倒是比常人手狠一百倍。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嗜好,你若早说,我定是会成全的……” 他只顾着自己说得畅快,却没反应过来,半天没听见江书回应。 “怎么,叫本世子说中心思?还是说,本世子坏了你的青云路?要不要本世子现在把你送回宫去,你……?” 寂静夜色中。 幕亓一突然听得车驾内,传出一声哽咽,很轻很轻。 江书哭了? 明明就是她,跪在地上求那阉人,把他武安侯府的颜面卖了个干干净净,现在不过说了她两句,她有什么脸哭?! 训斥的话,带着怒意,涌到唇边。 说出口,却变成了,“你先别哭……” 语气也弱了几分。 定是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幕亓一顿了顿,向马夫,“车靠路边停,”他自腰间解下钱袋,“去后街最高的那家酒楼,买两份豆腐皮包子回来,娘最喜欢吃的。” 那豆腐皮包子,最是耗功夫、难做的菜。马夫猜到这是自家少爷有话要对丫鬟说,忙笑模笑样地接过银包,快步去了。 车停在路边,整条街上没什么人迹。 幕亓一手指想撩起轿帘,又垂了下来,语气十分不耐烦:“你哭什么?”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阵哭声,听起来委屈得不行。 半晌,江书才哽咽着,“世子,奴婢不想入宫……”她边哭边咳,显得格外可怜,“奴婢叫大夫人打板子,直接去了半条命,又被大小姐可怜,带进了宫内。奴婢敢说一个‘不’字吗?” 幕亓一抿唇,脸色难看。 他想说他娘不是那样的人,想说万吟儿那也是为了救江书性命。 可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身上的伤,是真的。她差点就被沈无妄留在宫里,也是真的。 “奴婢不知礼,一进宫就冲撞了贵人。贵人顷刻之间就能要了奴婢性命,奴婢死不要紧,可不能平白遭人冤枉!奴婢就……撞了墙。” “你……”幕亓一心神巨震。 他从高烧昏迷中醒过来,不见了江书,身边伺候的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他花时间再三拷问,才问出来他娘那边到底没瞒住,来带走了江书,江书为了避过她娘的怒火,自愿跟着万吟儿进了宫。 这丫鬟是自己友人重托了他要好好照应的,还刻意叮嘱了,千万不可被顾贵妃给瞧见! 不然,恐有大祸。 幕亓一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进宫。 没想到自己跑得快要晕过去,却瞧见自己心心念念要救之人,跪在地上,扯着死敌的衣角,苦苦哀求。 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幕亓一:“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提。”他顿了顿,有些苦涩,“我娘她……她也是对我关心则乱,你、你莫要怪她……” “奴婢岂敢怪大夫人?”江书恭顺中,含着委屈。 语调顶得幕亓一心口一滞,说不出话。 江书不肯就这么过去,她哭着继续说道:“奴婢生死危难之际,若不是九千岁出手相救,奴婢早死了。奴婢得罪了顾贵妃,不求九千岁庇护,奴婢在宫内,能活多久?世子却以此苛责奴婢,奴婢、奴婢不如还是……死了算了!”安慕小说网 委屈到极致,江书也没放声大哭,她压着嗓子,声音令人心碎。 在夜色中,格外凄楚。 “你……哎……”幕亓一口中发干,一阵手足无措。 刚才,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把惹事的江书,送回友人身边算了。可现在…… “世子若是不要奴婢,奴婢还不如去死……” 江书边哭,边回忆着,万吟儿哭泣的样子。 身段再软一点,喘得再急一点…… 果然幕亓一很吃这一套,沉默半晌,他声音沙哑,“本世子没有、没有不要你……” 江书哭声微微顿了顿,又接着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能哭。 哭得幕亓一只觉半边身子都有些酥麻,“别哭,不送你走。”他搜肠刮肚,“我带你去添些首饰,可好?” 这夜晚些时候,幕亓一带了江书回府。 “大夫人不会怪罪?” “不会。你家小姐不日就要嫁入我家,”幕亓一语气有些沉,“娘忙着筹备婚事,她已答应我,不会再栽派你的不是。” 第二日,幕亓一撑着一身的伤,带着江书去逛首饰铺子。 江书劝了几句,见幕亓一执意要去,便也顺从了。男人急着给她花钱,她又何必推辞? 一进首饰铺。 老板迎上来,满面堆笑,“恭喜幕世子,双喜临门哪!” 幕亓一微微一愣。 “幕世子即将大婚,可不是一喜?还有,现在满盛京城,谁不知道咱们武安侯府的大小姐,一进宫就得了皇上亲封的贵人,是秀女中的翘楚,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咣浪!” 幕亓一手中正在把玩的金锁,重重扔回托盘。 震得江书身子一抖。 幕亓一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扔下江书与首饰店老板面面相觑。老板圆圆的脸上褪了血色,有几分尴尬,他试探着问江书:“小的可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世子不悦?” 江书强压住因冷笑向上挑起的唇角,她对老板笑笑,“别担心,世子不会怪你。” 她目光扫了一下首饰托盘,里面几个金件,看着分量都不错。 江书:“东西给我留着,晚点……世子会回来的。” 第77章 就要江书伺候 江书追了出去。 幕亓一没走,只是抱着手臂,在一旁等她。脸色不太好看。 幕亓一:“我们换一家。” “都听世子的。”江书垂下眼睛,乖巧应道,“这家铺子原是盛京最大,首饰样子虽新,价格也是真贵。奴婢早就觉得自己配不上……” 幕亓一朝前迈的脚步,瞬间顿住。“这家,你喜欢?” “奴婢哪有什么喜不喜欢?全是为了世子喜欢……” 她越柔顺,幕亓一越是无奈。 他直接解下银包,“自己去买。” “可是……”江书不敢接,“奴婢自己,不会挑。” “挑什么挑?他那一盘子才值几个钱,买回来再选。” 江书大眼睛闪啊闪的,“奴婢不敢,大夫人知道了,又要……” “娘已经答应我了,不会再打你。”不自觉地,幕亓一语调轻了,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江书发髻,“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江书红了脸,接过钱袋转身跑了。 见江书还能再回来,首饰铺子老板是真没想到。可见这小丫鬟,在武安侯世子跟前,确实说得上话。 原以为煮熟的鸭子飞了,没想到不仅依旧吃到了嘴里,还咬出了一口肥油。 “姑娘当真在世子面前得脸!姑娘往后前途无量啊!”老板喜笑颜开,“姑娘往后常来照顾小人生意啊!” 江书心中暗笑。 她不确定她跟幕亓一有多少“往后”,所以现在能多捞点,总是好的。 这一日,幕亓一带江书挑了首饰、衣料,还带她去酒楼包间里,吃了她从未吃过的好菜。 幕亓一自己倒是沉默得很。 知道他心里还在惦念万吟儿,有那么一瞬间,江书觉得幕亓一有几分可怜。喜欢的女人,被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夺去,即使心高气傲如幕亓一,也该知道,他跟万吟儿这辈子,再无可能。 不顾医嘱,也不顾江书的阻拦,幕亓一喝了不少酒。 扶着踉踉跄跄的男人回北辰院,路上,江书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出掌心的湿意。 是尚未愈合的伤口在流血。 好不容易把幕亓一扶进北辰院,这位少爷往床榻上手脚一摊,“本世子要沐浴。”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江书细细的手腕被幕亓一一把扯住,她没站稳,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摔进幕亓一怀里。 男人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后,“你去哪儿?就要你伺候……本世子沐浴!” 江书心口慌了一瞬。 她知道她该顺着幕亓一,更何况,他的婚期眼看着就近了。她还要争取早日给他做妾。 早日被休。 可是…… 女孩细细的手腕,无力地撑在幕亓一胸口,“世子,容奴婢先去准备热水。再、再伺候您沐浴……” 她声音柔媚极了,哄得幕亓一松了手。 江书强压住自己想撒腿就跑的冲动,稳稳地、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北辰院的小厮,去细细地烧了香汤,抬进屋来。 果然,幕亓一已经蜷在锦被里,睡得人事不知。 “世子,世子?”江书轻轻唤了两声,见人果然没什么反应,又让小厮轻手轻脚地把浴盆抬了出去。 她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便在书房里撞到了幕亓一。 江书有些心虚,“世子今日不需当值?” “过来!”幕亓一冷道,“你昨晚,是在躲本世子?” 江书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声音也颤颤的,“奴婢不敢,是世子有酒,睡得沉。” “可本世子没让你回去睡!” “奴婢错了。”江书麻利认错,“奴婢下次不敢了。” “还想有下次?”幕亓一脸色阴沉,“本世子没几日就要大婚,你试婚是职责所在!” 到底是要来了。安慕小说网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怕什么? 强压下心口不安,江书抬头看先幕亓一,眼中带了盈盈水光,“世子所言极是。”见幕亓一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江书干脆心一横,“奴婢这就……试婚。” “你倒干脆,你……” 幕亓一话没说完。 江书柔弱菟丝子一般的双臂,已经轻轻环住了他的窄腰。 白皙的小脸,慢慢贴上男人胸口,“世子想怎样,就怎样。奴婢……没有不依的。” 幕亓一口中发干。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沙哑又陌生,“当真,想怎样,就怎样?” 他脑子乱哄哄的,根本没听清楚江书的回答。他本来只是想逗逗她的,没想着,真的要了她。 她有心上人啊! 怎么肯这般跟了自己? 还是说…… 幕亓一低头,看着江书白皙的脖颈。 这女人依附自己,就跟那日在宫中,想要依附那沈无妄一般? 心中笃定,手上却无力推开。 幕亓一惊异地发现,江书按在自己身后的那双小手,好像正在他脊椎处,点了一把火。 烧得浑身难受。 或许,他该要了她?她本来就是他的试婚丫鬟…… 下一刻。 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世子!世子!” 幕亓一怒道:“滚!不是吩咐过不许打扰本世子?” 门外,听着脚步声一顿。 却没离去。 随安的声音反而愈发急了,“世子,小的有要事!” “我说,滚!” “消息是宫里来的!” 顿了顿,随安又加上一句,“是……大小姐那边……” “咣当!” 门被从内而外猛地推开,幕亓一阴沉着脸,“说!” 随安不敢看他身后的江书,他俯到幕亓一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怎会?”幕亓一手指攥拳,脸色阴沉得怕人,“当真?” “千真万确。” 幕亓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更衣,进宫!” 他走后,江书一个人在屋里还愣愣的。慢慢起身,系好衣扣。 宫里能出什么事儿?万吟儿又升了? 幕亓一忙得几日凑没回来,江书躲在北辰院,小心避开吴氏。 怪的是吴氏也真没来找她的麻烦。 几日后,江书才知道,那日幕亓一得到了什么消息。 一向身子健旺的顼帝,病倒了。 第78章 外室 顼帝正值壮年。虽说早年征战沙场夺天下,身上不少暗伤,可到底身体底子好,自登基这些年,偶有小病,也从不辍朝休息。 只是这次,说是犯了头风,昨日已是休了整整一日了。 连几位老臣联袂去探,也叫宫内太监客客气气给拦了回来,直说太医院开方,皇帝需静养,谁也不见。 几位重臣只能无功而返。 今日,皇帝又未上朝。 昨日送进去的折子,也如石沉大海,没个回应。 皇帝一整个儿地,与前朝断了联系。 幕亓一近日原本就伤着,还未开始正式恢复在大内当值。他只去了半日,便被打发回来。 说是深宫闭锁,连他们这些亲近的侍卫统领,也不得入内。 江书听不懂,只觉幕亓一在家里闲下来,整个人都倦倦的发呆。无事时,眼睛便瞧着皇宫方向。 是在想……万吟儿? 眼看着幕亓一没什么精神,江书没太往身边凑合。 到了皇帝第四日音讯全无,幕亓一坐不住,他一早起来,先去给吴氏请安,回来远远地站在北辰院拱门外,对着江书:“去换身体面衣裳,跟我回一趟顾家。” 江书不敢多问,利落换了衣裳来。 幕亓一甚至等不及套车,单手在江书腰腹间一揽着,直直抱着她骑上马背。 “世子……” 江书一身尖叫,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骑马。 背靠着男人温热的胸膛,身子被幕亓一牵着缰绳的双手护住,江书只觉身周一阵莫名的燥热。 她刚坐好,马车也套好了。 “世子,奴婢还是坐车……” “等不及了。”幕亓一直接拒绝,“以后总要学会骑马的,我教你。” 骑马,江书从未想过她在什么情况下,需要这个技能。 不待她多问,幕亓一对着马车吩咐“退下”,自己一抖缰绳,带着江书踏上了大道。 盛京城内,大路上人迹不少,幕亓一骑得并不快。 江书却觉得自己一颗心,在马背上,跟着马蹄子的节奏,晃悠得厉害。 她腰腿不会配合用劲,马儿跑得稍微快些,就把她颠得左右摇晃,一次次撞在幕亓一手臂上。 “啧。”男人终是嫌烦,他单手控缰,腾出一只手来,牢牢锢住江书细腰。 让女孩纤细的腰身,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世子……”不知是被马颠的,还是什么,江书一张小脸通红通红。 只觉喷在自己耳后的气息,极为灼人。 只一会,幕亓一松了手。 江书没预料到,吃了一惊,“世子、世子,怎么了?” “无事!”幕亓一声音嘶哑,“你、你自己抓牢了,别总靠在我身上。”他顿了顿,“热得紧!” 好不容易颠到了顾府。 幕亓一翻身下马,走出两步去,才回头看看江书。 女孩还愣愣地坐在马上,小脸通红。想跳下来,又不敢的样子。 压抑住翘起的唇角,幕亓一站定了身子,一幅要看好戏的模样。 看出江书窘境的,除了幕亓一,还有个顾府伺候的老嬷嬷。 她向江书伸手,“姑娘扶着老身吧。” “不用!” 幕亓一快步上前,向着江书伸出双手,“下来!” 老嬷嬷注释下,江书有些脸红,“世子,奴婢自己可以的……” “是吗?”幕亓一双臂垂下,向其他人,“你们谁也别帮她。” 江书试着刚一抬腿,身下马儿恶作剧似地一踱步。女孩身子一摇晃,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额上立时就见了冷汗。 女孩声音带了哭腔,“世子!” 幕亓一这才挑起一侧唇角笑着,重又张开了双臂。 顾家门厅前,江书本不欲张扬自己与幕亓一亲近,可时下也没别的办法,她只好两眼一闭,身子倒向幕亓一怀中,总算得从马背上下来。 进了顾家。 幕亓一:“你去找你家小姐说说话,或去见见家人。” 江书瞧着,幕亓一是往顾相书房去了。 顾如烟在歇午觉,江书没能见着。跟她身边的婢女交代了一声,江书往后面喜娘的屋子去了。 江富贵没在家,江书松了口气。 今日喜娘看起来状态好了些,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瞧见了江书依旧很高兴,把她揽在怀里,像抱着小孩似的,抚摸着她的头。 “我儿回来了。”喜娘心满意足,“我儿在外面可吃得饱,穿得暖?书院里,没那起子坏孩子欺负我儿吧?” 似乎在喜娘的想象里,那个叫做江书的男孩,年岁和自己一般大,正在书院里读书。 江书忍住心口酸涩,笑着答道:“好,好得很。” “先生教的,可都记下了?” “儿子……记下了。” “记得便好,记得便好。好好念书,将来考个状元,不像你爹。”喜娘声音陡然压低,“光记先生教的可不行,娘教你的,可还记得?” “娘……” 那假道士的话,骤然浮上心头。“你娘给你安排的好路。” 娘让自己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是在……给自己安排什么路吗? 江书抬眼,直对上喜娘黑沉沉的眸子。 见江书不答话,喜娘有些急了,“问你呢,你可都记住了?那是救命的东西,是救命的东西啊……” 无奈,江书:“娘,儿都记得呢。” 没和家人多呆一会儿,顾如烟醒了,差丫鬟来叫江书,两人又叙了一会儿话。 直至暮色低垂,幕亓一才带江书,离了顾府。 回去的路,幕亓一走得更慢。路过街市,幕亓一:“可要买些什么东西?” 正是华灯初上,盛京城西摆起了夜市。 夜市里卖的,多是升斗小民日常里吃的、用的,即便是有些花哨玩物,价格也低廉得很。 江书买了个纸糊的兔子灯,拿在手里玩儿。 两人把马栓在巷口,幕亓一指着一家料子铺,“可要给你那小院添置些被褥?” 江书一愣。 她那小院,还未打算住人。 幕亓一避过她目光,“本世子是想着,万一,你若是嫌府里拘束,也可以往那小院里住几日,松泛松泛。” 江书捏着兔子灯的指尖微微泛凉,这是要……叫她做外室? 大盛不兴男子金屋藏娇,外室没名没分的,即便是被休弃,奴籍还是奴籍,她依旧不是自由身。 兔子灯暖盈盈的光芒映照下,江书低了头,“世子……奴婢离不得世子左右,一刻也离不得。” 第79章 奴婢愿为妾 往日,幕亓一听了这样的话,必会别别扭扭地高兴上一阵子。 今日,江书低着头等了半晌,也没听到男人回答。 不禁有些心慌。 风吹得兔子灯灯光摇摇曳曳,映照着江书面颊,女孩太阳穴上浅蓝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 幕亓一心底颤了颤。 江书:“世子是不愿奴婢留在府上了吗?”安慕小说网 从宫中出来那日,幕亓一就不知道要把自己送去哪儿,那日最终变了主意。可今天…… “不是,你别瞎想。”幕亓一忙道,“你、你跟我来。” 两人回了江书院子。 关上房门,幕亓一:“有件事,算……本世子求你。” 江书一愣,“世子与奴婢,怎么算得上求?” 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幕亓一,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儿,非她江书不可。 幕亓一看向江书,“我要你,再进一次宫。” 江书眼睛猛地瞪大。 宫廷,对她来说,是噩梦一样的地方。她在宫里只呆了那么小半天,就好几次险些丢了命。额头上撞出的伤,现下还没好全,只能分下来半片头发挡着。 现在,又要让她进宫…… 手中散发着暖光的兔子灯,乍一看虽然精美,到底不过是纸糊的便宜货色。 手柄处十分粗糙,咯得江书手心一阵阵地发痛。 女孩低了头,牛奶白似的后颈微微发着颤,“世子,是要奴婢去找……大小姐吗?” 不然,她实在想不出,别的需要她进宫一趟的理由。 武安侯府里,只有她一个丫鬟进过宫,又忠于幕亓一。 幕亓一要联络万吟儿,她江书,确是最好的人选。 强压下心口酸涩,江书:“奴婢若是去了,还出得来吗?” “你想到哪儿去了?”幕亓一急急道,“自然、自然出得来,我怎么让你也身陷宫中?” 江书:“世子还需奴婢往来带信,是吧?” “就算不用,本世子也不会让你留在宫中!”幕亓一无端烦躁,声音重了些。 江书吓到似的,身子一缩。小兔子般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幕亓一有些慌,暗恼自己,干嘛要吓坏这胆小的兔子。这可好,她必是不敢孤身入宫…… 下一刻。 江书:“奴婢……去便是了。” “你不敢也是人之常情,本世子不怪……”幕亓一声音猛地一顿,“你说,你愿去?” “奴婢愿往。” 幕亓一好像怪她答应得太快,“你可想好了。进到宫中,吟儿也是孤立无援,未必,保得住你。” 指望万吟儿保她,江书自觉还没那么蠢。 她脸上硬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微笑,“既是世子所求,奴婢定会竭尽全力。” 她本想说肝脑涂地,又觉得有些不太吉利。她可一点也不想为万吟儿丢了性命。 江书:“世子只说,要奴婢进宫做什么。” 幕亓一简要把现下的情况跟江书说了一遍。皇帝急病,太子侍疾,两人都已经有几日不见外臣,大家都担心得紧。现在后宫闭锁,只有太监宫女才可出入。 太监多半是沈无妄的人,也约等于是太子的人。 幕亓一信不过。 那便,只有宫女。 “明晚,有人自会领你进去。只是领了你进去,吟儿她在何处,你需得细细查找。” “找到吟儿小姐,奴婢该如何说呢?” 幕亓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丝绒锦囊,“把这个给她。” 江书乖顺地接过锦囊,她不敢问里面是什么,手指轻轻一捻,只觉是一张薄薄的纸。 江书:“奴婢知道。” 她小心翼翼收好锦囊,神情十分落寞。 看得幕亓一一阵不忍,“你……你要注意安全。实在见不到吟儿,第二天夜里,也有人接应你出宫。” “奴婢记住了。”江书起身,“世子,可以回府了吗?” “江书……”幕亓一唤着江书名字,伸手去拉她袖角。 恰在这时,江书身子微微一转,幕亓一手指一空。 只觉江书衣袖带起一阵轻轻的风,微凉。 手指凭空捻了捻,幕亓一:“后日,待你出宫,本世子答允你一件事。” 江书回头。 幕亓一:“任何事、任何事都可以。” 江书“那奴婢就先谢过世子。” 幕亓一点点头,“你想要什么?” 兔子灯略显幽暗的灯光下,江书一双大眼睛看着幕亓一,好像要深深地瞧到他脑中去似的。 江书张开嘴,说了句什么。 幕亓一只觉得自己过了一会儿,才听得清楚。 她说的是:“奴婢,想做世子的妾。” 武安侯府的妾,成为妾那一天,她江书就能彻底脱了奴籍。她没钱,没权,想当个平民,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幕亓一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像奔腾着一整条钱塘江。 半晌,幕亓一抿着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嘶哑道:“本世子做得这个主,可以……答允你。” “谢世子。” “不用,谢什么……”幕亓一别过脸去,掩住耳后那一小片红红的、热热的。“待你家小姐进了府,本世子就禀明母亲,抬你为贵妾。” 友人那边,他自去交代。 从试婚丫鬟到贵妾,也不算委屈了江书。 看着眼前俏生生立着的江书,幕亓一突觉心中安定。待她从宫中出来,他往后都会把她护在身边,他俩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 他有信心,让江书忘掉心底那个男人,真的愿意同他在一起。她的身子给过别人,他也可以试着不在乎…… 幕亓一看看周围,福至心灵,“待你成了武安侯府贵妾,这小院便能真真正正转到你名下,是你的产业了。” 江书笑得幸福,“多谢世子。” 当晚,如常伺候幕亓一睡下,江书回了自己房间,反复思量。 幕亓一答应得好,她进宫出宫,都有人照应。可她没全信。 借着窗外月光,江书仔细看了那锦囊针脚,用牛毛细样的小针,一针一针挑开了封口。 里面果然是一封信笺。 纤白的指尖拈起薄薄的信纸,小心翼翼,对月展开。 第80章 她不打算送死 信笺上,只一行银钩铁画: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江书刚学了字,这十个字字字都认得,连在一起,在口中反复咀嚼了几遍,才把信纸小心折起,缝回锦袋里。 巍峨的皇宫,在武安侯府的东方。万吟儿入宫,是“东到海”,幕亓一竟还在盼她“复西归”?! 更是要让她为了传这么一句口信,冒险进宫。还许了抬她做贵妾,给她那座小院。 她就当是……钱难赚,屎难吃吧。 第二日晚,幕亓一骑马带着江书,停在皇宫西北角门外一条街上。 “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幕亓一下马,神色凝重,“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到角门处。再往后,就都要听接应你的那位姑姑的了。” “奴婢记下了。”江书行礼毕,正要离去。 被幕亓一扯住衣袖,江书步子一顿,“世子还有何吩咐?” 幕亓一嗫嚅半晌,“本世子昨日已和顾相商量过的,待你出宫,我便把你父母的奴籍迁到武安侯府,由府里,让他们安心养老。你意下如何?” 江书一喜。 她本就为赎出喜娘的奴籍而发愁,幕亓一肯出头去办这事,自然是好。 等他们两人也入了武安侯府,江富贵想来也不敢再欺负她娘。 只是…… 江书:“多谢世子。可我娘……”是个疯的。 她从前一直不愿幕亓一知道,现下倒是无所谓。江书:“奴婢的娘从小儿,就把奴婢认做个男孩。”她无奈地笑笑,“或许、或许也是娘想要男孩儿心切吧?” 幕亓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江书发髻。此刻她已做了宫女打扮,头上梳着姑娘家的双鬟,簪了小小一朵通草花,只额前垂下几缕刘海,遮住没还好全的撞伤。 男人扯了扯江书衣袖,“别叫人瞧见你手臂上的伤。” “奴婢知道。”江书按了按小臂处,一阵刺痛,“奴婢往手臂上敷了粉,遮了遮那伤,不会叫人轻易给瞧出来的。” 大盛宫廷,不会用受过黥刑的女子。 江书的伤若被人瞧见,怕立时就会被认出身份,到时怕不得善了。 江书抬眼,定定看向幕亓一,“若奴婢被抓住,定不会供出武安侯府来。请世子放心。” 幕亓一皱眉,“本世子可是想听这个?” 江书一愣,不然呢? 幕亓一手臂用力,把江书拖进怀里,却怕压坏她头上发髻似的,只在怀里轻轻拢了一下,便松了手。“你要万事小心,好好地,回来。” 事到如今,江书竟在男人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舍。 可若真的是不舍,他又怎会送她冒险? 江书笑笑,配合地在幕亓一怀里伏了那么一小会儿,才慢慢直起身来,“时间不早,奴婢要去了。”她笑笑,“世子记得,明晚来此处,接奴婢回家。” 江书转身,一步步朝前走去。 此行凶险,她心中已经猜测。可她这是一步步地,为自己挣来自由身,给娘挣来一个好晚景。她相信自己,做得到。 接应江书的,是个年纪大的老嬷嬷。她引了江书跨进宫门,遥遥指着远处,“那就是幕贵人住的雨花阁。她刚进宫,位分又低微,还没资格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殿宇。幕贵人是和娴妃同住的,你若去了,小心娴妃。” 她还要再说什么。 远处传来一声叫喊:“是贺嬷嬷吗?这么晚了,皇后那边不需你伺候?” 贺嬷嬷看了江书一眼,答应着去了。 贺嬷嬷走后,江书深吸一口气,她记着幕亓一教的,沿着墙根边上,往雨花阁去。贺嬷嬷说,要她避着娴妃,她却要先看看那位娴妃什么样儿。 雨花阁距离江书入宫的角门很远,江书一路只敢贴着墙根,走在阴影之下。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远远瞧见雨花阁的匾额。 夜色中,雨花阁里虽亮着灯,四下却都静悄悄的,没个人影。 江书在月亮门下的阴影中待了一会儿,正想自己能不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偷偷溜进雨花阁。 一道尖细嗓音响起:“那边的丫鬟偷什么懒呢?” 江书被吓得身子一抖。 对方继续叫嚷:“新来的那几个丫鬟就是又懒又笨!别总寻思着躲懒,快过来!” 江书无奈,只好低着头一步步地蹭过去。 话说的是个年纪极轻的太监,一张脸胖得像发面馒头一般。他骂过了江书,又对着身后屋里骂道:“说她,没说你们是不是?一个个懒得屁股有千斤沉似的不动!都快给我滚起来!” “八宝公公,您老人家指派活儿就指派活儿,口中这般不干不净,何必呢?”一个打头的大丫鬟,领着三五个小丫鬟出来。 八宝太监冷哼一声,“谁叫咱们跟你们好模好样地说话,你们听不进耳去呢?”他肥胖的手指,往檐下一排黑影一指,“瞧瞧,娴妃娘娘说了多少次了,这几盆芍药开败了,她不喜欢,叫你们去花房换鲜妍正好的来,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你们去办!可见娘娘的话,你们全不放在心上的!”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打头的大宫女再说不出什么来,“奴婢这便去送。” 八宝太监一翻白眼:“快去!娘娘说了,明儿早一睁眼,就要看到!” 江书坠在这排宫女身后,手中也抱了一盆沉甸甸的芍药。 夜深人静,宫女们偶有几句议论,也是压低了声音,可还是顺着风,飘到江书耳边。 “咱们娴妃娘娘明明一向都是好性子,哪儿会这么大晚上的折腾人?还不是新来的那位计较?从她来了,这闲事儿就没断过,不过是个贵人,等往后还不知要怎样折腾呢。” “可不是?听说娴妃娘娘的亲妹妹这次也选进了宫,娘娘本想跟妹妹同住,谁知竟被这幕贵人抢了先。” “我听说,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安侯府的嫡女,而是……” 正议论到热闹处。 “住口!”打头领队的大宫女轻叱:“娴妃娘娘是主子,幕贵人也是主子,不可妄加议论!再说,幕贵人正得宠,日夜伴在皇上身边,你们这些话万一让旁人听了去,你有几个脑袋够给人家砍的?” 几个小宫女缩着脖子噤了声。 “赶快走,办完了差事好回雨花阁歇着去。” 江书跟在后面,替幕亓一轻叹了一声。万吟儿正得圣宠,想来是不会“西归”,恐怕连一点归的念头都不会有。 她江书自然不会巴巴儿地赶着去送死。 不过是一日一夜,她就找个地方熬着,熬到了时辰就出宫,也不算对不住幕亓一了。 正寻思着,走在江书前面的侍女突地一刹脚,江书险些撞在她背上,连忙跟着停了步子。 只听身前的宫女齐声恭敬道:“给九千岁请安。” 第81章 冤家路窄 江书还在发着愣,被身边宫女扯着衣角避到路边,“冲撞九千岁,你不要命了?” 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被叫做“九千岁”的人了。 想起自己曾经跪在地上恳求,愿与他对食。最后却还是跟着幕亓一溜了…… 现在若是撞在他手里,怕是整个武安侯府都要受连累。 江书靠着墙站着,手中芍药捧得高高的,遮住脸。 只听那熟悉阴鸷的声音,从排头传来,“这般晚了,雨花阁这是闹哪一出?” “回九千岁,”打头的大宫女恭敬应道:“娴妃娘娘交代要把雨花阁内盆栽花换一遍,原是奴婢白日里忙得忘了,现下才刚想着,就赶忙去办了。” 见沈无妄没有要走的意思,大宫女:“千岁爷是来给圣上侍疾的?现在这个时辰,宫门已落了钥,千岁怕是要留宿宫中了。”m.xfanjia 没听到沈无妄回答,大宫女有几分心慌。都知道这阎王阴晴不定的性子…… 江书不敢抬头,只听着千层底官靴囊囊地,自队伍头,慢慢向自己踱来。 一颗心吊得高高的,几乎就快要从口中吐出来。眼见着低垂的视野中,出现了那双靴子。 “呵呵,”沈无妄冷哼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的刺耳,“新来的?” 见江书抖得筛糠一般不敢应声,大宫女心中发急,只好替她应道,“可不就是新提拔上来的几个宫女?她们年岁还小,胆子也不大,九千岁……勿要为难。” “你哪只眼睛瞧见咱家为难她了?” 眼看着要走近自己的足尖一转,转而向着开口的大宫女去了。江书为她捏了把汗的同时,也为自己松了口气。沈无妄应该是没认出她。 大宫女却是慌了,“没、没有!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都说这九千岁在宫外跋扈,可他昔日在宫内伺候时,才是真正心狠手辣。大宫女背上见了汗,整个人已经开始发抖。她是雨花阁的大宫女没错,往日里走出去,在宫女太监间也有些颜面,可这身份在沈无妄面前完全不够看。 随着沈无妄越走越近,大宫女膝盖一软,险些直接跪下。 她眼睛直直盯着沈无妄腰间剑柄。能在宫内配剑,说明有权利在宫内杀人。大宫女脑中已经开始浮现出自己被他就地斩杀的画面。 沈无妄踱到她跟前,“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你家娘娘办差去?” “千岁饶……”大宫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死里逃生! 江书长出一口气。冷风一吹,她这才察觉后自己后背的薄纱已经湿透。 一队宫女走过沈无妄身旁。 眼见着便要拐过宫墙。 阴鸷的声音,自江书身后传来:“办完差,来咱家这边一趟。”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像一只冰冷的手,搭上江书后颈轻轻抚摸,“咱家有个好差事,安排你们去做。” 大宫女不敢忤逆,“是。” 从花房出来,回来的路上,几个宫女沉默了许多。一想到一会儿要去找那阎王一样的九千岁,人人心情沉重。 “你说好好儿的,那阎王要咱们去做什么?” “咱们做奴婢的,主子就算是叫咱们去死,难道咱们还能不去?” “话虽如此,可是、可是……九千岁又不是咱们正经主子……”小宫女不满地嘀咕着,“要我说,都怨那个新来的,九千岁问话,她竟敢不答,这才得罪了那阎王。”她回头向队尾,“诶,新来的,就该叫你一个人去……” 说着,小宫女一愣,“咦,新来的人呢?” 江书藏在了花房里。 夏夜,花房里又热又潮,人久呆不下去。江书也只藏了一会儿,就热得浑身的汗把轻薄的衣衫给打了个全透。 她不敢动,也不敢吭声。平生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夜这样长。 过了今夜,还有明天整整一个白昼,都不知道要怎样熬。 但无论怎样,她断断不想自己送到沈无妄跟前去。她有预感,这回,这大太监必不会放过她。 躲在花房里不是个办法,她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渐渐没了人声,才蹑手蹑脚地从刚才就留神看好的窗户爬了出去。 身子落在院里,被凉风一吹,倒觉清爽许多。 她对宫内不熟,只本能地想找个假山洞内,熬过一宿再作打算。却不料,江书正往御花园方向摸索时,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幸亏江书双手扶住一旁的一棵矮树,才不曾摔倒。 身子一晃,江书方才看清,自己身旁一测,正是黑黝黝的水潭!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江书脸色煞白,下意思回过头去。 “是你?!” 倒是她身后之人,先出了声,“你不是跟着阿一哥哥逃出去了吗?” 江书在心中暗叹一声冤家路窄。 “大小姐,世子叫我把这个给你。”事到如今,江书只好拿出那个丝绒锦袋,不情不愿地塞进万吟儿手里。 万吟儿反应过来后,冷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她上前一步,一把扯开江书衣袖,“以罪奴之身入宫,若我现在一嗓子喊出来,你还有命在吗?” 江书不卑不亢,“大小姐没喊,定是有没喊的道理。” 她一个宫妃,似乎也不该三更半夜一个人出现在御花园。 “你……”万吟儿眼底闪过一丝阴冷。 江书:“大小姐刚才没认出我时,便要推我入水。若大小姐还存着这个念头,奴婢可要喊了。” 她笃定,万吟儿不敢叫自己的行踪给别人知道。 果然,万吟儿脸色难看,闻言却似给定住了身子似的,不敢再动。 江书不愿与她多呆,刚想起来。 只听万吟儿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瞧瞧,这不是咱们的幕贵人吗?” 第83章 折磨她一昼夜 江书无奈,只好把万吟儿这戏,给接下去。 她扣住万吟儿肩膀,在她耳边大叫:“贵人!贵人,你这是怎么了?!” 音量之大,震得万吟儿眼皮一颤,下意识地睁开,正对上淑妃黑沉的脸。 淑妃:“呦,好好的,怎么又晕了。” 一个“又”字,江书差点为她鼓掌。 一旁,太子关切道:“幕贵人,你觉得怎样?”他向身后从人吩咐,“快去宣太医。” 江书这才瞧见,太子身后跟着的从人只有一个,正答应着要去。 万吟儿声气虚弱,“臣妾只是……头晕目眩,不用劳烦太医,闹得人尽皆知。” “想是礼佛祈福累着了,”思宜郡主挤到太子身前,十分关切地向万吟儿,“贵人身体哪里不适?小女粗通医术,可以先为贵人看看。” “不、不用了,臣妾只是一时头晕……”万吟儿避过思宜郡主,她胸口起伏了两下,有些吃力的样子。 太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看向淑妃:“淑妃娘娘,此处小径狭窄,挤这么多人,孤都觉得头晕气闷。娘娘若没有旁的事,还是早些回安华殿休息为好。” 淑妃一脸不服。m.xfanjia 还不等她说什么,身后一个宫女从队伍中挤上前来,在淑妃耳旁轻声说了几句。 淑妃脸色一变,沉吟了片刻,还是恨恨道:“走!” 一行人就这样呼啦啦地,一下子都去了。 御花园瞬间变得空荡起来。 江书真想混在队伍里,跟着淑妃的人一起走。可惜万吟儿身子还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她一步都多走不得。 淑妃走了,思宜郡主郡主眼睛一转,“太子哥哥,我送幕贵人回皇帝叔叔那边去吧。” 宫中,敢直接叫皇帝“叔叔”的,也就只有思宜郡主独一份。 太子神色晦暗不明:“我陪你一起去。” 思宜郡主郡主身后跟着的,是个瘦弱的小宫女,太子身旁的从人也只有一个小太监。 两人说的“送”,就只是陪着走走。万吟儿的全部重量,都压在江书身上,她一双手爪子似的用力握着江书伤口,江书苦不堪言。 幸亏装晕走路也很累,走了一会儿,万吟儿步履慢慢恢复正常。 思宜郡主性子活泼,“幕贵人,听闻你一入宫就得皇帝叔叔圣宠,今日一见,你果然雪貌花容,楚楚动人。不怪叔叔喜欢你。” “郡主谬赞了。”万吟儿淡淡道:“倒是郡主的婚事,圣上可日日挂在嘴边。” 夜色掩不住思宜郡主脸上微微的红晕,她绕到万吟儿身子另一侧,离太子远远的,“叔叔他,是怎么说的。” 万吟儿口角噙笑,“还能说什么?不过是说,定要为郡主在盛京选一个贵婿罢了。” 这话听着好听,却跟没说一样。思宜郡主自然不肯满足。 她咬了咬下唇,“叔叔没说过,是什么样的贵婿……”说着,她眼睛飞快地眨着,瞥了太子一眼。 太子静静地看着脚下的路,全没在意。 万吟儿轻笑,“怎么,郡主这是……恨嫁了?” “才没有!”思宜郡主羞赧,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拉万吟儿衣袖。 “吟儿身子弱,你不要闹。”太子淡淡出声。 思宜郡主一愣,方讷讷收了手。 几人行至顼帝现居的万辰阙,太子与思宜郡主向万吟儿拱手告别。 身边没了旁人,万吟儿脚步加快,扯着江书小臂,把她拉进皇帝寝宫一旁的偏殿。 “阿一哥哥倒舍得打发你进来。”万吟儿仔细地看着手中锦囊,见没有拆开过的痕迹,才自己摸了鎏金小剪子,一点点剪开封口。 待一眼看完里面信笺,万吟儿就着烛火,把信烧了个干净。 “大小姐可有什么话,或什么物件要带给世子?”江书原不想给二人传话,可此时此刻,她实在不想和万吟儿待在一起,只想拿了她的话,自己找个地方远远地躲起来。 “阿一哥哥怎会相信你这么个贱婢。”万吟儿冷笑,“你不会以为,自己还出得去吧?” 一颗心往下猛地一沉。 江书捏了捏手指,谨慎开口:“大小姐当然有权决定奴婢的去留。只是,世子惦念大小姐,才甘冒奇险。若连奴婢都没法子把话传出去,世子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来,谁也不知道。” 顿了顿,江书又道:“若世子失仪,武安侯府难免要受到牵连。您说对吗,大小姐?” 现在的万吟儿,还不能完全离开武安侯府生存。幕家倒霉,她也落不下好。 半晌,万吟儿冷哼:“去,给本宫打洗脚水来。” 留不下江书,却可以可着这一昼夜好好地折磨她。 江书一出偏殿门儿,便看到外面隔几步就守着一个太监,知道硬闯和偷溜都没可能。这是皇帝的寝宫,自然守卫森严,跟小小的花房不可同日而语。 江书问旁的宫女要来了铜盆,开水对着凉水,用手试了试温度适宜,才端进去服侍万吟儿洗脚。 万吟儿莹白的脚趾微微往水里一探,就立刻踢翻了水盆,“这水这么凉,是要冻坏本宫吗?” 一盆温水都泼在了江书身上,铜盆也被踢翻,咣啷啷掉在地上。 “出去,重新送热水进来!” “是。” 江书拾起铜盆,默默退出。旁的宫女见她湿了半个身子,虽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却都不敢上来说话。 重又烧了热水,江书小心翼翼对了凉水进去,直到寻摸着这水若是再泼到身上,不至于烫人,才端了进去。 刚进殿门,只听万吟儿一声娇笑,“陛下,您怎么起来了?” 江书脚步猛地一刹。 却不妨她是刚刚跨过台阶,往后一退,身子立时就失去了平衡。 “咣当!” 铜盆猛地摔在地上。 几乎是顷刻间。 “什么人?!”殿内传来爆喝。 江书还没反应过来,几柄雪亮的钢刀,直直架在她的脖颈上。 第84章 朕帮你调教奴婢 “奴婢……奴婢只是幕贵人身边伺候的宫女!”情急之下,江书声音颤抖地喊出。 大殿里安静了一瞬,只听万吟儿娇笑道:“陛下,不过是臣妾身边一个不懂事的小宫女罢了,惊扰了圣驾,她本就该死,就地斩杀了也没什么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顼帝笑声传来,“幕贵人不心疼自己的侍女,朕还担心脏了万辰阙的地界儿呢。”m.xfanjia 万吟儿附和着媚笑。 江书背后被冷汗浸了个透湿,只觉脖颈上压着的钢刀力度稍稍回撤了些。 半晌,顼帝声音传来:“你啊,才刚入宫,还不懂得怎样调教这样奸滑的奴婢。叫进来,朕帮你调教调教。” 万吟儿只好唤江书进殿。 江书心若擂鼓,双手抓着从地上捡起来的铜盆,盾牌一般挡在自己身前。 她回忆着陪万吟儿选秀那日,宫里的老嬷嬷教过她的礼仪,刚近到前来,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惊扰圣驾,求皇上饶奴婢一命吧!” 她声音中是货真价实的惶惑,颤颤巍巍的,听起来格外的可怜。 上首,珠帘内,身材魁梧的顼帝揽着万吟儿肩膀,饶有兴味的模样,“抬起头来。” 江书不敢。 更不敢不抬。 双手指尖在冰冷的地砖上咯得生疼,江书牙齿打颤,慢慢抬起头,目光却向下垂着,不敢往上看。 随着江书抬头,殿内静了一静。 待江书反应过来,只觉顼帝的明黄色靴尖,已是到了跟前。 万吟儿委屈的声音,都没能把顼帝唤回。 粗粝的手指,摩挲着江书下颌,强迫着她直起身子。 “陛、陛下……” 九五之尊就在眼前,江书吓得快要哭出来了,眼眶小兔子一样通红通红。 她被迫着,对上顼帝的目光。 眼前的男人四五十岁,饱经风霜的脸稍嫌黝黑,向下耷拉的眼皮缝隙露出慑人的精光。 他看着江书的目光,微微有些充楞。 顼帝身后,万吟儿再也忍不住:“陛下,一个奴婢而已,您、您不会是喜欢她吧?” “哗啦”一声轻响。 身后的珠帘被掀起,又重重摔下。 万吟儿裸着半边肩膀,扭着身子贴在顼帝身侧,一只白嫩的手挡在顼帝眼前,“陛下!您当着臣妾的面儿,就看别的女人,臣妾不依!臣妾不依吗!” 顼帝从江书身上收回目光,宠溺地看着万吟儿,“朕怎么会放着幕贵人这样的大美人不喜欢,喜欢一个小丫头?!” 他携着万吟儿的手,一步步走回上首珠帘。 万吟儿素手掀起珠帘,让顼帝通过,撒娇地伏在他膝上,“那这个宫女……” 江书一双手用力攥紧。她知道万吟儿口中,绝不会说出她哪怕一句好话,只能盼望顼帝真的有传说中那般仁慈、开明。 下一刻。 顼帝:“朕今日就宿在贵人这里。这小宫女,就让她在跟前伺候着吧。” 珠帘后,万吟儿柔媚的身子微微一僵,“臣妾、臣妾刚才入宫,身旁有人,臣妾不惯,臣妾害羞……” “别怕。”顼帝大手覆上万吟儿裸露的那半香肩,“有朕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珠帘簌簌抖动。 万吟儿急喘声中,一件又一件贴身的衣裳,被从珠帘里扔出。 江书跪在下首,双手紧紧地攥着,额头上一阵阵地冒着虚汗。 她经过人事,自然知道那珠帘里面,是在做些什么。 万吟儿的声响一声高过一声,“陛下、陛下……不要……” 江书猛地想到,自己在营地里看到的那一幕……她和幕亓一,也、也这样过吗? 夜那样长。 江书从惶恐,到麻木,到彻底没了感觉。 她就愣愣跪在那里,听着珠帘里一晚上叫了三次水。 脑中想的,是万吟儿听起来,那样的快乐,根本就不可能“西归”。 还有这顼帝,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怎么也不像有什么病的样子。难道单纯为了宠爱万吟儿,连早朝都不愿上了? 江书无心判断顼帝是昏君还是明君,只想在他手底下,保住一条命。 珠帘里已渐渐没了声响,万辰阙外的天空呈现出青紫的颜色。 一位恭候顼帝的老公公悄无声息地蹭到江书身畔,“这位姑娘,别傻跪着了。陛下仁慈,刚才已经叫你下去歇着了。” 江书正跪得两腿剧痛,她听了公公的话,艰难地爬起身来。却一个没站稳,身子摇晃着险些跌倒。 被身后宫女扶住。 “谢谢、谢谢姐姐……”膝盖痛得针扎一样,江书压低声音道谢。 宫女对她和善地笑着,摇了摇头。 顼帝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个的看起来都挺和善的。 江书直着两条腿,被宫女扶出寝殿门。刚才说话的老太监远远地指着一处檐下,“这天也快亮了,姑娘即便是睡,也睡不了多久。就去那边稍迷一会儿,等陛下、贵人醒了,咱家差人去叫你。” 他是一番好意。 可江书不是真正的宫女,不想去宫女的住处休息,怕被认出,平添麻烦。 见她犹豫不觉,老太监脸上笑出了花来,“姑娘若是不愿意,在这里等着也行。咱家可要先恭喜姑娘了。” 江书刚跪得头晕脑胀,又累又怕,实在不懂老太监的意思,“奴婢有什么好恭喜……” “姑娘还没明白?”老太监喜滋滋地打量江书的脸,“多周正的一张小脸,也不算是埋没了。” 心底涌上一阵不祥预感,江书只觉后背被凉风一吹,冷得渗人。 “姑娘刚才弄出那么大声响,惊扰了圣驾,陛下都未责罚……” 江书口中一阵发干,她勉强在脸上挤出笑来,“陛下是看在幕贵人的面子上才未责罚奴婢,都是陛下宠爱幕贵人的缘故。” “姑娘,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老太监打断江书,“咱家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最是知道,陛下刚才要你伺候在旁,就是让你先熟悉熟悉。” “熟悉什么?”江书只觉背后的冷汗,干了一层,又湿上来一层。 不会是…… “你是伺候幕贵人的宫女,怎会不知?”江书的迟钝,终于激起了老太监的疑心,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江书:“当然是熟悉,怎么侍寝了!” 第85章 怎么侍寝 “轰隆!” 青紫色的天际,骤然劈下一道炸雷。 “这六月的天,真是娃娃的脸。这雨说来就来……”老太监抱怨着,他对江书身后搀扶着的宫女,“去,手脚轻些,给寝殿里续上安神香。陛下每逢雷雨天便睡不好……”他唠叨了几句,又回头看向江书,“小姑娘,若能侍奉陛下,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江书像被那道雷,直接劈进了心房,整个人恍恍惚惚。 老太监皱眉,“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江书惨白着一张小脸,口中讷讷:“奴婢……不会。” 她得找机会出宫,越快越好! 打定主意,江书装作羞涩的模样,看向那老太监,“公公,奴婢也是刚提拔到贵人身边伺候的,不知……不知伺候陛下,可有些什么禁忌?”她强迫着自己,做出一副憧憬又有些不安的模样,“奴婢第一次,怕、怕冲撞了……” 老太监看江书一眼,脸上这才又带上了笑模样,“这才对吗,咱们陛下是世间第一等的好男儿,你能有幸侍奉陛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看你还算开窍,过来,咱家指点指点你!” 强忍着惶恐,江书附耳过去。 老太监的话,带着一股莫名的阴冷腥臭,蛇一样爬进江书耳蜗。 “轰隆!” 又是一道炸雷。 江书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老太监得意的笑脸怼到她眼前,“咱家说的,你可听清楚,记清楚了?” 江书嘴唇全无血色,“听、听清楚了。” “听清楚就好。这不难。”老太监得意洋洋,“小姑娘,你要是有往上爬的福分,可别忘了咱家啊!” 他没留下名字,就施施然离去。江书知道,这老太监定是皇帝身上得脸的大太监,默认整个后宫的人都认识他,所以无需留名。 看着老太监背影,江书只觉十根手指凉得快不是自己的。 她没活路了,她没活路了! 那老太监刚说的是: “陛下最喜欢那一点殷红处子血。” “宫中的宫女,哪个没有那个?陛下偏生看上了你,真是你的福气!” 偏偏就是这个…… 她给了……幕亓一。 江书不知在院子里呆呆地站了多久,豆大的雨点落在眉心,她才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万辰阙里也传来一阵喧哗。 天色渐明,还下着雨。 想来顼帝是已经醒了。 死在顼帝手里,还是死在万吟儿手里,江书觉得她没得选。 顼帝前呼后拥地离开,江书一口气还没完全舒出。 “流花。”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江书身后响起。骤然听到流花的名字,她吓了一大跳。 江书回身,见是刚才搀扶自己的那位宫女,她现在的笑意中,江书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谄媚与依附。 “流花姑娘,幕贵人说,你是自小在她身边伺候的。要我说,真是什么样的贵人就有什么样的婢女,主仆两个都这样俏丽可人。” 万吟儿这是,把流花的名字,给了江书。 江书无奈,只能抿着唇答应,“姑姑过奖了。您找我?” “我自然也要恭喜流花姑娘,贺喜流花姑娘。”宫女笑意更浓,她贴近江书耳侧,“陛下刚吩咐了,流花姑娘不必回贵人身边去了。您今日,可又得忙了。” “姑姑这是何意?”江书觉得,自己就像垂死挣扎的小兽。 “陛下恩典,着奴婢带您去后山温泉里洗过身子,然后……”宫女羞涩一笑,“然后等着陛下传召就好。” 宫女在前面引路,江书不敢不跟着走,“姑姑,陛下一般都会何时传召?”她顿了顿,又连忙补上一句,“我年纪小,贵人从不跟我说这些的。” 宫女不疑有他,“这时辰可没个准。若是往日,陛下多半会入夜再传召,可这几天吗……” 她不再说下去。 这几日,顼帝都推说生病,没有上朝。甚至与前朝断了联系,一副病得很重的模样。 江书生怕露馅,不敢打听更多,只得跟着宫女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她口中的“温泉宫”。 顾名思义,这宫殿建在一处温泉泉眼之上。 因今日雷雨,宫女引着江书往宫室内泡池走去。 泡池近在眼前。 宫女笑道:“奴婢伺候流花姑娘宽衣。” “不、不用!”江书猛地一惊。她手臂上敷的粉,虽说被万吟儿泼了水,还没完全消解,可若一入温泉,必会被身旁之人看出端倪! 她反应激烈,红着脸一步步后退。 幸亏那宫女只当江书是羞涩,不愿给旁人看自己的身子,便也就笑一笑,退了出去,“奴婢就在外面伺候。流花姑娘有事,唤奴婢名字即可。奴婢叫鸾玉。” 鸾玉退出。 江书双腿一软,扶着泡池边缘的大理石才堪堪站稳。 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引着她来此的,虽然只有一个鸾玉。可这温泉宫宫内宫外的宫女太监,再加上当值的侍卫,不下百人! 她逃不了! 可若是不逃…… 江书小心翼翼地翻起衣袖,看到自己手臂上的那半个“贱”字。就算这烙印,顼帝看不到。 可他要的,恰恰是自己给不了。xfanjia 到时候,欺君之罪,她一定死得难看。 原本,江书只想靠这次进宫冒险,给自己搏一个自由身,也给娘搏一个好晚景。只要她出得去,她想要的自由日子,就近在眼前。 可,她出不去了…… 脑中思绪乱纷纷的,不妨脚下打滑。 “噗通!” 反应过来时,江书整个人已经跌进了身旁的泡池。 这泡池虽在室内,也有几间房间连在一起那么大,下方挖掘得又深。 江书猝然落水,眼前全是奶白色的雾气,什么也瞧不见。双脚没够到池底,江书一阵心慌,本能地开始挣扎。 两条胳膊用力地拍在水上,“救、救我……” 她只觉身子一轻,背靠上一个冷玉似的坚实胸膛。 求生的意志完全不受大脑控制,江书身子往后一拧,一双手臂紧紧攀住身后那人脖颈,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哭音,“求你,救我!” 第86章 最尊贵的太监,也没有那东西 细软的手臂,颤巍巍攀上脖颈。 男人骤然一惊,下意识想要推开,手指却陷入一片香软滑腻之中,手上蓄力,却再也推不动。 “救我!求你,救我……” 发着颤的细小哭音在耳畔响起,男人整个脊椎像被人自尾骨点起了一簇火。火焰节节向上攀援,烧得他心口一片干涸。 明明身处温泉水中,却好似在烈火之中煎熬。这一瞬间,男人只想把怀中这恼人的菟丝子压在身下,扯下她的叶子,揉碎她的藤蔓。把她给…… 可他不能。 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只有他,不能这般…… 周身经络在烈火中灼烧,怒斥的话已涌到唇边。下一刻,他就要叫护卫进来,把这心机深沉,自轻自贱的女人拖出去…… “救我……” 她还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依旧维持着那个暧昧的姿态,真得很怕水一样,死死巴在他身上。 纤瘦的身子,连着胸前那一对香软,都在剧烈地颤抖。 “……够了!”男人声音嘶哑。 这女人装得太过,反倒让他看出了端倪。这不过是宫中的温泉,即便水比别的泡池深些,也没就深到能溺死人的地步。 这女人一副瑟瑟发抖,怕得不行的样子。 是要装给谁看? 还演技这般拙劣地扑到他怀里,难道是要试他…… 反应过来,男人猛地发力,一把将江书推到水里。 “啊!” 猝不及防间,江书整个身子砸进温泉水中。身周激起的水花模糊了视线,她没看清那个推开自己的人。 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呼,“怎会是你?!” 江书只觉腰身一轻。刚刚入水,就被一只大手从腰后把人给拖了上来。抹去脸上滑滑的温泉水,江书看清了眼前之人,眼睛猛地瞪大;“九、九千岁?!” 怎会是他?! 电光火石间,江书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刚才,那硬硬的、顶着自己小腹的…… 不、不对! 这可是九千岁!全天下最厉害、最有权势的大太监! 可就算是置身权利之巅的尊贵太监,也……也不该有那东西。 江书觉得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想法,简直该死。幸亏周围白雾缭绕,才没被男人看清她脸上的红晕。 正胡思乱想着,男人冰冷的声音似乎一下子把身周温泉的温度都给降了下来,“谁让你来的?” 江书动了动嘴唇,她不知道应该该怎样解释,只能无言地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冷玉一般白的,男人的胸口,上面还横亘着狰狞的刀疤。 “哗啦!” 下意识地,江书双手捂住眼睛。她“伺候”幕亓一沐浴,只是远远地帮着递一递衣物,从来不曾近前。她从没这般近距离地看过、看过旁的男人的身体。 虽说九千岁,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但是…… 又羞又惧,江书真恨不得直接溺死在这温泉水中。 对面,沈无妄:“放肆!” 看江书这副模样,他心底卷起莫名的怒火。捂什么眼睛,好像他的身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把手给咱家放下!” 横竖都要死,江书干脆心一横,“不放!千岁爷您没穿衣裳,奴婢、奴婢不敢看。” 沈无妄直接气笑了,“咱家是在泡温泉,为何要穿衣裳?” 江书一滞,好像……也对。 沈无妄瞧着,江书身上倒穿得齐全。她不是来泡温泉的。 “呵,”沈无妄咬牙冷笑,“武安侯府,幕亓一,真是活腻了。” “不、不是!”心中一急,江书放下手指,“世子没让奴婢来,没让奴婢来温泉!” 江书这才看清,自己对面,沈无妄长发披散,背靠在汤池边的玉阶上,乳白色的水雾似乎熏得他眼尾通红,让男人一贯阴鸷凌厉的面部线条也显柔和了些许。 竟还…… 有点好看。 狠狠捏了捏手指,强迫着自己回神,江书知道这不是贪恋美色的时候。更何况,这美色,是沈无妄这样的阎王…… 阎王开口,打断江书的遐思:“不是你那好世子,让你舍命来试咱家……” 他突然收口不说,目光陡然凌厉,“你瞧见了什么?”xfanjia 沈无妄一下子逼近,紧紧攥住江书细细的手腕,把女孩拉至自己身前。富有侵略性的目光,盯住江书双眼。 “没,奴婢什么都、什么都没瞧见……” 知道没有男人那东西,是大多数太监最大的禁忌。可越是知道不要看,江书目光越忍不住向下…… 乳白色的温泉水,隔绝了她的目光。 “谁派你来的?你来是要……刺探什么?”沈无妄目光似乎有神奇的魔力,盯着江书时,江书只觉整个人几乎都要被这目光看到心里去。 不自觉地开口:“是……是皇上,让奴婢,准备侍寝……” 手腕上禁锢的力量骤然一松。 江书失了控制,身子险些又跌回水中。她怕了,不想再呛水,笨拙地挥舞着手臂,终于扒在了玉阶上。 刚缓过一口气。 “你……不能呆在这儿。” 江书连忙答道:“奴婢这就、这就躲开……” 她本就不配和九千岁这样的人,在同一个泡池。 江书扎煞的手脚,正要拖着湿透的、沉重的宫女衣裙爬上岸去。 “哗啦” 身后一阵水声。 江书被从身后,拦腰抱起。 一想到抱着自己的九千岁,身上什么都没穿,江书双手双脚都颤巍巍地不敢挣扎,只能小声哭求,“千岁爷,求您、求您放过奴婢,奴婢再也不敢……” 她无比后悔答应幕亓一进这一趟宫。 都说富贵险中求,没说这险是真丢命啊! 或许是江书的哭求起了作用,沈无妄手一松。 江书挣扎着爬起来,立刻就腾腾腾退后了三步。 她衣裙全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女孩身材曲线。 沈无妄转开眼睛,“滚出去。” 没人想被这样叱骂,江书仓皇地站直身子,双手无措地挡在胸前,“奴婢这就走……” “你就这样出去?” 江书一愣,“外面,玉鸾姑姑还在等着奴婢……” 玉鸾说,让江书泡在温泉里等待临幸。按理说,皇帝不召她,她不该出去。可是…… “穿上。” 一件玄色披风从天而降,一整个裹住江书身子。 “从东北角门出去,别惊动旁人。” “出宫,马上!” 第87章 奴婢也想做贵人 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窒住,又一齐冲向心脏。 江书只觉自己心跳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 她能走了? 她能出宫?能逃出一条活路来? 心中雀跃,脚下却犹疑不决地踱着小碎步,“奴婢、奴婢……不敢……” 她是真得渴望,也是真得不敢。 万一被抓住,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她、她娘、连同原本讨厌的江富贵,都会死得一个不剩。 可不走,被皇帝发现,她的身子给了幕亓一。那等着她的,更是一条死路。 “没用的东西!” 江书脸蒙在那玄色披风里,隐隐约约听着沈无妄声音中的不耐。 她只听耳边一阵衣料摩擦发出的淅淅索索,下意识要看。 那只微凉的大手扯着披风上的兜帽,用力往下压,遮住江书视线,“闭眼!” 不敢忤逆,江书只好乖乖闭眼。 直至身前没了声音。 她觉得自己身子被一把扯向沈无妄,隔着衣衫,挨得紧紧的…… “九千岁……” “别说话!”男人声音冷冽,“出了温泉宫的宫门,别抬头,跟着咱家走。你就能得一条活路,明白了没有?” “真的、真的能活?” “我说能,就是能。” 江书深吸一口气。不管了,拼一把! 反正她要是被抓到,横竖就是一死,只希望不要累及旁人。 “奴婢全凭九千岁做主。奴婢若能逃出生天,必得……”江书搜肠刮肚,拼命想着自己若是能活,该如何报答身边这个全天下最位高权重的大太监。 想了半晌,江书挤出一句,“奴婢一辈子都记得九千岁的大恩!千岁爷要做什么,奴婢必是肝脑涂地!” 身边的男人轻笑一声,“什么都肯做?” 江书猛点头,“奴婢都肯!” “好。出了这宫门,你就离幕家那蠢货远一些。” 江书一愣。 这……这算哪门子报答? 再说,她若真得出了宫去,还得指望幕亓一娶她做妾,好恢复了她的自由身。还能把娘从顾家捞出来。 远离?她怎么远离?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沈无妄敏锐地察觉到。他冷哼一声,“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左右你和那幕家小子,也是蠢成一对了。” 江书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敢说话。 出了温泉宫大门,沈无妄松了手。江书自觉地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 女孩对宫内完全不熟,更不敢左右乱看。她小心地垂着眼睛,视野中,一半是铺得平平整整的青砖,一半是沈无妄的身影。 外面,一场骤雨到了尾声,还零星落着几点雨点。偌大的宫室甬道上,人际稀少。 江书沉默地跟着沈无妄。 真就这样一步步地,眼看着走到甬道的尽头。 江书慢慢认出来,此处,离那位嬷嬷接应她的位置极近。她认得路了,往前只一拐,便可以出得宫门。安慕小说网 她自由了! 劫后余生的侥幸,像一只不断忽扇翅膀的小鸟,在江书胸臆之间乱窜。 她欣喜地:“多谢九千岁,九千岁大恩,奴婢……”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沈无妄声音中,一股莫名的悲凉,震得江书一愣。 男人冷玉似得手指,自腰间解下一枚令牌,递到江书手里,“拿着这个,出宫时没人会查问。”他顿了顿,“走吧。走了,就莫要再回来。” “多谢千岁爷……”江书也觉得,一个“谢”字太轻。可她拥有的东西太少,连离开武安侯府都不敢,浑身上下实在拿不出什么能答谢沈无妄的东西来。 沈无妄大概也是这般想。 他失了耐心一样别过脸去,“快走。别再让咱家看到你。” 江书默默行礼,纤细的手指抓紧令牌,一步步向着宫门口走去。 那朱红色的大门近在眼前,门后,便是雨后初晴的湛蓝色天空,又高又远。 宫门前。 斜刺里,一道灰暗的蓝影挡在江书跟前。 江书心脏狂跳,下意识地递出令牌。 “呦,九千岁。”一道熟悉的、尖利的声音,惊出了江书一身冷汗。 是那个在万辰阙里遇到的老太监! 令牌被粗暴地从手中夺走。 老太监伸手,一巴掌抽掉江书头上的兜帽,露出她一张瓷白的小脸来。 “是你?!”老太监神色巨变。他心思电转,瞬间就明白了江书这是要去做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得陛下青眼,竟还妄想潜逃出宫?!”刚才,老太监对江书笑得有多和蔼,现在他脸上的愤怒就有多怕人,“来人!” 他身后呼啦啦涌上一大堆内侍,“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丫头,给咱家拿了!” 众太监那冰冷、苍白的手指伸向江书。 江书退无可退。 “住手!” 身后,响起沈无妄一声爆喝。一阵脚步声,江书不用回头就知道,九千岁正快步朝向自己走来。 得救了……吗? “御前总管太监庄德海,见过九千岁。”老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躬身行礼,“九千岁这是要出宫?咱家记得,圣上不是下旨,九千岁往后就在内廷伺候吗?那北典狱司,是磋磨人的地方,哪有宫里这般舒服。九千岁,您说,对不对啊?” 沈无妄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冷冷地看着庄德海。 和他身后二十来个,统统都是带刀内侍。 沈无妄只有一个人。 江书惶恐地垂着眼睛,不敢看九千岁。 她到底连累了他…… 老太监庄德海粗短的手指,把玩着手中令牌,“九千岁,您这令牌,怎么跑到这小宫女手里了?”他一双老眼闪过一丝精光,“不会是,你要放这丫头出宫吧?这可是圣上看上的人,你这么做,圣上可是白疼你这么多年了。” 沈无妄不语。 老太监咄咄逼人,“九千岁,你说话呀。” “不、不是的!”江书鼓起毕生的勇气,猛地抬头,看向庄德海,“这令牌、令牌……是奴婢偷的!” “偷的?你偷九千岁的令牌,是想做什么?想出宫?” “奴婢没有!”江书脑袋狂转。 “你都走在这条路上,不是想出宫……”庄德海回头张望,脸色骤然一沉。 万辰阙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正开在宫门一旁。 庄德海:“你是要……越过咱家,越过幕贵人,扮成这样,偷偷去勾引皇上?!” 江书大眼睛闪了闪,露出甜美的笑容,“奴婢不愿在温泉里等着陛下传召,万一陛下把奴婢给忘了,那可怎么是好?”她微微仰头,一脸天真娇俏,“奴婢想着,既是要伺候陛下侍寝,不如、不如奴婢主动……” “若得陛下喜欢,奴婢也想……讨个贵人当当!” 第88章 贵人会的,奴婢也会 “呦呵,有意思。” 半晌,庄德海打破了沉寂。他挑着一侧唇角,把江书从头打量到脚,又从教打量到头,爆发出一阵怪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只是个小宫女,就算心比天高,也是命比纸薄。你想当贵人,想当妃子?就凭你?”庄德海几乎笑出眼泪。他指着江书,又看向沈无妄,“九千岁,瞧见没有,她们这些年轻小姑娘,一个个的,可比你我的心都大。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沈无妄薄薄的唇,抿成一线,没有说话。 江书目光在庄德海手中的令牌上一闪而过,她脸上依旧是天真娇软的笑,“庄公公,您老人家别要取笑奴婢吗。奴婢今日得了圣上青眼,这是天大的好运,又拿到了九千岁的令牌,这不正说明了,奴婢是个有运道的?” “嗯?你这小嘴,倒会说。”庄德海捂着笑得发痛的肚子,看向江书。女孩努力为自己开脱的样子,叫庄德海起了旁的心思。 江书颤颤巍巍地维持着脸上的喜气,她想到万吟儿给她的名字:流花。 江书:“奴婢自幼就在贵人身边服侍,贵人会的,奴婢也会。贵人一入宫,就得了圣上这般的恩宠,奴婢就算是照猫画虎,东施效颦,贵人的风姿多多少少,奴婢也学了些在肚子里。”她目光飘向那扇小门,脸上露出真得十分渴望的神情来,语气放得愈发的软,“求公公,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哈哈哈……”庄德海脸上还笑着,看向江书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深意,“你家贵人会的,你真得全都会?” 事到如今,江书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奴婢会。” “你……” 沈无妄的话被庄德海直接打断,“既如此,本公公愿意帮一帮你。” “谢庄公公!”江书装作满脸的欢欣。 她亲亲热热地伸手,挽住庄德海手臂,刻意扭着身子,往前走。 也不知江书凑在庄德海耳边说了些什么,逗得老太监哈哈一乐。 “赏你。” 沈无妄的令牌,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 “砰” 重重摔在沈无妄脚旁。 庄德海笑声远远传来,“九千岁,这名儿多好听啊。可进了宫,这九千岁上面,还有万岁压着哪!自己的东西,可得收好哇……” 直到江书和庄德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一群内侍拱卫中,沈无妄才慢慢弯下身,拾起腰牌。 庄德海带着江书,歇在了一处偏殿。 他挥手,让一众内侍退下,才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地瞧着江书。 庄德海的目光,像极了某种多足的虫,带着黏腻的汁液爬上江书脊背。 江书强忍着打寒战的冲动,脸上堆上笑来,“多谢庄公公,高看奴婢一眼。” “呵呵,”庄德海遍布老人斑的手背搭在膝盖上,“咱家只疼自己人。咱家的自己人,不可跟那姓沈的小子有什么牵扯。” 眼前这老太监没全信江书那块令牌是偷的。 江书心口一紧,她想了想,才郑重道:“奴婢往后,无论能爬到何种地步,定都不会忘记庄公公今日的大恩大德。奴婢往后一辈子都是庄公公的人,只是庄公公的人。” 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没有往后的。可眼下只能喂这口空心汤圆给庄德海吃。 “你能想得明白是最好,你若想不明白,日后反水,咱家也不怕。”庄德海冷笑,“小丫头,别以为被陛下多看了一眼,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你这样的女人,这宫里多去了。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能成。没准——”xfanjia 老太监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江书一张小脸,“没准你今儿侍奉皇上,皇上不高兴,就立时就把你拉出去砍了呢?” 他稀松平常的语调,好像砍了江书,只是砸坏一只普通的瓷杯。 刺得江书脊背一紧。 她知道自己的下场,八成就是……“立时拖出去砍了”。 江书抿唇:“即便奴婢没那个福分,往后伺候在皇上身边,奴婢、奴婢对公公也只有感激,不敢怨怼!” “识得轻重便好。”庄德海深吸一口气,“咱家跟你说了大半天的话,口都渴了。” 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江书连忙转身为老太监倒茶。 滚烫的茶水冲在白瓷杯里,江书小心翼翼地沿杯沿,吹得能入口了,方递给庄德海。 庄德海只喝了一口,便放在一旁,“咱家这腿,又酸又胀。” “奴婢给公公松泛松泛。”江书乖顺地半蹲在身子,双手虚虚攥着拳头,轻轻敲打庄德海双腿。 老太监满意地闭上眼睛,“肯做小伏低,倒是个可造之材。”他享受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家主子的那套功夫,你当真会得全?” 万吟儿?什么功夫? 江书掩住眼底惊异,事到如今,她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回公公的话,奴婢不全会,把七八分,总是有的。” “不全会……”庄德海颇为可惜地抿了抿嘴,“七八分,倒也够。” 他看向江书因低头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心中一动,“你既是说你会,现在,就给咱家演示一遍。” 江书动作一僵,她紧紧咬住颤抖的下唇,“奴婢……在这儿,怕是不便……” “呵,跟本公公还藏着掖着。”庄德海不以为然,“本公公能把你怎么着?还能真吃了你不成?” 从刚才开始,江书一直显得乖顺得不行,偶有忤逆,倒更激起了庄德海的兴趣。 他不依不饶,“咱家让你演示,你就演示!这皇上要收用的女人,咱家也得先验验货不是?” 江书口中一阵阵发紧。她根本就不知道万吟儿会什么! 弹琴?唱曲儿?还是跳舞?还是什么旁的? 万吟儿是个官家小姐,大家闺秀,她会的东西那么多。江书猜都没地儿猜去! 将江书身子僵硬得一动不动,庄德海一股子心火,腾地燃了上来。 “告诉你,你今儿不过咱家这一关,咱家就有本领叫你一辈子见不到皇上!” “你也别做当贵人的春秋大梦了,不如留在咱家身边,给咱家当老婆!” 第89章 与老太监对食 “怎么,你不愿意?”庄德海一脚踹开江书,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这小丫头仗着自己模样生得好,一副奴颜媚骨的下作样儿,竟也敢跟自己矫情起来,装什么清高! 庄德海愈怒。 他不是吓唬江书玩的。他真有那个把握,私自扣下江书。 皇帝每天见那么多女人,没准今晚就要被那幕贵人哄得干脆忘了有江书这么个人。他就要了她,事后也定能圆转过去! 他只是没了男人那东西,却……还是个男人! 在宫里兢兢业业五十余年,可算爬到圣上身边,还把那沈无妄踩在脚下。他要个女人玩玩怎么了? 再说…… 这几日,都是他庄德海伺候着顼帝和幕贵人。顼帝的身子,他最知道,皇室已好多年都没有孩子出生。 遇到了幕贵人,却能一夜要上三四次水。 这不是功夫是什么? 眼前这小丫头,明明说幕贵人的功夫,她懂得七八分。伺候皇帝够不够,他不知道。伺候他,可是尽够了。 越想,心里的火越炽热。 庄德海冷眼看着江书,“你这样卑贱的宫女,还是最配咱家。” 江书以为老太监是一时的气话,一抬头,才从他神色中辨出,他是说真的。 和庄德海,对食? 庄德海的岁数,比江富贵还大些! “怎么,你不肯?你瞧不起咱家?”庄德海声音越来越阴冷。 江书浑身颤抖。她袖间藏了一根发簪,心里打定了主意,要不是庄德海死,要不她死! 左右是一死,把沈无妄给摘了出去,她要拉庄德海垫背! 庄德海手伸向江书衣领。 殿外,传来一阵喧哗、脚步声。 庄德海皱眉,声音尖细得几乎破音:“什么人?咱家让你们滚远点,聋了吗?!” 外面的声音并没有停止。 喧哗争吵之声,反而是一声声大了起来。 一声门响,一个小太监急急进来,凑近庄德海耳边。 庄德海脸色难看,“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还得咱家亲自……” 他转身出门,对那小太监吩咐:“看牢了这女人。”他对着江书冷冷一笑,“她可是你们未来的师娘!” 小太监看向江书的目光,立时便不一样了,“恭喜师父,得了这般美貌的师娘,嘻嘻嘻。” “咣当!” 雕花木门在眼前重重关上。江书耳听着外面门栓上落了锁,她身上的力气几乎被抽空,慢慢地扶着凳子腿儿才得起身。 怎么办?这老太监派了人特意看着自己,跑定是跑不出去…… 门外,一声闷哼。 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大白日里,江书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声音,听着,倒像是…… “……江书?” 沈无妄声音骤然响起,吓了江书一跳。 半晌,她才颤巍巍答道:“是、是奴婢……” “哗啦” 锁链落地,雕花木门被从外向内猛地推开。 逆着窗外光影,江书只瞧见沈无妄满脸的不耐,“别做贵人梦了,快走。” 江书不敢问庄德海哪儿去了。 她提着裙子,侧身从沈无妄身边挤出了屋子。她刚才被庄德海一脚踹翻,前胸口还留着淡淡的脚印,整个人看着狼狈得不行。 生死边缘反复的横跳,磨没了江书所有的勇气,她说话不自觉地带着颤音,“奴婢好怕、怕……走不出去。” “你这样的蠢货,不适合在宫里。跟我走。” 莫名心安,江书吸了吸鼻子,跟在沈无妄身后。 走了几步,她终还是忍不住,“九千岁,那庄德海,他……” “没死。”沈无妄咬牙切齿。 江书一滞。她只是想问,那老太监还能不能回来…… 沈无妄:“宫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以后再不要错了念头。” “奴婢记住了。” 她再也不来了。幕亓一给多少钱,她都不来了。 江书这么乖地答应,倒叫沈无妄无端地觉得有些不爽,他没话找话一般,“知道为什么不叫你进宫吗?” “奴婢……奴婢卑贱,又不够聪明。” “你是不聪明。不过更要紧的是,你这人,倒霉。”沈无妄黑沉着一张脸看向江书。 江书一愣。她好像……是有点倒霉。 从给幕亓一要了身子开始,一路地倒霉。无论对上的是万吟儿,还是流花、庄德海,好像随便是个人,都能难为难为她。 而她,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倒霉吗? 江书张了张嘴,还不等她说出什么,就发现,自己是真得倒霉。 两人面前,甬道尽头,施施然拐过来的。 正是一身明黄的顼帝。 沈无妄反应极快,他上前半步,向顼帝行礼的同时,挡住了江书。xfanjia 江书也连忙跪下。 她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低垂的视野中,顼帝的明黄色方头朝靴停在她跟前。身后还呼啦啦地跟着一大群伺候的人。 “沈卿,宫里这几日,办差还习惯吗?”顼帝对沈无妄,声音倒是温和。 沈无妄声音平淡:“臣本就出身内廷,在宫内伺候也没什么不习惯的,臣的本分罢了。” “习惯就好。”顼帝仰首,望望不远处的宫门,声音中带了不易察觉的冷意,“沈卿不会是惦记着外面……” “臣不敢。” 顼帝一口气落了回来,“为人臣子,当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 “是。” 顼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她身后却传来一把柔美的娇嗔:“陛下,您跟九千岁怎么真么多话,说不完啊?臣妾都累了。” 万吟儿! 江书拼命地想把头埋得更低,生怕她认出。 可万吟儿怎么会认不出江书呢? 只听她银铃似的娇笑,“呦,这不是流花吗?这一天都没见你在跟前伺候,怎么,你跟九千岁有旧?” “臣……” 江书大声打断沈无妄:“奴婢不识得九千岁,奴婢只是恰巧顺路……” 这回她直直撞进顼帝眼巴前,自知是没了生路。她不愿再连累沈无妄。 “这婢子好生无礼,是臣妾没好好管教……” 江书骤然响亮的声音,倒吸引了顼帝的注意。他也认出了江书,“是你。不是叫你……候着吗?你怎么跑到这儿来?” “陛下,咱家看这婢女贼眉鼠眼,她这……怕是要跑。” 庄德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中传来。 第90章 奴婢从头到脚,都是陛下的 跟在顼帝身后,庄德海身形似乎更加佝偻了,老态毕现。尤其是他一张老脸上,眼角淤青,唇角也出了血,倒像是被狠狠揍了一顿,被身材高壮、器宇轩昂的顼帝衬着,显得格外的可怜。 他故作不安似的向顼帝,“陛下,奴才刚才就遇见这个宫女,鬼鬼祟祟的,同九……同沈大人在一起,奴才好意拦下。谁知道沈大人竟因为这个恨上了奴才,携私报复,奴才才……摔成了这样。”他遍布老年斑的手背暴起青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都怪奴才,奴才老了。可是陛下,这小宫女,她可是要跑啊!” 庄德海这几句话说得尖锐刺耳,直直钻入江书耳蜗,刺得她前额后脑针扎似的痛。 她到底是要连累了无辜旁人…… 偏生一旁的万吟儿也不消停。 她眨了眨眼睛,纤白的五指张开挡在因吃惊而大张着的红唇前,“陛下,流花跟着臣妾时就心比天高,可她都得了陛下青眼,竟还想要跑。这就是不知道好歹,臣妾也不敢为她求情了。”安慕小说网 她眼底闪过不加掩饰的恶意,“流花,你妄图私自出宫,是不是要去会你那个年轻力壮的情郎去?” 万吟儿了解顼帝。 顼帝自命为“帝”,正是在标榜自己的天纵英才,文治武功。 可人到中年,多少力不从心?顼帝最恨身边女人有什么年轻的情郎! 年轻,就该死! 万吟儿此言一出,顼帝脸色果然一沉。他背着手向前,甚至不屑看江书一眼,“是吗?” 独属于帝王的强大威压让江书双肩发沉,脊背难以抑制地向下弯折。恨不得整个人爬伏在土地之上。 “奴婢……”江书口中发紧,她迷迷糊糊的,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不知该辩解些什么。 身前,沈无妄动了。 他向顼帝深深地低下头去,“容臣回禀……” “沈卿,你今日,当真话多。”顼帝低低一笑,“莫非,你真得与这个小宫女熟识,要送她出宫?”他顿了顿,“你倒真是有几份能耐。” 他声音温和,沈无妄却头皮发麻。可他还是要说下去,“陛下……” 江书鼓起毕生的勇气,顶着顼帝的威压猛地抬起头来,“陛下,是奴婢!奴婢确是求了沈大人,送奴婢出宫!” 她太害怕了,嗓子几乎都叫得破了音。 “放肆,你个贱婢!竟敢咆哮御前?!”万吟儿上前一步,对着江书高高地扬起手。 顼帝却又重拾了对江书的兴趣一般,好脾气地阻住万吟儿,“幕贵人,气大伤身。你先听这小宫女要如何辩解。” 说着话时,顼帝脸上表情温和了许多,看向江书的眼中甚至带了些许笑意。看起来像是在鼓励她说出心底的想法。 可江书知道,顼帝现在,就像逮住了小老鼠的猫儿,并不着急咬死吃掉,而是一爪子一爪子地拍过来,戏弄这可怜的猎物。 给点希望,再一次次碾灭。 江书心底冰凉一片。她果然是没什么运气。 “别怕,说吧。”顼帝声音愈发柔和。 江书心一横,身子悄悄往一旁挪出来点,离开沈无妄的遮蔽。 “陛下,奴婢知罪,奴婢求皇上责罚。” “你何罪之有?” “奴婢……奴婢确是想要出宫。”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寂静,令人窒息。连万吟儿都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书这便认下了,她是不想活了吗?那正好—— 一旁,庄德海趁机出声:“陛下,这小宫女不知好歹,愧对陛下的赏识!陛下定是要重罚!” 最好,要了她的命去。 顼帝面色阴沉,似在酝酿着雷霆般的怒意。 他看上的女人,竟敢跑!他定要叫她知道,什么叫做天子之怒! 横竖都是一个死…… 江书:“皇上,奴婢要出宫是因为,是因为……”她眼底泛起泪光,手指直直指向庄福海,“都是因为庄公公,骗了奴婢,还把奴婢关起来,不叫奴婢见陛下的面!” 万万没想到江书竟就这样直直地说了出来! 她难道不知道他庄福海是谁?他在御前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岂是她一个小宫女扳得动、告得倒的? 简直就是妄想…… “陛下,别听她胡诌。奴才关她做什么?”庄德海心底不慌,脸上却全是仓皇可怜。 顼帝从不把他们这群太监当人,最吃他们装可怜这一套。他们御前伺候的太监,谁不知道在顼帝面前做小伏低?可偏偏就出了沈无妄这样一个脖子硬的…… 脑子里乱纷纷的念头还没转完。 江书:“陛下,庄公公说,他说……”泪水顺着江书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脸颊,缓缓滑落,她凄楚的声音令人心碎,“他说,要与奴婢对食!” “还说,奴婢这样下贱的人,不配伺候陛下,不该狐媚着入了陛下的眼!”江书脑子拼命地飞转,现在,她已经顾不得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她只想…… 让庄福海给她垫背! 江书:“庄公公还说,他要替陛下,先尝尝奴婢的味道!奴婢不愿和庄公公对食,才要跑的……” 此言一出,庄福海这才觉得,要糟! 顼帝从不把他们这些太监当人。一个太监说,要替皇帝尝尝女人的味道……顼帝岂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果然,顼帝声音更加柔和。只是,这次是对着庄福海:“老庄,真的?” “奴才、奴才怎么敢?!都是这丫头乱说的!” 江书梗着脖子,“奴婢有人证!”她眸光一闪,指着沈无妄:“沈大人听到了!庄公公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也听到了,陛下可以去问!” “呵呵。”顼帝笑了。“庄德海身边伺候的,都是他的人,怎么问得出来?” 他再看向江书的目光,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怜爱。这丫头蠢是蠢了点,长得却当真好看,尤其这双眼睛。 一旁的万吟儿心却一沉。几日不见,江书好像学会了……揣度人心。 庄德海还在可怜兮兮,“陛下,奴才伺候您几十年了,奴才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最懂……” “朕懂你。”顼帝转过脸来,对着庄德海笑了,“正因为朕懂。老庄啊,你这喜欢折腾女人的毛病,这么多年都没能改得了。” 庄德海额上冒出冷汗。 “你也上岁数了,再折腾下去,你这把老骨头还受得住?”顼帝一副十分关心的模样,“依朕看,就这样吧——” “来人,拖下去,赏庄公公五十大板。” 庄德海双膝一软,“陛下,饶命!” 顼帝爱怜地拍了拍老太监的肩膀,“先熬下来。你得活着,才能再求朕饶了你啊!” “至于你——”顼帝眼睛转向江书。 江书从指尖到脚尖都凉透了,只觉像被可怕的猛兽盯得牢牢的。 她张了张嘴,终还是以额触地,重重磕头下去,“奴婢从头到脚,都是陛下的!” “求陛下,要了奴婢吧!” 第91章 求陛下,要了奴婢 半晌后,顼帝:“好。” 顼帝竟真肯信她! 江书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心底一片激荡。 甚至在这一瞬间,觉得顼帝比幕亓一还强些。幕亓一从不信她……安慕小说网 “哈哈。”顼帝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愿意就好。” 江书背脊都有些发颤。皇帝这意思,是……打算要她? “奴婢愿意!” 下一刻。 顼帝:“可你受了这般委屈,又为何不来找朕,却要找沈无妄呢?”他顿了顿,“莫不是,你真当朕的沈卿是九千岁了?” 心口一寒。顼帝这是要问罪沈无妄?不能,不能连累他。 江书:“陛下,奴婢只是个小宫女,庄公公明明说能带奴婢去见陛下,却转身就把奴婢关了起来,奴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不是沈大人碰巧路过,救了奴婢……”她刻意绕过“九千岁”这个称呼,继续编下去,“是奴婢,奴婢被庄公公吓破了胆,怕奴婢还在宫中,遭他的报复,才猪肉蒙了心,想要出宫。” “当真是碰巧路过?” 半晌,沈无妄嗓音嘶哑:“是。” “沈卿,朕一向信你。”顼帝虚虚伸出一只手,要扶沈无妄起身,“可你,救出了这个小宫女,却为何不直接送来给朕呢?” 沈无妄不敢起身。 江书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插入的话题。 “哈哈哈哈,”还是顼帝打破了沉默,“沈卿,你到底是心向皇后啊!自从幕贵人她们进宫,皇后、贵妃都跟朕别别扭扭的,这些女人,心眼小的很。你是皇后的人,自然不愿朕身边有旁的女人,对不对?” “……微臣僭越。” “知道是僭越就好。”对沈无妄,顼帝倒没那么大气性。 这人年轻,却是个太监。当真……可怜极了。 顼帝:“打你十大板,不委屈吧?” “微臣不委屈。” “哈哈哈哈哈哈……”顼帝大笑着远去。 万吟儿怨毒地瞥了江书一眼,连忙跟上。 江书还跪在地上,身上软得一丝力气都挤不出来。她身边,沈无妄起身,抖了抖衣摆。 幸好,没连累到他。 江书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都咽了下去。 她都是要死的人了,说一句来世再报您的大恩,一点用都没有。 她不信来世。 这世间太苦,即便是真有什么来世,她也不愿再来了。 顼帝临走时,留下了几个随行的宫女,让她们伺候江书。这便是要收用她的意思了。 众人面前,沈无妄也无法跟江书多说什么,只能静静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身影被宫女簇拥在中间,慢慢走远。 江书被宫女引进了万辰阙里,一间稍小,却布置得十分豪华的宫室内。 “流花姑娘,您当真是有天大的福分。”打头的大宫女恭恭敬敬地冲江书行礼,“奴婢在御前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陛下待谁跟待您一样好,还为您一句话,就惩罚了庄德海。” 江书脸上羞涩微笑,心底一片冰冷。 顼帝待她好? 所谓的好,就是姑且留她一条命。 “您现在还没……没侍寝,尚没有封号,陛下就允您住进这万辰阙。这荣耀,在后妃之中,可是头一份儿。” 江书脸上硬挤出那种心满意足的微笑。 大宫女:“陛下还赐了新衣。奴婢帮姑娘换上?” 江书耸然一惊。不用看也知道,她手臂上用以遮挡伤疤的粉定是已经糊得差不多了,不能给人瞧见。 “不用,奴婢还是自己穿……” “姑娘,往后你就是贵人,可不兴再自称奴婢。”大宫女笑眯眯的,却全然没有听江书的意思,她甚至上手,想要直接剥掉江书身上的衣裳,“贵人需得习惯咱们这些奴婢的伺候,不然……” 江书步步后退。 大宫女的话还未说完。 一道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哪儿有那么容易跟本宫并列?!” 柔美的音色中,满是狠戾。 宫女们回头,躬身行礼:“幕贵人。” 江书也停住脚步,直直看向万吟儿。 万吟儿挥手向宫女们:“都出去。” 大宫女有些迟疑:“贵人,陛下吩咐了……” “你们是打量着这贱蹄子今日得了宠,你们都能跟着鸡犬升天?告诉你,没门!”万吟儿撕去了往日里温柔的伪装,精致的小脸愤怒到扭曲,“世间哪有那么美的事儿?没准这丫头侍完寝就要被拖出去杖毙!本宫才是贵人,本宫劝你们别会错了意!” 大宫女略一沉吟,避过万吟儿锋芒:“奴婢知道了。” 几个宫女鱼贯退出,最后走的一个关上了门。 “江书,你好大的狗胆!”万吟儿咬着牙,对着江书高高举起了手。 预想中痛击江书脸颊的爽感并未来临。 扇下去的手被江书紧紧攥住。 她身材虽瘦削,却比闺阁小姐万吟儿用力量的多。被握住手腕,万吟儿怎么也挣脱不开。 她气得脸色涨红,“江书,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我有何不敢?”江书直直迎上万吟儿暴怒的一张脸,“等陛下传召,我脸上若有掌印,定会如是禀报陛下。” “哼,”万吟儿气笑了,“你不会真得以为陛下在乎你——”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万吟儿脸上。 她忘了闪避,整个人被扇得愣住了,“你、你这贱婢胆敢打我……” 反应过来后,万吟儿死命挣扎着想要还手,奈何另一只手也被江书抓住。 “陛下在不在乎我,总要试了才知道。” 反正她江书等会儿免不了一死,她已经送了庄德海半条命,若是能带走万吟儿,她倒还赚了一个。 幕亓一会伤心吧…… 心中念头一闪而过。他伤不伤心,与她何干? 想着,江书又给了万吟儿另一半脸一记耳光。 清脆的耳光打得万吟儿唇角渗血,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堂堂的贵人,竟还有被人扯着头发打脸的一天! “你、你……”什么高贵优雅的仪态,什么高高在上的出身,万吟儿全不记得了。她现在只想用最简单朴素且奏效的方法…… 送江书上西天。 反正不过一个贱奴而已! 万吟儿眼底阴毒的光一闪,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发簪上,尖锐的花瓣边缘,闪着寒光。 第93章 侍寝后,封她为妃 江书猛地一愣,忍不住,“奴婢……奴婢像谁?” 顼帝的某一个故人? 她不知这是好是坏,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极致。 毕竟,顼帝口中的那个“她”,可以是任何人…… 迎上女孩惴惴不安的眼神,顼帝:“朕在问你的名字,可是叫流花?你姓什么?” 江书心慌,她不知道万吟儿是怎么跟顼帝说的,口中讷讷地答不出来。 顼帝倒像心情极好,“此间只有你和朕两个人,你不用怕,照实说来。” 江书:“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江书硬着头皮,“嗯。” 顼帝叹了口气,“你这个岁数,怕是出生的那几年正赶上朕平逆,黎民百姓是吃了些苦头。” 牵扯到前朝国政,江书愈发地不敢瞎说,“奴婢不记得了……” 顼帝浅笑,“坐到朕身边来。” 江书一步步蹭过去,发现顼帝还是在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半晌,顼帝:“真像。你在这宫里多久了?”没等江书回答,他又道:“是了,你是吟儿的婢女,定是随她一起入宫。都是朕宠得吟儿,不曾去正式拜会过贵妃,你不认得也属正常。” 贵妃?顾氏? 江书大眼睛忽闪忽闪。 看得顼帝心情愈发地好,“你啊,这双眼睛像极了贵妃年轻时。” “奴婢……不敢。” “这有何不敢?你啊,胆子太小。”顼帝笑了,“朕年轻时平逆,贵妃曾追随在朕身旁,朕一直很感念她。” 江书一愣。她出生得晚,没想到顾相的姐妹,堂堂的顾贵妃竟还过过戎马生涯的日子。江书想到,万吟儿选秀那日,她遇见的那个华贵冷漠的女子。 顼帝从回忆中醒来:“只是这几年,贵妃性子愈发地善妒、跋扈,哎……” 江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着身边年轻鲜嫩的女孩一副惶惑的模样,顼帝莫名地觉得振奋,“看着你,就让朕回想到了当初。” 江书艰涩地挤出一句,“奴婢……何其有幸……” 不伦不类的应答,听得顼帝笑了。低沉的笑声中,是真心实意的愉悦,“你这样年轻的小姑娘,真得愿意侍奉在朕身边?”安慕小说网 不愿意。 江书:“奴婢愿意,奴婢求之不得。” 顼帝抬了抬手,似乎想摸摸江书脸颊,终还是垂了下去。 他没碰江书,眼中兴奋的光却不加掩饰。 顼帝:“朕这几日在忙一件大事,没空陪你。” “陪你”两字,激出江书浑身的鸡皮疙瘩,她强笑着,“陛下政务繁忙,能偶尔想起奴婢,已是奴婢有幸。” “你不好奇朕都在忙些什么?” 江书不敢好奇,且也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没忘记,自己之所以进宫,就是听外面传闻,顼帝患了重病,已不能起身。幕亓一差她来问问万吟儿,有没有旁的想头。 见女孩眉眼低垂,根本不敢问。老实可爱的样子,愈发激起顼帝的兴趣:“朕要这天下皇族,只朕一家。” 整个大盛本来就都是顼帝的…… 不对! 思宜郡主! 随父亲镇北王崔拙进京,大盛唯一的异性王。 心中翻涌着江涛海浪,江书强忍着,面上不敢露出来,“陛下……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好,听不懂好啊。”顼帝愈发喜爱江书,他身边聪明人太多,急需江书这样有点小机灵,却没什么眼界格局的女子……解闷。 顼帝对江书愈发的和蔼,“你在这里安心住下。朕会约束幕贵人,不再来找你的麻烦。你等朕——” 江书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渴盼。 顼帝以为,她盼的是自己。 江书却知道,顼帝让她等,她便又能多活几天。 这是好事。 江书欣悦地:“奴婢遵旨。” 顼帝:“等朕回来。待你侍寝完,朕封你为妃!” 这日过后,万吟儿果然再未来过。江书很是得了几天有人伺候,不用干活,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她不被允许出这偏殿太远,一日里有固定的时辰可以来院子里望望天,晒晒太阳,活得像个被所在奢华牢笼里的囚犯。 等着被判处最后的死刑。 顼帝没忘了她,这几日虽都没来看她,东西却不少赏赐。流水样的珍宝,抬进江书的住所。渐渐的,宫里都知道,幕贵人被身边自幼伺候的侍女流花背刺,流花爬上了龙床,只是还没位分。 远远地,江书瞧见过几次衣着华丽的女子身影,或是悄声窥探,或是大声吵嚷着,“要见见魅惑陛下的狐狸精!” 顼帝留下的侍卫,一个都不曾放进。 还有一次,江书远远地瞧见花木掩映后,一道玄色的身影,疾风一般经过。看背影,是沈无妄。 江书目送他离开。 除了吃、睡、发呆,听着伺候自己的小宫女变着花样的奉承,江书没有旁的事。别人看她是鲜花着锦,纷纷羡慕她一步登天的好运气。 江书却知道,她只是在绸缎堆里等死罢了。 等顼帝发现她没有落红,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得多惨。 现在,不过是能熬一日,是一日。 江书没想到,一日黄昏,她竟遇到了幕亓一。宫中每一日都过得一年那样长,日子久得江书恍惚觉得武安侯府的往事,是上辈子的事儿,再见幕亓一,竟觉出几分陌生。 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幕亓一支开了服侍江书的宫女。隔着花木,与江书遥遥对望。 半晌,幕亓一:“你……乐不思蜀?” 江书心底冰寒一片,她再懒得敷衍幕亓一:“世子,别忘了,是您送我进来。”把我送上了死路。 “江书,我待你不薄。”幕亓一声音嘶哑,“本世子还傻傻等着你出去,预备去顾家接你娘。你、你就这般对我?” 他早就该知道! 第一次见面,江书就在会情郎!明明那么喜欢那个男人,喜欢到敢冒着没命的风险,把自己身子都给了他! 可见了他幕亓一,江书又舔着脸来贴他这个武安侯府世子,口口声声说要试婚。 竟把从前那个男人,完全忘了似的! 她这不是见利忘义,趋炎附势,是什么?! 现在,江书见了大盛最顶端的权势,无上的皇权,竟又起了攀附的心思! 这样的女人……怎么配留在陛下身边?! 幕亓一:“本世子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跟我出宫。” 第94章 侍寝,奴婢求之不得 江书微微一愣,随即笑了。 她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幕亓一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跑到她跟前,就为了说一句这个。 她想跟他走吗?自然是想的。 没人愿意在牢笼里等死,哪怕这个牢笼再精巧再奢华。没人不想活着。 可她能跟他走吗? ……不能。 这么长时间以来,江书早看得明白。幕亓一空有一副华贵皮囊,内里却实实在在,是个纨绔。他人生中,除了即将迎娶他没那么喜欢的顾如烟,几乎没遇到过什么磋磨阻碍,便觉得这世间的一切,只要他想要,莫不手到擒来。 可这份自信,在皇权面前,多么的渺小,可悲。 甚至连他这份养尊处优而来的自信,也是皇权赋予的。 幕亓一从来不知道,他这个做事只顾着自己心意的性子,真不知道要给身边人和武安侯府带来多大的危险。 江书是想活,却没想过用武安侯府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与她对赌。幕亓一……毕竟是她第一个的男人,待她也算有几分真心,她连沈无妄都不愿连累,更不想连累幕亓一。 她不能跟他走。 隔着开满粉色球状蔷薇的花篱,幕亓一只看到,江书笑了。 心口莫名的焦渴,幕亓一:“你竟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惹了多大的麻烦,连带着吟儿都一齐受苦。” 江书瞬间反应过来:“世子先去见了幕贵人?” 或许是“幕贵人”三个词,刺激到了幕亓一,他脸一垮,“本世子的事,不用你管!”他声音愈发地冷,“吟儿说,我叫你带给她的东西,你根本没给她。江书你……本世子真是看错你了!” 这话……也就骗骗幕亓一。 江书懒得辩:“世子既觉得是,那便是吧。” 幕亓一胸口一滞。他熟识的江书,总是那么柔弱,待他那么殷勤,偶尔还跟他耍耍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像他娘从前养过的那只雪白的狮子猫,惯会看人眼色,讨人喜欢。 他没见过她这么疏冷的样子。好像她进宫这短短几日,彻底变了个人似的。 强压下心底泛起的些微恐慌,幕亓一:“本世子瞧着你进宫这几日,真是心大眼大了。”他拖长声音,“看来,是我高攀不起……” 江书:“是。” 幕亓一彻底愣住,按在剑柄上的手指一下子攥紧,又慢慢松开,“江书,你……当真是好,好极了。” “既如此,世子请回吧。”江书直接转身,潇洒利落。 背后,传来幕亓一声音:“武安侯府世子幕亓一祝江书姑娘前程似锦,直上青云。”随着江书越走越远,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愿来日相见,你别后悔。” 后悔? 江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步步行差踏错,步步都悔得不行。 可是,哪有一次,她有得选择? 既然同样是没得选,她就一条路走到黑吧。 这几日里,她想得明白。她在难民营地里时,明明看到过万吟儿与幕亓一行男女之事,既然万吟儿瞒得过顼帝,她或许,也可以…… 若瞒不过,她和幕亓一也再没有来日相见了。 江书虽是住在万辰阙里,可因她没名没分,故而住在最偏的一处小楼中。即便是从万辰阙主殿过来,也要弯弯绕绕地行上好久。外面的声息,更是几乎一丝儿也闻不到。 只是这般偏僻的所在,这几日三更,江书总能听见淅淅索索的人声从殿外传来,莫名地叫人不安。 白日里,倒还一切如常。 有时,江书都在恍惚,也多少存了几分侥幸。顼帝会不会忙于政务,把她给忘了…… 又隔了一日。 沈无妄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队内侍,人人手中都捧着托盘,上面绢帛、丝绸、珠宝、珍玩……流水样送进江书院子。 也隔开了江书随身的宫女。 空荡荡的院落中,沈无妄:“你可愿出宫?” 又来一个劝她走的。好像她留在顼帝身边,真的就成了什么祸国殃民的祸水。 江书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金簪,笑了,“多谢九……多谢沈大人提点,婢子想清楚了,婢子能陪在陛下身边,是三生有幸。婢子不走。” 沉默像浸了水的锦被,沉沉地落在两人中间。 半晌,沈无妄:“你想好了?” “奴婢想好了。” “那便……今夜,准备侍寝。” 江书这才想起这几日听来的传言,都说沈无妄不知因着什么事儿,触怒了顼帝。顼帝收了他在外间的权柄,把他留在宫中,权当一个普通小太监使。 这便是差沈无妄,来通知她,准备侍寝了。 口中又苦又涩,江书面皮上的笑险些撑不下去。 沈无妄:“当真愿意?” 沈无妄的日子也不好过,又能顾得了她多少? 再说,原本九千岁就是觉得她蠢,可怜她,才肯给她一条生路。是她自己没福分消受罢了。 江书:“侍寝,奴婢求之不得。” 沈无妄带来的华服、珠宝,一件件地被装饰在了江书身上。 整个偏殿里的下人,似是都得了消息,一个个面露喜色,自顾自地忙了起来。 江书听一个平日里待她最为殷勤的大宫女教训其他宫女、太监,“今日主儿侍寝,大家都伺候得警醒些。备好香汤,丝绸,给主儿擦身。还有吃食上,要小厨房上精致整洁的来。大家辛苦这一晚上,明儿主儿的位分封赏下来,大家统统都能跟着享福。” 她说完,下面一片雀跃。 享福吗? 江书唇角噙笑。 无人处,她轻轻挽开袖子,看着自己纤细小臂上,已是愈合,却留下可怖疤痕的半个“贱”字。 且想办法,把今晚儿敷衍过去。或许明日,自有她的一番天地。 日头刚落山,江书所在偏殿就高高地点起了灯笼。从花木小径的尽头,每隔三步,一只小灯笼,直到殿门口,换了八盏极红级大的大灯笼。照得殿内每一张脸庞都喜气洋洋。 “主儿,勿要担心,奴婢早拍了小禾子过去,留着着陛下的行踪。您放心,什么也耽误不了我主儿大喜的日子。” 江书细白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扯着衣袖。 但愿顼帝上了年纪,眼神没那么好,瞧不见她手上的伤。 但愿…… 但愿过了今夜,她还能活着。 小禾子没回来。 江书没怎么样,身边的大宫女先等不住了,又叫了格外伶俐的小芦子沿路去打探,“警醒些儿。远远瞧见陛下御驾,你就先回来报喜。别叫御驾给别的宫截胡了去!” 小芦子答应着去了。 江书心中紧张,可瞧着比自己还要坐卧不安的大宫女,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别忙,陛下今夜会来的。” 听见江书声音,大宫女脸上又堆起谄媚的笑意,她刚要说话。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慌张的脚步声。 大宫女一喜,“是小芦子回来了?还是他脚程快,说了多少次,勿要这般毛躁……”说着,她正要起身迎出去。 “咣当!” 江书房里的雕花门被人从外用力推开。 江书眼睛猛地瞪大,身边大宫女也发出一声尖叫。 来人确是小芦子。 可他满身、满脸,全是血迹,整个人成了个血葫芦。他手中,紧紧抱着的…… 竟是小禾子的脑袋! “啊啊啊啊!”看清后,大宫女两眼一番,软倒在地。 江书按着狂跳的胸口,“这、这是?” “陛下、陛下……”小芦子抱着同伴的脑袋,瑟瑟发抖,口角处血沫、白沫一块涌出,“陛下驾崩了!” 第95章 顼帝驾崩 “轰隆” 犹如一个炸雷正劈在耳边,江书只觉自己站立不稳,一下子往后跌坐在靠背椅上。 好端端的,顼帝怎会……说没就没了呢? 顼帝没了,她、她该怎么办? 顾不得害怕,江书向小芦子:“你、你怎么知道的?你别怕,细细地说。” 小芦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抱着同伴头颅的手抖个不停,“是……是奴才亲眼看到的,亲眼看到的!” “你到底瞧见什么了?” “陛下被人给、被别人给……”小芦子沉浸在可怖的记忆里,声音尖锐到扭曲,他沾满鲜血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恍惚的笑意,“陛下,和小禾子一样,和小禾子一模一样了!哈哈哈哈哈……” 江书不想看,可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目光……溜向小芦子怀里那颗人头。 半个时辰前,小禾子还笑模笑样地走到自己跟前,口中翻来覆去地说着“恭喜”,现在却……只剩下一颗头。 顼帝和小禾子一样,没了……脑袋? 江书只觉浑身发冷,脖颈一阵莫名的发痛,好像自己脖子也挨了一刀似的。 她听着自己声音颤抖到扭曲,“谁、谁干的?” “奴才看见,奴才亲眼看见……”小芦子舔着干裂的嘴唇,“是、是镇北王,和、和……” “嗖” 江书身子一颤,她目光慢慢低垂下去,之间小芦子左胸处,冒出银光闪闪的箭簇。 小芦子这辈子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完。 “啊!”江书再无心深究小芦子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她愣愣地看向门口,那箭簇发出的方向。 夜色浓处,一身玄色斗篷随风上下翻飞。 “沈……”江书双手交叠着,紧紧捂住嘴,堵住口中尖叫。她不敢叫出来人名字,怕被灭口。 沈无妄带着人,直直向江书走来。 江书手臂撑着桌面,才勉强支持着身子,没有软倒。 沈无妄是帮了她几次,可……可也只是可怜她。江书可没忘了,北典狱司里日日往外抬的那些草席子卷着的狰狞死人。沈无妄和她没什么情分,会不会就这样要了她性命…… 江书快哭了,“沈大人,奴婢什么也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心里也清楚,就凭着她听到的“镇北王”三个字,她就要死! 到底是死在沈无妄手里…… 江书颤巍巍地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收起你这副蠢相。”熟悉的语调稍嫌阴冷,从江书头顶传来。 低垂的视野中,沈无妄的玄色官靴,足尖处颜色较深。 是血! 江书整个人颤颤巍巍,不敢抬头。只等着沈无妄下令,夺她的性命。 却听他吩咐从人,“这太监趁乱,欲要图谋不轨,被本督射杀。你们都瞧得清楚明白了吗?” 他身后,传来山一样的齐呼声:“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把尸身拖出去,别脏了这地界儿!” “是!” 趁沈无妄带来的人七手八脚拖尸体,提来清水洗地,一片乱纷纷之际。 江书恍惚着听见沈无妄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飘过,“在此间好好候着,等我带你出去。” 江书一愣,抬头再想问时,眼中只剩下了沈无妄离去的背影。 这行人,来得快,去得也急速。又带走了小芦子的尸体,地上的血迹也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让江书恍然觉得,刚才,那是不是一场噩梦。 包括那句“我带你出去”。 江书不敢托大,她用茶水泼醒了一旁的大宫女,大宫女醒后什么都没问,只帮着江书把这个偏殿里所有人都集中在一处,闭锁殿门,静静地等着。 偌大的皇宫,似乎西北角起了火,火光透过紧闭的雕花木门,把血红的光映射在江书脸上。 火很快被扑灭,宫中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没有发丧的云板,也没有哭喊。江书越来越觉得,刚才小芦子带回来的消息,或许,是假的…… 或者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她还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给顼帝侍寝。或许、或许…… 江书本以为自己会枯坐一夜。 到了四更天上,突闻一阵紧着一阵丧钟,直震得人脑仁发痛。 一声声貌似哀痛的叫喊,响彻六宫:“圣上归天了!” 熬到第二日,江书就和这宫里所有人一起,知晓了昨夜顼帝突染恶疾,不治身亡的噩耗。 太子登基,成了新皇。 顼帝的丧礼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江书到底没被顼帝宠幸过,也没有封号、位分,不尴不尬地带着几个宫女、太监住在万辰阙偏殿里。这几日来,除了那天被吓晕的大宫女,其他下人都有些避着她。江书知道,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一个繁华梦一朝成空的可怜虫罢了。 一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回来,说太后已经带着先帝的妃嫔们统统迁去了后面的福寿宫,把前面的几间宫室都空了出来,留给新帝未来的皇后分配。 小太监还说,思宜郡主已和当今圣上换了庚帖,只待孝期一过,就要入主东宫。 思宜郡主…… 江书眼前浮现起那张略带羞涩的、少女的脸。 “你说,先帝所有的妃嫔都去了福寿宫?” 小太监点头,“可不是?奴才亲自看着太后娘娘下的旨,说是不等大丧结束了,这几日就搬。” 这么说,万吟儿,成了太妃? 而且太后搬去福寿宫,没带她江书。她还是个小宫女。 看着江书不语,小太监干脆自己起身,从圆桌上拿起茶碗,灌了一口。 江书看着他。 小太监:“流花姑娘,先帝已是去了,你现在和往后,恐怕都和奴才我是一样的人。这么瞧着我干嘛,这好茶,只准你喝,不准我喝?” 江书抿唇,没说话。 小太监喝完,脸上才带出点恶作剧似的笑意,看着江书:“哦对了流花姑娘,当今圣上仁慈,他可说了,这宫里的宫女,有愿意离宫归家的,待丧仪结束,就可以出宫回家了。我看你啊,再在这宫里熬着也没出头之日了,不如还是回家去吧。” 第96章 像老鼠那样,偷偷地走? 真能出宫,回家? 江书眼睛一亮,“你说得可当真?” “当真。这旨意这几日就要跟着旁的恩旨一起下来了。”小太监看看江书,“你真要走?” 江书:“怎么?” 小太监喝了好茶,心情不错,他压低声音,“我劝你,要走就悄悄儿走。你不知道,我们这宫里好几个人都是打量着你会得宠,花了钱才到你身边伺候的。要是给他们知道你要跑,嘻嘻……不用我说了吧?” 小太监冲江书挤了挤眼睛,“你这辈子,得宠是不用想了。只能像老鼠一样,灰溜溜地出宫去。” 这几日来,江书都闭锁在殿内。今日得了信儿,才敢出自己的偏殿门,在小院里散散心。 一出殿门,远远地便瞧见了幕亓一。 他在一处宫墙下站着,背对着江书,似乎在等人。 幕亓一这几日都不曾离宫归家,人瘦了些,眼底也挂着两片淡淡的青色,看起来竟有几分憔悴。 同僚都晓得,顼帝驾崩,太子登基,武安侯府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故而幕亓一才格外拼命地表现,几夜都不曾回家,在宫中苦熬。 江书却知道,这位幕世子心里惦念的,怕是…… “阿一哥哥……”柔柔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江书瞧着幕亓一披着铠甲的身躯僵了僵,压着声音:“……你、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嘤嘤哭泣。 哭了好一阵子,万吟儿:“我今日是来跟阿一哥哥道别的。太后要我们这些先帝妃嫔都随着她一起迁入福康宫,为先帝守灵。福康宫那地方,女人一旦进去了,非死不得出。吟儿往后再也、再也见不到阿一哥哥你了!” 隔着花篱,江书远远地瞧着,万吟儿一身守孝后妃穿得白纱,风吹得她裙子飘飘忽忽,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幕亓一声音嘶哑:“……这是祖宗惯例,我……”他想说他也没办法。 可话到了唇边,却变成,“我替你……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万吟儿哭声,光听声音已觉得十分揪心,她哭得愈发上气不接下气,“吟儿只求,只求今日能再见一见阿一哥哥,吟儿这辈子,知足了!” “可你还……那么年轻!” 万吟儿拼命摇头,泪花四溢,“吟儿不后悔!能来盛京,能和阿一哥哥相识,一起度过那么美好的日子,吟儿这辈子,值了!” 幕亓一没说话。 江书分明瞧见他的背影,在微微颤抖。 万吟儿攥紧手指,按在胸口,抬起泪光闪闪的一张精致小脸,“阿一哥哥,你放心。我必不会受皇后……太后她的磋磨!” 幕亓一眉头一皱。 他父亲武安侯和顾相结的女儿亲家,满朝文武谁都不知道,武安侯府和顾家一样,站的是顾贵妃,和贵妃诞下的四皇子。 本以为顼帝春秋鼎盛,他们还有时间。谁知道,天不假年……他们还没来得及把太子拉下马。 反而叫他爬上去,当了皇帝。 当朝太后本就深恨处处与她争宠、争权,甚至争儿子皇位的顾氏!现在,万吟儿又顶着幕家大小姐的身份入宫。恨屋及乌,恐怕在太后手底下,很要受些苦楚。 连顾氏都护她不住。 是他连累了她…… 幕亓一握着剑柄的手背上,暴起几条青筋。沉吟半晌,幕亓一:“是我,对不住你。” 花篱后,江书掩唇,险些直接笑出声来。这便是男人的偏爱吗?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对方。 “不是的,没有!阿一哥哥没有对不住我!”万吟儿咬着袖角,强忍着喉中哽咽,“阿一哥哥你放心,我、我现在是幕家大小姐,就算进了福康宫,也逼不会丢了幕家颜面!” “你要干什么?” 万吟儿脸上挂着凄楚、破碎的笑容,“待我进了福康宫,自会……了断了我这条性命,也断断不会为幕家蒙羞!” “不可!”幕亓一声音都变了调,他急急的:“吟儿,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出去!你千万不可做傻事,你知不知道?!” 万吟儿哭,幕亓一叫。 这一场闹剧,江书没兴趣再看下去。她提着裙摆起身,想要离去。 万吟儿声音丝丝缕缕钻入耳中,“新帝仁慈,连宫女都可放出宫去。只有我,只有我这后半生,都要如此蹉跎……” 江书脚步一顿。 幕亓一:“宫女都可出宫?” “是。”万吟儿声音细细的,带着不可名状的诱惑一般,“江书……出得去……真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幕亓一冷哼一声,“人家未必就真想出宫!” 万吟儿没听到一般,自顾自低声说着,“阿一哥哥你放心,我知道你疼她,必是不舍得她在这深宫里磋磨。我让她顶着流花的身份,等圣旨一下,就叫她出宫,回到你身边。你们两个以后长长久久,相伴白头。” 幕亓一再说了什么,江书已经走远,无心细听。 自从被困锁深宫,她无一日不想着出去,归家。可真得出去了,哪里又是她的家呢? 顾家?武安侯府? 都是,好像也都不是。 顼帝龙御归天,是大丧。民间三年不得嫁娶,武安侯府和顾如烟的婚事也需暂缓。 她就这么……耽误在幕亓一身边吗? 要想做幕亓一的妾,至少要再等上这三年。也没有正室一入门,当年就纳妾的。 四年、五年、六年……一年年地等下去。 还要再等幕亓一休弃…… 除此之外,她一个家生子奴才,没有别的恢复自由身的路。 她……等不起。也不想再等了。 若是有旁的法子…… 江书脚步一转,直直走向花篱外的那对情侣,朗声出声:“贵人,世子,奴婢倒有个法子,或能救贵人出宫。” 第97章 躲在恭桶里出宫 江书分花拂柳,直接从花篱后面绕了出来。 一朵淡粉色的球蔷薇被她发饰挂落,半透明的花瓣尽数都落在了江书发髻上。 一时恍惚,幕亓一伸出手,想帮江书拂落花瓣。万吟儿目光注视中,那只手在半空中僵了僵,最终还是无声地落回身侧。 回过神来,幕亓一厉声道:“几日不见,你长能耐了。还学会了偷听?!” 这话说得,江书微微一笑。 她眨眨眼睛,一脸的纯洁无辜,“怎么,这宫墙之下甬道一旁,是幕贵人宫里,奴婢进不得吗?” 万吟儿满眼的恼怒,当着幕亓一的面发泄不得,只得颤巍巍低下头去。她故作委屈:“臣妾……没有这个意思。阿一哥哥,江书姑娘是得过先帝盛宠之人,你、你别这样跟她说话。” 说着,她畏畏缩缩的,往幕亓一怀里钻得更深。 莫名地,幕亓一脸上微微一红,不知怎的,他在江书面前有些不愿与万吟儿这般亲密。强行抑制住推开她的冲动,幕亓一:“怕她做什么?她不过我的试婚丫鬟……” 万吟儿掩住眼底一丝得意,“别这样说,江书姑娘现在今非昔比……” 江书不愿再和这两人论这些有得没得,她接着刚才的话题:“奴婢是说,奴婢或许有法子叫幕贵人不被送进福康宫,做一辈子守寡的太妃。不知道贵人和世子,可愿意试一试?” 万吟儿半张小脸都埋在幕亓一胸口,掩住一脸戒备的神情。 幸亏江书还没有正式的名分,人微言轻。不然,给她听到自己不愿做太妃的这番话,怕是又要在宫内掀起什么风波。 幕亓一被激起了兴趣:“什么办法?” 江书笑笑,“前几日,世子不是来问过奴婢,愿不愿意同世子一起离宫吗?彼时,世子要用什么法子,现在用在贵人身上,反倒不行了吗?” “你……”幕亓一脸上一红。 他要想法子把江书弄出宫去的事儿,万吟儿根本不知道。 此言一出,万吟儿果然一张精致小脸全白了,她抖着嘴唇从幕亓一怀中撑起身子,“原是我挡了江书姑娘和阿一哥哥的路,我走、我走就是了……” 万吟儿细腕被幕亓一一把扣住,带到怀里,紧紧抱住。他深恨江书嘴上没一个把门的,害万吟儿伤心难过,看向江书的目光满是凌厉:“吟儿和你不一样!你可以藏身在恭桶里,叫小太监抬出宫去,没人会检查,更没人在乎一个宫女的死活。吟儿是先帝妃嫔,岂能用这种法子出宫?” 江书丝毫不气,唇边笑意反倒更深。 “原来这就是世子为奴婢想的好法子,世子当真机敏,天下无双。” 把人藏在恭桶里?真亏幕亓一想得出来。 也不知是形势所迫必须如此,还是因为江书没给万吟儿带信而要狠狠报复她。人躲在恭桶里,想要出宫,全新的恭桶自然不行。要用过的。可用过的恭桶,即便是刷干净了,里面的味道也是呛鼻难闻。跟别提若是被发现了,江书必会被就地格杀。 这么大的风险…… 幕亓一果然不舍得万吟儿去冒。 江书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感谢自己没听了幕亓一的话。 “既然送奴婢出宫的法子行不通……”江书低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奴婢还有个法子。”她也不等幕亓一、万吟儿开口,自顾自说下去,“幕贵人不是不想进福康宫守寡吗?自来太妃想出宫,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亲生的皇子就藩建府,太妃可以离宫跟去。另一种吗,”江书笑盈盈地看向万吟儿,“贵人剪了头发,说要去城西永福寺当姑子,为先帝祈福一辈子,太后必会放你出宫。贵人不就得了自由?” 江书刚刚说完,便看见万吟儿瞪着自己的目光满是阴毒。 万吟儿缩在幕亓一怀里,不安地扯着袖角,“江书姑娘也是为了我着想。宫里,是有这个规矩。我今年才二十几岁,只要削发明志,说自己一心向佛,太后没有个不准的。往后,青灯古佛,相伴残生罢了……” 说着,她落下泪来。 城西永福寺是皇家寺院,也有前朝妃子在此出家。规矩是出了名的严。 进了福寿宫,缝年过节,间或家人还可以探视,东西也都得进来。 可若是进了永福寺,就只能全当世上没有这个人了。 万吟儿一咬牙,伸手拔落头上银簪,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她泪光盈盈地看向幕亓一:“自我有记忆以来,总是娘给我梳头。现在,娘已是不在了,我、我实在下不了手自己剪发。阿一哥哥……”她纤细手指握着幕亓一的手,搭上剑柄,“阿一哥哥,求你帮我削发。” 幕亓一哪里下得了手? 他狠狠瞪了江书一眼,心里直怪她,出的什么馊主意?不是故意说出来取笑万吟儿的吧? 江书全似没注意到幕亓一神情,她弯下身,为万吟儿捡起了银簪,插回了她头上。 “既然世子和贵人都舍不得这一头青丝,奴婢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幕亓一冷着脸,“说!” 江书:“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放宫女出宫的恩旨不日就要颁下。既然贵人不愿老死在福寿宫,不若顶着奴婢的身份,就这样离了宫吧。” 万吟儿本不觉得江书能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想什么好办法,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睛猛地一亮。 “可、可我要是走了,太后那边……” 江书笑了,“奴婢只进宫几日,贵人的传说,奴婢也听了好些。传说,贵人盛宠,自得了位分封号,竟还不曾亲自去向太后娘娘请过安。太后认识你吗?” 万吟儿一张小脸渐渐有了光彩,“江书姑娘说得对,太后娘娘没见过我……”可很快,她脸色又暗淡下来,“可是贵妃曾经见过我,还有同我一宫的娴妃,还有淑妃。” “先帝龙御归天,淑妃伤心之下,已是昏迷不醒。不足为惧。”顿了顿,江书看向幕亓一:“顾贵妃那边,世子可能劝得动?” 幕亓一眸中也亮起光彩,他点了点头,随着说道:“娴妃……娴妃我也可以去劝她守口如瓶。”他顿了顿,“娴妃的妹妹,是顾如烟的好友……” “这不就成了?”江书一摆手,“既偌大的后宫,没人认得贵人,那奴婢就扮做贵人,在福寿宫守寡。” 第98章 她钻进钱眼里去 “奴婢本就与贵人身形有几分相似。本朝惯例,太妃服色一应为白,必须露出一寸肌肤。尤其是年轻太妃,平日里都要以白纱障面。这样一挡,奴婢就是贵人。只好筹谋得好,奴婢就替贵人在福寿宫里当太妃享福,贵人可以出宫,在世子庇护下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了。” 万吟儿脸上几乎透出光来,她刚要开口。 “不行!你疯了!” 幕亓一一口打断。他一张脸阴沉得可怕,死死盯着江书,“你、你就这般贪图荣华富贵?后半生都要如此葬送?” 江书:“做太妃衣食无忧,是人上人,只要不惹事,不会被随便拖出去施以烙刑,不会被沉塘、被绞死,有什么不好吗?” 幕亓一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见幕亓一黑沉的脸色,万吟儿眼珠一转,压下满脸的欣喜,“福康宫虽不缺吃穿,太妃的待遇也好,可毕竟是……再也出不去了。江书姑娘青春年少,不能就这样代我进那个活死人墓里去。”她轻轻摇着幕亓一袖角,满眼哀求神色,“阿一哥哥,我不许你答应。我不许!” 看着眼前两人,江书只觉好笑。 幕亓一送她进宫,要她给万吟儿带信时,可也没管她的死活。 要把她塞进恭桶里运送出宫,更不在乎她会不会出事。 幕亓一会在乎她是不是断送接下来的一生?她根本不信。 江书看向幕亓一:“这个计划不好吗?世子,难道奴婢只配被塞进恭桶里,垃圾一样运送出宫,就不配进那福康宫里,享一把太妃的福气吗?” 幕亓一脸色黑沉:“你给我住口!此事不用再提!” 他气冲冲地离开,丢下了万吟儿一个人。 幕亓一一走,万吟儿脸上难过的表情一收,她有些狐疑地看向江书:“你会那么好心帮我?” 江书无谓道:“奴婢即便能走出这宫去,还不是要一辈子当一个下人,永无出头之日?不过说这些也没用,世子不会同意的。” 没有幕亓一的助力,顾贵妃和娴妃那一关,万吟儿就没法儿过。 听了江书回答,万吟儿得意一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有法子让阿一哥哥同意,只盼你到时候可千万不要后悔。” 江书目的达到,不愿再和万吟儿废话。她笑着回转过身,朝向自己的偏殿走去,“那奴婢就等着贵人的好消息。” 她真心盼望万吟儿能如她所说的那般,说服幕亓一。 这人下人,被人随意践踏、羞辱的日子,她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接来的几日,万吟儿制造机会,日日与幕亓一见面。见了面也不提别的,只是口里翻来覆去是道别的话,还剪了一截青丝,打成了络子,要给幕亓一做纪念。 “吟儿,你何至如此?!”幕亓一眼睛都红了。 大盛风俗,大丧期间,亲眷不换新衣,不修容,不剪发。万吟儿剪去那么一大截头发,若被人瞧见,怕又是一番风波。 到了第三日,万吟儿无意中踩住顾贵妃裙角,被贵妃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罚她大雨天跪在宫门口反省。 两个时辰下来,万吟儿人已是晕了,发着高热,昏迷不醒。 幕亓一守在门外,听她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宿“我再也不敢了”…… 第二日,江书便在自己的偏殿门口见到了幕亓一,“你的计划,详细说说。” “好。”江书屏退从人,请幕亓一进了偏殿,亲手关上了门窗,她端庄地和幕亓一并排坐在桌边,“奴婢说之前,要先和世子谈谈价格。” “什么?” 江书只觉好笑,“世子不会觉得奴婢会平白用后半辈子换万吟儿的自由吧?奴婢又不是什么菩萨。” 这话不知是哪儿激怒了幕亓一,他涨红了脸,愤怒盖过了心虚,“你要什么?” “奴婢要什么都行?到时候,奴婢出不去,世子不会反悔吧?” “你想怎样?” “立字据。”江书说着,已拿了纸笔放在桌上。 “你……”这回幕亓一是真得怒了,他强忍着才没有把纸笔拂落一地,“你不相信我?” 江书摇头,“奴婢哪儿敢信不过世子?不过这世间,字据历来都比人心可靠罢了。” 有求于人,幕亓一也没法子。他执起笔,强压怒气,“要什么,说吧。” “那奴婢就不客气了。”江书笑眯眯的,“世子答允过奴婢,要把奴婢的娘身契赎出来。我娘是半道入的顾家,她身契解出来,便是自由人了。可我娘她……她因为生病,脑子有时不清,还望世子托两个可靠之人,随身照顾。” “算你有孝心。”幕亓一冷哼,“本世子定会寻人为你娘养老送终,放心。还有呢?” “奴婢那栋小院和那些东西……” “本世子既给了你,自然是你的。” “劳烦世子,统统转到我娘名下。” 幕亓一一愣,随即愤怒脸红,“你、你是怕吟儿贪了你那些东西?” 江书只是淡淡的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罢了。”喜娘是那样不认人的性子,最易被人蒙蔽。房屋放在她名下,就算银钱被骗光,至少还有房子可以傍身。 幕亓一忍气,“本世子知道。待你入了福康宫,风声过去,我每三个月带你娘进宫来看看你。”xfanjia 江书起身,向幕亓一深深躬身行礼,“多谢世子。” 她掩住声音中的哽咽。 幕亓一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他没告诉她,她进宫那日,他已经把喜娘和江富贵的身契从顾家赎了出来,安置在另一套房子里。 只等着江书出宫。 没想到,她……再也出不去了。 缓了缓心神,江书坐回桌边,“世子,奴婢要三百万两纹银。” 幕亓一张大了嘴,“你、你可真敢要……” 他往日里,在江书身上流水样花的银子,通加起来,才不过百十来两。这小丫头一张口就是三百万。 江书笑笑,“奴婢的后半辈子,不值吗?” 这钱……幕亓一不是拿不起。 他咬了咬牙,“好。” 江书喜滋滋地看着幕亓一把两人谈好的条件写在纸上,一式两份。 江书贴身收好自己那份,向幕亓一:“世子,身上有银子吗?” “你钻钱眼里去了?” “是,奴婢就是个爱财的。”江书依旧笑笑的,“奴婢没现银傍身,心里总觉不踏实。世子若有,给奴婢留点儿?” 幕亓一解下腰间沉甸甸的钱袋,拍在江书跟前,“你要的钱,我这几日会凑来。” 江书掂量着钱袋重量,眉开眼笑,甚至不曾抬头看一眼,就要远去的幕亓一。 第128章 未来的贵妃 “呵,”绿衣女冷笑一声,主子既选了她来做此事,自然因为她心思机敏过人。她目光在江书身边,顾如烟身上一转,这两人是一齐来的,看起来……关系不错。 绿衣女:“你不就是伺候世子的通房大丫鬟?”xfanjia 江书心一沉。 窥着江书表情,绿衣女知道自己说对了,愈发得意,“姐姐,我不像你得宠,能一直伺候在世子身边,只等世子大婚后便能爬上去做妾。我、我那可怜的小姐,可怜的小姐,临死都还喊着娘亲,喊着疼!” 这便是要坐实幕家大小姐殉葬是有怨! 见众人议论纷纷,绿衣女哭着,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厉。 这么简单就…… 江书:“奴婢没有。” 绿衣女一愣,有瞬间的慌乱,“你说什么?” “奴婢没有一直在世子身边,没有很得宠。” 周夫人冷脸:“不要脸的东西,这等话也能随便拿来浑说?” “周夫人,”江书朝她行礼,“为何刚才这位姑娘说一样的话时,您不觉得是浑说。到了奴婢嘴里,便变成了浑说呢?” 周夫人脸色一滞,冷冷转过头去。显是觉得江书一个下人,没资格跟她说话。 江书也不痴缠,她对着郡主盈盈下拜:“郡主,奴婢因身子不好,这三年都在庄子上养病,是前日世子从孝陵卫上回家,才顺带接了奴婢回来。郡主,武安侯昔日与镇北王是在沙场上并肩作战过命的兄弟,武安侯府对大盛忠心耿耿,大小姐也是因情系先帝,自愿殉葬,断没有这女子口中浑说的这些话。她也不是侯府之人,望郡主明察!” “没错,这丫鬟说得对!”人群中,吴氏终于姗姗来迟,她除了是侯夫人,身上也有诰命。 吴氏看了周夫人一眼,“我不在,倒劳烦周姐姐替我审案,只可惜,问出的都是些浑话。” 她出身将门,嫁的又是有军功的武安侯,在盛京一众贵妇人中,是众所周知的脾气火爆。 吴氏指着地上绿衣女:“把她带去花厅,本夫人倒要审一审这个信口雌黄的东西,安的是什么心,敢在我武安侯府上为祸。” 她又转向众夫人、小姐,“大家就随我一起去,花厅上暖和,又备了饭。咱们就一边审,一边当个乐子看来下饭,如何?” 这话,满盛京,也就吴氏说得出来。 人群中,一位娇弱小姐身子摇了摇,“这审人,怕是、怕是……要使些手段,多上不了台面,岂能下饭?” “夏小姐素来身子孱弱,不看也罢。”吴氏笑眯眯的,“只是今日这场戏,若不看个有始有终,夏小姐出去了,可不要凭着自己一知半解,搬弄是非才是。夏小姐,你说对吗?” 夏小姐一滞:“……夫人说的是。” 吴氏又看向周夫人:“周姐姐,我们这便过去吧。” 周夫人无奈,只能带头先走。 郡主让身边的老嬷嬷亲自押着绿衣女先过去。可她身上的披风,竟被刚才一番折腾,撕裂了一道大口子。 她现在只敢信任江书,吴氏便让江书伺候着郡主去换衣裳。 顾如烟也跟了来。 江书从老嬷嬷指点处取了衣包,和顾如烟一起陪着郡主去了吴氏辟出来的清净屋子。 到了里间,江书四处检查过没有旁人,便和顾如烟一起锁了门,为思宜郡主摊开了衣包。 里面能换的衣裳,一件粉红,一件素白。 思宜一愣,小脸上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顾如烟吓了一跳,“殿下,您这是、这是吓着了吗?”她手忙脚乱地翻手帕,“别哭,你别哭啊,仔细湿着脸被风吹坏了,大婚那日不好上妆!” 一提大婚,思宜眼泪掉得更频。 顾如烟求助地看向江书,用口型:帮——帮——忙——啊! 江书找出手帕,为郡主小心地擦拭着眼泪,“殿下可是心里害怕?” 思宜摇头,“不、不是……今日之事,是那……周心眉。” 女孩白嫩的手指一指自己的衣包,“妾室大婚穿的粉色,周心眉最喜穿的白色。她是在告诉我,盛京是她的地盘,我身边有她的人。我、我……斗不过她。” 周心眉? 江书疑惑地看向顾如烟。 顾如烟脸色有些淡淡的,用口型:一——会——再——说。 没想到,思宜自己说了:“你们盛京贵女,定都在私下里嘲笑我吧?堂堂的镇北王嫡女,思宜郡主,未来的大盛皇后。竟然、竟然要跟一个妾室……一起大婚。” “什么?”江书瞪大眼睛。 这……她还第一次听说。 历朝历代,元后大婚与封后大典基本都是同一天。 可从未听说过,那一日,还会有旁的女人,跟皇后一起入宫。 顾如烟确是脸色沉了沉,冲江书:确——是——如——此。 江书:求你别这样了,郡主看着呢。 思宜郡主:“正月十五,圣上一同迎娶一后一妃,我为后,礼部尚书周擎苍嫡女周心眉为贤贵妃。圣上此举,是希冀我和那周心眉,能效仿古时的娥皇女英,彼此和睦,永不生妒。” 顾如烟补充道:“今上曾经在镇北王麾下历练,与郡主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那周心眉……她一个自幼养在庄子上的嫡女,她如何配与郡主一同进门?!” 是啊,思宜郡主看皇上的眼神,闪闪发光…… 江书有点替她难过。 思宜郡主:“此举前无古人。对那周家,周心眉,自是无上荣宠。可对我,对我崔家,却是……羞辱。爹一怒之下,险些悔婚,是我劝住了他,不可为我这小女儿事,耽误了为国尽忠。”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反正,日后皇上定是要广纳众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呢?” 镇北王崔拙年轻时,是个脾气火爆的。 江书便是在溧陵镇,也没少听这位大盛唯一的异姓王年轻时的传说。据说当年先帝打天下时,曾和他约定,先攻入盛京者为王。 当日明明是崔拙先攻开了城门,孤骑杀入敌阵几个来回,浑身浴血地冲出来,亲迎顼帝一步步走进了金銮殿,走上了宝座。 是个忠勇无双的老王爷。 他唯一的嫡女为后,是皇家允诺的恩赏。 本来,该是一段佳话。 可插进来的周心眉却是个什么人? 此时,思宜郡主一张小脸已擦了干净,江书正帮她匀好妆容。 另一边,顾如烟使丫鬟,去取了自己衣包来,从里面选了件玄狐大氅献给郡主。 郡主接过披上,向顾如烟道谢,不好意思道:“今日小女儿情态,你们不笑话我吧?我是个外来的,自幼生长在北疆,这盛京,也只有三年前来过一趟。还要请教你们,那周心眉,是个什么性子的人?皇上这般看重她,她该是个绝世美人吧?” “她啊……”顾如烟皱眉想了想,“我也不曾见过。” 第129章 审讯绿衣女 这下连思宜郡主都微微愣了愣,“怎么,她竟是个闭门不出,不喜与人结交的淑女?” “那倒不知。”顾如烟摇了摇头,自己也有几分疑惑,“这周大人是个孤臣,从前在礼部做员外郎做了好多年,也是这几年才拔擢到尚书的,应该是个老成持重之人吧?我很少听爹提起。”她顿了顿,努力回忆,“周心眉……听说是自幼身体不大好,一直养在城外庄子上,逢年过节也甚少回盛京。是……这几年,她回来为周夫人过寿,遇上了陛下,才、才有今日之事……” 顾如烟抬头,瞧着思宜郡主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才继续道:“事后,也有几家打探了她的声名,想与她结交,可送进去的帖子都石沉大海。她只推说身子不好,谁也不见。如今在家待嫁,更是一应外面的往来都没有,想来,或许是个沉稳懦弱的性子?” 江书看了看郡主的衣包。 沉稳是真沉稳,懦弱?懦弱可做不来这等暗搓搓膈应人的事。 思宜郡主抹了一把脸,“不猜了。想来侯夫人那边也都在等咱们了,咱们去审审看,看那丫鬟到底跟周家有没有关系!” 花厅中。 果然众位夫人、小姐,已是到齐。 绿衣女被捆着,堵着嘴,叫她跪在地下。 思宜郡主本就是贵客,又受了惊,自然坐了主座。她扯着江书、顾如烟的手不放,硬要把两人的位置安排在她身旁。 郡主落座,审讯正式开始。 吴氏叫人去了绿衣女口中塞的粗布,“你叫何名字,是何处人氏?如实说来。” 绿衣女眼珠乱转,讷口不言。 “不说?你打量着本夫人没能耐处置你?”吴氏笑了。 她冲门外拍了拍手,“带上来。” 吴氏身边常年最得力的何嬷嬷推搡着个瘦弱的半大小子入内。 那小子身上穿得褴褛,乞儿一般,一双眼睛倒和跪在地上的绿衣女有些神似。 他一见绿衣女跪着,吓得裂开嘴大哭:“姐,姐,你怎么这样了?” 绿衣女脸色变了,“夫人,你为何迁怒无辜之人?” 何嬷嬷狠狠在那半大小子腿弯踢了一脚,他噗通跪在地上。 何嬷嬷:“夫人,那在侯府外探头探脑,往里面扔石头叫人的小贼就是他。是报官,打断手脚,还是就地刺瞎了眼睛,发卖出去?” 半大小子怕得一缩脖子,绿衣女也脸色煞白,“不、不管他的事……” 吴氏冷冷看向绿衣女,“还不说?我就刺瞎这小贼的一只眼睛。你弟弟可只有两只眼睛,你也只有两次机会,自己想好了。” “侯夫人,这是严刑逼供!我、我也看不了这个……”周夫人慌乱起身道。 “周姐姐,若你刚才的指控坐稳,明日被刺瞎眼睛的,就是本夫人我了!”吴氏厉声,“你敢走一个试试!” 周夫人脚下一软,又坐回了原位。 吴氏看向思宜郡主,声音柔和了些,“郡主若见不得血腥,我叫人拿来屏风,咱们隔着屏风问话可好?” 思宜郡主脸色苍白,却摇了摇头:“本宫不怕,本宫要亲眼瞧着这奸邪小人的下场。” 桌下,她握紧了江书的手。 吴氏这才看回绿衣女:“怎么样,想说了吗?” 绿衣女脸色苍白,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弟弟,“奴婢卖身在武安侯府,可我弟弟是自由人,是无辜的,夫人你不能……” 吴氏没了耐心,“我武安侯府没有你的身契!你本是街上西街口戏园子里伺候小旦的,小旦给你起名叫豆蔻,你弟弟叫三蛋,你还有两个小妹妹,阿六和阿七,都还没名字。本夫人说得对不对?” 豆蔻一愣。真没想到吴氏能在这短短的一会儿查到这么多。 她张了张口,徒劳辩解道:“不是、不是的……” “西街口戏园子支撑不下去,那小旦自己卷了体己,干脆投奔了城里花楼,也要带携你一起去。你不肯,可也没别的谋生的法子。你没钱,可你还要养活弟妹。是也不是?” “姐,姐姐,你去了那种地方,你为啥不和我说!”三蛋哭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吴氏:“三日前,有人去花楼里赎你,送你来武安侯府,叫你今日寻机会,撞未来的皇后娘娘入水。保你弟弟妹妹后半辈子富贵平安,是也不是?” 豆蔻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 “你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任务,中间横插进来一个真正的武安侯府侍女,救了郡主。你任务失败,自知不活,便记着那人说的,把水搅浑,把侯府拖下水,还是能保你弟弟妹妹一条生路。你又深恨她——”吴氏指着江书,“恨她坏了你的好事,便想带着她一起死。本夫人说得,可有哪点不对?” “姐,你怎么能抛下我和小六小七?姐,姐,你说话啊姐!”安慕小说网 半晌,豆蔻睁开眼睛,“是我把你们侯府想简单了。我……我该死。我全招了,能换我弟弟妹妹一条命吗?” 吴氏冷哼,“你意图谋害未来的皇后,又攀诬武安侯府,这两件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就算我要饶你,你的全家,你的九族,怕是也——” 豆蔻难以置信,“怎么可能?那人、那人不是这么说的!” 吴氏目光炯炯地看向豆蔻,“你虽然聪明,到底见过的大世面有限。落到今日这幅田地,到底是谁害了你,谁是你真正的仇人,你若是再隐瞒下去,你弟弟妹妹就是枉死。” “我、我……”豆蔻身子抖得厉害。 三蛋从何嬷嬷手里挣扎出来,紧紧抱住豆蔻剧烈颤抖的身子,口齿不清地哭喊,“姐啊……”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豆蔻:“我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侯夫人说得……大差不差。那日,是有个人,来花楼里找我,说我聪敏,最适合凭着自己,给弟妹搏出一条活路来。我正愁接客的钱,根本养不活弟妹,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那人什么样?” “不知道。”豆蔻平静摇头,“她白纱障面,说起话来轻轻柔柔的,甚是好听。可她的模样几何,我从未看见过。她交代我,若是能,尽量攀扯侯府。我……死后,侯府落得越惨,我那弟妹,就能过得越好。是我、我猪油蒙了心,没想那么多,才……才害死了我弟妹。” 豆蔻膝行几步,冲着吴氏、郡主拼命磕头,“夫人,娘娘,求你们,我弟妹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保他们一条命吧,求你们……求你们了!” 没人答允她的话。 豆蔻磕得满头是血,绝望哀哭。 吴氏疲倦地叹了口气:“看样子,这豆蔻是审不出什么了。” 众夫人、小姐都舒了口气。 周夫人:“那我们……” 吴氏:“那接下来,便要盘一盘。若此女今日得逞,受益者都有谁了。” 第130章 周心眉想当皇后? 周夫人脸上神情明显一变,“哪儿有这么审案的,就不怕冤了好人?” 吴氏面上带笑,声音却很冷,“本夫人不是那等蛮横不讲理之人,谁若是觉得被本夫人冤了,大可以举证辩驳,本夫人又不是不许旁人说话。只是……”她看向周夫人,“周姐姐,旁人都不曾说话,偏你急些什么呀?” 周夫人张了张嘴,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阴沉的一张脸,坐在一旁。 吴氏看着地上跪着的豆蔻,“这女子今日若得了手,我武安侯府自是脱不了干系,到时候郡主玉体受损,又要忙于封后大典,难免失仪。我儿礼仪官的职位定是没了,怕还要无辜受了牵连,呵呵……”吴氏一笑,看向周夫人,“周姐姐,我可听说,你为你儿子周麒筹谋这个大婚礼仪官,可是筹谋了很久啊。” “没有的事!”周夫人一口否认,“武安侯府招待郡主出了岔子,怎么能栽派到我儿头上?” “令公子这几日在酒楼里,没少与同僚吹嘘,必能当上这个礼仪官,送自家姐姐出阁呢。” 周夫人脸色一白,“那是小孩子浑说,做不得数……” “是不是浑说的,我们这些内宅妇人说了可不算。”吴氏骤然声音一厉,“我只知道,我儿若是做了礼仪官,自是护送皇后娘娘从崔家直入中宫,没听说过要从你周家走!我劝你别错了心思!”安慕小说网 周夫人唇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周麒能不能当上礼仪官都好说,可他说礼仪官该从周家出发,护送周心眉进宫。 就是僭越。 就是周心眉存了夺后位的心思。 再加上今天,有人蓄意伤害未来的皇后…… 花厅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周夫人身上。她只能讷讷道:“没有,我周家从没有过那种心思……” 一场宴席,盛京各家的贵夫人、小姐都揣着一肚子的八卦走了。 思宜郡主最后告辞,临走褪下手腕上的一对镯子,一个给了顾如烟,一个给了江书。 江书推辞,郡主亲自为她套在了腕上。 江书只能跪下谢恩。 吴氏留下顾如烟,“烟儿,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家阿一就要蒙受这不白之冤了。” 对着未来的儿媳妇,吴氏口中各种赞誉,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把顾如烟形容得跟朵花儿似的。 顾如烟被夸得满脸通红,时不时瞥一眼侍立在吴氏身后的江书。 吴氏权当没看到。 顾如烟忍不住开口:“夫人,今日之事,是多亏了江书……” 吴氏开口截断,“烟儿,我真是越看你,心里越是喜欢。都是阿一那浑小子不懂事,伤了你的心。放心,待你嫁过来之后,我必会对他严加管束,让他给你道歉。” 见吴氏不愿直说江书之事,顾如烟只得丢给就江书一个愧疚的眼神。 江书对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临行时,顾如烟还有些愤愤不平,“夫人,今日之事这般凶险,险些就叫那周家得了便宜去。可如今东窗事发,他们家却毫发无损,真是……” 吴氏长叹一声,眉宇间显出些疲惫。 她刚才把周夫人说得冷汗涔涔,哑口无言。 可也只能到此了。 那豆蔻算不得什么有力的证人。虽在她手里说了实话,可若真得交去典狱司,重刑之下,想叫她说什么说不出来? 再说,仅凭她一个青楼女子的话,想坐实周家有不轨之心。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这个亏,武安侯府不想吃,也只能吃了。 吴氏拍了拍顾如烟手背,“这些事,有我们这些老的顶在前面,你和阿一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她长叹一声。 自从先皇崩逝,这新帝登基,连武安侯府这第一等的世家,都觉得日子不好过了起来。 想着刚才思宜郡主倾吐的那些肺腑之言,顾如烟沉了沉眸子,“也不知道这周心眉,是个何等样的厉害角色。夫人,您见过吗?” 吴氏抿唇,沉思了一会子,“我……倒是见过。” 顾如烟来了兴致,“她什么样儿?当真美得倾国倾城?” 吴氏想了好一阵子,“那倒……好像也没有。” “那是,才华惊世?” “我也不太记得了。”吴氏回忆道,“她幼年时期身子不好,当时周大人的夫人是我的闺中密友,很为自己女儿的身子担心,我受她所托,也荐过几个大夫过去,可那周小姐秉性弱,吃了多少药进去,这身子都反反复复的,只不见大好。” “后来,我那密友病逝,周大人又续弦另娶,就是你们今日见的周夫人了。” “她是个有手段的,自己生了周麒、周灵素两个孩子,也不知怎的,就把前头夫人留下的周心眉给送去了庄子上养着。” “临行时,我见过那孩子几次,是个瘦弱寡言的女孩子。也不见有什么特殊的美貌或是才能。” 让吴氏这么一说,周心眉似乎变成了个丧母的可怜女孩。 顾如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能,她在庄子上,又学了什么本领吧?” 吴氏叹息:“能入宫为妃,原是好事。可她如今行事如此张扬,哎……或许,这些也都是她的命数吧。” 送走顾如烟。 吴氏把江书留在了清晏院。 她屏退从人,刚对江书说了一句“你今日……” 只听门板“咣当”一声,被人从外撞开。 吓了吴氏一大跳。 见是风尘仆仆的幕亓一,吴氏皱眉:“都这么大人了,行事还这般毛躁!现在晓得回来……” 幕亓一对着吴氏草草行礼毕,伸手拉住江书,“你今日不要紧吧?” 江书摇头。 吴氏没好气:“她有什么要紧?她今日在郡主面前得了脸,立了大功!” 幕亓一:“既无事,我便带江书回北辰院去了。母亲累了一日,也该早点歇下。” 他拉着江书想走。 被吴氏喝住:“阿一,你不必如此!为娘还能伤害一个丫鬟不成?” 幕亓一身形只顿了一瞬,便再不停步,“娘的本领自然大得很,连吟儿都能送走,江书一个丫鬟,又算得了什么?!” “咣当!” 青花瓷盖碗被吴氏重重摔在地上,上面的百子千孙图立时摔得稀碎,再拼不回去。 第131章 周心眉身世 北辰院。 江书屋里,幕亓一自己解了披风坐下。 “你是觉得,我不该和娘那般说话,是吗?”幕亓一声音有些苦涩。 江书抿唇:“这是世子与夫人之间的事,奴婢不便置喙。” 幕亓一最怕江书这样一副疏离的模样,他手指探入袖中,摸出油纸包的一小包梅花糕:“东街上新开的一家小吃铺子,我见往来人多有排队的,就为你买回来一份,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江书谢了,“世子,我刚才已在宴席上吃了不少,现在不饿。” 幕亓一托着梅花糕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最终还是为江书放在了案上,“那你留着,稍晚点吃。”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这几日,幕亓一多少已习惯和江书相处的模式,倒也不觉有多尴尬。 他寻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今日之事,你……你到底莽撞了些。” 江书一顿,转过身来向幕亓一盈盈下拜,“请世子责罚。” 幕亓一一噎,“不是……” 他连忙伸手去扶江书。 在碰到江书手臂之前,江书自己起身,一双清亮的眸子只垂着,“谢世子宽宥。” “你……哎。”幕亓一胸口憋闷,长叹一口气,“我是说,今日凶险,你那般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怎不思量,万一损伤自身,我、我……” 他顿了顿,“万一损伤自身,自己岂不难受?” 相处这段时间以来,幕亓一多多少少感觉到,他的感受在江书那里 一钱不值。 江书:“郡主千金贵体,若在侯府损伤,大家都吃罪不起。” 更何况,这后面怕是还有周心眉的谋算。 幕亓一:“……到底是苦了你了。” “奴婢不苦。”江书伸出手臂,腕上思宜郡主刚赏的翡翠玉镯,在屋内略显幽暗的光线中,泛着微微的荧光。 一看就价格不菲。 映得幕亓一眼睛一亮,“你喜欢这种镯子?我明日买来……” “奴婢只喜欢自己挣来的,多谢世子。” 在江书这里,幕亓一碰壁碰得久了,已觉不出什么痛。 他坐着不走,自顾自道:“圣上大婚的礼仪官已属了我,这是个风光的位置,怕是今日之事,就是冲我而来的。” 江书罕见地认同了幕亓一。 她低头寻思了一会儿,“世子,圣上大婚那日,礼仪官难道真的有机会从周家出发?” “不可能。”幕亓一摇头,他是男子,又与前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知道的自然比江书多,“一后一妃同日入宫,周家荣宠已是前无古人。前朝多少臣子谏言,说此举是礼崩乐坏,可今上圣心独运,非如此不可。可即便如此,仪仗也自是从镇北王在盛京的老宅里出发,断没有从妃子家出发的道理。” “那这话传的可就奇了。”江书皱眉,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那周心眉还争什么? 此举,倒像是……在激怒郡主。 心底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江书看向幕亓一:“世子,你可见过那周家姑娘?” “她幼时见过一两次,长大后再未见过。” 和吴氏说的一样。 江书寻思了一会儿,“奴婢……想去祭拜吟儿小姐。”xfanjia 这话题转换得太快,幕亓一整个人愣住,又因是提起了万吟儿,他声音有些沉:“吟儿的墓,是衣冠冢。”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他最想护的人,最后……尸骨无存。 幕亓一:“你有这份心,缝年节上给吟儿烧纸磕头,就够了。” “奴婢不会给吟儿小姐磕头,奴婢不欠吟儿小姐的。”江书淡淡的,“奴婢只是想问,世子不觉得吟儿小姐,去得蹊跷吗?” 不说旁的,周心眉这身世…… 和当初万吟儿被顼帝从典狱司里捞出来,给她换了个显赫的新身份,套路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 若那周心眉真的是万吟儿,只能说明,她身后的人 是新帝。 幕亓一:“人死为大,你别怪吟儿……” 江书闭了闭眼睛,和这个人果然说不到一起去。 她收了梅花糕,“谢世子的赏,奴婢累了。” 第二日,幕亓一得了空,非要带江书上街。江书推辞不掉,也就从了。 两人路过曾经的首饰铺子。 三年的时间,首饰铺子想来经营得不错,盖了三层的新楼,崭新的牌匾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幕亓一在一旁看着江书的脸色,没有特别向往,也没有特别的抵触。 幕亓一:“进去逛逛?” 江书点了点头。 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自己从墓里带出的那些陪葬的珠宝首饰,好不好找这位老熟人老板销赃。 幕亓一送江书进了首饰铺子。 没想到铺子里还有旁人,都是女子,幕亓一不便在店里站,叫江书选好了叫他,自己出了铺子,在外面等着。 江书瞧着阔别三年的老板,刚想打个招呼。 身后传来一道尖刻的声音:“老板,虽说你这铺子开门,就是要迎天下之客。可身在贱籍之人,如何配和我家小姐共处一室?她挑挑拣拣过的东西,又怎么配入我家大小姐的眼?” 江书回头。 见是一个绿衣丫鬟,趾高气扬地站在一位紫衣小姐身后。那位小姐的眉眼,与昨日的周夫人,很有些相似。 见江书望过来,那丫鬟头扬得更好,“看什么?我家小姐皇亲国戚,千金之体,堂堂吏部尚书之女,便是训斥你,你不也只能乖乖受着?” 周擎苍的女儿? 周心眉? 江书向周小姐行礼,“灵素小姐。” 紫衣小姐高高扬起下颌,她身后的侍女:“我家小姐的闺名,也是你能浑叫的?” 猜对了。 江书看向周灵素眼前摆放的托盘,都是些顶级华贵的珠宝首饰。 不像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戴的。 江书:“灵素小姐所喜的收拾风格,倒是与周夫人不同。” “大胆贱婢!我家小姐选什么,岂容你插口?这是为贵妃娘娘选的嫁妆,你……” 江书扫视那呱噪的绿衣侍女,“我是自言自语,你既听不惯,当听不见便是了,为何又要接话?莫非这大盛改了姓周,你倒管得了管得尽天下人口舌了?” “你……”侍女还想说什么。 周灵素:“绿琦,她敢伶牙俐齿,挑姐姐的不是。你去掌她的嘴。便是打死了,一个贱婢而已,有什么要紧?” 绿琦得了令,真就走过来,对着江书高高扬起手。 下一刻。 绿衣侍女白细的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谁敢动我武安侯府的人?!” 第132章 她要江书的命 幕亓一携着外间的冷意进来,用力攥着绿琦手腕,“你是什么东西?敢动侯府的人?” 周灵素刚才没瞧见是幕亓一陪着江书来的,此刻吃了一惊。 她后退半步,“慕世子,快放开我的婢女。她是我的人,你这样于理不合。” “原来周小姐也知道不该打别人的人,那为何要对我的侍女动手?”幕亓一冷道。 江书看向幕亓一,惊觉他这三年是真的变了。 从前的幕亓一,岂会和年轻女孩计较这些? 周灵素白了脸,她看着江书,“她不过一个贱婢……” 幕亓一手下用力,绿琦痛得白了脸色,“小姐,好痛!” 幕亓一:“怎么我幕家的婢女贱,周家的婢女就高贵?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绿琦呼痛声中,周灵素的脸色愈发的难堪,她想着幕亓一不情不愿地蹲了蹲身,“对不起……” 幕亓一冷着脸,“你不该对我。” 周灵素自觉受辱,眼睛都红了,她转向江书,“你就这般看着你家世子撒野?” 江书没看周灵素。 知道周灵素委委屈屈:“对不住,我、我不该指使侍女,朝你动手……” 幕亓一这才松了手。 他虽是隔着袖子,绿琦的手腕还是被攥得又红又肿,看上去就痛得不行。 她抽着鼻子,躲到自家小姐身后。 满屋子的珠宝,周灵素也没心情再看下去,草草挑了几件最为华贵的,指使掌柜包起来,便要带走。 路过江书身边。 江书:“灵素小姐与周大小姐关系当真不错呢。” 周灵素嘴唇动了动,想要回嘴。看着自己身边绿琦苍白的脸色,还是把溜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周家马车停在门口,一阵车马喧嚣。 江书:“奴婢有些累了,今日不想再逛。” 幕亓一自然依着她,两人也走出门来。 眼看周家不过是来铺子里买首饰,就出了整整三辆马车。 江书看向其中最大最豪华的那辆,周心眉也在那里面吗? 那辆马车四周都围着华贵的紫色嵌金边暖帘,把外人窥探的目光阻隔得严严实实。可不知为什么,江书总觉得马车里,有一道视线正死死盯着自己,看的人背脊发凉。 幕亓一:“看什么呢?” 江书摇了摇头,“世子,我们回去吧。” “也好。”幕亓一点头,他刚才出头护着江书,又对江书千依百顺,宠着敬着的模样,看上去倒也深情款款。 到了门口,幕亓一亲自为江书掀开马车暖帘,江书拎着裙摆上了车。 幕亓一:“我着人去牵马了,你等我会儿……” 话还未说完,江书乘坐的马车突然往前一挣,伴随着马的长声嘶鸣,马车全无预兆地往前冲去! 马惊了! 江书吓了一跳,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重重砸在马车壁上,伤过的后腰一阵剧痛,她半天没爬起来。 趴在地板上,耳边只听着马车外一串串的惊呼声,遥远而又模糊。 咬紧了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江书挣扎着想要爬到外面,控住缰绳。 可受过伤的后腰,让她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光是控着自己身子,不被颠簸起来再摔下,江书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冷汗顺着额角涔涔淌下。 她脑中浮现出自己所知的盛京地图。 这马车一路往西,是…… 宫禁! 若是就这么冲过去,她就算侥幸能逃得一命,这般冲撞宫禁,她和武安侯府不死也得脱层皮! 胃被压在身下,又撞在马车壁上,痛得抽搐,一阵阵往上泛着酸水。她趴着地板,挣扎着正要掀开暖帘。 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别怕。” 江书一滞。 这声音,好像…… 沈无妄! 可他,他怎么会来盛京? 马车暖帘挡在自己眼前,她又爬不起身子,急得不行。 奔马尖声长嘶! 江书身子往前一撞。 竟是隔着厚厚的暖帘,撞在一个人怀里。 江书后知后觉,马车,停了。 “是你吗?沈……沈大人?”江书撕扯着眼前的暖帘。 可心中也知道,怎么会呢?沈无妄背了那般罪名,在溧陵都活得艰难,他哪里还敢来盛京? 再说他的眼睛,还看不见,又岂能控得住惊马…… 心中越觉得不可能是他,江书手中撕得越快。 可等着暖帘终于被她直接从马车上扯下。 江书才发现,自己眼前,空无一人。 马车停在了一处空地,周围空寂无人。 江书颤抖的手,扶着马车壁,颤巍巍下来。双脚虽站在地面上,还觉得一阵阵地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身后传来马蹄声,和幕亓一的厉声呼喊:“江书!” 江书有气无力,“世子,奴婢……还活着!” 幕亓一直奔到江书眼前,才勒马停下。他跳下来,双手伸向江书,有一瞬间,江书觉得幕亓一会不管不顾地拥自己入怀。 幕亓一双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按在江书肩上,把她翻来覆去地看,“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后腰怕是青了。 江书倒抽一口凉气:“奴婢没事。” 幕亓一长舒一口气,不自觉地按向自己胸口:“你、你怎么停的?”xfanjia 想起刚才,江书抿了抿唇,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只是个梦。 “奴婢也不知道……” 幕亓一没再深究,“不怕,咱们先回家。” 马车被撞坏了几个地方,是坐不成了,幕亓一刚要扶江书上马,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嚣。 打头的是个京兆府的侍卫,他向幕亓一:“有人驱车冲撞宫禁,我等奉京兆尹陈大人命,将此女带回,查明缘由!”他顿了顿,“还请武安侯世子行个方便,勿要难为小的。” 意思,是要带江书走。 幕亓一护着江书的手臂没有垂下,他看向那名侍卫:“此地离宫禁还有一段距离,马车行及此,远谈不上是冲撞。”他目光锐利,不避不让,“你们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那侍卫略微顿了顿。 他向幕亓一压低声音,“实不敢瞒世子。是因周家报案,有人要谋害未来贵妃,小的才奉命带这位姑娘回去问话。因贵妃毕竟还未受封,此事不宜大衣宣扬,才说是冲撞宫禁。” “周家报案?” “是。幕世子,您也知道,这周家大小姐虽还没有封妃,却是上上荣宠,不好得罪的。”侍卫看向江书,“这位姑娘,请吧。” “既是要查,可以。”幕亓一放开了手,“我跟你们一同回去。” 第133章 与周家对峙 一番争执,拉扯,来回扯皮,幕亓一硬是油盐不进,一步都不肯退让。 没法子,侍卫只得眼睁睁看着幕亓一护着江书骑上马,打着头儿往京兆尹去。 路走到一半,跟在前面的侍卫皱眉,打马赶上,“幕世子,这、这不是去京兆府的路!” 幕亓一这竟是要走回刚才事发的首饰铺。 被侍卫从身后叫着,幕亓一脚步未停,“本世子这侍女一向胆小,今日还是第一次有幸见到周家未来贵妃的车驾。我们要回当时的事发地去,问问人证,我这侍女是何时冲撞的贵妃,又是如何冲撞的。” 口中说着话,幕亓一已是到了那首饰铺子门口。 因刚才铺子门口惊了马,现下还围着不少人在观望,把一条路围得水泄不通,连周家的车驾都为围堵在中间,尚未离场。 “好,”幕亓一挑起一侧唇角,冰冷得笑了,“这不是巧了?原告、被告都在……”他看向身后跟着的侍卫,“把你们大人请来吧。” 幕亓一算是从溧陵载誉归来,又兼任帝后大婚的礼仪官,可说是圣眷正隆。 他的话,对京兆府来说,虽算不得命令,却激起了围观人群中众人的喝彩。 众人看热闹素来不嫌事儿大。 更兼帝后大婚,贵妃同日进门,这在民间,是人们最喜闻乐见的风流韵事,这几日街头巷尾议论者本就甚众,这案子又牵扯到了那位贵妃,人群愈发的拥挤,都奢望着一睹那华丽大车里,贵妃的真容。 得美成什么样啊? 让皇帝不顾礼仪,不顾规矩,同一日内同娶一后一妃。 皇后还是先帝在时,早就定好的镇北王嫡女。 这贵妃的风头,可大大地大过皇后啊! 封后、封妃大典,他们是看不见了。今日若有幸能一睹贵妃真容,能吹一辈子! 别说是周家贵妃,便是这“冲撞了贵妃”的小婢女,都这般国色天香。看看,不亏! 人群越集越多。 京兆府侍卫抉择不下,只能派人去禀京兆尹。 人群中,幕亓一低声向江书:“别怕。” 或许是极少在人群中得人瞩目,江书只觉连背上都黏着一道道的目光,浑身不舒服。 她向幕亓一:“世子,奴婢没有冲撞周家姑娘。” “本世子知道。”幕亓一轻声,“不怪你,周家是冲着我来。” 不,不是。 或者说,不全是。 周家这一番做派,让江书莫名地觉得熟悉。 像极了万吟儿手笔。 可现在,她手里没有证据,怕是说了,幕亓一也不会信。 不到一炷香时间。 京兆尹的轿子和另一抬官轿,施施然行来。 百姓挤着周家的三顶轿子出不去,这下却自动自觉为新来的轿子让开了路。 京兆尹陈大人下轿,“幕世子,你这事,孟浪了。” 幕亓一扶着江书下马,“有劳京兆尹。在下只是觉得,我这侍女今日被莫名其妙地惊了马,险些冲撞宫禁,又被指控对贵妃无礼,实在是运气不好。若能沾沾大人的官威,还有——”他冲着京兆尹身后另一顶官轿遥遥拱手,“周尚书一家通天的好运气,没准我这侍女也能转运。您说对吗?” 京兆尹心中叫苦。 他本是和周擎苍联袂而来,准备好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拿捏幕亓一,必叫他叫出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受罚。 可谁知,上来就被幕亓一当众点破,有些话倒是不好说了。 官轿暖帘一动,胖胖的周擎苍一身常服,下轿,“幕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他脸上笑眯眯的,话却说得叫人不舒服,直指幕亓一色令之魂,为了个婢女,什么都顾不上了。 “本世子不是为红颜,”幕亓一皮笑肉不笑,“是为公理。” 他朝周擎苍拱手,“既然周大人是首告,那便说说吧,告我们什么?” “哼。”周擎苍冷哼一声,“老夫也是得了女儿叫人欺负的信儿,才从宫中赶来。”他看向周家那三抬大轿其中的一抬,“有知道详情的,出来回话。” 轿帘一动,绿琦仰着头下了轿。 只一会儿没见,她白嫩的脸上,多了一个掌印,现下已是高高肿起。 绿琦先冲周擎苍、京兆尹方向行礼,她动作弱柳扶风,再加上脸上的红印,眼眶也红红的,一亮相,便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 周擎苍:“说吧。老夫为你做主。” “奴婢没什么的……”绿琦双手扯着裙带,声音低低的,“奴婢挨打挨骂都没什么,可、可不能叫我家大小姐受了侮辱。” 她这委屈求全的忠仆形象,又得了人群中一波喝彩。 周擎苍暗自点头,绿琦这番话,语焉不详,又给江书扣了一顶大锅。表现不错。 他温声道:“你别怕,慢慢说。这武安侯府的婢女,到底说了大小姐什么?” “她说、她说……”绿琦眼珠疯狂转动,“她说,大小姐是妖妃,将来必会霍乱……” 她此言一出,连着围观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有见识广博些的,已开始用怜悯的目光,看向江书。 这已经不是对贵妃无理,而是在…… 妄议国政! 这小婢女长得这般好看,可惜……怕不日就要菜市口见了。 周擎苍清清嗓子,威严地看向江书:“你竟敢说这种话?不怕连累你家世子?” 江书目光清亮:“回大人的话,这些话奴婢没说过。” 周擎苍皱眉:“你说没说过,就没说过?” 幕亓一笑了,“那为何你说说过,就算说过?” 周擎苍吹胡子瞪眼,“慕世子的意思,我周家的婢女心口雌黄,诅咒自家大小姐?” 幕亓一看向绿琦,“老板,虽说你这铺子开门,就是要迎天下之客。可身在贱籍之人,如何配和我家小姐共处一室?她挑挑拣拣过的东西,又怎么配入我家大小姐的眼?” “看什么?我家小姐皇亲国戚,千金之体,堂堂吏部尚书之女,便是训斥你,你不也只能乖乖受着?” “她敢伶牙俐齿,挑姐姐的不是。你去掌她的嘴。便是打死了,一个贱婢而已,有什么要紧?” 幕亓一记忆力极好,竟把刚才绿琦与周灵素在铺子里的对话,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说一句,绿琦的脸上就白一分。 围观众人也不禁仔细打量绿琦。这些尖酸刻薄,挑刺儿的话,竟是从她这么一个年轻小姑娘口中说出来的? 尤其是听到那句“一个贱婢而已”,更是扎心。 围观人群中,有不少人虽是自由身,活得还不如大家世族自幼卖身的奴婢。连她们都不过是可以随意打杀了也没人在意的贱婢,那他们呢?他们又是什么? 牲畜吗? 瞬间,绿琦刚才赢得的好感就损失了大半。 江书看向幕亓一,刚才那些话,得亏了他记得那样清楚。 绿琦脸色苍白:“奴婢、奴婢没说过……” 周擎苍皱眉,“慕世子,你这些话,我周家的婢女没说过。” 幕亓一笑了,“周大人的意思,是我,堂堂武安侯府世子信口雌黄?您真有趣,我同您说证据,您跟我说人品。我跟您说人品,您又要跟我说身份。周大人,您的意思,您说的,都尽是真的,我武安侯府说的,就全是假的?” “您可是这个意思?” 第134章 贵妃规矩没学好 “你……我……自然、自然也不能这么说……”周擎苍吹胡子瞪眼睛地说不出话。 他能力本来一般,要不然也不至于做了大半辈子员外郎,新帝登基才捡了狗屎运,得以升迁。现在被幕亓一叫破心事,周擎苍一张老脸一阵通红。 可他现在,已是骑虎难下。 不拿下江书,别说那位那里交代不过去,就是他周家的老脸,这次怕是也要丢尽了。 绝对不行! 周擎苍皱眉,向着幕亓一压低了声音,“小女绝不会说谎!可此事现在关注者慎众,确不好为了一个出身卑贱的婢女,连累武安侯府的声名!不若……”他脸上露出点商量的神色,“幕世子把这婢女交给老夫,老夫稍施惩戒,今日之事,便算是过去了。如何?” 他自以为条件已给得足够优厚。 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不料幕亓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周大人,在下早说过,我是为了公理。我这婢女,说了就是说了,没说就是没说,不容人随意攀诬,也无需周大人轻轻放过。” “你……敬酒不吃!”周擎苍阴了脸,“反正,我周家的婢女,必不会说谎!” 此事,便就这样僵住了。 幕亓一看向被叫出来的首饰铺子老板,“老板,不如你说。” “这……这……”首饰铺子老板眼珠转着,两边都得罪不起,“小的、小的什么都没听见。” “哼!”周擎苍不屑冷哼,“还有谁能作证,一并站出来。” 刚才,江书和周家起冲突时,店里确还有其他几位散客。 可一边是武安侯府,一边是未来的贵妃。 统统得罪不起。 没人敢出来作证。 江书抿唇,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事情越闹越大,不是好收场处。 她手指微动,刚想要拿出什么。 幕亓一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衣袖掩映下,攥住江书的手。 江书身子一僵,想躲,可周围人群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手终于还是没挣出来。 幕亓一目不斜视,“再等等。” 话音刚落。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刚才,老身也在店里。” 众人回头。 见是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自人群中走出。 知道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老妇仍是不慌不忙,她向在场众行礼示意,“老身是镇北王府管事嬷嬷,刚才替我家郡主换首饰上的金珠,一直在店里把头最里面的小屋里头。两位的对话,老身不聋,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一双眼睛先把绿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看向江书。 老嬷嬷一语定音,“幕世子说的是真的。是周家婢女挑衅在先,觉得自家小姐身份高贵,挤兑旁人,还要无故打人。”老嬷嬷慢条斯理说完,一笑,“周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带老身去京兆府,典狱司,慎刑司,随便哪里,老身无一句虚言,都敢去。只是……” 她又回身,看着周家那顶装饰得格外华丽的大轿,“周家未来的贵妃这样跋扈,待入了宫,怕是要劳我家郡主心神,好好教教她规矩了。” 这一番话,说得周擎苍涨红了老脸,却不敢辩驳。 镇北王府的管事嬷嬷! 他还真不敢动。 老脸上硬挤出笑来,“嬷嬷,您的话自是真的,我等岂有不信之理?您老说的,自然都对、都对……” “多谢周大人信任,”老嬷嬷没有走的意思,继续问道:“那武安侯府这位侍女的嫌疑,就都洗清了,对吧?” 周擎苍脸色难看,只抿着唇不说话。 倒是京兆尹看明白了事态,笑道:“清楚了清楚了,武安侯府侍女无辜。” 江书出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其实也很紧张。 手指还在幕亓一手中攥着,她微微挣扎了一下。 幕亓一轻声:“让我来。” 他先向老嬷嬷行礼道谢,老嬷嬷避开身,已示不敢领受。 幕亓一这才清清嗓子,高高扬起手,手中暗淡的银光一闪:“既是冲撞贵妃一事已经查清,那也该查一查,我武安侯府的马,为何惊了!” 江书随着众人抬头,看向幕亓一手上。 是刚被自己攥在手中的一根发簪。 簪头,还沾着暗淡干涸的血迹。 幕亓一向京兆尹:“陈大人,这是从那匹马身上拔下来的。这分明就是有人要当街谋害我这婢女!” 京兆尹今日早已后悔被周擎苍忽悠来,现在一心只想着脱身,“不过一个婢女而已……” 幕亓一正色,“怕那人想谋害的,不是武安侯府的婢女,是我这个世子吧?” 此言一出,京兆尹只得收回敷衍的脸色,“这……确是需得严查。” 幕亓一:“只问这发簪是谁的即可。” 这好办。 那老嬷嬷只扫了一眼,“是周家二小姐周灵素的。” 周擎苍瞪大眼睛,“你怎知……” 老嬷嬷:“老身不瞎,亲眼看见的。” “这、这……” 江书看着周家那三辆马车,里面一丝声息都无。 看来是敢做不敢认了。 幕亓一直视周擎苍,“周大人,我不知何处得罪了贵府上,竟要用这种阴毒手段。莫不是,希望本世子今日惊马,摔断了腿,做不得那大婚礼仪官?好叫周公子上位?” “这……”周擎苍不敢认,“只是、只是女儿家后宅的阴私之事……” 女儿固然重要。 却比不了儿子的声名。 “女儿家后宅阴私?”幕亓一笑了,“周家二小姐当真好教养。” 一旁,老嬷嬷摇着头,“哎,这贵妃,规矩没学好啊……” 周擎苍脸已经白了,他咬了咬牙,拼了老命挤出一句,“长女自幼长在庄子上,和她妹妹那跋扈的性情全不一样。” 把周心眉捞出来。 却害苦了周灵素。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被自家老父当众说“跋扈”,往后的亲事上,怕是有得苦可吃。 一声哽咽,自周家马车里传来。 周擎苍一下子像老了好几岁,他甚至略带点哀求地看向幕亓一:“幕世子,现下真相已明,我们……可以走了吧?” 幕亓一看向周擎苍。 这一瞬间,江书觉得幕亓一唇角似乎挑起了一个残忍的弧度,“周大人,你们凭空污蔑我的婢女,我的婢女便要去京兆尹打板子。怎么,现在事情查明了,真正有罪之人这么轻松便要走了?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低头,看向江书,“告诉他们,依大盛律,平白侮人清白,是个什么罪?” 江书:这题我会,以前考过。 女孩清了清嗓子,在众人注视下,声音清亮:“诬陷他人之人,以重罪构陷者,判刖刑,杖责四十,人若还有气,阖家流放三千里。” 她看向那辆陷在人群之中,格外华丽的大车,“若犯罪者为仆,其主人或指示,或默许,或坐视,与奴同罪。” 江书别送完毕,看向周擎苍,盈盈一礼:“周大人,奴婢说得对吗?” 第136章 朕就是要你,母妃 “陛下、陛下求您……求您,轻些……” 鸿庆帝身上,万吟儿腰身软得一塌糊涂。她瘦削的背向后弯折,纤细的腰身被男人掐在手里,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 白裙下的双腿,已然岔开,紧贴着鸿庆帝身子。 双手却还是无力地抵在他胸前,徒劳推拒,“陛下,这是白日,臣妾、臣妾不敢的……” “有何不敢?你有何不敢?嗯?” 万吟儿越是如此,鸿庆帝就冲击得越用力。 她这欲拒还迎的戏码,三年中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一想到眼前这个女人,曾经属于父王,鸿庆帝浑身就兴奋得不住颤抖,想把她碾碎,一寸寸碾碎…… “臣妾不敢……臣妾是、是您的……母妃,不可以,不可以啊!” 万吟儿破碎的嘤咛,在殿宇深处回响。 战栗过后,万吟儿已是闭过气去。她一身白色衣衫已被尽数扯破,人也像个破碎的娃娃一般,就这么躺在青砖地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汗珠轻颤,大片大片欢好留下的红痕,格外刺目。 “吟儿?母妃?” 鸿庆帝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擦去她额上细汗,精心呵护如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万吟儿睫毛轻颤,缓了过来。她声音细得几不可闻,“陛下,臣妾……还活着?” “朕这般疼你,怎舍得叫你死了?”鸿庆帝眼底又染上欲色,他手指探入万吟儿仅剩不多的白衣下,拧着她的腰身,“皇后无趣,必不如你。” “哈……”万吟儿轻喘着,一副娇弱到极致的模样。 眼底却闪过一丝狠戾。 “皇后是镇北王之女,大家闺秀,臣妾……臣妾怎么敢与之相比?”她小心地在婉转声中,加入丝丝缕缕的委屈,“臣妾只是陛下的……玩物。” “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一辈子没资格穿正红,连个武安侯府的小婢女都惩处不了……”万吟儿睫毛湿润,低喘中带了哭腔,“臣妾只有陛下,只有陛下的疼爱……臣妾……臣妾想要陛下,想要……” “一个小婢女而已,也值得你惦记成这样?” “她、她是个爱嚼舌的,臣妾也是怕她说出什么,对陛下不利。” “既然如此,”鸿庆帝漫不经心,“你寻个由头,在大婚之前,把她叫到宫里来,有的是法子让她闭嘴。” “是、是……陛下,您轻些疼臣妾,轻些啊……” 三日后。 宫中举行新春家宴,各府女眷都得了请柬。 唯有镇北王府,新后年后便要大婚,因守着婚前新郎新娘不得相见的旧俗,并没有请柬送到。 “圣上这是何意?”思宜郡主的哥哥,崔成火皱眉向崔拙,“就算妹妹不得入宫参加女宴,可父亲和我也均未收到请柬,莫非这民俗,大婚之前,后家之人一个都不许入宫?” 崔拙上了年纪,早不复年轻时的悍勇,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疲惫地摇了摇头,“老夫从未听过有此种旧俗。” “说到底,还是对我们崔家有芥蒂!”崔成火愠怒。 来盛京这几个月,他只觉妹妹处处都要吃亏。 “爹,我镇北王府的女儿,当真要受这种委屈?” 崔拙抬眼,冷冷瞥着自家儿子,“叫她当皇后,是叫她受委屈?” “爹!” 崔拙摆摆手,“皇命难为罢了。” “不说旁的,但是一后一妃一同行册封大典,就是对我镇北王府的莫大羞辱!偏爹你竟然忍了!”崔成火越说越气,干脆起身背手,在屋里一圈圈地走,“那是妹妹啊,那是思宜啊!爹,思宜就这么嫁进去,还不被那崔家的妖妃笑话一辈子?没有这种事,古往今来从没有这种事!” 崔拙很困似的,眯着眼睛,“你说,圣上为何如此?” “还能为何?还不是被那妖妃迷惑?” “你的意思,圣上盛宠周家女。那便是,不喜我崔家女了?” “对,就是不喜!”崔成火忿忿,“我若喜欢一个女子,要娶一个女子,自然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儿委屈。就算办不起天家大婚,也必是要尽我所能,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让我的新娘人人钦羡。圣上为那妖妃办的大典,她倒是风光了,可为何要苦了我家妹妹?还说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 崔成火攥紧拳头。 深恨自己没在鸿庆帝小时候,在自家军营里历练之时,天天暴揍。现在人家登基,揍不到了。他这沙包大的拳头,感觉有点寂寞。 “既是不喜欢我崔家女,又为何要娶,为何要立思宜为皇后?” “自然是忌惮我镇北王……”崔成火掩住口不说。 崔拙长叹:“既是帝王忌惮,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再不得宠,我们又岂能说不嫁?” “可是、可是……那是妹妹啊!” 那是自幼疼得眼珠子似的妹妹! “哗啦!” 猝不及防间。 青花瓷茶盏重重砸在崔成火脚边。xfanjia 崔拙怒吼:“逆子,给我住口!” 崔成火一愣,“爹?” “你、你……”崔拙似乎受了极大的气,颤抖着手指指着崔成火,身子歪在高背椅上,直喘粗气。 崔成火吓了一跳,“爹,你怎么了爹?” “别叫我爹!”崔拙怒道:“你口出狂言,对圣上不敬!” 崔成火:我说什么了? 可看崔拙气成那样,他不敢再说,只得讷讷低头:“儿……往后再也不说了。” “没有往后了。” “爹?” “来人!”崔拙冲门外爆喝,几个身材高壮的家丁涌入,“拖出去,打五十军棍!受完,给我滚回北疆去!” “可、可是,妹妹的婚礼在即……” “你妹妹不想在婚礼上见到你!你给我滚!” 不久,镇北王府里传出,王世子触怒父亲,被当着全家人的面,罚了五十军滚,打得人血葫芦一样,被塞上了马车,连夜送回北疆。 老王爷也气得险些中风,起不来床。宫中太医往来好几趟,回来都说镇北王是怒气攻心,需得好好将养,不得劳累,不得受气。要不,怕是挺不过年去。众人都叹,想那镇北王年轻时何其悍勇,到老了却要为一对女儿所累,当真是廉颇老矣,也真是可怜。 据说,思宜郡主哭得眼睛都肿了,衣不解带地在床前侍奉老父。 也再没人提起她不能去参加新春宫宴的尴尬。 另一边。 顾府。 看着福康宫派来传旨的小太监,顾夫人有些恍惚:“你说,顾太贵妃派你来的?” “是。”小太监恭谨颔首,“回夫人的话,太贵妃今日身子好些,她老人家到底是疼如烟小姐的。想见一见那幕家世子未来的妾,替如烟小姐好好敲打敲打。” 第137章 眼睁睁看女儿做妾 顾夫人有些犹豫。 三年过去,她对江书的印象其实已经很稀薄了。那丫鬟的一双爹娘身契又被幕亓一要了去。这人啊,一日日的不在眼巴前杵着,她当年恨不能把江书沉塘的恨意,也已消散得差不多。 至于江书做幕亓一的妾,确实膈应人。可自家这傻女儿,竟就这么认了。 女儿不觉得窝心,别人自然无妨。 顾相也不是没有别的妾,还不都是在她这个正妻手下安安分分的。一个丫鬟出身的,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所以顾夫人一直没想着针对江书。 甚至也按规矩,给她备了一份薄薄的嫁妆。 可是顾太贵妃今日既然传唤…… 想起太贵妃,顾夫人忍不住轻叹。自己这个小姑子,心性到底也太倔强了些。 当年,她一入宫就被先帝封妃,一时风头荣宠无两。后来,又有了四皇子,便渐渐地不肯再屈居于人下,时时处处为自家儿子筹谋。与皇后、太子一党斗得有来有回。 四皇子啊……可惜了四皇子。 那么芝兰玉树一样的好孩子,本来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顼帝对他,也是真心疼爱,并未就封死了他再向上一步的路。 若顼帝能再活十年,不,哪怕五年。 这天下,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可惜,天不假年。 顼帝一朝突然驾崩,打了四皇子一党措手不及。 之后,一败涂地。 好好一个孩子,圈禁三年,只能在自己王府里,看着头顶上那块四四方方的天。也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样子了。 连带这太贵妃在宫中,顾相、武安侯这等姻亲在朝堂,都一日艰难过一日。 太贵妃更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那些日子,顾夫人天天忧心,只不知道宫中何时就会传来太贵妃殁了的消息…… 还好,现在看着,似乎是熬过来了。 据说,皇帝大婚,大赦天下,连四皇子也能从府中放出,恢复宗室身份,往后就做个闲散王爷。 或许是得了这个消息,太贵妃才身子渐好,终于有闲心看顾顾如烟了吧。 既是如此…… 顾夫人:“上覆太贵妃,臣妇知道了。新春家宴,必让烟儿带上那丫鬟,去给太贵妃请安。” 消息传到武安侯府。 清晏院。 吴氏皱眉,“这……” 江书现在是儿子心尖尖上的宝贝,看得一刻都不离眼睛,要叫她跟了顾如烟入宫,去给顾太贵妃敲打磋磨。 幕亓一能同意,才怪。 可贵妃懿旨……顾家都答允了,自己岂有不许的理? 百思不得其解,吴氏不敢跟自家儿子说,使人支开了随安,又叫了江书过来。 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边,吴氏只觉疲惫:“你怎么想的?” 若江书执意不去,她再去想办法。可这办法,真不好想啊,唯有…… “你若不想进宫,本夫人不为难你。只是……顾太贵妃要见的是我家阿一的一妻一妾,你若不肯进宫,大不了……”吴氏一咬牙,“说你病了,实在不行……咱们往宫里报个暴毙。” 江书愣住。 吴氏不愧将门虎女,这法子,当真简单粗暴。 江书:“可若是宫里执意要派太医给奴婢瞧病呢?或者,干脆要求开棺验尸,咱们又该当如何?” “这……”吴氏本想说不可能。 宫中贵人哪有那么闲,为了一个丫鬟,折腾成这样。再说,宫中若有此举,那不是摆明了不信任他们武安侯府吗? 可又一想,传懿旨的…… 是顾太贵妃,那个疯子。 没准,倒真做得出来。 吴氏长叹一声,“那你说怎么办?或者,你去说服阿一……” 江书抿唇。 进宫,她自然是不愿去,何况又是送到太贵妃眼前,任人家敲打磋磨。她又不贱,也不是闲的,为啥送上一张脸去给别人打? 可,能不去吗? 不能。 吴氏虽摆出了一副同她商量的模样,可商量来商量去,武安侯府根本不敢违抗懿旨。更别说,顾家已经答应得好好的,她江书一个丫鬟,哪有说“不”的余地? 盛京,当真让人觉得好压抑。可惜她既已回来,怕是这辈子,再走不出去。 深吸一口气,江书看向吴氏:“奴婢可以陪伴如烟小姐入宫,只是世子那边……”她顿了顿,“便不告诉了吧。” “为何?” “世子那日也要入宫参加新春家宴吧?” “自然是。我儿在武官席上。” “既是如此,世子便不会知道,奴婢当日不在家。” 吴氏一噎:“这……倒是。”她顿了顿,“可若是如此,他还如何能够护着你?” “在宫中,世子能护得了奴婢吗?” 理……倒是这么个理。 吴氏有些讷讷的,“可若你真在宫中出什么事……” 这个可能性,江书不是没考虑过。她对皇宫有阴影! 可这次,顾太贵妃懿旨,顾家自是都知道的,现在武安侯府也都知道了。她不信顾太妃能做对她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 至于那个周心眉。 江书虽觉得她就是万吟儿,可当下她应该在周家待嫁,人不在宫中。 江书:“如烟小姐会护着奴婢的。”她自己……也会处处小心,不会坐以待毙。 寻思了半晌,吴氏承认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她挥挥手,“你去吧。”顿了顿,吴氏又道:“顾家夫人按丫鬟陪嫁的规矩,给你备了嫁妆。回头闲了,你要回去谢恩。” “是。” “既顾家给了你嫁妆,我武安侯府也不会亏待你,该给的彩礼,我都会给你父母。” “谢夫人。” 虽她只是个陪嫁,顾家、侯府做到这个程度上,已是对她极大的尊重了。 江书领情。 “自你三年前去了那边,阿一便把你爹娘自顾家接出来荣养着,给你娘寻了好大夫,日日吃药,现下身子已养得好多。待到你进门的那天,你娘身子若支撑得住,便来观礼吧。” 喜娘身子好了许多?能认出她吗? 愿意眼睁睁地看她与人做妾吗? 江书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嘶哑:“多谢夫人。” “不用,”吴氏挥了挥手,“你今日若得空,愿意的话,就去瞧一瞧你爹娘。回头帝后大婚后,侯府也要忙着迎接新娘,到时候,你怕就没时间了。” 江书替她瞒着幕亓一,是不叫她为难,吴氏愿意卖个好给这丫鬟。 毕竟,往后还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得了吴氏准许,江书出了武安侯府。随安没有跟来。 越靠近幕亓一买给她的那件小院子,江书一颗心没来由地慌乱。 她有三年多没见娘了,不知现在娘还认不认得她。可她能从嬴帝墓里逃生,都亏了娘从小的教导。她有太多事,想问娘,却又不敢问…… 脑子里乱哄哄的,身前传来一道柔和声音:“江书?你回来了!” 身体先于脑子起了反应,江书眼眶又酸又胀,抑制不住:“娘!” 第138章 周家一家子都来了 三年不见,江书相信幕亓一的话了,他确实是着人,把喜娘伺候得极好。 比之从前在顾府,喜娘身上胖了些,脸色也红润,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还装饰了两朵嵌着细小宝石的珠花。 这已经是江书记忆中,喜娘状态最好的一次。 心口浮上暖意,江书伸手扶住喜娘手臂,“娘,你……你还好吗?” 她刚从嬴帝墓里爬出来时,遍体鳞伤,昏迷了很久。醒来后,玉漱告诉她,她整夜整夜地喊“娘。” “娘,书儿好痛。” “娘,书儿真得撑不住了……” “娘,你疼一疼书儿好不好,我、我是你的女儿啊……” 现在,一切都好了。 她逃出一条命来,身边有钱傍身,前途……她还有个是丫鬟出身,能挣出来的,最好的前途。 她现在真得已经很好很好了,可以报答娘的养育之恩。 唯一的心愿,是…… 江书看向喜娘,伸手为她挽起鬓边垂落的一丝碎发,“娘,”她口中苦涩,“您……认得我了?” 刚才,喜娘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已经很久都没这样叫她,想是终于认识她了。 “认得。”喜娘脸上是慈爱的笑容,她干燥温暖的手指轻拍江书手背,“我认得你,你是江书,我认得的。” 好,真好。 喜娘的身体果真好得很多,或许,真得可以看到她出嫁。 江书再也忍不住,她想要钻进喜娘怀里,娘身上的温暖…… “好孩子。”喜娘轻拍着江书后背,安抚着她的兴趣,就像小时候一样。 喜娘:“可是,你为什么要叫我娘呢?” 江书身子一僵。 她执着地把脸埋在喜娘怀里,不愿抬头。 只要她不抬头,她不应声,她的幻想就不会破灭…… 喜娘:“我不是你娘。” 喜娘双手用力,握住江书肩膀,硬生生把她身子拉开一段距离,“我生的,是个儿子,明明是个儿子。我不是你娘,我不是……” 江书又见了伺候喜娘的两个老嬷嬷,两人都上了年纪,干活倒还利落,为人也忠厚老实,都是不多嘴多舌的性子。 江书给了她们赏赐,托她们好好照顾喜娘。 喜娘在一旁看着,脸上挂着恍惚的笑容。 老嬷嬷说,江富贵也和喜娘住在一起,只是常出去吃酒,吃得醉了,回来倒是不找事儿,闷头就睡。 倒还省事。 “他也就快要回来了,不然姑娘等等,见了你爹再走?” 江书摇头。 她今日心绪大起大落,不耐烦敷衍江富贵。 就这样回了武安侯府。 在自己的小屋里发了半天呆,幕亓一回来了。 他得了新春家宴的请柬,先去给老侯爷、吴氏送去,说了一会子话,才回了北辰院。 “新春家宴女席设在万辰阙南殿,届时娘也会去。你想去看看吗?你若想,我叫娘带着你。” 江书抿唇,摇了摇头,“世子知道,奴婢历来不愿凑这些热闹。” “嗯,我想也是。”毕竟,江书在宫中的记忆,很不好。 那等天底下最繁华,最顶峰的所在,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去的。 “世子,奴婢也要帮着如烟小姐,筹备婚事了。” 幕亓一神色一淡,这段时间,他是刻意不愿想起这事。 可帝后大婚近在眉睫,这之后,就要轮到他和顾如烟了。 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再睁眼,幕亓一眼中已没了旁的情绪,“你去吧,我叫随安陪你。” “不用了。”江书淡淡摇头,“奴婢回去,是帮着小姐筹备内宅之事,少不得要收拾些鞋袜针指之类的,随安进不得顾家后宅,还是别劳动他了。”xfanjia 幕亓一皱眉,“那我拨两个丫鬟陪你回去。” 江书一双澄澈的双眼望向幕亓一:“世子,奴婢还不是您的妾呢。” 不是妾,没资格带丫鬟回去。 若再被有心人瞧见,少不得说她是摆谱给自家小姐,未来的主母瞧。 对江书来说,确是麻烦。 江书:“世子,奴婢自己可以。” “好吧。”幕亓一妥协,“早去早回。” 小年前一天,武安侯府下人今年的新衣统做好了。吴氏差人,往北辰院给江书送了一只小小的衣箱。 里面塞得满满的。 除了过年穿的外,其余四季衣裳,准备了一整年的。 明白吴氏的意思,江书特意选幕亓一在的时候,让他陪着去吴氏跟前道了谢。 衣箱里有一套质地中上,花纹淡雅的,幕亓一说不好看,穿上嫌得江书老了好几岁。江书却知道,这套衣裳是准备她穿着进宫的。 宫中贵人如云,她一个还没做妾的丫鬟,只能是个丫鬟,不配穿太好看的衣裳。 到得那日上。 幕亓一护着武安侯、吴氏早早进了宫。 江书在家里等来顾家派来的小轿,她坐上,先和顾如烟汇齐,一起入宫。 顾如烟暖轿中。 “你别怕。”顾如烟攥紧江书冰凉的手指,“没事的。姑母那个人脾气虽然不好,可她疼我,我求她,她必不会苛责你。到时候,姑姑说什么,你就听着,应下就行。”顾如烟看着江书双眼,认真道,“反正到时候,日子是关上门,你我自己过的。” 意思就是告诉江书,太贵妃的话,她答应什么都不要紧。 她顾如烟不会当真去磋磨她。 “谢大小姐。” “我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你无需如此拘谨。” 江书抿唇:“是。” 轿子行至宫门口,江书扶着顾如烟下轿,混在一众世家贵女队伍中,缓缓行进万辰阙。 万辰阙南殿摆开的宴席,诰命贵妃一席,未婚的小姐们另开一席。 江书随着顾如烟入座。顾如烟坐着,江书侍立在她身后。 先吃完这一席,再等着太贵妃传召。 “饿吗,吃点。”顾如烟用袖子挡着,把自己桌上的糕点塞给江书,“我们这一席,不会吃到太晚。你先垫垫肚子,等散了席我们再好好吃。” “谢大小姐。” 顾如烟摆摆手。 一侧,一个熟悉的尖锐声音传来,“顾家姐姐,旁人都是带着贴身侍女赴宴,你……”那人掩嘴轻笑,“你却带来了你的姐妹。定是心疼你这姐妹出身寒微,来带她见见世面吧?” 江书抬眼。 顾如烟身边隔着几个位置,坐得正是周家二小姐周灵素。 这便是周家对她的禁足惩罚,距离大婚还有半个月,就放了出来。 江书打量整个南殿,心中微微一叹。 都一样是备婚,崔郡主和崔家满门,都恪守礼仪,婚前不进宫,不见皇帝。周家却全不在乎。周麒随着父亲周擎苍,在男席大快朵颐。周夫人携着周灵素,也在各自席面上接受旁人的恭维。 一家子都来了。 只有周心眉…… 江书抬眼,目光越过旁人肩膀,看向殿宇外沉沉的黑夜。 周心眉,真得不在这宫里吗? 第139章 不被疼爱的女子最可悲 周灵素笑声刺耳,“顾家姐姐,你当真好大胸怀。我听说,姐姐你也是好事将近,你这般心胸能容人,武安侯世子必是爱极了你的。” 说着,她又深怕身边旁的贵女听不明白,忙忙解释道:“顾家姐姐身边那个,就是幕世子未来的爱妾。顾家肯容她进宫来见世面,当真是家风宽容啊。” 顾如烟端起一杯酒在手里,冷冷道:“周二小姐一口一个爱妾,怎么,是瞧不起给人做妾?” 周灵素神色倨傲,“我不像姐姐。爹娘自然不会把我许配给什么婚前早早定下妾室的人家。” “是吗?”顾如烟唇边绽开笑意,“周二小姐的意思,是妾不是好东西?可惜,我听闻周家大小姐自幼被养在庄子上,现在看起来,二小姐果然私心里瞧不起姐姐呢。” 此言一出,周灵素脸都白了。 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瞧不起周心眉! 再说,周心眉虽也是正妻娶进来之前被定下的妾,可她是贵妾,是贵妃! 是皇帝的妾。 跟江书那种贱蹄子怎么能比? 周灵素:“顾家姐姐,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般挑唆我姊妹关系,太过分了。” “是不是挑唆,你自己心里清楚。” 周灵素、顾如烟两人一递一句地讲着,一旁的贵女对视一眼,有些插不进去话。 顾如烟出身比周灵素高出不少,可周家,现在炙手可热。 人人不愿得罪。 周灵素身边,一向与她交好的钱侍郎之女钱英看向江书,缓缓开口:“二位姐姐不要吵了,说来说去,都是这婢女的错。” 她鄙夷道:“一个丫鬟,不本本分分的,爬了主子的床。这样的小狐狸,在我钱家,就是要拖出去打死。顾家姐姐慈心,竟还留着她。” 钱英话是对顾如烟说的,眼睛却瞧着江书:“这丫鬟真真厚颜!敢跟着顾姐姐来这种地方,还敢不跪下请罪?!” 席间所有眼睛,都集中在江书身上。 这帮世家贵女都还不曾成亲,只是通房丫鬟、侍妾这样的人,谁家没有呢? 看向江书的目光中,尽是愤恨、蔑视。 那钱英厉声:“还不跪下向顾姐姐,向我等磕头请罪?” 在她的认知中,江书这种人的存在,即是错。 更不该生得如花似玉,还有一副不安分的坏心肠! 顾如烟变了脸色,刚要开口。 江书轻轻按了按顾如烟肩膀,“小姐,没事的。” 她款款走到席面,面对着钱英:“钱小姐,你要我向你请罪?” 钱英倨傲地扬起下巴:“不仅向我,也该向在座所有人请罪。毕竟,这地方,就不是你一个丫鬟、一个侍妾该来的地方。” 江书苦笑。她没想来。 面上却笑得恭顺温婉,“请教钱小姐,我该因何请罪?” 钱英心底冷笑。像江书这种丫鬟,这种贱人,再美再妖媚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她这样的名门贵女一吓唬,天然就矮了一头? 连请罪都不知如何请罪,看来是个愚笨的。 钱英:“本小姐就好心教教你。” 感受到众人目光集于一身,钱英起身,挺身凹肚,刻意摆出优美姿态,声音郎朗道:“你勾搭主君就是错!不知廉耻,厚颜跟着未来主母进宫,就是错!你需知,你这种人,纵是在后宅里再得宠,也是没资格出现在人前的!你来了,便是把主家的颜面放在地上踩!你的存在,你这个人,对你的主家来说,便是屈辱!” 顾如烟变了脸色。 钱英这一番话,说到席间大多数贵女的心中,人人脸上自然而然地都带了高贵倨傲的神色,居高临下地俯瞰江书。 目光中带着审判意味。 钱英心底冷笑。这丫鬟看着胆小,被她这么一说,怕是腿早软了,撑不住就要跪下。 光让她跪在殿里,也甚是无趣。 钱英看向江书,声色愈厉,“今日就罚你脱了衣裳钗环,跪到殿外,磕头请罪!” 在钱家,她娘就是这样动不动就扒了她爹那两个妾的外裳,叫她们长天大日头地跪在天井里。不然就要磋磨那两个妾生的孩子。 钱英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义正词严地惩处侍妾,是这样爽快的一件事! 她高高仰着头,心安理得接受众小姐钦佩的目光。 “谢钱小姐教诲。”江书声音柔和,带着笑意,看上去心悦诚服。 只是没脱衣裳,也没跪。 她看向钱英,“只是……我进宫赴宴,名字身份都是报给了礼部,早有备案。就是说,陛下知道我来,也恩准了。钱小姐罚我出去跪着,莫不是替陛下,替未来的皇后娘娘做决定?” “本小姐罚你,一个丫鬟而已,岂用惊动陛下?”钱英冷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 “我自是不配惊动陛下,可钱小姐也没资格罚我。”江书淡淡道,“我生是大盛子民,是如烟小姐的家生子奴婢。我不曾触犯律法,陛下没说罚我,我家小姐没说罚我,钱小姐为何觉得自己有权利罚我?”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逼问,“在陛下的殿宇里,罚陛下准许赴宴之人,钱小姐,你这不是越俎代庖,又是什么?” “难不成,是不满陛下如此决定?” 江书唇边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柔恭顺,人畜无害,“那我倒是可以陪着小姐,去陛下面前,请陛下示下。” 她一个丫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怕闹到御前。 可钱英怕。 “你、你怎敢惊扰陛下,有几个脑袋够砍?” “我自然只有一颗脑袋,可钱小姐,你难道就有两颗头不成?还是说——”江书盯着钱英,唇边笑容浅淡了下去,“也对,钱家满门,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可有百十颗大好头颅吧?我用一颗头陪你,不亏。” “你……” 江书:“我是奴婢,一条贱命没什么的。可若是仗着自己出身高贵,便要有事无事便来踩我一脚,那钱小姐可要掂量掂量,我舍得就死,你舍得吗?”m.xfanjia 江书一步步走向钱英,钱英退无可退,脚下一绊,居然软倒在自己坐席上。 叫一个丫鬟吓唬住,说出去丢死人了。 钱英一张精致的小脸白了,嘴唇颤了半晌,只挤出一句:“跟本小姐你啊我的,连一句奴婢都不会说,真没规矩……” 顾如烟:“我就喜欢她没规矩。没规矩也是本小姐调教出来的,与你何干?” 江书笑道:“钱小姐最重礼的,当真不肯跟我去御前?” 不甘地低下头,钱英再不敢说话。 倒是一旁的周灵素,似笑非笑地道:“钱姐姐不知道,这丫鬟素来牙尖嘴利,不过仗着那慕世子宠罢了。” 她冷哼一声,看向顾如烟:“说起来,有人疼爱撑腰,就是一个丫鬟,也能活得这般恣意。还是不被疼爱的女人最可怜,你说是吧,顾姐姐?” 懒得听她呱噪,顾如烟浅浅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便以气闷,想出去透透气为借口,带着就江书走出了南殿。 一出来,便有小太监接应,“顾小姐,请这边走。” 见江书神色有些惊疑不定,顾如烟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怕。我是要先去见一个人。家里人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她顿了顿,“那人……身份特殊,我不能提前跟你说。抱歉。” 江书觉出,顾如烟抓着自己的手指冰凉冰凉。 顾如烟:“我们见了这人,便去拜见太贵妃。之后我就托故立刻出宫。江书你放心,我必会护你周全。” “奴婢斗胆,咱们要去见的人,到底是……” 窥着四周无人,顾如烟压低声音:“是我表哥。” “太贵妃的亲生儿子,今上的四弟,景瀚。” 第140章 江书不可为幕家妾 江书一愣。 她在顾家做婢女的时候,没少听家人私底下传说这位四皇子。都说他为人谦和,又有决断,是先帝七位皇子中,最受父皇宠爱的一位。 顼帝对他的疼爱,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超越了太子。 顾家下人中,也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咱们四皇子,前途可是不可限量。” 虽是玩笑,说这话的下人事后也被顾相狠狠惩处,可他说的,就是顾家众人所想。 四皇子处处都比皇后生的太子强,顾贵妃又盛宠多年,四皇子怎么就不能一步登天呢? 更何况,他舅家是顾家,又联姻了武安侯府,一文一武,论朝堂上的势力,不比太子差。 只可惜,顼帝死得太早了…… 鸿庆帝登基后,江书就被埋在了墓里,爬出来后又窝在溧陵。已经很久都没听到四皇子这个人了。 见江书惊诧,人也有些愣愣的,顾如烟还以为是被吓得,连忙压低声音安抚道:“我这表哥被圈禁了三年,今日才得了恩诏,放出来一日。可圣上只叫他在福康宫门口,远远地磕头,连姑母一面都不让见,这未免也太……” 她咬唇,顿了顿才道:“爹叫我去看看表哥,问问他有什么话要带给姑母的。”她拍拍江书手背,“姑母得了表哥的消息,定是高兴,想来也不会十分为难你了。” 说着,两人绕过梅树,只见树下一道清瘦身影,缓缓转过头来。 领路的小太监躬身,“主子说快些,奴才在外面把风。” 树下只剩了三人。 顾如烟向景瀚拜下,声音有几分哽咽:“表哥……” 江书也跟着行礼。 “快起来。”景瀚伸手虚扶。 往日在顾家,江书也远远窥见过景瀚身影,当时只觉得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通身贵不可言。 今日一见,三年的磋磨,让景瀚身子极为瘦削,脸色也稍嫌苍白。 只眉目间的温润,和唇角的坚毅,还不曾被雨打风吹去。 看向顾如烟,景瀚含着笑,“如烟妹妹,你长大了。” “表哥……”顾如烟鼻音有点重,她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今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表哥可有什么话,要对太贵妃、对顾家说?” 提起母亲,景瀚眸光一闪,看向顾如烟身后的江书。 顾如烟忙道:“不打紧。江书是自己人。” “江书?” 江书第一次听到景瀚嗓音中,有些沙哑。 她忙躬身:“奴婢是如烟小姐的丫鬟。” 景瀚:“你……不是在幕家?” 四皇子竟知道她一个丫鬟的去留,江书心中微动。她不敢抬头,只能如实应道:“奴婢是如烟小姐的试婚丫鬟,比小姐前一步去了侯府。” “试婚的事,本皇子知道。” 江书不抬头,也能感觉到景瀚盯着自己的目光。 景瀚:“如烟和阿一,大婚在即,你往后怎么个打算?” 江书抿唇。 还是顾如烟替她解围,“侯夫人已答应了,我完婚后,江书就会被抬为妾室。她……很得阿一的宠爱,是个可信赖的……” “不可。”景瀚声音嘶哑,“江书,不可为幕家妾!” 顾如烟抬头,满眼难以置信,“表哥?” 正待多问。 梅树后,远远传来小太监给旁人请安的声响。 三人只能噤声,静静等待。 半炷香后,小太监才自言自语般地:“四下里无人咯……” 三人紧绷的脊柱才各自松懈下来。 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景瀚不再看江书,只拉着顾如烟:“我今番怕是又要回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你若能见我母妃,只告诉她我样样都好,不可叫她多挂心。” “如烟知道。” “对舅舅,现在……我也只能说一句,抱歉。是我无能,连累了顾家……” “表哥,你别这样说。” “还有一句要紧的话,你务必带到!”景瀚眸中,迸发出精光,“我大盛,怕是……很快就不会再有异姓王侯!你定要舅舅,早做打算!” 别过景瀚,江书只觉自己双腿面条一样软。 她扶着顾如烟,觉出顾如烟身子也在轻轻颤抖。 看江书脸色不好,顾如烟安抚:“别怕,我这表哥被圈禁了三年,自是不知道你和阿一的感情。这话,我回去也不会说……” 江书怕的显然不是这个。 而是…… 若大盛没了异姓王,那是不是……也不会有姓崔的皇后? 顾如烟还未想到这一点,她自顾自说着,“众人都说,我能嫁入侯府是好事,可我自己……”她长叹一声,“女子不嫁人,又能如何?左右都是要嫁的,至少嫁进了侯府,我还有你。” 江书笑了,真心实意:“有如烟小姐,是奴婢的福气。” 两人走了一阵子,身前引路的小太监换了一个。“顾小姐,这边请,太贵妃等您很久了。” 江书两人所在的位置,离福康宫还有一阵子距离,顾如烟再急,也只得跟在小太监身后慢慢走着。 “有三年多没见过姑母,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顾如烟长叹,三年前,她和顾家的富贵,烈火烹油一般。 如今,一个皇子被圈禁,一个太贵妃,病得三年都起不了身。 时势当真是比人强。 行至福康宫。 小太监请顾如烟进了一间偏殿,“顾小姐稍等,奴才这便去请太贵妃起身。” 心底擦过一丝异样。 不是说太贵妃已等了顾如烟很久了吗,怎么现在人来了,太贵妃反倒还未起身? 不会是……病得起不来了吧? 脑中浮现出三年前,她在宫道上遇到的那个宫装女子。当时的顾贵妃,还那样说一不二,意气风发。 可顾如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没再多问。 小太监躬身退出。 不一会儿,又返回来上茶。 “顾小姐,太贵妃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梳妆得慢些。劳您久等。”他恭恭敬敬端上两盏茶,“殿里虽生了火盆,到底还是冷些。顾小姐和这位姑娘,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竟还有她的份儿?江书微微一愣。 顾如烟端起茶盏,凑在唇边。 江书忍不住:“小姐,慢着。” “怎么?” 江书深吸一口气,“我们到现在,还不曾见到太贵妃的面。这茶,还是先不喝了。” 顾如烟手指轻扣茶盏边沿。 沉吟片刻,顾如烟:“这茶是姑母赏下来的,没事。”她笑着,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是我最喜欢的沉香茶,姑母一直都记得。” 她喝了一口。 把另一盏茶推给江书,“很好喝的,你也尝尝?” 第141章 奴婢好热 “叮” 青瓷茶盏的圈足与托盘轻撞出声,茶盏被推到江书面前。 悠远的茶香,自茶盏上缘袅袅升起,扑了江书一脸。 确是她从未喝过的好茶。 江书抿唇:“奴婢不喝。” 顾如烟倒也并未强求,自己慢悠悠地喝了几口,“这茶确实暖身。” 又等了好一阵子,小太监隔着窗户叫道:“顾小姐,太贵妃宣你过去。” 顾如烟起身,向江书伸手,“走吧。” 还未等迈出殿门,殿外太监又道:“太贵妃说,有几句体己话,要先跟顾小姐交代。”他看看身后跟着的江书,“这位姑娘,还是在这里等主子再召见吧。” 顾如烟张了张嘴。 江书忙道:“小姐,奴婢就在这里等。” 顾如烟走后没一会儿,偏殿炭盆里的炭火就熄了,冷意从江书脚下,重重叠叠地漫了上来。 她今日为了进宫,并未穿得太厚。想来,这也是顾太贵妃对她“敲打”的一部分。 窗外,似是起了风,呼呼地刮着,从窗缝里透进来。m.xfanjia 江书冷得有些受不住。 小太监又来了一次,给她茶盏里缓了热水,“奴才劝姑娘喝点热茶,太贵妃和顾家小姐,还有一会子话需得说呢。” 他顿了顿,“太贵妃特意交代过,不给姑娘炭火,不给手炉,这天气冷啊,奴才都觉难熬。” 又熬了一会儿,伤过的后腰一阵阵地刺痛。江书是受不得凉的,没法子,她端起了茶盏。 这沉香茶,确如顾如烟所说,一入口,江书便觉出了通身暖意。 再喝些。 江书便觉得,体内这热,有些过分了。 奇异的热意,自小腹内燃起。江书轻叹一声,只觉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有些怪异。 是她从未听过的…… 不对,不对。 三年前那些黑暗的记忆,自心底涌现。她被万吟儿下药的那次,身体也有这般感觉。让人难过得几欲发狂,恨不得把自家身子揉得稀碎…… 不自觉地,江书纤细的手腕,已颤抖着抵上胸口,用力揉捏。 热,好热…… 口中呼出的热气,热得烫人。迷迷糊糊中,江书只恨不得有个人,能把她给…… 一串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有人! 江书身子一震。 她脑子里就是再迷糊,也知道自己是中了人家的算计。顾太贵妃这是有多恨她,叫她在宫中出这等事,不就是要她的命吗?! 看来,顾太贵妃这母子两人,都不喜欢自己嫁给幕亓一做妾,挡了顾如烟的路。 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口中一阵腥甜,疼痛让江书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她轻声踱到门边,那是进出偏殿唯一的出口。 纤细的手,颤颤巍巍举起一旁四角花架上,举起小臂般长短的一只天青色瓷瓶。 只等着—— “嘎吱” 殿门被推开。 来人的身影被暗淡的日光投入殿内青砖地下。 他一步迈入。 江书举起手中瓷瓶,估量了位置,狠狠砸下! 预想中瓷器破碎的声音并未响起。 反倒是江书这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再也无以为继,身子软软地竟倒入来人怀中。 她手中瓷瓶被人接在手里,轻声放在地上。 “江书,别睡。”来人声音急切,“是我。” “……嗯?”江书抬起眼。 “沈……沈大人?” 她轻轻摇了摇头,耳上赤红水晶耳坠一阵乱晃,被她咬在了唇齿之间。 知道自己是妄想,江书无奈地笑了。 她怎么会想着他呢?她怎么会,自从回了盛京,便总是记起自己在溧陵那个小院,总记起沈无妄站在小院中,对着她种下的草药指指点点的讨嫌模样。 总记得那日的阳光,格外的耀目,照在沈无妄脸上。 衬得他原本全无神采的盲眼,像能看见一般,直直瞧向自己。 她怎么会做这种迷梦,总觉得沈无妄会在自己身边呢? 是喝了这……这媚药的幻觉。 “江书,你真不要脸……”江书喃喃地骂着自己,她怎么能惦念上一个太监! 虽然是那么好看的太监…… “沈大人,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沈无妄怀中,江书软得像水。女孩眼中亮得灼人的水光,让沈无妄避开眼去。 可他还是问:“什么?” 江书勾着细白的手指,“是……秘密。” 哄孩子一般,沈无妄向江书俯下身去。 只觉女孩口中带着奇异香气,扑在自己脸侧,烫得吓人。 她一声轻叹,钻进沈无妄耳蜗,激得他脊背猛地一紧。握住江书腰身的手,不自觉用力。 可是,不行。 在这里,不行。 沈无妄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中全是赤红。 他眼睛还未好全。 江书在软在怀里,一双洁白的手臂,藤蔓一般在自己身上乱摸,就想在他身上各处都点起一一堆堆的篝火。 再也忍不住,沈无妄:“抱歉。” 他举起手,直直敲在江书后颈。 女孩大大的眼睛忽闪了两下,在沈无妄怀中,失去了知觉。 终于是……不再闹了。 沈无妄长出一口气。他知道他该放下江书,先去纾解一下自己的问题。 可他,舍不得。 从衣襟中摸出小瓶解药,拨开封口,一股脑都倒进江书口中。 过了一炷香时间。 江书星眸一闪,悠悠转型。 “你……沈大人,你?”江书愣愣看向眼前男人,“你的眼睛,好了?” 没全好,但是……没必要和她说。 沈无妄背着手,点了点头。一脸的高深莫测。 江书瞪大眼睛,“可是,你……”你不是盗墓贼,被通缉了吗?怎么还能在大内活动? 心中有太多疑问,江书迫不及待想要问出。 可是,不对…… 江书猛地瞪大眼睛,从沈无妄怀里直接跳起:“我喝的茶有问题!” 沈无妄扶额。这丫鬟,果然是个蠢的,居然才反应过来。 揉着不知被什么硬物咯得生疼的腰身,江书:“这茶我喝了,如烟小姐也喝了!” 她纤细手指攥紧沈无妄衣袖,“沈大人,求你!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她泪光闪闪,“小姐待我好,我不忍她出事。小姐如果真得出了什么事儿,我也没有活路了!” 第142章 咱家做你的靠山 江书想得明白,顾家能容她,都是因为顾如烟。今日若是只有她,好端端出了这宫门,顾如烟折在里面。 她江书,怕是得以死谢罪! 江书都明白的道理,沈无妄又如何不懂? 他看向江书,“咱家知道,你先别急。” 江书不能不急。那沉香茶,她只喝了几口,就身子软得水一样,浑身没力气,顾如烟那个憨憨,当时可是差不多美美喝了个干净! 现在还不知怎么样了…… “沈大人,求你快些!如烟小姐她,婚期在即……”若在皇宫里丢了身子清白,再闹得人尽皆知,尊贵如顾如烟,怕是也没有活路了。 “只是……”江书实在不懂,“太贵妃为何如此?” 坑她也就算了,连亲侄女都不肯放过。 “蠢得一如既往。”无端的,心中又几分烦躁。沈无妄把斗篷拽到身前挡住自己,“三年了,这太贵妃跟死了一样,一丝声息也无,现在倒冒出来,要见顾如烟,还要见你,你就没怀疑过?” 江书心中微叹。 沈无妄这个人,一时见不到,便总担心他的身子。 可见到了,又烦他这张嘴。 “我只是个下人,顾府传来的信儿,岂有我怀疑的余地?再说,太贵妃出自顾家,她身边能出宫传旨的人,顾家岂会不认识?”江书瞧了一眼沈无妄,“沈大人,你冷吗?” “不冷,”沈无妄不耐烦地扇忽了几下披风,挡住江书看向某一处的视线,“一个大姑娘,别盯着咱家看,烦不烦人?” 江书:? 莫名其妙的,脸有点红,可能刚才的药力还未散尽吧? 江书转过脸去,盯着青石板地面同沈无妄说话,“沈大人,现在怎么办?” 江书不看沈无妄了,沈无妄却觉得浑身不得劲,他猛地一甩披风,走到江书跟前,“跟我走,去看看能不能把你那蠢小姐捞出来。” 江书连忙跟上,“谢谢沈大人。” “别高兴得太早。咱家只能尽力,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冒险进宫,沈无妄为自己弄了一个福康宫统领太监的身份,可也不敢去万辰阙附近出没。一样是太监,这身份可没他以前的好用,捞人、查事都不甚方便,今日能救得江书出来,已算是侥幸。 可江书一求他,心底就一阵莫名烦躁。只当帮她捞出来顾如烟,是报答她曾经的收留之恩吧。 两人行至福康宫正殿。 沈无妄伸手一指,“福康宫只是代称,囊括后面大大小小的四座宫殿。正经福康宫里住的,只有太后,太后身子不好,许久都不曾见人,连今日的家宴都不曾参加。福康宫后身把头第一间,聆秋阁,住的就是顾家的太贵妃。若真是太贵妃召你,断不会把你留在刚才那间偏殿,那就不是太贵妃的地方。” “嗯嗯,多谢沈大人指点。”江书眼睛看向聆秋阁,“我家小姐会在那儿吗?” “有可能。也只能先去看看,再见机行事。” 沈无妄整了整衣服,仰着头,气宇轩扬地走进聆秋阁。 江书跟在身后。 沈无妄轻声提点:“腰挺直,头抬高。宫中下人最是捧高踩低,你若显出一副没靠山的窝囊模样,保管你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谢沈大人教诲,”江书果然抬头挺胸,“可惜,我在这宫中,确实没什么靠山。” 不仅没靠山,暗处还蛰伏着一个想坑死她的老太妃。 皇宫果然跟她八字不合! 两人与聆秋阁的距离越来越近,前面已有聆秋阁的宫人、太监迎了出来。 沈无妄嘴巴不动,轻声哼哼,“你嘴甜一些,咱家也不是不能成为你的靠山。” “是,”江书也低声答道,“那就多谢沈大人。” 只是这沈无妄,当不成九千岁,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很可靠的大靠山。跟她不过是……半斤对八两。只可惜,江书现在没旁人可选。 眼看着聆秋阁管事太监迎上来,“您这是……” “奉太后懿旨,来瞧瞧太贵妃这几日身子将养得如何了。”沈无妄停下脚步,身子立得笔直。 “谢太后娘娘一番美意,”聆秋阁太监忙脸上谄笑,躬身答应,“可咱们聆秋阁的老主子,实在是病得起不来身。” “竟这般严重?宣太医了没有?”沈无妄无不斜视,带着江书,便往里走。 聆秋阁太监阻拦不及,只能小跑着跟在身后,“诶呦!太医三五日便要来上一回,可不敢怠慢!只是,这人上了年纪,难免七灾八痛,这太医也是实在无法啊。” “太贵妃病了,太医原该日日守在殿里,怎敢三五日才来一回?你们寻的是哪位太医,这般怠慢,咱家要禀报太后娘娘。” “诶诶,可不敢,可不敢啊!”聆秋阁太监苦着脸,故作为难地靠上来,欲说还休的模样,“这太贵妃,得的是……见不得人的……疯病!” 正说着。 一行人到得聆秋阁门前。 只听得紧闭的殿门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嘤咛。 沈无妄不动声色地瞥了江书一眼,江书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声音……与顾如烟日常里相差实大,她实在听不出啊! 沈无妄闭了闭眼睛。 这熟悉的表情,是在用表情骂江书笨。 他一震衣袖,向紧闭的殿门内:“太贵妃,咱家奉太后娘娘懿旨,来瞧太贵妃的病。” 殿内一片寂静。 聆秋阁太监在一旁满脸尴尬:“沈大人,太后娘娘的心意,咱们聆秋阁上下,已是尽都知道了。您看,太贵妃这吃了药,刚睡下,要不就……” 沈无妄不为所动,“太后娘娘叮嘱咱家务必亲眼看见太贵妃,说自从进了福康宫,姊妹之间便不如何走动,她老人家可是思念得紧。” “可太贵妃已睡下……” 那聆秋阁太监面上恭谨,身子却铁筑的一般,挡在沈无妄跟前一动不动。 他身后,从偏殿里也涌出四名侍卫,手指搭在刀柄上,在太监身后站成一排。 江书掌心一阵冒汗。她充分体会到了,沈无妄说的,没有靠山,寸步难行。 比如现在,她就不是很敢往里面冲,甚至有些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正在这时。 殿里,又传来一声格外凄厉的喊声,“别碰呜……” 这就是顾如烟声音! 沈无妄皱眉,直接往里闯。 “刷!” 聆秋阁太监身后,四名侍卫拔刀,明晃晃的刀光,刺得江书眼睛直花。 太监换了副嘴脸,“沈大人,不是在下疑你。太贵人这病不是一日两日了,太后她老人家早就知道。你今日来,太后的懿旨,在哪儿呢?”m.xfanjia “是口谕。”沈无妄面色不变。 “呵呵,那便是没有了?”太监挡在沈无妄身前,“太贵妃不想见你,沈大人这是要硬闯?那便休要怪……” 沈无妄面试寒霜。他站住身子,护住身后江书。 僵持间。 紧闭的聆秋阁内,一把苍老的女声传出:“本宫身子不便,太后娘娘偏要这般咄咄逼人吗?!” 第143章 顾太贵妃 听到这声音,江书心底一凉。 才三年啊,曾经那千娇百媚的女子,竟就苍老成了这样?看来这福康宫的日子,也不似她从前想的那般好过。 太贵妃的声音一响,沈无妄无奈停住了脚步。 无论何种情况,闯宫都是大罪,要赔上九族。虽说他的九族,也没什么他在乎的人了。可江书不一样…… 正犹豫间。 殿内陡然传出一声女子变了调的厉呼:“老虔婆,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声音,这语调,是顾如烟无疑! 有此一声,聆秋阁太监、侍卫齐齐上前一步,严阵以待。 他们果然都是一伙的! 那打头的太监盯着沈无妄,皮笑肉不笑,“您瞧,太贵妃这疯病,实是上不得台面,便是报给太后娘娘,怕是也徒惹她老人家伤心不是?” 身后的侍卫收紧队形,刀尖一齐指向沈无妄胸口。他再进一步,便要动手。 江书心口一寒,对方光是带刀侍卫就有四人之多,她怕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进去。 只能……出宫求援。 可江书也知道,顾如烟眼下情形定是凶险异常,若她现在走了,顾如烟怕是……自己是顾家家生子奴婢,是可以为顾如烟死,可沈无妄,不过是个帮忙的,没理由为了她拼命。 或许,她可以偷偷跑去男席,找幕家?或是顾相? 江书脑子里乱哄哄的,只见身前沈无妄向那聆秋阁太监拱手:“即如此,咱家便回去复命。” 江书轻叹一声。现在,也确是无法…… 她只见沈无妄斗篷下缘在半空中划出优美弧线,是男人干脆利落地转身。 一瞬间的对视。 下一刻,江书只觉身子一轻。 缓了一息,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沈无妄的玄色斗篷裹住,被他抱着腾空而起。 微凉的风吹得男人身上披风猎猎作响,头顶冬日特有的湛蓝天空一下子变得极近。 好像她伸出手去,就能够到天上的云。 明明是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江书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自由。 一个恍惚间,聆秋阁殿门已近在眼前。 越过那挡路的太监、侍卫,沈无妄把江书放在门口,拍了拍披风,别过脸去:“嫌你跑得慢,碍事而已。” “我知道。” 顿了顿,江书还是边跑向殿内边屈了屈膝,“谢过沈大人。” 真是敷衍,就这样答谢自己靠山…… 沈无妄满肚子不满,抖了抖披风,跟上江书。 两人身后,那聆秋阁太监张大了嘴。 他身旁,侍卫正要上前,被太监拦住:“算了,他们已是进去了。” “那咱们……” “回去,复命。” 聆秋阁内。 顾如烟的声音,从卧房内重重垂纱的床榻上传来。 江书刚要上前。 斜刺里扑出一道干瘦身影,“敢擅闯本宫寝殿,你不要命了?!” 顾太贵妃! 江书没刹住脚,直直撞进太贵妃怀中,被她一双枯瘦的手臂死死抱在怀里,不肯放她过去。 床榻上的轻纱近在眼前,江书伸出手去,却被顾太贵妃阻拦着,说什么也够不到。 听着顾如烟的惊叫变了调子,江书心底发急:“小姐,撑住!” 她不敢用力推搡太贵妃,急得快要并出眼泪,“太贵妃,如烟小姐过了年去便要大婚,她是您的亲侄女,您为何要毁了她啊!?” 那重重纱帘内,隐约可见一个男人逼近顾如烟的身影。 顾如烟本就吃了媚药,即便是脑子清楚,身体也要抵不住了…… 这边江书还在和顾太贵妃痴缠。 身后,沈无妄直接抽出腰间软刀。 寒光闪过。 重重纱帘被齐齐斩断,一片一片地飘落在地。 露出里面床榻上,衣衫不整的顾如烟,和一个面生的猥琐男子。那男子下身衣裤,已经褪到了腿弯,露出白花花的半个圆臀。 “小姐!”江书再顾不得别的,一把推开太贵妃,向床榻上扑去。 被沈无妄一把扯住后脖颈,抻了回来。 “脏。”沈无妄嫌弃道,“我来。” 床榻上,那男子神志清醒,此刻已吓得痿了半截。待看清闯进来的不过是一个太监,一个侍女,厉色大喝:“知道我是谁吗?还不快退下。” “管你是谁。”沈无妄声音懒懒的,满是厌倦,他手臂一挥,动作快成一道残影。 下一瞬间,那男子已经被仰面掀倒在地上。他挣扎想要爬起,双腿却被自家裤子绊着,挣了半天也没挣起来。 沈无妄这才向江书:“去吧。” 江书早合身扑上床榻,扯了被子裹住浑身颤抖的顾如烟。 沈无妄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扔进江书怀里,“喂她喝下,片刻就熬过去了。” 江书拧开瓶盖,整整一瓶都给顾如烟灌进肚里。 果然,不过一会儿,顾如烟身上的剧烈颤抖就慢慢止住。不正常的潮红从她脸上褪去,透出底色里的苍白。 一旁,顾太贵妃不管不顾地扑在地上,想搀那猥琐男子起身。 “刷” 沈无妄手中软剑,蛇一样缠上太贵妃脖颈,“别动。” 顾太贵妃止了动作,一双眼睛满是阴狠,滴溜溜地盯着沈无妄:“你敢……” 江书也有些担心,“沈大人……” “她、她不是姑母!”床榻上,顾如烟指向地上的“顾太贵妃”,“你这贱人,你把我姑母怎么了?你把我姑母怎么了?” 假太妃被沈无妄的软件缠住脖子,不敢动,却别过脸去,一句话都不说。 顾如烟有些崩溃。 今天遭遇的一切,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她的脑子快转不动了。 她只是喝了姑母给她准备的沉香茶,就浑身发热,来了姑母寝殿中,又被这猥琐男人扑倒,拖到床上。 来救她的,居然是江书,还有那个外界传闻死在溧陵的九千岁沈无妄。 顾如烟满脸是泪,“到底怎么回事?姑母她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江书揽住她肩膀,轻声安慰。 一旁,沈无妄:“顾太贵妃就在这福康宫里。” “什么?”顾如烟一愣,“带我去,我要见姑母!” 沈无妄看了她一眼。 江书也道:“我俩进宫,就是为了见太贵妃。”再说,还有景瀚的话,要带给太贵妃。 沈无妄这才道:“只知道太贵妃人不曾出过福康宫,可具体在哪儿,现在还不知道。人还在,别太担心。” 顾如烟发出一声哽咽,“我、我要去找姑母,呜呜……” “今日不行。”沈无妄截断,“今日这局摆明是针对你二人,为防意外,我现在送你们出宫。其他的,从长计议。” 说着,沈无妄向江书:“给你家小姐找一套能见人的衣裳。穿好,我们现在就走。” 江书却指着地上惊叫:“别叫他跑了!” “麻烦。”沈无妄头也不会,软剑从假太妃脖颈上落下,长了眼睛一般袭向他身后。 “啊!” 那正要逃跑的猥琐男子,被抽了个跟头。软剑缠住他脚踝,把他拖回到江书跟前的地上。 江书忍不住:“畜生!” 她最痛恨不问女子意愿,强要了女子身子的贼人! 那男子眼珠乱转,指向顾如烟:“明明是你勾引我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来!你快叫他们让我走!不然我就把你今日的丑事,说给天下人知道!叫这盛京人人都知道,你这顾家嫡女顾如烟,是个怎样的淫荡女子!” “你胡说!”顾如烟又急又气,“我根本不认识……” 她看向地上的男子,眼睛猛地瞪大:“是你!” “你是周麒!” 第144章 切了他 被人叫破真身,周麒有一瞬间的惊惶,马上又理直气壮起来:“既然知道是本公子,还不叫这太监放了我?” 江书皱眉。虽说沈无妄确实是太监,可这话从周麒口中说出,却格外难听。 太监怎么样,太监也比他这样猥猥琐琐的人强! 周麒还在喋喋不休,“好生放了本公子,本公子叫母亲上你顾家提亲。反正那个什么武安侯世子也不喜欢你,你何苦非要嫁他?再说,今日虽本公子没对你如何,可你的身子,也叫本公子给看光了……” “你……”顾如烟披着江书翻出来的大氅,腾地起身,“我杀了你!” 看她被自己气得面色雪白,周麒还道是说中了顾如烟心事,脸上竟显出一丝得意,“你敢杀我?呵呵,你们今日敢碰我一下,我姐姐必不会放过你们!我们周家可是出了一个贵妃,你们顾家这位贵妃,现在都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本公子,你们得罪不起!” 他洋洋得意的样子,看得江书快要吐了。 可她也知道,他们确实……不敢动他。 尤其现在顾太贵妃生死不明,连一个有分量能给顾如烟作证的人都没有。再说,这事若捅了出去,那周麒不会如何,过几年照样说亲事,成婚,可顾如烟就惨了。 难道遇上这种事,女子只能忍气吞声? 强压下心中愤懑,江书轻拍顾如烟后背:“小姐,忍得一时……” “你,得罪不起?”一旁,沈无妄冷哼出声,他自腰间解了把短刀下来,刀柄直递到江书手里,“去,切了他。” 江书:? 沈无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宫室内一片寂静。 连顾如烟的忘了哭。 半晌,江书声音弱弱的:“为什么是我……” 她虽恨周麒这样的男子,可、可怎么也轮不到她动手。 沈无妄:“你虽是女子,可将来是要做大夫的,这等东西往后见得多了。现在么,”他挑唇一笑,“现在多切一份,日后就娴熟一分。” 江书猛地愣住,“你怎知我要做大夫?”随即她反应过来,“你、你知道,那是我?” 一想起自己在溧陵一开始时,因怕沈无妄失了信心,江书不知吹了多少牛出去。 现在想想,女孩脸颊烧得晚霞一般红。 沈无妄忍住笑,“要切就快点。机不可失。” 还不等江书开口。 一旁,顾如烟:“九千岁,能不能……让我来?” 她是恨透了周麒侮辱轻薄自己。今日若不给他个教训,往后漫长余生,顾如烟都将困在今日的噩梦中,难以自拔。 得了江书同意,顾如烟攥紧刀柄,向周麒步步逼近。 “你、你怎么敢?”周麒变了脸色,“我、我要告诉我姐姐!让我姐姐告诉皇帝,治你的罪!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顾如烟……” 就是这一句“让全天下都知道”,彻底激怒顾如烟。 她手起刀落。 “啊!” 周麒惨叫中,顾如烟:“去啊,去叫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个没根的东西!” 聆秋阁寝殿里,流了一地的血。 出来时,江书还有几分担心:“就这样走了,没事吧?” “不然你还想留下给他们收拾屋子?”沈无妄瞥了她一眼,“谁做局,谁善后。”他咬着牙冷笑了一声,“咱家倒要看一看,那一位敢不敢在封妃大典之前露出马脚。” 被江书搀着的顾如烟,此刻才有些回过神来。 眼前这人,是九千岁啊!传闻里杀人不眨眼的九千岁!跟江书说起话来,怎么那般的……与旁人不同? 她张了张嘴,想问,又没敢。 沈无妄护着两人行至宫门口。 视线穿过大敞四开的宫门,已能远远看到顾家来接人的大车。 顾如烟被江书扶着,向沈无妄福了福身,“多谢九千岁今日仗义相救。此等大恩,顾如烟感铭五内,来日必报。” 沈无妄随意挥挥手,“九千岁这三个字,以后休再提起。” 他看向江书:“你也走吧。” “好。”江书点头,她回看沈无妄,只觉有很多话要说,可碍于顾如烟就在身边,江书又觉说不出口。 憋了半晌,她只一句:“你的伤,都好全了?”那毒,也解了? 沈无妄低头,衣袖遮住上翘的唇角,“那点小伤,早好全了。”他轻咳一声,掩去声音中笑意,“多亏了江大夫。” 江书旁的话,都被这一句“江大夫”怼了回去。 “奴婢与沈大人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愿沈大人在宫中保重自己身子。” “嗯。”沈无妄点点头,“走吧,快点。你不聪明,往后别再进宫。” 江书苦笑,若她自己能选,连盛京她都不愿回。 可身为奴婢,命若飘萍罢了。 又向沈无妄一礼,江书搀着顾如烟一步步走向宫门。 门口处,两人回首。 沈无妄果已不在原地了。 顾如烟声音轻轻的,“江书,走吧。” 就要一步跨出门外。 顾家下人已迎了上来,“大小姐,怎散席得这般早?没和夫人一起出来?” 看见自家下人熟悉的脸,顾如烟双腿一软,险些扑进来人怀里。 她声音抖得不行,“回府,快回府。” “可夫人……” 顾如烟闭了闭眼睛,“娘……应该不会有事,回头你们再回来接。” 这皇宫,她一秒都待不下去。急需找个地方,洗干净满是血污的双手。 那下人不再迟疑,扶着顾如烟上轿。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把太监尖锐的嗓音响起:“是顾家小姐吗?” 顾如烟脚下不停,直接钻回了车中。还要拉扯江书,“别理他,我们走。” 可顾家下人却不能不停住答话。 两个女孩在车内依偎在一起。江书只觉得,身上已没了力气。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脸前,暖帘被掀起。 顾如烟攒眉,刚想开口呵斥。 却对上一个陌生太监圆圆胖胖的脸。 太监身边,顾家下人小心解释:“这位,是御前的谷公公,圣上面前第一红人。” 这不就相当于前代的九千岁沈无妄? 涌到唇边的怒斥被顾如烟咽下,她强打起笑容:“谷公公,可是找我有事?” 谷公公满面堆笑:“不是您,顾小姐。是您身边这位侍女。” “江书?” “对咯。”谷公公手中拂尘一扬,“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姑娘今日可在圣上面前露脸了!” 口中一阵发干发涩。 江书知道自己在宫中,没干过什么好事能在皇帝面前露脸。难道是聆秋阁东窗事发,还是沈无妄出事了? 指尖用力地刺进掌心,生疼生疼。 谷公公:“武安侯世子面圣,说您啊,在地动中有护卫先帝陵园的大功,圣上要见您呢!” 第145章 朕再赐你一件大功 江书张口结舌。 她……她本没有什么护陵大功。但她也明白,幕亓一这样做,八成是想借皇帝之口,往上提一提她的身份。 若能得皇帝金口,超拔她出奴籍,便是她曾经身份有多低微,往后也再不敢有人轻贱。 幕亓一是好心。 但是…… 江书一脸为难。 谷公公还在一旁,满口恭喜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要不怎么说姑娘命好,定是护卫先帝陵寝,积了大德。今日武安侯世子当众奏请,本不过是赏些金银珠宝便罢了。可圣上感您的孝心,原说过了年,便宣您入宫,当面褒奖,以全孝道。可谁知,顾相说您今日也在宫中陪伴小姐,您看,这不就是凑巧?合该您今日能领这一份天大的奖赏!” 他笑眯眯的,脸上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姑娘,请吧。别叫圣上久等了不是?” 没办法了。 捏了捏顾如烟手心,江书起身。 “等等。”顾如烟看向谷公公,小心翼翼措辞道:“我这侍女,今日身子不适,我恐怕她殿前失仪,不然就改日……” 谷公公脸上笑容淡了些:“顾小姐说什么呢?这江姑娘今日可是得了天大的好运,别说只是区区身体不适,咱家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死了,也得欢喜得活过来。难不成,大过年的,还能让陛下扫兴?” 他这话声音轻柔,却惊出顾如烟一身冷汗。 她是盛京贵女,自幼就知道什么叫做天威难测。顾如烟不敢再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江书下轿,跟着谷公公转头离开。 江书又走进了宫门。 “等等!” 顾如烟声音从身后响起。 谷公公站住了脚,脸上却恰如其分地带出不耐烦。 顾如烟下了轿,踉踉跄跄赶过来。她把一小包银子塞进谷公公手里,“公公,求您照应我这婢女。” 谷公公脸上的不耐,这才多少收回了些,“自然,自然。” 顾如烟又抓起江书双手用力摇了摇,“我等你。你早些回来。” 金銮殿上。 鸿庆帝修长的手指轻轻摸索着手中金杯,挑起眼梢,看向地下立着的幕亓一。 一炷香前,这武安侯世子奏报,顾家婢女江书救护皇陵有功,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要为那江书抬出贱籍,给她个谁也不敢轻忽的好身份。 幕亓一对那婢女的意思,大殿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武安侯黑了脸,在桌下踹了自家儿子好几脚,看起来力道不小,得亏那幕亓一硬生生忍住,一动不动。 一旁,顾相脸色也不好看。 大家都是男人,还能不清楚幕亓一的心思? 婢女吗,喜欢就带在身边玩玩,没什么大不了。可要为她抬身份,那她将来在幕家,不是平妻,也是个贵妾。 鸿庆帝自觉自己也是个情种子,从他待万吟儿就看得出来。 若换个人,他不是不能成全幕亓一。 可偏偏,是江书。 是他的“母妃”万吟儿心心念念想要惩处的那个小婢女。 算了,回头他再给幕亓一安排几个美貌侍女,也就罢了。 这个江书,还是留给他的吟儿,让吟儿好好开心开心。 正想着,谷公公带了江书入内。 江书行礼,声音清脆,一丝颤抖也无。 倒是个胆儿大的。 可惜了。 鸿庆帝脸上似笑非笑,“抬起头来,让朕瞧一瞧,替朕尽孝的婢女长成什么样子。” 这语气,让江书后脊无端窜起一阵凉意。 她强撑着,抬了头,“奴婢……不敢居功。” 应对得也不错。 鸿庆帝再次在心中叹了一声,可惜。 他看向一旁的幕亓一:“幕卿,你说,这婢女该如何奖赏?” 不等幕亓一说话,鸿庆帝自己笑道:“朕父皇陵墓在地动中,得以毫发无伤,是天佑。” 意思是,江书无功。 顾相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幕亓一直接道:“这婢女不仅护陵有功,还救护在地动中受伤的溧陵民众,功不可没。” “你这逆子……”武安侯恨不得跳起来捂住幕亓一的嘴。 鸿庆帝又笑了,“既是武安侯世子所请,那便赏这小婢女黄金百两,以彰其功。” 众人又等了一息,见鸿庆帝没有别的话。 幕亓一有些着急,“她……” 江书赶忙磕头:“谢陛下!这是奴婢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现在只想赶紧出宫,甚至觉得这黄金百两,拿得都有点烫手。总觉这钱,是要…… 买她的命。 “是个懂事,知道感恩的。”鸿庆帝似笑非笑,“怎么,武安侯世子还有话要说?” 幕亓一一咬牙,干脆跪在江书身旁:“臣想为江书求个出身。” 鸿庆帝心中微叹,面上还在笑,“这有何难?不如,朕再送这小婢女一件大功?” 他盯紧了江书,脸上虽在笑着,眼中却全是冰冷,“你就留在万辰阙,待到十五日后,朕与皇后大婚那日,伺候在皇后身边。这样,大婚后你出宫去,保管整个大盛无人再敢轻视于你。如何?” 幕亓一大喜。 他为江书求的只是一个身份,可鸿庆帝给得更好。 大婚上的礼仪女官,自来都是身份高贵,福寿双全的命妇担任。若江书能在其中有立足之地,那是无尚的荣耀。 堪做他幕亓一的,正妻。 还不等江书说什么。 幕亓一磕头下去,“谢陛下!” “看来,这便皆大欢喜了。”鸿庆帝把老武安侯和顾相的黑脸尽收眼底,心觉好笑。他挥挥手,叫进谷公公,“把她带去万辰阙,交给万……女官,叫她学规矩。” 万女官。 这个姓在江书心底激起了极不好的联想。 可她来不及和幕亓一说什么,便被谷公公带下殿去。 经过幕亓一,他眸中闪烁着精光,对着江书微笑,“我等你。” 江书张了张口,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 可她觉得,幕亓一怕是再等不到她了。 出了金銮殿,谷公公足下生风,带着江书一步步走向万辰阙。 他自潜邸就在皇帝身边伺候,看得出圣上不是真心想赏赐这小丫鬟。还叫把她送给万女官,那万女官可就是未来的周贵妃,最是个喜欢磋磨人,不好伺候的主儿。 江书没有以后了。 不管是那顾家小姐,还是幕世子,怕都再也见不到这小丫鬟了。 可怜啊,真是可怜。 跟在谷公公身后,江书一颗心直往下沉。 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可还是对万辰阙有阴影!她不想去! 可在宫内,她孤立无援,谁会在乎她想还是不想? 就要迈进万辰阙,江书抬眼,只觉宫门口遥遥地立着一个一身素白的影子。像极了她最厌恶之人。 眼看着那影子驱前,像要迎过来似的。 一队太监,足有八人之多,列成一对,挡在谷公公面前。 连那站在万辰阙前的白影也尽挡住。 谷公公被拦,不悦地皱眉。 可看清来人,他硬压下情绪,“可是太后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是。”来人声音恭谨,“太后她老人家懿旨,要这丫鬟去福康宫,贴身伺候。” 第146章 江书愿和幕亓一生死不离 谷公公面上堆笑,口中却很有几分不客气:“福康宫享天下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尽都是些聪明伶俐知进退的,怎的看上了这刚入宫,规矩还没学全的小丫鬟?” 他顿了顿,扯起唇角,“这是武安侯世子心尖尖上的婢女呢,大婚之后就要放出宫去。太后娘娘犯不上在她身上费心不是?” 说着,谷公公手中拂尘一扬,倒是侧身向江书做出了一个“请”的姿态,“姑娘,去吧。万女官等着调教您哪!” 莫名地,江书只觉这万女官不怀好意。 可太后,福康宫那边,她刚从那儿出来。怕也是个……龙潭虎穴。 但,至少,福康宫里,有沈无妄。 心一横,江书看向那队福康宫太监,“奴婢愿去伺候太后她老人家!” 此言一出,江书恭谨地低头,没错过那福康宫太监眼底闪过的一丝赞许。 “你……大胆!”谷公公彻底变了脸色。 自鸿庆帝登基,这满宫中人,没一个敢这般顶撞他! 谷公公拂尘一挥,“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丫鬟拿下!” “哒” 一声轻响。 谷公公只觉自己手中的拂尘挥到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是被那福康宫来的大太监生生架住,无论他如何使力,竟都丝毫动弹不得。 那太监连面上的恭谨都已维持不住,“圣上以仁孝治天下,岂会连一个小丫鬟都舍不得给太后娘娘?” 他用眼神示意江书,躲到他身后。 等江书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还借着这一队太监的身影,挡住古公公阴沉得快要杀人的目光。 福康宫太监收了力。 谷公公失了平衡,差点跌了一跤,“你、你们竟敢……!” “圣上大婚在即,若真想在这么一个小丫鬟身上上用心,那便来福康宫,当面向太后娘娘说明吧!” 福康宫,主殿。 外面天寒地冻,冷硬的风生刮在脸颊上,生疼生疼。 一进殿内,却温暖如春。 被领头太监领着,江书直向正殿凤位磕下头去,“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高高在上的凤座左右,人影幢幢。江书不敢抬头。 她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这殿里,静得吓人。 好半晌,江书跪得后腰的旧伤一阵酸痛。 才听得上首传来一把女声:“这便是皇帝新看上的小丫鬟?生得……倒还算是干净。” 江书心口猛地一提。 她直起上身,依旧不敢抬头,“太后娘娘,皇上是体恤武安侯世子,叫奴婢在宫中学规矩,大婚后就要放奴婢出宫呢。” 她想说,皇帝没看上她啊!没看上! “倒是个有些胆子的。”凤座上,太后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武安侯世子看上了你?” 为了能顺利出宫,江书:“是。” “那,你呢?” 幕亓一待江书不错,尤其是从溧陵找回她以后。江书也明白,她既已选择回了盛京,往后也只能托荫于武安侯府,给幕亓一做妾。 她不想,可她也没有别的路。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尊贵如顾如烟,百般地不愿嫁给幕亓一,不也得被逼着嫁过去吗?她江书又能有什么旁的好选择? 思及此。 江书以额触地,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无比,“奴婢自是心悦武安侯世子,只愿……生死不离。” 她都这么说了,太后会记得放她出宫的。是吧? 江书只觉,她这话一出口,殿里的寂静又添了一重。 “扑” 凤座一旁,高高的铜雀烛台上,粗大的蜡烛爆了一朵灯花,一串串蜡泪滴下。灯影摇曳,照得一旁侍立之人脸色阴晴不定。 殿内气压似乎越来越低。 江书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莫名想起,小半天之前,男人背影笔直地护在自己身前,说的那句,“你嘴甜一些,咱家也不是不能成为你的靠山。” 想到他,江书莫名弯了弯嘴角。 又赶快收好。 幸好没人瞧见。 半晌,凤座上传来一声不甚愉悦的笑声,“是个痴情的蠢货。” 这说话的风格…… 不及多想,太后:“抬起头来。” 江书无奈,只好慢慢抬头,看向凤座。 眼睛猛地瞪大。 凤座旁侍立的,赫然就是沈无妄。此刻,江书在宫中最大的靠山,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心口被骤然一击,江书只觉得口中发干,按在青砖地上的双手汗津津的,甚至有些打滑,撑不住她身子。 可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沈无妄身边,端坐的太后开口:“本宫本想把你赐给本宫这大太监对食,你心里有人,看来,是不能够了。” 江书张口结舌。 “蠢得……”太后摇头,侧过脸看向沈无妄,“可爱。” 沈无妄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他恭谨道:“太后娘娘说的是。原是我无福。” 说了这一会子话,太后似是有些累了,身子斜斜依在一旁雕着凤首的扶手上。 沈无妄适时:“太后,乱了这一大天,您老人家累坏了,不去榻上歪一歪缓缓神?”他顿了顿,“圣上前朝家宴结束后,怕还要过来问您请安,讨红包喜钱呢。” 提到儿子,太后唇边才浮现了一丝微笑,“扶本宫去歇歇吧。子时还要看花呢。” 直到两人身影快要转到殿后。 沈无妄声音远远飘来,“出去,别脏了太后娘娘地面。” 江书又磕了个头,屏息倒退着出了大殿。 她刚退到外面,刚才领着她过来的太监便向她:“请姑娘跟我来吧。今日除夕,咱们这福康宫按例也要吃饺子,下人得了空,太后娘娘也会赏下团圆饭。委屈姑娘和我们一同吃一口,等到子时,万辰阙后的京山上,有放烟花的,可好看了。” 江书:“多谢……” “咱家姓卓。” “多谢卓公公。” 跟在卓公公身后,江书忆起自己自进宫以来遇见的这几个太监。有前代的庄德海,小钱儿,沈无妄,谷公公,卓公公…… 这些人无论心地怎么样,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弄死她江书,面儿上莫不一个比一个恭谨,一个比一个脸上的笑意堆得更多。xfanjia 只有沈无妄。 成天垮着一张脸,嘴巴毒得不行。 要是不说,真看不出来他是内官家出身。哪里像个太监啊? 耳边无端响起太后刚才的话,“本宫本想把你赐给本宫这大太监对食……” 倒也不是不行…… 江书不喜欢幕亓一。 自然也是不喜欢沈无妄的。可太监和宫女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搭伙过日子罢了。 可是,不对! 江书猛地刹住脚。 赐她对食,那她不就是……再也出不去了? 第147章 沈无妄的桃花 福康宫明间里。 四个宫女帮太后宽了沉重的礼服,换了常服,歪在床榻上。 没了暗红色的礼服映衬,才显出太后气色其实并不好,脸色有点黄,隐隐带着病容。不时轻咳几声。 沈无妄无声地侍立一旁,在太后咳得难受时,适时为她递上一盏清茶。 茶盏盖子一掀,白色水汽蒸腾而出,芬芳四溢。 “不喝了。”止住咳嗽,太后推开递到身前的茶盏,“本宫自己的身子,本宫自己知道。就不浪费这等好东西了。” 沈无妄面色不变,“这茶叶已是冲泡了,得太后您老人家喝一口,是它的福气。不然,便都倒了。” “不可。便赏了你吧。” “我……” “喝吧。你的身子也不好,本宫看着你喝。” 沈无妄顿了顿。 太后挥退其他宫女。 待宫女远远退出殿外,太后声音柔和了些,“你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皇帝逼你下墓,坏了你的身子。是皇帝待你苛刻。” 沈无妄神色不变,“传说嬴帝墓里万卷医书,更藏有各种灵丹妙药。陛下,也是一片孝心。” “咳咳咳……”太后轻咳着摇了摇头,“那嬴帝墓已过百年,便是真有什么灵丹妙药,也尽都腐朽成了齑粉,岂有可用的?再说那治天下的……”她声音又被一阵咳嗽打断,好容易咳完,只说了一句,“皇帝到底太心急了些。” 沈无妄再次递上茶盏,“太后,多少用些。” 太后无奈,只得接过来喝了。 果然,香茶入口,她咳嗽平息了不少。 撂下茶碗,太后缓过一口气来,看向沈无妄,“你喜欢那小姑娘,本宫就赐给你对食,也没什么的。” “我身子残缺,不好耽误人家。”沈无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声音中些许的尖酸,“人家有心悦的人呢,我这般,不是妨了人家正经姻缘吗?” “那叫什么正经姻缘,给人家做妾。”太后嘟囔道,“当真不要?你可别后悔。” “……不悔。”沈无妄声音大了些,“她心悦那幕亓一,是个蠢的,我不喜欢。” “真不喜欢?不喜欢还求到哀家跟前,给她求庇护,怂恿着哀家从皇帝手里抢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在太后面前,沈无妄说话竟带了几分孩子气。 逗得太后笑出声来。 笑了一会子,太后挥挥手,“去吧。本宫乏极了,就此歇下。京山放礼花,本宫便不看了。”她看向沈无妄,忍着脸上笑意,“你也不用进来伺候,去歇着吧。” “是。” 沈无妄身影即将消失在殿外。 太后:“听闻今年京山礼花,有工部新研发的‘夭夭’,据说瞧见的人,都能求得好姻缘,好桃花。那礼花好看的紧,你……别错过呀。” 另一边。 江书今天折腾了一大天,唯一进嘴的,就是宴席上顾如烟递过来的那一口小点心。 哦,还有那加了媚药的沉香茶。 福康宫奴婢吃饭,是谁有空谁都坐到一张大大的圆桌边吃上一口。今日是新春佳节,前朝在开“家宴”,福康宫里也有太后赏下的一张席面。 上面的菜色不算奢侈,却胜在洁净。有荤有素,十分适口。 江书跟着宫女、太监混了一桌子。 或许是因为年节缘故,大家吃得都很开心。 一个叫簌簌的小宫女坐在江书身边,“你来得迟了,若是年前来,还能每人领五两银子赏钱,两套新衣裳呢。你错过了,可惜。” 江书笑笑。 簌簌:“待会儿看了礼花早些睡,明天一早我叫你,赶头一波去给太后娘娘他老人家请安,有赏钱拿呢。” 江书:“礼花我便不看了。” “那可不行。”一旁卓公公吃好,撂了筷子。今天席上有酒,他的差事又都办完了,吃了十分尽兴。此刻卓公公一抹嘴,“今年的礼花,有个新讲究。保管是你从前在宫外,从未瞧见过的。” 江书在宫外的日子,除了三年溧陵,其余的日子,基本都在顾府。 逢年过节,虽也有些微薄赏赐,可多半都会被江富贵拿去。且江书年纪小,亲娘又是个癫的,平日里本就没人护着,更是经常被安排在大年夜里当值。 掰着手指算算,她竟未真正意义的过过一个好年。 更别提跟着旁的丫鬟小姐妹,溜到顾府花园假山上,远远地看一眼京山上放的烟花。 她隐约听人传过,那焰火很是有些讲究,不少人都对着那一朵朵盛放在夜空中的花朵祈愿。 据说,负责制作焰火的工部礼器司,年年都会耍些小心机,在诸多盛大的烟花中,藏一朵两朵小小的,叫做“飞流”的蓝色小花,真得迅疾如流星一般。传说年年的“飞流”燃放前,都要送去法源寺,给高僧祈福,若有幸得见者,立刻许愿,必会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啊。 这等好事,谁不想要。 可江书一贯的运气……算了,还是不想为好。没有期望,自然不会失望。 一边,卓公公还在心情极好地打趣簌簌,“你也到了年纪,快要放出宫去。不靠着今天朝那夭夭、飞流许愿,等出了宫,隔得远了,许愿就更不灵了!岂不是难嫁?” 簌簌羞红了脸。 桌边人笑成一团。 吃过了饭,簌簌非要拉着江书,去福康宫里位置高,视野好的塔楼上看花。 “往年都是太后娘娘带着我们在这儿看,看得清楚极了。今年她老人家不看,也特意吩咐了我们可以来看,太后娘娘真是这宫中一等一仁慈的主子。” 塔楼虽高,风却有些大。 江书穿得单薄,只觉有些冷。 簌簌回身下楼,不知从哪儿寻摸了一件厚实的披风,裹在江书身上。 那披风似乎是一件男人衣裳,又大又厚重,江书整个人被包裹住,一张小脸缩在领缘镶嵌的一圈玄乎皮毛后,风再一吹,不觉得冷,只觉得有些痒痒。 这衣服,似乎有些眼熟。大概这宫里,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下人,衣裳都是同一款式吧。 江书没多想,指照着簌簌的指示,目光盯向京山方向。 偏开始放花没一会,簌簌想起还有件什么事儿没做,急急跑下塔楼,剩下江书一个。 江书本也想跟着走。 可眼前这烟花。 也太美了些! 她从未见过这般、这般……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么多颜色、那么多光芒,自京山方向升上天空,在夜色中绽放,又像菊花的,又像荷花的,还有的星星点点,宛如桃花。 太美了。 宛如梦境。 千万朵烟花炸响,绽放在女孩明净如琉璃一般的眸子中,说不尽的惊喜。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知道是簌簌回来了,江书舍不得回头。突然,她看见了! 那藏在万千朵繁花中的 飞流! 同时,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喜欢吗?” 沈无妄! 江书猛地回头,飞流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她急得直跺脚,“你、你吓唬我干嘛?耽误我许愿了!” 第148章 许愿 沈无妄一滞,一句“新年快乐”被堵在唇边。他掩在衣衫下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说出口的,是:“你能许什么愿?姻缘吗?” 他学着江书在殿内对着太后时的语气,“奴婢自是心悦武安侯世子,只愿……生死不离。” 沈无妄冷哼一声。他最知道了,姻缘这种事不用许愿。 许愿也必是不成的! “砰!” 一朵格外漂亮的金色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江书微红的侧脸。她挑眉,“谁说、谁说是姻缘了?!” 她刚才只顾瞧着飞流高兴,一时之间还真就没想过自己要许什么愿。 现在…… 江书颦眉,飞流早就在夜空中,散作无踪。 真好!她也不用愁自己许什么愿了。 想了想,江书气不过,她向沈无妄:“沈大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自然不知道这世间,像我们这种人种种的求不得。” 沈无妄被她激得冷哼一声。 要钱,他确实是有钱。可是…… “咱家什么时候要人有人了?你眼睛仔细瞧着,咱家身边何时有过旁人?” “沈大人位高权重,自然一呼百应,想要什么人没有?便是想要对食,自然也有大把的……”江书自觉话头不对,掩住不说。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沈无妄转身就走。 塔楼不高,只有三层,沈无妄转瞬间就到了楼下。 漂亮的烟花还在天空中炸响,沈无妄低头闷行,一阵风吹来,他只觉心口有些寒凉,不觉用手按住,压下轻咳。 他终是没多少日子的人,本就不该有那些旁的奢望! 江书还有大好人生…… 而且这丫鬟,实在蠢得可以,他也没必要一直带在身边。反正她也不知感恩,更不知道…… 下一刻。 沈无妄听着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还有江书声音:“沈大人,等等!” 哼! 到底还是不敢得罪他这个靠山吧?当真趋炎附势! 沈无妄不应。 脚下脚步却越来越慢。 直到 “呼……” 一声轻响。 自己那件厚厚的镶玄狐毛大氅从天而降一般,被人从身后,披到了自己肩上。 旁人的体温,随着大氅一并落下。 包裹住沈无妄身子。 又暖又香。 沈无妄僵住。 女孩胳膊细细的,吃力地环着他身子,从背后伸来,想要帮他系上胸前的大氅扣子。 真是……傻的可以。 或许是有些冷,江书自觉手指有些颤抖,半天都没能系上。 她被冻得耳朵通红,还在微微发热。 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夜空中绽放出千万闪烁的光弧。 一声接着一声烟花的爆响中。 江书小嘴不停。 听在沈无妄耳中,“沈大人,你身子才刚好全……受不得凉……尤其你眼睛……肝经上联于目,你更该小心……方能长命百岁,康乐无忧。” 江书的话,沈无妄听得断断续续。 他只觉连天上烟花的声响,都遮不住他瞬间变快的心跳。 一向牙尖嘴利的沈无妄知觉口中一阵阵地发干,偏生江书一双小手在自己胸前忙活了很久,衣裳仍旧是没系上。 “我、我来……” 沈无妄抬手。 大手覆上江书轻颤的手指。 两人突然都静了。 周遭的一切,广袤大地上豪奢的宫殿,宫殿上空无尽的夜空,好像都静了。 只余下心跳。 两组本来不同的节奏,渐渐合二为一。 沈无妄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赶快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 江书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飞流!” “沈大人,许愿!” “那是飞流!” 事后,江书问沈无妄许了什么愿。沈无妄冷哼一声,“只有你这样的蠢人才会相信烟花能许愿,咱家从未信过。” 顿了顿,他又道:“你呢?” “奴婢蠢,自然是忘了许愿。不劳沈大人挂心。” 江书就这样在福康宫里安置了下来。 太后身子不好,她自那日后,就再没见到。连往年都有的初一请安,都没轮上她,江书还是没拿到太后赏的红包。 那天下午,沈无妄给她塞了个红包,“赏你的。” 江书喜笑颜开地收下,“谢沈大人,祝沈大人新的一年心想事成,福寿安康。” 福康宫里规矩多,规矩大。 尤其是江书这样的下人。 行住坐卧,一饮一啄,皆有规矩。更不用说还有照顾太后娘娘的行住坐卧,一饮一啄。 刚开始,江书学得头晕脑胀。 可三四日下来,她记住了规矩,便觉出来,这规矩虽然又多又繁杂,可只要她都记住了,都照着做,就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没人能凭着自己喜好就惩处她,没人让她背锅,没人无端口舌她的不是。 这般安静充实的日子,过到第五天上。 万辰阙来了人。 是个谷公公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太监,长得一张精致小脸,最是个伶俐乖觉不过的。 他姿态漂亮地给卓公公行了礼,捏着嗓子,“小明子给卓老请安。圣上今日想起新春那日进宫的小丫鬟江书,叫咱家领回去,给万女官调教呢。只是一个小丫鬟,太后娘娘不会不给吧?可别伤了帝心。”m.xfanjia 适时,太后正在歇午觉,没人敢去惊扰。 沈无妄又不知哪儿去了。 跟在卓公公身后,江书脊背漫起一阵冷汗。 万女官,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想去。 可这宫里,她的意愿,算得了什么?根本没人会在意。 卓公公看向江书:“就不去了吧?太后一时都离不得你,待她老人家醒了,看不见你在跟前伺候,又要发火呢。” 还不等江书说话。 小明子:“这值什么?圣上知道太后心疼江书,只是叫江书姑娘先去给万女官看看,教些规矩。一会儿就把她好好地送回来了,这等小事,想来太后不会怪罪。” 江书咬唇,脚步往卓公公身后挪了挪。不想去的意思直接写在了脸上。 卓公公明白,“太后懿旨,江书不可离福康宫。” “可万女官最得陛下信任,这样不给她面子,不好吧?”什么万女官,那是未来的贵妃,甚至是……皇后! 也就福康宫这帮老古董,消息闭塞,什么都不知道。 竟敢得罪万女官。 等到陛下大婚后,有他们这群蠢货后悔的! 卓公公:“什么万女官?不认识。” “你……” 卓公公:“真想要江书,叫那万女官亲自过来。” 第149章 叫万女官亲来 小明子:“没有这样的规矩……” 卓公公掏着耳朵,笑笑,不说话。 小明子被晾了半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恭顺的笑容多少有点维持不下去。他看向江书,咬牙道:“万女官得陛下信重,一心一意想指导这小丫鬟规矩,也是陛下亲口所说。在下真不知道,为何卓公公竟然要如此难为?” 从小明子进来福康宫,一句一句,说的全是陛下如何,万女官如何,没问过江书一句。显然是全不在意这规矩,她到底想不想学。 “呵,”卓公公一抖衣袖,“江书,走了。瞧着时辰,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也快醒了。” 他转身。 江书连忙伶俐地跟在卓公公身后。 被晾在一边的小明子咬牙:“你……” “这全宫上下,还没有哪处的规矩大过福康宫。那万女官自信有把握教太后娘娘身边之人的规矩,那便让她一趟吧,给太后娘娘看看她的规矩!” 小明子恨恨走了。 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江书倒有些担心。 她反身向卓公公行礼,“多谢卓公公救护之恩。”两次。 “可……”江书面露迟疑,“咱们这样,可不就是把谷公公给得罪恨了?” 一次交锋,江书就看出来谷公公和他身边之人,都是面上恭谨,内心睚眦必报之人。又在御前伺候,天天能见到皇帝。 这往后……卓公公一旦走出福康宫,还有好日子过吗? 想到这儿,江书对卓公公感激更浓。 要不,她便拜卓公公做靠山? 正想着。 卓公公:“那谷老头子是个人精,可也只是个伺候人的下人。”他笑笑,“各为其主罢了,谈不上得罪不得罪。你不用瞎担心。” “是……” 卓公公慈和地看向江书:“无论如何都要保你,是太后她老人家的话。你要谢,便去谢她吧。” 江书一滞,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微红。她这一生,几乎从未得过旁人如此庇护。 原来被不是后果地护着,是这般感觉。 江书:“奴婢定要去给太后娘娘磕头谢恩。” 卓公公满意点头,“是个知恩图报的。你放心,这福康宫不是什么魑魅魍魉敢随便来的地方,那姓万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必不敢来。” 可第二日,还不等江书去给太后谢恩,顺便抱大腿。 万女官带了浩浩荡荡一对宫女、太监,来了。 刚过完年。 长街上的雪还未化尽,空气中尽是清冽的梅香,天气也还很冷。 那万女官就一身飘飘欲仙的白衣,袅袅弱弱地行在最前面,面覆白纱。在福康宫正殿门外的广场上,盈盈下拜:“臣司礼女史万眉,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声音低沉柔和,却是极大。 一时间,从广场传入殿内,字字清晰。 行礼毕,万眉被身后大宫女搀扶起身,也不进殿,依旧是在广场上大声:“陛下命臣带武安侯府侍女江书回万辰阙,教习礼仪规矩。” “臣乃陛下亲封五品女史,教导宫人礼仪宫规,本属分内之事,还望太后娘娘开恩!” 说着,万眉竟也不等殿内传话,直接向身后大宫女,“去,把绿衣裳的那个小丫鬟带走。她就是江书。” 一旁,江书整个人愣住。 万眉认识她?莫非,她就是万吟儿? 可周心眉? 强压住往殿里后退的冲动,江书只觉,不能给太后娘娘丢脸! 还没等万眉身后的大宫女抓住江书,卓公公带了两个小太监,走出大殿。 他行至万眉身前,躬身行礼,“见过万女官。” 万眉鼻子里哼了一声。 卓公公起身,“这是要从福康宫抓人吗?” 万眉不答他的问题,白纱后的双眼看向殿宇深处,口中关切道:“怎么,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凤体不安,竟到了此等程度,连殿门都出不得了?” 卓公公:“女史来福康宫,莫不是还需太后娘娘亲迎?”他笑了笑,“这是何种礼仪,还请万女官明示。” “非是本官架子大,是圣上的旨意,叫带走这个小丫鬟。”万眉指向江书,“本官手下,几次三番地来要人,福康宫都不肯放。本官只好亲自来了。” 万眉是五品女史,按品级,确比卓公公要高。 卓公公声音恭谨,说出的话却没有商量余地,“既然知道太后娘娘身体违和,万女官便先请回吧。这小丫鬟的事,回头再说。” “那可不行。”万眉也是语调柔柔的,直接拒接,“是陛下的旨意。” 说着,她身后的大宫女直接捧上金卷。 万眉:“陛下体恤本官办差不易,特赐圣旨,说,‘母后若是还不肯放人,便宣旨,不然,则万勿伤了母子天和’。” 见卓公公脸色一肃,跪下行礼。 万眉又软和了语气,“陛下也是思量周全。可就为这么一个小丫鬟,福康宫……不止于此。今日便让我把这祸根带走……” 跪在卓公公身后,江书心底一片寒凉。 她知道,完了。 万眉捧出圣旨,福康宫内除了太后,便无一人还能站着。 可太后……毕竟是皇帝生母,母子之间的纽带,是这世间最为深刻的羁绊。太后又岂会为她这个小丫鬟,真得伤了皇帝的心?安慕小说网 指尖扣进地下砖缝里,江书只觉后背汗津津的,被殿外冷风一吹,冰寒刺骨。 就这样,违背不得吗? 江书悄悄抬头,只觉那万眉飘飘忽忽的白纱下,定是万吟儿那张让她做尽了噩梦的脸。 万眉轻飘飘道:“不过一个无品无级的小丫鬟而已。既然太后娘娘不便,本官便带走了……” 正说着。 一串脚步声,自福康宫外传来。 万眉回头。 见是一行服饰华丽的女官。 打头的一个,赫然就是万眉在女官系统里的上司,司礼女御。 万眉无法,只得按品级行礼,“五品司礼女史,问二品女御安。” 不同于万眉那身轻飘飘的白纱,女御一身女官朝服,胸口牡丹补子在冬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她威严道:“今日真是巧了,万女官,你的五品司礼女官的印信,还未通过整个女官系统的审核,尚在本官手里。” 白纱下,万眉咬唇。 这个女官的暂时身份,不过是陛下随口一赏,许她偶尔在宫里活动,有了身份,也能方便一些。 谁耐烦弄那些什么考核…… 什么女官,不都是陛下的奴才?可她,却是陛下的女人!还是她更高贵! 可惜,这重身份,当下却是还不能说…… 想着,万眉:“臣……是陛下亲封……” “即便是陛下亲封,也不能免了考核。万女官既然司礼,这个道理总是懂吧?既然今日遇上了,你且等等,本官今日办完正事,便将你一并考过。” 万眉嘴唇翕动半晌,只好不情不愿:“……是。” 女御这才望向江书:“江姑娘,你的女史考核通过了。本宫这便是来给你送印信的,即日起,你便是五品司仪女史。” 此言一出。 卓公公:“恭喜江女史荣升五品!” 第150章 江书升官 福康宫宫人的一声声道贺中,江书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耳膜。 她不过就是,在所有规矩学完的那一天,由卓公公领着,出了福康宫,到了一处所在。她坐在桌边,禀笔认认真真地答了一页薄薄的纸,又回答了几个年岁大些的女官的提问。 走出那典雅洁净的殿宇,江书才知道,她刚才参加的,是女官选拔。 没来由地,她想起三年前,在顾府,她被迫毫无尊严地在老嬷嬷面前打开双腿,认人检查。像牲口一样。 那老嬷嬷说,那也是选拔。 选上了就能给小姐做陪嫁丫鬟,是她们这些下人能选的,最好的出路。 可今天,她江书,走上了另一条路。 前朝三百年,始终保有一套完整的女官系统,分为外女官和内女官,是天下女子的另一条出路。 大盛一朝,废除了外女官,不再在女子之中举行科举。只保留宫内的内女官,用于襄助皇后教习妃嫔,管理后宫。 女官的任免,除了系统内的考试,还要有皇后的认可。 即便是前朝,也从不曾有皇帝越过系统,直接任命女官之事。所以鸿庆帝破格拔擢万眉,激起了宫内女官的不满,至今不曾把象征女官身份的印信、鱼符交给她。 万眉没有通过的考核,江书通过了。 见她还微张着小嘴发愣,女御肖淑瑜一笑,“江女史,还愣着做什么?”她指指身边还维持着鞠躬状态的福康宫宫人,“快叫大家起啊。” “嗯嗯嗯。”礼仪知识回到了江书的脑海,她站直身子,转向福康宫打头的卓公公,声音不疾不徐,“列位请起。我本是福康宫一介宫女,能有今日之幸,全蒙列位的照顾。江书感铭五内,必不敢忘。” 女孩声音晴朗,悠悠传入殿内。 殿内。 最里间的床榻上,太后按了按抹额,看向一旁侍立的沈无妄:“这下,满意了?” 她叹了口气,“这小丫头是真不聪明,为她言传身教,很是费了哀家一番力气。好在,她还算勤勉,哀家教的,她便是靠着挑灯夜战,死记硬背,也全都记下来了。这份心性,倒当得起一句坚韧。” “还是娘娘会调教人。”沈无妄躬身行礼。 灯影中,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瞧你美的。”太后看向沈无妄,眼中带着些许慈爱,“也是那丫头自己争气,那么厚的一沓《礼书》、《大礼仪》、《小礼仪》,也亏她这么短时间内背得下来。淑瑜说,更难得江书在面试中,对很多问题竟都有自己的见解。这一番见地,不似一个寻常丫鬟。” 那是江书三年在溧陵隐居所得。 “江书读过一些书,更是原想走医道一途。” “可惜,”太后摇头,“皇帝废除了前朝的女医制,倒是绝了她的这条路。” 太后向沈无妄伸手,“扶哀家起来。这殿内闷得很,哀家想出去透透气。” 沈无妄小心翼翼搀起太后,两位大宫女为太后披上厚厚的玄狐大氅。 太后向沈无妄:“走,陪哀家瞧瞧这热闹去。” 殿门口。 江书已郑重地接过了女官印信。 肖女御:“择日来女官所,签字画押,领取鱼符,你这女官的身份,便算是彻底落实了。自然,我等女官,最终皆是归属皇后娘娘统御,待圣上大婚之后,你再随我去皇后娘娘中宫殿试。” 见江书绷直了身体,重又紧张起来,肖女御笑笑,“你很优秀,无需担心太多。” 一旁,躬身侍立的万眉没有人搭理,只觉后腰一阵酸痛。 她自从进宫以来,向来只对皇帝行跪拜礼。自知自己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日向旁人躬身行礼,还是第一次。 心内已觉十分不悦。 现下众人又都围着江书庆贺,单单把她一人晾在一旁。 不过一个贱婢而已,昔日在武安侯府,就被自己狠狠踩在脚下! 今日居然也成了女官,她凭什么? 白纱之下,万眉/万吟儿目光阴冷地看向江书。五品,五品女官,与自己平级。呵呵,江书不会以为,当了女官,就能和她万吟儿平起平坐了吧? 蠢货。 大婚之后,她便要叫江书,叫这些愚蠢傲慢的女官,叫这满宫、满天下的人看看。 谁才是中宫之主! 到时候,凤冠霞帔,满身珠玉,走进中门,穿过万辰阙,走向勤政大殿。 代替那崔家郡主。 一步步走到属于皇后的宝座上去! 万吟儿想得出神,竟不知何时口中发出一声满是讥讽的冷笑。反应过来时,万吟儿才发觉,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心底狠道,看什么看? 面上却滴水不露。 她娉娉婷婷地朝肖女御行了个礼,“女御,既今日已经贺过江书妹妹,本官有事,便先行告退……” 肖女御直接打断:“你有何事?” “啊?”万吟儿愣住,“这、这……”她稳了稳心神,“是陛下交代之事,怕是不便与女御说知。”说着,万吟儿又找回了自信,对啊,她是陛下亲封的女官,便是女御,也不能瞧她不起。 想着,万吟儿:“女御刨根问底,不怕耽误了本官为陛下办事,陛下责罚吗?” 肖女御冷然打断:“万女史,你的考核不合格。” 她冷冷看向万吟儿,身上年长上位者的威压释放,压得万吟儿有些喘不过气。 万吟儿咬着牙:“本官是陛下亲封,女御这般为难,可是要打陛下的脸?” 肖女御看向万吟儿的目光,现在已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她冷道:“万女史,你到底知不知道,女官在这宫中,该做什么?” “自然是都听陛下的……” 肖女御略一寻思,看向江书:“江女史,来告诉你的同僚。她今日所为,有何不妥,又该当如何?” “是。”江书向肖女御行礼后,转向万吟儿,直视这她白纱后的那双眼睛。 “首先,万女史一口一个替陛下办事,行女官教习职责,可来福康宫,不着官服,又无文牒。是为不恭。” “上官问话,不如实作答,反而一口一个反问。是为不敬。” “动辄拿陛下做幌子,挑唆陛下与太后的关系。是为不忠。” “进福康宫拉人,对太后全无尊重,是为不孝。” 江书上前一步,逼视万吟儿,“此等不恭不敬不忠不孝之人,女官考评为下下等,不予通过。” “你、你不过是……” 万吟儿身子摇晃,怒视江书。 她未来是要做皇后的,本不在乎什么女官不女官的身份。只因大婚之前,她在宫内没有身份,不尴不尬,才央求鸿庆帝,封了她个五品女史。 这官位她不稀罕。 可要是被别人说她不配,褫夺了官位。 那才真的是要打鸿庆帝的脸了。 想着背后有鸿庆帝的那些承诺,万吟儿挺直了腰,恶狠狠看向江书:“一个丫鬟出身的贱婢,你敢罚我?” 江书静静站着。 背后是高耸入云的福康宫,是正在赶来的太后,是肖女御及她身后的一众女官。 江书看向万吟儿:“犯了错处就是要罚,我有何不敢?” 第151章 扯下万吟儿的面纱 江书声音平淡,仿佛在说着什么最平凡不过之事。 她看向万吟儿,“至于惩罚……” 一旁,肖女御:“万女史这五品是陛下封的,你便按照她身在官位上,予以惩处吧。” “是。”江书朗声道,“在官位者,考核下下,无功有过者,着脱去官服,褫夺封号,永不录用。” 江书看了看肖女御,对方对她微笑点头。 江书又道:“念在万女史是初犯,可从轻惩处。不过是罚跪两个时辰,抄录女官守则十遍,重新参加考核罢了。” 肖女御:“万女史,你是选择辞官,还是重考?” “我、我……” 这本是一道极简单的题目。女官之位,得来不易,一般女子皆会选择重考。 可万吟儿,根本不耐烦抄录背诵那什么《女官守则》。 什么女官,不过就是一些年老色衰,一辈子未得陛下宠幸的老女人,像男子那般穿上官服,做些自欺欺人的游戏罢了。 是陛下不肯要她们! 若陛下肯要她们中的哪一个,肯封她们为妃,她们定会选择脱下官服,换上轻纱,迫不及待,挖空心思讨好陛下去了。 和她万吟儿有什么区别? 竟敢对她说道“惩罚”! 想着,万吟儿干脆腰板一挺,“既容不下我,这官,我不做便罢!” 她指着江书,眼睛遥遥看着她身后的肖女御,“等我回禀陛下,定要治你们一个大不敬……” “万女史都不知何为大不敬,”江书直接打断,“像女史这般,拜见太后娘娘,却以白纱障面,才叫大不敬!” 她看向万吟儿,“怎么,万女史的脸上可是得了什么病,就这般见不得人吗?” 江书看向对面的白衣女子,心底愈发肯定,那就是万吟儿。 明明该死去了的万吟儿。 可知道归知道,她还是想掀开那面纱,好好看一看万吟儿那张虚伪至极的脸! 不用想都知道,今日若没人阻拦,自己就这样被她带走,会有怎样可怖的下场。她已经因着幕亓一的私心,为万吟儿死过一次,原想离她远远的。 可她非要至江书于死地。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 不死不休。 江书上前一步,“摘下你的面纱,向太后娘娘请罪。” “你、你敢!” 万吟儿身后宫女、太监,居然围了上来,把万吟儿团团护在中心。 原因无法,皇帝交代过,除了自己,任何人不得看万吟儿的脸。尤其是福康宫之人。若万吟儿面纱哪怕被掀动一下,他们统统都得死! 虽说心里也恨万吟儿,怕给人看见,就别出来嘚瑟! 可偏偏万吟儿的性子,越是得不到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得到手里,又要马上去炫耀。这三年孝期内,她几乎是在宫内横着走,把各宫其他人给得罪了个遍。 今日竟又惹到福康宫头上。 虽说,陛下与太后娘娘,今日有些疏离。可毕竟母子天性,难不成,陛下还会为了一个女人,忤逆自己的亲娘? 腹诽归腹诽,几个武太监还是把万吟儿护在身后。他们齐齐看向对面,几个女官而已,手无寸铁,还能把他们如何? 只要太后娘娘不亲自发话,他们必能够顺顺利利地护着万吟儿出去…… 下一刻。 “今日,哀家这宫里,当真热闹!” 此话一出,江书立刻转身,盈盈下拜:“太后!” “呼啦啦” 瞬间,左右所有人一起拜倒,“太后千岁!” 万吟儿反应得慢了些,还是被身边大宫女扶着,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拜倒。 她还是幕贵人的时候,曾远远随众妃嫔一起拜见过当时的皇后。 现在一看…… 这太后果然年老色衰。不像自己,伺候了顼帝,还能在鸿庆帝一朝,过得如鱼得水,重获恩宠。 待到她诞下鸿庆帝的骨肉,太后?太后算个什么东西? 皇帝亲口和她说过,太后也不过如此,一个傀儡…… 正想着,太后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愣了半晌,江书提醒:“万女史,太后娘娘叫你。” 万吟儿耸然一惊,颤巍巍抬头,“太后娘娘,臣……臣是陛下亲选的女官……” 即便是太后,也不能不给皇帝的面子。 “我儿亲选的?”太后声音顿了顿。 万吟儿心中一喜,“是……” 太后:“可本宫怎么瞧不见你的脸呢?”她的声音中,是真心实意的疑惑,“莫非,你本没有脸子?” 江书死死掐住虎口,才勉强忍住不笑。 太后她老人家嘴起人来,和沈无妄不相上下。 江书忍住不笑,旁人却没忍住。 太后身边的宫人中,隐隐传来几声轻笑。 万吟儿脸色涨红。她听懂了,这不就是骂她不要脸吗?! 她不敢怨怼太后,却狠狠瞪着太后身后的宫人,记住了那一张张带有笑意的脸。等她当上皇后,笑话过她的人,全得死! 尤其那个江书,她要她死无全尸! 正咬牙切齿间。 太后向江书:“去,把她面上挡的那劳什子给哀家拽下来。” 万吟儿:? 她想起来了,当今这位太后,出身前朝将门世家,年轻时据说也脾气火爆。 是个极爱动手的! 万吟儿狠狠攥拳,一步步往后退。 没关系的,江书只是个弱不禁风的丫鬟,她万吟儿,却有这么多人护着,她不能把她如何,她也不敢把她如何! 可万吟儿带来的宫女太监,此时却是一个个都鹧鸪似的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保护万吟儿的脸是一回事,直接抗命对上太后,是另一回事! 没人嫌自己命长啊! 万吟儿再跪不住,踉踉跄跄地站起,后退。 她看向江书:“你岂敢动我?!” 太后身旁,沈无妄:“这等脏事,要不要我动手?” 太后:“让江书亲手来。” 再说,她也想瞧瞧这万女官白纱下,到底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把她儿子给迷成那样! 孝期不能纳妾封妃,皇帝便把这女子以女官的名义,带在身边。还打量着满宫、满天下的人不知道呢! 皇帝再怎么说,都是她的儿子。 她该教,得教! 大婚在即,不处理了这女子,难道还留着膈应将来的皇后、贵妃? 想着,太后声音一厉,“万眉,忤逆哀家,你不想活了?” 万吟儿身子一僵。 江书指尖就要碰到那白纱。 万吟儿身后,传来一道威严声响:“母后,您何为偏要为难万眉一个小姑娘?” 第152章 万吟儿是小姑娘 见到鸿庆帝难得来一次福康宫,太后不自觉就唇角带了些笑意。 到底是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岂有个不思念的? 可口中说出的,却是:“这万氏官官威这般大,到了皇帝嘴里,却变成了小姑娘。哀家老了,是不曾见过谁家的小姑娘,这般跋扈,竟还舞到哀家面前来。” 鸿庆帝伸手虚扶万吟儿,帮她站稳。 才向太后,温声道:“母后,儿子难得有看重之人。” 自从走进福康宫,皇帝每一步,都在向众人彰显,他待万吟儿的与众不同。 此刻,鸿庆帝更是不加掩饰,“这是……儿子心悦之人。” “难得?”太后冷哼,“皇帝不日就将大婚,一后一妃,还不够皇帝心悦的?” 一后一妃,同时入宫,已是前所未有的奇闻了!皇帝现在竟又承认心悦这个万氏……太后扶额,自己这不会是生了一个昏君吧? 鸿庆帝手背在背后,含笑不语。 他自觉自己是个情种,痴恋万吟儿这样多年,喜欢的也只有她一个。 当年和思宜郡主,所谓的青梅竹马,不过是他为了崔家势力,努力敷衍得来的罢了。 算不得真心动。 只有万吟儿,他还是太子的时候,长街上一见倾心,再不曾忘。 两人一起,经历了多少磋磨险阻,才终于把万吟儿弄到了身边,甚至承诺封她为后。一个后位而已,万吟儿在外面无依无靠的,家人死绝,唯一的依靠,就是他这个皇帝了。 他信任她,因为她只能依附于他。 这种感觉,让鸿庆帝格外痴迷。 与之相对的,无论是崔思宜,还是宫内那帮趾高气昂的女官,都令他厌恶,令他不喜! 想着,鸿庆帝对万吟儿动作愈发亲密,“母后,那不一样。” 太后只觉气闷,她看向鸿庆帝,神色间已经淡了下来,“皇帝,这是来护着自己心上之人,还是来责问哀家的?” “儿子岂敢?”鸿庆帝松开揽着万吟儿腰身的手,“不过是,万女史不久前同儿子说起,这丫鬟江书有些不知礼,放在母后身边,生怕冲撞了,儿子这才使她来要人。不过是带回去调教几日……” 太后:“不给。” “母后……” 太后看向鸿庆帝,“皇帝,你私心里有偏爱之人,难道就不许哀家也有?” “这……”鸿庆帝刚说出口的话,变做了回旋镖,直直插入胸口,他脸色滞了滞,“母后,这江书来才来福康宫伺候几日,您就私心偏爱……” 莫非是,有人向太后进了谗言? 鸿庆帝目光冷下来,扫视太后身周随侍之人。 太后微微侧身,挡住皇帝视线,“哀家这福康宫的人,皇帝一个都不许动!” 鸿庆帝面上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随后又和煦起来,“儿子也是为了母后……”对上太后目光,皇帝只好,“好吧,母后的人,儿子自是不动。” 一旁,万吟儿发出一声轻轻的哽咽。 鸿庆帝半开玩笑道:“儿臣容得下母后身边之人,那这万氏……” 太后深吸一口气,“别再让哀家瞧着她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扮相!” 意思便是,轻轻放过了。 太后:“不过,这万氏女官的职位不便保留,她什么都不懂,没得辱没了‘女官’这两个字。” 鸿庆帝:“儿臣谨遵懿旨。”他像还是皇子时期时一般,向太后躬身,终于逗得太后一笑。 皇帝、太后之间的氛围一缓,身周伺候的众人,只觉又能呼吸了。 连江书也轻缓了一口气。 太后:“皇帝此来,就是为了护着你的万氏?” “儿臣看来母后。”鸿庆帝留下身周伺候的众人,走向太后,“母后也不肯留儿臣进去,喝一口热茶吗?” 太后与镇北王崔家,很有些渊源。自从皇帝定下一后一妃同日入宫,太后便觉对那崔家不住,自闭于福康宫,一步都不曾踏出。外面请安之人,更是一个都不肯放进来。 她是气得狠了,可也绝了崔家人进宫求情的指望。连皇帝来过几次,都不曾得见。xfanjia 自此,鸿庆帝便干脆绝足不来。 紧接着,太后称病,连新春家宴都不曾踏出宫门一步,诸般筹备事宜,都由女官所代劳。 这还是这段时间以来,鸿庆帝第一次亲来。 到底是自己儿子,母子哪有长仇? 太后伸出手指,想戳皇帝脑门,又把手缩了回去,“你跟哀家进来!” 皇帝止住其他从人,只身跟着太后进了殿内。 没一会儿,殿里常在伺候的四名宫女,也被打发了出来。 静静立在殿门左右。 小半个时辰过去。 鸿庆帝背着手走出,面上神情轻松愉悦。 他向门口侍立的大宫女,“进去伺候吧。母后身子不好,朕不叫她相送。” 宫女行礼毕,鱼贯进殿。 鸿庆帝路过江书,抬头上下打量她一回,“你倒是个争气的。” 江书跪下,不敢说话。 “这福康宫,当真藏龙卧虎。” 江书背心沁出冷汗。 幸好鸿庆帝没再说别的,在江书面前,向万氏伸出了手,拦着她纤细的腰身,浩浩荡荡,摆驾离宫。 皇帝走得影子都瞧不见。 殿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是太后。 江书顾不上旁的,急急往殿里奔去。她跑着跑着,惊觉沈无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如何不见? 不及想太多,江书已跟着沈无妄身影,进入殿内。 只见四个宫女捶背的捶背,倒水的倒水,井然有序。 太后歪在座椅上,神情有些充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两人进来,太后摆摆手,宫女都停止了动作。 太后看向江书:“哀家还没恭喜你,考上了女官。” 江书眼眶一酸,“多谢娘娘教诲……” “哀家可没教过你这么笨的。”太后笑笑,笑容中藏着疲惫,“你早些去女官所,把事儿都办利索了。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别人家的家生子奴才,而是我大盛的女官了。” 江书知道这是喜事,她不该哭。 可她第一次觉得,眼泪是这般的忍不住。 “傻孩子,哭什么。”太后声音慈和,“快去快回,穿上官服,再回来给哀家好好看一看。” “是。” 江书退出殿去。 太后才看向沈无妄,“哀家为你求了恩典,帝后大婚之前,你就出宫!” 沈无妄眸色一深。 他知道,无论现在皇帝答应得多好,他为他做了那么多脏事,必是不会放过他的。 看他脸上表情,太后就知道沈无妄在想什么。 她屏退宫女,撑起身子,向沈无妄:“这次,你必须走。大婚……大婚……怕是,要乱!” 第153章 鸿庆帝往事 沈无妄神色一冷。 心中却没有多少诧异。 鸿庆帝做太子的时候,也不见有多急色,一朝登基,成了帝王,倒对那周家女这般荣宠。说喜欢,那大约也是真喜欢。可当真就喜欢到了,肯为她冒天下大不违? 沈无妄觉得,不是。 鸿庆帝此举,不外乎就是在恶心镇北王崔家,在不断地试探着崔拙的底线。若崔家,敢露出一丝怨怼不满,甚至于退婚…… 怕是,大盛就再也没有镇北王了。 今日一看,这崔拙,是当真能忍! 他的世子崔成火,在坊间酒醉,为妹妹打抱不平,第二日就被崔拙家法伺候,据说打得血葫芦一般,连宫内太医都惊动了。 郡主思宜更是自从来了盛京,最是深居简出。时近年关,各家贵女举办的诗会、雅集,郡主一概不去,也没什么态度露出来,好叫外人揣测的。 那当年骁勇无比的镇北王,被世子气得卧病在床。 甚至这几日,隐隐传出了要下世的光景来。 可即便忍耐到如此程度,难道思宜郡主进宫,真的就有好日子过吗? 沈无妄不乐观。 可怜了崔家,镇北王崔拙,两次从龙之功,怕是连阖家平安都保不住…… 想着,沈无妄看向太后,“皇上……说什么了?” 太后用丝绸手帕压了压眼角,只是摇头。 良久,太后才长叹一口:“有时,哀家真觉得,哀家的庆儿……是从何时开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似乎心情激荡,虽然刚才皇帝到底说了什么,太后怎么都不肯说。 却拉着沈无妄的手,回忆起了鸿庆帝的当初。 “怀上庆儿那一年,是哀家最难的一年。那时,顾妃先被查出有孕,她本就仗着宠爱,时时处处都要同本宫争上一争。”安慕小说网 “那日,在御花园中,为了顾妃一曲玉堂春,本宫与先帝言语不和。先帝一怒之下,竟要罚本宫在宫道上长跪思过。本宫是皇后啊!先帝只顾着与顾妃一时快意,却没想过,哀家若是一跪,颜面尽失,这再想管束六宫,可就难了!” 太后床榻边,沈无妄抿唇。他其实想说,顼帝心机深沉,当时未必就没有想到这一层。 想到了,还这样做…… 他未必不是存了废后的心思。 太后也想过这一层,她面上神情黯了黯,才继续道:“那日的太阳好大,日光好毒啊!哀家又急又气,只觉一口气堵上胸口,竟自晕了过去。” “再醒来,便被太医告知,本宫这是有孕了。” 太后胸口起伏,用力吸了口气,“你知道的,先帝在那之前,已有两位皇子,一位早夭,另一位,谥号端敏太子,是先帝最年长的大皇子,出生于战乱时期。不满十岁的孩子,在战场上走失,被千军万马踏过,尸首无存。先帝……太想要一个儿子了。” “太医算着日子,竟说哀家这一胎,算起来,与顾妃同等样大。谁的孩子早一日落地,谁便是先帝登基后的第一位皇子。” 说了这许多的话,太后有些累了。沈无妄适时地往她身后垫了个软垫,又沏了香茶,“太后,润润喉吧。”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神色充楞道:“哀家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最喜种花。哀家最是知道,这花开并蒂,若其中一朵,枝叶长得更高,哪怕一开始只高那么一点点,可随着年深日久,那一点点的差距,便会越来越大。那时,无论如何再伸手干预,这花枝都已定型,是再也掰不回去了。这道理,哀家知道,顾氏也知道。” “她到底还是比哀家更早发动,却生了三天三夜,到底还是哀家的皇三子先落了地,那顾妃的孩子景瀚才紧随其后。” 提到往事,太后揉了揉额角,面上没有一丝欣悦。 “哀家的庆儿优秀,可顾氏的景瀚也不差。一晃眼,这两个孩子,就你追我赶地长大了。” “景瀚真的是个能干的好孩子,读书、骑射、策论无一不精,无一不会。可就这般优秀的好孩子,哀家都不止一次看到他跪在顾氏庭院里,彻夜诵读。第二日再挂着黑眼圈上学。练武,更是练得满身伤痕。” “哀家的庆儿,学不过他。” “眼看着先帝对景瀚的关注与疼爱越来越多,哀家承认,哀家是真得心急了。” “庆儿九岁那年,恰逢北疆狼烟起,哀家一狠心,就把我的庆儿送去玄甲军,镇北王麾下。哀家只想着为庆儿累积军工,却没想到,他那时,也不过是九岁的孩子,就这么……上了战场。” 太后看向床榻前的沈无妄,“无妄,你……也是从战乱时期过来的,知道那时,有多残酷,有多难。” 沈无妄无声点头。 太后:“北疆战事打了好多年,好多年,待战事结束,十万玄甲军班师回朝,我的庆儿也长的大了。” “他高了,也黑了,瘦了。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落下了一身的伤。” “哀家心疼得直掉眼泪,庆儿却说,母后不哭,他这一身的伤,伤得值得!果然,庆儿凭借军功,终于压了那景瀚一头,被封为太子。” “可哀家总觉得,哀家的孩子,再也回不去了。” “离京之前,庆儿是多活泼开朗的一个孩子?可回来后,他时时隐忍,处处谋算,心机……深得可怕。” “有时,哀家甚至怀疑,回来的到底是不是我的庆儿?我的孩子是不是已经、已经如那端敏太子一般,已经……” “太后……”沈无妄再次递上茶盏。 杯盖半开,里面芬芳温暖的茶香,稍稍舒缓了太后声音中的颤抖。 沈无妄:“是孩子,总会长大的。” 一口香茶入口,太后只觉从喉咙一路暖到胸腹,心底舒坦了些。 “是啊……哀家不该多想。那战场是什么地方,最是刀剑无眼,命如草芥之地,我的孩子从尸山血海里一路爬出来,心性又怎么还和从前的稚子一样?” 太后长叹一口气,“是哀家的心太狠了。” “太后也是为圣上计深远,并没有错。” 太后愣愣地,看着眼前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很轻很轻,“无妄,你觉得……皇帝,是不是在怪哀家?哀家怎么觉着,自从皇帝登基,他对我,便不似从前了……” 另一边。 江书随着肖女御回了女官所,办理一应手续。 为她登记的文书女官看着江书笑道:“这般出身,能有这般成绩。江女史,未来不可限量。” “多谢上官。” 女官的官服文采辉煌,可这女官所,在宫中一众雕梁画栋中,却……寒酸得可以。 人也不多。 江书捧着官服离开时,还听得文书女官嘟嘟囔囔抱怨,“何时能为我招个副手……三年不进新人了……” 怀抱官服离开女官所,没走多远,江书便在宫道上遇见了幕亓一。 越过新年,几日不见,江书只觉幕亓一容光焕发。 他看向江书,满脸欣慰喜悦,“恭喜你,竟也升了官。” 江书现在是五品女官,职位比幕亓一低一点点,她向他拱手行礼,“世子。” “快起来。”幕亓一抬手去扶。 没等他碰到自己,江书已然起身。 幕亓一不以为忤,“你是圣上登基后,第一位通过系统考核录入的女官,往后,史书上会有你的姓名。”他眼中,赞赏的光带着丝丝缕缕的柔和,还有一种江书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幕亓一:“我没看错你,你果真与寻常女子不同。如此一来,这大盛再无人敢轻视于你。”他顿了顿,“那顾如烟不敢,我娘也不会。” 江书一愣。 幕亓一没给江书思考的机会,他上前一步,漆黑的眼眸,黑曜石般闪耀,满是期许。 “我已与顾家说得明明白白。我不喜顾如烟,不愿娶她。” “江书,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唯一的正妻。” 第155章 江书没有心上人 江书脚步一滞。 半晌,她冷声:“没有。我没有心上人……更是不会再喜欢上什么旁人了。” 男人,她再相信男主,她就是狗。 不知为何,在心底狠狠发誓的同时,总觉得眼前有一道影子怎么也抹不去。可那人,与旁人不同,他是不会娶妻的…… “江书,既没有旁的喜欢的人,为何、为何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定能……” 幕亓一的声音随风飘出很远,江书没再回头。 福康宫内。 江书欢欢喜喜地换了衣裳,去给太后展示了一番。太后虽然疲累,还是连连夸了好几个“好看”。 她让江书坐在脚边的小墩子上,“哀家年轻时,还是前朝,那时还能一睹那些外女官的风采。她们人数虽不及男官那样多,却是各洲各县都有,有人专门负责调停家庭中内部矛盾,为女子说话,也有人掌水利、农桑等专业方面,甚至行军打仗,也有女人……” 太后露出一脸怀念向往之色,“哀家年轻时,也是前朝女官,专司勘探舆图,那时,哀家走过好多好多地方啊……” 江书心生向往,忍不住:“那很好玩吧?”xfanjia 太后嗔怪地白了她一眼,“就知道玩玩玩!” 江书不敢答话。 太后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很好玩。哀家当年也是因为觉得好玩,才咬着牙参加了女官会试。哀家当年的考核,可和你们今日这种只考宫内礼仪不一样,内容可是宽得多,广得多,深得多呢……” “可惜现在,女官制度虽没完全被废止,却也只能在宫内,还有很多人,女官和妃嫔都分不清。”显然是想到了那个狐假虎威的万氏,太后面露不悦,“哀家曾向皇帝建言,恢复女官选拔。可皇帝说,现在女子有能力者少,世家贵女都更愿意留在家中,相夫教子,民间女子,更是因之前的大战,未能受到良好教育,故而根本遴选不出。皇帝的话,哀家不信,可……” 太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口,又看向江书,“你是哀家这福康宫里,第一个靠自己通过选拔的女官。你要好好努力,为哀家争一口气。” 江书倒身下拜,“下官能有今天,都拜太后所赐。” 太后把她从那一心想磋磨人的万氏手中捞出,在福康宫给她留了一席之地,又用种种法子,在短短几天内,带她突击那些考核内容。 才有了江书口试面试的一举通过。 说太后是江书的再生父母,她也担当得起。 只是,为什么…… 江书当然知道自己身世可怜。可天下可怜人多了,为何太后愿意帮她? 心底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江书正寻思着如何委婉试探,太后倒是直接:“你也不用谢哀家,”她恢复了往日倨傲,“你笨,教你当真耗费心力。” 江书讪讪地笑。 太后:“是沈无妄来求哀家,让哀家无论如何都要保你。” 真的……是他? 江书身子压得很低,生怕叫太后瞧见自己烧得通红的脸颊。 太后:“所以,哀家才问你,要不要跟哀家这大太监对食。他待你这般与旁人不同,应该是……” “心悦你”三个字尚未说出。 殿外传来沈无妄求见的声响。 “叫他进来,叫他也瞧瞧江书穿这官服的模样,瞧瞧是不是比他都威风!” 江书脸还有点红,“往后、往后也有瞧的日子,下官就先退下……” 她声音极小,太后正好装作听不到,直接叫进了沈无妄。 沈无妄行礼毕,“太后您老人家无需替我保媒,人家江书前程可远大着,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跟了我,岂不是耽误了?” 太后很熟悉沈无妄说话,只冷哼一声,“没出息的东西,人家心里还不喜欢你,你就不能争取一下?木头一样呆愣愣的,什么时候能找到人陪你?” “我本也不用人陪,没那个福分。” “你又不是真……”后半截话,被太后咽了下去,她看看脸烧得通红的江书,“去吧,去外面凉快凉快去。” 江书疾步出去。 仓皇往外跑时,江书还听见沈无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一身,不错。” 还有一句轻轻的,“我很……喜欢。” 江书脸颊热得快要烧起来。她是真觉得自己要出去凉快凉快。 过了年去,帝后大婚定在正月,宫内除了福康宫,竟都忙翻了天。 本来帝后大婚,应该是礼部协同女官所一起筹备,可这次,鸿庆帝特意下旨,把工作都交给了礼部,女官所竟就这般闲了下来。白日里没事,江书还是呆在福康宫,只没了人叫她去太后跟前伺候,反倒太后着人给她送来了不少书籍。每每江书读完,去还书时,太后都要就书中内容,考校她的所得。 日日往脑子里灌东西,江书过得紧张,却充实。 偶尔遇到沈无妄,江书总觉得该对对方说一句“谢谢”。虽然她现在靠上了太后这大靠山,可她能有今日,也多亏了沈无妄。江书自觉自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可每每遇到,男人都把自己裹在玄色披风里,看到她就立刻转开脸,鼻间轻哼一声,把江书要说的话,全然堵在嗓子眼里。 这人又在发什么疯,当真莫名其妙。 还没等江书寻到法子跟沈无妄说上话,崔家来人了。 那夜,格外的冷。 崔家来的两位老嬷嬷,不知是走了谁的路子,夜深人静才到得福康宫。 两人都裹着灰扑扑的袍子,噗通一声跪在太后跟前。 那位曾在首饰铺里帮过江书的老嬷嬷,把额头磕到青紫,凄惶道:“求太后,给我家老爷留一条命吧!他老了,他已做不得什么了!” 第156章 崔家求情 软塌上,太后斜倚着,她眼睛定定地看向下方两个老嬷嬷,连沈无妄递到唇边的茶都没在意。 太后声音嘶哑:“你……你说什么?” 帝后大婚,已就在这几日了。 鸿庆帝这几日都不曾来过福康宫,太后体恤他忙,也不曾责备。各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都说大婚准备得井井有条,并未出现什么问题,如何就要要了老镇北王的一条命去? 不自觉地,按在茶盏壁上的手指有些颤抖,太后叫江书、沈无妄屏退了旁人,身边只留了他们两人。 缓了缓情绪,太后才道:“起来,崔家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如实说来。” “是。”老嬷嬷起身,“太后娘娘,您知道,我家老爷自从被世子冲撞了,气得是一病不起,皇上体恤,日日派太医去给老王爷瞧病,却还是无力回天……” “叮” 太后手一抖,茶盏盖子磕碰到碗缘上,轻薄的青瓷被磕掉了一块小米粒般大小的碎片。m.xfanjia 废了。 太后声音有些颤抖,“竟、竟这般严重?” “是。”老嬷嬷埋下头去,“我家老王爷,不仅身子衰败,人也得了癔症,满口的胡言乱语,只说、只说……” “只说什么?” “只叫有一个人的名字,好像、好像叫什么……甘甘……” 太后脸色灰败,“他……还说什么了?” “我家老王爷只说后悔。” “后悔什么?” “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老嬷嬷埋下头去。 半晌,太后长叹一声,“事已至此,悔……也无用。” “奴婢们也是这样劝的,可老王爷……”老嬷嬷声音带了哭腔,“不怕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老王爷如今的身子,怕是不成了。” 她说得哀哀戚戚,连带着一旁的江书也觉心酸。 她不认得镇北王崔拙,却对他的女儿思宜郡主有几分情谊,不忍她如此难过。 “哒哒哒……” 隔了几息,江书才反应过来,从太后抖得不行的手中,接过了茶盏,放在一边。太后的反应,让江书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镇北王和太后,从前相识吗? “老王爷年岁大了,身上又有往年征战时留下的旧伤,这多少日子来,宫中流水样的补品都送去了王府,最好的太医也日日去瞧,若还是……那便是天命了。”沈无妄在一旁沉声接口,“只不知来太后跟前这般作态,是要求些什么?” 他这样一说,太后也多少镇定了下来,“是啊,崔家……想要什么?” 她虽看出来了这两个嬷嬷多少有几分作态,可皇帝高调迎娶那周家女的事,太后还是觉得对不住思宜郡主。更何况,那日,皇帝明与她说起,大盛不再有异姓王,崔家已决定于大婚当日,上缴象征王位的礼器玉剑和玄甲军的兵符。 此事既已成定局,太后不介意给崔家一些格外的恩赏。 她声音慈和了些,“崔家的难处,哀家都知道。你们是如何打算的,说吧,哀家定是能帮就帮。” 两个嬷嬷对视了一眼,一齐重又跪下,“我家老王爷病成这样,大婚那日,恐殿前失仪,怕是……来不了了。” 镇北王崔拙不肯亲来,世子又被派回了北疆,那谁来上缴玉剑、兵符呢? 总不能是思宜郡主…… 太后:“崔拙这一生,仅思宜一个女儿,不能眼见着她出嫁,不觉遗憾吗?” 意思便是,无论如何,大婚那日,崔拙都要来,把玉剑、兵符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给交了。 收回异姓王权柄,是皇帝一生中第一件大政绩。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 见太后这边说不通,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哽咽出声。 都是同龄人,哭得太后有些心软。她长叹了口气,“此事哀家虽无法应允你等,可旁的,哀家还是会帮。” 两个嬷嬷一齐磕头,“只求太后娘娘,看顾我家郡主些儿。她还年轻!” 她还年轻,这深宫之中,漫漫岁月,便是皇后,不得皇帝恩宠,日子也是难捱。 没人比太后更懂其中滋味。 可自家儿子,又是天下之主,说不得,怨不得。 天后温声:“思宜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会是一个好皇后。你们放心吧。”她顿了顿,“那周家,别想骑到她头上去。” 两个嬷嬷磕头谢恩,声音却不甚热诚。显见是对这般泛泛的承诺,不很满意。 明白她们的意思,太后又道:“哀家多次敲打了幕家那孩子,他是大婚那日的礼仪官,定会护好思宜郡主,叫她各处风光周全。”太后冷哼一声,“皇后就是皇后,妃子就是妃子,哪怕是贵妃,也没有和皇后并尊的道理!” 她也在礼部安插了人,在二女进宫、受封次序上做了区分。 想来皇帝不会在意。 可其中一个嬷嬷闻言,大声道:“太后竟还不知道?那武安侯府世子,前几日因喝醉了酒,当街纵马,为躲一个姑娘,人从马上跌了下来,摔得当时就呕出一口鲜血,现在还不省人事呢!连和那顾家的婚约,都顾不上了!” “什么?”一旁,江书再忍不住。 幕亓一竟用这般手段,推拒了与顾家的婚约! “放肆。” 一声轻叱,唤醒了江书。她身子一抖,忙要跪下请罪。太后摆摆手:“回头再收拾你。” 江书抿唇退后,却正撞上沈无妄黑沉沉的目光。 他狠狠白了她一眼,转过脸去。 江书一愣,她是殿前失仪,给太后娘娘丢脸了。 地下,两位嬷嬷一齐叩首,“这武安侯世子这般行径,不堪礼仪官的职位,今晨已被换成那周家嫡子周麒了!” 周麒? 江书再次愣住。他不是叫顾如烟给切了吗? 太后也有些诧异,“周家那小子,哀家听说很是品行不端?怎可担任大婚礼仪官?”不嫌晦气吗? 嬷嬷眼神闪烁,“听说,是周家小子在宫内,不知怎的受了伤,又查不出下手之人,皇上为了补偿周家,才……” “荒唐!” 太后猛地一拍桌子,“周家人一个个的这般品性,别说受伤,便是死了,也是自找的!有什么可好补偿?” “皇帝……皇帝这是要气死哀家!” 第157章 后不后悔 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强忍着咳嗽,不愿在崔家嬷嬷面前露出疲态。 沈无妄给了江书一个眼神,江书连忙重又冲泡了一杯热茶,吹得温热,递到太后手中,“太后,仔细身子。”她顿了顿,又劝道,“皇上就要大婚了。” 这世间就没有那个当娘的,不想看到自家儿子成亲。 太后也不能例外。 她抿了口杯中热茶,紧绷着的双肩,慢慢松弛回落下来。 江书松了口气,一回头,却发现沈无妄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一副嫌弃的模样。 她又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正反思间,那崔家嬷嬷又开口道:“太后娘娘,这周家人做礼仪官,已修改了我家郡主喜轿入宫的路线。他周家的喜轿绕城半圈,走得全是盛京里最笔直宽敞的大道,铺张着十里红妆。我崔家女却被安排只能绕小路,走遍了沟沟坎坎,才得入宫。” “且时辰规划也不甚合理,接亲队伍出发得过晚,待我家郡主到得宫门前,那周家的轿子怕是早到了。这、这……”老嬷嬷扎煞着双手,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 江书和在场其他人却全懂了。 这就是对崔家明晃晃地羞辱。 就怕,这只是大婚那日的开胃菜。鸿庆帝既是默许了周家如此安排,恐怕那一日对郡主这个新后的磋磨,后面还不知有多少。 都说思宜郡主和皇帝,是两小无猜的情谊,走到今天这般田地。想想,真令人心寒胆寒。 江书现在都忘不了,她第一次瞧见思宜郡主说,她看向心悦的男子的那种目光。 闪闪的,好像眼中有世间万千星辰。 到如今,被这般磋磨,怕是多少星辰,都已经尽数陨落了。 太后又抿了口茶水,才把茶盏递给江书。她长叹了口气,“哀家老了,管不了皇帝了。”她看向地上的两个嬷嬷,“你们起来吧。此事确是皇家亏欠了镇北王,你二位回去,向老王爷说,有哀家在一日,必不会叫郡主受委屈,放心吧。” “是。” “至于大婚那日……哀家会派人再和皇帝说。” 这远算不得什么承诺。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都知道这已经是目前阶段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太后又叫江书从私库里找出了些精致小巧的珍品首饰,叫两个嬷嬷带回去,送给郡主。 另又寻出些绸缎布匹、人参灵芝,赏了这两个嬷嬷。 两人默默磕头谢恩毕,往外退出。 太后身子还歪在软塌上,眼睛看向那个曾帮江书解过围的嬷嬷,“玉荷,是你吗?” 那嬷嬷浑身一震,抬眼。 她浑浊的老眼里,漫上泪水,“……大小姐,你还认得奴婢?” “打你一进屋,哀家就认出了。”太后眼中闪闪的,似也有泪意,“几十年未见,你还好吗?” 另一个嬷嬷在沈无妄、江书带领下,退出殿外,把空间留给太后和玉荷。 江书有些不解,太后和崔家的渊源,这般深? 一旁,沈无妄低声解释:“玉荷姑姑曾是太后的贴身丫鬟,太后年轻时,本已许嫁崔家。玉荷姑姑便早先一步被派去了崔家掌事,这一去,便是一辈子。” 怪不得太后总对崔家常觉亏欠。 江书忍不住:“那太后娘娘,现在……”依旧放不下镇北王? 沈无妄狠狠白她一眼,“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当然什么都没有!”他冷哼一声,“太后又不像某些人,脑子拎不清楚。” 江书默默转开脸去。 这人今天跟吃了呛药一般。到底是哪一根筋没搭对啊? 太后和玉荷没叙多大一会儿话,便派人把她和另一位崔家嬷嬷送出了宫。 江书知道自己今天在外人面前失仪,又担心太后情绪大起大落,伤了身子,只挨挨挤挤地往殿里凑。被太后瞧见,叫到了身边。 “你啊你,”太后一指头怼在江书光洁的额头前,“说你笨吧,还怪精怪灵的,又会读书。说你聪明吧,你……你管那武安侯世子干什么?”太后瞪大眼睛,看向江书,“不会是个蠢的,还真想跟他生死不离吧?” 想起初到福康宫,自己为了脱身出宫,说的谎话,江书小脸通红。 江书嗫嚅着:“臣只是担心……” “轮不到你担心他!”太后叹了口气,“你还年轻。这世间,人的真心最为难得。” 江书不知太后的意思,不敢随便答话。 真心?镇北王的真心,还是顼帝的真心?帝王,有真心吗? “刚才,玉荷问哀家,后不后悔……” 江书抬头,看着太后,等着她的答案。 太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重重叹了口浊气,她爱怜地看向江书,“你去吧。往后,勿要辜负了真心待你之人。” 真心待她之人,是谁?幕亓一吗? 江书皱眉。 为了拒婚顾如烟,幕亓一竟闹成这样。江书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若这婚真的竟就这样告吹,对顾如烟而言,倒未必是坏事。 只是幕亓一对她江书的这一片所谓真心,她不辜负便也要辜负了。 送走崔家嬷嬷,已近深夜。 江书远远瞧见,飞檐下,沈无妄静静立着。他一身的黑衣,似乎就要与夜色融在一起。m.xfanjia 瞧见沈无妄脸色不好,江书本想远远躲开。可反应过来时,江书已走到沈无妄身边。 行吧,谁让他挡路。 江书:“天气这般冷,你又受不得凉,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沈无妄眼睛从太后寝殿移开,鼻间冷冷哼了一声,“你要出宫吗?” “什么?”江书不解,“我,为何要出宫?” “不回家去看看?” “家?”江书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武安侯府?” 沈无妄没说话,只静静垂眸,看向江书。他眼中,千万种情绪沉浮着,看得江书莫名有些心虚。 她深吸一口气,“那不是我的家。”又顿了顿,“那里,也没有我在意的人。” 江书看向沈无妄。 至少此时此刻,她在意的人,全在眼前。 太后对她的栽培,就像给了她第二次性命。她还不知要怎样报答。 至于,沈无妄,她知道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第158章 两人一起承担 江书曾经被人莫名其妙地夺了清白,又因此事几次三番地被磋磨,被羞辱,还险些丧了命。 对男女之事,她真的半点期待也无。 沈无妄身子残缺,她不会嫌弃。甚至反倒松了一口气。毕竟,她在那种事里,也从未得到过什么欢愉,也是不喜得很。 莫名的想起,太后第一天见她那次,问她要不要和沈无妄对食。 现在,江书知道太后那是在开玩笑。可这话,像句魔咒似的,总萦绕在耳边。若是太后再问她一次,她…… 对食对食,不就是两人一起吃饭吗? 人这一辈子,不就是穿衣吃饭,很快就过去了。若同路人是沈无妄,江书也觉得这一生,没那么难熬。 可沈无妄的身份,在皇帝跟前,还不曾过得明路。现在只能靠太后的庇护。 又加上她刚刚拒绝了幕亓一。这当口,不适合与别人走得太近,怕被平添麻烦。 等一等,等到帝后大婚后,她再告诉他。到时候,他们两人一起寻摸前路,一起承担…… “江书。”沈无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书惊觉,他什么时候离她这么近了? 下一刻。 女孩微凉的小手,被男人握在手里。 他声音干涩紧绷,“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 “嗯。”江书轻快答道,“我在乎的人,也在这里。”她抬眼,脸上是盈盈的笑意,“所以沈大人,你可要好好保重你的身子啊。” 第二日,是个好日子。 发月例银子。 因江书升了女官,她的月银要比普通宫女高出一大截。 沉甸甸的银包拿在手里,江书笑得见牙不见眼,寻摸了个背着人的地方,把银钱倒出来,一遍遍地数。 她有那些从嬴帝墓里带出来傍身的好东西还未出手,可这自己挣来的月例银子,可真香! 数了一遍,又是一遍,怎么都数不够。 这钱,能给喜娘买一年四季的好衣裳。 能帮着玉漱改装一整层王家酒楼。 还能…… “财迷。”沈无妄声音自背后响起,“才多少银子,你都数了四遍了。莫不是这银子,还能越数越多?” 江书白他一眼,“沈大人是生来富贵,不像下官是小人暴富,心境不一样。沈大人就体会不到这种快乐。” 沈无妄一噎。 他是顶了别人名字进福康宫伺候,月例少得可怜。弹指间,便没了。 更瞧不上江书这副抱着银子乐颠颠的小人嘴脸。 “别数了,快收起来。也不怕丢。”沈无妄皱眉。 眼睁睁地看着江书在自己眼前,把那堆银子分成了两包。 “你这是做什么?要送去家里?” “不是。”江书摇头,她家里,喜娘不知事,银子便是送去了,怕也都要被江富贵挥霍了,“是要攒着,还给武安侯世子。” “你欠他钱?” 江书又摇摇头,她看向沈无妄,神情难得的有些郑重,“我爹娘住的房子,是武安侯世子……赏给我的,但那时,我还是奴籍。现在,我已脱了籍,不愿再欠他什么。” 江书算着银子,这样攒一攒,大概大半年时间,便能攒够。 等她把钱还给幕亓一,他俩便再无瓜葛。 这话听得沈无妄心底一阵高兴。 他大手一挥,“别数了。你的钱不够,我借你。” 江书想都没想,“不用。” 沈无妄一顿。什么意思?江书不愿欠那幕亓一什么,也不愿欠自己的? 可自己给她钱,这怎么能叫欠? 原来他在她心中,也和那幕亓一一样……xfanjia 沈无妄不悦:“为何?” 江书瞪大眼睛一闪一闪,“下官去领月例的时候瞧见了。下官的月例是八两,沈大人的月例是二两。这么点钱,你还是自己留着花吧。”她动作极快地把跟前的银子都划拉进自己银包,“钱不够别管我借啊,我可不借。” 这一日晚些时候,江书寻了相熟的侍卫,托他把自己给的银钱换成布匹、吃食,带给喜娘。 临到侍卫下值出宫,江书又赶过去,托他有时间,再跑一趟武安侯府。那日,崔家的老嬷嬷说幕亓一吐血昏迷,也不知他这一晕,顾如烟到底怎么样了。 一日后,那侍卫回宫,寻到江书。 只说东西都送到了,家里一切都好。只是他去得有些晚了,喜娘已经睡下,人他没见到。 江书听了,并未多想。喜娘身子不好,确实素来都睡得早。 只是,那侍卫说,武安侯府,说是因为幕亓一那日当街纵马,又吐血昏迷,丢了大人。如今已紧闭府门,外客一律不得求见。他也没能见到幕亓一。 江书皱眉。幕亓一当真伤得那般严重吗? 武安侯府。 吴氏哭得泪水涟涟,“我儿的命,怎么就这般的苦!好好一个男儿,守灵守了三年,好容易有那等风光的好差事,现在却被那周家小儿夺了去……” 伴随着老侯爷的怒吼,“还不是都怪那逆子,自己不争气!真该打死!我幕家岂会有这等不争气的子孙!” 一时间,府内一阵鸡飞狗跳。 送走给幕亓一探病的御医,吴氏才收了哭声。她长叹一声,双目无神地靠在幕亓一床榻边,满脸全是倦色,“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床榻上,幕亓一挣起身子,“娘,你这是何苦?!那礼仪官,你不喜欢,儿子不做便是,何必、何必要如此?” 吴氏说不清楚,只是摇头。 幕亓一挣扎着要下床。 他那日饮酒纵马,确是他的不对。可他伤的远没有那么重,不明白为何吴氏偏要关着他,不肯叫他出去。 他这几日,天天只能在床上躺着,心里憋闷了无数的话,想和江书说。 “娘,儿子需入宫一趟……向陛下请罪。” 吴氏连忙伸手拦着,又怕真得碰疼了他,一时间竟未拦住。 “咣当!” 屋门被从外踢开,武安侯一脸压抑着的怒气出现在门口。 “从现在,到帝后大婚,你一步都不许迈出这个院子!管住你的腿!” 连吴氏都觉得,不能出北辰院,有些太拘着幕亓一。她试探着,“老爷,好歹让阿一在院里散一散心。这是自己家,又没有旁人。” 武安侯瞪吴氏一眼,刚想说话。 一串沉稳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阿一伤得严重?我来看看。如烟为他,担心得在家里直哭呢!” 第159章 试探 是顾相,顾刚则。 因两家是定好了的姻亲,一直都走动得勤,故武安侯府的下人见是顾刚则来了,也都是先请到花厅里等着。 谁知道今天,顾相似是有什么急事。 一被请进来,就直奔着北辰院而去。 想是,担心世子的身体吧? 毕竟,幕亓一吐血晕倒这事,现在怕是满盛京都知道了。 屋内。 武安侯用眼神示意幕亓一,幕亓一顿了顿,还是被吴氏扯着衣袖,给硬塞在了床上。 他刚刚躺好。 “吱嘎——” 房门便被推开。 幕亓一连忙闭上眼睛。 他只听得一阵稳稳的脚步声,迫近床前。下意识地,幕亓一想要睁眼,却只能硬生生忍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叫他装病,可现在也只能照做,事后再问。 顾相声音响起:“世侄这是……哎。找太医看过了?” 武安侯重重叹息:“看过了。豁出去这张老脸,我去把宫中太医都求了个遍,都说……都说,是坠马的时候撞到了头,人到现在还未醒,怕是伤到了脑袋里紧要之处。太医一个个都是摇着头走的。” 他颓然道:“老夫这辈子,只得了这么一个逆子,怎么就、怎么就搞成了这样子!”说着,声音中竟带了些许哽咽,像极了一位伤心欲绝的老父亲。 躺着的幕亓一在心中暗暗称奇。 原来父亲演戏这么像…… 可,到底是为什么? 一旁,吴氏也陪着哭,“都是妾身不好,平日里纵得阿一没了分寸,才酿成了今日的大祸!”吴氏哭了一会子,又道:“阿一身子这样,也不好再耽误如烟的……总不能叫如烟上门,一辈子来伺候一个、一个……怕是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夫君哪!这叫什么事儿啊?!” 说着,吴氏拍着床,嚎啕大哭。 “我这心,刀割似的。原以为,两个孩子这好事近了,阿一成人,娶的又是如烟这样的好孩子,多美满的一桩婚事!我这当娘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满意!可是,天不从人愿,天不从人愿啊!” 武安侯嗓音嘶哑:“过几日,老夫便去顾府上退婚。是幕家对不住你啊!” 凄凄惨惨的哭声中,顾相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甚至有些冷酷:“退婚的事,先不着急。” 吴氏一噎:“可是……不好耽误了如烟的。” 顾如烟被耽误了三年。从前不急,是因为婚事定给了幕家。可现在,若真是退婚,顾家怕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夫婿。 顾如烟的年岁,又一日日地大了。 怎会不急? 武安侯也急急道:“不能再耽误如烟侄女了!此事,老夫便做主退婚。刚则,你我半辈子的兄弟,是我对不住你啊!” 说着,哽咽难言。 床上的幕亓一只觉身上的每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抖动。 这几日,凡是有人来,爹娘就叫他装睡。他都一一忍了。 可那是太医,一个个走进来,不过就是给他诊脉,有话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他还忍得过。 可顾相干脆自己动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幕亓一床边,细细地打量着他。 幕亓一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可是想想…… 或许爹娘此举,是为了幕家能和顾家顺利退婚?这,到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若是能退婚,能光明正大地追求江书。 他不能忍也忍了! 顾相的声音,在幕亓一头顶响起,依旧是那么冷静温和,听不出什么异样。 “阿一好好一个孩子,身子突然变成了这样,我能理解你们为人父母的焦心。可,也不必太过绝望。” 一阵拉扯衣袖的声响。 幕亓一只觉手边一凉,惊觉是顾刚则拉起了自己身子那一侧的锦被。 顾刚泽:“老夫年轻时随先帝四处征战,这医道一途,到现在也还未完全忘光。不如,让我给阿一瞧瞧,或有什么转机……” 顾刚则官拜宰相,是文官之首。 倒叫武安侯忘了,他曾经也是能提剑大杀四方的武将! 吴氏心里一个咯噔,她离幕亓一最近,一时想不出应变的法子,干脆双手死死扯住锦被,不叫顾刚则拽起来。 吴氏:“怎好、怎好……劳动顾相?” 武安侯声音也响起:“刚则,你这是何必?犬子的病,宫中太医已经通瞧过了。莫不是,你觉得他们瞧得不对?” 顾相轻笑:“何来此言?我不过是心疼世侄罢了。” 他话说得轻巧,手下用力却未稍减。 吴氏一个女子,力气没有顾刚则大,手里拼命压着的锦被还是被顾刚则掀开了一半。 幕亓一只觉半边身体一凉。 事到如今,他也有些拿不准顾家的态度。顾刚则对他的伤这么上心,是因为不愿退婚? 冰凉滑腻宛如蛇皮的手指,触到幕亓一手腕。 幕亓一连忙暗中调息,用内力逼着脉搏变轻变慢,做出长期昏迷的假象。 那顾家越是不愿意退婚,他就偏要退! 他还不信了,顾相真得舍得唯一的嫡女,嫁一个重伤瘫痪,长期昏迷的男人。这不是毁了顾如烟一辈子? 那蛇一样的手指,微微用力,按住幕亓一手腕。 吴氏和武安侯不见顾刚则如何用力,还道他与那些太医一样,都用的寻常把脉手法。 可幕亓一却能明显感觉到,一股内力,自顾相指下,蛮横霸道地冲向自己心脉! 他从前隐隐听说,顾刚则是上过战场,会武的。 却没想到,武功高成这样! 心脉一阵剧痛,周身的经脉都像要被撕裂一般! 任顾刚则施为,幕亓一会死! 没法子…… 幕亓一还记得父母的话,干脆在枕上一偏头。 “哇” 吐出一大口鲜血! 好歹算是卸了顾刚则的力。 一见儿子吐血,吴氏一声哭叫:“我儿!这、这是怎么了?” 武安侯也觉出异样,一把扯开床榻旁的顾刚则,“你这是做什么?!” 顾刚则声音风轻云淡,甚至还含着笑意,“别急,是好消息。” 吴氏止了哭声,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抓住武安侯紧绷的手臂,“侯爷,不要……” 顾刚则装作看不到武安侯蓄势待发的模样,自顾自一笑:“恭喜二位了。世子的伤不打紧,今日吐出淤血,不日怕就要醒了。” “世子可要好好修养身子,待圣上大婚后,好迎娶我的女儿。” 第160章 是皇帝叫他来的 顾刚则走后。 吴氏扑到床榻上,扶起幕亓一,“阿一,你怎么样了?” 刚才幕亓一突然吐血,吓得她简直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这好端端的人,只是在家躺了几天,叫那顾相摸了摸脉,怎么就吐了血? 吴氏一叠声地冲外喊着:“叫大夫,快叫府里的大夫来瞧。” 武安侯皱眉没说话,三步并做两步奔到床榻边,捏起幕亓一手腕。 幕亓一擦去嘴角血迹,“爹,娘,孩儿无事。不用叫人来。” 顾刚则内力霸道,却是收放自如。刚才就只是叫他吃了点苦,并未实质性伤了幕亓一。 武安侯亲自为儿子把了脉,才长舒一口气,向外道:“叫大夫回去。把好北辰院的门,谁也不叫放进来!” 耳中听着下人脚步走远,武安侯才长舒一口气,身子靠在高背椅上。 吴氏还在一旁抹着眼泪,“这顾相,就这么舍不得这门亲事……” 幕亓一看向武安侯:“父亲,顾家到底……” 武安侯身子萎在椅子上,一下子像老了好几岁,他缓缓地转动眼睛,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儿子,“圣上……还是不放心我们……” 吴氏哭声一顿,立刻就拔高了起来。 “别哭了!”武安侯压低声音,“顾刚则这一走,不日就要传出阿一要好了那些话。你这时候哭哭啼啼,传出去,叫别人如何揣测?!” 吴氏情绪一时收不住,“家中都是自家人,怎会传出去?” “糊涂!”武安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空有个雷厉风行的声名,却连自家内宅都整肃不住!”他压低嗓音,“家中若没有心思不正的下人,刚才那顾相,是如何闯到北辰院里来的?” 吴氏身子一僵,把刚才情状慢慢思索过来,果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安慕小说网 虽说顾相在幕家是走熟了的,可武安侯府这么多下人,竟连一个提前通报来的都没有! 吴氏白了脸。 武安侯:“今日当值的下人,你一个都不能处置。” “就这么留着他们?” 武安侯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先留着,记住都有谁,回头慢慢寻了错处,发配到庄子上去。”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精亮,“一齐杀!” 幕家自前朝就是勋爵人家,因曾有女儿在宫中,舍不得至骨肉,是最后一批倒戈顼帝的贵族之一。 大盛立国之初,顼帝宽和待下,保留了武安侯府的爵位。老武安侯也切实为顼帝打了几场漂亮仗,慢慢地,这爵位就算是坐稳了。 顾刚则则是出身贫民,跟着顼帝起义,一路打到的盛京。 大盛立国后,做了宰相。 这两家联姻,本来象征着新旧势力的融合,最是叫顼帝满意。 可现如今的鸿庆帝,显然不这么想。 幕亓一从床榻上支起身子,“爹,您到底还有何事瞒着我?” 武安侯看了看幕亓一,那些说惯了的严肃的话,在唇边转悠一圈,又尽咽下。“孩子啊,这世间没有哪个爹娘,不希望自己的孩儿能照着心底的想法,舒心畅意地活着。可这人间,偏生就有那么多的不得已啊。你……你自己寻思去吧。” 第一次见到记忆中不动如山的父亲,露出这般的疲态。 幕亓一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愣了半晌,终于低头,“孩儿……知道了。孩儿这便准备迎娶那顾如烟……” 江书,对不起。 你我今生终是无缘。 没想到武安侯摇了摇头,“顾家小姐不能娶。” “为何?” 武安侯抬头,又往窗外望了一望,确定周遭无人,才道:“想当年,我们幕家和那顾家结为姻亲,一同效忠于四皇子。四皇子时时处处都不比那位差,”说着,武安侯竖起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意为皇帝,“他……也不过就是占着,是从皇后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幕亓一点了点头。 他们武安侯府、顾家一直都是坚定的四皇子党。 尤其是顾家。四皇子景瀚是顾氏贵妃所出,无论从那个角度上来说,景瀚若能坐上王位,顾家都是最大的赢家。 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想到,看着身子那般健旺的顼帝,突然驾崩…… 武安侯:“今上登基,人人都说我们侯府和那顾家要完,你好好一个前途无量的世子,被送去守灵。这是圣上在惩罚我们幕家,站错了队。” 幕亓一动了动唇。 武安侯抬眼:“你别说你是自愿去的。没有那位的首肯,你何来的自愿?” 想想也是。他的意愿是一回事,皇帝乐不乐意答允,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幕家的孩子,被派去溧陵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熬时间。可顾家的孩子呢?那顾慎,三年前新帝登基,就进了御史台历练,办了好几起大案子,声名鹊起,去年年底又蒙拔擢,现在人人都称他一句‘小顾相’!” 说道这儿,吴氏忍不住插口,“可顾家……四皇子至今都圈禁着……” 那可是身体里有一半顾家血脉的皇子! 他失势圈禁,就是对顾家最大的打击。 武安侯看了一眼吴氏,又看向幕亓一:“你说。” 武安侯今日这一番话,彻底打开了幕亓一思路。他寻思了片刻,“除了四皇子被圈禁,顾家其实并没有旁的损失,只是表面低调罢了。” “没错。我幕家在前面抗雷,他顾家在后面捡漏。顾刚则不愧是一条老狐狸,当真好算计。再说今日之事,顾刚则摆明了就是借阿一和顾如烟的婚事,进来一探我家虚实。” “可他为何偏要……” “因为是皇帝想要知道。” 武安侯此言一出,幕亓一心口一震,“怎会……” “皇帝不相信武安侯府。”武安侯看向妻子女儿,“被皇帝这般不信,这般忌惮的,除了我们这几家前朝旧臣,还有……” “镇北王府!” 第161章 顾家嫁女,也休想顺心遂意! 闻言,吴氏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怎能相提并论?” 幕亓一攥紧了拳头,脸色有些苍白。 他自从溧陵回到盛京,路上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隐晦地说皇帝容不下镇北王,要完成先帝遗志,裁撤异姓藩王。 却没想到,他们武安侯府,竟也在皇帝怀疑之列。 “爷爷为先帝开疆拓土,爹也多次征战,落下了一身的病。他怎可如此?!”幕亓一攥紧了拳头。 武安侯只是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天威难测。” “都说老镇北王已经上了秘折,说要在帝后大婚当日,把玉剑和兵符献给皇上。这大婚……”武安侯长叹一声,“怕是,不太平啊。” 幕亓一双目瞪大,“怎会?” “你想,三年前,不也是镇北王携女进京,说是看望太后,可其实也隐有风闻,说是要上缴玉剑与兵符。可,后来就出了先帝驾崩这一档子事,那玉剑和兵符就又被好好地带回了北疆。这次……”武安侯沉思着,“咱们这位陛下,论雷厉风行,比先帝更盛。怕是铁了心,定要收回北疆。这大婚礼仪官,不当便不当了。” 三年前,幕亓一也在宫中当值,当然还记得那日的混乱景象。 先是……顼帝不知为何,叫了太子进去怒斥。半个时辰后,镇北王求见。又一个时辰后,便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待景瀚得知了消息,带着几百亲卫准备入宫之时。 那镇北王带来的玄甲军,早把宫内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 不是景瀚那临时召集的几百人能攻破的。 自此,景瀚一败涂地。 镇北王却因为这第二次从龙之功,得赏黄金万两,北疆四城划入了他的藩国。 可这一次,他还会那般幸运吗? 幕亓一颓然地对坐在床沿上。他自出生就锦衣玉食,被众人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长这么大,素来都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想喜欢万吟儿,便喜欢万吟儿。想去为江书守灵,便去为江书守灵。 从不知人世间,便是位极人臣,泼天富贵,也需小心营求,如履薄冰。 他突然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江书,是一样的人。都不能随心所欲…… 一旁,倒是吴氏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那眼前的,阿一的婚事……” “那顾家也未必真的想嫁女,不过是借着这个幌子来试探一番。”武安侯冷哼一声,“阿一,你明日便进宫请罪,说自己荒唐,没了礼仪官的职位,无颜面对天颜,圣上怎么罚你,你也只能怎么受着。” 幕亓一:“是。” “至于婚事……”武安侯低头寻思了一会儿,“顾刚则不叫我们安宁,我也不叫他们舒坦。阿一,你那日救回来的小姑娘呢?” 另一边。 整个宫内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大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只有福康宫。 因为着太后这几日,身子又不好了,整个福康宫都静悄悄的,其余的太妃太嫔也都不来请安,生怕打搅了太后歇息。 江书也和女官所告假,一门心思侍奉太后。 看着江书出入殿内殿外,熬药尝药,太后边咳边道:“又用得着你在哀家眼巴前献殷勤了。你才当上女官几天啊,就敢告假!告诉你,回头若是被肖女御按日子克扣俸禄,可别来找哀家哭!哀家可没有多余的银钱补给你!” 江书数钱的事,早叫沈无妄告诉了太后,太后背地里都不知道笑话了她多少次。 听着太后打趣,江书好脾气地笑笑,递上吹得温了的药碗,“肖女御知道下官穷,才不会扣下官银子。” 她看着太后喝了药,眉头皱得紧紧的,适时双手碰上果脯,“太后吃一颗,去去口中的苦气吧。” 太后苍白的手指,捻起最上面一颗果脯,“哀家年轻时,最不喜欢喝了药就吃糖,嘴里一股怪味,甜不甜,苦不苦的。” 江书笑道:“太后是心疼下官,给下官面子,才吃了下官的糖。这糖就权当吃到下官嘴里去了。” “你这丫头,油嘴滑舌。” 太后难得开颜一笑。 江书才觉得胸口压着的大石,没那么沉重。她笑着,收拾了药碗下去。 自有记忆起,喜娘虽疼爱自己,却不认自己是女儿,更从不曾为自己筹谋。江富贵本也不是她爹,跟江书根本说不上话。 在太后身上,江书第一次感受到,有人护着自己,有人为自己思量来路的感觉。这感觉,当真是极好。 她打心眼地期望太后能健康长寿。 江书走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又激起一阵咳嗽。 一旁,沈无妄过来为太后拍背,“您何苦忍着?”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太后鼻间哼了一声,还不忘打趣,“不愿意看你家江书摆出臭脸。她若是觉得这药无用,再给老婆子灌一碗可怎么办?” 沈无妄笑得有些勉强,“那药茶……” “不要。”太后一摆手,“那东西好虽好,到底是墓里带出来的,统共就那么点儿,又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的,喝它作甚?” “到底还是喝了,能好受些。”他顿了顿,“天下之大,或许旁的地方,也有那种药茶,也未可知。” 太后摇了摇头,“老婆子病成这般,有今日没明日的,你休想抛下哀家自己出去快活!” 伺候太后睡下,沈无妄才躬身退出了殿宇。 叫殿外的冷风一吹,他只觉胸臆间一片冰寒刺骨。 收拾完药碗,江书静静矗立在沈无妄身边。自从那日两人说开的话,行迹上较之从前,便亲密了不少。 看着沈无妄脸色,江书欲言又止:“太后……”她叹了口气,好容易说出,“我的愚见,太后她老人家的身子……也就是盼着圣上大婚罢了。” 自从那崔家嬷嬷进宫哭求,眼看着太后像是受了极大打击。她表面上撑着,实际上内里已经一天天地衰败下去。 到了今日,唯一的执念,也只是看过帝后大婚。 江书只是怕、怕……大婚之后,太后再无牵挂。 就这么去了。 此刻,她深恨自己学医未精,想不出什么法子救太后。 “我知道。”犹豫在沈无妄眼底一闪而过,他看向江书:“我……有一个法子,需得同你商议。” 第162章 沈无妄不是太监 “是何办法?” 沈无妄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去过嬴帝墓。嬴帝墓的规格,远不是他那些后世子孙能及。传说中,嬴帝是半人半神的存在,他坐上皇位后,后半辈子,整整三十年都在修仙问道。”沈无妄鼻子轻哼一声,得了天下,便想长生不死,不过是帝王的通病罢了。 江书听得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出生时,大盛四海已定。前朝的传说被消灭得七七八八。这还是起一次听有人讲起,十分好奇。 沈无妄:“因着这嬴帝自己的爱好,他临终时,便用半生搜罗的天下奇方奇药陪葬,还销毁了这些书籍在世面上流通的版本。有些珍惜药材,也被他在全境范围内搜索,连种子都尽数带进墓里。所以嬴帝之后,往后数代,医学一途都没什么发展。” “是了!”江书自己也在嬴帝墓里看过那些腐朽到根本阅读不了的书籍,还有石板上镂刻的文字,她还抄录了不少。 “太后素日里喝的消咳镇痛的茶饮,便是保存在嬴帝墓里一种草根。”沈无妄深吸了一口气,“墓里,还有整整一匣。” “你要去嬴帝墓?”江书心口猛地一跳。 她曾从那鬼地方逃生,几次三番险些丢了性命,最是知道那地方凶险无比。沈无妄去了,怕是九死一生。 何况…… 她又想起她在溧陵把沈无妄捡回来时,他那浑身是血,可怜兮兮的模样。 手指无声捏紧,江书听着自己声音无比干涩,“我……我不愿你去。”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展开,覆住江书的手。他捧起她攥得紧紧的拳头,另一只手轻轻掰开她手指。 对这女孩掌心被自己掐出的红痕,轻吹了两口气。 沈无妄:“别怕。我会回来。” “可是……” “江书,是太后把我养大。”沈无妄顿了顿,“看着她一日日衰败下去,我做不到无动于衷。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会怪自己一辈子。” 江书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只觉眼底热辣辣的酸,她拼命地忍住。 被沈无妄捧在手里的白皙小手一翻,轻轻攥住他手指,“那你……早些归来。” 夜色中,沈无妄笑了,“我知道。” 沈无妄不在的第一日,太后就察觉了。 她拉着江书手,把她拽到自己身边,“跟哀家说实话,沈无妄那家伙,是不是又到那鬼地方去了?” 嬴帝墓确实是鬼地方。 江书一开始还想打哈哈敷衍过去,太后却赌气撒开了她的手,“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你们都骗哀家!” 江书只好说了实话。 听罢,太后长叹一声,“当年,哀家捡他,也不是全无私心……这孩子,当真是知恩图报。” 江书鼓起勇气,“下官僭越。沈大人,是把太后当成了……亲人。”当成了娘。 十几年相处下来,太后又怎会不知沈无妄的心? 这孩子外面瞧着冷舌冷面,可却执意入宫报恩,甚至不惜自毁前程,对外说自己是个太监。彻底绝了他在前朝的仕途。 不然,谁不知道他沈无妄是皇后养子,不给他几分薄面? 还有,太后其实知道,沈无妄不太喜欢自己的儿子景庆。可因为是她的儿子,沈无妄就一心帮扶,为庆儿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甚至下墓这般危险的事,也不知明里暗里做了多少次。 她是捡回了他,养大了他。 可他也拼尽全力地在回报。 只是,庆儿登基后,当真是……对不住沈无妄了。 可不能说自己的皇帝儿子不好,太后长叹了口气,还是看向江书:“你……往后要可要待他好,不然我老婆子可不依!” 江书红了脸,还是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太后缩了手,她虽身体不适,却觉得江书白皙的小脸红成一片的模样格外可爱,一时更为自己养子未来的幸福操心,“无妄的身子,你到底知不知道?” 沈无妄未经过宫刑,不是太监。 江书将来,会……幸福的。m.xfanjia 可这话,叫她一个老婆子,可怎么说得出口! 只能疯狂暗示。 江书愣愣地看向太后,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我……知道的。” 她为沈无妄把过脉,知道他身体内其实余毒未清,眼睛更是还未好全。其实,不应该下墓。 可…… 未免太后担心,江书柔声:“他的身子,我都知道。我会好好帮他……” “咳咳。”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可真……生猛啊。太后都觉得有点吃不消。她转过脸去,“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瞧着太后心绪不错,江书缓缓地劝,“听沈大人说起,太后年轻时,最是喜欢游山玩水。这些年来,宫务繁杂,都把您老人家给拘住了。待圣上大婚后,太后不如就寻个由头出宫,下官和沈大人陪您,再看一看我们大盛的河山。可好?” 就像寻常人家子女陪伴父母出游那般舒心畅意。 “你这小丫头,尽口头上哄老婆子开心!” “下官岂敢!”江书表情夸张,她手指缓缓展开眼前舆图,那还是太后年轻做女官时,亲自踏勘过的。江书手指着工笔山水间的一条条经纬,“到时候,下官伺候您老人家用过早膳,咱们便悄悄出宫。傍晚,便能出了盛京。这盛京西郊,向来有夜间市集,里面有放灯的,卖网子捞小金鱼儿的,卖桂花团子凉粥的,下官陪娘娘逛完,还能看夜河放莲灯……” 她细细地讲着,如何处境,走哪条小径,有什么样的风景。 就像在给太后,编制一个格外切实的美梦。 令人沉醉。 太后听得尽兴,浑浊的老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她不时对江书规划的路线提出修改建议,想看这个,又想玩哪个,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江书偷眼里瞧着,仿佛看到了太后年轻时,踏勘山河的风采。 她不止是皇帝的母亲,不止是太后,也是当年风姿卓绝,用足迹丈量疆土的女官甘语晴,是她自己。 闹了一日,到晚间,江书服侍太后睡下。 她临走时,听得太后的声音轻轻地在背后响起:“江书,你放心。” “老婆子还想看到你和无妄过好日子,还想跟你们一起去看看大盛河山。这世间,我……还没呆够。” 夜色中,江书唇角向上弯了弯。 太后自己有了求生的意志,一切都会好。 沈无妄回来在三天后。 第163章 沈无妄回来了 沈无妄回来的那日,是个晴冷晴冷的日子。 恰逢江书女官所那边有事,忙到下午才回了福康宫。 她刚进殿,便听到太后声音:“是江书吗?脚步轻些儿,无妄回来了。” 江书一愣,提着裙子加快了脚步。绕到里间,便见沈无妄歪在一旁的高背椅上,手支着太阳穴,鸦羽似的睫毛低垂着。 “小声点。”太后向江书,“这孩子连夜赶回来,想是累得狠了,却偏要盯着哀家把这药茶喝下去……” 太后说着,座椅上的沈无妄睫毛轻颤,睁开眼睛。 他第一眼便看到江书立在灯影里,静静地看向自己。 他只走了三四天,日夜兼程,却好像已经和江书分开了数年。再见面,一肚子的话,只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江书一时竟也哽住。 还是太后在一旁,一边乐呵呵地吹着药茶,一边道:“这药哀家也喝了,无妄也别像条小狗似地眼巴巴地盯着了,跟江书下去,好好歇息吧。”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出殿宇。 沈无妄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亏了江书早有防备,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胳膊。两人身子挨得近了,江书才觉出沈无妄衣衫内透出腥甜的潮气,她心口往上一提,“你伤着了?” “无事……”沈无妄声音嘶哑。他身子都畏冷似的微微打着寒战,嘴上却仍不肯服输:“嬴帝墓那种地方走一个来回,我这……已经算是极好的。” “是是是,你最厉害。”江书扶着他,走向自己独住的偏殿。“我给你瞧瞧身上的伤。” 她想起不久前太后特意叮嘱她的话,要好好照顾沈无妄身体什么的。 今天就借这个机会,好好给他检查一下。 在福康宫,江书、沈无妄都有自己独居的下房,江书的还更整洁精致一些。 把沈无妄搀到床榻上躺下,江书才发觉自己是摸了一手的血。她心底有点慌,没想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抖着手脱去沈无妄上衣,江书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胸背之间,大大小小横亘着无数伤痕,有些伤处格外深些,两边皮肉都翻卷着,令人触目心惊。 最怕人的,是沈无妄侧腰间,拇指大小的一个深深的血窟窿,现在还不住地往外冒着血! 他就是受了这样的伤,一个人昼夜不息地骑马狂奔回京,为太后送药…… 莫名地,江书眼圈一红。 “怕了?”沈无妄嘴唇刷白,还非要说话,“你不是想当大夫?才这么点血,你怕什么?” 他用手撑着床,侧过脸来看着江书低垂的头,“哭了?” 沈无妄伸手去擦江书眼泪,这一动又牵动伤口。怕被她瞧出来他手指抖得厉害,沈无妄最终还是垂下了手,“别哭。你要是怕,就喊卓公公来,他也会包扎……” 江书一扭脸,飞快地自己擦去眼泪,“不怕。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不知为何,看江书这样红着眼眶,硬说自己不怕的模样,沈无妄觉得有几分心虚。 “这伤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只有腰上这一处,是中了暗器,可当时时间太紧,我又没法子自己处理……只要带回来,劳烦你了。” “嗯。”江书紧咬嘴唇,扶着沈无妄躺好。自己自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在灯下展开,里面一排闪亮亮的各式小刀。 是她用月例银子,跟太医院里最善外伤的大夫那儿换的。 把那什么暗器从沈无妄伤口里取出来,应该尽是够了。 想着,江书点燃烛火,认真地在火上过了一遍刀子。 冰冰凉的小刀攥在手里,江书奇异地冷静下来。所有情绪都从心中褪去,剩下的只有专注。 她这幅模样,看得沈无妄有点害怕。 可暗器不能不取,伤也不能不治,沈无妄只得咬牙挺着。都是自找的,没办法。他低下头,颤抖着手指,从怀中摸出了什么。 淅淅索索的声音引得江书回头,女孩眼睛瞪大,“你……你在干吗?” 男人被血污了的修长手指中,攥着一截手掌长短,两三根手指粗细的木棒。 沈无妄有些尴尬,“你不是要取暗器?我……这是为防咬到舌头。” 他该把那截木头塞进嘴里咬着的,毕竟这一路,遇到实在不能不马上处理的伤时,他一贯都是把断木咬在口中,下狠手自己处理的。早已习惯了。 再说,当着江书的面喊疼……他往后的老脸,还往哪里搁? 道理都明白,可沈无妄动作就是做不出来。莫名觉得自己…… 有点像狗。 “现在知道疼了?”江书轻哼一声,“别怕,不疼的。” 她越这样说,沈无妄心里越没底,干脆双眼一闭,咬上了木头。像狗总比丢脸好。 “你把那东西吐了吧,”江书忍不住噗嗤一笑,“我煮了麻沸散。” 那暗器打得极深,角度又刁钻,简述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那东西从沈无妄身体中取出。 折腾了大半天,深夜时分,江书才收拾了一床的血污,长长出了口气,“好了。剩下的,便是慢慢养着。” 她又看看沈无妄,这男人一身的伤都集中在上半身,看来不用脱他的裤子了。 第二天,沈无妄刚醒,便瞧见江书端着药碗进来,“喝了药,再吃早饭。” 沈无妄伸手想要接过,可他右肩因为受了伤,被江书用纱布缠了起来,此刻颇为不便。 江书:“我帮你。”她斜倚着坐到床榻边,扶起沈无妄,用手擎着药碗,要喂他喝药。 “多谢……江大人。” “不谢。这种事,我从前做惯了的。” 她是丫鬟出身,什么脏活累活伺候人的活计,都是做过的。 沈无妄动作僵了僵,别过脸,认真看向江书:“多谢。” 可有人因为这种事,对她说谢谢,还是头一遭。 江书心软了一瞬,灌药的动作,便没那般狠了。 喝完药,江书:“沈大人有话要对我说?” “是有。”沈无妄动作僵了僵,他看向江书的脸,有些心虚,又为自己的心虚感到生气,“我……回来时,路过武安侯府。瞧见,武安侯世子……纳了一位妾室入门。” 第164章 幕亓一纳妾 “纳妾?幕亓一?他怎会?” 江书是真得吃惊极了,她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药碗举在半空。 她,还是这般在意幕亓一…… 沈无妄按住胸口,身子突然躬下去,口中闷哼出声。 江书反应过来,“疼?”她连忙扔下药碗,扶住沈无妄,“撑着点,别动,别把伤口给崩开了。”她吃力地扶着沈无妄慢慢躺下,“是哪里痛?我还有些镇痛的汤药在灶上煮着,你等我去给你端来。” 江书说着,急急起身,却发现自己衣角叫人扯住。 她回头,正撞上沈无妄小狗一样单纯可怜的神情,“别去。” 江书权当他是使性子,不愿喝苦药,“药是苦,可喝了就不疼了啊。” 沈无妄摇头,“还有别的法子不疼。” “什么法子?” 沈无妄举起一只伤痕累累手,掌心上一道伤口,从虎口割到掌腕,是他硬生生用手阻住利刃是被割伤的。看着就疼。 沈无妄满脸无辜:“你吹一下试试呢?” 江书:…… 这法子,在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时,喜娘对她做过。 可她记得,喜娘吹过的伤口……还是很痛。 可,沈无妄怎么都不肯松手,脸上也显出痛苦的神情。试一下就试一下吧。 江书低头,朝着他那只受伤的手掌,轻轻吹了两口气,“还疼吗?” 沈无妄对江书眨了眨眼睛,慢慢笑了,“不疼。” 隔了几秒,江书:“沈大人,你是不是在骗我?” “呵呵,没有没有,哪里哪里。” 江书嗔怒,又不能真得殴打沈无妄一个病人,只能气鼓鼓坐到一边。看来,这人伤得还是不够重,还有心情戏弄旁人呢! 偷笑了一会儿,沈无妄才又撑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幕世子纳了谁为妾,你就不想知道?” 江书果然转过脸来。 幕亓一这次收了笑容,他对着江书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谁家姑娘。我路过时,那粉色的轿子正停在大门口,敲敲打打的,很是热闹。可那慕世子,倒是从始至终没露过脸。侯府的人说,这位就是那天世子宁愿堕马也要救下的女孩,女孩出身寒微,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为那幕亓一冲喜。” 顿了顿,沈无妄又道:“幕家老侯爷,一向以后宅干净著称。倒没想到,到了世子这一辈,未娶正妻,倒先有了妾。”他低头玩味地笑了笑,“这幕世子,想来,也快要醒了。” “冲喜?”江书抬头,“都这么多天了,世子还不曾醒过来?” 沈无妄:“你想去看他?” “不想。”这次,江书答得干脆利落。 她清楚自己的半斤八零。她敢处理沈无妄的伤,是因为曾在溧陵时,她为他处理过一次伤势,对他的身体……还算熟悉。再加上地动大灾,江书曾经帮着包扎过的伤员不计其数,至少……练了个手熟。 可对幕亓一那种,无故吐血昏迷的伤病,她不懂,也不觉得自己比那些宫中的老太医强。 她去看幕亓一,就算真得见得到,也是一点用都没有。 何必折腾一趟? “只是……”江书抿唇,“顾家小姐可怜。” 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听见人传幕、顾两家退婚,想是最后顾如烟还是要嫁。她这个正妻尚未进门,幕亓一就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妾,想来顾如烟进门后,是是非非可就多了。 “顾家……”沈无妄哑着嗓子轻笑了一声,“顾家未必有你想的那般无辜。顾相不会吃亏的。” 大婚前三日。 有了药茶,陪着太医院开的药,再加上江书、沈无妄日日在太后身边转悠,一口一个直说皇帝大婚后,要带她走出宫墙,出去看看大好河山。 太后的身子,一日日养着,愈发得见好了。 连鸿庆帝都不太熟悉太后年轻时,做女官的那段日子。她可太怀念那荒野上,自由自在的风了,若能再回去看看,该有多好。 伺候太后喝药,江书回了自己下房。这几日,沈无妄行动不便,都是住在江书这里,江书这个正经主人,倒被挤到了外间。 今日沈无妄的精神格外好,他身子恢复得很快,才寥寥几日,已经能下床。 沈无妄:“太后怎样?” 江书脸上一派轻松笑意,“我私下里也问了太医,都说太后她老人家这几日恢复得极好。那崔家嬷嬷来的时候,太后确是伤了心,引出了陈年的旧症,那几日确是凶险。多亏了你……”江书笑意盈盈,向沈无妄见了个礼,“多谢沈大人,多亏沈大人,适时带回药茶,减轻了太后她老人家身体上的痛苦,便不虚耗精神,恢复得也更快了。” 沈无妄也笑了,很得意的样子,“我换下来的衣裳左胸里面有个小袋子,里面是我从嬴帝墓里掏出来的这药茶的种子。虽说都几百年了,多半是不能再用,可古莲千年尚可发芽,万一能种成,那岂不是大功一件?” 江书摸出那小袋子。小袋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被裹着,硬是没染上一丝血迹。 江书欢欢喜喜地收了。 太后午睡醒后,便特意叫了江书去,由掌事大宫女领着开了太后私库,说是要给皇后宫里挑几匹新缎子。 太后最是疼爱思宜郡主,凡是库房里颜色鲜亮的,统统都被太后指示宫女,搬去了中宫。 连掌事大宫女都劝道,“娘娘,中宫那边可尽够了。您不给自己留点?” “哀家都多大岁数了,留这些花啊粉儿啊的,还能穿到身上去不成?”再说,若是大婚之后,她真的能走出这宫墙……她了解自己的性子,她怕是再也不想回来了。 倒是大宫女看了看搀着太后的江书,掩口笑道:“可,不得给江女史留些?” “是啊!”太后愣了愣,她也回头看向江书,女孩白皙的脸上,像开了朵娇羞的花,“好姑娘,待皇帝大婚毕,老婆子做主,叫你和无妄过了明路。咱们也在福康宫,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可好?” 第165章 太后的峥嵘岁月 “这好好的,怎么又扯到下官身上……”江书声音微颤,红着脸低下头。 她自己心中也觉奇怪。她是经过人事的大姑娘了,在武安侯府时,更是早默认了自己是幕亓一的妾。从顾家小姐的丫鬟,到武安侯世子的试婚婢,再到他的妾。像江书这样的下人,自然不会有人给她操办什么仪式。 顾夫人给她备些微薄嫁妆,幕家赏她些彩礼傍身,已算是在下人中一等一的体面了。 便是做妾那一天,也不过是幕亓一、顾如烟禀报一声吴氏,给她抬个身份,依旧还是住在幕亓一的北辰院,时时伺候。等她往后侥幸若是有了孩子,倒是可以自己住一个偏院。做妾的一辈子,能熬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算是下人中的人上人了。 现在,太后竟说,要给她和沈无妄操办…… 害羞也是真害羞,可心底,隐隐地觉得有些期待。虽说,不过是对食而已,算不得真正夫妻,可,只要想到对方是沈无妄,倒也觉得……没那么难熬。 一旁,掌事大宫女打趣:“江女史这是怕羞。”她含笑看向太后,“太后娘娘,您老人家,说话可得算话,可不要白诓得江女史满心欢喜啊。” “你这丫头,哀家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过?”太后脸上笑开,看向大宫女手中捧着的红色电光缎,叫她,“去给江书比比。” 那大宫女当真抖开了手中红缎,比在江书身上,“好看。” “哀家瞧着也不错。”太后点头,满意微笑,“这匹留着,给小江书裁喜服!” 太后这私库,越往后走,瞧见什么成双成对的好东西,太后都想着给江书、沈无妄留一份。 到得出了私库,江书两只手都堆得满满的,多一件都拿不下了。还有几匹做衣裳,做被褥的喜庆料子,太后叫小太监都送去了江书房里。 江书这小脸烧了差不多一整日,到现在,都有些麻木了,“太后,这么多东西,下官用不了的。” “也不全是给你的,还有给哀家的无妄的那一份。”太后笑眯眯的,“他的那份也留给你管。这媳妇管家,最是旺家了,叫沈无妄那小子在外面多多给你挣钱。” 江书脸红得不行,“太后……” “瞧,不好意思了。”太后又指着江书,跟自家的掌事大宫女玩笑了一回,才对江书道:“哀家是说真的。待帝后大婚后,咱们也请钦天监择一个百年好合的好日子,叫你和无妄把喜事儿办了。虽说哀家这福康宫地儿小,位置又偏,处处不比万辰阙,可能在福康宫办喜事,你江书也是头一个了,哀家亲自为你操持,可好?只是,宫规森严,不能请你父母进来观礼。不过别怕,你俩婚后,哀家跟那肖女御去说,叫她好好放你几日假,到时候,你带着无妄出宫回门,给你爹娘看看你的好女婿。你心下觉得如何?” 江书只觉眼眶热辣辣的,她吸着鼻子,“……谢太后。” “有什么好谢的?哀家一个儿子,一个养子,都能得了如花美眷,往后日子自是能舒心畅意。”太后笑得开怀,“等待你俩这婚事办好,可别忘了允诺哀家的,带哀家出宫。” “是。” “等哀家出宫那一日,这福康宫里的,卓公公带着小徒弟,还有簌簌那几个年纪小,最是爱玩爱闹的小宫女,就跟着哀家出宫。”太后指着几个掌事大宫女,“她们性子沉稳的,想留在宫中,便去皇后那里伺候。哀家派去的人,皇后必会重用,将来也有她们一番好前途。” 太后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得仔细,宫内每个人的去处,她都想好了。 江书这时候才发现,太后记得福康宫里每个下人的名字,年纪,家乡出处。 闹了这一日,到了张灯时分,太后已是倦了。这几日沈无妄在江书那养伤,都是江书伺候在太后跟前。 太后扯着江书的手,歪在床榻上。 “待咱们出了宫,你和无妄也不必太拘着自己,日日伺候在哀家跟前。哀家带着这么多人呢,还怕短了哀家什么?你们尽情去过你们的小日子。” 江书抿唇:“还需伺候在您老人家跟前尽孝。” 她和沈无妄不过是对食,又不是寻常夫妻。要那么多独处的时候,也……没什么可干。 “你不懂。”太后笑着,她目光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回忆着过去,“哀家和先帝,其实是联姻。早在先帝向哀家求亲的时候,他说的就是——”太后双手抱拳作揖,可以放粗嗓子,学着男人嗓音,“今日我来求娶甘小姐,往后甘小姐为我主持中馈,我必会待你敬重。” 太后这番话,逗得江书一笑。她是见过顼帝的,不得不承认,太后学得很像。 太后:“你瞧瞧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啊,还敬重。哪个女子嫁给男子,要的仅仅是敬重呢?”她脸上笑容收了些,“哀家一直就知道,先帝他从一开始,就不曾心悦过哀家。他喜欢的,是或娇艳或柔弱的女子,这两样,哀家都不沾……” “太后……” 太后摆摆手,止住就江书,继续道:“和先帝成亲那日,天上下了好大的雨。我盖着红盖头,耳边听得都是景家人在议论,说我这个新娘子,必是性格厉害得紧。我能觉出来,自己身边那个新郎官,无论是拜堂,行礼,还是入洞房,他都恪守礼节,一丝儿不差,可……也没有一丝儿的喜意。” “等到盖头一掀,哗——军报来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当时正是我大盛军与前朝划长江而治那几年,短暂的和平年月。那就在我大婚当天,说是有前朝军队,本想乘着夜色渡过长江,没想到暴风骤雨,整整刮翻了他们两条大船。” “可后面,还跟着源源不断的援军。这是前朝又要开战了!” “先帝当时便草草嘱咐了我几句照顾好家里,一拧身儿,就奔赴了前线。” 江书从未听过这般往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盯着太后,“然后呢?您真就等在家里,一直等着先帝回家?” 然后,顼帝是打完仗,就领回了貌美如花的顾贵妃吗? 江书开始脑补。 “呵呵,”太后轻笑一声,“等他?美得他!” “先帝走后,我一个人越想越气,干脆一掀盖头,提了剑,起身追他去了!” 江书瞪大眼睛,这故事的发展方向,她怎么都没想到。 “然后呢?追上了吗?” “自然追上了。我追上他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太后开怀大笑,“从那以后,我就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她长长出了口气,“那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岁月。你信吗?” 第166章 纳妾 太后慨叹道,“哀家追随先帝打下来的疆土,哀家真的想再去看看。” 她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自己做女官,游历、踏勘天下之时。后来,狼烟起,甘家举家投奔了景家,她的女官,便不能再做下去了。在内宅困了一年有余,等到景颛的求婚,她嫁了。往后,随着景颛征战南北,宵衣旰食,也慢慢的到了这个男人发自内心的爱重。 可男人的心,是会变的。 后来,天下初定,她随着当时已经称帝的男人入宫,被堂堂正正封为了皇后。 只是,甘语晴不懂,这天下,明明是景、甘两家一起打下来的,为何她这个皇后,却要景颛来封! 接下来,便是深宫漫长的岁月,一位又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来她宫中晨昏定省。 再后来,顾刚则的小妹顾嫣容进宫。那女孩那么年轻,那么鲜嫩,她甘语晴陪伴丈夫打天下的时候,顾嫣容还是个小女孩,还曾抱着她的腰,甜甜地叫她姐姐! 谁想得到,进宫后,却成了中宫的劲敌。各自生下子嗣后,更是斗了一辈子。 太后摇头自语,“斗了一辈子又如何,最后,还是本宫赢了。”是她的儿子,最终坐上了皇位。 只是,这胜利的果实,也不见得有多么甜美罢了。 江书扶住太后胳膊,“您累了,早些休息吧。” “嗯。”太后点头,几日后便是大婚,她这个皇太后在大婚上也需露面,接受帝后行礼,百官朝拜。她得养好了身体,精精神神的,办完……她这辈子最后的一件大事。 太后拍拍江书手背,“明日你跟卓公公说,叫他去请皇帝。哀家已经决定了,瞧着他大婚后,便随你二人出宫,哀家得让皇帝知道。” 另一边。 武安侯府,几日前。 空闲已久的紫藤阁内,红烛高烧。 一个纤瘦的年轻姑娘,头顶湘妃色盖头,静静端坐在床上。 到现在,她还觉得,这几日的经历,浑若一个梦一样。 不,她是觉得她这一生,都浑似一个梦一般。她是因着什么,从千里之遥外的家乡,一步步走上盛京的,她已不记得了。 这一路,她因偷包子,被人打过,被狗撵过,还险些被人拖到草垛子后面污了清白。后来,她跟别的女乞丐一块,学会了用煤灰涂脸,把自己画得又黑又丑,才再也没遇到过那样恶心的男人。 从家乡,到盛京,这一条路,她走了好几年。 中途,还被一户人家掠到庄子上,给她洗干净了脸,叫她伺候老爷。 她生得好看,老爷一开始是极喜欢她的,给她好东西吃,好衣裳穿。可她脑子笨,记不住人也记不住事儿,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时间长了,老爷的喜爱便渐渐淡了。 那深宅大院的,老爷不喜欢她,她一个痴儿便没有了活路,险些被主母打死。她拼了命,才用那户人家逃了出来,继续上京。 那户人家姓什么来着?她都不记得了。 走啊,走啊…… 从家乡出发三四年后,她才终于站在了盛京墙根底下。跟着别的乞丐一起,混进了城。 可是,到了盛京,她该干什么,该找谁?娘说过的。娘临死时,一遍遍地与她说过的。她怎么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呢? 茫茫然地在街上走着。 盛京城里刚贺过了新年,据说,接下来便是皇帝大婚,无尚的热闹繁华,马路上那么多人啊、马车啊的,看得她眼花缭乱,一时便没防住斜刺里冲出一匹奔马。 旁人都躲了,只有她呆愣愣地不知躲闪,还愣在原地。 一双清亮的眸子,只见到那白马上骑着的年轻男子,可真好看啊!那男子,竟也在和自己对视! 他眼中,有惊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引她沉迷。 待得奔马到了跟前,她耳中只听得众人惨呼,才明白自己已是躲不开了。 她闭目等死。 她这一辈子,浑浑噩噩,死……便死了。 冷不防,却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被人抱着避了开去。 她睁眼一看,抱着自己的,正是马上那个年轻男子,她一颗心,只羞得噗通噗通直跳。 后来,她被这男子带入了他家中。他竟是侯爵的后代,什么什么世子。出身这般高,长得又这般好看!这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神仙人物?! 还被她给撞上了。 是她的运道。 只是,她进府了以后,衣裳吃食都不曾少她的,却是再没人叫她去见一见那日的年轻男子。 她等啊等啊…… 终于有一天,一早她便被两个丫鬟撺掇着换了衣裳,梳好头发,说是要带她去见大夫人。 她走在两个丫鬟身后,耳中听着她们议论: “世子竟就为了救这样的小乞儿,受了那样重的伤!连礼仪官的好差事都丢了,当真不值!不怪侯爷、夫人震怒,给气成了那样!” “可你别说,这小乞儿收拾出来,倒是……长得不差。尤其这双眼睛,你瞧着,像不像……她?” “大夫人不让提那个人,晦气!” 是说她吗?说她像一个人?像谁? 是了……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初见那一日,世子看她的眼神里,有痛苦,也有怀念。 丫鬟的声音又远远飘来,“晦气不晦气的,人家可是有真本事。没准啊,这小乞儿凭着像她,也能有个好归宿呢?可惜,却是个痴的……” 到了那大夫人的院子。 她依着丫鬟教的样子,给大夫人行礼。这一套动作,她莫名做得行云流水,漂亮极了。 看得大夫人都呆了一呆。 大夫人叫起,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是……长得清秀,可惜却是个痴儿。” 可她却觉得,大夫人顶不喜欢自己这副眉眼,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你多大年纪?家在哪里?家里可给你订过亲?” 她一应摇头,什么都答不上来。 大夫人干脆叫嬷嬷扯着她膀子,翻开她衣袖,只见她手臂上,有守宫砂消逝了的痕迹。 大夫人愣了愣,皱眉,有些嫌弃:“到底是委屈了我儿。” 扯着她的嬷嬷劝道:“又……不是真的,世子不会碰她,只是养在家里,夫人便当多一口人吃饭。我们侯府又不是养不起。” 半晌,大夫人叹气:“也是。也不好耽误了好人家姑娘。” 大夫人叫嬷嬷放开她,拉着她的手,让她亲亲热热地坐在身边,“好姑娘,我同你实话说了吧。我儿那日为了救你,受了重伤,到现在都昏迷不醒。你……你可愿嫁他为妾,为他冲喜?” 她大大的眼睛瞪着。 就在大夫人等得快要不耐烦时,她:“……愿意的。” 大夫人长出了口气,像卸下了什么重担,“好。就这么办……对了,你姓什么,可还记得?” 她姓什么来着? 她皱眉想啊想啊…… 终于在记忆深处,在她不愿意触碰的那些恐怖记忆的最深处,想到了一个姓氏。 “……万,”她嗓音嘶哑地说,“我……姓万。” 第167章 她不是万吟儿 “姓万?”这姓氏,当真晦气极了! 吴氏皱眉,“从今往后,你就叫……晚樱。这姓万的话,往后再不可提起。你记住了吗?” 话说到后面,吴氏的声音有些严厉。 她愣了愣,“晚樱……晚樱……”突然福至心灵,“我叫晚樱,我记住了。往后也必不会忘!” 自那日后,晚樱便被搬出了侯府,住进侯府近郊的庄子里。待到定好的日子,她便被一顶小轿,抬去了侯府。 侯府当真待她极好,喜轿、喜婆、鼓吹乐队,一切都按着娶正妻的规格为她置办。只她穿在身上的衣裳,是以妃色为主,没用正红。 这一日,满盛京都在传扬,侯府世子未娶亲,先纳妾,是为冲喜! 晚樱坐在喜轿上,身子被轿子摇晃得悠悠荡荡,一颗心也飘飘忽忽。可是想想,那日救了自己的世子,那张俊美的脸,她又觉得,便是冲喜又如何?她能住进他的家,往后和他在一起,已是天大的幸运。 娘说得对,盛京……确有她的归处。 那顶小轿未像别家纳妾一样,从角门进入,而是堂堂正正地停在武安侯府正门前。 只是,她在轿上,等得时间却是有些长了。 身边的吹鼓手,来来回回把那喜乐奏了三遍。就在她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梦,武安侯府的大门,根本不会为自己打开之时。 “吱嘎——” 那扇深棕色的大门,缓缓洞开。 从门内天井处照射而来的光,那样温暖,那样明亮,让她忍不住想要融入。 一进侯府,她便被丫鬟扶进了一处叫做“紫藤阁”的地方。掌事嬷嬷告诉她,往后这便是她的屋子,叫她没事只在屋子里,少出去瞎逛。 她都一一应了。 她是想问问,世子怎么样了?可那嬷嬷的脸好凶,她寻思来寻思去,到底没问出来。 到得晚上,侯府为晚樱新来买的丫鬟兰音,急急推开她的房门,“晚姨娘,你还不知道罢?世子,他醒了!” “什么?!”她猛地站起身,一双大眼睛里闪着惊喜的光,“快带我去瞧瞧!” 兰音领着晚樱去了北辰院。 按说,头一日里纳妾冲喜,第二日里世子便醒了。这样大的喜事,侯府上下,所有人却都极为镇定。晚樱从紫藤阁到北辰院,这一路遇见的下人,没一个脸上有喜色。 大概,是侯府愿意用性子沉稳的下人吧? 到得北辰院,兰音扶着晚樱,避过其他小厮丫鬟。 兰音指着窗纱灯影里的修长身影,“瞧,那就是世子。” 是他,真的是他。 晚樱认得他的,认得他就是那日舍身救了自己之人。 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也没想旁的,只是径直走了过去,掀开门口暖帘,柔柔叫了一声:“世子……” 那灯影里的男子转过头来。 一股酒气扑面而至。 晚樱经不住皱了皱眉。此时,她才觉得羞涩来,眼前这人,是她的夫君啊! 看清来人,幕亓一一愣,脱口而出:“……吟儿?” 晚樱猛地一愣。 痛苦黑暗不堪回首的记忆,噩梦开始的地方。 她双手抱头,“不是,不是!我不是……她说,我不是!”不是万吟儿! 另一边,镇北王府。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床榻间传来。 惊醒了坐在床榻边,依着靠背迷糊过去的思宜郡主,“爹,您醒了……” 镇北王崔拙睁开浑浊的老眼,看清女儿后,长叹一声,“思宜,你大婚在即,怎么瘦成了这样子?” 自从外界传闻镇北王崔拙被世子气出病来后,郡主就日日在老父身边侍疾,煎熬得人整整瘦了一大圈。 听见父亲的话,思宜笑了笑,“爹,看到孩儿这样,他不就信得更真了?” 崔拙是病了,可却没坊间传说的那般的重。 他缓了口气,从床上支撑起身子:“算着日子,你哥哥该到了北疆了吧?” “家中还未有信到。想也是就这几日吧?” 崔拙看着女儿消瘦的脸颊,“孩子,是爹对不起你。可你跟那位有婚约,天下皆知,爹……不能抗旨退婚。” “女儿知道的。” “这大盛的皇宫,你不想进,也只能进了。” 思宜点了点头。 她期待的大婚,现在看看,竟如龙潭虎穴一般。纵然她是将门虎女,秉性坚强,一思及此,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鸿庆帝逼她崔家太甚! 一后一妃同日进宫便罢了,还以她未来的幸福日***迫她爹,要她爹交出玉剑和兵符!完全视三年前的承诺为无物! 景庆这个人之卑鄙,之过河拆桥,可怜她崔思宜,今日才得以看清! 是她错付了。 可现在看清又有什么用?为了北疆安宁,为了镇北王一脉,这个宫她不想进也只能进,这个皇后她不愿当也只能当。 “孩子……”崔拙攥住女儿的手,“大婚在即。他们在朝堂上日***迫,可这玉剑、兵符,爹不能交。” “爹……” “爹若是交了玉剑,你哥哥便不再是世子,皇上不会容他活下去。若是交了兵符,我儿啊,你在那深宫之中,便没有活路了!” 思宜身子一僵,下意识,“不。他……他不会的。” 可她心底明白,景庆……会的。 他娶她,就是为了玉剑和兵符,为了除掉大盛异姓王。借着大婚,把她全家诓骗来京,她娘,她年迈的奶奶,年幼的弟弟,全都是鸿庆帝手里的底牌。敢不交玉剑、兵符,他们崔家一个人都别想活! 可交了…… 他们不也一样没有活路? 崔拙知道得太多,手上沾了太多的血。若是除了崔拙,崔家最大的依靠没了,她这个皇后的位置,还坐得稳吗? 还……比得过那个周氏吗? 长长尖尖的指甲,直刺入掌心,一阵疼痛。崔思宜抬头,“哥哥已是带着玉剑回了北疆,想来皇帝一时不会裁藩。” 崔拙摇头,从枕下,颤巍巍地摸出一件东西,塞进崔思宜手里,“拿着,保命。” “他一日拿不到这东西,便一日不会动你。” 看着掌心青铜制成的虎符,崔思宜瞪大了眼睛,这虎符,能号令百万玄甲军! “爹,虎符给了我,那您呢?” 崔拙摇了摇头,笑了,“景家负我!是景家负我!我就是死,这两样东西,也绝不会交给那鸿庆小儿!” 第174章 镇北王绝后 “什么?”朝堂之上,有人不顾仪态地惊叫出声。 崔拙没说话,却是转过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顾刚则,连咳嗽声都停了。 “怎会如此?”倒是鸿庆帝倒还震惊,他也一脸关心地看着顾刚则,“镇北王世子怎么会……遭此不测?”他双眉紧蹙,极不忍一般看向崔拙,“崔世叔,你可要……节哀。” 顾刚则:“两日前,臣接到镇海关总兵八百里加急到京,说是那伙子匪人,与三日前在关外截杀了一队行商打扮之人。一共七人,各个毙命。” 他冷静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 崔拙只站着,脊背挺得笔直。 顾刚则:“那一行人轻装践行,马车上没有任何的徽记。总兵和臣,一开始都以为是普通行商。不幸遭了那货贼人毒手。因是在镇海关发生的惨剧,总兵自知有责,便想着联系他们的家人,给与抚恤,立时便张榜查这几人身份。” 顾刚则顿了顿,接下来的话很难启齿似的,“因这……人死后,与生前,容貌虽一般无二,可毕竟也往日不同。这睁着眼睛的人,和闭着眼睛的人,相差很多。榜单贴在南城墙上有一段日子,其中一个,才叫人给认了出来。” 说着,他从自己宽大华贵的暗红色衣袖里,掏出一卷边角都破损了薄纸。 正是日常里州县官府用于张贴文书告示的那一种。 顾刚则把最外面的一张抖开,直直递到崔拙面前,“镇北王,您看看,这是不是王府里的副将,叫做陈士安的?” 那张纸上,画着一个壮年男子,头发蓬乱,五官凶狠,脖颈上打着褐色领结。 这画,竟画得十分逼真细致,连他脖颈上狰狞的伤口,和满脸的血迹,都纤毫不差地复原了出来。 仿佛真能叫人通过这一张薄薄的宣纸,看到那个叫做陈士安的中年人狰狞、不甘的死状。 镇北王铁塔似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自然认出了追随了自己半辈子的老部下。 陈士安脖颈上的褐巾,还是昔日在战场上为了裹伤,他这个将军,亲自为他打的呢!那时,陈士安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为了炫耀,这褐巾他戴了一辈子…… 指尖在覆盖到手背的轻甲下抽搐着攥紧,崔拙雪白的胡子抖了抖,没有说话。 顾刚则眼底一丝怜悯转瞬即逝,他又抖开了手中第二张纸,“您给认一认,这是不是府上管家崔赞?” 跟了他三十年的老管家,在画上,死不瞑目。 崔赞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便是出身最底层,被崔将军收到麾下,学习读书写字,管调钱粮。用他自己的话说,“老夫这双手,养得跟贵人一样!哪里看得出过过食不果腹的苦日子?” 现在,这双手,也赫然出现在画上。 顾刚则有些为难似的,“这位先生,不知为何,被人砍了头,砍了手,十根手指被那匪徒一一卸下。怕是这群匪徒,妒忌读书人吧?”他飞快地瞥了崔拙一眼,生怕他受不住似的轻轻地道,“这崔先生死前,很是遭了一番非人的折磨。” 崔拙还是不说话。 所有人却都看出来,他轻甲下的身体,已然在剧烈颤抖。 一张老脸,也在红润下,泛出青白来。一侧唇角控制不住似的,往下歪斜下去。 陪伴成火回北疆的,都是他最忠诚干练的部下,也是相处了大半辈子的老朋友。 他叫他们回去,原本是为他们觅得一条活路的。谁想到…… 龙椅上,鸿庆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扶手上的龙头,饶有兴味地看着顾刚则的表演,适时插上一句,“崔世叔,还看吗?” 他目光落在顾刚则手里。 所有人都知道,顾刚则手中的最后一张纸上,画的必是那镇北王世子崔成火。 他真的死了? 顾刚则缓缓地,把前六张纸都给崔拙看完。还剩下最后一张,被他牢牢地扣在指间。他脸上的表情,是满是不忍:“镇北王,还……还认吗?”他也是有独子的人,对崔拙的感觉,多多少少能感同身受。说来说去,还不都是怪着崔家贪恋王爵的风光富贵? 若能……早点上缴那玉剑和皇上始终悬心惦记的兵符,何至于有今日?白发人送黑发人,承受着世间最猛烈的伤子之痛? 这事从头到尾都是顾刚则办的,他叹了口气,轻声提点,“要不,还是不看了吧?世子的……画像,着实惨烈。” 崔拙一双老眼,缓缓转向顾刚则,仿佛刚刚认出眼前的这位,也是同自己并肩作战了半辈子的老伙伴。 他胡子抖了抖,声音嘶哑得厉害:“看!” “镇北王……” “我说,看。”崔拙眼中,迸发出精光,逼视着顾刚则。 顾刚则身形一僵。 “呵,”龙椅上,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快的冷笑,“顾相,镇北王老世叔执意如此,那便给他,给大伙看看吧。” 顾刚则手中,最后一张宣纸,在崔拙面前,缓缓展开。 纸上画的崔成火,满脸鲜血,狼狈不堪,脸似乎都因为被殴打而变了形,一道狰狞的刀口,从唇角直接割到太阳穴。这张画画得比前面几张,更为精致,连那伤口处翻开的皮肉,都画得纤毫毕现,仿佛这人的尸体,就在眼前。 崔拙终于受不住,铁塔似的身子往后踉跄了半步。 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原本的王位继承人……就这样死了? 崔家,绝后了? 他这副模样,连顾刚则都有些不忍。到底是并肩打过天下的同僚,民间画本子里,都传说镇北王骁勇,还说没有镇北王,就没有景家的天下。 就是这传闻,和捏在手里的百万玄甲军,害了崔家! 早把兵符交出来,不就没事了? 虽然不忍,顾刚则倒还记着,鸿庆帝就高高地坐在上头。他深吸了口气,“镇北王,认出来了没有?这是不是世子的……尸首?” 此言一出,大殿上针落可闻。 只有崔拙沉重的喘息声,一声接着一声。 好像他胸口,有一台陈年老风箱,每一次转动,都要耗尽全力。好像下一刻,这风箱就要停摆。 崔拙身后的武将,有些面露不忍的,默默转过脸去。 好半晌,崔拙:“这画像……确是我儿成火。” 他顿了顿,依旧是绷直了脊背,站直身子,“可,也毕竟只是画像。一张纸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第175章 认尸 崔拙此言一出,殿上一静。那些刚才因为不忍而别过脸去的人,此事有一次把视线,集中在镇北王苍老的容颜上。 大盛朝堂上,站满了这个国家最顶级的人精。哪个看不出来,此举是皇帝对崔家最后的敲打? 你崔家的儿子,已是没了,往后连个能承袭爵位的人都没有。镇北王崔拙自己又也已然老迈,便是风光,又能风光得了几年?还不如老老实实上缴玉剑兵符,就算是……求个善终,也给旁的家人留一条活路。 何必要逼皇帝至此呢? 众臣都悬着一颗心,目光在镇北王、顾刚则、皇帝之间来回逡巡。 龙椅上,鸿庆帝:“崔世叔这是不信?”他顿了顿,自己笑道,“也是。此等大事,光凭着嘴说和这一张张的画像,确实任谁都不愿相信自家的孩子是遭了此等横祸。人之天性,朕不怪你冲撞。”他看向顾刚则,“顾相,你不是说,镇北王世子这一行人,尸身已经运送回京了吗?不如,就让镇北王在殿上认认?” 此言一出,众臣子无一人敢抬头。 一句“圣上英明”,卡在嗓子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那是镇北王崔拙啊,说一句他对皇室有恩,都不为过。可或许就是因为有恩,今上才格外容不下他。 见风使舵,是朝臣本分。在金銮殿上认尸,这等前无古人,耸人听闻之事,却每一个人敢出言觐见。众臣子齐齐哑了声,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没等到预想中的“圣上英明”,鸿庆帝脸色沉了沉。他看崔拙一张脸虽然清白清白的,显见是气得不轻,人倒还站得稳稳的。 鸿庆帝向顾刚则,“顾相,叫人抬上来吧。” 真的落到了这一步…… 顾刚则向皇帝躬身,“陛下,这……运回来的,多是些尸块,世子更是……残缺不全。就,不认了吧?” “哦?怎会如此?”鸿庆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御案上的玉玺。 “那伙匪人,把世子等人的尸首,其实荒野,被冬日饿极了的野狼给……” “哦,竟是如此。”鸿庆帝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掀起眼皮看向崔拙,“崔世叔,你怎么想的。还认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 顾刚则都恨不得替崔拙说,不认了,服个软。 谁能受得了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亲生孩儿,支离破碎的尸体,横陈在自己面前。还是以这种毫无尊严的方式? 崔拙声音冷硬:“认。” 顾刚则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身后的儿子顾慎骇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也在心中无声叹息。可,既然镇北王已经做出了选择…… 鸿庆帝:“抬上来吧。” 有胆小从未见过尸体的朝臣,已经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太监,抱着十寸见方的木匣,快步入内。 小太监先对着龙椅上的鸿庆帝,把匣子微微开了点盖,一股异样的臭气瞬间飘出。 顾刚则想要上前一步,挡在皇帝面前。 鸿庆帝挥了挥衣袖,“顾相,不妨事。”他只撩起眼皮,扫了一眼盒内,便示意小太监给崔拙抱过去。“这等人的残肢啊,头颅啊,朕拜在镇北王麾下的时候,日日都不少见。”似乎是回忆起了愉悦的往事,他眼中精光闪现,“崔世叔,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朕孤军突入那北疆狄族的领地,斩杀了他们头人一家,朕还选了最漂亮的一颗头做了酒壶。这些东西,朕素来不怕。” “你……”崔拙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鸿庆帝。 他自然记得那事!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还不等崔拙说出什么,那小太监已经捧着匣子,到了他跟前。 不同与在鸿庆帝眼前的恭谨,那小太监一下子直接掀开了盒盖。里面,赫然就是陈士安的一颗人头! 和画上画得一模一样! 他脖子上的褐巾,已经被干涸的鲜血糊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竟是真的…… 崔拙手指剧烈地颤抖,却还是硬撑着伸了出去,想为这小子,整理整理歪了的斤帕。他明明教过他,这个结不该这样打。他怎么就、怎么就……到死都记不住呢? “镇北王,看够了吗?” “看来是没够。” “那便下一个。” 崔管家是用两个盒子被捧上来的。 头和手。 果然如顾相所说,老人的十根手指,都被斩了下来,指甲缝里全是血污。 他要是还活着,绝受不了自己的手那么脏…… “还看吗?”鸿庆帝声音中有着残忍的笑意,“朕也倦了,不如直接把世子抬上来认认?认完了,朕就要去筹备大婚了。” 镇北王崔拙,像一棵马上就要被雪压断的老松。 可,毕竟还没断。 他看向鸿庆帝,眼中的恨意已不加演示。他说:“看。” 就让他亲自看看他儿子的尸首,亲自看看这血海深仇。 “崔世叔很喜欢这些东西啊。”鸿庆帝声音淡淡的,“可是,朕累了。” 是不愿再看下去的意思。 是不愿,还是根本没有? 崔拙眼底,闪过一丝希望。 被鸿庆帝看到。他冷笑了一声,“世子尸体实在太过残破,可怜,就不抬上来了。崔世叔若是不信,可以看这个。” 又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托盘进殿。 殿里,赫然就是象征镇北王权柄的礼器玉剑! 小臂长短的玉剑,在金镶玉托盘里,闪着温润的光芒。 这礼器,如今也沾了血。 鸿庆帝看向镇北王,“世叔,这东西是从世子遗体上找到的,还陪着一只黑色鳄鱼皮的剑鞘,被血污了,实在不堪入目,朕弃了。”他指指玉剑,“这东西,你还要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崔拙脸上。 玉剑已然回到了天子手上。镇北王便是想拿,怕是也拿不回去了。 崔拙手里,只剩下一块兵符,能号令百万玄甲军的兵符。 一旁的顾刚则,都为崔拙捏着一把汗。皇帝起初下令截杀崔成火时,他是劝谏过的。不为别的,那崔拙年轻时,最是火爆性子,现在人老了,似乎也不曾稍改。若是他得知儿子死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时起兵造反……那百万玄甲军,可说是大盛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又人数众多,到时候,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啊! 而且战争,劳民伤财,现在民间早就不堪重负,一旦兵戈起,这人心向背,是很不好说的。 可皇帝执意如此。 顾刚则在心底长长叹息一声,在心中翻来覆去酝酿熟了的话,就要出口。 鸿庆帝又悠悠地道:“世叔,您节哀。成火兄弟虽然去了,镇北王府后继无人,可思宜还活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眼前老人,“她明日就要进宫,做朕的皇后。思宜的幸福,全在你一念之间了,老世叔。” 第176章 圣上英明 朝堂上众臣,基本上各个都有儿有女。有胆子偏小的,居然被鸿庆帝这态度和悦的一句话,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都听出来了,皇帝是在用崔拙仅剩的女儿崔思宜胁迫崔拙乖乖听话,不然,深宫内院,谁知道崔思宜身上会发生些什么样的……不测。 这样的话,这样恶毒的谋略,竟然是出自他们大盛的皇帝。几乎无所不能的皇权在手,鸿庆帝居然依旧选择了这样一种阴狠毒辣的法子,胁迫臣子。 这就是帝王心术! 当真深不可测。 一时间,整个大政殿上,鸦雀无声。 鸿庆帝像完全感受不到这紧张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似的,只面上带笑地看向崔拙,“椒房殿朕已经给思宜妹妹准备好了,住不住得进来,住进来了过得好不好,又能好多久,就全看老世叔今日的选择了。” 见崔拙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鸿庆帝一边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边笑道:“是了。待会儿下朝,老世叔别忘了转告家中老太君和夫人。” 崔拙抬起浑浊的老眼,死定着鸿庆帝,“妇孺……无辜。” “朕知道妇孺无辜,”鸿庆帝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愉悦,“可毕竟是一家人吗。”他脸上笑容愈发的盛大,显得倒真像那兴高采烈的新郎官了。鸿庆帝:“世子死得惨,朕已经宣大内最高明的殓师为世子缝合身体,保管送回镇北王府的时候,成火兄完完整整体体面面的。”白皙的手指上,一汪碧水似的扳指丝滑地转了几圈,鸿庆帝又道:“老世叔,用本不应该属于你们崔家的东西,换成火兄的遗体安然落葬,你知道怎么选的,对吗?” 年轻的帝王抬眼,望向自己年幼时这位最为严厉的老师。 他训斥过他,反驳过他的提议,对他最宠爱的属下军法处置。还在他胆怯想逃的时候,恶狠狠地堵住他的去路。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你是甘皇后的儿子!你怎么能逃?你想活,谁不想活?你逃了,你身后千千万万的士兵也会跟着逃,我们这场仗就必输无疑!” 可这,管他什么事儿?! 他是皇后的儿子,将来就是皇帝!他的命何其珍贵? 那些士兵……大盛养活他们,给他们发军饷,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去死的吗?! 蝼蚁一般的东西,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崔拙必死,他必须死!不是因为他参与了三年前的那一场……而是因为他看到过堂堂鸿庆帝被战场吓得尿裤子那一幕。 他必须死! 鸿庆帝愉悦地看着崔拙脸色泛着死一样的清白,轻甲包裹的躯体剧烈地颤抖,口角溢出白沫。 朝臣中,有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甚至崔拙从前的部将,还半步上前,有那么一刹那间像搀扶着镇北王,最后还是退了回去。 鸿庆帝在心底,一一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 “轰!” 终于,崔拙再也支撑不住,朽木一般的身体,就这么砸在了大殿上。 倒地后,他还是身体抽搐,口吐白沫,胸口发出“呼哧呼哧”的骇人响声。 鸿庆帝眸子染上了喜意,他装模作样长叹一声,“来人,把老世叔抬下去,叫太医给看看,好生送回王府。告诉太医,务必叫老世叔好好儿地,参加我和思宜明日的大婚。去吧。” 眼看着为国征战,为国守疆了一辈子的崔拙,像什么廉价的物件一般,被四个小太监分别抬着手脚,抬下殿去,朝臣们死死低着头,压住眸中恐惧。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圣上英明!” 一排排臣子。 “扑通!”“扑通!”“扑通!”m.xfanjia 接连地跪了下去,他们一齐喊得山响,甚至有些声嘶力竭: “圣上英明!英明啊!” “嘎、嘎嘎——” 福康宫顶,一群不知是什么鸟儿,扑闪着黑色的翅膀,冲入冬日黯淡的天空。 惊醒了午睡中的太后。 她揉揉眼睛,在江书搀扶下坐起身子,“这才什么时节,盛京就有鸟儿了?”她自己顿了顿,恍然大悟,“大约是今年气候,格外暖得早些吧?” “是。”江书应道,“太后您老人家见多识广,您说得对。” “猴儿精,偏你会哄老太太。你做女官可不许这般,肖女御最不喜如此行事之人了。” 江书笑了,“下官知道。” 她愿意哄着太后,不仅仅因为那是太后,差不多是全天下最尊贵的老太太。也因为,她视她,如母亲一般。 “哀家睡了几个时辰?”不等江书回答,太后自己看向自鸣钟,“都未时三刻了,真是睡得头晕。” “太后好睡。”江书扶着太后,缓缓起身,换上衣裳,“这几日您老人家是操心累着了,等明日看了帝后大婚,后日皇后向您请安,之后您就可以好生歇着了。” 这确是甘太后一生的大事。 她不由畅想,那崔思宜一向是爱慕她的庆儿的,两人最多一年,就能让她抱上小孙子或孙女。 好,真好! 可…… “哀家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什么来着,哀家想不起来了。” 太后今日的午睡,是江书守着的。想到自己刚才听到太后睡梦中叫得那个名字,她有些许的不安。太后叫的是,“小笨,别去!危险!” 江书不敢揣测“小笨”是谁,可心底也隐约知道答案。 见太后一脸凝重,好像还在回忆梦中,江书连忙打断:“太后,明日便是大婚,咱们这福康宫的准备,您老人家不再过过目?” “哦?”太后回过神来,“你办事,哀家放心。”她又顿了顿,“皇帝,还没来过?” 自从万女史来闹的那么一起,事后鸿庆帝再未来过。往日还可以推说政务繁忙,可眼看着就要大婚,无论怎么说,也不该一眼都不来看甘太后。皇帝这明显的冷遇,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不怕天下议论他不孝吗? 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江书口中还在安抚:“这是皇帝登基后,出了孝期的第一件大事,皇上定是忙得不行。”她窥着太后脸色,“下官这就为太后把皇帝请来。” “不要!”甘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攥住江书手臂,“你别去!你好生陪在哀家身边!” 第177章 去请皇帝 太后这情绪,明显有些不正常。担心太后的身子,江书一颗心愈发往下沉了沉。 沈无妄又不在,她想商量都找不到人。 见太后情绪激动,江书只好软言安抚,“太后说得对,下官不去,咱们就等着皇上晚点过来。明日大婚,今日皇上必会抽时间过来的。” “好,好。”太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想了想,松开江书的手,“你叫阿卓,去请皇帝吧。哀家有些话,还要早早和皇帝说。” 太后吩咐了卓公公,去把皇帝好生请来。 她自己倒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噩梦中,面色有些不豫。江书紧哄慢哄,太后才多少展露了些笑颜。 “江书,往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懂了,这为人母的心境。” 江书一愣,面上红上来。她、她和沈无妄……哪里还有为人母的机会? 可太后情绪刚刚好些,她也不愿出言提醒,只能低头红脸听着。 “等你将来有了娃儿,也要叫哀家一声祖母。”跟庆儿的孩子一样。 江书手指攥紧裙带,生孩子,做人母,这些……怕都与她今生无缘,谁叫她是跟一个太监对食? 可她,不后悔。 太后没等江书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哀家从前也不知道,养育一个孩子,竟是这般繁琐之事。他幼时要操心他的身子是否康健,有没有冷着,有没有饿着。又要担心他有没有被热着,吃东西多了,有没有撑到。待好容易年长了些,又要担心他的课业、骑射、心性……皇家的孩子,方方面面都要和自家兄弟比较,方方面面都要操心,真真能把人给琐碎死!好容易长成,又……”太后猛地噎住,“离心”两个字,说什么都讲不出口。 鸿庆帝,这算是和她……离心生分了吗? 她自己知道,是算的。 为了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万氏,就和她这个做娘的摆脸子,耍态度,这么长时间都冷着她。 该说鸿庆帝不懂事,还是该说,母子早已离心? 不,不会的。 母子天性,是血缘里的羁绊!就算是这世间最大奸大恶之人,对他们的母亲也不可能离心到这种程度!更何况,甘太后自认为自己是个好母亲,为景庆殚精竭虑了大半辈子,他没道理怨恨自己……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误会。等她的庆儿来了,说开了就好了,一定是这样。 她这辈子放弃、牺牲了多少宝贵之物,多么艰难,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看着自己的孩子登上帝位,迎娶娇妻,生下孩子……她的一生,何其圆满! 她不后悔,不后悔! 她已经派最得力的卓公公去请皇帝了。卓公公身上是带功夫的,她可和他说了,便是绑,也把皇帝给哀家绑来!母子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敞开来说的?今日她偏要都敞开! 明日好畅畅快快地去大婚观礼,等着皇帝皇后向她磕头! 事后,她还要亲自操办江书与沈无妄,叫沈无妄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养兄弟之间,有什么隔夜仇?就有,有她这个当娘的在,自信也还排解的开! 忙完这一宗喜事,她便要和江书、沈无妄出宫,去看看这大盛河山。或许也可以去北疆,看看卸甲的阿笨…… 她生命中,还有多少美好的事儿啊。她一定、一定得撑住了! 另一边。 卓公公弓着腰,候在大政殿外。 这个时辰,想必早该下朝了。可远远张去,大政殿里还是人影幢幢,一个个臣子都木雕泥塑一般,立在地上一动不动。上首,鸿庆帝在训话。 皇帝,真是忙碌啊。 可见不是刻意冷着太后的。 又等了一会儿,只见一个脸生的小太监自自己身边小碎步跑过,行了礼就跑进了大政殿,说了些什么。 鸿庆帝的声音格外清晰地传来:“镇北王中风了?” “半边身子都枯了,往后再也站不起来?也说不出来话?” “呵呵,好,好!报应!这是报应!” 什么? 殿外的卓公公都猛地瞪大眼睛。镇北王崔拙,好好的,怎么会在大殿上突发中风?皇帝又为何当众说他,这是报应? 鸿庆帝:“叫人跟去崔家,把朕的旨意给崔家人说清楚,说明日,朕等着她们回音呢。” 顿了顿,他又道:“叫朕这老世叔,明日定要来朕的大婚观礼!来不了,就抬着他来!”真期待崔拙看到自己女儿从皇后变成妃子时,脸上的表情。m.xfanjia “是!”小太监恭恭敬敬退出。 大政殿外的广场上,已经没有了卓公公影子。 卓公公转过宫道拐角,一路急趋,只想着早点告诉太后,必须告诉太后。 他跟了太后大半辈子,知道镇北王在太后心中的分量。若是太后知道镇北王中风,会不会急坏了身子?哎,这老王爷,病得可真不是时候…… 冷不防,转角处。 一条手臂直直伸出,挡住卓公公去路,“呦,这不是福康宫的大红人吗?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谷公公。 身后,齐刷刷站着八名御前带刀侍卫。 把卓公公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感受到来人身上凌厉的杀气,卓公公收住脚步,皱眉凝立。暗地里摆出防御的姿势。 谷公公悠然道:“往日里,你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多少风光,多少得意!” 卓公公冷道:“你也知道,咱家是太后的人。还不让开?!”大盛以孝治天下,便是皇帝,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忤逆太后。 “真可惜,不行哪。”谷公公摆了摆手,身后侍卫一拥而上,向卓公公拔刀,“圣上说了,太后身边狗太多,不好,圣上不喜欢。” 另一边。 崔拙上朝是骑马,下朝人便是横着,被塞进一顶大轿。 轿子表面看着风格,实际内里逼仄,软垫把身子垫的高高的,只在脸边开了一扇极窄小的小窗。棺材一样。 寒风从窗外吹入,吹得崔拙怒睁的眼睛有些泛红,慢慢流下泪来。 他视力一向好极,年轻时还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此刻却觉得,在轿子穿过闹市时,在某一个不起眼的摊子上,他看到了自己好多好多年前,第一次拿起刻刀,雕刻的那两只丑到根本没人认得出来是什么的玉兽。 当时,甘甘说,好丑。 她问他那是什么?他说,随便一雕,你就当是村口的两条大黄狗。 甘甘口中说着嫌弃,却没把她的那只“大黄狗”扔还给他。 她不知道,这种丑丑的动物,是獾。 两只獾在一起,叫做“合欢”。 合欢合欢,这辈子,再没有机会了…… 而且甘甘啊,你的孩子,杀了我的孩子……景、崔两家,从今往后,就是世仇!不死不休! 第178章 沈无妄采买 闹市摊边,沈无妄能感觉到一道从背后大车中刺出来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脊背上。 这目光,盯得他脊背绷紧,汗毛直立。 手指不自觉地摸上腰间软剑的剑柄。 是,皇帝的人吗?这么快就追出了宫? 静静矗立对峙了半晌,身后终于传来马车碌碌离去的声响。那道摄人的目光落在背上的感觉,也慢慢消失不见。 “客官,这位客官?您这是……”眼前小贩的呼唤,把沈无妄从沉思的状态唤醒。“这玉是好玉,敢问客官是想和娘子一同佩戴?络子颜色怎么选呢?” 沈无妄回神,看向眼前的小贩。 明日便是元宵佳节,也是帝后大婚的日子。盛京旧俗,正月里未出元宵,这年便算还不曾过完。白日里,即便是最大的闹市,那些门脸高贵漂亮的店子,也只寥寥有几家开门。倒是如这小贩一般,小门小户小摊位,早早便出来经营,赚一口饭钱。 他找的这家小摊,络子打得精致,店主人也长得喜气。 对上沈无妄冷冰冰的眉眼,也只是笑,“客官,您用玄色,娘子用正红色,是极好的配色。这两块玉配在一款,任谁都能瞧出来,是一对儿呢。” 这话取悦了沈无妄。 任谁都能瞧出来是一对儿,那是极好极好的。 “就按你说的办。” “得咧,客官稍等。”那小贩十指翻飞得飞快,嘴里也一刻不得闲,“瞧客官的模样,是新婚燕尔吧?瞧您脸上的喜气,藏都藏不住。” “是吗?”沈无妄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惊觉自己的唇角,是翘得高了些。 “可不?大老远地瞧见您,就知道您喜气洋洋,必是日子过得舒心畅意。” 这话沈无妄就更爱听了,刚才被盯视的不快感就这样烟消云散。 很快,那小贩就套出沈无妄是正筹备大婚,一个人出来采买的新郎官。新娘子还在家里,乖乖待嫁。他这一张嘴,就愈发闲不下来,指点沈无妄去东家买糖果,西家买布匹。“客官可别小瞧了,虽说这婚礼啊,大多数闲人看的都是排场,可疼女儿的人家,必是都留心瞧着种种细节。若夫家真心爱重,女家也放心自家女儿,日后这小日子啊,更要过得蜜里调油。” 一句句的“百年好合”“蜜里调油”,说得沈无妄脑子晕乎乎的。 兜里那二两银子的月钱,愈发地揣不住。 很快便都在这摊子上换了些香囊、束头发的锦带、女子用的头油、篦子等等。 待打完了络子,还被热情的小贩支去了半条街外的绸缎铺子,要给江书做几套开春穿的艳色衣裳。 她马上就要为人新嫁娘,衣裳不好再穿得那样老气的。 福康宫宫女的制服,一律用淡青色,女官服也很深的群青色。 沈无妄很想看看江书穿粉色的模样。 说起来,粉色,倒是见她穿过一次。那还是在顾府…… 沈无妄摇了摇头,甩去不甚愉快的记忆。那次,是他中了旁人算计,那顾家的老狐狸又是他最为忌惮,断不敢叫他看出端倪。 他便……用了强。 这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可他跟江书说了会补偿她,还叫她等他。 可他回去接她的时候,她已成了幕亓一的试婚丫鬟。 她能这样选,当时定是很喜欢幕亓一吧?当那时的武安侯府,也是沈无妄绝插不进去手的地方。他事后又找了江书几次,可江书不愿意跟他走,非要留在幕亓一那蠢货身边。他到底哪里不如那个蠢货…… 所幸,太后她老人家助攻,最后赢的还是他沈无妄。 等娶进了江书,他再把那些事,缓缓地告诉她。想必,她也能谅解。他还要问问她,那幕亓一到底哪点比他强! 绸缎铺子里,沈无妄放开手,给江书选了三匹他觉得最好看的红色、粉色、湘妃色缎子。把他顶替别人进宫,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俸禄,花了个一干二净。 那红色缎子着实美丽耀眼,一旁的小二紧着吹捧,“客官待夫人,当真是极好。您不给自己选一选?” 沈无妄从小到大,除了黑色没穿过旁的颜色,自觉没什么好选。 可也被小二慢慢劝得心动,就近把江书那匹红色料子,放在身前比划。 铜镜中的男子,虽然脸色还稍嫌苍白,可却是…… 真俊啊! 沈无妄唇角说什么都压不下去,便索性不压,“这红色再给我来一匹,我和……夫人各做一套衣裳。” 到时候,一定能把那幕家世子给比下去! 在绸缎铺里留下银子,说几天后来取,沈无妄信步溜达出来。 闹市不愧是闹市,熙熙攘攘的,人马如龙。 刚过完年,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沈无妄第一次觉得被这种氛围感染,脸上多少也带出了点笑意。 他从前都不知道,市井有这么多好吃好玩的。江书便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吗?怪不得身上有种旁人没有的韧劲儿、活力。 太后叫他做的事,今晚子时才好下手。沈无妄早踩好了点,现在,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消磨。 信步踱过一家医馆,一家药材铺子,沈无妄咧开的唇角,才微微收敛了些。 他体内毒还未彻底解开。 不过太后早已允诺,待皇帝大婚后,必会把解药从皇帝手里要出来,彻底解了这毒。到时候,也就无碍了。 从前他不想解毒,一是怕皇帝怀疑,二是……倒也没那么想活。安慕小说网 现在,他想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了。 武安侯府。 纳妾礼后,短短几日,晚樱便被养得极好。她皮肤底子本就不差,精巧吃食一养,再加上心情愉悦,很快就从皮肤里透出温润的光来。 虽然她这脑子是一会子清醒,一会子迷糊的,可好歹就算是迷糊的时候,她也性子温和,不吵不闹,在府中,倒是颇得下人的心。 不几日,便传出武安侯世子极宠这爱妾的话来。 也说转了年去,武安侯世子便去镇海关做新的总兵,必会带这位爱妾同行。 顾家派人来骂了几次,从被吴氏太极拳打了回去。现如今,两家的婚姻虽还悬在那里,结亲的心却是都淡了。 武安侯府也算是遂了意。 北辰院内,下了值的武安侯要来了帕子,擦了擦额上冷汗。 他叫吴氏关起门来,直面着幕亓一:“我今日已同陛下陈明了利害。因着盗匪杀害镇北王世子之事,镇海关总兵已因渎职而被夺职下狱,你明日一早便可北去,到了就能接他的职务。” 幕亓一皱眉,“帝后大婚,我都不去观礼?” “陛下不是亲自说过,你无需去。” 皇帝下旨,幕亓一没有反驳的余地,“爹,你呢?” “圣上口谕,我送你出盛京,也可不去观礼。” 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幕亓一寻思着,“帝后大婚,是新朝第一登的喜事。我武安侯府没一个人露面,这……” 是不是就在告诉文武百官,他们侯府已事败落了?连观礼的资格都没有? “无妨。”一旁的吴氏开口道,“你和你爹忙你们的事儿去,娘作为侯夫人,自然需去观礼,座次都定好了。”她柔声安慰着,“放心,娘不会丢了咱们侯府的面子。” 幕亓一这才稍稍心安。 “别担心,”武安侯提醒道,“今日陛下提起阿一的婚事,那顾相当堂表示女儿不愿受这个委屈,陛下竟也没深责我们幕家,想来,陛下对侯府,还是极好的。” 不用和顾如烟结婚了? 幕亓一按了按胸口,说不出心底是个什么滋味。 “陛下允了,大婚那日,叫你娘带上你那个……你那个晚樱,进宫给皇后娘娘瞧瞧。她一个妾,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第179章 幕家爱妾 幕亓一皱眉,下意识:“不行!” 声音之大,把武安侯和吴氏都惊得愣住。 武安侯脸色一沉,“你不会、不会真的想把这女子,带去镇海关吧?那可不行!” 别说这女子根本就算不得他们幕家的妾,即便她真是幕亓一的人,哪儿有未娶妻,上任先带妾去的? 纳她为妾,不过就是为了恶心顾家。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幕亓一接下来,是要稳稳地走自己的仕途,建功立业,带个女子在身边赴任,算怎么回事?! 武安侯一大声反对,幕亓一反骨也上来了,“爹,晚樱年纪小,身子也不好,那深宫内院,断断去不得。” “怎么就去不得?” 别说是召她进去给皇后看一看,就是要她死…… 一条小乞儿的命,能死在皇宫里,也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容不得她说不! 武安侯眯起眼睛,“你要抗旨?” “陛下只是一说,又算不得口谕!” “你……” “得了老爷,”一旁,吴氏举起手来,打断父子二人,“那晚樱,是个脑子不好的,不叫她进宫便不进了,省得冲撞了,倒要获罪。” 吴氏一番劝和,最后武安侯吹着胡子走了,倒也没强迫那晚樱入宫。 屋里只剩下吴氏,她像小时候那样,拉过幕亓一的手,一下下地拍着,“你还不知道你爹是个怎样的倔脾气?非要当面跟他杠。” 幕亓一沉默不语。 “那个晚樱,你当真可心?” 吴氏和武安侯想的不太一样。幕亓一将来,必是要在盛京贵女中选一门亲事的。可现在,未娶妻先纳妾这事儿,在盛京闹得人尽皆知,该知道的,必是都知道了。幕亓一带不带晚樱去镇海关,关系根本不大。 晚樱入门这几日来,她留心观察,知道那是个真傻的,待幕亓一却也是一片真心。 看他的眼神,都和看旁人不一样。 镇海关那样远,带上个女子贴身伺候,也没什么不好。 何况还是幕家纳的妾,名正言顺。 总比、总比之前自家儿子心心念念那个江书强! 再说,幕亓一最恨她这个娘的地方,就是当年逼死了万吟儿。 现在得了这么乖顺的晚樱服侍在身边,也算是弥补了孩子当年的遗憾。这一切,到底都是命数,真真半点都不由人。 “你若当真喜欢晚樱,带到任上,便带去了。不用听你爹那个老古板的话,娘为你做主。” 幕亓一心底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他没碰过晚樱。 可闲暇时,她那双眼睛,总是不经意闯入他心底。 好像多少缓解了,失去江书的痛苦。只是缓解,未曾彻底消除。可那锥心彻骨的痛,便是偶尔能缓解一分,也是好的。 顿了顿,幕亓一轻声:“多谢娘。” “傻孩子,跟娘说什么谢不谢的。”不知为何,吴氏眼圈有些红了,“那镇海关那么远,你才从溧陵回来几日啊,又要派你出去,娘……娘这就为你准备些厚衣裳去。” 看着吴氏离去的背影,幕亓一叹了口气。 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定要好好孝敬吴氏,再不能似以前那般任性胡闹了。 另一边,镇北王府。 满盛京城都在笑,都在期待着第二日的帝后大婚盛景。 只有崔家,阖家上下关起门来吞声哭。 “去时还好好的,现在这么就、怎么就搞成了这个样子?!”镇北王夫人,崔成火、崔思宜的生母何氏,看着丈夫的惨状,哭得几近晕厥。 她嫁进崔家几十年,丈夫爱敬,婆母疼惜,被崔家上下保护得极好,养成了绵软的性子。 一遇到事儿,便有些撑不起来,一门心思只想着哭。 还是崔思宜听说出了事,急急从闺中赶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母亲。 看向床榻上脸色青白,目露焦灼的爹,崔思宜心中的不祥预感,水波纹似的层层扩大,止不住地心慌。 她一边张罗着叫大夫,一边唤来今日伺候镇北王上朝的小厮,询问详情。 可小厮没资格进朝堂,只远远等在宫外,听到的都是些流言蜚语,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说出来。 崔思宜正想着再派人出去谈。 老夫人住的与寿堂派了嬷嬷过来,“这怎么乱纷纷的,扰了老夫人的觉?” 何氏连忙一抹脸上眼泪,笑道:“无事。是我,思及明日思宜就要入宫,我……我这舍不得,才哭得大声了些。”老夫人秉性虽然刚强,可到底年纪大了,哪里承受得住这种打击? 何氏和思宜对了个眼神,都觉得得先瞒着老夫人。倘若日后崔拙能调养好了,那今日之事便算不得什么,若是调养不好,老夫人那边也需缓缓告知…… 嬷嬷劝慰了几句,刚要走。 门上传话进来,说有宫中贵人微服,要见崔家老太太。 老太太是有诰命的人,从前宫中也常有赏赐往来,这倒不稀奇。想是为了明日大婚,天家又赐下什么稀罕宝贵的东西给崔思宜。 不及多想,何氏一叠声叫着:“请进来。” 她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咬着嘴唇,脸上挤出勉强的笑意,“娘去帮你奶奶招呼着,你、你便在此看着你爹。大夫想也快到了,别急,也别哭。” 崔思宜点头。 两人都不曾看见,床榻上的崔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满眼的焦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娘,去罢,爹这里有我呢。” 何氏去了半炷香的功夫,使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又来唤崔思宜,“宫里来的是圣上身边最得用的谷公公,叫咱家郡主过去,说是圣上有交代。老夫人和夫人,正陪着说话呢。” “就来。”崔思宜答应着,只能起身。 “呜呜……嗬嗬嗬嗬嗬!”床榻上,崔拙胸***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看向崔思宜的目光中,满是哀求。 崔思宜心软。 可天家旨意,岂容她推脱?她能做到,也仅仅是快去快回。 跟着何氏的大丫鬟到了前厅,远远地听见老夫人爽朗的笑声,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老夫人:“多谢圣上还惦记着思宜。崔家能出一位皇后,是我们的福分。” 谷公公捏着嗓子陪着笑,“可不是?今日一下朝,陛下就催着咱家,赶快来府上,把话儿传到。咱家可不敢耽误了。” 恰好崔思宜进来。 谷公公眸光一闪,面上还带着笑,人已是站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圣上担心镇北王的身子,想他未必还说得出话出来,恐怕耽误了明日大典。” 老夫人脸上神情一变。 什么?自家儿子,为何会说不出话来?莫非是,有恙? 她质询的目光在儿媳、孙女的脸上滑过,看到两人眼睛都有些红肿,心底已有几分明白了。 老夫人素来性子刚强,得知儿子突然病倒,一时间虽觉心惊,到底也还撑得住。 谷公公看看老夫人脸色,又笑道:“陛下是着咱家来问,世子的丧事,咱们王府可想好了,到底要怎么办哪?” 第180章 死无全尸 “你、你说什么?成火?”老夫人腾地起身。起得猛了些,身子摇晃着险些又跌了回去。 亏得身边的嬷嬷一把扶住。 一旁,何氏、崔思宜也像被雷打了似的,站着不动,只一双双惊惧的眼睛,齐齐看向谷公公。 关键时刻,何氏不敢确信,她硬陪着笑脸,“公公,您在说什么呀?我、我们怎么听不懂?”她眼睛眨得飞快,不让眼泪就这么掉下来。 何氏手足无措,老夫人也用手撑在红木桌案上,只顾喘气。 什么镇北王府,什么一品诰命。 还不都是些没有的妇人罢了。 想着,谷公公唇角噙着冷笑,缓缓把目光移向思宜郡主,“郡主,两位夫人年纪大了,听不清楚听不明白情有可原,您呢?您可有听清?” 崔思宜一只白皙的小手死死按在胸前,她也想颤抖,也想哭,可被她拼命忍住。她是未来的皇后,岂能在、在一个大内阉人的面前,失了分寸? 想着,崔思宜忍住满口血腥气,只淡淡看向谷公公,“满盛京人都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因触怒了父亲,被军法杖责后赶回了北疆,算着日子,早该到了。公公何出此言?” 可话一出口,崔思宜自己也已是到了。 没有家书。 若哥哥一切顺利,她们早就该收到报平安的家书。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道,哥哥真得出事了? 谷公公在鸿庆帝身边工作了大半辈子,最是个会插秧观色的人精。一瞥之下,已捕捉到了崔思宜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笑笑,声音恭谨,不疾不徐,“镇海关总兵传回急报,咱们世子,叫一伙子流窜的贼人,给杀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止住了口,含笑看着眼前三人反应。 老太太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崔思宜眼眶泛红,却咬着嘴唇迟迟不肯做出脆弱的情态。但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已是信了的。 只有吴氏,她大睁着眼睛,眼巴巴地紧盯着谷公公,忍不住问:“公公,然后呢?” “您说,我儿遭了匪患。可是,然后呢?” 她好像听不到崔成火叫人给杀了的结局。 还只当向来骁勇的儿子,只是、只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不开眼的小贼。 吴氏声音颤抖得支离破碎,“公公,您说啊,我儿他、他然后呢?” 知道母亲这是就快要撑不住,崔思宜张了张嘴,想要赶在谷公公开口说话前弥缝弥缝,无论如何先稳住何氏情绪。 可谷公公已然开口道:“镇北王世子,崔成火的尸身,现下已经运回盛京了。” 像重重的一柄大锤,直接敲碎了在场人所有最后的希望。 不是重伤,不是失踪。 是消息确凿的,死了。 老夫人再也站不住,踉跄着跌坐在红木高背椅上,嘴唇剧烈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何氏眼中,大滴大滴的眼泪,串珠似的流下,“我、我不信,我儿怎会、怎会……” 只有崔思宜,勉强稳住身形。 她心底多多少少已有预览,爹爹今日在朝堂之上突发中风,怕……也是跟此事有关。 可是…… 脑子里快速寻思了一下,崔思宜看向谷公公:“公公特来我镇北王府传话,当真辛苦。只是,我哥哥尸首既已经运送回京,却为何不肯赐还我们镇北王府呢?” 她双眉紧蹙,一副真得十分费解的模样,双眼死死盯着谷公公。 “没有尸首,我们王府又如何筹备丧礼?” 知道崔思宜这还是不肯相信,谷公公心中嗐了一声。到底是马上就要做皇后……不对,是贵妃之人,这端着架子问人话的模样,倒真给这崔拙闺女学去了几分。 可惜,陛下圣心独断。必不会给那崔成火活路。 在老夫人、何氏又重燃希望的目光中,谷公公娓娓道来,“陛下吩咐咱家,就是来咱们崔家,把道理好好明一明。这世子遭难,玉剑已是回到了咱们陛下手中,陛下愿意把玉剑赐还。” 不自觉地,崔思宜一双好看的眉毛皱起。 鸿庆帝费尽心机把象征崔家权位的玉剑弄到了手,怎么还肯还给她们? 谷公公马上为她解惑:“只是,这接与不接,全看咱们的选择了。” “如何选择?”老夫人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 谷公公向老夫人一礼,“天下人知道,镇北王府欲在大婚之上,上缴玉剑、玄甲军兵符。这玉剑,大婚之前,陛下可以还给你们。大婚之上,怎么做,相信娘娘心里最是明白。” 崔思宜抿唇不语。 鸿庆帝气倒她父亲,杀死她哥哥,为的就是崔家满门,剩下她一个孤女,在大婚上乖乖上缴玉剑、兵符。 既风光好看,又能堵住天下的嘴。 可鸿庆帝做到如此程度,她镇北王府凭什么要配合? 一旁,谷公公轻飘飘地一句,“若郡主做得好,陛下满意,自然会赐还王世子,哦不,是崔校尉的残尸,叫他死后,也能入你们崔家的祖坟。” “人死啊,如灯灭。这入墓,可是最后一件大事了。谁不希望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呢?” 勉强撑着送走谷公公,老夫人狠狠咬牙,双手拄着龙头拐杖,拼了命地站起:“带老身去见崔拙!” 知道瞒不住了,崔思宜、何氏只好忍着满腔的痛苦,搀扶着老夫人,进了崔拙休息的卧房。 一见早晨还生龙活虎地来请安的儿子,现在已是瘫在床上,除了一双眼睛,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能动。 老夫人一条强硬了一辈子的脊骨,终究还是无声地坍塌了下去。 她绝望地闭紧了眼睛,脸上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 一旁,何氏已经忍不住,哽咽着拉住崔思宜衣袖,“思宜,明日……要委屈你了。” 意思,是要她按照鸿庆帝的意思,上缴兵符。 床榻上,崔拙口中呜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老夫人把崔思宜拽到自己跟前,“思宜,皇帝想怎样,便怎样吧。不说你哥哥……皇帝能不能还给我们,便说是你,你若拧着不肯交那兵符,皇帝今日的狠辣手段,你也瞧见了。你往后,可怎么办哪?” 崔思宜满脸是泪,“祖母,孙女儿若是交了,景庆难道就会让我活着?” 老夫人闭上赤红的双眼,摇了摇头,“那……那也是咱们一家子,死在一块儿。总比你哥哥一个,孤零零的,死无全尸的好!” 第181章 屈服 “你爹病成了这个样子,你哥哥又……你弟弟那般的小,又是姨娘所生,便是能顺利长成,向朝廷请封世子,皇帝难道就会容许?”老夫人绝望摇头,“成火去了,崔家十年内都没有立得起来的男儿。咱们、咱们……没指望了!” 老夫人这一辈子,秉性最是刚强不过。 今日被孙子惨死,儿子瘫痪的消息,刺激得心气全无。 “思宜,算祖母求你,给你哥哥,多少留一场体面葬礼吧。” 崔思宜看着哭得几近晕厥的母亲,瘫痪在床的父亲,和浑身颤抖的祖母,终究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孙女儿……知道了。” 崔家人强忍着悲痛,胡乱忙着筹备第二日的大婚。 时近深夜。 沈无妄坐在盛京某处屋檐上,静静地盯着对面,一座破败的大宅院,紧闭的角门。 他已在此守了半天,冷风吹得露在外面的十根手指,都阵阵发痛。 还有两三个时辰,大婚便要开始。 这盛京城内的高门大户,便要热闹起来了。 至于他的任务吗,还有小半个时辰。他只能静静等待。 等着的这当口,沈无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了出去。他有些懊悔,临出宫,忘了叮嘱江书。 帝后大婚的这日晚上,礼部必是要燃放比春节那日更为盛大华贵的烟花。自然也有比平日更多的飞流,隐匿其中。 那丫头不是迷信吗,她尽可以许多多的愿望。 也不知她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他人在宫外,也是可以帮着向飞流许一许的。 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万一这不劳而获,真就能成呢? 可他临走时,偏偏忘了跟江书说。哎,福康宫那么多人,总会有一个两个聪明机灵的,能想起来提点江书的吧? 但愿…… 子时的更声敲响。 沈无妄回过神来,盯视着眼前那扇角门。 原本守门的两个侍卫,正与同僚换班。这扇门,他们已是守了三年,从未出过什么事端。 “明日大婚,半个盛京城的侍卫都被派去御前,就只有你我兄弟,还在这儿烧这个冷灶。”安慕小说网 “可不,别说赏钱了,便是一口喜酒,都捞不着喝。当真晦气。” 换班侍卫抱怨了半晌,才惊觉身边同伴那和自己同频的取暖跺脚声,不知何时,销声匿迹。 心中升起怪异的不适感,他回头。 后颈传来一阵剧痛。 糟糕!还真有人来劫着倒霉到了极点的王爷,还偏偏叫自己给赶上……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侍卫已经软绵绵倒下。 他身后,沈无妄轻轻拍了拍衣裳。他今日心情好,不愿见血。把两个侍卫捆了,一齐拖进身后的—— 瀚王府。 景瀚是被圈禁于此,王府内留着伺候的人不多。是近深夜,里面一片静悄悄的。 这王府,从前沈无妄也随着太子一同来过,称得上是熟悉。 他直奔景瀚书房,果然远远地看见书房内,一灯如豆。 沈无妄身上裹挟着寒气,推门而入,“太后懿旨,瀚王收拾些细软,跟在下走。” 半个时辰后,出京的马车上。 沈无妄打量着被圈禁了三年的景瀚,“你胆子倒也真大。认得我,还敢跟我走。就不怕我把你骗出来杀?” 毕竟,现在瀚王已是一败涂地。景庆皇位已是坐得稳稳的,景瀚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要杀他,他就只会死得无声无息。 景瀚摇头,“你是太后的人,太后不会杀我。” 沈无妄失笑,“你有这般的自信?” “不是自信,是相信太后。”景瀚脸上,竟露出点点怀念的神色,“本王小时候,母妃待本王极为严苛。一日,本王没吃好,拉肚子连带着发热,可偏偏那日功课,又被师傅斥为不合格。回了母妃宫中,母妃早得着了信儿,着宫人一口吃的,一口药都不许给我,叫我跪在宫门口思过。” “本王堂堂先帝的四皇子,跪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直跪得眼冒金星,满身冷汗,身子从内而外地一阵阵发寒。那时,本王才七岁,哭喊着求母妃让我进去,总觉得母妃不喜我,是想不要我了。” “可那扇紧闭的宫门,一直没开过。” “后来,本王终于还是跪得晕了过去。” “是当时的皇后娘娘救了我。那时,本王已经明白,皇后和我母妃是什么样的关系。在皇后宫中,一开始我真的很怕,怕母妃不要我,怕皇后杀了我。” “毕竟,那个时候,我那三哥还不是太子,各方面看着,也不如本王优秀。还是本王得先帝青眼更多些。” “在皇后宫中,本王日日惶恐,还哭着吵着要回母妃身边,只看着母妃救我。” 时光久远,记忆却历历在目。 “连皇后宫中的嬷嬷,都说我不知礼节,是在冲撞嫡母。本王自觉,是死定了。” “可皇后……她只走到我床边,握着我的手,说,‘可怜的孩儿,怎瘦成了这样?你母妃喂不饱你吗?’” 景瀚学甘皇后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皇后为我请太医,治病,看着我身上母妃打出的青紫伤痕,叹息流泪。临把我送走时,还往我口袋里塞了好几块精巧点心,叮嘱我再饿了,还可以来找她。” 景瀚深吸一口气,“有时候,本王甚至觉得,皇后比母妃,更像是我的母亲。” 太后,确实是那样一个人。 后宫之内,她也狠得下心,也会使手腕为自己的孩子景庆筹谋。 可她有底线,她知道,稚子无辜。 回忆完,景瀚对沈无妄一笑,“那时候,本王尚有一争之力,皇后都从未对本王下过手。更何况现在,本王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杀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要是死了,这偌大的盛京,偌大的大盛。 怕是不会有一个人,真心为他哭。 或许,太后会吧…… 沈无妄打断景瀚思绪,“太后说了,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她老人家护着你。” 只要不与她儿子景庆争天下就行。 景瀚一笑,“多少雄心壮志,这三年都消灭了个干净。” 沈无妄点头,“你可有想去的地方?若没有,你可以去甘家所在的福州,甘家会庇护你。” 福州距离盛京千里之遥,是东南沿海,有无数港口。 知道太后的意思,是要么留在山高水远的福州,要么干脆乘船出海,去往其他国度。 “可以。”景瀚一口答应,“那便先去福州。” “好。”沈无妄点点头,“我送你出盛京,过卫城的这几个重镇,再往后的路,自有旁人接应。”他自己,可要赶回宫内,与江书大婚了! 第182章 大婚开始 “多谢……沈大人。” 沈无妄摇头,“无需言谢。我也是听命行事。” 景瀚点点头,低头细细思量了一会儿,“我现在已经身无长物,只能……”他顿了顿,“帮我转告太后娘娘,这一走,我不会再回盛京了。” 不回来,便是永不和景庆争权的意思。 这承诺是他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沈无妄点了点头,“这话,我定会带到。” 两人之间静了一会儿,只听得外面车轮碌碌的声响。 还是景瀚先开腔:“我……母妃近日如何?”他想问问,他那日的话,顾如烟为他带到了没。可眼前之人,毕竟是斗了小半辈子的沈无妄,他也不敢叫顾如烟露出马脚。 毕竟,顾家受了他的牵连,现在处境也是极难。 沈无妄:“顾太贵妃在福康宫失了踪迹,至今还不曾找到。” “什么?!”景瀚猛地瞪大眼睛,“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福康宫不大,顾氏作为太贵妃,又有自己的宫室,怎么会“失了踪迹”? 景瀚只觉心口内一颗心砰砰乱跳,“我母妃她不会是、不会是……出事了吧?”他脸一垮,“都怪我没用,不孝。”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护不了。 “不会。”沈无妄直接打断,他微微冷笑,“太贵妃应该是好得紧。” 一开始,顾如烟在顾太贵妃宫中出事,真正的太贵妃不见踪迹,沈无妄也和景瀚一样,第一反应是太贵妃已遭了奸人所害。 可,整个福康宫内,唯一有动机害太贵妃的人,就是和她斗了一辈子的太后。 沈无妄直接去问了太后,是不是她授意太贵妃消失?太后一个暴粟弹在他脑门上,“臭小子想什么呢?哀家岂是那般卑鄙之人?她顾氏已是斗输了的,哀家动她做什么?多此一举!” 再说,她和顾氏不对付,只不过是因为两人的儿子争夺天下。她自己对顾氏,反倒没那么多恨意。 都是深宫内院,身不由己的可怜女人罢了。她做皇后的时候,没难为过那顾氏。现在成了太后,成了最大的赢家,更是不屑为难于她。 越寻思,沈无妄倒越觉得,那顾氏,会不会是叫顾家人,偷偷摸摸接出宫去享福了? 见景瀚一脸担心的模样,沈无妄倒开言安慰,“福康宫中,没有太贵妃遇害的痕迹。可惜今日帝后大婚,顾家人早进宫去了,不然,还可以带你去问问。”他顿了顿,“无妨,等到回宫,我会帮你找你母妃的下落。若她还在宫中,我托人给你传信。” 景瀚是个孝顺孩子,缓了半晌,才调整好了心绪,“那便劳烦沈大人了。” 车轮碌碌,眼看着便要自东门出了盛京,再不回来。 子时刚过,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候。 大婚的礼乐还未敲响,宫内众人已然起身,开始筹备。 便是福康宫,也早早便点起了灯笼。 掌事大宫女和江书,一左一右,伺候着太后换上朝服,为她大妆。 虽说大婚之前,到底没能见上皇帝,可今日毕竟是正日子,无论如何皇帝都会携新后,向她这个母亲叩首行礼。到时候,皇后行礼,众臣叩拜,无尽的风光。太后还要把象征后宫之主的凤印,正式交给皇后,寓意着后宫中人的彻底迭代。 甘太后盼今日,真得盼了很久了。 从凌晨起身,她脸上便满是笑意。身边的宫女,再加上江书,更是满脸喜气盈盈,吉祥话儿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太后叫大宫女取了银子,叫福康宫里所有宫女太监,一对对进来,领赏。 “哀家大年初一那日身子不好,未能按例赏赐你们。今日便加倍补上,为着大婚这一日,所有人都能高高兴兴的。” 太监宫女磕头谢恩,一时间,宫室内热热闹闹的。 眼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地淡了。 最后一拨人赏赐完,太后自语:“怎么不见小卓子?” 他自昨日被派出去请皇帝,便再没见他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江书笑道:“谁不知道卓公公是您这福康宫第一掌事儿的大太监,又有一身的好武艺,想是今日也忙去了。待他回来,太后再赏他个大包,便是了。” “猴儿精,惯会替人讨赏的。哀家这小银库,都要被你们给掏空了。” 一旁,大宫女帮太后簪上簪子,笑道:“太后娘娘小金库雄厚着呢,赏人这三瓜两枣,怎么就空了?奴婢看,是娘娘心疼,不愿给。” “没良心的猴儿!”太后转身,轻锤了大宫女一下,“罚你,领着人去开中门,准备着迎接帝后吧。” 这更是份露脸,又有机会拿皇帝皇后亲自赏赐的好差事。 大宫女喜滋滋去了。 殿内只剩下江书一人,帮太后做最后的妆容整理毕,小心翼翼扶着她起身,“太后,这朝服繁琐沉重,穿着最是压肩膀,累人。下官扶您榻上歪一会儿,松缓松缓身子,可好?” 尤其昨夜,太后几乎彻夜未眠,只等着晨起上妆。她身子尚未好全,又那么大年纪,到底有些熬不住。 “扶哀家坐一坐便好,别碰坏了头发,等会儿又要麻烦。” “不怕的。”江书扶太后坐下,往她身后又加了两个软垫,“头发乱了等会儿再理,还来得及。” 大婚是要待一系列的流程都走完,皇帝才会领着新进宫的皇后,在群臣簇拥下,来拜谒福康宫。距离现在,少说也还有四五个时辰,总不好叫太后一直端坐着,太累人了。 太后坐下,对着眼前铜镜,仔细打量着自己,生怕有丝毫的不妥。 可比当年她被此封为皇后时,更显紧张。 “哀家都这个岁数了,这牡丹浮雕镂空发簪早不合适了。”她看向江书,“你可别说什么太后人比花娇,听得牙都酸了。” “是是是,您老人家不喜欢,下官这就去给您换。” 太后套着护甲的手指,往床榻后的窄小隔间里一指,“去那里面,找架子上左手第三个盒子和第五个盒子。第三个盒子里娶了彩凤衔珠鎏金簪,第五只盒子连盒子一起抱出来,哀家好挑。” 江书答应一声,只转进了床榻后的窄间。 那窄间与外面大殿,用屏风隔着,不细看,普通人连入口都找不到。 江书刚踩着踏椅,够到了太后说的第三只盒子。 便隐隐听得大殿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远远听着,甘太后的声音有些低沉含混,“你……你怎么来了?” 第184章 骗了她一世 什么?!! 屏风后,江书拼命起咬着自己指节,才抑制住一声惊呼。 可到底是心情激荡,身子不自觉地摇晃了一下,发出了些许声响。 糟了! 她一个小女官,若是被人发现偷听到了这天大的皇家秘闻。她怕是要死无全尸! 江书脑子飞转,正想着如何弥缝。 只见甘太后缓缓起身,身子挡在了屏风那边。她的动作衣裙淅索,恰好遮过了江书方才弄出来的声响。 江书眼眶有酸又胀,她无声地扶正自己身子,再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甘太后威严的声音响起:“顾妹妹得了失心疯不成,浑说些什么?!” “是不是浑说,甘姐姐难道心里一点数儿都没有?”顾太贵妃心情极好地笑着,“当年,我发动明明要比你早,却因难产,生了三天三夜,险些去了半条命,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回忆过去,甘太后缓缓点了点头,确有其事。 她是正宫皇后,即便是自己动了胎气,也处在生产的剧痛之中,还不忘派身边之人去顾妃宫里探看。 顾太贵妃:“你生了大半天,孩儿就呱呱落地,本宫的孩儿紧随其后。甘姐姐,当年,本宫根本不曾难产,本宫就是在等你的皇子落地啊!” “荒唐!” 可甘皇后自己知道,月子里时,她打发去瞧顾妃的宫人,没一个能近到顾妃跟前。当时,她还以为顾氏是气她的孩儿抢了自己孩儿三皇子的位置,在赌气呢。 却没想到,这顾氏的机心,这么深! 顾太贵妃:“出了月子,你不止一次夸过本宫,遭了那么大罪,身子恢复得倒快。甘姐姐,你还记不记得?” 太后缓缓点头。确实如此。 出了月子的顾妃容色惊人,恩宠更盛从前,丝毫不像一个被难产折磨了三天三夜之人。 可是…… 甘太后:“哀家不信。” “嗯,”顾太贵妃低头摆弄着自己华贵的护甲,“本宫猜到姐姐必不会信。”她飞快地笑了一下,“皇帝右边大腿内侧,有三颗红色小痣,呈一字型排列。这痣,是落地那天,就有的。” 甘太后皱眉,“你可以买通皇帝身边的宫人。” “不见黄河不死心。”顾太贵妃凑过来,在太后耳边轻轻说了声什么。 太后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她那张保养得宜,甚至还显出几分妖艳的脸。“你、你怎会知道?!” “呵呵,”顾氏笑得张狂肆意,“当初,就是这一点,本宫不满意,才把孩子换给了你。” “你、你竟然……”太后拼尽全力,一耳光抽在顾氏脸上,“你不配为人母!” 顾氏挨了这一下,竟也不恼。她捂着脸,慢慢直起身子,笑出泪来,“甘姐姐,与你直说了吧。我也后悔过。” 甘太后剧烈地喘息着,抬头看向顾氏,“后悔?后悔说明,你还是个人!” “哈哈哈哈哈……”顾氏笑声愈发张狂,“本宫后悔的时候,想本宫的孩子的时候,就折磨你的孩子啊。景瀚小时候有多惨,你不记得了吗?!” 甘太后身形一下子凝住,“景……景瀚……” 她脑海中,无数过往的片段一下子涌出。 有景瀚在宫道上罚跪的,有景瀚瘦弱的身躯淋着大雨的,有景瀚被顾氏身边的太监抽耳光大嘴的。 甘太后从前只觉得,顾妃对景瀚过于严厉。毕竟,这普天之下,哪有母亲不爱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现在看来,顾妃……那是故意的。 顾家明面上与幕家联姻,一起帮扶顾妃所出的皇四子景瀚。但其实,背地里几次筹谋,真正拥护之人,从来都是景庆。 看看现在顾家在朝堂上的位置!再看看已经被边缘化了的幕家…… 甘太后只觉一阵恍惚。看惯了的殿宇,高高的雕花穹顶,就这样忽忽悠悠地向她压来,压得她喘不上气。 “不会的,不会的!你、你定是在骗哀家!骗哀家!” 甘太后不信,她也不能信。这太荒谬了! 可眼睛,为什么要流泪呢? 甘太后:“皇帝……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咱们这位皇帝啊,”顾太贵妃声音中,满是愉悦与自豪,“他一直都知道。” “他叫你的每一声母亲,都是假的。他从始至终就知道。” 屏风后,江书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景庆是甘太后的儿子啊,是她交付了全部真心,奉献了一生,燃尽了一生,也要护他周全,助他登上帝位的孩子。 他骗她…… 骗她把手中兵刃,对准自己的亲生儿子。 耳听着甘太后体内爆发出来的激烈喘息声,江书一颗心直往下沉。 太医说过,太后现在的身子,虽有好转,可也禁不起太大的情绪刺激。不然,便是日日供应药茶,怕也是救不得了。 她轻轻推动屏风,想要出去。 可屏风被太后身子囵囤着堵住。 感觉到了屏风那边传来的力量,甘太后身子更加用力地抵在其上。一国太后,哭得浑身颤抖,却到最终,都没有后退一步。 身后,还有她想要护住之人。 或许是看够了甘太后痛苦的表现,顾太贵妃失了兴致。她又太后面前展示了一圈自己的新装,“今天,能接受帝后大礼,百官叩首的,是本宫。” 甘太后手指紧紧攥住胸口衣领,摇着头,口中已是说不出话来。 顾太贵妃目光往身后一溜。 一个太医打扮的人上前,捏起甘太后手腕。半晌,向顾氏恭顺道:“油尽灯枯,也就在这一时三刻了。” “好。”顾氏的声音飘来,“那甘姐姐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等死吧。”她恶作剧地眨了眨眼睛,“是皇帝的旨意哦。” 太后身子摇晃得厉害,扶着身后屏风才终于没有跪倒,“顾氏,你、你要取代哀家,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福分!” 顾氏一笑,“为了这一天,本宫准备了二十年,你说本宫有没有?!” 太后抬头,看清顾太贵妃身后之人时,猛地一愣,“顾氏,你、你疯了……” 顾太贵妃身后所站之人,几乎组成了一个小型的福康宫。 有和太后身边的掌事大宫女长得有七八分神似的宫女,有像是照着卓公公样子描画出来的大太监…… 甚至,顾氏身边,还有一个身穿女官服色的,低配版江书。 甘太后明白,她这福康宫,怕是连一个下人,都不得活了。 第185章 她死得无声无息 而她,甘语晴,身为一国太后,却连身边的一个下人,都护不住。 甘太后气息渐弱,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愿看顾氏带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趾高气昂地走出殿宇,去准备着接受帝后的朝拜,那风光的一刻。 整间大片里,只剩下太后一声比一声更为艰难的喘息声。 顾氏一走,江书拼命地推开屏风,踉踉跄跄地奔到太后身边,想要把她的身子从冰凉的地上扶上床榻。 太后吃力地睁开眼睛,压低嗓音;“不要!别、别动哀家身子……” 她就这么蜷缩着倒在地上,刚才精心梳好的发型全乱了,花白的头发,一丝一缕地从挽好的发髻中钻出,华贵而沉重的发簪也滑落在地上,有根翡翠的,摔成了两半。甘太后身上似乎是出了大量的汗,打湿了脖颈处的礼服领子,紧紧地黏在她苍白松弛的脖颈上。 原本华贵庄严的礼服上,弄的褶子,江书怎么抹都抹不平。 “傻孩子,别弄了……”甘太后气若游丝,“哀家……只能这么死。” 手指一僵,江书浑身颤抖。 到最后一刻,甘太后还想着护住她的一条性命。她不叫她动她的身子,宁可死得这般狼狈,就是不让顾氏的人,知道她身边曾经有人来过。 太后紧紧攥住江书的手,“出宫,去找无妄……”她双目赤红,“至少,哀家还有他这一个孩子,是做不得假……” 她在帝后大婚前期,派沈无妄出宫去救走被圈禁的景瀚,一方面是预感皇帝未必容得下他这本该已死之人,另一方面,也是可怜景瀚,好好一个孩子,只能在圈禁中蹉跎一生。 没想到,倒是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的孩儿。 她这一辈子,虽然错得离谱,可好歹也,办的最后一件事,不糊涂。 江书攥紧甘太后渐渐冷下去的手指,“太后,我不走。” “别、别让哀家,再为你悬心……”甘太后每一个字,都说得那般吃力,“无妄也是哀家的孩儿,哀家不能、不能叫他心爱的人,没在这吃人的宫里……” “江书,走!快走!” 江书颤抖着手指,把自己刚刚找到的彩凤衔珠鎏金簪,为太后别到鬓边。 这原本应该是这个女人一生中,最风光,最为安宁幸福的一日。 她盼了大半辈子的一日。 可她,就要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一日。 江书哭得说不出来话,第一次恨自己的无能,自己的渺小,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别想着报复,快走……”甘太后虚弱的声气快要支撑不住她故作严厉的语气,“哀家看你第一眼,就不喜欢你、你的眉眼。可奈何、奈何哀家的妄儿喜欢。江书,你、你得好好活着,你知不知道?!” 太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握江书的手,“哀家、哀家没时间了,往后,替哀家好好照顾妄儿,好不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也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 甘语晴越来越觉得,她这漫长的一生,就是一个荒谬的大梦。那些痛苦的记忆,一片片地,在她脑海中碎裂,露出那之后的—— “甘甘,甘甘!这也能睡着,你真是猪!” 一道声音,从她久远的记忆中,剑一样刺来。 甘雨晴揉揉眼睛,慢慢睁开。她这是……在哪儿啊?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绿水,和两岸青山。 还有同在竹筏子上,一下子凑到自己脸前,把自己摇晃醒的 小笨! 甘语晴只觉浑身轻快,刚才她好像梦到了什么很不开心的事,现在也全都忘了,“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玩啊,你不记得了吗?”小笨满脸她最为熟悉的略带嘲讽的痞笑,“咱们不是约好了,要玩遍名山大川,要看遍这全天下的美景吗?!” 小笨的声音突然低下去,难得正经,“甘甘,从今往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把你让给旁人,再也不会。” 一叶轻舟,载着少女的笑声,顺流而下,慢慢消失在苍色的天际。 “太后……”江书扶着甘太后渐渐冰冷的身子,吞声痛哭。 太后临终前,还在叫她逃。 可那顾氏,今天弄出这么一出,能取代甘太后,她定是在福康宫左右,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江书一个小小的女官,又能逃到哪儿去? 逃出宫?她想都不敢想。 可她知道,甘太后交代沈无妄办的事,也是叫他办完了就要回宫。算着日子,快的话,明后天沈无妄就会回来。 不行! 甘太后没了,能护着他的人没了,江书确定,沈无妄一踏进福康宫,就会死得身首异处! 她得想法子告诉他,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想着,江书轻轻放下甘太后尸身,到底还是忍不住,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才直起身。她在福康宫生活了这么久,知道有一条小路,能避过旁人眼目,去到京山之上。礼部燃放烟花之处。 就在江书擦干眼泪,转身奔向那条小路之时。 大婚的礼炮响了。 天色微明。 鸿庆帝背手站在丹殿石尽头,远远地看着两顶装饰着彩凤的十六抬大轿,在庄严的礼乐声中,慢慢抬近。 礼仪官周麒捏着嗓子,“皇后,落轿!” 他步履蹒跚地往周心眉那顶轿子奔去,想要为自家姐姐掀开轿帘,先一步让姐姐下轿。 坐实她周家女才是皇后。 可毕竟他去势不久,走得慢了些,叫一旁送嫁的崔家人看出了端倪。 一只纤白玉手,从轿内伸出,直接为自己拨开了轿帘。 崔思宜一身皇后礼服,缓缓下轿。 周心眉还未来得及下来,崔思宜已经仰首,接受了群臣叩拜。 她才是皇后! 满头累累的珠玉之下,崔思宜仰头,看向远处大正殿下伫立的鸿庆帝。安慕小说网 他看起来,也就那么渺小。 崔思宜深吸一口气,也没等身后的周心眉,自己在礼乐官的拥簇下,带着身后两个捧着托盘的陪嫁丫鬟,一步步走向皇帝。 礼毕的臣子,无不偷看看着崔思宜身后,丫鬟手中蒙着绸缎的托盘。 是玉剑和兵符。 崔家没有旁的路走,到底只能选择臣服。 不远处,被担架抬着的崔拙,睁大着浑浊的老眼,两行清泪,滚滚流下。他的女儿,就要去向景庆那个没良心的混蛋下跪,屈服。 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崔思宜身后,盖着红盖头的万吟儿狠狠咬唇。可到底不敢直接走过去,越过崔思宜,只能把手搭在周麒手臂上,狠狠地掐他泄愤。都怪这个蠢货,慢了一拍,害自己当不上皇后! 不远处,鸿庆帝唇角含笑,看着两个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女人。 崔思宜真傲啊。她就傲吧,等她交了兵符,看她还能傲到哪里去! 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崔思宜得知自己从皇后变成了妃子,满脸的不甘,鸿庆帝唇角的笑容更为愉悦。 转眼间,崔思宜到了跟前。 行礼毕,崔思宜声音清朗,“臣女崔氏,为陛下带来我崔家两件至宝!” 第186章 崔家满门忠烈 郡主清朗的声音,传遍了大政殿前整个广场。 礼乐为之一息。 众跪伏在地的臣子,大沿礼帽下,彼此交替着眼神。 崔家能这般听话,这是、是……天下黎民百姓之福啊!皇帝虽说使了手段,可到底也是为了百姓。不失为英明的千古明君! 崔思宜对面,鸿庆帝唇角笑容更愉悦了些。 他目光故作漫不经心地扫过郡主身后那两个托盘,知道那红色丝绸覆盖之下,必是那玉剑与兵符! 他父皇晚年都没做到的事,今日终于被他兵不血刃地做到! 鸿庆帝心中激荡,面上却笑得和煦,“崔家为我大盛镇守北疆,满门忠烈,皇后也深明大义,令人敬佩。” 她听话,他也不是不能叫她先做几天皇后,尝一尝掌凤印的滋味。 可,也不能再纵着了。 鸿庆帝面上笑容微收了收,向崔思宜身后招手。竟亲自牵着那周家贵妃的手,将她拉到身旁。 远远一看,倒像是皇帝携着贵妃,高高立于丹陛石前的最高处,一并居高临下地看着未来的皇后。 皇后奉还玉剑、兵符,必是要跪的。 跪皇帝还则罢了,竟还要跪贵妃。前朝三百年,从未有过这么憋屈的皇后! 群臣之首处,崔拙被捆在担架上,连脸都被扳着,必须直直盯向鸿庆帝。崔拙脸上,老泪纵横。 可事到如今,能做的,也唯有叹息。 恢弘的大政殿门前,万吟儿依偎在鸿庆帝身旁,心口一阵阵悸动。皇帝明明说好了,她是皇后!她才应该是皇后!可这该死的崔思宜,竟然抢先了她一步。 可是,不要紧。陛下最宠爱的人,到底是她。 今天还只是叫崔思宜给她下跪,往后,只要陛下和她万吟儿一条心,还怕弄不死崔思宜这个假清高的盛京贵女吗? 不存在的。 鸿庆帝也觉自己这一手玩得漂亮。他是皇帝,是天下第一人,无论是皇后,还是别的什么人,岂能妄想与他比肩并立?至于万吟儿,万吟儿不一样。 她不过是依附着自己的菟丝子。 还算不得什么人。 若奉还玉剑,上缴兵符后,崔思宜肯像万吟儿般听话,他也不是不能保留她后位的荣光。反正到时候,崔家一门也不剩什么人,崔思宜只能依附于他,变成另外一条菟丝子。 想着,鸿庆帝笑得愈发畅意,“皇后陪嫁的是什么宝物,一并献上来吧。” “是。”崔思宜恭谨道,好似全没瞧见万吟儿眼底的挑衅。 鸿庆帝在心底默默点头。刁蛮任性的思宜郡主,到底是学乖了,这当真是极好。 只见崔思宜姿态娴雅地回转过身,先自左边托盘里,隔着红绸,握住剑柄,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献到鸿庆帝面前。 崔家为女儿大婚,准备的丝绸垂感极好。那物件离了托盘,丝绸便坠出一柄半臂长的短剑模样。 必是那玉剑无疑了。 鸿庆帝心中快慰。 什么异姓王,什么封疆裂土的并肩王,不过是父皇打天下时,随口一说,哄着这群武将大老粗玩儿的罢了。现在,那群讨厌的老头子们早死的死,退隐的退隐。就只有这镇北王,还非得碍眼。 今天,这象征着异姓王王位的玉剑交还皇室,世上便再没有…… 红绸在鸿庆帝指尖滑落。 他身后的谷公公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 崔思宜纤细白皙的双手,捧着的,是一柄黑黢的断剑。 那剑明显被火焚过,残存的剑身、剑刃上,都被砍得豁了口,卷了边。是一柄在战场上历练过的剑,不知饮过多少敌人的血。 谷公公不认识这把剑。 鸿庆帝认得。 他脸色阴沉,若不是还记得今日大婚,他不能直接对崔思宜动手。他真想现在就叫人,把她拖下去! 看到鸿庆帝的脸色,崔思宜轻轻地笑了,她双手高捧断剑,“此剑乃先帝御赐给我崔家大爷!镇海关一役,大爷为护先帝,力竭身死。我大哥哥接过此剑,然后是二哥哥,然后是我爹,是我的亲哥哥。” 崔思宜声音越来越大,广场上每个人都能听清,“我崔家为国守边,与北方狄族、朝国、沙国缠斗已久,剑断了便重铸,铸了又再断,当得起先帝一句,‘满门忠烈,国之幸也’!” 崔思宜说得激昂。 下首跪伏的群臣中,有上了年纪,还记得当年之事的老臣,热泪盈眶。 崔家从老太爷开始,就在打仗,为大盛建国,立下过汗马功劳。鸿庆帝此举,真的不算苛待功臣吗? 崔思宜一席话说完,双手又把断剑捧得高了些,“请陛下接过此剑,看一看剑柄上先帝亲手刻上的文字。” 今日是大婚。 他所有的臣子都在眼巴巴瞧着,外头的臣民,稍晚些时候,也会知道今日这大政殿前,都发生了什么。m.xfanjia 鸿庆帝深吸一口气,面色冰冷,但还是伸手,接过了断剑。 不用看,他就知道那八个字是什么: 如朕亲临,所提非虚 是崔拙第一个帅军冲进盛京城,景家皇室给他的嘉奖。尚方宝剑! 背面刻的是:兄友弟恭,内平外成 意思是,崔家一门,能得封异姓王,全因崔拙与先帝,是亲兄弟亲手足一般的情谊。 现在,皇室要裁藩,还因此气倒了崔拙,杀害崔成火。皇室所作所为,必令天下皆知。什么兄友弟恭,什么内平外成,大盛皇室,背信弃义,这是把天下所有人,都当做蝼蚁! 深呼吸了几次,鸿庆帝攥着断剑,“好,崔家……当真是好极。” 他冷冷看向崔思宜,“另一件宝物,是什么?” 整个大政殿前的广场上,鸦雀无声。 唯一高兴的人,就是鸿庆帝身边的万吟儿。这崔思宜弄出这么一出,皇后宝座她是不用想了,一条小命保得住保不住,都要另说。 果然这大盛皇后的宝座,就该是她万吟儿的! 万吟儿眼底滑过一丝幸灾乐祸,掩口轻笑,“皇后娘娘,皇上问您话呢。你岂能不答,这般不敬……” 话未说完,被崔思宜直接截断。 她素手一扬,另一只托盘上的红缎被震飞,露出里面一截赤红的软鞭。 女孩纤细的手指轻抚过鞭柄,“另一件至宝,便是我崔家子弟。” 鸿庆帝一只手背在身后,面色沉沉。这根鞭子,他也认得的,是崔思宜随身之物。 是了,她眷恋自己多年,在自己跟前,总是一副温柔小意的讨喜模样。让他几乎都忘了,崔思宜曾师从岐山隐士,身上是带着功夫的。 “你要做什么?”鸿庆帝声音大了些,强忍着脚下才没退后半步。 他身上也有功夫,只是……从小便打不过崔思宜。 郡主握着软鞭,抬头,对鸿庆帝嫣然一笑,“先帝曾有旨意,崔家子弟,当世代为国尽忠,为民尽忠。既是尽忠,自然有劝谏之责。” “既是劝谏,自然也可清君侧!” 红影灵蛇一般,迅疾地袭至鸿庆帝身边。 再不退,来不及了! 鸿庆帝踉跄后退半步。 “啊!” 一声惊叫。 反应过来时,万吟儿裹在一身繁复华贵的贵妃服制里,被从丹陛石上,生生卷落在地! 第187章 大婚礼成 满头玲珑的珠翠散落一地,从万吟儿梳得精致的发髻中,刮出几缕碎发。她那一身无比华贵,甚至僭越地偷绣了凤凰的礼服,更是沾染了尘埃,变得暗沉不堪。 头冠上垂下,用以遮挡容颜的流苏散乱地打结在了一起,露出万吟儿半张楚楚可怜的脸。 命妇席中,吴氏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 是了,金蝉脱壳。 曾经,她受命捏着鼻子认万吟儿做嫡女的时候,这手段,顼帝不就玩过一回?被他儿子又学了去,又有什么稀奇? 可这万氏,一人服侍父子两人,当真、当真是…… 最可恨的,还诈死,弄得她与儿子反目。 她万吟儿该死,真该死啊! 众目睽睽之下,万吟儿摔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只觉得浑身酸痛,双腿发软,一时之间居然爬都爬不起来。 她下意识地哼唧,“陛下,臣妾好疼……” “住口!” 此时此刻,鸿庆帝哪有心情安抚爱妾?他冷冷盯向眼前一袭红衣的崔思宜,阴沉沉地,“你要造反?” “思宜不敢。” “呵呵,不敢?”鸿庆帝看着崔思宜手中的软鞭,忍了再忍,终于还是没叫禁军上来。 这个人,他丢不起。 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鸿庆帝靠近崔思宜,压低声音,“你们崔家是不想要崔成火的尸身了吗?”他咬着牙,一字一句,“你们崔家已经绝后,死守着镇北王的王位,又有什么意义?” 崔思宜眸光微闪,似乎有泪。 鸿庆帝:“你就不怕朕把你那哥哥的尸体,给千刀万剐?再掷还崔家?你家立得起来的,只剩下你祖母和你娘,你觉得他们妇人,能承受得住?” 靠得近了,鸿庆帝才瞧见,崔思宜眼底闪过的,是一抹锐意。 “我哥哥没死。” 是陈述句,不带一丝一毫的疑问。 鸿庆帝身子僵住一瞬,“你……” 崔思宜淡然道:“昨日晚些时候,娘已得了哥哥寄来的家书。”她顿了顿,“我玄甲军已在北疆整肃。” “你、你……”鸿庆帝难掩眼中惊惧。 玄甲军不能收归他用,是他日日夜夜的梦魇! 崔家不敢反,他们不敢!再说,自己是甘太后的儿子,崔拙岂会伤他?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鸿庆帝垂下眼皮,一线的眸光,全是阴狠,“你殿前失仪,不怕朕废了你?” 崔思宜轻轻地笑了。 看啊,她过去十年,都喜欢了个什么人啊?真叫她恶心。 崔思宜:“你不敢。” 她抬头,直视鸿庆帝:“昨日的家书中说,爹不在北疆的这段日子,朝国日日陈兵于边境,也有战马兵卒,妄图涉过绿水江。” 江对岸,就是大盛国土! 鸿庆帝冷哼一声,“撮尔小国,你不会以为朕会怕……” “或许吧。”崔思宜一哂,“可朝国军队中,有探子瞧见了沙国铁骑。” 鸿庆帝眼睛猛地瞪大。 沙国! 富源广袤,兵强马壮。 与大盛有一战之力。 薄汗沁湿了礼服,被冷风一吹,鸿庆帝只觉背后一阵寒凉。他低头,对上崔思宜澄澈的眸子。 崔思宜声音寡淡至极,只是在陈述事实:“朝国与沙国联手,一旦北疆被破,镇海关孤掌难鸣,陷落也就在瞬息之间。”她收起软鞭,提起裙摆,优雅地站到鸿庆帝身边,“陛下,您要废了我吗?” 玄甲军是大盛最强的军队。 又常年守护边疆,一直在一线战场上历练。 与护卫京师的几支禁军队伍的战斗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若他们放进了朝、沙两国联军。 鸿庆帝的日子,还能过得这般舒服吗? 心思电转间,鸿庆帝向崔思宜伸出手去。 丹陛石下,万吟儿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爬起。她一见她的陛下,对崔思宜表露出亲近的姿态,口中忍不住哀叫:“陛下!” 鸿庆帝心烦意乱,“贵妃殿前失仪,先扶她下去。” 什么? 万吟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到底还是不敢再说什么,叫谷公公亲自扶着手臂,扯下下去。 崔思宜心底冷笑。 爹说的对,兵符攥在她手里,玄甲军在哥哥手里。殿前失仪的人,就不会是她。 身侧,浓重的龙涎香香气钻入鼻孔,是鸿庆帝伸出手来,要挽住崔思宜手臂。 她不动神色地微侧过身子,避过鸿庆帝。 崔思宜:“陛下,封后大典还要继续下去。臣妾还要陪着您,一同去祭告天地,列祖列宗,本宫今日始,便是大盛皇后了。” 鸿庆帝深吸一口气,好半晌:“皇后说得对。” 两人并肩而立那一刻。 礼乐奏响,金灿灿的太阳,自大政殿后冉冉升起。 群臣山呼万岁,声音一波一波地,传出去很远很远。 致此,大婚礼成。 群臣之首,崔拙看着女儿一身红装,越走越远,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帝后仪仗还未进福康宫。 鸿庆帝便收到了消息。 甘太后在自己的宫室中,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鸿庆帝动作一僵,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下,紧紧地攥起。 他明明吩咐过母妃,手下留情,无论如何,留那甘氏一条性命。他没想叫她今日就死,是她自己没福气。 谁叫她偷了他,养着他,却对他那样狠心! 忍心送他去镇北王麾下,说是历练,可刀剑无眼,若不是他自己机警,他早就被甘氏害死在战场上了! 害死他,好叫甘氏自己的亲儿子景瀚上位? 可惜,他景庆福大命大,他偏偏就活着回来了!还因军功,被父王立为了太子,这甘氏才不敢动他…… 往昔种种在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 鸿庆帝呼出一口浊气。 帝后两人行至福康宫门口。 福康宫掌事大太监躬身来迎,引着鸿庆帝,“陛下,太后娘娘心疼您,请您进去歇一歇,喝口热茶,再行大礼也不迟。” 到底是母妃心疼他! 鸿庆帝:“嗯。” 他身旁,崔思宜刚要跟上。 被太监伸臂拦住,“娘娘且慢。太后有几句体己话,要和陛下交代。您就在这大殿门口等上一等。您最是孝顺,想必不会怪太后娘娘的,对吗?” 第188章 太后难为 崔思宜进宫以前,阿爹不止一次说过,只要不是刺王杀驾的大事,旁的事,她都可以信任甘太后。 前几日,家里的两个嬷嬷也曾进宫,为她向太后寻求庇护。 无论如何,甘太后必不会眼睁睁看着崔家子弟去死。 思及此,崔思宜恭顺俯身:“是。” 这大婚礼成,她便是大盛皇后,孝顺婆母的功夫,无论如何都得做。 崔思宜领着身后的陪嫁、宫人,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等候。 这一等,便是小半个时辰。 大婚定在正月十五,天气尚十分寒冷,福康宫门口又极宽敞。一阵冷风吹来,众人躲都没地方躲。 寒风穿透皇后服制,细细密密的钢针般,刺入身体。崔思宜只觉一双脚站得已是僵了,像被牢牢冻实在了青砖地上。 透骨的寒凉。 太后有什么体己话,要与皇帝说那么久? 难道是…… 冻得有些迟缓的脑子尚未转完。 “吱嘎——” 福康宫大门,再次打开。却只是一条窄窄的缝隙,全不足以皇后仪仗通过。 出来的人,又是刚才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太监。 太监躬身急趋到崔思宜跟前,“皇后娘娘,太后她老人家懿旨。您性子刚烈,殿前失仪,太后罚您就在这儿,跪上一跪。” “什么?” 崔思宜身后,从崔家带来的掌事嬷嬷惊呼出声。 今日是大婚,虽说观礼大典已经结束,可臣子均在大政殿门口集结,命妇也按品依次进入后宫。 众人远远地,都能看到福康宫前,广场上的景象。 自然也能瞧见,皇后罚跪。 这怎么行? 可若是不跪…… 崔思宜伸手,按住身后嬷嬷,“臣妾,接旨。” 爹从前常说,甘太后最是心地善良,绝不会为难他崔拙的孩子。可现在……或许是太后听说了刚才大典上那一幕,对她有所不满吧? 想在这宫里得甘太后的庇护,好好活下去,崔思宜知道自己今日不跪也得跪。 福康宫连个像样点的蒲团都未曾给她准备,崔思宜就这样双膝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寒气像一只只冷凝成实质的小手,慢慢攀上她小腿。不到一炷香时间,崔思宜便觉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这样下去,不行。 崔思宜知道,她短暂地跪一下,没有问题。可跪的时间长了,臣子、命妇探究的目光,几乎要把她单薄的后背,烧出一个洞来。 甘太后这是要给她立规矩,要打她崔家的脸? 爹真是看错了人…… “郡主,这么跪下去不行。”身后,嬷嬷玉荷凑上来,“老奴为郡主去请太后出来,受您的礼。” 崔思宜:“小心行事。” “无妨。”玉荷飞快地笑了一下,“老奴和太后有旧,想必太后不会难为。” 还未等玉荷行动,福康宫的门,又开了。 刚才那传旨太监小碎步跑过来。 玉荷退到后面,扶稳崔思宜手臂,“定是太后要唤您进去呢。没事的,都结束了。” 这一番磋磨敲打,也差不多够了。崔思宜毕竟是皇后,这是后宫真正的女主人。 谁料,那太监到了崔思宜面前,反倒趾高气扬起来:“皇上已去大宴群臣,太后娘娘懿旨,说您就跪在这里思过,什么时候太后她老人家愿意原谅您了,什么时候算完。” 顿了顿,那太监又笑:“您别担心,不会错过看晚上焰火的。” 一炷香前,福康宫大殿内。 地龙烧得极盛,甚至称得上是有几分燥热。 顾氏一身太后朝服,处处都与甘太后极像。可她身材娇小,总觉这一身礼服,重得压得她肩膀发疼。安慕小说网 一旁,鸿庆帝喝了口热茶,放在一旁,“母妃,何苦当着臣子的面,磋磨崔氏?” “哀家知道皇帝现在动不得北疆,这崔家人,该用还是得用。可崔氏一个当媳妇的,总不好叫她这般猖狂。皇帝动不了她,哀家便替皇帝敲打敲打。” 今日大婚典礼上那一幕,现在想起来,鸿庆帝还觉心烦意乱。 他的镇海关总兵,密报回来,确实没能杀得了崔成火,只弄死了他几个忠心的手下。 到底叫那崔家小子给跑了。 这样的废物,没必要留他。皇帝派去的幕亓一行囊中,第一道旨意,就是杀了那没用的总兵,取而代之。 至于朝国和沙国用兵…… 鸿庆帝不愿承认,可若真的一朝北疆兵戈起,他能依仗的,就只有玄甲军和崔家。 本想培养那周家的周麒做少年将军,可惜他竟被阉了…… 最可气的还是崔思宜,都成了他的妻子,却不与他一条心,当真可恶!可恶! 母妃愿意磋磨,就磋磨吧。 鸿庆帝:“母妃愿意敲打提点皇后,是皇后的福气。” 这便是默许了。 鸿庆帝:“只是,注意着分寸……”别像甘氏那般…… 顾氏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皇帝的潜台词,她腾地坐直,语气也有点急躁,“皇帝怪哀家?”她皱眉,眼眶发红,“母后都是为了你好,难道母后还能害你不成?” 半晌。 “母妃,”鸿庆帝轻叹了一声,“您和顾家为朕做的,朕都记在心里。母妃都是为了朕好。” 嵌满珠玉的广袖下,顾氏手指无声地攥在一起,又缓缓松开。 皇帝只是、只是还不习惯她这个母后。 以后,总会习惯的,会接纳她这个亲娘的。 皇帝走后,顾氏长出了一口气,身子靠回软塌上。不知为何,她明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太后的宝座,把所有人耍弄于股掌之中,可面对皇帝,面对她的孩子,心底却还是……紧张。 他们母子二十多年间,没什么太多的相处机会。或许只是不习惯吧? 以后,总会好的。 只是,这崔氏可恶,搅合了本该完美的大典。 “小卓子,来。” 酷似卓公公的太监踮着小步,“娘娘。” “去告诉皇后,皇帝走了,叫她自己在门外跪着。让天下臣民都瞧一瞧她侍奉哀家的孝道。” 还有一个,那甘氏的养子,叫沈什么的大太监。她和皇帝,也必不会留他苟活。 等着她,等着她慢慢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收拾。 看着小卓子走远,顾氏刚想宽了外袍,缓一缓神。 她派出去的小卓子,就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看清小卓子脸上的惨状,顾氏猛地坐直了身子。 “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她,赏了奴才这满脸的鞭花!”小卓子哭着,眼泪鼻涕和脸上的血痕混在一起,看着分外狼狈,没一点太后身边大太监的风光。 “奴才挨打不要紧,可皇后娘娘不该这般羞辱太后啊!” “皇后说什么了?” “她说、她说……” “说!” “她说,您必不是……不是太后。” 第189章 无宠无爱的日子 “什么?!” 顾氏耸然一惊。 她这个太后李代桃僵,本是不怕崔思宜知道。可她和皇帝筹谋时,都不曾想到,崔思宜能顶住压力,就是不奉还玉剑和兵符。 这两件东西一日不收归皇家,镇北王的藩国就尚能存在一日。 更不用说那百万玄甲军的指挥调度! 如此一看,现在还不能与崔思宜完全撕破脸。 那甘氏太后的名头,她顾氏还需借用一阵子。 可这小丫头,今日才得进宫,若是被她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再传到那甘家耳朵里…… 甘家势力虽远离朝堂,远在沿海的福州。可毕竟是当地土族,半个土皇帝一样的人物。 福州自古以来,便依靠港口贸易,是繁华鼎盛的地界儿。皇室到现在,还需要甘家的钱,他们……还开罪不得。 那是大盛的半个国库! 顾氏强压下怒气,“皇后怎么说的?” “皇后娘娘说,老王爷常常说太后心慈,必不会为难于她。她今日进宫一看,太后全和从前不一样……”小卓子边说,边抬眼偷看顾氏。心中也不得不惊觉皇后敏锐,这太后,可不就从里到外,换了个新的吗。 小卓子:“皇后娘娘还说,既然太后生她的气,她就不在您老人家面前点眼了。” “她敢就走?”顾氏气得头都有些发晕,这崔氏,天大的好胆子啊! “嗯。”小卓子可怜巴巴地点头,“皇后娘娘带着她的依仗,去长春宫了。她说、她还说……” “说什么了?!” “说,请太后不必担心,她必不会错过今晚的好焰火。” 压下要直接冲到长春宫质问皇后的冲动,顾氏攥紧衣袖,慢慢坐了回来。xfanjia 崔思宜少时进宫,是曾经见过她和甘氏的。虽说现在年深日久,可保不齐那小丫头还认得出来。还是暂时勿要节外生枝,不然,叫这小丫头吵嚷出去,怕是不美。 她不便出头。 却有一个人可以替她磋磨那崔氏。 顾氏太后揉着太阳穴,缓缓闭上眼睛,“去把周家那个贵妃请来,哀家给她备下了赏赐。” 长春宫,从前朝到大盛,都是正宫皇后的居所。 今日又为了大婚,布置得格外喜庆堂皇。 崔思宜却一迈进正殿,已觉出这屋子,不是为她准备的。 她自幼生长在北地,喜欢的风格舒朗辽阔。可这屋子里,大到床榻垂帐,小到托盘茶盏,无比不镶着金边,乍一看,华贵无双。细品,却因金用得太多,反倒有些艳俗。 不是崔思宜历来的风格。 “呵,”思宜把玩着一只鎏金高脚茶杯上浮雕的藤萝花图案,微微冷笑一声,“这怕是给那周贵妃准备的吧?” 她爱了十年的男人,大婚第一天,就要给她玩李代桃僵。 只可惜,崔家从不知道屈服为何物。 北疆战事一日不平,玄甲军一日在崔家手里,皇帝就一日不敢动她崔思宜。 至于宠不宠爱吗。鸿庆帝那样的狗男人,谁稀罕他的宠爱呢? 卸下大礼上的沉重凤冠,崔思宜只觉通身的力气也泄下了一半。没人知道,今日,她是在赌。 昨晚,崔家收到的崔成火家书,是她半个时辰前,才匆匆写完。 也是这一封家书,哄住了奶奶和娘,叫她们坚信崔成火还活着,镇北王一脉还不曾彻底断绝。 现在相信,看鸿庆帝的反应,她就知道,这招险棋,她赌对了。 只是,她哥哥若真的没死,现在人在何处?北疆军情是真的,只是没她刚才说的那般急迫,不过是朝国、沙国平日里的挑衅寇边而已,会不会酝酿成大战,现在崔思宜还不确定。 等鸿庆帝着人越过北疆藩国,亲自看到边境的景象,她的谎言便要被戳穿。 这一来一回,尚取七日到十日。 崔思宜得想法子,叫自己七日后,还能活在这世上。 太后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自己…… 从今日起,她可能今生永远不得再见爹娘、哥哥,一辈子都将埋没在这无宠无爱的深宫。 入夜。 崔思宜从恍惚中醒来。 玉荷侍立身边,面上表情欲言又止。 “怎么?” “陛下携那周贵妃,去福康宫与太后一起看焰火了。” 光是这一句话,崔思宜就想得到,那三人该有多么其乐融融。 好啊,真好。 气倒她的父亲,谋害她的哥哥,胁迫她的母亲与祖母,让她骨肉分离。他们却在这儿享天伦之乐。 这就是皇权,至高无上的皇权。 崔思宜撑起身子。 玉荷满脸心痛,“娘娘,你今日累成这样,要不,还是歇下吧。” 谁都知道,今晚这个新婚夜,皇帝必是不会来了。 “无妨,扶我起来,为我梳妆。”崔思宜起身,从今天开始,这后宫内的每一场仗,她都不能输! 今晚的焰火是为大婚准备的,比春节那一场,更为盛大华美。 一声声的炮响,从京山方向传来。 夜空中瞬间绽满璀璨的繁花。 有粉色的,宛如春樱。有红色的,宛如流霞。也有绿色、金色、银色…… 把整个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最大的一朵牡丹绽放。 一声龙吟,一声凤鸣。 龙凤风筝身披焰火,从京山上,腾空而起。 这便是礼部最新献给鸿庆帝的节目,龙凤呈祥。 崔思宜身后,玉荷赞叹:“娘娘,你看那只金凤,多美啊!” 同一时间,福康宫内。 顾氏太后被万吟儿搀着小臂,“还是你贴心,孝顺!” 万吟儿露出媚笑,头垂得低低的,“孝顺太后娘娘,是臣妾应该做的。” 往日里,太后是见过“幕贵人”的,幸好她老了,眼神不好,最好别把她给认出来。 不过,就认出来,也没什么。皇帝说过,会护着她,便是太后也伤不了她分毫。 一朵朵焰火,在夜空中次第绽放。 顾氏太后:“礼部进的这新玩意不错,听说工匠是从沙国来的?这焰火就是做得新鲜有趣。这龙不错,凤的颜色有些太艳,回头叫他们改改去。” “儿子遵命,回头必会说给他们……” 万吟儿:“皇上孝心,天下皆知。” 三人话还未叙完。 “通!” 京山方向,爆出一声巨响。 鸿庆帝眼睛猛地瞪大,被骇得险些摔到在地! 黑夜中,能清晰起看见,京山 着火了! 硕大的火球,从发射焰火的台基上射出,一点火星燃上龙头。那巨龙风筝,在半空中化作一个火球,直直坠落向福康宫方向! 同时,京山之上,似是存放飞流焰火之地被点燃。 成千上万朵蓝色的飞流汇聚一处炸响。 不像流矢,倒像一轮燃烧着升起的新星! 京山上。 江书身影静静矗立在烈火之中,女孩白得几近透明的小脸,转向出京的方向。 能做的,我都做了。 沈大人,我的心意,你会明白吧? 第190章 沈无妄回不来了 盛京人素爱看焰火,帝后大婚这日的焰火,又正值元宵佳节,可以想见的盛大。 不少盛京家庭都扶老携幼,或在自家院里,或举家在白日里就登上盛京东北角的棋山,以求一席更好的观景位置。 第一朵焰火在夜空中炸响之时。 半个盛京城都跟着“哇”了一声。 那龙凤升空时,更是不少民众都跪下身去,山呼万岁,盛世太平。 连刚刚骑着马跨出城门的沈无妄都忍不住,频频回头。 这礼部,为了讨好皇帝,当真是下了血本。一朵朵烟花,次第盛开,几乎要把整个夜空照耀得亮如白昼。龙凤升空,更是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观。 当真好看。 这时节儿,江书应该在福康宫里,扶着太后一起看焰火吧? 待会儿,等飞流升空,但愿江书那个笨的,还记得许愿…… 冷不防,身旁的景瀚开口:“沈兄喜看焰火?” 沈无妄压下唇角:“昙花一现的东西,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是了,昙花一现。”景瀚声音淡淡的。 他这前半辈子,可不就像焰火一样?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实则花开过后,是一片寂静荒凉的深空。 今日一别,这盛京的繁花,怕是再也瞧不见了吧? 景瀚抬头,那闪亮的龙形,映照在他眸子中。他的皇兄,当真是翱翔九霄的真龙…… 再看身边的沈无妄。 这个曾经最为棘手的***,好像有哪儿不一样了。可是,是哪儿呢? 见沈无妄频频抬头,景瀚:“今夜的焰火也算得上是千古盛景,不若我们就停下来稍看一看?反正本王……我今日离京,这样好的烟花盛景,往后也是难得一见了。” 沈无妄目光从夜空中收回,“还是不了。早日送殿下上船,也能早一分安心。”他更能早一分回宫,陪在江书身边。 焰火不焰火的,往后年年有,他都要江书陪他看。 景瀚一个糙汉子,同他一起看,他浑身不自在。 见沈无妄拒绝,景瀚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目光突地一厉,“沈大人!那是什么?!” 两人在马上一起抬头,眼睁睁地看着那几息前还昂首翱翔的巨龙,着了火,从半空中一头栽下! “京山……京山礼炮台,着火了!” 沈无妄视力极好,隔得这样远,就一眼瞧见了京山一角上,飞窜着的点点星火。 是飞流! 有人一次性点燃了所有的飞流! 江书! 宫里一定出事了! 沈无妄不及多言,直接调转马头。他必须马上回宫,马上! 缰绳被一旁的景瀚伸手牵住,“大人留步!” 沈无妄皱眉,“放开!” “沈大人!”景瀚眸色幽深,“为何是今日?为何是你来送我?” 沈无妄身子一僵,下意识:“太后信我……” 可甘太后信任之人,远不止他一个。明白太后的意思,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景庆,到底是怕皇帝对沈无妄动手,才在大婚这格外敏感的日子,把沈无妄远远地支走。 是为护他周全。 景瀚:“你要辜负太后一片好心吗!?” 可是,飞流……是他和江书曾经一起看过的飞流啊! 景瀚察言观色,“若这焰火,是你与宫中同伴的约定。那……那人这般拼死预警,难道,你也要辜负她搭上的这一条命吗?” 那大龙燃烧、坠落,引得城内一阵骚乱。景瀚离开了被圈禁的皇子府,也很快就会被发现。 再不走,他们就走不了。 握紧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沈无妄硬压下胸口咳意。他声音冷沉如寒冰:“走。” 三个月后。 慎刑司水牢。 “零八零四号,有人接你出去。” 江书难以置信地抬头。熬了三个月刑,他们居然不杀她? 大婚那日,她被人在京山上逮了个正着。她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可却被带进慎刑司,一日日地折磨,刑讯官变着法儿地问她,是谁指使的。 是不是皇后? 就这样生生折磨敲打了三个月,江书不曾低头。 她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本就不曾求活,便只当在牢里能活一天,也算是赚了一天。 到得今日,可算被人带出了慎刑司。 江书都快一百天没瞧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日光刺眼,江书适应了好一阵子,才看清了眼前接她出狱之人的轮廓。 来人是个年轻姑娘。 跟自己一般高,身形也和她未进慎刑司之前一般胖瘦。身上,更穿着和自己同样品级的女官官服。 来救她的,是女官所? 恍惚间,江书只听着慎刑司的嬷嬷,对来人毕恭毕敬的模样,“江女史,咱们都遵着太后的懿旨,没敢下重手。还是太后她老人家慈心!” 江女史?什么江女史? 女官所什么时候有第二个姓江的? 待到那江女史倨傲地“嗯”了一声,微微侧头,一脸嫌弃地看向就江书。 江书眼睛猛地瞪大! 这江女史,便是连眉眼之间,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她顿时明白。 这是顾氏太后身边之人,就是为了取代她江书,取信于天下的。 竟是这么个人接自己出慎刑司,当真是讽刺之际。也或许,那顾氏太后,想把自己牵出去杀。 好极,当真是好极。 唇边挑起一丝讥讽的笑意,江书任那“江女史”带来的太监,为她潦草地披上衣裳,掩去她满身的伤痕。 江书到底是伤了,走得不快。那江女史皱眉催促:“快些儿,不然便赶不上了。” 赶不上什么? 江书心中微哂。甘太后被她们害死,沈无妄不知所踪,这宫里,也什么她在意的人了,她又要赶什么? 正想着。 江女史:“喏,就在这儿看吧。” 女官所门外。 江书远远地瞧着,自己昔日的同僚,一个个都褪下了官服,换上自己的黯淡衣裳,垂着头离开。 最后出来的,是肖女御。 她位高,身上官服繁复沉重,年纪也大,在一众太监的盯视下,她光是褪去外裳,都脱了好久。 花白乱发掩盖下的额头,渗出点点细汗。被身后的太监连声催促。 大半辈子女御的尊严,在这一刻,当然无存。 江书嘴唇有些颤抖,“这、这是……” “本官这身丑衣裳,今日也是最后一天穿。”江女史声音中满含轻蔑,“你一直被关着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下旨,遣散女官所。从今往后,大盛再也没有什么劳什子女官了。” 第191章 大盛,再无女官 “她们得以脱下官服,放出宫去,还算她们运气好。”江女史冷哼一声,“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获了罪的,陛下留了她们一条性命,叫她们在各宫为奴。” 春日暖阳下,江书只觉脊背上一点点冷上来,“她们犯了什么罪?”要受此折辱? 江女史掀起眼皮,冷冷看向江书,“你没资格这样问本官的话。” 声音中的傲慢激得江书挑唇一笑,“女官所没了,请问江女史,你是个什么官儿呢?” 江女史第一次正面盯视着江书,她恨恨咬牙:“死到临头,还牙尖嘴利。你就不怕、就不怕……” “我一介孤女,不知有什么好怕。” 江书仰头望天。 顾氏太后这般操作,多半地要夺取江书的身份。她现在恐怕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只觉也没什么好怕,更没什么好眷恋的。 甘太后那样好,那样站在世间女子权利顶端的女人,都能被自己的皇帝儿子,悄无声息地算计死。 她江书一个小女官,蝼蚁一般,生死荣辱,还不都在旁人一念之间? 既是如此,她也不愿哭求。实在是太累了,就这样吧。 江书越是淡然,身边的江女史反倒觉得自己受了羞辱。她也大大小小算个贵女,还与如今炙手可热的顾家旁支有亲,人品才华都不知要比这试婚奴出身的江书高到哪儿去了。 竟要委屈她,做她的替身。 这该死的江书,怎么不早点死了呢? 不自觉间,江女史脸上表情扭曲,她尖尖的指甲,就要戳到江书额头上去,“想知道这帮女官,是因何获罪吗?” “大人愿说便说,不愿说便算了。” “本官确没有告知你的义务,不过……”江女史恶意地一笑,“是有人告发她们勾搭陛下,祸乱宫闱。” 勾搭皇帝?祸乱宫闱? 不自觉间,江书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向江女史。她怕是不知道能通过女官考核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吧?谁会想要当上了女官,能靠自己堂堂真正地活着了,反倒要回头去依附皇帝? 若不是皇权给景庆镀上了金边,他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见人爱的香饽饽不成? 别说女官之中,本就年龄大、已成家者居多。便是江书这样年岁小的小姑娘,也不会对皇帝有什么旖旎心思。 给她们定这样的罪,就是羞辱。 明明白白看清楚了江书眼中轻蔑,江女史咬牙,“你不信?” “自来扣的帽子越大,被告者可能就越无辜。江女史没学过?” “你……”江女史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她笑了,“这么说,你觉得,这些女官是被诬告?” “与其说是诬告,不如说是构陷。” 自古以来,若是哪个女子被泼上勾搭男子的脏水,女子需自己辩解、痛哭、忏悔,余生都将活在“荡妇”的羞辱中。 所以这种捕风捉影的构陷,才最为低劣,也最为恐怖。 “是,或许确是构陷。”江女史脸上笑容越咧越大,“可为陛下连上十二道折子,揭发这女官所就是淫荡窝的人,就是你啊,司仪女史,江书。”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直接抽在了江女史脸上。 江书身上有伤,有没吃饭,她本没有多少力气。这一耳光却拼尽全力,下了死手。 只抽得江女史半边脸颊都又红又肿。 江书心里好恨。 她视女官所为天下女子的希望,却不想有人借着她的手,毁灭了她所在意的一切。她怎能不恨? 可甘太后已死,江书在宫里,不,是在这世间,再也没什么靠山,在没人能把她护在身后。 她就是恨得咬碎了满口的牙,又能把眼前的江女史如何?把那顾氏太后如何? 她什么都做不到? 这样一想,江书只想挣脱身后押着她手臂的太监,想跟眼前这个江女史,一起去死。 “制住她!” 江女史被江书身上爆发出的强烈恨意震得踉跄了半步。 她有些不明白江书。 这小丫头试婚奴出身,像她们那样身份卑贱之人,本是最为贪生怕死。可说道死,江书全无惧色,说到借着她的手,端了女官所一窝,她竟如此愤怒。 还挺珍惜自己名誉的。 可一个奴婢,哪里配有什么所谓的名誉呢? 江女史扶着身边红墙稳住身子,脸上神情愈发阴沉,“太后仁慈,要留你一命。我看,倒是不必了。” 她咬着牙,低低吩咐身后太监,“带去太液池,就在那里了结了吧。省得带到太后她老人家面前点眼!” 这便是要溺死江书。 江书可以死,但不想死得这么无声无息,毫无意义。 被拗在身后的手臂传来一阵剧痛,江书不管不顾,拼命地挣扎着。 “找死!”镇定下来,江女史干脆从头上拔下尖锐的发簪,便要冲着江书的脸划来。 先毁了她这张令人厌恶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 江书被人抓着,根本挣扎不开。眼看着发簪闪着寒光逼近,江书下意识闭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 江书睁开眼睛。 只见那位崔家的玉荷嬷嬷,一只手擎住江女史手腕,“皇后娘娘凤驾当前,岂容你放肆?!” 眼中恨意一闪而逝,江女史低下头,满心不甘地退至一边,“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江书抬头,看向眼前的崔思宜。 几个月不见,记忆中的小郡主瘦了很多,眉宇之间,是陌生的沉静与坚毅。 江书:“见过皇后娘娘。” “都免礼。”崔思宜淡淡的,不辨情绪。 玉荷皱眉,看向押着江书肩背的太监,“还不放开?” 两个太监看了一眼江女史,才垂下手,退到了一边。 崔思宜:“本宫宫中的宫女,便是有什么错处,也该本宫亲自发落,何时轮得到你们对她动手动脚?” 皇后宫里的宫女? 江女史皱眉,刚要上前。 玉荷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轻挽着江书的手,把她扶到自己身边,“玉书,你跑哪儿去了?皇后娘娘找了你好久。” 老嬷嬷干燥温暖的手稳稳地扶着江书,透过薄薄的布料,让她觉出一丝久违的暖意。安慕小说网 一旁,江女史咬牙。皇后此举,是明明晃晃地抢人。 她站直身子,看向皇后,“娘娘,这小宫女明明是太后身边的奴婢,娘娘这么大庭广众下抢人?” 崔思宜微微一笑,“江女史看差了。本宫的宫女玉书,自幼就在本宫身边伺候,我崔家所有人都可为她作证,太后可随时召我们过去询问。” 江女史呼吸一滞。 为避免麻烦,大婚至今,太后还不曾直接面见过皇后。 见不见,原是贵人一个念头,一句话的事。可这话,不该她一个小小的女史来说。 嗫嚅半晌,江女史:“皇后娘娘就不怕天下议论您不孝?” “孝不孝顺,原不在这上面。”崔皇后笑意更盛,看向江女史的目光中,甚至多了些许怜悯,“本宫这也是为了你着想,你怎么就体量不了本宫这一片苦心?” 江女史猛地抬头。 崔皇后:“有些人,赝品就是赝品。她为何就不想一想,这正主儿回来了,赝品可还有存在的必要?” 江女史脸色瞬间苍白。是啊,太后保下江书,到底是要干什么? 是对她这个女史,有所不满吗? 恍惚间,崔皇后笑容就在眼前,“江女史,你封嫔的好日子可是近了,你也不想,到时候被送上龙床的,是另外一个人吧?” 第192章 江书封嫔 “江女史”顾引萍白了脸色。 一开始,她被当太妃的远房姑母唤进宫中,还以为是自己才色卓绝,引起了皇室的注意。待到进了宫,她才知道,原是因为自己眉眼间,和太后身边那位最为得宠的女官有几分相似。 姑母要假扮太后,她便要假扮成那位女官。 进宫后细细留神,处处打量,顾引萍慢慢地打探出那司仪女史江书居然只是个试婚婢出身!那般低贱之人,还需她去假扮? 当真是,折辱了她去! 每逢旁人叫她“江女史”,她就浑身不得劲儿,一门心思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用回自己本名。明明她能诗会画,还能作文章,在家中时就颇有才名,比江书优秀得多…… 在顾氏太后示意下,顾引萍连上秘折,编造了许多女官所密辛,给了皇帝裁撤女官所的借口。 可女官所一没,她便不再是女官。 看着姑母的意思,竟是要……兔死狗烹,把她送回宫外那个穷乡僻壤的家里。 见惯了宫内,天家繁华,家中的捉襟见肘的穷日子、苦日子,她怎么还过得下去?! 所以,一次皇帝来给太后请安时,她着颜色衣裳,硬是挤开御前伺候的宫女,凑到了皇帝身边。 顾引萍一辈子忘不了皇帝那日看她的眼神,“平日里总见你穿那女官的素色,不像今日换了这般鲜嫩颜色,倒是好看。” 皇帝目光又在她身上流连了一阵子,方张口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顾引萍含羞带怯:“奴婢姓顾……” 被顾氏太后一口打断,“皇帝不记得了?她叫江书,是哀家身边最得用的女官。” 当夜,顾引萍被接去了万辰阙,第二日一大早才给送回。 又等了几日,江氏封嫔的旨意方才下来。 顾氏太后听闻,也只是冷哼一声敲打,“想活,就记住你的名字是江书,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明白吗?” 顾引萍不明白。她都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为何一定要她顶着那个被下了大狱的试婚婢的名头?可到底不敢忤逆太后,只能乖顺地答:“是。奴婢一辈子都会记住。” 今日,可算叫顾引萍见到了江书本人。 就算她再厌恶江书出身卑贱,再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江书那一张小脸,即便是经历了三个月的牢狱之灾,也仍旧能落魄中,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美来。 这样一想,便更恨了。 一心想叫这贱婢去太液池里喂鱼…… 可皇后的意思,是她再闹,便要真正的江书取代了她的嫔位。 那不行! 那就相当于是要她的命一般! 瞬息间,顾引萍就想明白了如何取舍,她后退一步,向皇后行礼,朗声道:“回皇后娘娘,是奴婢江书错了,这婢女确是皇后宫里自幼伺候的玉书。”她顿了顿,腰又弯得更低:“是奴婢的错,还请娘娘责罚。” 见顾引萍服了软,皇后也就大度地一笑,“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xfanjia 顾引萍绷紧的脊背,才慢慢松懈下来。 她今天没能按着太后的意思,带回江书,想太后也必会责怪。 可入宫这么长时间,顾引萍早看清了。太后和皇帝,表面上母慈子孝,可太后手里的权柄,简直少得可怜,比不上头前甘太后万一。 这后宫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靠山,就是皇帝。 她得赶快奔到皇帝身边去。 长春宫。 入夜,关起门来,崔皇后才把梳洗、休息过的江书唤来了身边。 “皇后娘娘。”江书正要行大礼。 被崔思宜挽住,“你身上还有伤,行礼不在这一时。起来吧。” 江书顿首:“多谢娘娘今日救命之恩。” 她若真被顾氏太后的人带走,估计等着她的,也是死路一条。撞在皇后手里,才算真正得了一条生路。 崔思宜叫玉荷去外面看着无关人等,自己才向江书:“这三个月,苦了你了。只是,那夜你怎会上了京山,又为何要做出那等事来?” 当日,那巨龙当真坠在了福康宫中。 险些引起大火。 太后、皇帝、周贵妃都吓得不轻。 江书那一条小命,差一点点就交代了。 江书扯了扯身上裹着,大了许多的衣衫,慢慢地讲出了当日自己所看到的。 说到最后,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她那日,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看着这世间唯一护着自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那种痛苦,今日想起来,还是那般的令人窒息。 听她讲完,崔思宜半晌都没有声息,只是双眼望着自己身前虚空的一点,眼圈渐渐红了。 “你说,是我与皇帝大婚那日,太后……薨逝?” “是……”江书强压下声音中的颤抖。 崔思宜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她也是事后方才得知,镇北王崔拙,也是那一日去了的。 只愿两人,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能彼此作伴,弥补今生的遗憾吧。 崔思宜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这顾家当真是胆大包天。”她招手叫江书过来,“你是出身武安侯府吧?侯夫人临终,有东西留与你。” “什么?”江书瞪大了眼睛。 武安侯夫人吴氏?她一向身体康健得很,怎会如此突然便没了?且她临终之际的遗物,又怎么落到崔皇后手里? 吴氏的遗物,是一只镶金羊脂玉蝉,被群青色的络子拴着,十分精致可爱。 江书却不解其意。 在侯府时,她和吴氏的关系远算不得和谐。自己此番入宫,原本也是因为吴氏。吴氏临终,居然把这样值钱的物件留给了她,她全不明白吴氏的意思,不由露出一脸迷惑。 “娘娘,那侯夫人,是如何去的?” 说到此,崔思宜长叹一声,“一场帝后大婚,盛京城内两户勋贵人家都出了大丧,真是……”她缓了缓情绪,才继续道:“那日晚安,侯夫人与旁的几位命妇被贵妃留下,原是请她们一起在福康宫高处观焰火的,谁知道那火龙坠落,虽没造成火灾,却不知怎的,烧着了侯夫人衣摆。” 现在想起当日庆幸,崔思宜还觉惊心,“那日侯夫人穿的,偏是易燃的料子。侯夫人被火一惊,竟就一声不响地就翻下了观景台。待到被人发现时,已只剩下一口气了。” 吴氏竟去得这般惨烈…… 江书心中有几分愧疚。虽说她点燃京山礼炮台时,也无法控制后续的火势。 但也正是此举,最终造成了吴氏的死。 “侯夫人最后……是本宫守在她身边,她那时已说不话,只用烧焦的手指在本宫掌心写字,叫把武安侯府赠予本宫的贺礼中的这只玉蝉给你。”崔思宜也十分不解,“本宫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是最后时刻,侯夫人在剧痛之下,脑子也不甚清醒吧?” 真没想到,雷厉风行了一辈子的吴氏,居然是这么个惨烈收场。 两人又慨叹了一会儿。 崔思宜收了情绪,看向江书:“说回到你身上,你知道顾家那些腌臜事,在宫中到底不安全。待你养好身子,本宫便送你出宫。你若没旁的地方可去,就留在镇北王府,叫我母亲照应你,你看可好?” 江书张了张嘴,刚要回答。 外间传来玉荷嬷嬷声音:“皇后娘娘,肖女御……出事了。” 第193章 灭了天下女子心气 肖女御…… 江书脑海中,全是这段时间来,与肖女御这个嘴上严厉,实则心软的上司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教她律法,教她经营之术,教她一个女子当如何有尊严地行于天地之间。 自然也想起了刚刚,看到肖女御脱下女官服饰,被太监驱赶着离宫的那一幕。 江书看向皇后。 崔思宜眉心紧锁,“进来,慢慢说。” 玉荷嬷嬷说,今日早些时候,肖女御等一众女官被赶出宫去,着各家各户当家的男子画押接走。 像奴婢一般,甚是屈辱。 小门小户自不必说,有些尚看得过去的高门大户更是嫌自家妻子/女儿/妹妹,给家族丢了脸。 肖女御也是出身前朝世家,早年嫁了大盛将军府。 “据说、据说……肖女御回到家里后,那已经大半辈子都不曾上过战场拿过刀剑的秦老将军,亲自提剑押着肖女御,要她去跪祠堂。肖女御自觉做女官无错,更不曾纵容手下女官行那些淫秽之事。” “可老将军不信,偏要肖女御供出人名。肖女御坚决不肯。” “老将军就、就……提剑,把肖女御给……”素来沉稳的玉荷,都有些说不下去。 她原是甘太后的婢女,与肖家淑瑜年少时也曾见过。那是多好的女子,当真心怀天下,不肯困于闺阁。 原是一步步做到了女官之首,能一展心中抱负。谁想居然落得此般下场。 “老将军还说,似肖女御这般不忠不节之女,不可入他家祖坟,他家容不下!竟就、竟就草席子卷了,给扔到城西乱葬岗里去了!” 竟如此惨烈,江书忍不住脱口而出:“肖家呢?” 玉荷嬷嬷看了她一眼。 皇后也反应过来,“肖女御也是出身前朝望族,到了大盛,家族依然有人在朝为官,岂能容忍自家族亲被人这般凌虐?” 玉荷嬷嬷表情沉痛,微微摇了摇头。 皇后瞪大眼睛:“肖家不管?” “不仅不管,还出具了文书,谅解秦将军的所作所为。说他做得对,做得好。就是要这般惩戒肖女御,方才能绝了天下女子一颗不安分的心!” 江书后腰上的旧伤一阵剧痛,只觉通体都彻骨地寒凉。 “现在,那肖家正大张旗鼓地张罗,把自家远房侄女送进将军府,给老将军续弦呢。那女孩儿,才十六岁啊!” “那秦将军都七老八十,比肖女御还大着二十多岁,现在还需要续什么弦?”皇后恨恨道。 明白这是肖家攀附势力更强的将军府,可心底还是忍不住为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子难过。 秦将军还有多少年好活?等他两腿一蹬,驾鹤西去,那女孩儿还有一辈子那样漫长的孤寡要自己一个人去守! 一旁,江书冷不丁开口:“嬷嬷,这将军府可是和顾家关系匪浅?”她顿了顿,“还是周家?” 玉荷嬷嬷神情微微一滞,她寻思了片刻,得了皇后首肯,才道:“细细想来,老奴忆起这位秦将军,年轻时确是得了顾相的拔擢,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 “那便是了,”江书沉重地叹了口气,“只怕是咱们那位的意思。” 女孩纤细的手指,往上指了指。她一脸的疲惫,却平静的很。 “你是说,今天这一出,是皇帝要肖女御的性命?”皇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借刀杀人的手法,确是像极了鸿庆帝手笔。 只是…… “他为何要如此?他若想要肖女御性命,大可不放她出宫去。为何大费周章,非要弄这么一出?”xfanjia 玉荷嬷嬷也看向江书。 江书一张小脸苍白得几近透明,说出的话语气却十分冷静,“咱们这位陛下,是要继续株连,要把放出宫去的那些女官,赶尽杀绝,彻底搞臭。” 崔思宜压住心口惊骇,“为何……” 江书看向皇后,“娘娘,大盛风气承袭前朝者颇多,民间亦设有女学、女艺馆,供女子学艺,养活自己。咱们这位陛下,必是看不惯,想要连根拔起。”江书飞快地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他要斩断女子所有的路,把我等永困于闺阁之中,做一辈子依附男人的菟丝子。” 江书深吸一口气,“下官的那些同僚,做到女官,在天下人眼中,已是女中翘楚。褫夺她们的官职,败坏她们的声誉,甚至说她们是靠美色、靠勾引,才爬上了这翘楚之位,只会叫全天下疼爱女儿的父母更加笃信无才便是德,再不会叫女儿进学。更有甚者,会以保护之名,教育女儿勿要迈出闺阁一步!” “天下风气一变,男子求亲时,只会更看重这女子所谓的贞洁。若是进过学的女子,他们未必肯要。” “更有些年纪小,心志不坚的女孩,也必会因此畏惧进学一途,甘愿一生自困于闺阁。” “咱们这位殿下,要的从来就不是仅仅遣散女官所,而是……” “灭了天下女子的心气,叫她们自己束缚自己,永远被男人踩在脚下。” 华丽的长春宫寝殿中,烛火被窗外倒春寒的冷风一吹,摇摇曳曳。 把不知是和物什的影子投到雪白的粉壁上,像一只张牙舞爪地巨兽,朝向屋内三个女子压来。 沉寂半晌。 还是皇后率先喃喃出声,“是了。昔日,他年少,在北疆之时,便常说本宫整日里跑跑跳跳,不像个女孩子。” 她轻叹了一声,“本宫真是瞎了眼……” 喜欢过这么一个…… 畜生。 捏了捏眉心,崔思宜压下情绪,“嬷嬷,通知我们的人,叫他们尽量找到那些散落在宫外的女官,接她们去崔家,我祖母会明白我的意思,给她们以庇护。” 皇后顿了顿,坚定道:“肖女御的悲剧,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知道这是同皇帝对着干,玉荷忍不住:“娘娘,您自己的处境已是艰难……” “无妨。有北疆做后盾,他明面上不敢如何。” “可是……” “听本宫的。” 崔思宜加重了语气,才压得玉荷低头,“……是。” 皇后缓了口气,看向江书:“待你身子好了,哀家送你出宫,同她们一起。我崔家定会护着你们。” “我……”江书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崔思宜目光,“奴婢不走。” “奴婢愿侍奉在您左右。” “奴婢要为肖女御报仇。” 第194章 自甘为奴 江书说完,半晌没有皇后的声气。 她有些担心,不禁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崔思宜炯炯的眸子,像暗夜中的星子。 崔思宜:“你可知道,若要留在宫中,你连你真正的名字都不得用。更做不成从前那风风光光的女官,只能待在本宫身边,做一个口称奴婢的小宫女。你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 可这仇,委屈也要报。 肖女御的仇,甘太后的仇,世道加著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种不公,种种仇恨。 她要一一清算。 江书:“奴婢想好了,奴婢愿意。” 崔思宜:“本宫这个皇后……名存实亡,你便是本宫的大宫女,往后万一有些什么,本宫也未必护得住你。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的。” 她从被幕亓一强要了清白身子,带到武安侯府那一刻开始,众人对她的承诺,莫不是“我护你”。 可江书今天不想叫人护了。 这深宫内院,这吃人的世道,她要自己护着自己。 要自己活出一个人样来。 江书:“奴婢都明白,奴婢愿意。” 江书:“太后对奴婢有提携之恩,奴婢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逃出宫去,往后余生,奴婢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会一辈子记住自己的懦弱与无能,一辈子觉得含羞抱愧。 可真正该为罪行忏悔的人,从来都不是她江书。 荧荧跳跃的烛光,似乎燃在皇后眸中,她伸手挽起江书,“可甘太后此般,她是想叫你活着。” “是,太后慈心。”江书对上皇后双眼,看清她眼中倒映的,渺小却无比清晰的自己,“可太后是叫奴婢像个人一般活着。此仇不报,奴婢这根脊梁,一辈子都直不起来。” 鸿庆帝也好,顾太后也罢,甚至那周贵妃、万女官。 本已生就在皇权最顶端,高高在上,却偏要用卑劣下作的手段,搅动风云,篡改别人的人生。这样的人,不配身居高位,不配坐享天下万民的供养。 江书笑笑:“奴婢一身何其轻贱,死不足惜。可却不能叫敌人过得太舒心畅意了,您说是吗?” 半晌。 “本宫答允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本宫这长春宫的大丫鬟,玉书。” 皇后叫玉荷嬷嬷扶着江书坐到一旁矮几上,“既是本宫的人了,这长春宫的境况,本宫需得跟你明一明。” 她轻轻叹了口气,叫玉荷旋亮了烛火,“本宫虽是皇后,外面看着金尊玉贵,鲜花着锦,可皇帝自大婚那日起,就从不曾来过本宫这长春宫。他夜夜宿在贵妃宫中,还叫身边大太监来长春宫递话: ‘这宫里一丝一毫,都是朕为贵妃准备的。皇后不喜欢也没关系,可却别打坏砸坏了。不然,你赔不起。’” 重复着鸿庆帝那似笑非笑的话,崔思宜有些无奈地打量着周围。安慕小说网 她这长春宫里,处处精致,处处奢华。 却无一处不透露着皇帝的蔑视和冰冷的杀意。 崔思宜苦笑,“皇后做到本宫这份儿上,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历史上,不受帝王宠爱的皇后很多。 可皇后,即便是不被爱不受宠,也多得帝王尊重,有自己的尊严。 可鸿庆帝在宫内上下的这一番敲打,完全把崔思宜逼成了不受宠的弃妇模样。宫中下人虽不敢表面上轻贱,可长春宫派出去办差的宫人,却总要比旁人多受一重摧折。 便是皇后带进来的真正的玉书,也因受不了欺负,昨晚跳了井。 长春宫为此还乱了半夜。 崔思宜:“光是无宠无爱,倒也没什么。只是那位,裁藩的心思还未停歇。” 天可怜见,这冬去春来的三月中,崔思宜总算接到了北疆家信。 说是崔成火身受重伤,但好在还是活着回到了北疆。 鸿庆帝手中的玉剑是假的,专门做来诓骗崔思宜,真正的玉剑被崔成火带回北疆,老镇北王的死讯传了回去,崔成火继承了王位。 成为新一代的镇北王。 几十万玄甲精兵,结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黑色城墙,静静矗立在大盛北部边疆。 可鸿庆帝不能安寝,总觉得那一双双眼睛,和朝国、沙国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屁股下面的龙椅。 不安归不安,崔成火继位镇北王,鸿庆帝除了日常磋磨,还真不敢把崔思宜如何。 “下月,我祖母、母亲便要扶父亲的灵柩返回北疆落葬。”跳动的烛火之光把阴影投射在崔思宜眼底,为她的神情添了几分坚毅,“人质,留我一个人就够了。” 一旁,玉荷微微侧过脸去,手指在眼底划过,似在无声地擦去眼泪。 “还有,说道皇帝宠爱,就不得不提起我们这位贵妃。”崔思宜声音转冷,“大婚上瞧见过她一次,果真是花容月貌,楚楚可怜。自封了贵妃,皇帝便金口玉言,说她身子不好,日日不必来给本宫请安。可她宫里的那些人,却没一个安分的,一日日都想舞到本宫眼前来。”崔思宜看向江书,“贵妃清凉殿里来的人,你往后小心提防着些儿。” “是。”江书低头,一一都细心记下。 知道宫中的情况,与三个月前自己所预的大差不差。 她身陷囹圄三月,已是错过了一年中最美好的春光。若不是大婚那档子事,现在,她八成已经和沈无妄一起,陪着甘太后在扬州看桃花了。 猝不及防想起那个名字,江书压下心口微微的悸痛。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些,你往后可以慢慢熟悉。”崔思宜缓了一口气,“你是长春宫大宫女,要出宫一趟也不太容易。肖女御的仇,需缓缓图之,万不可操之过急。” 知道皇后是担心自己,江书寻思了片刻,抬眼道:“能不能叫奴婢见一见那些放出宫去的昔日同僚?” 崔思宜看了玉荷一眼。 玉荷有几分迟疑:“奴婢可请其中一两位代表入宫。不过……”她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 玉荷:“因那揭发女官所阴私的文章,署名正是江书。大多数女官都不知其中真相……” 心口像被尖锐的钢针猛地刺了一下。 那些同僚,她们定是恨极了“江书”这个名字。 “无妨,”江书吸了吸鼻子,“嬷嬷只管安排,奴婢自会同她们解释。” 但愿,她们还能相信自己…… 三言两语,定下会面的细节。窗外,夜已经很深了。 玉荷:“娘娘安置吧。” 崔思宜点了点头,刚要起身。 太监尖锐的嗓音一叠声从外传进来: “皇上驾到!” 第195章 折辱皇后 时近子时,皇帝来了。 殿内,反应得最快的是玉荷,她试探着:“娘娘,可要为您梳妆?” 这个时辰,皇帝到皇后宫中。 是要皇后侍寝吗? 崔思宜颜色有些苍白,她咬牙:“来不及了。”她看向江书,“你去后殿藏起来,本宫出去接驾。” 江书起身,快手快脚地整理好自己身上衣裙,“奴婢陪娘娘一同接驾。” “这怎么行?他们怕是正找你呢!” “奴婢不能在宫中一辈子都藏着不见人。”江书给了崔思宜一个坚定的眼神,“别怕,不会有事的。” 皇帝想动她,她便是躲出宫去,也难觅活路。 与其如此,到不如大大方方面圣,看看那逼死养母的狗皇帝,到底又要玩什么花活。 还不待崔思宜再说什么,殿外,皇帝被众人拥簇着的脚步已是近了。 来得好快! 不及多想,江书、玉荷一左一右伴着崔思宜,按礼迎出殿外。 皇后一行人行礼跪拜礼,皇帝只草草应了一声,从皇后身边经过,径直进殿。 他明黄色的衣摆几乎要拍到崔思宜脸上来。 还是皇帝身边跟着的谷公公,躬身小碎步赶到皇后身边,“娘娘,快请起吧。陛下今儿前朝事烦,有些气儿不顺,还请娘娘小心说话。” “多谢公公提点。” 崔思宜在玉荷、江书的搀扶下起身,对着谷公公微微一笑,“本宫自有法子叫陛下气顺。” 殿内。 皇帝一进来,便大刺刺坐了主位,也不叫皇后坐,“你的好哥哥!” 崔思宜心中一跳,面上倒还不显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并坐在皇帝身边,“陛下,臣妾的哥哥自是忠君爱国,就与臣妾的父亲是一样的。” “呵呵,”鸿庆帝皮笑肉不笑,“朕已往朝国派遣了使臣,使臣回报,那朝国皇帝跪着,面向我大盛皇都叩首,再三发誓绝无不臣之心。” 他掀起眼皮,冷冷看向崔思宜,“你哥哥却说他们陈兵边境!朕一时间,真不知该信你们中的哪一个!” 这话说得极重。 若换了旁人,挨了皇帝这般申斥,八成便要跪下陈情或是求饶。 崔思宜只眨了眨眼,“陛下大可以信那朝国国主,不信臣妾的哥哥,也没什么的。”她微微一笑,“朝国历来如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便是陛下,”她一双清澈眉目转向鸿庆帝,眸子里尽是天真,“若有旁的国家使臣来问陛下,是否要对本国不利,难道陛下会坦诚相待,老老实实地说‘是’吗?” 崔思宜掩唇一笑,“那陛下当真是以诚治国!” “放肆!” 鸿庆帝一声爆喝,手重重拍在桌上。 白瓷金边茶盏一时间都被震起老高。 皇帝带来的侍从老老实实矗立一旁,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谷公公更是偷眼瞧了崔思宜一眼,这皇后,便是这般为皇上顺气? 不亏是背后有北疆撑腰,当真硬气。 可再硬气,在这后宫之中,除了帝王的恩宠,一个女人,还有旁的什么可以图谋? 皇后还是太年轻。等再过几年,她就该知道,这后宫啊,无宠,就是女人的地狱。 鸿庆帝怒气发作,崔思宜却权当没看到。 还是鸿庆帝先看了口,“思宜,你我年少时的情分,你就偏要闹成现在这样,同朕做成一对怨偶?” 年少情分,一对怨偶。 崔思宜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充楞。 过后,她笑了笑,“陛下心有所属,做不做怨偶,不是臣妾说了算。” 就算没有周心眉,没有一后一妃同时进宫的那笑话一样的大典。 崔家和景家,中间横亘着那么多的血腥与背叛。这一世,便是真有什么所谓的情分,怕也早就消磨殆尽,又怎么指望得上? 长叹一声,鸿庆帝给自己找补,“你这个性子,自幼就倔强。” “是啊,臣妾历来如此。”崔思宜起身,索性把话挑明,“陛下可是要留宿吗?” 再怎么坚毅冷静,崔思宜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提起皇帝留宿,她脸色还是有些发白。 进宫之前,宫内的嬷嬷已提点了她人事。她知道皇帝留宿意味着什么。 光是想想,就想吐。 “呵呵,你盼着朕留下?”鸿庆帝挑唇一笑,一双眼睛把崔思宜从上打量到下,又看回她脸上,“那朕……就如你所求。” 崔思宜脸色有些苍白,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侍寝,是皇后的本分。 “既然如此,臣妾侍奉陛下……宽衣。” 崔思宜声音中的颤抖,深深取悦了鸿庆帝。 他起身,叫住正要无声退下的太监侍从,“你们都别走,等在这儿,看看皇后是怎么伺候朕的。” 他笑了,声音中恶意更深,“都睁大眼睛瞧好了,皇后是怎么使手段,留朕过夜……” 这是明晃晃的羞辱。 下意识的,崔思宜求助的目光在屋里逡巡一圈。 便是皇帝带来的人中,都有几个不忍地微微低下头去。 殿内,更是不见了江书踪影。 到底是瞧着皇帝情绪不对,躲出去了吧?算她聪明。可到底出身低,胆子小也是情有可原。幸好,自己这个皇后,今天还护得住她…… 知道没人能来救自己,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了无数次,皇后的本分就是侍奉皇帝。在后宫侍奉皇帝,在床榻上侍奉皇帝。 是她的责任。 崔思宜深吸一口气,纤细手指微颤着够到皇帝脖颈衣领处。安慕小说网 鸿庆帝带着浓烈龙涎香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 崔思宜只觉想吐。 “呵,皇后手脚快些儿,”鸿庆帝的声音带着戏谑,“朕可是等不及了……” 一旁,玉荷嬷嬷面露不忍,“还是老奴伺候……” 她上前的步子却被谷公公拦住,“嬷嬷这是做什么?拦着皇帝,不叫皇后伺候?”他微微冷笑,“活腻了?” 崔思宜冷声:“玉荷退下。” 玉荷眼中带泪,好半晌才颤巍巍地应道:“……是。” “别走。”鸿庆帝声音更冷,“不仅玉荷不能走,皇后,你该把长春宫所有下人都叫到屋子里来,叫她们看着自己的主子,是怎么伺候朕这个皇帝的。让她们学着点儿!” 他目光刀子一样飞向玉荷:“还不快去叫人?” 这是要在下人面前,彻底折辱皇后。 可崔思宜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她闭上眼睛,轻声:“玉荷,去吧。” 玉荷浑身颤抖,一步步后退。 一道清亮的嗓音,自院中响起:“陛下,陛下不好了!贵妃娘娘她心疾犯了,求您过去救命呢!” 第197章 太后这是为你好 顾氏太后到底心虚,没敢启用甘太后曾经的正殿。而是选了一间偏殿做自己日常起居之处。 偏殿里,江书跪了半晌,膝盖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磕得生疼。 方听到上首顾氏太后的声响,“起来吧。” 听到顾氏的声音,江书就想到那日。 眼眶禁不住红了。 可还不等她抬头。 顾氏太后:“带她下去,好好查验。” 江书一愣。查验什么? 自然不会有人向她一个宫女解释太后娘娘的用意,江书很快被带到一间洁净小室内,室内有两个医女。 江书瞪大眼睛,以往她接触的大夫都是男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医女这一身打扮。 两个医女都不多话,在顾氏太后带来的嬷嬷盯视下,手脚利落地除了江书身上衣物。 殿内烧着地龙,江书不觉得冷。 可医女微凉的手指,按在她身上一处处旧伤上,硬是叫她打了个冷战。 两人把她浑身上下都查看完,又切了脉,才退到纱帐后面,同押着江书来的嬷嬷一阵低声交谈。声音含混而轻,江书什么都没听清楚。 顾氏太后应该不知道她是最后陪在甘太后身边之人,她是要对她做什么? 半晌,都没人管江书,她默默拾起衣裳,一件一件穿回身上。心中一阵发急。 她愿以为,今日等着她的是一顿磋磨打骂,或许还要挨板子,却没想到顾太后叫她脱衣查体,不会……是要把她献给皇帝吧? 脑中念头尚未转完。 眼前暖帘又被掀开,两个太监抬进一个烧得火红的炭盆进来。 身后跟着两个嬷嬷,两个医女。 打头的医女站定,“也只得如此了。” “您如何说,奴婢如何做便是。”嬷嬷答道,“总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 医女点头,看向江书,“抓住她,别叫她乱动。口中塞进东西,别叫她痛极了咬了舌头。” 什么?为什么要抓她,为什么她会乱动?为什么她会痛极了? 江书满脸警戒,步步退后。 可两个老嬷嬷不容她闪躲,两人一左一右压住江书肩膀,逼迫着她躬下身子,便是挣扎,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呜” 江书口中被塞进一块粗布。布塞得很深,直直堵住她口中发出的所有声音。 一个嬷嬷迫着江书伸出小臂,翻开她衣袖。 那陈年旧伤,丑陋的半个“贱”字,赫然在目。 江书眼睁睁看着医女慢条斯理地在那狰狞的疤痕上,涂了什么东西,“姑娘别乱动,且忍一忍。” 她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烙上这贱字的屈辱记忆涌上脑海,江书根本控制不了心中惊惧,她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幼兽般微弱的哽咽,一双眼睛通红通红,拼了命地挣扎着。 身后嬷嬷不耐烦地踹了一脚她的腿弯。 江书站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被砸得生疼生疼。 她还未及抬头,耳边只听那老嬷嬷声音:“太后娘娘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她好?为什么…… “撕拉——” 一阵剧痛,从江书小臂上传来,闪电一般直刺入脑。 江书难以置信地抬头。 只见通红的烙铁,像从那噩梦一般的记忆深处直接探出来的一般,重重压在江书手臂伤处。 已经愈合的肌肤再次被灼伤。 瞬间,皮肉焦糊的怪异味道呛进江书口鼻。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失去了知觉。 耳边,那嬷嬷的话似还在回响,“是太后赐你的体面,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 再醒来,江书最先便觉出手臂上的剧痛。 这疼痛即使她在昏迷之中,也如影随形,没有一刻放过她。 朦朦胧胧映在眼前的,是皇后那张泫然欲泣的脸。 崔思宜:“江书,抱歉我、我没能第一时间冲进殿去救你出来……” 江书张了张嘴,只觉口中又干又涩又有些发苦,根本发不出来声响。 亏得一旁的玉荷,给江书递了吹凉了的茶。江书润利润口,才道:“奴婢这是睡了多久,奴婢怎么了?” “你睡了整整一日,你的手臂……”崔思宜眼圈红了,咬唇跺脚,“顾氏,当真心狠!你被她烙印了手臂,硬生生痛得昏了过去。” 江书抿唇不语。手臂上的剧痛提醒着她,事实就是这般。 “可……她为何要如此?” 磋磨人的法子有很多,叫她跪碎瓷片,叫人拿牛毛样细的针刺进她周身经络,叫她喝查不出是什么东西却能叫人痛苦死去的牵机药……xfanjia 这后宫折磨人的法子,顾氏知道得还少吗?手下也必会有这般能人巧匠。 只是为何、为何要偏要烙印在她的旧伤处,这般费力…… “还能为何,还不是要磋磨你?”崔思宜红了眼眶,“这顾太后,做贵妃的时候就心狠手辣,多少宫人,乃至嫔妃都被她折磨得连具全尸都剩不下……” 江书低头寻思了一会子。是了,她初初陪着万吟儿入宫选秀时,便差点被当时的顾贵妃拖出去杀。 顾氏的确残忍跋扈,能做出这种事来,不奇怪。 崔思宜正在忿忿,有宫女进殿通传,“福康宫大太监,来给咱们的玉书姑娘送药。” 江书还不及说话,崔思宜忿忿道:“她还好来送药!用不着!” “娘娘……”玉荷满脸无奈,她直接对身后宫女,“接过来,谢谢太后。” “是。”宫女垂手退出。 玉荷向崔思宜:“娘娘,咱们得收下。” “伤了人,假惺惺地送点什么所谓的药来,就能彰显着她温暖后宫了?简直可笑!”崔思宜手指紧紧攥起,语气中再也压不住怒火。 江书撑着身子劝道,“咱们收进来,晚间再给她狠狠丢出去,不就好了?” 她逗得崔思宜在愤怒中展颜一笑,笑过又觉心酸。 她堂堂大盛皇后,连身边的大宫女都护不住。 崔思宜轻叹一声,“接便接了,明日去请安时,本宫自会向太后……谢恩。” 刚才派去接药的宫女空着双手走了进来,“娘娘,福康宫带来了医女,说要亲自为咱们玉书姑娘上药呢。” 第198章 本宫手痒 崔思宜目光像刀子一样,向门外射去。 “好啊,好极。太后娘娘当真贴心。”崔思宜笑了一下,“让人进来。” 一旁,玉荷略带担心地:“娘娘……” “无妨,本宫自有分寸。”安慕小说网 得了皇后许可,很快,江书曾在福康宫里见到过的医女用托盘捧着两只小巧的白瓷瓶进去。不同于昨日对江书的冷淡,医女满脸堆笑地向皇后行礼,“娘娘,太后体恤下人,特特儿令奴婢来为玉书姑娘送药。这药是太后娘娘私库里的珍藏,一瓶外敷,一瓶口服,专治烫伤,能最大程度地不留疤痕。” 她顿了顿,“只是,玉书姑娘,怕是早年伤过,这疤痕也未必就能去得干干净净。但总归是比不用强。” 江书本以为太后要接着为难自己,听到此言,倒是一怔。 这医女说的头头是道,莫不是当真要为她治伤?不自觉地,她目光转向崔思宜。 崔思宜还不大信,“这么说,还要谢过母后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玉荷,玉荷忙道:“只是这玉书姑娘还要在娘娘身边服侍,不方便叫姑姑亲自给她上药。不若姑姑把用药事宜交代给奴婢,往后奴婢帮姑娘上药便好。” 玉荷脸上也浮现出礼貌周全的笑意,“左右不过一个宫女,哪里就值得太后身边的姑姑亲自侍奉呢?” 见皇后并未发难,玉荷态度也还算恭谨有力,医女寻思了一会儿,也便应了。 她细细交代了这药一日三顿,随餐服用,外敷的粉剂需用蜂蜜调和,一日日厚厚地敷在患处上,并不得沾水。 “保证姑娘一个月下来,这肌肤啊,更胜从前!” 医女领过赏赐喜滋滋走了,剩下屋内三人很有些面面相觑。 崔思宜纤细手指把玩着那个瓷瓶,“她真有那么好心?” 玉荷:“娘娘若是怀疑,不如找咱们的大夫一验便知。” “不用那么麻烦。”崔思宜把药瓶顺手放在一旁的案子上,看向江书,“不用她的便是了。治疗烫伤,温养肌肤的药膏本宫也有,你便只有本宫的。” “总觉得太后,不安好心。” 顿了顿,崔思宜又狐疑道:“可她怎知你早年有伤?” 江书叹了口气,缓缓讲出手臂上这半个“贱”字的由来。 听得崔思宜瞪大了眼睛,“那幕、幕家世子竟如此荒唐?!”她按住腰间不离身的软鞭鞭柄,忿忿地在屋里绕了两圈,才又回到床榻边,“气死本宫。本宫若是哪日遇到那幕亓一,定要抽他个满脸花!” 此刻的崔思宜,才又像从前那个张扬明媚的小郡主了。 再提起那段往事,江书也觉得三年时间,恍若隔世。她仿佛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想起幕亓一了。 想不起来,也挺好的。 “还有那个什么万……万氏!她竟也不知约束下人,当真可恶!” 崔思宜这话说得天真,连一旁的玉荷都忍不住笑道:“娘娘,那万氏岂止是不能约束下人?简直就是纵仆行凶!流花那个小婢女,没胆识没心气的人,若没人给她撑腰,这些恶事,她岂能做得出来?” 崔思宜一愣,“可、可那万氏毕竟是官宦人家的遗孤,为何卑劣至此?” 玉荷:“定是因为在这个局里,有她想要的东西。或是男人的真心爱重,或是什么其他旁的,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玉荷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爱怜地看向崔思宜,“皇后娘娘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这世间有些人,为了贪婪,是毫无底线,什么都肯做的。” “若真是全都是那万氏指示,那人真是太可怕了!”崔思宜掌心在鞭柄上摩挲着,可怜巴巴地看着江书,“本宫手痒。” 三人笑了一阵,崔思宜才又问:“那万氏,如今如何了?” 江书隐去了万吟儿变做幕家嫡女入宫的那段情事,直接道: “死了。可奴婢总觉得,她好像……还活着。” 聊了一阵,玉荷瞧着江书累了,便向崔思宜:“娘娘,咱们让玉书歇一歇吧。” “好。瞧本宫,一说上话,就忘了时辰。”崔思宜起身,回头又叮嘱江书,“你这几日便安心养伤,往后也再不会叫你一个人出去办差,你就时时刻刻跟在本宫身边。” 毕竟这后宫,想要悄无声息地吞噬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谢皇后娘娘。”江书在榻上叩首,“奴婢无碍的,奴婢还可以办差。” 她想要成长,想要报仇,就不能一直依赖旁人的庇护。她得自己生长成一棵风雨不动的参天大树才行。 又躺了一日,服了皇后给的药,江书只觉精神好了些,已能下地。 她求着玉荷,“嬷嬷,为肖女御报仇一事刻不容缓,越快越好,求嬷嬷让我见一见那些放出宫外的女官。” 玉荷答应着去了。 又过了一日,玉荷回来,欲言又止。 江书心口一滞,不会是她去得太晚,已经又有旁人遭了不测? 玉荷摇头,“人倒是找到了,虽说大多受了家里的磋磨冷遇,尤其是那些嫁了人,此番被遣送回夫家的女子。可至少都还活着,也暂时并没有人受太重的致命伤。只是……” 江书缓了一口气,“只是……什么?” “她们不愿见你。” 江书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们说,你是个吃里扒外的小人,录用了你,是肖女御一生的……污点。” 面皮火辣辣的,心底却只觉寒凉一片。 是啊,那些揭发女官所阴司的文章,署的都是她江书的名字。她们恨她,也属正常。 “她们还说,你是踩着肖女御尸首,才能封嫔。往后再往上爬,不知还要阴谋告发身边多少人。她们……不齿与你为伍。” 江书纤细的身子微微摇晃,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为何皇后说,她要留在这宫中,连自己的名字都用不得。 不仅用不得,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这名字,背负污名,变得人人唾骂。 玉荷缓缓劝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缓缓图之。” 半晌,江书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日稍晚些时候。 皇帝口谕,着皇后去周贵妃的清凉殿见驾。 “本宫倒要看看,咱们这位又要耍什么花招!”崔思宜看向江书,“你就不去了吧?” “奴婢要去的,”江书起身,整理好身上衣裙,“奴婢也想去会一会这宠冠六宫的周贵妃。” 第199章 周家,要出第二个皇妃了 不同于长春宫的恢弘大气,清凉殿小巧精致,殿前殿后都颈上珠玉一般,拥簇着一个又一个幽静精致的小花园。 想入清凉殿,需得先行过花园。 皇后仪仗路过,花木扶疏的一侧,突然传来一阵阵女子的低吟声。 “这是……”崔思宜站住脚,突然满面通红。 这低音声阵阵大了起来,还伴随着男子的粗声喘息。 玉荷一怔,就要上前呵斥。 被崔思宜下死力气攥住了手腕,她朝玉荷轻声,“是那位。” 男的是皇帝。 女的难不成是贵妃? 不会的,若是贵妃,何需做这般偷情举动? 但也或许,皇帝就是好这一口。 崔思宜满脸都是厌恶,轻轻转身,只想离得远远的。 鸿庆帝带着粗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皇后留步。” 不能直接忤逆皇帝的意思,崔思宜站住了脚。 只听身后花木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动,想是皇帝就要走出来。 下一刻,一道柔柔的女声自身后传来,“陛下,我、我害怕……” 似乎,不是贵妃声音。 “呵呵,”皇帝笑了,“既然你怕羞,朕就叫皇后等在一边,等你整理好了,朕再陪你出去,好不好?” “这、这……皇后姐姐会怪我。” “别怕,皇后历来最大度了。” 半炷香后。 一道淡青色的影子,畏畏缩缩地叫鸿庆帝从身后牵出,“来,别怕,见见皇后。” “是……”那柔柔的女声道,身子弱柳扶风地在崔思宜面前拜倒,“臣女周灵素,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万福。” 说罢,不等崔思宜叫起,鸿庆帝便伸手将周灵素挽起。 他用的力道大了些,周灵素站立不稳,身子斜斜地依在鸿庆帝怀中,再挣不起来。 眼前这一幕,连江书都微微偏过了头,觉得辣眼无比。 她已通人事,自然看得出那周灵素面若桃花,眼中水意弥漫,显是刚刚还未彻底纾解。 鸿庆帝非要把这恶心的一幕,怼到皇后面前,叫她眼睁睁看着。 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见崔思宜脸上只有厌恶,鸿庆帝倏地心生不悦。 这不是他期待的反应。 鸿庆帝推开怀中的周灵素,向崔思宜:“贵妃身子弱,已是睡下了,你便别再去搅扰。”他向崔思宜伸手,“陪朕一块走走吧。”安慕小说网 帝后两人并肩在前,挤得那周灵素只能跟在两人身后,走在江书身边。 两人之前有过交锋,为避免麻烦,江书只得低着头,刻意落后了半步。 远远地听着帝后两人说话。 鸿庆帝微微侧头,余光扫了一眼周灵素绯红的小脸,笑道:“皇后,往后这宫中,你又要多一个姐妹了。” 周灵素适时娇弱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崔思宜:“好。” 干脆利落,鸿庆帝和周灵素都是一愣。尤其鸿庆帝,眼底闪过一丝暗色,“皇后就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有。”顿了顿,崔思宜道:“前日有太后宫中的江书要封嫔,顾相也说过要送女入宫,今日再加上这周家妹妹,皇帝不若再选个女子,凑成四个,一并办了,这入宫的依仗,还能省些银子。” 鸿庆帝一噎。 这女人在意的,竟是国库里的银子! 他背在身子后面的手,无声攥紧,余光倏地看到了周灵素身旁低头默默走着的江书。 鸿庆帝笑了,笑容中闪过一丝玩味,“皇后说得很好,不若就把你身边这大宫女,一并凑成四个,都给了朕,如何?” 他直接指向江书。 这下,连周灵素脸上的柔弱都再装不下去,她猛地抬头,认出身边的江书,忍不住:“是、是你?!” 拔高的声音刺得江书眉头一皱。 崔思宜:“慎言!” 周灵素才缩了缩脖子,不甘地低下头去,眼中划过一丝怨毒。 崔思宜直视皇帝,“本宫舍不得从家里带来的大宫女,皇帝选旁人吧。” “呵呵,”鸿庆帝一笑,也没再坚持,“也好。” 得知江书不会和自己一并被皇帝纳入后宫,周灵素松了一口气。她很讨厌江书那张脸,还有那张伶牙俐齿的嘴巴。 上次险些叫她吃了大亏。 皇帝不要她,皇帝英明! 周灵素挺直了脊背,凑到江书耳边低声:“奴婢就是奴婢,别妄想爬上龙床。” “奴婢不敢妄想。”江书目光在周灵素身上一扫,“周二小姐,你裙子湿了。” 周灵素小脸一白,双手不自觉向身下摸去。 她腰臀处的裙子,却是刚才濡湿了一片。淡青色轻薄的材质上,格外的显眼。 周灵素苍白的小脸,又刷地红了。这、这是被她自己给弄湿…… 江书好心提点:“这里离清凉殿尚近,周二小姐不若去问贵妃娘娘借件衣裳?也好遮住这……痕迹。” “不需你操心!”周灵素恶狠狠道,“我不便去打扰嫡姐!” 真的是她的嫡姐吗? 江书低下头,挑唇一笑。 此时此刻,清凉殿内。 “咣当!” 乘满春茶的镶金茶盏,被一只素手重重拂落在地上,顷刻间被四分五裂,茶水洒了一地。 听到响声,殿外宫女急急而入,“娘娘,您午睡醒了?” “睡什么睡?”万吟儿胸口剧烈喘息着,“你哪只眼睛瞧见本宫睡了?!” 今日,本是她母家入宫探亲的日子。 她不过是借壳,本就不是周家人,跟家里任何一个人都谈不上什么感情。周家派人来,她也不过是无可无不可,随随便便赏赐了些东西。 只没想到,周家派来周二那个小贱人,竟就当着她的面儿,勾搭上了皇上! 皇帝叫她午睡,自己送周二出去,她怎么敢不午睡?! 那周二身上,胭脂混的风骚味儿,她老远就闻得见!这周家,还要送第二个女儿入宫,也不看她有没有那当皇妃的好命! 宫女悄无声息地收拾了地上的茶盏碎片,又无声地退出。 一道尖锐的嗓音,自门外传来,“主子娘娘,这大中午的,跟贱人置什么气呢?” 万吟儿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辅公公,你来了。” 午后的光线透过窗棂,勾勒出一道消瘦笔直的身影。年轻的内侍腰背笔直,一双桃花眼满是媚意。 看得万吟儿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个阉人,哪儿来的这么媚的眼睛?! 第200章 辅公公 这辅公公不过二十左右年纪,是谷公公手下第一等得用的太监。过往三年,万吟儿身份见不得光,往来幽会,多得他的照应。封妃后,辅公公因在皇帝那儿和万吟儿这唯一的宠妃宫里都极吃得开,隐隐在御前已有了要超越谷公公的架势。 皇帝御前的大太监,便是太监做到了顶,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多少油水可捞?谷公公自然不舍得告老,于是着力打压。 辅公公便被彻底拉拢到了万吟儿这边,有事无事便传些消息过来。 只是,这辅公公长得色如好女,太过妖艳,好看得叫万吟儿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可眼看着新人就要入宫,到时候后宫怕顷刻间又是一番崭新的天地,她还需要辅公公,很需要很需要。 辅公公自然也明白万吟儿所求,他躬身急趋几步,“给贵妃娘娘请安。这春寒料峭,冷风最是扑身子,娘娘如何穿得这般单薄,若再病了,可就不能侍寝了。” 万吟儿给了身周伺候的宫女一个眼色,宫女排成一队,无声地退出。 “本宫可不敢病。本宫这位置,多少人眼巴巴地瞅着,都恨不得把本宫给撕扯下来,好自己爬上去。便是皇后,本宫得这般盛宠,皇后怎能不妒?别说皇后,便说本宫的……亲妹妹,不也上杆子要缠着皇帝?”说着,万吟儿看向辅公公,“刚才,我那妹子与皇上,可是快活去了?” “娘娘何必要知道那些腌臜事儿呢?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本宫就是要知道!” 万吟儿腾地坐直身子,心里的火一股股地往外冒,“旁人的母家,都流水样地往宫里送银子打点,本宫这母家,混若死了一样。还想再送人进来,他们这真是眼睁睁地盼着本宫死啊!” 万吟儿借周心眉身份这事,是鸿庆帝亲自吩咐下去的,周家不敢不从。且鸿庆帝也对周家父子在朝堂上给了诸多赏赐,还把大婚礼仪官这风光无限的职位给了周家周麒那个废物,皇帝给的已经够多的了! 可那周家食髓知味,渐渐晓得了家中有女为妃的诸多般好,竟又巴巴儿地送来周灵素! 万吟儿又不是她的亲姐姐,凭什么帮她? 因着身份限制,万吟儿到底也不敢彻底和周家撕破脸。毕竟,明面上还要母慈女孝,和乐一家。只能委婉敲打周家,皇帝大婚才三月,此刻纳妃,不合规矩。 偏生这当口,皇帝传出话去,要抬福康宫太后身边的婢女为嫔! 这周灵素听到,登时不干了!她自己心比天高,明明万吟儿不曾答应,偏要三番两次进宫,为的就是偶遇皇帝。今日到底叫她得逞。 万吟儿心口憋着一口气,只觉胀得生疼。 她看向辅公公,“说。本宫要知道,她勾搭皇帝……到哪一步了!” “娘娘关心皇上龙体,也是一番好心。”辅公公眸光一闪,似笑非笑:“皇上送周家二小姐出了殿门,就在咱们这清凉殿门口的花园里。周二小姐是个水一样的柔媚的女子,娘娘出门看那樱树下,还有那么大一片草皮,都被压塌了呢。” “贱人!”万吟儿身边桌上已没了东西,她只能重重地一拍,白嫩的掌心顷刻间红了。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辅公公语带责备,小碎步过来,捧起万吟儿的手,小心地吹着她掌心,“您这样,皇上该多心疼啊!” 万吟儿就任辅公公这么握着自己的手,一双眼睛都委屈得红了,“这才多少时候,皇上就……都是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勾搭的!” “娘娘别怒,咱们皇上还知克己复礼,并没有……到那最后一步。” “哦?”万吟儿眸光一闪,“可两个人不都滚到一块儿去了吗?” “娘娘,瞧您急得。”辅公公一笑,一张脸上竟显出女子般的妩媚,看得万吟儿心神一荡。“咱们皇上不过是逗弄着周家二小姐玩儿罢了,就跟逗一只猫,一条狗,浑若一样的。再说,这世间男人叫女人快活的法子,可不只有那一个。” 说着,辅公公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万吟儿眼前晃了晃。 那是极漂亮的一只手,养尊处优,一丝劳作的痕迹都没有。全看不出来是下人的手。 辅公公做了个动作,万吟儿便明白了。她白嫩的小脸刷地红了,“竟、竟是这般?” “可不?皇上对周二跟对您,可完全不一样。您哪,别吃心,那些个女子便是入宫,也越不过您去。” “可那周二毕竟是要入宫的,早晚有那么一天。”万吟儿语带悲凉,“到那时候,本宫就什么都没有了。”万吟儿咬牙,对上辅公公似笑非笑的眼神,“本宫……得尽快怀个孩子!” “呵呵,”辅公公笑了,“愿娘娘得愿以偿。” 他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激得万吟儿扬手,轻轻打了下他的肩膀,“你就知道笑话本宫!你不愿帮本宫吗?” “怎么会?自大婚那日,我这一条小命,可不就跟娘娘永远地栓在一起了吗?” 辅公公又对着光,看着自己那双漂亮的手,“娘娘可别忘了,那侯夫人,便是咱家帮你用这双手,自观景台上给推下去的。咱家为了娘娘,什么都愿意做。” 是啊,吴氏…… 万吟儿唇角勾起柔媚的笑意,“不是说好不再提那个晦气的女人了吗?” 辅公公笑笑,不说话。 万吟儿:“只可惜最后一刻,那贱人叫皇后带走,本宫没能亲眼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幕家时,吴氏对她可说是百般磋磨,大婚那日,又碰巧看清了她的脸。放吴氏出宫,以吴氏性子,必是要宣扬出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如此,那便杀之而后快。 想着那日的舒心畅意,万吟儿突地神色一变,“她最后,不会跟皇后说出什么来吧?” “娘娘别担心,”辅公公手指比出一丸中药的大小,“这么大一块烧红的炭火,那日喂她吃了三四块,烫烂了她的舌头。她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再说不出什么来。” “好,真好。”万吟儿脸上笑得浑似开出一朵芍药般娇艳,眼底却冷得渗人,“还有那个江书,她怎么就不死呢?” “会有娘娘所求如愿的那一天的。” 第202章 江书祸国殃民 幕亓一声音中的激烈恨意,刺得江书身子一僵。玉蝉还擎在纤细的指尖,有些递不出去。 幕亓一也不接。 他一步步走向江书,一双浓眉紧紧颦着,看江书的神情,充满了 厌恶。 幕亓一:“断没想到,你竟是个会识文断字的,有这般天大的能耐!” 这说的,当是江书背刺女官所之事。 江书张了张嘴,辩驳的话终是没说出口。此事牵扯到甘太后与顾氏,是皇帝着力压下的大秘辛,江书不愿把幕亓一卷挟其中。 她后退了半步,是避让的姿态。 可幕亓一不依不饶,“便是你有心攀附,要做妃嫔,可为何要拉女官所上下几十名女官垫脚?你这般,当真令天下人不齿!” 幕亓一一贯眼盲心瞎,江书也不愿再同他计较,也没必要在这儿继续挨骂,“幕世子若无旁的事,可以走了。” “本世子说得不对吗?”幕亓一眼眶还红着,一双手手背暴起青筋,显然都已如此,还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从前就妄图勾引先帝,现在又要做今上的嫔,江书,你不觉下贱……”更何况,她身子已不知被哪个登徒子夺去了清白!这样的女人, 皇帝还肯要她。 那便只能是…… 皇帝为江书所勾引! 幕亓一:“本世子若早知道如此,就该叫你死在顾家柴房,省得今日祸国殃民!”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直抽在幕亓一脸上。 江书手臂本有伤,有些用不上劲儿,可这一下还是拼劲了全力。自己手臂牵动伤口,火辣辣地痛,也在幕亓一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你!” 幕亓一双目冒火,手在半空中擎了半晌,到底不曾落下。m.xfanjia “刷” 他重重一卷衣袖,宽大的袖边直接拂落江书手中玉蝉,“这不是我幕家的东西,不劳你拿来讨好我!” 幕亓一一步步向前,逼得江书步步后退,纤瘦脊背抵在门紧闭的镂空雕花门板上。门板闭合处,发出一声轻响。 幕亓一居高临下盯视着江书苍白得几近透明的小脸,“本世子现在已有了心悦爱重之人,断不会如从前般上你的当,叫你牵着鼻子走!” 纵是心底早已对幕亓一毫无波澜,闻言江书还是苦笑了一声,单薄的肩膀微微一抖。 她牵着幕亓一鼻子走?明明是幕亓一,几次三番搅乱了她的平静日子! “敢问世子,奴婢何时骗世子,何时有能耐牵着世子鼻子走了?”江书扬起小脸,直接对上幕亓一黑沉的目光,“奴婢对世子,从始至终,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只盼着世子往后也能如今日一般,避奴婢如蛇蝎!” “又知道自称是‘奴婢’了?也是,好好的女官不做,甘心为奴为婢,做龙床上承欢的妃嫔!江书,这便是你品行低劣,这便是你这个人了!” 纵是知道幕亓一这人惯会颠倒黑白,江书还是气得红了眼睛,“世子说奴婢品行低劣,勾搭皇上。可奴婢是因何入宫的,世子不会忘了吧?为了给世子的心上人传递情书,世子不顾奴婢死活,安排奴婢入宫,奴婢答允成为先帝妃嫔,不过是为了保住一条小命!” “便是这第二次入宫,也是顾氏太贵妃传召,幕家和顾家一手安排,奴婢能说不去?奴婢哪儿能自主?” “现在倒把所有脏水都一股脑儿倒在奴婢身上!好,奴婢就算是要做嫔妃,皇帝不开金口,难道奴婢能自己个儿便促成此事?真是笑话!” “奴婢只是挣扎求生,难道就是世子眼中的品行低劣,就是错吗?” 幕亓一脸色阴沉不定,“你说,你是被迫的?” 江书真不明白这男人关注的点到底在那里。 她双手用力推了幕亓一胸口一下,想从他的禁锢中解脱出来,“幕世子,话不投机半句多,世子的心意皇后娘娘已是知道了,世子请回吧。” 这便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 门外候着的两个太监听闻,其中一个道:“玉书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江书盯着幕亓一,“没事。” “你还带了人来防着我?好,江书,你当真是极好!”幕亓一咬牙,后退几步,“你要做当今的妃嫔,最好恪守你自己的本分!不然……” 江书挑衅地望过去,“不然,世子又要如何?” “本世子会盯着你,一直盯着你!” “咣当” 幕亓一双掌用力推开紧闭的雕花木门,拂袖而去。 那玉蝉刚被拂落在地,一双黄金镂成的蝉翼,在雕花门投射下的光影里,微微颤抖,浮动着一层金光。 饶是这东西万分精巧,似乎也被刚才那一下摔坏。远远看着,蝉翼似乎被摔得脱离了玉蝉雪白的身子。 到底是个物件儿,又是吴氏遗物。 江书轻叹了口气,躬身拾起玉蝉,这才发现,玉蝉并未摔坏。而是这个手把件,本就是一只通体洁白的玉蝉主体,配上金镂的蝉翼,蝉翼是通过机关套在玉蝉身上的,手指能拨动,把玉蝉完全从蝉翼之中脱出来,单独把玩。 女孩纤细的手指摆弄着玉蝉,心中寻思着吴氏的意思。 是真的弥留之际已然神志不清,还是…… “金蝉脱壳!” 江书脑海中一片澄净。 吴氏是一品诰命,帝后大婚事,定在最女宾最前排观礼。想是,看到了那周氏贵妃,就是金蝉脱壳死遁了的万吟儿! 临终时,吴氏已说不出来话,手指也严重烧伤,根本握不住笔。能传达信息的,就只有这只玉蝉,她盼着有人能解出她的意思。 不光因为对万吟儿的憎恨。 还因为,万吟儿的死,一直是梗在吴氏和幕亓一中间的一根刺。 吴氏临到死,都想拔了这根刺,和儿子恢复如初…… 江书攥紧玉蝉,她该告诉幕亓一。可她说的话,幕亓一岂会相信?纵是泥人也还有三分火气,江书收好了玉蝉,还是留待有机会时再说。 或者,等着幕亓一自己发现吧。 幕亓一走后,江书只觉有些疲累,手臂伤处也痛,索性身子靠在绣墩上,准备歇息片刻。 被盛怒之下离开的男人推开的雕花门,发出“吱嘎”的响声,正慢慢合上。 只剩一条缝隙时。 一只纤细瘦弱的手,颤颤巍巍扶住门扇,“姑娘,皇后娘娘命奴婢为您准备了茶饮。” 江书还闭着眼睛假寐,唇角却挑起一丝微笑。 皇后恐怕不是来送茶饮,是想找人来看看,她把幕亓一揍成什么样儿了吧? 江书:“进来吧。” “是。”那捧着茶饮的小宫女似乎年纪极小,说起话来齐心不稳,端着茶饮走的这几步脚步虚浮,显得有些……慌张。 江书睁开眼,“你……” 真刚看到,盛装着茶饮的托盘下,闪过一道寒芒。 小宫女摔了茶盏,一只细瘦的小手高高举起半臂长的利刃,“我、我要杀了你!” 第203章 刺杀江书 江书眸子猛地一缩! 这小宫女刀尖对准她胸口,是奔着取她性命来的! 江书身子从绣墩上滚下,避在一旁。 那小宫女一刺不中,刀刃深深陷在红木案台的纹理上,拔不出来。 明明是那么瘦的一个人,眼中爆发出的激烈恨意,几乎要把江书灼伤。这宫中,竟会有人这般恨她?恨她做什么? 江书一滞,“是……你?” 她认出来了,眼前的小宫女从前是在女官所扫洒,虽也是下等宫女,却隶属女官所,从不曾被苛待,养得一张小脸白白圆圆,脸颊上原本还挂着点婴儿肥。 女官所被遣散才短短几日,她便瘦了跟脱了层皮似的。 江书声音都有些发颤,“是你、你要杀我?” 昔日在女官所,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最喜欢扫着门口青砖地上的残雪边轻声哼歌。还会在江书下值时,拿着自己攒钱来的果子,“江大人,你能不能教我认字?我、我也想看懂那些书本上,写的都是什么。” 江书问她,为何不去寻别的大人帮忙。 “她们都好凶,好严的!写错了字,是要打板子的!” 第二日,江书询问同僚才知道,这小宫女前后跟着三位大人学过习字,可实在是……太贪玩了,说要学,又不好好学,春困秋乏夏打盹,一个都没落下。 可即是这般,女官们还是乐意抽空教她,“挺聪明个小丫头,总不好一辈子做睁眼的瞎子不是?” 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今天想要杀她。 江书飞快地眨着眼睛,忍下眼底酸涩,“你是有人指使,有人胁迫的,对不对?” “不是!才没有!”小宫女尖叫,“是我要叫你死!是我恨不得你死!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卖那些大人们?为什么?!” “我没有!” “不是你是谁?那些秘折都写着你的名字!” “我……我那时候在慎刑司,我根本没写那些劳什子秘折!”江书挽起衣袖,露出慎刑司在她身上留下的累累伤痕。 小宫女动作明显一滞,用力拔刀的手指颤抖不已。 她脸上也落下泪来,“不对!就是你!”她尖叫着,“你若入了慎刑司,不会只受那点伤!你骗我!你还敢骗我!” 她猛地拔出刀来,不再给江书说话的机会,合身向江书身上扑去,“你知不知道你把她们害得多惨,你知不知道……” 泪滴在半空中划出闪耀微光的弧线。 小宫女把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刀刃上,拼着失去平衡,同归于尽。 箭一样冲向江书。 江书身后即是墙壁,她避无可避! 这样下去,不死也得重伤!江书只觉,好不甘心…… 片刻后。 预想中的痛疼并未来临。 似乎是最后一刻,那小宫女脚下步子错乱,身子猝不及防地歪在了一片,没能扑到江书。 她想起身,再来一次,已是来不及了。 “咣当!” 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重重撞开,长春宫的两个太监跑得一脸油汗,一个抓住那小宫女臂膀,控制住她身子,另一个一脚踢开了落在地上的刀刃,扶着江书起来,“玉书姑娘,咱们是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了。” “无事。”江书按住乱跳的心口,用力压下惊惧。 被压在地上的小宫女像被甩上案的鱼儿一般,还在拼命地挣扎。 “老实点!”太监一脚踹在她膝该窝儿,“敢动我们长春宫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长春宫?”小宫女猛地一愣。 江书不是要封妃子了吗,怎会在皇后的长春宫里当婢女? 她还要挣扎,那押着她的太监便要下重手。 “别打她!”江书喝止,“带她去见皇后娘娘。” 一行人离了偏殿,奔着皇后所在的正殿去了。 谁都不曾留意,那小宫女方才扑倒处,落了一颗枣仁大小的小石子。 慌乱之中,被江书遗落在地的金蝉脱壳,也不见了。 小宫女朵朵被带到正殿,她被塞上了嘴,不叫她喊叫,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乱转,狠狠地盯着江书。 “你不用这般看我,你不信我,总该相信皇后。” 镇北王府的威名果然慑住了朵朵,她不乱挣扎了,静静跪在地上,等待她的命运。 半炷香后,崔思宜在玉荷的搀扶下,急急赶来,“江书,你没事吧?” “奴婢没事。” “当真没事?”崔思宜皱眉,“叫太医来看看,才好安心。” “无妨。”江书笑了笑,“她没碰到奴婢,奴婢自然不曾受伤。” “没受伤便好。”崔思宜还是叫江书在自己眼前展开手臂转了一圈,确认她真的没伤到,才舒了口气,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朵朵,“她?她要杀你?谁指使的?” 被堵住嘴的朵朵疯狂摇头,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 “无人指使,”江书只觉疲惫,“她是要为女官们报仇。” 此言一出,连带着地上跪着的朵朵都安静了,倔强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 半晌,崔思宜长叹了一声,“委屈你了。” 她看向地上跪着的小宫女,“你不信江书,可愿相信本宫?” “呜呜呜!”小宫女哭着点头。 “好。那这事情的始末,本宫便亲口告诉你。” 另一边。 幕亓一气冲冲地奔着宫门处走。 疾走了半晌,他胸臆间怒气消散了些,方才觉得,身后有一双如影随形的眼睛。 是什么人,胆敢在大内分钟武安侯世子?! 幕亓一驻了脚步,想要回头。 可是…… 武安侯府今日不同往昔。新皇登基,四皇子被圈禁,顾家自有顾家的门路。曾经拥护四皇子的朝臣中,本就以武安侯为首,如今受到打击清算,侯府也是首当其冲。 父亲在朝中已是很难,母亲又刚刚去世,尸骨未寒。 宽大的白色衣袖下,幕亓一手指无声地捏紧。 不能惹事,不能再惹事。 无论是谁跟着他,只要不是要取他性命,他都得忍! 幕亓一深吸一口气,向前迈步,干脆当背后跟踪之人不存在。 可到底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幕亓一只觉肩膀被对面来人重重撞了一下,饶是他有功夫自身,这一下也撞得他手臂发麻,生疼生疼。xfanjia 被疼痛激起了火气,待看清撞自己的人竟是个小太监,幕亓一冷道:“什么人,竟敢冲撞……” “幕世子,可算找到你了。”小太监抬头,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 他把手中物件塞到幕亓一手中,“你东西落了,皇后娘娘吩咐咱家给你送来。” 塞到幕亓一手里的东西凉凉滑滑的。 他低头一看,正是那只玉蝉。 第204章 皇后撒谎? 幕亓一下意识地推拒,“这不是我幕家的东西……” 一抬头,却瞧见那小太监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娘娘只叫那给你,叫你好好收着老夫人临终时攥在手里的物件儿。怎么,世子是要咱家再回去禀明娘娘,说是娘娘弄错了?” 幕亓一闭了闭眼睛。 耳边响起老武安侯沧桑疲惫的声音,“从今往后,勿要、勿要再生事端,也算是对得住你娘……”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紧了玉蝉,“……谢皇后娘娘。” 那小太监颔首去了。 幕亓一攥着玉蝉的手指,在衣袖掩盖下,越攥越紧。 一个小内侍,都敢这般对他说话。是真当武安侯府就这般没落到底了吗?! 只要他幕亓一还活着,便不会有那一天! 与幕亓一擦肩而过的小太监,脸上换了一副冷肃神情。这武安侯府世子,盛京城内有命的反骨纨绔…… 也不过如此。 若不是今日还有旁的要事,他高低要替主子好好教训这眼瞎的世子一番! 半个时辰后,武安侯府。 因新丧了吴氏,府内处处皆白。吴氏住的清晏园里,地上更是积着厚厚一层纸钱,被风吹动着上下翻滚。 与枝丫上吐蕊的梨花,只白成了一片。 偌大的武安侯府,少了一个女主人,竟就慢慢露出颓相来。 幕亓一送那枚玉蝉,去了母亲院子。 一进房门,便见武安侯静静坐在一侧的阴影里,眼睛只愣愣地盯着上首供奉的吴氏牌位。 父亲的脊背什么时候佝偻成了这般……幕亓一一阵心酸。 洁白的玉蝉从他袖间滑落,幕亓一双手捧着,奉在吴氏牌位前。 武安侯像一个梦游的人,骤然被惊醒一般,“是……什么?” “皇后娘娘说,是娘临终时攥在手里的。我不认得,似乎不是咱们府里的东西。” 武安侯略略抬眼,“是你娘为帝后大婚准备的贺礼中的一件,礼单子里应该有的。” 原来确是他家的东西,只是他幕亓一不曾见过。 想到说江书的那些话,幕亓一心底有些怪异。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格外酸涩的感觉,“可娘为何要攥着这东西?” “被烧伤之人,临了也是很痛苦的……”武安侯声音嘶哑,“你娘她那时,可能已经神志不清了吧?” 幕亓一身子一僵,声音都有些颤抖,“娘娘说,娘是在睡梦中离世,还算……安详。” 幕亓一从未听过武安侯的声音如此尖锐,“你信?” “孩儿……情愿这般相信。” “你娘被送回来时,老夫仔细验过。她身上每一处伤,老夫都了若指掌。安详?呵呵……” “爹?!”幕亓一万分惊骇,“你、你把娘给刨开?你这是为何?!娘已经去得那般痛苦,为何、为何就不能让她去得安宁……” “幕亓一,你糊涂!”武安侯重重地拍了下一桌子,桌上的杯儿盏儿都跟着蹦得老高,“你娘周身所有皮肉都被烧伤,一品诰命,这般惨烈的死法,你说她会安宁?” “可、可是……” “你知道老夫在她腹中,发现了什么?” 幕亓一只觉浑身冰凉,他有预感,接下来的话,一定会很可怕。可能是他根本承受不了的那种,残忍。 他静静看向父亲,浑身都绷得紧紧的。 老武安侯已满脸是泪,“是炭!” “足足三块,这么大的炭火!” “这炭火一路向下,灼烧了她的口舌、喉管!” “幕亓一,你娘不是死于意外,你娘是被宫里叫人家给害了!” 幕亓一身子摇晃,如遭雷击。 他是人已到了镇海关,才接到了家中来信,得知母亲在大婚那日遭了意外。信上说得语焉不详。 他本想马上从镇海关赶回盛京奔丧。 可皇帝一道密旨,着他把前任总兵处理干净,再派人潜入北疆,探勘界河对岸朝国、沙国的消息。自古来皇命难违,他又能如何?! 只得忍痛,暂留任上。 到这两桩事体都处理干净,幕亓一方才奏请丁忧,挂了总兵印,回盛京奔丧。 距离吴氏落葬,已两个多月了。 却没想到,这两个月中,自己的老父亲,独自一人背负了这样可怖的秘密! “咣当!” 幕亓一再站立不住,身子一软,跌坐在身后的圈椅上。 把桌案上一只青花梅瓶拂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娘从未与人结仇,怎会、怎会如此?!”幕亓一声音破碎,眼中全是他离开侯府,去往镇海关事,吴氏凝立在侯府门口,远望他的身影。 没想到,那一眼,竟是天人永隔。 父子默默相对流泪。 半晌,武安侯声音嘶哑,“皇后是在骗你。” “……是。” “只是不知,她是为了宽你的心,还是……” “还是,她与害死我娘之人有关!” 武安侯沉重地叹了口气,“本想与崔家亲近,现下看着,嫌疑未除,也是不能够了。” “爹,娘的死合该查清!若真是那崔皇后,或是她身边旁人所为……”幕亓一攥紧拳头。 江书,江书,别让我知道,你与此事有关! “住口!”武安侯截断幕亓一的话,“纵真是皇后所为,你有证据吗?你又能如何?” 武安侯府早被边缘化,朝堂上能为幕家说话的人已剩不多。 “那崔家也……不得圣心,可他们是镇北王的家眷!还为陛下镇守着北疆。你如何能动得了?” 幕亓一手指攥拳,只觉半条手臂都因用力又痛又麻,“总不能这样就算了!” 武安侯的声音听起来疲倦得不行,“今日朝堂之上,陛下说,朝中无可用之才,叫你只能守丧三月,到时他便会夺情。” 意思是还要叫幕亓一回去做官。 “那镇海关的位置已有人顶了上去,你八成是回不去了。到时候爹再为你寻一个外放的差事,你最好离盛京远一些。” “爹!孩儿不去!”离开盛京,还怎么查吴氏的死因? “由不得你不愿!”武安侯皱眉打断,搁在桌案上的手无声地攥紧成拳,声调说不出的悲凉,“陛下说,若要外放,你需尽快成婚。” “什么?!”幕亓一压不住火气,腾地起身,“可娘才新丧……” 按例,他该守孝三年。 丁忧制度可以夺情,那是为国,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可孝期娶妻,他幕亓一若真得做了,怕是要被天下众口的吐沫星子给淹死! 武安侯府的声誉,也尽完了。 幕亓一:“陛下难道不知……” “陛下岂会不知?”武安侯的身影显得更为佝偻,“陛下只是不在乎罢了……不在乎你我的感受,不在乎侯府的声誉。陛下要的,是一个成了家,有了妻子,更容易拿捏的爵位继承人。阿一……”老人的声音有些微颤,“别查了。听爹的话,成亲,外放,别再搅进这一摊浑水里,给我们幕家……留个后吧!” 幕亓一原本的打算,在舌尖上滚了滚,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只是透过泪水,看向吴氏的牌位,在心底默默: 娘,孩儿一定为您尽孝,为您报仇! 第205章 清凉殿来人 长春宫。 朵朵身上的绳子,口中的塞布都被除去,她翻身跪在地上,向江书:“江大人,江姐姐,是我对不住你。” 江书摇头。 一旁,崔思宜:“本宫说的,你可都信了?” 朵朵跪伏在地,“奴婢是北边人,十年前家里遭了大难,要来盛京寻亲,是老王爷给瞧着奴婢年幼可怜,给了奴婢爹娘银子,爹娘才得以活着上京。老王爷恩德,朵朵没齿难忘!” 她磕了个头,“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尽信的!” 她又转过头来,对着江书,以额触地,“朵朵听信传言,误会了姐姐,求姐姐责罚。” 她就说!那个天天对着自己笑,给自己带太后宫中精致糕点的姐姐,不会背叛她们! 此言一出,朵朵自己也觉多日来压在心口的重负,瞬间消解。 她年岁还小,不明白顾氏太后李代桃僵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不用一直恨着原本喜爱、信赖之人,这释然的感觉,当真极好。 崔思宜看向江书:“此事,你是苦主,你怎么想?” 朵朵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任凭姐姐责罚,奴婢都心甘情愿。” 江书双手拉着朵朵起来,“你被分去了哪个宫中,愿不愿意来长春宫伺候?” “奴婢能伺候皇后娘娘,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奴婢和宁安姐姐,被分去了清凉殿伺候。奴婢年纪小,只在外面做些洒扫的粗活,宁安姐姐……”朵朵眼圈一红。 江书:“李宁安是奴婢昔日的同僚,专管文书的,写得一手好欧体,在诗画上也是极通的。” “宁安姐姐再也画不成画了……”朵朵哽咽难言,“昨日,宁安姐姐收拾贵妃砸的茶盏,声音大了些,事后又被贵妃重叫了进去,打折了双手。” 江书倒抽一口冷气。 李宁安曾经往手心呵气,再握住笔管的模样,烙印一般浮现在眼前。 这样嗜书画如命的女子,被生生打折了双手…… 崔思宜皱眉,“贵妃残暴,本宫的后宫断断容不得!” 她一拍桌子便要起身。 被身边的玉荷死死拽住,“娘娘,娘娘三思啊!” 皇帝对周贵妃的宠爱,冠绝六宫,连对中宫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去。大婚后三月,皇后都还未见过贵妃真容! 且那清凉殿,处处精巧奢华,仪制僭越。 皇帝定是动过废后改立的心! 皇后本就没有皇帝宠爱,若再直接对上周贵妃……玉荷不敢想下去,只能苦苦哀求:“求娘娘三思!” 见崔思宜神情没有松动的迹象,玉荷苦苦求道:“崔家本已在风口浪尖,娘娘此去,无论能不能救得那李宁安出来,都要同贵妃对上!也会惹皇帝不喜!且那李宁安被打折双手,必是重伤,这几日贵妃也不会叫她再到前面伺候,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求娘娘,事缓则圆!” 知道玉荷是一心为了崔家,崔思宜面色有些犹疑。 “且那李宁安是被皇上指到清凉殿伺候的,娘娘此去,师出无名啊!” “难道本宫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一旁,江书噗通跪在地上,“娘娘去不得,让奴婢去吧。” “你?”崔思宜下意识皱眉,“你现下还是韬光养晦,勿要离开本宫身边。”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十分果断,一下子截断了江书接下来要说的话。 见崔思宜多少平静了些,玉荷无声地舒了口气,她看向地上跪着的朵朵,那么小的一只,瘦瘦的脊骨像要刺破她灰扑扑的宫女服饰,直刺出来一般支棱着,显是受了不少的苦。 玉荷心中一软,“你就先留在长春宫,不要出去,也不要露脸。” 不过一个洒扫宫女罢了,或许清凉殿根本注意不到少了她这个人。 玉荷:“等过一阵子,我再想法子……” 话音还未落。 殿外传来太监通报:“皇后娘娘,清凉殿来人了。” 玉荷忙劝:“娘娘就不见了吧?让老奴去看看,打发了……” 崔思宜面上全然冷了下来,她叫江书、朵朵起来,站在她身后,“来的是什么人,叫她进来。” “是贵妃的陪嫁嬷嬷,石嬷嬷。” 陪嫁嬷嬷在宫中地位很高,相当于是后妃母家的面子。 想是……来者不善。 “好,”崔思宜笑了,“叫她进来。” 她倒要看看,周家也好,周贵妃也好,在她面前,能有多大的面子! 半晌,一阵衣裙淅索,那石嬷嬷被垂着头的小太监领了进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老嬷嬷行了跪拜礼,不等崔思宜叫起,就麻利起身,只说话时还记得需低着头,不敢乱看,“我家贵妃叫老奴来,问一问娘娘,可见到了我清凉殿的逃奴?” “逃奴?” “是,是个瘦瘦小小的贱皮子,岁数不大,一双眼睛贼得很。她原是扫洒奴婢,手脚很不干净,有人瞧着她往皇后娘娘宫中来了。”石嬷嬷顿了顿,“我家娘娘的意思,虽是逃奴,也是陛下恩赏,她便是死,也该死在清凉殿。若娘娘瞧见了,还请赐还。” 语气恭谨,意思却十分强硬。 崔思宜看了一眼身边的玉荷。 玉荷:“没看见。” 石嬷嬷准备好了一大通说辞,都被玉荷这三个字堵了回去,像竭尽全力的一拳都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得劲儿。 她脸上赔笑,说出的话却十分不饶人:“娘娘既是没瞧见,那这逃奴八成就潜藏在长春宫中。为了娘娘的安全,还是把这人找出来的好……” “你要搜宫?”崔思宜看向身边垂手侍立的小太监,“清凉殿还派了什么人来?” 小太监答话:“四名太监,四名侍卫。” “那确是来搜宫来了。”崔思宜咬着牙笑,“好大胆子。” “娘娘误会了,都是为了娘娘玉体着想……”那石嬷嬷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只盯在江书脸上。 江书是自家娘娘的心腹大患。 若能借着搜索逃奴,把江书赚回清凉殿,是她大功一件! 石嬷嬷上前一步,刚想说话。 一道瘦瘦的身影,直挡在江书身前,“石嬷嬷,我在这儿呢,你休得无礼,牵扯旁人!” 石嬷嬷一愣,猛地瞪大一双老眼,“你这逃奴!竟真得是你!” 可这逃奴,竟真的到了皇后跟前! 贵妃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千万别叫这逃奴跟皇后说上话! 想起贵妃惩戒下人的手段,石嬷嬷心底一急,上手攀扯朵朵,又转脸向崔思宜,“娘娘,就是她!她便是那个逃奴!原来娘娘已是见过了,可千万勿要听她浑说!” 朵朵哪肯就这样被石嬷嬷拖走?她年纪小,又机灵,三下两下便从老嬷嬷手底下挣脱出来。 石嬷嬷知道这猴子机敏,怕她跑了,下意识拨了头上簪子,尖尖的一头只往朵朵腮上戳。 那簪头暗沉,不知沾染了多少人血迹。 竟是这般扎人扎习惯了的! 朵朵身后便是江书,她不愿后退,身子直挺挺地闭着眼睛迎了上去。 下一刻。 一道鞭影,卷上石嬷嬷手腕。 崔思宜冷淡的声音传来:“来人!护驾!清凉殿要刺杀本宫!” 第206章 刺杀皇后 石嬷嬷一整个愣住,“娘娘?娘娘,老奴不敢啊!老奴、老奴是在教训这个贱婢!” 她的手腕被皇后的软鞭紧紧勒着,皮肉都肿得通红。 石嬷嬷看向身旁的朵朵:“老奴平日里也是这般教训不听话的奴才的,是不是这样?贱婢,你快说话啊!” 事到如今,居然还想着让朵朵替她开脱。 江书适时开口:“放肆!皇后娘娘宽和待下,后宫从不闻虐待宫女之事,你竟当着娘娘的面,信口雌黄,找这种借口!当真是……”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罪不容诛!” 石嬷嬷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皇后……竟敢杀她? “老奴、老奴是贵妃的陪嫁,皇后娘娘不能动我!”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石嬷嬷脸上,登时把她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抽得通红。 玉荷:“住口!这后宫,岂有我们娘娘动不得之人?!” “嬷嬷,您都胆敢行刺娘娘了,我们娘娘不反抗,难不成坐在这里等着你来杀?”江书步步逼近,“行刺皇后,可是死罪。” “你们冤枉我,我没有!” 江书笑了。 这石嬷嬷说朵朵是品行低劣的逃奴,一口一个锅,扣得可准。 也该自己亲自尝尝被诬陷的滋味。 “您这凶器还在手里握着,还敢说没有!” 石嬷嬷耸然一惊,她想要松松手指,扔开那凶器。却发现手腕被软鞭紧紧捆着,似乎压住了她某处穴位,她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一股子强烈的恐慌直冲上心头,石嬷嬷只觉得脚软,想吐。 她自然不是万吟儿的陪嫁嬷嬷,反倒是最早先从周家跟着真正的周心眉去到庄子里的那一批,周心眉就死在她的手上。 临死时,那张被夫人厌恶至极的小脸上,被簪子扎得密密麻麻的全是血洞。 凭着这份功绩,她才得以从庄子上,堂堂正正地回到周府,陪“大小姐”进宫的好位置,才轮到了她。 周贵妃宠冠六宫,连着她们这些陪嫁来的奴婢,在宫内都可以横着走。可皇后呢?皇后是个什么东西? 满宫上下谁不知道,皇帝从未来皇后宫里住过一宿!没有宠爱的可怜女人,还不是认人轻贱,任人欺负? 万吟儿可是跟她说了,若是能带回那逃奴,或是当场打杀,又是她石嬷嬷的大功一件。 若能把皇后身边那个大宫女,叫什么“玉书”的,赚到清凉殿。 她石嬷嬷的儿子、孙子都能到得了御前伺候。 一家子御前的奴才,那是何等的荣耀?! 来之前,石嬷嬷信誓旦旦:“定把两个贱婢带到娘娘跟前!” 却没想到,这皇后……竟如此狡猾! 石嬷嬷脑子飞快运转。她的儿子孙子还等着去皇帝跟前伺候,她可不能折在这儿,不能! 反正已经撕破了脸。 石嬷嬷冲着殿外:“小郭子,桓侍卫,救命!救命啊!皇后娘娘要杀老奴!要对贵妃不利啊!” 只要她能脱得身去,回得了清凉殿。皇帝信她们家贵妃,今日之事,她还不是可以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到时候,也叫皇后尝尝被人攀诬的滋味…… 玉荷冲刚才引着石嬷嬷进来的小太监:“去料理了。” 小太监无声退出。 石嬷嬷梗着脖子叫了半天,殿外死一般寂静,并没有人冲进来救她。 可她带了八个人来,本是势在必得…… 石嬷嬷一张老脸彻底白了,瘫坐在地的身子被人抽去了脊骨似的,软做一团,“娘娘,放过老奴……” 江书:“刺杀皇后娘娘,自是九族陪葬。”她看着石嬷嬷脸色,“嬷嬷是有家室的人吧?都要一去赴菜市口了,也算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一家人整整齐齐! 自己那刚满十六的大孙子,那么大那么漂亮的一颗头,也要被…… 石嬷嬷打了个寒战,声音已是带了哭腔,“不要,老奴没有,老奴真得没有……” 江书与皇后对了一下眼神,蹲下身来,看向石嬷嬷,“嬷嬷你一个下人,竟敢行刺皇后。你与皇后无冤无仇,可是有人指使啊?” 石嬷嬷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两圈。 她明白了。 皇后的意思,本不在她一个奴婢身上。皇后恨的,定是夺了她夫君宠爱的周贵妃。可周贵妃,是她的主子。 石嬷嬷:“……没有,无人指使。” 皇后能要了她全家的性命,贵妃……也能。 只要她咬死了不认罪,家人或还有一条活路。 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这石嬷嬷跟清凉殿贵妃必是深度捆绑,不是随便一两句话动摇得了的。 江书看向朵朵:“抓逃奴?这等小事,岂用得着劳烦嬷嬷亲自跑一趟?”她看向朵朵,“你在清凉殿里,都瞧见了什么?” 朵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她细细的、满是伤痕的手指直指向石嬷嬷,“奴婢看见贵妃让她来行刺皇后娘娘了!” 一旁,崔思宜努力忍笑。 这小丫头有几分聪明,却不多。 她招手,叫朵朵站到自己身后。崔思宜:“贵妃意图行刺本宫,凌虐宫人,本宫乃大盛后宫之主,不得不管。” 皇后向江书:“请本宫凤印出来,本宫要去给贵妃明一明这上下尊卑的道理!” 清凉殿。 看到皇后来势汹汹,掌事太监一脸为难,“贵妃娘娘身子羸弱,正在午睡……” “让开!”玉荷一把推开,“是午睡,又不是死了,怎么就不能出来接驾?” 掌事太监阻拦不住,只能苦笑着一路跟在身后,口中不停解释,“咱们娘娘身子骨儿素来不好,陛下都免了我家娘娘晨昏定省,皇后娘娘既是要来,如何不派人通报一声,就这样闯进来,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口中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 可眼看着崔思宜带人,已经到了清凉殿寝殿门口。 这太监一副不敢阻拦的模样,蔫巴巴垂头跪在一旁。 崔思宜手指触到殿门口为了保暖垂下的妃色暖帘。 “娘娘,”江书突然出声,“贵妃怕是不在殿内。” 崔思宜动作顿住,她也觉得这一路行来,有些太顺了。 江书:“贵妃怕是就等着咱们闯进去。”她目光凝视着身前的妃色暖帘,“只不知这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咱们。” 第208章 送她最后一程 李宁安扭曲变形的双手颤抖着,满脸希冀地看着江书手中小小的白瓷药瓶。 所以,她终于可以死了吗? 这寄人篱下,为奴为婢,再也拿不起心爱的画笔的日子,就要这么永远地过去了,是吧? 江书:“宁安姐姐,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的。”李宁安的声音嘶哑的不行,一双变形残废的手,试了好几次,吃力地从江书手掌心里,拿起了那只白瓷瓶。安慕小说网 把白瓷原本光滑的瓶体上,弄上了斑斑血迹。 “抱歉江书,弄脏了……你的东西。姐姐没法子给你清理了……” “无妨。”江书微微笑着,“一点也不脏,像极了雪中怒放的红梅。” 那白瓷瓶盖子打开,里面滴溜溜地只倒出一颗小指甲般大小的黑色丸药,确有一股子梅香扑鼻。 江书眸色幽深地看向李宁安,“姐姐不再考虑考虑?” 李宁安被痛汗沁湿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她一仰头,那颗黑色的药丸,已消失在唇齿间。 强烈的困意像冬日里沁湿了水的被子,沉沉地笼罩下来。李宁安渐觉眼皮重愈千斤,越来越难以睁开。 真好,这辈子就要结束…… 江书的声音似在耳边,也似在极遥远处悠悠响起:“姐姐,千万勿要灰心。这普天下的女子,都看着姐姐你呢。” 是啊。 沉入睡梦中的李宁安口角噙笑。想着自己初初考上女官的那一天,那天天那么高那么蓝,就像她当时以为的未来,一片坦途。 待到耳房里全没了声息,江书才掀起暖帘。 她眼眶鼻尖都有些微红,瞧不出来是不是哭过。 江书冲守在门外的小太监招手,“来,帮我一下。” “是。”小太监垂头进屋。 江书:“把宁安姐姐放到我背上,我背着她去见皇后娘娘。” 李宁安身材瘦削,可江书也瘦得厉害。那小太监迟疑了一下,“姑娘,你背不动的。还是让奴才来吧。” “不可。”江书摇头,“宁安姐姐一定更愿意叫我背她,送她这最后一程。” 小太监无法,只得帮着江书把李宁安扶到她背上。李宁安已经没了气息,一双饱受摧残的手垂在江书身前,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从耳房到清凉殿,这一路上,李宁安的血滴一滴滴落在青石板地上,变成了深棕色的痕迹。 到得清凉殿,远远地瞧见皇帝仪仗行来。江书放轻了脚步。 片殿内,崔思宜正等得百无聊赖。 太监高声唱诺:“皇上驾到!贵妃驾到!” 身边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崔思宜拍了拍裙子,起身迎接。 还未见到两人,远远地便听见那周氏贵妃柔弱的哭声,“臣妾不知何处得罪了皇后娘娘,陪嫁嬷嬷被娘娘扣下责打,娘娘还带人闯宫……臣妾怕、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陛下您,情急之下才闯了您的御书房,还请圣上责罚……” 这一番话夹杂在嘤嘤抽泣中,只说得支离破碎,格外引人生怜。 湘妃色暖帘一掀,明黄色身影已然迫近,“皇后,怎么回事?” 崔思宜行礼毕,不等皇帝叫,径自起身。 她先看向躲在皇帝身后那通体着白,脸上蒙着白色面纱的窈窕身影,冷冷开口:“贵妃说本宫闯宫?” 隔着覆面的白纱,万吟儿目光与皇后碰上,身子微微一颤,又往鸿庆帝身后缩了一缩,一副怕得紧的可怜模样,“皇后娘娘人都已经到了清凉殿,还说没有……” “呵,”皇后笑了,“本宫明明是来你这清凉殿做客,闲话家常。到了贵妃口中,怎么就变成是闯宫?” 万吟儿一滞。 她临走时,明明安排了手下大太监要激怒皇后,引着皇后闯入她的寝殿。 她寝殿里早准备好了一片狼藉,就等着说是皇后打砸的。却不曾想,那寝殿皇后连门都没进。 她不会是……真的不妒忌皇帝宠爱自己吧? 不会的,这普天下的女子,哪怕高贵如皇后,一国之母,不也都得依傍男人而活?没有皇帝的疼惜宠爱,便是皇后,也没有她万吟儿高贵…… 万吟儿脑中转着的念头,被皇后声音打断:“倒是妹妹你,听闻本宫来了,避而不见,原来是去上书房找陛下哭了。” 崔思宜宽大华贵的衣袖一拂,扫落了案上茶盏。 一股子陈茶的难闻气味,弥散在偏殿之中。 崔思宜:“本宫在这等了半晌,这陈茶都喝了好几盏,等来的竟是贵妃请来皇帝,要对我这个皇后问罪?”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看向皇帝,“这便是贵妃的待客之道?” “臣妾、臣妾……”万吟儿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身子只顾着往鸿庆帝身后缩。 连鸿庆帝都觉得此事是万吟儿理亏。 他愿意扔下政务,跟着万吟儿掺和这一轮,为的不过是堂而皇之地下皇后的脸面,好好教训教训崔思宜,让她知道这偌大后宫,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可没想到,万吟儿……理亏。 鸿庆帝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强忍着才没把万吟儿从自己身后拖出来,只声音冷沉地:“贵妃,怎么回事?” 万吟儿脑子疯狂转动,半晌柔柔弱弱开口:“是臣妾的不是。”下一刻,她哇地哭了出来,“臣妾的乳母嬷嬷去到皇后宫中,却被皇后扣下责打,臣妾是害怕她出事,才会乱了分寸!” 她自己从鸿庆帝身后钻出来,噗通跪在皇帝身前,“求皇上,求皇后娘娘,把自幼照顾臣妾的乳母石嬷嬷还给臣妾吧!” “嗯。”鸿庆帝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这万氏还不算完全没脑子,只看皇后如何应对。 崔思宜迥然变色,“那石嬷嬷是贵妃乳母?” 万吟儿哽咽:“……是。石嬷嬷自幼服侍臣妾,对臣妾情分很深。还请娘娘把她还给臣妾,她上了年纪,便是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娘娘只管责罚臣妾便是了。” 这一招以退为进,万吟儿素来玩得纯熟。 觉出皇帝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似刚才那般严厉,万吟儿心底稍松了一口气,哭得更加真切了。她一袭白衣,萎顿在地,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 鸿庆帝一颗心也软了几分:“皇后,一个老嬷嬷本也不值什么,不若你就还给贵妃……” “石嬷嬷本宫带来了。” 万吟儿神色一松。 下一刻。 皇后:“只是,不能还给贵妃。” 鸿庆帝皱眉,压抑着怒火:“皇后什么意思?” “那石嬷嬷刺杀本宫,导致本宫凤体有损,本宫难道还责罚不得?” “什么?”鸿庆帝眸子紧缩,“你受伤了?在哪里?伤得重不重?让我看看……” 第209章 让贵妃跪着伺候 情急之下,鸿庆帝甚至都没发觉自己连“朕”字都没有说。 “不劳陛下挂心。”崔思宜微微侧身,避开鸿庆帝是手,自己扬了扬手臂,衣袖翻卷,手腕上一道血痕一闪而过,“是贵妃的乳母嬷嬷用簪子划的。”她笑笑,“再往上一点,可就要划到臣妾的颈子上去了。” 鸿庆帝一只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好半晌才垂落回了自己身侧。 他眸色沉沉地看向地上的万吟儿:“是朕太纵着你了吗?你的下人竟敢伤皇后性命?” 万吟儿苍白的樱唇翕动了几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说刚才她根本没看清皇后手背上那道浅淡的红痕,便是真的伤在那处,那离脖颈上致命处也有十万八千里啊!怎么就险些伤到? 偏这这么明显的谎话,看样子,鸿庆帝竟是信了? 心地浮现出一个可怕至极的念头,万吟儿的脊背瞬间就湿了。 口中只会讷讷道:“臣妾没有、没有指使石嬷嬷……” 一张口,已是把行刺皇后的罪名,替石嬷嬷给认了个结实。 崔思宜似笑非笑,“贵妃说没有,可本宫切切实实是伤到了。” 感受到鸿庆帝黑沉的目光有若实质般压在自己脊背之上,万吟儿只得低头:“许是、许是嬷嬷自作主张。” “石嬷嬷自作主张行刺本宫?”崔思宜笑了,“好,真好。本宫带了那石嬷嬷来,可要提上来问话?” “我……臣妾……”万吟儿眸子在白纱下乱转。她被刚才的事扰乱的心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鸿庆帝先开口道:“不用了。一个背主的下人,敢对皇后不敬。拖下去杖杀了吧。”他顿了顿,“把嘴堵上,勿要叫这刁奴惊扰了皇后!” 皇帝随行仪仗中,有人齐声应“是”,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鸿庆帝深吸一口气,看向崔思宜,他语气缓和了些:“今日皇后便是送那刁奴来的?” “不全是。”崔思宜迎上影帝目光,“本宫听闻贵妃苛责下人,故来管教一番。”她眼中眸光极盛,不闪不避地盯着鸿庆帝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皇上,本宫可是管教不得?” 鸿庆帝直接看向地上还未爬起来的万吟儿,“可有此事?” 他今天只觉往日里一向可心的万吟儿,平白为他找了这许多麻烦,叫他烦得不行。 万吟儿忙道:“没有,臣妾素来羸弱,怎么能苛待下人?皇后娘娘这是在哪儿听来的空穴来风,冤枉臣妾了……” “你不认?”崔思宜眸色一厉,向殿外喊道:“进来!” 鸿庆帝目光转过去,万吟儿身子也莫名地一抖。 下一刻。 湘妃色暖帘掀起,江书背负着李宁安,踉跄着入内。 李宁安搁在江书肩上的脸,已呈现出青白的死色,一双手上,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深入华贵地地毯。 “这、这是……”万吟儿变了脸色,她惊叫一声,躲到鸿庆帝身后,“陛下,是死人!臣妾好怕……” 鸿庆帝脸色沉得快要拧出水来。他不看皇后,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江书:“大胆奴婢,竟敢惊扰贵妃?!” 江书小心翼翼地放下李宁安,跪地磕头,“陛下恕罪!” 李宁安身子平放在地下,江书才慢慢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一般:“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刚才好好儿的,现在怎么就……这么去了?” 她放声大哭! 鸿庆帝被哭得一愣,“你不知道她死了?” 半晌,江书才勉强止住哭声,“奴婢随皇后娘娘来清凉殿,无意中听说奴婢的好友冒犯了娘娘,被娘娘责罚,便想着去瞧瞧她。陛下,您看她这一双手,被贵妃娘娘打得,已不成人样了!” 鸿庆帝目光果然被吸引到李宁安手上,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这……属实也太惨了些,看着就疼。 万吟儿被自己哭声哽住,还来不及开口辩驳。 江书:“奴婢寻到好友时,她浑身是血,身上伤口根本没得医治,只能日日夜夜苦熬!奴婢本是要背她来求贵妃娘娘,放她一条生路。谁知我这苦命的姐姐,到底没等到啊!” 这宫女是活生生痛死的? 饶是鸿庆帝再铁石心肠,也有些不满地看了万吟儿一眼。他喜欢女人柔弱乖顺,可不是狠毒! 见万吟儿只是哭,并不否认,鸿庆帝心底已信了七分。 他也不想把自己的后宫弄得乌烟瘴气,鬼哭狼嚎。 “贵妃罚俸三月,给这宫女家人白银百两做抚恤,叫她家人把她领出去,好生葬了吧。” 江书哭得不行,答不出话。 一旁,崔思宜:“一条人命,贵妃只是罚俸吗?” 鸿庆帝皱眉,耐下性子哄道:“不过一个下人……” “圣上此言差矣。这普天之下,自圣上之下,都是下人。圣上不在乎一个下人的命,不肯为她讨回公道,对您来说,臣妾也是下人,臣妾的命,陛下也不在乎吗?” “不……不能这么说,你是朕的皇后……”对上崔思宜目光,鸿庆帝叹了口气,“皇后觉得,朕该若何做?” 崔思宜笑了,“贵妃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罚不得。贵妃这般跋扈,定是母家没教育好,便请贵妃的母家自罚吧。周大人与家中夫人年岁大了,不如就让周家公子替姐姐领罚,如何?既能向天下昭现陛下仁慈,宽仁待下,又显出贵妃母家知礼守法,门风清正。陛下以为如何?”xfanjia 鸿庆帝只想尽早结束这场纠缠,一口答应,“好好好。” 万吟儿无法,只得:“臣妾遵旨。” 殿内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鸿庆帝:“既如此,皇后便在这清凉殿坐坐再走。”他也不知是为何,总有些惦记皇后手上的伤。 “好。”崔思宜提起裙摆坐下,目光看向地上的万吟儿,“贵妃也起来吧。” 万吟儿刚要顺势起身。 鸿庆帝:“贵妃就跪着伺候。” 小半个时辰后,帝后仪仗分别离开了清凉殿。 殿内,万吟儿跪得久了,身子一晃,直接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呦,娘娘今日吃了大亏,快别哭了,妆都哭花了,咱家瞧着心疼。” 万吟儿没抬头,便知道揽着她的人定是辅公公,她所幸埋头在他怀里,眼泪珠子成串成串地往下滴,“本宫好怕……” “不过是一时的挫折,娘娘怕什么?” “本宫怕……怕……皇上心里的人,是皇后!” 第210章 小公主 辅公公修长的手指穿过万吟儿垂落的黑发,微微顿了一顿,“娘娘说笑了。自您与皇后一并入宫受封,皇上对您什么样儿,对她什么样儿?这满宫的人都看在眼里。您怎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是啊。别说这亘古未有的一后一妃同时入宫,便说自己宫里,这处处的精致,细看,全是僭越。 皇帝看见了,也从来不曾说什么。 这不是偏爱,又是什么? 万吟儿低头,“本宫跟皇上的缘分,已有三年。”她嗔怪地拍了身后男人身子一下,“你们男人,还不都是喜新厌旧的?” 辅公公挨了万吟儿一下,把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娘娘可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万吟儿咬牙冷笑,“你?你算男人吗?” 见辅公公变了脸色,万吟儿才眸光一闪,“是本宫说错了。本宫心情太过于恶劣,还请公公勿要介怀。” 新人眼看着就要入宫,她在皇帝御前得有自己的心腹。 辅公公愣了愣,才呵呵一笑。他心思剔透,很快明白了万吟儿的意思,“娘娘放心。这新人入宫的事儿啊,现在还说不准呢。” 万吟儿身子一下支起,“当真?” “当真。”辅公公笑道,“那顾相正四处上下哭求,不叫唯一的嫡女入宫为妃呢。” “顾如烟……”万吟儿脑海中浮现出曾经顾家小姐那跋扈的模样,她淡色的樱唇一抿,“她啊,她若能进宫,本宫倒是不怕。” 另一边,福康宫。 顾相隔着纱帐,看向对面不慎分明的那个身影。 自己这个妹妹入宫几十年了,兄妹两个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多是靠妻子或女儿进宫觐见曾经的贵妃,兄妹两个才得说得上话。 像今天这般面对面地说话,已是几十年都不曾有过。 顾刚则:“顾家只有你如烟侄女一个嫡女,你嫂子为她哭红了眼睛。你知道这深宫不是好地方,为何非得、非得叫她入宫?” 春风卷起淡青色的纱帐一角,如山顶云雾般翻腾。顾刚则对面端坐的女子,露出一角衣裙,血一样殷红。 半晌,重重纱帐中传来平淡的女音:“哥哥说笑了。如烟那般优秀,合该入宫。有妹妹我照应,自是能一步步荣等高位,绵延家族荣耀。你说对吗?” “如烟自幼性子骄纵莽撞,怎比得上妹妹兰心蕙性……”顾刚则急急解释。 冷不防纱帘里太后轻笑一声,“哥哥当真疼爱如烟啊。” 顾刚则收住口,半晌才讷讷道:“你嫂子年纪大了,半生就只得了这个孽障,日日牵挂,若是入了宫,长天白日地见不到。我怕她,哭坏了眼睛。” “可不?”纱帘对面的女子端起茶盏,姿态娴雅地喝了一口,“这深宫寂寞的滋味,可没人比本宫更懂了。本宫也是十几岁入宫,生生煎熬到了现在。哥哥,你也从来都未来看过我。” “深宫内院,哥哥是男子,到底不便……” “所以本宫要如烟来陪我,哥哥是舍不得?” “你……”眼看着谈话又绕回了原点,顾刚则一噎,“你是故意的,想拿捏我的女儿!”他顿了顿,又软了语气,“你看着如烟长大,那孩子最是惦记你,往日里每逢年节都吵着进宫给你请安,你怎忍心?你明知道皇上……” “哥哥慎言。” “哒” 一声轻响,青瓷茶盏被放在纱帘后的桌案上。 顾刚则长叹一口气。他端正了身子,朝向纱帘那边直直拜了下去,以头触底,“娘娘,求您……放过我的女儿,如烟她的性子,在宫里是真的不行……” “好啊。”安慕小说网 没想到顾氏太后一口答应。 顾刚则跪伏在地,双肩抖了抖,没敢起身。 纱帘对面传来一阵笑声:“想叫本宫放过哥哥的女儿,可以。哥哥也放过我的女儿,好不好?” 此言一出,顾刚则只觉得福康宫这满园的梨花,瞬间都静止在了原本微醺怡人的春风中,一丝声息也无。 他咽下口中干涩,声音近乎哀求:“那孩子,被你差人送出宫就已没了气儿。妹子,你不记得了吗?!” 重重纱帘对面,一阵衣裙淅索。 顾刚则还没反应过来。 “咣当!” 眼前淡青色的纱帘就被人猛地推倒,木架子上挂着纱,重重砸在顾刚则脚边。 分别二十余年的兄妹,终于真正意义上地面对面。 顾氏太后一把扯住顾刚则衣领,“你说谎!” “我怎会骗你,怎么骗我同气连枝的亲妹?”顾刚则脸色煞白,“那孩子在你腹中便胎位不正,你又听信谣言,喝了那什么女转男胎的药,孩子落地就病歪歪的,不太康健。你那接生姥姥冒雨送到顾家,说要换个男孩。男孩是现成的,当时便叫人盛在食盒中给送进了宫去,这女孩却是还没到顾家就咽了气!” “这些,我都叫你嫂子进宫禀过你,一再地跟你说,还为此事灭口了那些个经手的宫人、太医,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氏太后眼中眸光一闪,目光有些动摇,“是吗……” 可她马上反应过来,疯狂摇头,“不对,不对!你骗我,你骗我!我的女儿生下来明明健健康康的,攥起来的小拳头像个小肉包子,她怎么会、怎么会……” “妹子,是你太思念那孩子,记错了呀!”顾刚则身上到底是有功夫在,他不露声色地拂开了顾氏太后的双手,反手握住她肩膀,扶着她坐下,“我顾家为你付出了一切,家中都已紧张到无钱给下人开支,银子还是紧着你在宫中打点先用。缝年过节,你嫂子你侄女最惦念着的,就是你,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你。更是为了咱们、咱们的庆儿,为兄这些年都在与那幕家,还有四皇子虚与委蛇,好几次都险些被发现……妹子,顾家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顾氏太后颓然地坐在地上,不知何时已流了满脸的泪水。 顾刚则:“现在你可算熬得苦尽甘来,成了这天下至尊至贵的太后,咱们把从前那些伤心事,都忘了,好不好?好不好?” 半晌,顾氏太后直起了身子,她脸上还带着泪,唇角却弯出笑来,“好啊,本宫已是都忘了。所以如烟侄女,何时进宫为妃呢?” 顾相是叹着气走的。 他走后很久,顾氏太后还愣愣地坐在地上,直到她的陪嫁嬷嬷进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扶她坐上软垫,“小姐,你何苦与你哥哥争执?那孩子,咱们不是已经有了头绪吗?” 好说歹说地劝了半晌,顾氏太后才轻叹一声,“时间隔得太久,本宫也记不真切那孩子的模样儿了,只记得她手臂和后腰隐蔽处,原都有小小的红痣……现在,怕也没了!” “都二十多年了,小公主在娘娘心里,怕还是个小孩子模样。” 顾氏太后一低头,又坠下泪来,“本宫现在看着,是什么都有了,诸愿都已圆满,唯对不住那孩子……” 一旁,陪嫁嬷嬷也跟着无言叹息。 顾家老爷一直捏着娘娘的亲生女儿,还叫娘娘权当那孩子死了。从前,顾氏自己在福康宫东躲西藏,活得艰难,也没有闲暇时光找孩子。可现在,她已代替甘氏,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尊荣之下,只想把亲生女儿找回。 哪怕当不公主,也要寻个名头养在膝下,再为她指一处好婚事,也算弥补了小公主这么多年受的苦楚。 第211章 塌天大祸 见顾氏太后哭个不止,陪嫁嬷嬷只好劝道:“娘娘齐天的洪福,小公主也必是个有福的,只要娘娘留心细查,定会找到。” 她顿了顿,试探着:“那长春宫的小宫女……” 顾氏太后眼中这才有了些许神采,“或许,当真是她,她又是从顾家来的。只是,她手臂上那处红痣掩在陈年旧疤下面,本宫一时也确认不了。” 老嬷嬷也跟着叹了口气,紧接着就红了眼眶,“若是真的……咱们小公主可糟了那好些罪,可算现在苦尽甘来……” 她看向顾氏太后,“娘娘怎不先把她接来身边?” 顾氏太后面上动摇的神情一闪而逝,“不成。” “可是……” 顾太后掩在华贵衣袖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无意识地攥紧衣袖,“本宫总怀疑、总是怀疑,皇帝……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知道他其实并非顾氏亲生,而是顾氏早托了顾相,在宫外寻觅来的适龄男孩。 身上根本没有一丝皇室血脉。 顾氏太后身旁,陪嫁嬷嬷呼吸一滞,立刻道:“怎么会呢?娘娘别这么想,陛下待您,多孝顺啊……” “呵,孝顺,是啊,孝顺。”顾氏笑得浑身颤抖,“本宫才住进来三个月,这福康宫里服侍的下人多了一倍都不止!” “这不正是陛下孝顺……” “可这些下人,他们在看着本宫!”顾氏太后干瘦的手指一把攥住老嬷嬷腕子,“他们那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本宫!” 顾氏太后脸上的神情,吓了那老嬷嬷一跳,她嘴唇颤了颤,只干巴巴挤出一句,“娘娘定是这几日累了,多虑了……老奴去把长春宫那小宫女唤来,娘娘问问她,可好?” 不管怎么说,那小宫女来了,娘娘情绪还能稳定些。 “不行!不许去!”顾氏太后一口打断,“你不许去,不许叫任何一个人知道。哥哥不行,皇帝更不行……” 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直觉。 她离自己亲生女儿远远的,女儿才会好。 老嬷嬷想劝,最终还是欲言又止,“都听娘娘的。”她顿了顿,“不过,如烟小姐……” 她到底是顾家的家生子奴才,顾相不愿失去女儿的痛苦,她也能体会。 老嬷嬷:“如烟小姐年岁大了,之前又被那幕家生生耽误了三年,娘娘叫她进宫,也是为了她好。可如烟小姐这性子,进宫怕是……” 她清楚,皇帝喜欢周贵妃那样柔弱无骨的美人,顾如烟进宫,大概率就是一辈子无宠。 太后说要护着她,可太后年纪这么大了,能护如烟小姐到几时啊? 若能不叫小姐进宫,到底还是好的…… “此事没得商量。”顾氏太后冷冷地,“哥哥为了顾家,捏着本宫女儿的命要挟了本宫这么多年,现在这滋味,也该换他尝一尝了。” 同一时间,顾府。 顾相夫人倚着门,一见顾刚则回来,便赶忙迎上去“如何?娘娘可有松口?” 看清自家老爷的脸色,夫人一下子软倒在身后靠椅上,“娘娘为何执意要如烟入宫……”她捂住脸,哭了起来。 自家女儿的性子,她这个当娘的最为了解。最是心直口快没心机的那一挂。这样的性格,进了宫,岂有活路? “我要进宫,我要去求娘娘!” “别去了。我今日好话都说尽了,一点用都没有。她就是铁了心要拿捏你我的女儿。”m.xfanjia 顾夫人哭声一滞,又大了起来,“都怪你,当日狠心!我说留着那孩子,你偏要告诉娘娘那孩子死了!娘娘定是觉得孩子死在了你我手里,深责我们顾家,才要如烟……” “我还没说你心慈手软,妇人家见识,你倒先说起我来!”顾刚则一拍身边的红木座椅,忍不住丧气道:“为了保我顾家满门的荣耀,那女娃儿就不该活!” “可毕竟是皇家骨血……” “皇家骨血,也要她有命承受才是!”顾刚则决绝道,“现在乾坤已定,这些话往后可千万不能再说了!不然,就是塌天大祸,你我都要株连九族!” 顾夫人倒是没被吓住,“不会的,今上便是有疑心,也定不会发难。他已坐上了皇位,不会再多此一举怀疑自己的身世。” “话虽如此,到底还该斩草除根。你当年……哎!” “老爷,当年之事也不能全怪我妇人之仁!你不知道,那喜娘疯起来,力气有多大!一个刚生产完的女子,竟有劲儿扯着我的手腕儿不放,当时被她掐得我手腕都肿了!实在是怕她吵得不成样子,才用那个小女婴哄得她,谁知她一抱着就不肯撒手……” 说着,顾夫人又有些委屈,“都怪老爷,不肯一并杀了……” 当年,她甚至一度怀疑这疯疯癫癫的喜娘,肚子里怀里的,是顾相的骨肉。他才执意要留那疯女人一条命。 “那女人杀不得。往后……万一出事,那女人才是你我活命的底牌!”顾相闭了闭眼睛,“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去吧,给女儿准备嫁妆去吧……” 顾夫人一滞,哭声又大了起来。 另一边,长春宫。 江书和玉荷姑姑一起,打发李宁安的“家人”,领走了她的“尸体”,回去“好好安葬”。 回来后,崔思宜:“事情都办好了?” “是。”玉荷恭顺答道。她支走江书,向崔思宜:“娘娘,玉书姑娘是救过娘娘性命,可娘娘也救了她,这救命之恩,已是报过了,娘娘还要这般纵着她,就不怕她闯祸?” 崔思宜笑了笑,“本宫喜欢她的性子。” “她性子哪里好?斤斤计较,又执拗得不行。” “本宫就是喜欢她自知人微言轻,却不肯轻言放弃的性子。且看着吧,看她一个出宫都不得自由的小宫女,怎么为肖女御复仇。” 李宁安出宫不久,盛京街面上,便出了传闻。说那秦老将军与故去的肖女御夫妻感情深厚,肖女御临去前,供出了女官所内各种耸人听闻的腌臜事,说对皇帝有龌龊心思,又付之行动的女官, 她供出了一份名单。 第212章 秦老将军是渣男 年初,鸿庆帝驱逐女官一事,闹得天下皆知。盛京城内出过女官的人家,可说是人人自危。秦将军亲自斩杀曾为女御的妻子,这行为被肖家亲自盖章,成了守护天下女子闺誉的义举。 有不少家族摩拳擦掌,想要紧随其后,杀妻子/女儿/姊妹,以博美名。 可若是,肖女御临终前曾供出过名单。 这名单,秦家又拿不出来。 那当初秦老将军对发妻拔刀相向的动机,便愈发地惹人生疑。 “或许,只是这老两口争吵,老将军毕竟是男人,一时气不过,才对女御动了刀?” “传闻老两口关系一直不好……” “笑话,若说关系一直不好,那为何偏要等到女御去官,老将军才动手?从前,女御官拜一品时,怎么不见三品的将军敢与之拔刀相向?” “我看,不过是嫌弃女御一朝失势罢了。这将军府,也是个趋炎附势的。” “勿要胡说,老将军定是为国!” “既是为国,妻子临终时明明供有名单,为何不大白于天下?也叫天下人都看看那起子女官的淫荡荒唐!” “就是……” 因女官一事,事涉宫闱,又有很多或真或假的香艳传闻,市井间最是喜闻乐见,一时各种谣言甚嚣尘上。 连一向嗅觉最敏锐的盛京说书人,都编了画本子,在茶馆酒楼之间传扬。 这话本子的第一个版本,说的是,秦老将军有从龙之功,却是泥腿子出身,一家子粗鄙不堪。娶了前朝世家之女肖氏,才慢慢得以在盛京立足。可这秦老将军,远在家乡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表妹。 这三角畸恋的恩怨情仇,就此展开。 这话本子贴合当下市井之中的热闻,火得很快。 没几日,这秦老将军都在人们传闻中,变成了宠妾灭妻的无情渣男。 长春宫内。 崔思宜看向江书:“这便是你说的,要为肖女御报仇?” 江书恭顺地为崔思宜倒茶,“娘娘,奴婢听说,今年上好的明前龙井,已在路上了。娘娘且等一等,好的还在后面呢。” 只是虚无缥缈的名声而已,哪里抵得过肖女御的一条命? 人命,就该有人命偿还,才算是公平。 市井之间,将军府情事的第二个版本,很快就出来了。 这个版本中的秦老将军,不再是个宠妾灭妻的渣男,显得有人情味了许多。 画本子把老将军塑造成了深爱妻子,却忠义不能两全的可怜人。一面爱肖女御,一面又深知她手下女官行为淫荡,魅惑陛下,却为爱妻所蒙蔽,直到最后一刻,才决定大义灭亲。 这个版本的秦老将军,赚足了读者眼泪。 只是这画本子的最终章。 老将军泪流满脸地烧毁了妻子认罪供出的罪状名单,又自觉愧对皇帝,拔剑自刎,追随爱妻去了九泉之下。 几日后,朝堂之上。 鸿庆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首瑟瑟发抖,埋首不语的秦老将军,“将军美名,可是传遍了我大盛。如何,将军是要自刎追随爱妻,还是把那名单,给朕交上来呢?” 不日,一份名单递到了御前。 为首的三个人名,鸿庆帝都有些模糊印象,确是曾在女官所里任职的女官。 “好。既然戏台子搭得这么大,朕就要叫这些不安分的女子知道,这天下的道理本就是男尊女卑。不肯守规矩的女子,是个什么下场!” “去!”那所谓的名单被鸿庆帝狠狠掷在地下,“去把她们这淫荡的罪状公示天下,人押进天牢,听朕发落!” 文官首席,顾刚则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皇帝正在盛怒之时,他也情知劝不动。 皇帝是要用女官淫荡的丑闻,盖掉秦将军杀害发妻的丑闻。但愿、但愿此事勿要再生波澜了…… 长春宫中。 崔思宜看向江书的目光带了些许疑惑和审视,“今日,已有三名女官,被从家中当众抓走,下狱。江书,你可能保她们的安全?” 江书抿唇:“奴婢……不能。” “你……”崔思宜瞪大眼睛,“不是说了要为肖女御报仇?现在那将军府还好好儿地在那里,女官却折了三人。你可知,她们被从家带走时,身上只披了一件女犯才穿的褐袍,这是天大的羞辱……” 江书猛地抬头,“娘娘可知,围观众人可看到了她们的脸?” “她们哪还敢露脸?”崔思宜声气中带了些许忿怒,“你不知,皇帝把所谓的淫行罪状公示了天下,这三位女官被带走时,身上叫人泼满了烂鸡蛋、臭菜叶……” “没看清便好。” “你、你说什么?”崔思宜猛地瞪大眼睛,“那都是你昔日的同僚,你为何如此冷漠……” 江书瘦弱的身子轻摇了一下,随即稳稳站定,她看向崔思宜:“娘娘,确是奴婢对不住三位同僚,待此间事了,奴婢亲自向她们请罪。可……” 她顿了顿,身子站得更直,“这世人本就最喜桃色新闻,泼在女子身上的脏水,最难洗去。可若不能立证这纷纷的留言,全是子无须有,全是旁人有心栽赃,肖女御便是白死,同僚们的罪也是白遭。” 江书跪下,以额触地,“求娘娘让奴婢,放手一搏!” 半晌,崔思宜轻叹一声,单手挽起江书,“本宫又何尝不知女子处境本就艰难?咱们这位陛下,哎……本宫摸不透他的心思。” 鸿庆帝的心思有什么摸不透的?江书心底苦笑。 他不过就是,怕极了那些比他强势,比他能干的女子罢了。因为怕,才更要把她们永远踩在脚下,叫她们永世不得翻身。 一旁,玉荷收拾过崔思宜用过的茶盏,面上还带着些许担忧,“娘娘,先不说那些女官之事。老奴听说,昨日陛下下了朝,便又去了清凉殿。上次贵妃触怒了皇帝,这才冷了她几日,皇帝便又去了。贵妃独宠,这不是好事啊。” 她话音刚落,殿外一个小太监垂首进入,在玉荷耳边说了几句。 玉荷听毕,更是叹道:“今日下了朝,陛下又往清凉殿去了,这已是连着两日……” 崔思宜不动如山,“去便去,本宫还能捆着皇帝的脚,不叫他去不成?” 一旁,江书看向那个小太监,“这位公公,好生脸生,是新来的吗?” “是。”小太监利落地向江书微微颔首,脊背挺得笔直,“小成子病了,奴才……小山子是顶了他的缺儿。” 小成子便是前几日陪着江书去见李宁安的小太监,也算是长春宫心腹。 另一边,某处不知名的昏暗小屋内。 “被病了”的小成子叹了口气,“我这活儿做得好好的,主子为何非得换了我下来,亲自进宫?可是有我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我哪里学得不像小太监了?” 一旁,同伴:“你像,你哪里都像极了太监。” “那主子为何要如此?” “你像太监,你不懂!” 第214章 公审女官 “娘娘,打吧。”辅公公另一只手握着万吟儿的手,叫她攥紧手中软鞭,“看着娘娘受气,奴才什么都没法子为您做,奴才心里难受。” “你、你疯了……” 万吟儿手指无力,根本攥不住软鞭。 漆黑油亮的鞭子,就这样滚落在雪白的床榻上。 万吟儿盯着那鞭子半晌,终于还是落下泪来,“是皇后……” “奴才已去长春宫探过,此事确与皇后娘娘无关……” “不,不!就是皇后,就是皇后!”万吟儿拼命地摇头,满脸的泪水,洒落满床,“皇上用的鞭子,本宫留心细瞧过,与皇后的很像,根本就是一对!” 辅公公沉思半晌,“奴才确是听说,皇上在玄甲军中历练时,有一柄和皇后娘娘的是一对的软鞭,说是贴身藏着,好护身用的。” 万吟儿一顿,哭声更大了起来,“皇上……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贱人!本宫怎么办,本宫可怎么办啊!” 辅公公皱眉,不语。 万吟儿白皙的手指猛地抓住他腕子,“帮帮我,求你帮我!” 辅公公抬眼,“娘娘要奴才如何帮?” “孩子!”万吟儿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本宫需要一个孩子!” 有龙胎傍身,这后宫之中,再无人敢轻贱于她。 她也再也不会挨打了。 辅公公眉心微皱,“皇上的身子……” “本宫不管!不管怎样,本宫都要一个孩子!只要是个孩子,就行!” 辅公公:“这……奴才怕是帮不了娘娘。” “你、你去给本宫找个男人!” “娘娘……” “去啊!”万吟儿泪流满面,“这三年、这三年,本宫的身子已经被折腾得……若是不能趁着年轻是怀上,往后怕越来越难,本宫这辈子就没了指望。你、你不是说疼我吗?求你、求你了……” 她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身上无数伤口被挣开,渗出血迹。 “帮帮我!只要你肯帮我,叫我做什么都、都成!” 半晌,辅公公声音嘶哑:“……好。” 短短几日,街面上全是女官们勾引皇帝不成,反被罢黜的传闻。盛京内几家女学,门上都被人砸了臭鸡蛋,连门都打不开。便是勉强开门的女学,学生也走了十之八九。 更听闻皇帝要顾刚则传令给京兆尹,公审那三位女官,给天下百姓瞧瞧。 京兆尹连连表示,公审定要叫皇帝满意。 “只是大人,这三位女官,不,是三个女囚,单独被囚在女监,就是原先的北典狱司。这开审前,下官也不曾见过她们。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几个女人而已,还怕她们当庭翻供?”顾刚则皱眉,“女官一事,是陛下的心病。明日你审案为辅,教化天下万民为主。女子吗,就该相夫教子,奢求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早晚要行差踏错,叫家族蒙羞!” 开庭那日。 果然在京兆府不间断的宣传下,围观众人早早地就把衙门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更好奇那传闻中勾搭皇帝,风姿绰约的女官长得什么狐媚样子。 甚至也有不少女子身披兜帽,混在人群中看热闹。 女官一事,连累得整个大盛女子风评都跟着受损,不少好人家的女儿这几日连上街都不敢,更别说像这般抛头露面。 想着这几个混在人群中的女子,也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几个挤在女子身后的男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拼命地向前挤,眼看着就要把女子挤倒。 斜刺里突地横伸过来一只脚。 那几个男子正得意间,冷不防脚下被绊,身子不稳,竟一个叠着一个地摔倒。 身后人反应不及,全都拥了上来,又在他们背上留下了几个脚印。 小山子护着江书避到一旁。 人到底是太多,纵是小山子勉力护着,两人还是被挤得身子有些不稳。江书一个不小心,便被挤到了身后小山子怀里。 她挣了几下,人实在太多,竟没挣起来。 “姑娘别动。”小山子的声音是江书从未听过的低沉,温暖的气息喷在她耳后,“我会护住姑娘,你放松就好。” 江书挣了几下,只好放弃,“那就……劳烦你了。” 小山子内功应当不错,人群拥挤着,江书被他圈在怀里,竟然慢慢地觉得身周松快了一些。只是,每当她想挣扎着爬起来,偏生就会涌来一股子人流,叫她被捆在小山子怀里,动弹不得。 江书有些气恼,今日这人群,仿若刻意同她作对一般。 可她在小山子怀里,靠得更不舒服,总觉得他的钱袋还是短刀或是旁的什么,硬硬地顶着自己的后腰。 这感觉…… 莫名地江书想起了沈无妄。 三个月了,他渺无音讯,也不知在宫外过得还好吗。现在想想,甘太后给她和沈无妄定下的婚约,缥缈得如前世一般。 正想着,堂前响起一声惊堂木。 身周人群一下子既然无声。 小山子展开披风,护着江书避到一旁的廊柱下,他向江书低声:“姑娘别怕,一会儿无论什么事,我定会护姑娘周全。” 这话听得耳熟。 江书不禁抬头,看了小山子一眼。 今日出宫,小山子除了灰扑扑的太监服饰,整个人身子仿佛舒展开一般,挺拔了许多。 他说的这话,跟从前幕亓一说过的,极像。 江书摇了摇头,甩掉脑中漫无目的念头,注意力集中到堂前。 三个女官被推搡着,跪在堂前。她们都身披破旧的褐袍,头低低地垂着,委顿在地,叫人全看不清兜帽下的脸色。 这三人一出现,人群中的议论立时就压不住了。 “这便是女官?为何一点威仪都无,见了京兆尹还不是委顿在地,跟一滩烂泥一样?” “什么女官,女子本就懦弱胆小,没准早就吓尿了。” “我倒要看看,这起子女官长成什么模样,竟敢勾引陛下。” 虽然知道对于此时,民间物议多半不会好听,江书还是不自觉地颦眉。鸿庆帝这招确实是毒,往一群女子身上泼这般的脏水,一下子就抹杀了女官所有的功绩,把这整个群体都变得花楼女子一般卑贱无比。 怕是从今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女官”二字,就要与淫荡、卑贱联系在一起。 京兆尹陈大人端坐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蜷缩在一起的三个女子。这三个人,若是不曾去官,职阶可远远在他之上。 他之前也没想到,自己也有审判她们的这一天。 女人吗,这官位是靠身体换来的,自然轻贱,与他这样的大男人自然不同。 京兆尹美美等着下面的民众骂了个痛快,才清了清嗓子:“肃静。升堂!” 第215章 裸身小相 陈大人一双老眼挨个看向躺下跪坐的女子,她们都以兜帽遮面,想必是根本不敢露脸。 女人本就不该抛头露面,她们非掐尖要强,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又怨得了谁? 陛下可是明示过,这三人可以不死,也不用判得很重,重点是要在这明堂之上,把她们的龌龊心思公之于众,好叫天下民众看个清楚。 “啪!” 惊堂木一拍。 京兆尹:“下首犯女赵氏、何氏、戚氏,你们可认罪?” 他声音极大,大老爷的派头拿得也足。果然一声断喝,下首三个小女子身子抖得厉害,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敢辩驳,也不说认罪。 京兆尹:“你们不愿认?不认也没用,肖女御临死前已经把明明白白供出了你等的龌龊心思!你等既敢想敢做,就别怕让旁人知道!” “你,赵氏,日日涂脂抹粉,衣着暴露,借女官身居宫中之便,日日潜伏在陛下下朝必经之处,扭捏作态,淫词艳舞,冲撞陛下,意图引起陛下注意。你,认是不认?” 赵氏身子瑟瑟发抖,只把身上的褐袍裹得更严密了些。 “你,何氏,明明已婚嫁与人,还对陛下存了不可告人的心思。甚至几次拦下贵妃娘娘圣驾,借女官身份冲撞娘娘,硬要娘娘把你荐给陛下。简直全无廉耻,你认不认罪?” 那何氏跪坐的身姿稍直了些。她闻言一愣,梗起脖子正要说些什么,被身旁戚氏用力地扯着衣袖,又按了下去。 这是个骨头硬的,待会儿要着重敲打。 京兆尹最后看向戚氏,“你日日在奏章中夹杂淫诗呈给陛下,陛下早不胜其扰,念着你是女子,本不忍发落。可谁知你不知悔改,竟在奏章中夹带自己裸身小相,你!你玷污陛下双眼,本就罪该万死!” 说着,京兆尹手一挥,果真是一副绘在薄绢的女子小相。 只是围观众人因离得极远,抻长了脖子也看不清楚那小相上的女子是不是裸身。 却都已经认定了那褐袍下的戚氏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女子居然能做女官?!真真丢了天下女子的脸!” “就算本是好女子,去了女官所,出来也不干净了。诸位家中有女儿的,还是不要叫女子读书,读了书,心思就活,就不定要做出什么丑事给家族抹黑。” “可不是……” “女子吗,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女子不安分,就是大罪,若不是陛下仁慈,统统都改浸猪笼!” 这几人议论的声音并不小,那高高坐在上首的京兆尹听得一清二楚,不仅没有喝止,还捻着胡子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几人八成是安排进人群中,左右众人观感的暗桩。 为了抹黑女官,鸿庆帝真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耳听着围观众人纷纷点头,小声地表示着认同。 一道声音,从江书头顶传来,“诸位急什么,这几位女官不是还没认罪吗?万一,根本不是她们做的,诸位又当如何?” 江书抬头,正对上小山子目光。 她瞪大眼睛,纤细的手指从暗色衣袍中探出,指了指自己鼻子。 这是她的台词啊! 今日小山子跟她出宫,是因为皇后担心她的人身安全,小山子只要护住她别被人挤到就好。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小山子后背依着廊柱,面上笑笑的,修长的手指握住江书的手,对她微微摇头。 当下江书也不及问太多,只有随着众人目光,又看向堂上。 那委顿在地的三位女官中,不知是谁声音细弱地哽咽出了一声,“我……我没有。” “没有?那你们就是不认罪了?”京兆尹冷笑。 她们会不认,他早就料到了。 那肖女御临死前留下的名单,就真的只是个名单而已,孤零零地写着这三个名字。一应罪状……全靠他编。 可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坐了十多年,陈大人最清楚,什么样的脏水泼向女子,她们洗都没法子洗。 为何陛下要以淫荡罪名端掉女官所?敲打天下不知安分的女子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是 旁的罪名,都需有确着的证据方能定罪。 只有这生性淫荡,品行不端。 栽派到一个女子脑袋上,再难洗净。 她怎么证明自己并不淫荡,没有过品行不端?她证明不了。 不想认,也只能认。 想着,陈大人眯起眼睛,把下首瑟瑟发抖的三条身影一一看过,“没做过?你们有证据吗?” 让一个女子自证她并不淫荡。没人自证得了。 除非是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以生命为代价,以全名节。 陈大人觉得,她们不敢。 “怎的不说话了?本官难道会冤枉了你们不成?”陈大人得意洋洋。 他知道他说的这些子虚乌有,下面的女子也都知道,可她们偏生无法辩驳。没法子,谁叫她们是女人,又心比天高,惹怒了陛下。 她们活该。 陈大人稳稳端坐高堂之上,放出常年上位者的周身威压,想叫这些女子知道所谓的女官所早已大势已去,乖乖认罪伏法,还能逃出一条活路。 他也不是非要掀开她们的面纱,羞辱她们致死不可。 谁料下首那三个女子一丝儿反应没有,倒是那个戚氏挺直了身子,“我说,我没有。大人说的这些,我统统没有做过,我冤枉!” “放肆!”陈大人一拍惊堂木,“戚氏,你生性淫荡,最是厚颜无耻。你的裸身小相都在此,还敢狡辩不认!来人!叫大家看清楚那小相画的,是怎样一张面皮!” 说着,陈大人一挥手。 自有衙役涌上,从地上拾起那张小相,高高悬挂而起。 围观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一个个瞪大眼睛,拼命地瞧着。 倒是人群中罕有的几个女子,满面不忍地别过脸去。 小相上的女子确是裸身,身上紧要处都以披帛略略掩饰。那女子身材妙曼至极,脸色潮红,动作满是下流暗示,看得人脸红心跳。 人群中传出阵阵惊呼。 “这女子……当真不要面皮!” “这种腌臜物儿,岂能污了陛下眼目!” “倒是可以给我,我不嫌她污秽,嘻嘻……” 陈大人暗笑,冷冷地看向出头的戚氏,“证据确着,你还不认?” “民女不认。” 戚氏居然站起了身子,目光直直看向围观众人,她指着画上女子,“这不是我。” “你说不是就不是?”人群中爆发出哄笑,“你倒是脱光了证明你不是啊!” 众人哄笑声中。 戚氏袍下伸出一双素手,直接解开了自己脖颈上的系带。 褐色袍子自戚氏身上滑落。 戚氏声音冷淡至极,“民女说了,那画上的女人,并不是我。” 第216章 当庭对峙 细细的尘埃在日光映照下,打着旋儿飞舞。 褐色袍子落在戚氏脚踝处,露出她一张平静庄严的脸。 裸身相上的戚氏,身材婀娜多姿,十分妩媚。立在堂前的戚氏,身材微胖,脸上右侧耳后,到唇角,一道又深又长的陈年伤痕。 这样一张脸,任谁都不会把她与画上的人认混。 戚氏冷淡的目光扫视全场,“诸位若是没有眼疾,应当都看清楚了。这画上的女人,与我可有半分相似?” 围观的众男人统统闭了嘴,惊疑不定地相互打量。 戚氏又看向高高地坐在堂上的京兆尹,“陈大人,不知这幅小相,您是从何处得来?”她顿了顿,平静的面容,目光中却尽是无声的轻蔑,“怕不是,您自个儿从什么花楼鬼市中淘来的,谁家的收藏吧?” “你、你……你竟敢藐视公堂!” “啪!啪!啪!” 京兆尹连拍惊堂木,指着戚氏的脸,气得说不出一句整话。 他官威甚大,惊堂木的声响惊得凑热闹围观的众人双膝下意识地软塌,若不是人太多,一个挤着一个,真要直接跪下。 可戚氏原本官拜三品,比这京兆尹品级都高,自然无惧。 这是用一双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死了京兆尹,“大人息怒。大人拿出这不知何处得来的所谓‘证据’,是要证明些什么呢?” “刁民!刁民!”陈大人又惊又气,腾地一下起身。他眼珠一转,多年颠倒黑白的审案经验派上了用场,“你、你不是戚氏,你是冒名顶替的对不对?” “一定是这样!” “真的戚氏做出了这等没脸没皮的事,定是无颜上堂,才找了你这么个替身!说,你拿了人家多少钱,给人家顶罪?!” 京兆尹此言一出,围观人群中才发出一声声放松的慨叹。 “陈大人见多识广,定是如此!” “险些倒叫这泼妇糊弄过去了。” “这起子女官,当真下作,连这等藐视国法藐视官威,这样的女子,合该浸猪笼!” “就是!就是!” 看着这群情绪骤然间亢奋起来的男子,江书眼中划过一丝不解。 “他们不觉得,堂堂京兆尹出手的证据,竟是伪证。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吗?竟还在关注戚氏……” “呵,”小山子一声轻笑,“因为他们懦弱。” “什么?” “京兆尹捏造伪证,捏造罪名,肆意抹黑无辜之人。这种可能性,他们想都不敢想。”小山子筋骨分明的手指指向乌压压的人群,“这些男人,他们只敢磨刀向更弱者。” “他们错了。”江书兜帽下露出一丝微笑,“戚大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弱者。” 堂前,陈大人自以为找到了突破点。 他指着戚氏一张脸,“你瞧瞧你长得这个样子,本就貌若无盐,又破了相。朝廷取仕,自来都不录用有碍观瞻者。就你这张脸,还能当女官?别做梦了!”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毕竟,哪个女子忍得了被人当庭指证长得不美?被男人这么说了,回家可不是要关起门来痛哭,甚至于悬梁自戕的? 毕竟,女子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让男子赏心悦目吗? 想着,陈大人心中倒浮起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说吧,那真正的戚氏身在何处,又是如何威逼诱骗得你替她出庭,替她顶罪?” 这不就能为那戚氏罪加一等了吗? 他可真会办差,嘿嘿。 戚氏闻言,面上疤痕抽搐了一下。 细看,却是在笑。 “看来,我的事,陈大人是一丝儿都不知道。”她声音郎朗,确保围观人群中每一个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戚月,自幼习武,十五岁嫁人,却遭夫家嫌弃虐打。我那体重不过百斤的小丈夫,仗着自己是个男子,敢对我和女儿动辄打骂,我脸上的这道疤痕,就是他出去嫖赌输了钱,回来问我要钱,我却没有,他一怒之下,用刀砍的。” 围观众人鸦雀无声。 有人看到戚氏脸上的疤痕,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腮帮子,只觉一阵酸痛。 这么狰狞的疤痕,当时这女人一定伤得很重,很重…… 戚氏:“那匹夫砍倒了我,拎着我女儿后颈,要把她卖与赌场的人抵债。那年,我女儿才五岁。” 她声音越是平静,众人心中越是惊涛骇浪。 戚氏说的话,他们每一句都信了。 就因为这种事,在市井中,每每常有发生。做丈夫的虐打妻子,把女儿像什么低贱而没有生命的物件儿一般随手卖掉换钱,不是还赌债,就是去买酒,甚至还有人拿着这钱去嫖。 这种事,太多,太常见了。 不由得人不信。 戚氏:“我一时怒气,捡起了地上沾着我的血的刀,直接追着他,砍了两条街。” “到后来,我的血洒了一地,他的血,也是。” “我本是想与这混蛋同归于尽,冷不防却撞上了微服伴驾的皇后娘娘。” 那是的皇后娘娘,现在的甘太后。 江书眼眶微湿,袍子下的手指紧紧攥起。 戚氏:“是皇后娘娘听完我的哀告,宽宥了我冲撞凤驾的罪过,向先帝为我请求了恩典,还特许我养好伤后,参加武试。” “我那丈夫也没死,不过却被我砍伤了一条腿,一辈子都直不起腰走路。” “娘娘说,我若能通过武试,便授予我官职,我便可与丈夫合离,堂堂正正离开他们家的门!” “我做到了!” “我不是被扫地出门的弃妇,我是堂堂正正从夫家的门里走出来,去往更高更好的地方。” “是他,配不上我。” “陈大人,你哪怕稍查一查历年来武状元的榜单,都该看到,那一年的状元,是我。” “就该知道,我是大盛唯一的女武官!” “更该知道,那画像上的女子与我无关,这一切,全都是诬告。” “可惜,你太过武断自信。” “是觉得我们这些弱女子,定都是靠着你们想象出来的,不正常途径上位,定是蒲柳一般无力,只能弱柳扶风,全无反击之力。对吗?!” 上首,堂堂京兆尹坐立难安,一把胡子掩住了青红不定的一张老脸。 戚氏挺直腰板,缓缓转身,看向围观众人,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毫不畏惧地与每个人对视。 “京兆尹所言,全属子虚乌有。我不会作诗,那裸身相里也根本不是我。你等瞪大眼睛好好看一看!” 第217章 女官不配他道歉 戚氏的声音平静无比。 可每一个跟她对视的人,都忍不住转过脸去。 戚氏能在那样的逆境中,绝地翻盘,比他们大多数人……都强。 围观人群中,一丝声息都无。 戚氏转过脸来,看向京兆尹:“陈大人,你怎么说?” 从她抖落衣袍到现在,不过短短几息时间,戚氏已经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她逼视着上首的戚氏,眼神中掩不住的轻蔑。 陈大人只觉浑身发热,一双眼睛闪烁着望进人群,自己提前布下的几个暗桩,对他们疯狂眨眼。 上啊! 这群废物,为何此刻缄口不语?! 半晌,才有一个弱弱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这……大人日理万机,或许,可能,只是……呃……” 废物!废物! 竟说他错了?!他是官老爷,是高高在上的高贵男子,他怎么会错?!他怎么可以错? 可是…… 陈大人突然发现,自己实在不想再看戚氏那张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愿对上戚氏的眼睛,还是…… 不敢。 陈大人背过脸去,“定是、定是哪里出了纰漏,你这刁民,饶你一命。快滚下去,别再咆哮公堂……” 这便是放过戚氏的意思。 这难缠的女人洗清了污名,总该感恩戴德,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了吧? 想着,陈大人深吸一口气,重整旗鼓,手指指向还瘫坐在地上的另外两名女犯,“你们两个的罪名可跑不了,还不赶快交代?” 还好,她们两个的罪名,他都没多此一举弄出什么物证。没有物证,她们便无法辩驳,嘻嘻。 那两个女犯还瘫在地上,颤抖不已。 江书眸色微沉,“小山子,让开。我去。” 她知道戚氏这么一闹,看似洗清了她一个人身上的污名,可也会让后面的仗越来越难打。 物证不够,需要人证。 江书手指摸索上胸口,拉送了自己的斗篷系带,便要往上冲。 冷不防她身边,小山子已如离弦箭一般,直直冲到了堂上。 只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江书再想上前,身前却已被人群挤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也无。她只有踮起脚尖,才勉强能看清堂上的情况。 只见小山子一个箭步,直冲向瘫坐在地的何氏,大叫一声:“娘!” 何氏身子一僵。 “娘!”小山子浑身是戏,满脸的急迫,“娘,你就算已经去官,也是堂堂正正的大盛子民,为何他们这般欺你辱你?”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说着何氏在宫中几次拦下贵妃鸾驾,要借着自己女官的身份,求贵妃把她献上皇帝枕席吗? 若是单听京兆尹的话,这何氏的形象,该是个美艳少妇。 可眼前这叫何氏娘的小伙子,看起来都和皇帝年岁相仿。 这样年岁的妇人,勾引皇帝? 若是真的,可说算是……千古奇闻。 褐袍下,何氏给了小山子一个嫌弃的眼神。她是嫁过人,有一双子女,可不是说好配合她演戏的,应该是个香香的女孩儿吗? 怎么换了一个臭小子? 好烦! 何氏深吸一口气,嫌弃地从小山子手中抽出胳膊,自己站起了身。 抖开袍子,露出一张上了年纪却极威严的脸。 “陈大人,你说本官拦贵妃鸾驾痴缠,可有证据啊?” “不会,又是伪证吧?” 京兆尹惊得跌坐在座椅上,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 皇上的意思,是给这群女官尽可能地泼脏水。他就只能想到这些……黄色废料。 可没说,这群女官,个个都齿德俱尊,德高望重啊! 何氏身量高,仪态也好,布衣荆钗也掩不住曾常年身居高位的气质,“我一个二品女官,自女御以下,统领众女官,贵妃娘娘还低我半级,我若找她,不用拦驾。” 何氏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京兆尹,语带戏谑,“大人,您还真是对我们女官,一丝儿的了解都没有啊。” 此刻,京兆尹也后悔得恨不得把舌头吞到肚子里。 都怪他轻敌。 以为皇帝厌弃这些女官,她们不敢挣扎!自己随便按个罪名,找些香艳的物证,就能治她们于死地。 女子本弱吗! 谁知道,这几个女官,一个比一个骨头硬! 他这真是……踢到了钢板上! 陈大人还没想好如何开言。 下首,何氏又悠悠道:“只是不知您这些所谓罪状,所谓证据,都是从何而来?” 她的语气听起来,倒像她才是稳坐高台的那一个。 陈大人满头是汗。 罪状,是皇帝暗示的。证据,是他体察圣意,胡乱捏造的。 可这话,打死他也不敢说。 只能嗫嚅着:“这证据,呃,或许……确有不尽不实的地方,本官回头定会、定会调查清楚……” 毕竟,戚氏、何氏这两位女官,肉眼可见地。 根本就不可能对皇帝有什么兴趣。 百姓也不会相信。 京兆尹目光看向最后一位赵氏,心中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果然,赵氏的褐袍下,更是一张年过五十,被风霜摧折过的,平静的脸。 和两位同僚相比,赵氏态度温和了许多,她更多是对着围观众人说话:“老身这副模样,涂脂抹粉?衣着暴露?淫词艳舞?老身可不会,不若陈大人教教老身,怎么个淫词艳舞法儿呢?” 倒引得围观众人哈哈大笑。 他们的笑声,彻底抽去了京兆尹的精气神。他威严的红色官袍下,两只手心全是冷汗。 “肃静!闭嘴!” 知道已无力回天。 “退、退堂!” 瘫坐在官椅上,陈大人浑身虚汗。不管怎样,先关起门来。这群屁民,今日因为这事儿笑得开心,明天就会统统忘光。 他们没有记忆的。 等他们忘了,他再……势必要把今天这场子,从这三人身上给找回来! “本官说退堂!你们还不走?!” 围观人群中发出失望的嘘声。却是在衙役的管辖下,慢慢松动,最外围的已经向府衙门口涌去。 “等等!” 堂上,小山子晴朗的声音传来,丝毫不带太监惯有的扭捏声调。 “大人,你不知从何处搜来的罪证,就要这样侮辱我母亲、姐妹们的清白,一句退堂,就可以遮掩得过了吗?” 见小山子一张脸长得实在年轻,又知道这女官何氏并不是出身氏族,家族中无人为官,无人撑腰。 陈大人冷哼一声,“何处来的刁民?难道本官还要给她们道歉不成?”他看向何氏的目光,夹杂着轻蔑和妒恨,“还当自己是官呢?女官而已,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第218章 江书学坏了 京兆尹这话说得大声,在人群中激起几声嘲笑。 “还想叫京兆尹大人道歉?道什么歉?官向民道歉?古之未有!她们是什么东西,也配?” “怕是还当自己是官,逞着官威呗!” “要我说,虽说这次证据不全,可那女官定是自家立身不正,不然皇上又怎会遣散女官所,罢黜女官?八成是,她们到底有些问题。” “呵,”一声清越女声自人群中传出。江书:“在陈大人眼中,给人定罪当真简单至极,只凭子虚乌有都传言和伪造的证据。若是这般就可以诬陷一个人,那大盛境内,岂还有无辜之民?” 京兆尹没自然没答话。 人群中倒是有男子回嘴,“我等又不是女官,自然也不会被诬陷。” “就是,要我说,女子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少出来惹是生非,自然也不会惹官司上身了。” 江书心口一沉。 这就是鸿庆帝想要的。 升斗小民,岂敢与官家争执?为了避祸,最便当的法子便是管束家中女子。 那十室九空的女学堂…… 江书闭了闭眼睛,心一狠,索性冲到那发声的男子跟前,张开手臂把他拦住,“可若你的妻子女儿妹妹,甚至是母亲,遭人红口白牙地造谣,泼了一身脏水,满身污名,明明清白无辜,却要被唾骂,被虐待,甚至被沉塘。你不怕吗?难道也能轻飘飘一句‘算了’,就此遮过?” 她才不信他们这般大度。 不过是刀子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痛罢了。 谁知这男子一脸无赖相,双手一摊,“小的光棍儿一条,无甚家人,更无女眷!”他嘿嘿一笑,“家里没有女人惹是生非,就是清爽,自然也不会惹上这般丢人现眼的无妄之灾。” “女人惹是生非?”江书反唇,“不知这位壮士的娘亲,听到你这么说,该作何感想?” “呵呵,我娘可是好女人,跟这些女官可不一样。”那男子挑高了声线,得意洋洋,“我娘最是老实,一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岂会惹事?还有我那小女儿,更是听话。我连女学都不叫她去,她今年交十四岁上了,来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我家的女眷,我管教得极好,又岂会出来惹上这等祸事?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不知检点……” 原来他也有女眷族人,不过是仗着自家女眷所谓的“老实”,全不把女官无辜受辱之事联想到自己身上罢了。 岂能让他独善其身? 此时,江书已和那男子面对面站着,在人群中也算挨得极近。 她轻哼了一声,手指一把扯下了自家腰间上系的钱袋,人也摇晃了几下,险些跌坐在地。 这一番操作,早引起周围更多人的注意。 江书纤细的手指从衣袍下探出,直指身前那男子,“你……你这个小偷!” 女孩声音晴朗,一下子众人都听清了。不少人停下往外走的步子,远远看过来。 连京兆府内的衙役都把视线投了过来,那京兆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断案的大老爷没了,衙役又被人群隔着,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江书越吵声音越大,到最后甚至带出了哭腔,“你这人,从刚才就一双贼眼不老实,滴溜溜地直往我身上贴,还用手推搡……我已经极力闪避。人群散了,你还是特意留下来等着我。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偷我的钱包也就算了,还非要往我身上连抓好几把……” 江书年纪轻,脸皮嫩,红着眼眶说到最后,几乎就要落下眼泪。看起来格外的处处可怜。 不少人想都没想,立时便信了,纷纷张口指责那个男子。 “竟偷到京兆府眼皮子底下,当真不知死活!” “还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这样贱的爪子就该砍了!” “这……这不是我家邻居魏三吗?嗨,我都替他脸红丢人!” 那魏三急了,紫涨了面皮,手指直指着江书,“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就含血喷人?我偷你钱袋,还对你动手动脚?我哪儿有做过?你怎么说得出来?” 他情绪激动,脖子上青筋暴起。情急之下,说话声音声音十分之大,却语速过快,含混不清,又带了些外地口音,不仔细听竟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江书被吓得身子直往后缩,抓着钱袋的手指发着颤,只举到魏三面前,“大哥,你饶过我吧,我把钱给你,都给你!” 魏三瞪大眼睛,“你……?!!”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男人,一旦祸临己身,竟惊慌的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围观众人之间他脸红脖子粗,步步逼近江书,是要动怒之相,生怕他情急之下对江书动手。不少人伸臂拦在魏三跟前。 魏三进不得,便想溜之大吉。 可惜他出衙门的退路,也被两个赶过来的衙役挡住。 没来由地心慌,魏三出口辩驳的话凌乱无序,“我没有,是她冤我的!青天大老爷,小民惯是良民,小民没做过的!我是清白的,我是冤枉的!” “住口!”魏三的邻居十个白胡子老头,家里的小孙女差不多跟江书一般大,最见不得这般大的女孩儿受欺负。他拐杖重重敲地,“你冤?你冤人家好好的小姑娘,干嘛要诬陷你?” “我……我不知道啊,我又不认得她!”魏三委屈得不行。 魏三对面,江书直接哭了。 豆大的泪珠子,滴答滴答,直接打湿了女孩鞋面。 她似乎怕得不行,细细的身子不住地颤抖,“我知道这位大哥不是惯犯,或许……或许只是我们刚才就案情想法不同,吵了几句,大哥气不忿,才……” 听得江书此言,那魏三脑子乱哄哄的,也不及细辨,只没口子分说道:“可不……可不就是!只因刚才我俩口角两句,这丫头就诬陷我,我……” 江书适时哭起,“都是我的错,大哥,我往后再不敢了,求你饶恕……” 江书越是如此语焉不详地哭泣示弱,就越显得那魏三像是在无理张狂。他张开嘴,还想分辨些什么,声音早淹没在围观众人的指责中。 “是男人,怎么还敢做不敢认?丢人!” “就是,偷了就是偷了,摸了就是摸了!原何作出这一番扭捏样子,是要给谁看?!” “说人家小姑娘诬陷他。人家一个未婚的小女儿家,舍得清白名誉不要,反来诬陷他?当真是笑话!” “可不?刚才我就站在那小姑娘身旁,亲眼瞧见那魏三手脚不干净的!他还敢辩……” 魏三的声音,淹没在众声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两名衙役已分开人群,到了魏三伸手。一个伸手抓住他小臂,控制住他,另一个冷道:“你可真能耐,手脚不干净,竟赶在京兆府中放肆,当真不想活了。” 他抬眼,略看了眼江书手中钱袋,从外观形状估摸出里面银两不至很多。他温声向江书,“这位姑娘,可要报案?” 大盛律规定,小金额偷盗,民不举官不究。 那魏三所犯事情不大,要江书告状,京兆尹才能接手。 不少人围拢在江书身旁,“姑娘,别怕,告他!让他坐几天监牢,他才能长长教训!” 至于那魏三,被衙役抓住手臂那一刻,已是吓得瘫软,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平日里见到巡街的衙役,都要绕着走躲开。哪里见过这等市面?更不期然自己竟成了那被构陷的主角。 他这辈子,怕就这么交代了…… 魏三又着急又惶恐,险些哭了出来。 倒是他对面的江书站直了身子,脸上一丝脆弱可怜的神情都没有。她后退半步,朝两位衙役一礼:“回大人的话,民女……不告。” 堂上,扶着何氏的小山子低声一笑,“这丫头,学坏了。” 第219章 想找替罪羊 “对,就该告他,他应得的……”衙役声音猛地一顿,“什么?你说不告?” 衙役面上神情缓了缓,心道定是江书这小姑娘脸皮薄,刚才又被魏三的无耻给吓坏了,才不敢出首告状。他温言劝道:“姑娘别怕。你已是到了这京兆尹,我等不会教你白白被这狂徒欺辱了去。” 旁人也跟着劝慰,“就是啊姑娘,我们都在这里,你有什么委屈,合该大胆出说来。” “这魏三本就理亏,他事后不敢报复的。” “姑娘,可不能叫坏人逍遥法外啊!” 众人一递一句,都是要江书告那魏三。魏三已是瘫了,惨白着脸色,再说不出安分自然就不会招惹祸端的混话来。 被众人围在正中央,一个个都瞪着眼睛瞪着江书说话。 女孩攥紧手指,压下声音中的紧张,“民女不告。” “民女方才说的那些事,这位大哥确是不曾做过。” “什么?”那衙役直接黑了脸,“姑娘,你说话可要慎重!都像你这般随意开口攀诬,是视大盛律法为无物吗?” 他这话说得甚是威严。 一句话落地,围观人群中只是一静,众人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堂上挂着的“明镜高悬”。 是啊。 若一个人犯没犯罪,只在人口中随意攀诬。那大盛律法何在?公平何在? 今日,还只是江书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尚能险些送那魏三一场牢狱之灾。若是攀污之人,换了那些个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呢?他们小民,可还有活路? 再说,这事官老爷又不是做不出来。那刚才不就是…… 转瞬间,两个衙役也明白了江书的意思。一个面上露出些许尴尬,另一个皱眉,逼视江书,“你什么意思?对陈大人不满?” 直面这衙役的恶意,江书反倒坦然了。女孩笑笑,刚想说话。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堂上传来:“姑娘大义!” 众人回头,见是何氏已在小山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和另两位女官一起,一步步走向江书,“姑娘这是以身犯险,示范给大家看,礼不可废,法不可废!” 众人皆是一楞,顿时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江书在一旁,亲自扶起快瘫软成一团的魏三,“女子本弱,若是再不读书自强,怕是一旦遇到此等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自己就先吓成一堆了,又如何能保护自己,如何能护住家族名声呢?”xfanjia 江书脸上笑笑的,“毕竟,像魏大哥这样的大男人,一时之间都撕掳不开强泼到身上的脏水,我们这些小女子,不读书明理,又怎能做得到呢?” 大男人羞得满面通红。 他知道扶着自己的这个女孩,是陷害自己的罪魁祸首。 他该恨她,该狠狠报复于她。 可他此时此刻,心底只剩下对江书的感激,感激她放过他一条性命…… 他抬眼,只敢看江书落在地上的影子。这便是读书明理的女子吗?再看看堂前的三位女官,魏三心中第一次升起了敬畏。 她们……比他强。 随之而来的,是艳羡,和懊悔。 为何不送他的小女儿去读书?那小丫头聪明着呢,或许读了书,和有朝一日,能如女官那般风光…… 可惜,可惜大盛再无女官,再无那样的风光了。 可书总是要读的,读书明理,才能护好自己,护好家人。不要像自己这般,没用…… 护着三位女官走出京兆府。 一辆粗布暖帘的马车已等在后门。 小山子依次扶着女官上车,“大人小心脚下。今日辛苦各位大人了。” 走在最后的何氏站住,回头笑笑,“儿子,莫送了,快回去找你的姑娘家吧。” 不知为何,小山子耳后倏然一红,“江书姑娘是皇后面前的红人,我不过是……” 何氏一声轻笑,“人家对你,确实无甚情谊。你既心悦那姑娘,可要上点紧了。” “……小子听训。” 帘子再次掀起,戚氏探出头来,“我等今去北疆,山高路远,怕是再见不到。劳烦你,给江书带句话,我们都相信那些肮脏文章不是她写的,我们一直都信她。” “是。这话我一定带到。” 马车内,一阵衣裙摩擦声响。 赵氏扶着颤巍巍的李宁安露脸,李宁安没在小山子身后瞧见江书,脸上现出失望神色,“这位小哥,劳烦带话给江书,叫她在宫中,千万小心。” 她顿了顿,“我在北疆等她。” 目送女官马车远去,小山子一回身,脸上不自觉显出点属于沈无妄的倨傲来。 江书不心悦他?不可能的。 不心悦他,还想心悦谁?总不会是幕家那个蠢货吧…… 另一边。 为避嫌疑,江书是和女官她们错开走的。 原定是和小山子在闹市中汇齐了,再一并回宫。 她才刚走过了一条街,便隐隐觉得身后有人跟随。男人,不止一个。 江书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一面小小的手持铜镜,经过几个转角,照清楚了跟在她身后的,正是刚才的衙役换了便装。 她心中微微一沉,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路过镇北王府,也未稍作停留。此事不能牵扯到皇后娘娘…… 可这衙役常年搜捕办差,没那么容易被江书甩下。他一双眼睛鹰隼盯着猎物般死死盯着江书脊背,恨不得在她背上烧出一个洞来。 陈大人可是交代了,今天这差事办的不好,拂了皇帝颜面,京兆府内每个人怕不是都要吃些挂落。 他们已经当堂证明女官无罪,现下人已是放了,再抓不回来。 那便只能逮住江书这么个闹事的刁民,问出她背后指使的人来。 她背后最好有人指使,若没有……陈大人捻着一把胡须冷笑,他不介意帮帮她,叫她多供出几个他喜欢听的人名来。 抓到江书,才能不吃挂落。 想着,衙役心底怒火更盛,加快了脚步。 转过转角,江书冷不防撞进一个人怀中。她还未及抬头,只听得头上传来一声轻笑,“别怕,我在呢。” 听这声音…… 江书脊背猛地一紧。 沈无妄? 女孩抬头,眼前的,却是小山子那张含笑的脸。 这人五官清秀,不引人注意,和沈无妄那种略显阴沉的俊美,迥然不同。 江书有些疑惑,“你……你是崔家的人?” 第220章 劳驾姑娘忍一忍 小山子清秀的面容上闪过浅浅一丝笑意。 长春宫上下,都早就换上了崔家心腹。他能替代经营多年的小成子入宫,自是需走一些崔家的关系。 江书这么说,倒也……没错。 见小山子没否认,江书松了口气。是皇后家的人,她当可以信他。 女孩从小山子胸口撑起来,低声:“刚才的衙役一直在跟着我,你我分开,快走。” “我在堂上也露过脸,他们一样不会放过我。”小山子护在江书后心的手用力,按着她的头,埋入自己胸膛,“我们在一起,胜算更大。” 一下子平白与小山子挨得这样近,江书莫名地耳后有些发烫。她额头抵在小山子胸前,说话有些闷闷的,“好……但,放我起来。” “不行。”小山子霸道:“劳驾姑娘忍一忍,有人过来了。” 江书眼前全是这男人胸膛,看不到周遭坏境。听他这么说,也只好一动不动地僵持。 呆了几息,江书:“现在,还……不行吗?” 或是因为呼吸不畅,江书只觉身子越来越热,耳后更是烫得快要烧起。她自觉难受得不行。却以为小山子吓唬的话,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身前的男人倒是不老实。他双手环着江书,看着怀中女孩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白腻的后颈,还有红得快要透明的小小耳垂。 小山子低头,鼻尖垂在江书后颈上方,用力吸了两口。 江书纳闷儿,“你……你这是做什么?” “迷惑敌人。” 小山子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地饕足。 莫名地,倒叫江书想起在福康宫时,曾看见过养伤的沈无妄拎起甘太后养的胖狸奴,脸埋进它后颈皮,狠狠地吸上几口的画面。 这个小山子…… 把自己当猫了? 皇后母家派来的人,竟这般幼稚。江书在心底默默地给他记了一笔。 好一会儿子,小山子似乎是吸够了,才放开了江书,“没事了。” 江书抬头。 两人此刻是处于一条窄窄的小巷子里,巷前巷后,都没有人迹。刚才,江书也觉自己未听到什么足音。 她抬头看向小山子。 或许是日光映照的关系,莫名觉得这小太监的侧脸,微微有些发红。 江书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跟了她一路的衙役就这么被甩掉了? 算她运气好。 现在,距离约定好回宫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 “姑娘平日里难得出宫吧?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小山子声音莫名低沉,“或者想见的人?” “有的。”江书迎上小山子目光,“麻烦山公公,陪我去一个地方。” 路过武安侯府时,江书只觉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身上莫名巧妙地腾起一股子杀气。 直到两人走过侯府大门。 江书:“山公公,你和侯府有过结?” “姑娘如何得知?” 江书腹非。刚才路过时,你那个气势,连侯府的狗都想上去踹两脚,眼睛不瞎的,自然都看得出来。 “无甚过节。只是看不惯那侯府世子,是个傻的。” 眼前划过幕亓一那张脸。 江书:“这倒确实……” 听见江书认同幕亓一的愚蠢,小山子本该高兴的。可他心底全没有自己想的那般高兴,他真恨不得江书从来不认识幕亓一。 也不会受那么多伤了。 两人又行了一阵,到得江书那间小院。 距离上次临进宫前来看喜娘,已过去了那么久,江书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恍惚之感。想娘吗?是想的。可喜娘根本认不出她是自己女儿,这样反倒不用承受母女分离的痛苦。 江书:“我想回家瞧瞧父母,山公公你……可有旁的想去的地方?” 她和小山子只是普通同事,没想过领他回家,让他瞧见自己的疯娘。 “没有。”小山子答得干脆利落,“还请姑娘收留则个。” 到得小院门口,江书才发现院门口落了重锁,江书没有钥匙,摇了半天门,里面也无人出来开门。 江富贵惯常赌博饮酒,不在家倒也正常。 可喜娘,和伺候她的两个婆子,这是去哪儿了? 女孩踮起脚,透过紧闭的柴扉,向院内看去。 院子里有些乱,看得出她栽下的那些花草,已很久都无人打理,疯长的疯长,枯萎的枯萎。 花树下的藤椅上,还搭着喜娘日常里盖的旧毯,一旁,滚落着两只空酒坛。 确是有生活痕迹。 “想进去看看?”小山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书刚微微点了点头。 只觉纤腰被人抱住。 江书有些慌乱,“这是做什么?” “帮你翻墙。” “不,不用……” 还不等江书再说什么,一道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你们是谁?私闯民宅,我可要报官了!” 两人回头。一个一身富贵不断头万字纹细缎的中年男子,一脸戒备地站在两人身后。 江书忙笑道:“是邻家大哥吧?我是这户人家的闺女,连日里少来拜望,是我失了礼数,在这里跟大哥陪个不是。敢问我爹娘这是去了何处,怎不在家?” “你是这家女儿?”邻居面上依旧带着些许疑惑,“怎的往日从不见你?” “因平日里在武安侯府当差,主人家不放我的假,故我回不来。” “原是如此。”邻居眼中的疑色去了许多。他是因为听得这家婆子私下议论,说这江家人与侯府有关系,看来眼前这绝色女子,便是江家与侯府的干系了。xfanjia 江书继续道:“三年前,我随世子去到皇陵上伺候。老侯爷和夫人感我忠义,才为我爹娘赏下了这座宅子。” 这样一说,时间对得上,邻居方彻底信了。 面上表情也殷勤了不少,“姑娘这般标志人物,想是侯府第一等得用的人才。你娘前几日带着婆子,说是回娘家住几日,你爹出去喝酒,想必也快回来了。你若是无家中钥匙,不如到寒舍且等等再说?” 离开小院。 小山子:“担心你娘?” 江书并不想见江富贵,随便又和邻居敷衍了两句,没进他的家门。倒是他说喜娘回娘家,江书有些在意。 记忆中,喜娘似乎从不曾和什么亲戚走动,她竟也有娘家? 念头一起,江书自己也觉有些好笑。这世间的女子,岂有没有娘家的?毕竟,都要有生身的父母。 喜娘的父母,就是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也不知和何等样人…… 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身后“嗤楞”一声。 竟是刀兵出鞘之声! 江书未及回头,只觉腰身被人自身后揽住,身子一轻,竟是被小山子整个人笼在了身后。 目光越过男人肩膀看向前方。 只见幕亓一黑着一张脸,挡在两人身前。 幕亓一:“宫中日子过得那般快活,倒还想得起来来看你父母,江书,你还不算太不忠不孝。” 江书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小山子:“关你屁事?” 第221章 没有男人不想要她 武安侯府是败落了,可幕亓一毕竟是堂堂正正的侯府世子,从未有人敢对他这么说话。 幕亓一直接拔了剑。 剑尖直接抵在小山子脖颈上,再往前递一分,便要见血。 幕亓一:“找死。” “够了!” 江书从小山子背后站出,“在此械斗,武安侯府的声名,世子全不顾及吗?” 幕亓一某种闪动着危险的光,“收拾他,不过抬抬手的事,说不上械斗。” 幕亓一的一身功夫,江书是见过的,确实不错。 至于小山子…… 下意识地,江书站到两人中间,挡住小山子半边身子,“我们还要赶着回宫,还请幕世子勿要痴缠。” 江书顿了顿,“若是回去晚了,怕皇后娘娘怪罪。” “呵……”幕亓一冷笑,“伺候人的东西,多一个少一个,谁会在意?” 他是说小山子卑贱。 江书直接变了脸色,“世子慎言!你再高贵,我们再下贱,我们也是长春宫的人,你动不得!” 幕亓一脸色愈沉。 他刚才那句话,本没想带上江书。谁知她宁可自己捡骂,也要和那来历不明的小太监混在一起!真是…… 自甘下贱! 幕亓一:“本世子若便就要动他,你又能如何?” 江书眼中闪过浓重的失望。她本以为她和幕亓一两不相欠,往后便能相安无事。没想到,他偏要这般痴缠上来。 女孩纤细的手指,自头上拔下防身的发簪,横在胸前,“世子若执意如此,我们也只好拼死一搏。” 幕亓一脸黑得快要拧出水来。 我们我们我们…… 偏要跟一个太监自称“我们”! 为这样的女子,他不愿再手上染血。幕亓一冷哼一声,撤了剑,烦躁道:“哪儿来的哪儿去,别在本世子跟前碍眼!” 不等小山子说出旁的,江书急急拉着他走了。 看着两人背影,幕亓一微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他怀里揣着要送给春娘的银子与药材,都忘了和江书说。 罢了,罢了。 宫中传闻,江书封嫔在即,马上要如愿以偿,成为皇帝的女人。 她一直都这般贪图富贵享乐,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她原就是这样的女人。 而他自己,幸好他已有了晚樱。 也算是上苍对自己的慰藉吧。 拐出偶遇幕亓一那条小巷。 小山子:“多谢姑娘救我。” 江书微微一愣,“山公公的能耐大得很,哪里用得着我救?” “嘻嘻,”小山子挠了挠头,“我的功夫没有那幕世子好,刚才若是真打起来,我必是要吃亏。还是要多谢姑娘。” 江书看了小山子一眼,没说话。 知道打不过,还要先拔剑。这个小山子,性格没有从前的小成子沉稳,等她回宫就跟皇后娘娘说,等小成子病好了,就把他换回来。 另一边,宫中。 清凉殿。 “周二小姐先请回吧。我们娘娘身子不适,已是睡下了,实在不适见客。您这样苦等,可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万吟儿身边的大宫女阿笙对着周灵素行礼,礼貌而疏离。 “姐姐病了?”周灵素满脸的焦急,“前几日不还好好的,怎会又病了?知道长姐在宫中病倒,我怎能不见她一面就这样回去?爹娘知道了,也是要怪罪我的。还是劳烦阿笙姑姑通传一声,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一见长姐!” 阿笙是自三年前起,就被指派给伺候万吟儿的,自然知道她周家的身份是假造的,跟眼前这个“二妹妹”即没有血缘关系,更谈不上什么亲情。 周灵素几次三番入宫,打着探望姐姐的名头,不过是为了痴缠皇帝。安慕小说网 阿笙:“二小姐既这般不听劝,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行了一礼,“奴婢去服侍贵妃娘娘了,周二小姐请自便吧。” 偌大一个偏殿,伺候的下人被撤得干干净净,只余一个周灵素和她新拔擢上来才几个月的贴身婢女紫烟。 茶水喝光了,也无人给添。 “我这姐姐,也太跋扈了,竟敢如此怠慢。若没有我们家帮衬,她怎么坐得上今日的贵妃宝座?!”周灵素狠狠地,攥紧了衣袖下的手指。 “小姐莫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沉住气。”紫烟劝道,“咱们进宫是为了皇上,贵妃娘娘不见就不见了吧。” 周家正是花了大价钱,才打探到这几日鸿庆帝日日来万吟儿的清凉殿,才急急忙忙地打发了周灵素进来。 “都怪武安侯府那个婢女,害得你在盛京名声不好,这么大的姑娘,也无人来家下定。你入宫一事,为何还不见明诏?你不是说皇帝很喜欢你?” “定是,定是你那个好‘姐姐’从中作梗!” “灵素,不是娘吓唬你。现在满盛京都传闻你就要入宫封妃,你若不去,我们周家的老脸可就丢光了。带上这个,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和皇上……把事儿彻底办了!” 思及母亲的话,周灵素一张小脸白一阵,红一阵。 皇帝……是喜欢她的,没错。 可不知为何,这几次接触,明明她一个姑娘家,被鸿庆帝撩拨得身子软得不行,却……却总走不到最后一步。 定是因为…… 皇上是个守礼端方的君子! 可,皇帝等得了,她和周家却等不了了。 她那名义上的姐姐,摆明了不会在这件事上帮她。万一时间拖得久了,皇帝没那么喜欢她了呢? 不行。这后宫中的名位,还需她自己争取! 想着,周灵素攥紧了掌心小小的白瓷瓶,用力到指尖一阵阵发白。 她早些时候刚进宫,就花了半幅身家,打探到了皇帝今日会在清凉殿与贵妃同进晚餐。贵妃这几日身子都不好,病病歪歪的,必是不能侍寝。 到时候,她就把这东西哄着皇帝喝下。 没有男人能抗拒这周家倾全府之力寻来的顶级秘药。 没有男人能抗拒她周灵素的身体…… 第222章 送周灵素走 “二小姐,贵妃娘娘本就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咱们,还得自己靠自己。” “这是自然。”周灵素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烦躁,“为着前程,为了周家切实的满门荣耀,我还等得,也忍得。” 她目光穿过偏殿门口坠下的珠帘缝隙,隐隐地瞧着外面,华美精致的清凉殿正殿。 “这一切,凡是我那好‘姐姐’有的,我也会有!” “是,”紫烟凑上来,“二小姐年幼娇艳,往后的荣宠,还长着呢。只是现在,二小姐还要忍下气性,跟那位继续‘姐妹情深’。” 清凉殿正殿。 万吟儿:“那贱人真这般说?” “是。”阿笙恭谨道,“这二小姐的心,也忒急了些。” 万吟儿冷笑,“不外乎就是盘算着,本宫是借着她周家的身份,出身定是没有她高贵,才妄想着也能踩本宫一脚。她早忘了,她爹的官位,是怎么来的。” 她不耐地向阿笙:“找个借口,快打发出去,看着她就心烦。等会儿皇上驾到,别叫周二冲撞了圣驾,横生枝节。” “是。” 阿笙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指使了一个小宫女,为还候在偏殿的周家主仆上茶。 紫烟一个没看住。 那小宫女一盏滚烫的茶,全合在了周灵素身上。周灵素特地选得最衬自己脸色的娇嫩粉色衣裙,一下子被泼了个尽湿,胸口处留下大片浅褐色的污迹。 整条裙子都毁了。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掀在那小宫女脸上,周灵素横眉,“贱人!你就是故意的!” 那小宫女被打得整个头都偏了过去,白皙的脸颊上,立时浮起几根指印,看得十分骇人。 周灵素今日被万吟儿冷着,本就憋着一肚子的气,这下全撒在了小宫女身上。她赶上去,还要踢打。 紫烟本要拦着。 冷眼瞥过去,瞧这小宫女,一身的衣裳,是宫中最下等的侍女。紫烟手上的动作便缓了缓,先让周灵素踹了两脚出气,才拦住,劝道:“二小姐,这是在宫里。” “宫里,便能这般欺负人了吗?” 真是她周灵素的好“姐姐”啊,故意派了一个笨手笨脚的下等宫女来伺候她!就这般瞧她不起! 周灵素越想越气,干脆从头上拔下发簪,尖锐的簪头,只胡乱往那小宫女脸上戳去。 “周二小姐!” 阿笙掀起帘子,快步进入,“这是怎么了?如何闹成这样?” 周灵素气愤愤的,只不说话。 紫烟道道:“阿笙姐姐,是这宫人不谨慎,平白毁了我家小姐一条裙子。” “宫人年小,做事难免粗手粗脚,不稳重,冲撞了二小姐。奴婢替她给二小姐赔个不是,还请二小姐勿怪。”说着,阿笙笑眯眯地蹲了个礼。 周灵素这才瞧见,她手中还端着一只鸡翅木托盘。 阿笙:“贵妃娘娘今日实在身子不好,见不得二小姐,娘娘自己也觉吃心。特给二小姐准备了礼,二小姐快瞧瞧,看着可还喜欢?” 周灵素打眼望过去。 那托盘里,金灿灿、绿油油的各自一片,竟是一套黄金打造,嵌满翡翠珠玉的套钗,富贵堂皇到了极致。 那周灵素纵是官家小姐,可周大人的官也是近几年才有了起色。这么贵重的首饰,往日里,她也只在别家夫人头上见到过。 当真是…… 说不尽的天家富贵。 周灵素低下头,掩去眼中贪婪,“那就多谢姐姐了。” “二小姐是贵妃娘娘的亲妹妹,说什么谢呢?”阿笙把托盘递给了紫烟,才又看向周灵素,“可惜了二小姐这条裙子。现下虽是春天,可这春寒最是料峭,二小姐跟奴婢去换身衣裳吧,别再落了风寒,贵妃娘娘要心痛的。” 收了贵妃的东西,周灵素不好冷脸,“阿笙姐姐说的是。只是我进宫求见姐姐,本也没预备多余的衣裳。可今日没见到姐姐,我也不好就回,惹得爹娘为我们姊妹两人操心。” 不就是死赖着不愿走吗?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阿笙心底不屑,脸上还是笑得真心实意,“二小姐和娘娘是亲姊妹,娘娘的衣裳,尽着二小姐挑便是了。” 她眼神示意那小宫女收拾了打翻的茶盏,先行退下。才对周灵素微微侧身,“奴婢亲自伺候二小姐更衣,可好?” 周灵素留下紫烟守着贵妃新赏赐下来的首饰,自己跟了阿笙,穿过小花园,往后面更衣用的配殿去。 路上。 阿笙:“二小姐是贵妃娘娘的妹子,自该体谅娘娘。这宫里的日子,圣上的恩宠,都没个定数。娘娘也是不忍心二小姐小小年纪,便要日日磋磨在宫里。” 这是她难得的真心话。 阿笙伺候万吟儿三年,比旁人更清楚万吟儿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鸿庆帝表面上娇宠万吟儿,实则却是有些怪癖。龙床之上,纱帘一垂,那方寸之地,万吟儿可是吃尽了苦头。 现在就只盼着贵妃能早日怀上龙胎。既不用侍寝,又能巩固荣宠。 可惜贵妃的肚皮不争气,三年的独宠,仍然全无动静。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不免跟着忧心。 阿笙掏心窝子的提点,在周灵素听来,倒像是在说,她即便进了宫,也没本事得宠。 一股子妒意,小蚂蚁般密密麻麻地啃食着心脏。 周灵素:“多谢阿笙姐姐提点。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我才更应该为姐姐分忧,您说是吗?” 阿笙心中冷笑,冥顽不灵,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有何资本为贵妃分忧。 说话间,已是到了人迹罕至的配殿门口。 阿笙拍拍手,两个身材壮硕的老嬷嬷,幽灵一般浮现在殿门前。 “你、你们是谁?”周灵素心道不好。 这两个老嬷嬷满脸的横肉,可不像能好生服侍她更衣的模样。 “二小姐衣裳脏了,你们送二小姐出宫。”阿笙脸上笑容一收,冷淡道:“周家的车停在西侧门。我看,你们就把二小姐从东角门送出去吧。叫二小姐多走几步路,清醒清醒。方知道,这后宫,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 若不是贵妃娘娘还不愿与周家撕破脸,平白惹人揣测。 这周二的命,倒也可以不必留下了。 “你、你敢?!”周灵素变了脸色。 她笃定今日皇帝必会驾临清凉殿,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周灵素张嘴要叫。 阿笙:“皇宫大内,还请二小姐勿要喧哗。” 一个嬷嬷扭住周灵素肩膀,另一个把一团粗布直塞入她口中,一下子噎住了她所有的声息。 “去吧,”阿笙挥挥手,“利落些。走小路,千万勿要惊动圣驾!” 算着时间,皇帝也快下朝了。 第223章 周灵素如愿以偿 阿笙再得脸,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竟然这般对她?!!! 周灵素依旧不服,被两个嬷嬷抓着手臂,还是连踢带打,没一刻的安分。眼中,更是对阿笙赤裸裸的轻蔑和厌恶。 这眼神,看得阿笙有些冒火。 她示意两个老嬷嬷一左一右,牢牢压住周灵素双肩,自己上前,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 “啪!” 一记耳光,落在周灵素脸上。 周灵素猛地瞪大眼睛,口中“呜呜”地叫着。 不用细听,便知道她骂的是“贱人,你怎么敢?” 阿笙:“奴婢是伺候贵妃娘娘的下人。可奴婢们再卑贱,也是宫中的奴婢,轮不到周二小姐任着性子教训。” 她既是说现在,也是说刚才周灵素对那小宫女动手。 “周二小姐若是要教训奴婢,还是等自己什么时候先成了这宫中的主子,再说吧。” 说着,她挥挥手,“带走。” 周灵素被两个嬷嬷押着走远,还听到她在“呜呜呜呜”地喊着什么。 大约是:“我是!我定是这宫中的主子,你给我等着!等着!” 阿笙微微冷笑,摇了摇头,转身去了。 周灵素被两个老嬷嬷犯人一般押着,一路奔着东侧角门而去。 那瓷白的小瓶子,还隐在里衣袖子里,晃晃荡荡。 周灵素头发都散了,身上的裙子也被泼得满是脏污,整个人狼狈得不行。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 为了今天,她自己的私库都快要掏空了。 怎能就这么叫人给赶了出去?不行,绝对不行! 可那两个老嬷嬷手劲儿极大,扭着周灵素胳膊,她一丝都挣扎不得。 却在行过吊桥之际,眼角余光瞥见花木掩映下,一角明黄一闪而过。 是鸿庆帝! 周灵素心一横,拼着肩胛处传来的一阵剧痛,身子往边上一歪,堪堪挣开了一个老嬷嬷。她双眼一闭,身子直直倒下吊桥。 砸进下面的太液池中。 隔着水,周灵素恍惚听见一阵脚步喧哗声,“有人落水了!” 紧接着,是那把她朝思暮想的男声:“灵素?快!快来人!把周二小姐给朕好生救上来!” 周灵素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时辰后。 清凉殿内。 周灵素虚弱地睁开眼睛,“皇上,皇上!臣女怕,臣女好怕!” 她身上换好了干净舒适的寝衣,一头扎进床榻边鸿庆帝的怀中,一张苍白的小脸上,眼睛还没睁开,却满是泪痕。 “灵素,不怕。” 皇帝温和的声音传来的那一刻,周灵素只觉通体都放松了下来。干脆身子软软地依在皇帝怀中。 鸿庆帝:“好端端的,怎会落水?” “臣女、臣女是……”周灵素闭了闭眼睛。当下,她能顺利进宫封妃才是最重要的,还不是挑战贵妃的时候。 周灵素:“臣女是失足。” “这里是你姐姐的清凉殿,又没有旁人,灵素有什么话,尽可以跟朕说。当真,只是失足?” “是……”周灵素点头,却委屈地哭了。 鸿庆帝心底已经有谱。 他对周灵素没什么特别的偏爱。 既然这个周二小姐,为他的吟儿所不喜。那他……便也可以不要了。 毕竟周灵素也算是正经的盛京闺女,有父母兄弟,若是叫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她母家定会恃宠生娇。 到时候还要再为万吟儿换身份,麻烦。 想着,鸿庆帝轻轻推开周灵素身子,“既是落水,便好生修养着。等养好了身子,再出宫回家。” 他声音和煦,周灵素却一下子听出了其中刻意营造出来的 距离。 皇帝……不要她? 周灵素难以置信,她不甘地瞪大眼睛,“皇上,臣女今日落水,湿身的样子,只叫这合宫之人都看去了。臣女、臣女没法子活了!” 说着,她双手捂住脸,哽咽难言。 鸿庆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莫怕。这宫中凡是看过你身子的人,朕都可以处置了。叫他们永远不能出去乱说。” 若周灵素没捂着脸,当看得见鸿庆帝脸上的阴鸷。 可此时此刻,她脑中想的是,皇上肯为她处罚姐姐宫中的宫人,当真是待她极好! 皇帝不要她,定是因为贵妃进的谗言! 只要她再努努力。 皇帝定会情难自禁。 周灵素感受着贴身小衣里,自己藏好的白瓷瓶。被双手遮着的眼底闪过的狠意。 “臣女想叫臣女的贴身婢女进来伺候。” 只因那瓶子里的秘药,到底该如何使用,周夫人并未和她说个清楚。只说到时候,紫烟会为她打点一切。 想给皇帝下药,得先叫紫烟过来。 可…… 不一会儿,谷公公满脸为难地进来回报:“回皇上,回周二小姐,二小姐说的那个婢女,手脚不干净,竟敢偷盗皇上赏赐贵妃娘娘的翡翠发簪,人被拿住,已经被打死了。” 周灵素眼睛猛地瞪大。 贵妃那个贱人,居然敢生生打死她的婢女!这……这就是在下她周灵素的脸,下周府的颜面! 不能再叫她在宫中一家独大! 想着,周灵素心一横。反正,那迷药左不过就是吃的。 剂量大一些,就全当是……助兴了! 见鸿庆帝兴致缺缺,起身要走。 周灵素直接翻身下床,“噗通”跪在了地上。 “周二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周灵素避开谷公公搀扶的手,只想鸿庆帝背影叩头,凄楚道:“臣女自知没有福分能随侍在皇上身边。求皇上赐臣女一张席面,叫臣女若民间寻常夫妻般伺候皇上用膳,以全臣女一片思慕之情。” 鸿庆帝回头。 只见周灵素一身素白寝衣,还散发着潮气的头发披在肩上,看上去楚楚可怜。 鸿庆帝:“既如此,叫贵妃准备席面送过来。”他又看了眼委顿在地的周灵素,“贵妃身子不好,这顿午膳,她便不用陪着了。” 半个时辰后。 阿笙脸色雪一样苍白,疾步趋入万吟儿寝殿,“娘娘,周二小姐……” “那贱人不正是得偿所愿,正得意着吧?” “不、不是的娘娘!”素来稳重的大宫女,浑身哆嗦,“二小姐、二小姐……死了!” 第224章 恭喜万吟儿 “什么?!” 原本歪在榻上的万吟儿猛地坐起,纤细白嫩的手指痉挛地抓紧身下锦被。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笙:“你说什么?她怎会、怎会?!” 刚才,皇帝派谷公公传旨过来,让贵妃的小厨房准备菜肴、宴席。 “陛下既已来了清凉殿,为何不来见本宫?可是天气晴好,陛下这桌午膳,想去花园里用?本宫这就准备……” 谷公公向来圆滑的老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陛下……在偏殿用膳。” 清凉殿几处都以花园隔开,虽都精致华美,可必然都比不上万吟儿所居的正殿。 强压下心底不安,万吟儿笑着,“陛下好兴致,为何便去了偏殿?” 她一面叫阿笙亲自去小厨房传话,一面笑晏晏地向谷公公:“那酒菜便让小厨房里先备着,公公带本宫去见皇上吧。” 谷公公面上表情愈发地为难,厚厚的嘴唇张了两张,只不说话。 万吟儿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皇上来了本宫的清凉殿,见不到本宫,必是要生气。谷公公,你这是何意啊?” “圣上今日不想见娘娘。” 万吟儿一怔,“什么意思?” 这宫中,除了皇后,就是她贵妃。皇帝宠她这个贵妃宠到了天上去,合宫人都是知道的。他驾临清凉殿,又不见她?这是几个意思? 若是传扬出去,她这个贵妃的颜面还要往哪儿搁? 万吟儿面色冷了下去,“谷威,有话直说。” 谷威是皇帝跟前第一等御前太监,一直压了辅公公一头,万吟儿收买不了,早就看他不顺眼。 万吟儿:“你敢欺瞒本宫?” “奴才哪儿敢?!”谷公公恭顺地下头去,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皇上吩咐了,娘娘只需准备席面即可,人,就不要去了。皇上不需您的伺候。” 圣上驾临清凉殿,又不来看她,只叫她准备席面。 这难道不是把她堂堂贵妃,当成了伺候酒水的老妈子?当成了卑贱无比的下人? 是狠狠打她的脸,叫满宫的人,都看她这个贵妃的笑话?! 万吟儿只觉胸口一阵郁痛,身子摇摇晃晃,差点站立不稳,幸亏为赶回来的阿笙扶住手臂。 万吟儿声音嘶哑:“陛下……可是在要和旁人宴饮?” “娘娘聪慧。”谷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了万吟儿,“这清凉殿里的事,如何瞒得过娘娘呢?” 万吟儿指尖冰凉。 这么快! 她还没有怀上龙胎,皇帝就在她的宫中,看上了别的女人。 君恩,便是这样留不住的东西…… 万吟儿知道,这后宫中,往后会有很多很多别的女人。那些女人都会有家势,有身份,有在前朝做官的父兄。 可她不一样。 周家是假的。 她什么都没有,她有的只是皇帝的宠爱。 若皇上变了心…… 万吟儿身子一晃,重重跌坐在身后绣榻上。她只软弱了一瞬间,便叫阿笙扶着重又起身。万吟儿面颊抽动,艰难地挤出笑来,“想不到、想不到本宫宫中,还有这样的人才。本宫该去给这位美人道喜的,还要给皇上道喜……” 她要去看看,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勾引皇帝。 还要把她的委屈,表现给皇帝看。她了解皇帝,知道此番做作,或许,此事还能挽回一二。 谷公公皮笑肉不笑,“道喜不急于这一事,往后有的是机会。” 这便是说,那个贱人定能留在皇帝身边了。 会是她万吟儿的劲敌吗? 万吟儿手指冰凉,仍不死心,“敢问公公,是哪位美人?” 她目光到处,阿笙往谷公公袖里塞了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感受着荷包落袋那沉甸甸的坠感,谷公公脸上显出真心实意的喜意,仿佛真的在为万吟儿高兴:“贵妃娘娘,今日伴驾的,就是您娘家的亲妹妹,周二小姐周灵素啊!” “二小姐娇憨美貌,年纪又小,陛下只把她当做小妹妹一般,真心疼爱呢。” “怕是过了今天,贵妃娘娘的周家,就要多一位皇妃了。可喜可贺啊!” “至于娘娘您,陛下说了,您不必过去。” “过您非要去……呵呵,陛下容不容得下您,老奴可就不知道了。” 谷公公走后。 万吟儿屋里地瘫在了床上,双眼空茫地盯着殿门口的方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娘娘……” “啪!”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阿笙面颊上,打得她直接偏过头去,口角也渗出淡淡血迹。 万吟儿:“不是让你把那贱人送走?如何到底被她见到了皇上?!” 阿笙也满心委屈,可万吟儿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为自己辩解,“是奴婢办事不力,请娘娘责罚!只求娘娘,千万顾惜着自己个儿身体,别气坏了身子呀!” 万吟儿垂下头,对着阿笙落下泪来。 戴着护甲的长长手指,轻抚上阿笙面颊,“打疼你了吧?本宫是一时糊涂,才……你不会怪本宫吧?” “奴婢岂会怪娘娘?”阿笙也眼泪花花,“要怪,也是怪那贱人……” 怪周灵素勾引皇上,害娘娘伤心! 可事到如今…… 阿笙:“娘娘,这男人喜欢女人,有时便只是露水的情缘,一时新鲜劲儿,玩过了便算了。二小姐便是这种。娘娘伴驾三年,二小姐和您比不了,您别太难过了。” “嗯……”万吟儿应着,自己却也不大信,“阿笙,你亲自去送这张席面,你帮本宫好好看看,那贱人是如何勾引的皇帝!” 阿笙无法拒绝,只得去了。 席间,还被周灵素借故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叫她捧着烫滚了的酒壶,在一边跪着伺候。 皇帝看着她的眼神,更像是看着一个冰冷的物件。 只让阿笙心惊。 她是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她被周灵素这般羞辱,皇帝一声不吭,是一丝颜面都不给贵妃留。 便这般喜欢这个周二小姐? 正想着,周灵素:“阿笙,你过来。” 阿笙只得膝行过去,“二小姐吩咐。” “去,”另一杯酒轻飘飘地递在了她手里,“给陛下奉上。” “是。”阿笙小心翼翼膝行过去。 鸿庆帝没接她的酒。m.xfanjia “皇上……”周灵素娇嗔地扭着身子,自阿笙手里接过酒杯,自己先喝一口,再递到皇帝唇边,“求您了,心疼心疼臣女,就喝了吧。” 鸿庆帝一饮而尽。 阿笙眼看着,周灵素轻轻出了一口气,像是放松了的样子。 周灵素看向阿笙:“滚出去伺候。” 心底浮起一阵寒意,阿笙连滚带爬地出了偏殿,还为殿内的两人掩上了门。 没一会儿,殿内就传来了女子的娇吟。 可又过了一会子,那女子的声息,骤然拔高,“陛下,轻些,求您轻些儿。臣女……痛。” 阿笙闭了闭眼睛,手心全是冷汗。 她伺候过万吟儿侍寝,知道鸿庆帝有些不可说的小爱好,会弄得女子痛极。 可…… 殿内那周二小姐,叫了几声后。 竟渐渐没了声息。 万吟儿皱眉:“她或许,只是晕了,你如何知道她是死了?” “奴婢……奴婢又偷跑回去看了!” 第226章 有胆子,你就去啊 长春宫。 还没进门,江书远远地便看见朵朵一身宫装,躲在大门下的阴影处,探头探脑。 瞧着江书回来了,便向她拼命地招手,脸上是满满的惶急。 江书心口莫名一沉。 脸上还笑着,温声道:“怎么了?老远就看到你垮着张脸,有人欺负你?还是玉荷嬷嬷又说你了?” 朵朵原是女官所的扫地宫女,现下被留在长春宫里当值,一些皇后宫里的礼仪,却是怎么都学不好。 常被玉荷教训。 “不是、不是的,是皇后娘娘不许我迈出长春宫大门一步。” 这事儿江书也知道。 皇后说的是,“不许你出去惹是生非,给我们长春宫丢人。” 实则是怕她在外面,被骗回清凉殿里,不得脱身。 江书:“皇后娘娘是一片好心。” “奴婢知道。”朵朵急得团团转,“半个多月时辰前,皇后娘娘被叫去万辰阙了。奴婢怕、好怕会出事!” 江书心口猛地一揪。皇帝跟皇后关系不好,这宫中人所共知,皇后去皇帝的万辰阙做什么? 好在,现在还是白天。 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吧? 看着朵朵急得小脸都皱在一起,江书安慰道:“别怕。皇后是一国之母,是皇上……名正言顺的妻子,没有人敢把她怎么样。” “可是、可是……” 朵朵年纪小,还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般不安。可皇后临走时的神情,说什么都不许她跟着。还有一向沉稳的玉荷嬷嬷,直接红了眼眶。 朵朵:“我想起来了。” 江书看着她。 “那个传旨太监,说、说什么北疆战败,要把镇北王押解回京兴师问罪。” “皇后娘娘听了,就急急忙忙地去了。” “她不许别的宫人跟着。可玉荷嬷嬷说,她活着是镇北王府的人,死了也该是镇北王府的鬼。就算那万辰阙是龙潭虎穴,她也要跟着她家小姐去闯一闯。” 似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把江书身子浇了个浸透。 北疆战败? 朝国,还是沙国?还是……? 不、不对。 她刚从宫外回来。这市井之间,一片祥和。甚至,她路过在京的镇北王府,王府守门的卫兵也站得笔直,精神面貌无一丝的慌乱。 是大家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还是…… 皇帝随便寻了个由头,把皇后骗去了万辰阙?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皇后会不会出事? 江书不及说什么,转身便向万辰阙方向而去。 “江书姐姐!不能去!”朵朵从身后牵住江书衣袖,她急得眼眶通红,还是道:“皇后娘娘特意说了,等你回来,不叫你去万辰阙寻她!” “她让你好生呆在长春宫,等她回来,好给她讲今日公审女官的盛况。” “玉荷嬷嬷也说,你要是去了,回头她回来,要打我的板子的。” 江书身子一顿。 崔思宜是皇后,她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或许是皇帝面前,江书不方便出面,也或许是,她自有脱身的办法。 她会没事的,她一定会没事的。 用不着江书为她奔走。 可是,可是…… 刨除了所有这一切,崔思宜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她也会怕…… 江书把衣袖从朵朵手中一点一点拽出来。她安抚朵朵:“别怕。好好在地长春宫等我回来。” 朵朵不愿意,最后还是眼泪汪汪地松了手。 小山子没回宫,小成子不知道在哪里养病,江书没时间寻他们了。只得一个人去了万辰阙。 她一路说是来找皇后,万辰阙的宫人没有为难,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越往里走,江书心中越觉不安。 她不知道这不安,是源自何处。直到她被引路宫人引到一处偏殿,空气中,隐隐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 那宫人的声音轻飘飘传来:“皇后娘娘你今日是见不到了,把你们长春宫的老嬷嬷先带回去吧。” “若是迟了,老嬷嬷一条命,怕就护不周全了!” 什么?! 看清长凳上趴着的血人竟是玉荷那一瞬间,江书心口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下。她猛地瞪大眼睛,一把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宫人,赶过去。 听到有人来,玉荷吃力地抬起淡金色的脸,“江……玉书,回去!快回去!快走!” 随着玉荷说话,她口角喷出血沫。 这是内脏已然被损伤了的标志。 江书一颗心只向着无尽的黑暗中坠去,“嬷嬷,为什么?”她抬头,看向玉荷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太监,他们手里的廷杖末端,满是玉荷的血迹。 玉荷是镇北王府里得脸的嬷嬷,是甘皇后的老人,体面了一辈子。 做了什么事,要被人褪去外衣,这般责打。 这是要她的命啊! 江书眼中含泪,声音已经颤抖得不行。 玉荷身子左手边的小太监冷哼一声,“玉荷为老不尊,冲撞皇上……” “嬷嬷怎么会?她……”江书还想再问。 被玉荷颤抖着手,一下子扯住衣袖,“别、别再问了!”她艰难地:“确是老奴的错,玉书姑娘不用为老奴求情,你快回吧。” 江书拼命摇头,“嬷嬷,我带你走。” “我……我走不了了。”玉荷摇着头,气若游丝。她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眼睛定定地看着身侧的一道珠帘,那帘子后面…… 江书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小太监:“谷公公叫咱们打五十廷杖,这才二十,还有三十未打呢。想走?你们怎么敢。” 五十廷杖! 就是要活生生打死玉荷。 江书惊异地看向玉荷,声音颤抖:“怎会……” 她抬头向那小太监,“谷公公有何资格责罚我长春宫的人?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呵,”小太监笑了,“且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宫中,谷公公自然是听陛下的话,才惩戒这不识趣的嬷嬷。” 他脸上闪过一丝恶毒的笑意,冲着那道珠帘扬了扬下巴,“谷公公和陛下都在里面呢,你们的皇后娘娘也在,你要真有胆子,你就去啊。” 第227章 她是皇后,是她活该 江书这才听到。 那珠帘的另一端,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喊之声。 是皇后! 她腾地起身。 却被玉荷拼死抓住了衣摆。 “嬷嬷!”江书急得流下了眼泪。 她经历过那些事,她比旁人更加明白,崔思宜此时此刻的哭喊,有多绝望。 如果三年前,在顾家那黑暗逼仄的耳房中,有人也能救救她,该有多好。她的命运,就会被改变。 江书:“嬷嬷,让我去吧。” “你去就是送死!”玉荷口中血沫纷飞,眼中全是绝望,“那是、那是我的小姐啊!我又怎能忍心。可是、可是……”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她是皇后。那些……是她合该受的。” 什么是崔思宜合该受的? 因为是皇后,明明不愿意,却也要被皇帝这般欺辱?因为是皇后,皇帝对她做什么,难道都是应该的? 不、不对! 不该是这样! 崔思宜的哭声,渐渐与三年前那个哭都不敢哭出声的江书重合。 她当时没哭,她不敢。 可那之后,这三年,有多少个夜,她一次次地从噩梦中惊醒。她试过,在梦中哀求那个强迫她的人,也试过逃跑。 可无论怎样,她都没能逃脱。 她孤立无援。 这个世道对女子就是这般不公,明明她才是无辜被害,他们却说是她勾引,要把她沉塘。她好不容易逃出一条命来,在夹缝里艰难求生。 他们却说,这是她的好运,她的福气! 她想把这福气,统统还给他们!她不要,她不稀罕! 玉荷扯着江书的手,慢慢垂下,她也闭上了眼睛,口中还喃喃地念着:“小姐快跑,跑,回北疆去……” 渐渐声息全无。 “嬷嬷!嬷嬷,醒醒啊!”江书满脸是泪,她颤抖着手指搭上玉荷的脉搏。 没了,什么都没了。 “砰!” “砰!砰!” 江书惊诧地抬眼,只见玉荷身边那一左一右两个小太监,纷纷举起手中庭杖,一下一下地,继续砸在玉荷身上。 她已没了反应。 只有身体随着庭杖的落下,一颤一颤的。 抓住江书的手指,也重重垂落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江书猛地站起,推了一把小太监。 那小太监年岁不大,身子也瘦弱,被江书推了一下,居然没能站稳。自己摔了不说,手中廷杖也落在了地上。 另一个小太监梗着脖子,“上面赐下的本就是廷杖五十,现在才打了二十,剩下那三十,就是死了也要打!” 江书浑身发抖。 小太监:“不然,这三十杖,你替她受过?” 那被江书推倒在地的太监爬起来,恼羞成怒,刚刚站直便要来拗江书的肩膀,“这三十杖,合该你们来受。你们长春宫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皇后娘娘不得宠,你们一个个还眼高于顶,一个两个女人都敢挑衅陛下,打死活该!” 他眼中全是愤恨。 是跪了小半辈子的人,最看不得同是下人的旁人,站起来。 眼看着两个小太监步步逼近。 江书心一横。 左右都是一个死,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她一弯腰,捡起了廷杖。 那东西很重,是一根半身长短的栗木棒,打人的一头削成槌形,上面包着一层厚厚的铁皮,铁皮上的倒勾,还刮着玉荷的丝丝血肉。 江书双手一齐用力,举起廷杖,往横只是一扫。 刚才摔倒的小太监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另一个小太监猝不及防,直接被倒勾勾去了胸前一片衣裳,里面裸露出的肌肤也见了一丝丝的血。 “啊!你怎敢?!” 他怪叫一声,张牙舞爪就要冲着江书扑来。 江书转身,直接扑进了那片珠帘。 “哗啦啦” 细细的珍珠、玛瑙,乱作一团,扑打在江书脸上。 她顾不得许多,一进了殿,便冲着崔思宜哭喊声奔去。 江书身后,珠帘重重垂落。 那受了伤的小太监还要追,被另一个拦住:“你敢进去?不要命了?!” 他们两个一直在万辰阙,鸿庆帝身边伺候,知道皇帝做那事时,最恨外人打扰。更别说,今天皇帝的状态格外的……亢奋,眼睛都是红的。 这当口,谁冲进去,都是个死。 小太监:“反正她也死定了。你要真是气不过,等她尸体扔出来,先给你享用,如何?” “……她毕竟是长春宫的大宫女,不、不好吧?” “所以啊!她身份这样得脸,活着时你我是高攀不上,只能等着陛下惩戒她之后了。嘻嘻嘻。” 殿内,江书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太监对她存了怎样的龌龊心思。 她拖着那根沉重的廷杖,直直向里间冲去。 是去救皇后。 也是去救三年前的自己。 殿内,最深处。 崔思宜的随身软鞭被另一根黑色鞭子蛇一样缠着,软软地垂落在地。 她自己身上的衣裳也已被撕开几道裂口,却还在拼死推搡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你……九五之尊,以这般谎言诓骗我来此,便是要如此羞辱我的吗?!” 鸿庆帝双目赤红。 脑海中残存不多的神志,在欲望的煎熬下,时断时续。 “朕……没有骗你。” 他恍惚记得,他身子里被那周二点起了一团烈火。周二他已是惩戒过了,本想叫万吟儿来。 为何、为何眼前之人,竟变成了崔思宜? 可小腹里一团火,烧得他知觉一阵阵胀痛,只想着不管不顾地纾解。眼前这女人,是谁都好。 当然,是崔思宜,就更好。 “皇后?你是朕的皇后,你怎可以不侍寝?朕叫你侍奉,有错吗?!” 男人声音嘶哑,双手还在崔思宜身上拼命地撕扯,一心只想要她臣服,沉底臣服。 “不、不要!”崔思宜红了眼眶,“恶心!” 自幼倾慕之人,竟这般对她。 崔思宜只觉恶心,恶心得要死! 她拼尽了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鸿庆帝,“不要!” “不要?”鸿庆帝撑起身子,双眼赤红赤红的,他眼前的崔思宜和记忆中那个张扬明媚的小郡主渐渐合二为一,他也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梦境, 还是妄想。 鸿庆帝:“思宜,朕心里心悦之人,一直都是你。你、你当真不知道?” 第228章 帝王之爱 “你在大婚上,给朕难堪,朕都舍不得惩处你。还保留了你的皇后之位。” “你对太后不敬,几次三番欺辱贵妃,朕从不曾向你问责。是给你这个皇后面子。” “你喜欢的宫人,朕都特许她们留在你宫中。” “皇后,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这普天之下,哪有你这般不肯履行妻子职责的女人?!竟还是国母!镇北王和王妃,从小是怎么教育你的?!” 在媚药作用下,鸿庆帝以为自己已经陷入了幻境,说的这些话,莫不掏心掏肺。他是真的自以为,自己对崔思宜已经足够好了。 可一旁的皇后,只觉恶心! 她伸手掩住被扯碎的衣襟,冷哼:“这便是你说的爱吗?当真……廉价,合该被踏进污泥!” “你、你竟敢忤逆朕?!” “你自己立身不正,大婚之上,你是要羞辱我镇北王府,却未能得逞。现在却说是我给你难堪?那如何才能不给你难堪?老老实实自贬为妃,把皇后的凤座让出来?” “还是双手奉上我镇北王府的玉剑与兵符?” “你拿捏着我父兄一条命逼我就范,却说什么是我给你难堪?景庆,你当真是个虚伪的小人!” 鸿庆帝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得快要滴下血来。 他自以为是身处幻境之中,才对崔思宜如此放纵,许她这般说出心底的肺腑之言。 鸿庆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思宜,你知道吗?你这个皇后,最大的污点,就是你那不知进退的父兄。” “你父亲还算识趣儿,朕叫他去死一死,他就真的去了。” “你哥哥才真的讨厌,居然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死……” 崔思宜眼睛猛地瞪大,“我哥哥居然真的是你害的!” 崔成火虽说没死在镇海关,却也是历经艰险,带着一身伤才回得北疆。更不用说,和他一同回去的几个忠心耿耿的叔伯,尽数抛尸在回家的路上。 崔家自然早有猜测是皇帝的手笔。 可得他亲口承认…… 崔思宜恨不得扑上去,直接杀死眼前这个气死她父亲,还要图谋她兄弟的男人。 “这就是你口中说的爱?需用合家人的性命做祭?景庆,你真恶心!我告诉你,我父兄不仅不是我的污点,他们是我的底气,我的骄傲!我就算一辈子被困在深宫,困在你这个烂人身边,至少、至少我还能护住镇北王府!” 护住母亲、奶奶、幼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鸿庆帝胸***发出一阵大笑,他起身,又一步步逼近崔思宜,“你、你若存了这种念想,难道、难道不该同朕要一个孩子吗?” 崔思宜刚缓过来几分的脸色,骤然惨白下去。 她不顾身上衣裙破碎,蹲身下去,想捡起地上自己的鞭子。 手指刚握上微凉的软鞭手柄。 鞭梢就被明黄色的靴子,重重踩在脚下。 刚才的一番厮打中,崔思宜手腕本就受了伤,此时使不出力气,根本拔不出那根软鞭。 她只得松了手。刚要起身,却被鸿庆帝手指直接钳住了下颌。 “思宜,跟朕……生个孩子吧。” 鸿庆帝双目赤红,眼中全是不正常的渴望。 孩子!他也渴望自己能有个孩子! 就能证明,他的身体,是完整的!他不是……天阉! 鸿庆帝手指用力,直接把崔思宜抛在身后的床榻之上,自己整个身子不管不顾地压了上去,“孩子!思宜,跟朕要一个孩子吧!” “不、不要!” 崔思宜长到这么大,从未像今天这般惊惧。 因为她知道,她是皇后。 今天皇帝对她做的这一切,她都应该受着。这是她身为皇后的…… 本分! 在这个恶心的男人身下承欢,一次、两次……直至怀上他的孩子。 这些,都是她崔思宜应该做的。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臣子。她不该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该反抗。 可是、可是…… 鸿庆帝口中熏人的酒气直扑崔思宜面门,呛得她几乎上不来气,眼中也泛出生理性的泪水。 泪眼模糊中,崔思宜看向眼前这张自己曾经真心心悦过的脸。 只觉心中一片悲凉。 “我是皇后,我、我就该如此,就该被这般对待……”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在心底一遍遍地催眠着自己。 没人能救她。 她自己,也救不了自己。 贵为皇后又如何?还不是要毫无尊严地,臣服在男人身下?永远也没有洗刷今日耻辱的机会…… 崔思宜剧烈挣扎的双手垂下。 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就,这样吧。 下一刻。 鸿庆帝突觉背后劲风忽至! 一瞬间,他知觉自己后颈除所有的汗毛,一齐立起,像被细小的电流打过一般。 身子止不住地战栗。 对危险的警觉,让他下意识想要回头。 可这不是属于他的幻境吗?怎会有危险?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通!”地一声。 鸿庆帝知觉后脑一阵剧痛,眼前天旋地转。 一句“救驾”卡在嗓子中喊不出来,就这么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崔思宜难以置信地看着鸿庆帝身后露出来的人,“江书……你、你……你怎么敢、怎么敢?!” 她想要责备。 可一开口,声音中全是哭腔,“你……可算来了!” 崔思宜扑进江书怀中,两个女孩身上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江书手中的廷杖再也握不住,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 她怕吗? 怕的,怕得要死。 廷杖九五之尊,她江书那一瞬间,没想过要活着。 可她……不能不救。 那种绝望,那种恐惧,那种疼。那种被天杀的混蛋,不由分说,不顾自己的意愿,按在黑暗逼仄的角落里,一次次地承受的痛苦和屈辱。 那种所有人都说,“这是你应该做的。” 或者 “定是你狐媚勾引,男人才会如此。” 可错的明明就是男人,却要她们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凭什么?凭什么?! 卑微如曾经的粗使丫鬟,高贵如如今的皇后。安慕小说网 遇到男人兽性大发,却只能隐忍,只能顺从。 凭什么?! 江书双手握住崔思宜颤抖的双肩,“没事了,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崔思宜哽咽难言。 下一刻,殿外传来一阵声响。 谷公公小心试探的声音响起:“陛下,您……没事吧?” 第229章 庭杖皇帝 崔思宜脸色一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攥起。 “玉荷……那个阉狗赏了玉荷廷杖!她、她怎么样了?” 江书含泪,“我、我知道。” 她对上皇后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玉荷,已是不在了。 一看江书神情,崔思宜身子摇晃,几乎承受不住。 五十廷杖,她知道玉荷年岁大了,必是经受不住,可亲眼看着江书对她摇头,告诉她玉荷已经没有了生机,崔思宜只觉心如刀绞。 那是自幼陪她长大的嬷嬷,待她亲人一样! 就这么被人害死…… 愤怒、恐惧在崔思宜心中汇成一处,像燎原的大火,正在熊熊燃烧。 可她,还能怎么办呢?怎么为玉荷报仇? 偏生殿外,谷公公还在试探:“老奴听着声音不对,老奴是担心陛下……” “陛下?陛下?” “陛下不应声,老奴可要进去了……” 江书心口一滞。她对崔思宜勉强笑笑,弯下身去,想要捡起廷杖。 她知道自己必死,可还想拉一个人垫背。 为玉荷报仇! 她捡起廷杖。武器在手,江书只觉心定了定,她向崔思宜低声:“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给她报仇。 给天下所有受屈辱的她们,报仇。 崔思宜脸上还是惶惑的神情,一只手按住江书手中带血的廷杖。 崔思宜咬着唇,忍住脸上微红,拿捏着嗓音:“轻点……陛下,轻点。” 这声音柔媚似水。 江书都禁不住红了脸。 皇后的话一出,殿外,谷公公那轻轻的脚步声也停了。不敢再靠近,却也没有就走。 崔思宜皱眉,不得不一边拉着江书避开门口,一边不住地轻声哼吟。 听殿外的谷公公还不走。 崔思宜小心翼翼地踩了一脚趴在地上的鸿庆帝。 果然从他口中迫出一声低哼。 崔思宜立刻配合着低喘,“陛下当真好厉害,陛下还未完,臣妾、臣妾都快要受不住……” 江书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殿外,谷公公踮着鬼步离开。 两个女孩这才松了一口气,险些瘫倒。 缓过一口气来,江书向崔思宜:“娘娘,这事儿……瞒不过去的。” 两个女孩都粗通医术,知道地上的鸿庆帝只是晕了,并没有死。可谁也下不了手,给他补上一刀。 不说别的,鸿庆帝无后,他若骤然崩逝,偌大一个大盛马上就会乱起。 更不用说北疆虎视眈眈的朝国和沙国。 崔思宜喘着气,“北疆虽不曾陷落,我是被骗来的。可形式也并不乐观。沙国秣马厉兵多年,恐不日就将有大战。”她闭了闭眼睛,“这混蛋,还死不得。” 她深吸一口气,“本宫往后,会更加小心。” 江书放下廷杖,提着裙子要跪下,“皇后娘娘,让奴婢去吧。” 鸿庆帝脑袋上那么大一个伤疤,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 必要有人承担皇帝的雷霆怒火。 江书:“奴婢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没想着活着回去。只求娘娘,可能的话,照拂照拂奴婢的娘亲,还有那些女官。” 崔思宜摇头,“你只是一个小宫女。这事若按在你身上,你必死无疑,本宫没把握护住你的家人。” 江书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她知道,皇后说的是实情。她一介宫女,居然敢廷杖皇帝,怕是要被……千刀万剐。 崔思宜:“本宫自去承认,就说、就说是床榻之上,无意中伤了皇帝。皇帝要如何惩戒,本宫受着便是了。” 她苍白着脸,对江书笑笑,“本宫是镇北王的妹妹,大盛的中宫皇后,他现在正用的上我们家,不会要了我的命去的。” 大约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而且……刚才鸿庆帝说的那些真心话。他怕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放过她,怕是必要将她困在床榻之上。 那样的一生,很可怕。 可她,愿意承受。 江书是为了救她,她不愿叫江书再替自己去死。 崔思宜:“本宫亲自去。” “娘娘,不可!”江书双手紧紧扯住崔思宜衣袖,“娘娘,若你出事,镇北王府的夫人、老夫人怎么办?” “可、可你也有娘亲啊!”也有在乎的人,也有在乎你的人吧?! 江书拼命摇头:“娘娘,奴婢去了,娘娘尽可以设法救奴婢!可娘娘要是去了,奴婢没法子救娘娘出去!” 她握紧崔思宜双手,用力地摇着,“娘娘,就算是为了早日救出奴婢,为了给玉荷报仇,求也娘娘保重!”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江书含泪,凄然一笑。 她从前几次历经生死危机。 在顾府时也好,被贼人捆走时也罢,甚至是被幕亓一陷害,关在皇陵里替万吟儿殉葬时。 她对死亡,都觉得 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没做,死的却要是她。 可今天,江书第一次觉得,死得其所。 她,一个出身卑贱,连亲身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下等婢女,为了救人,居然廷杖了堂堂帝国皇帝! 从今往后,历代史书,都会有她江书的名字! 她不悔。 江书:“奴婢……甘愿赴死。” 是为了崔思宜,也是为了曾经被欺辱却不敢发声的自己。 她最后对崔思宜微微一笑,扯开嗓子:“来人啊!刺客,有刺客!” 这之后的记忆,很有些模糊。 江书只记着,谷公公率先带着一众太监冲了进来,被皇后叱骂。还是让宫女先行入内,为皇后换好衣裳,才把皇帝扶到榻上。 谷公公再次带人进来时,身后已是跟了几个面色不善的御前侍卫。 崔思宜一言不发。 江书在一旁陈述,说是她奉皇后命令进来伺候,刚进门没多久,便瞧见白衣此刻,对陛下动手。 她话刚说完。 刚才廷杖玉荷的两个小太监就跳出来,说江书说谎,明明是她抢了廷杖,意图行刺皇帝。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谷公公直接沉了脸,他指着江书:“居然敢损伤圣上御体!把这贱婢拖出去杖毙!” 崔思宜强忍着眼泪,身子微微颤抖。 江书膝行两步,“娘娘!娘娘明鉴,明明是那谷公公使奴婢这样做的!他、他这是要灭口啊!” 她颤抖的指尖,指向那两个小太监,声泪涕下,“娘娘细想,奴婢不过一截女流,有什么力气从两位公公手中抢过廷杖?还不都是他们听了谷公公的授意,特意给的?” “是这帮子阉人,要谋害皇帝!” 第230章 没人救得了江书 江书言辞恳切,抱着崔思宜膝头哭得凄凄切切,分外可怜。 “若不是谷公公用奴婢身家性命要挟,奴婢怎敢、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求娘娘明鉴!” 崔思宜做沉思状。 一只手掩在衣袖下,紧紧攥住江书的手。 两人都在微微地颤抖。 却都十分坚定。 崔思宜看向涌进来的御前侍卫,“拿下!”安慕小说网 “慢!”情急之下,谷公公抬手制止。他看向江书,怒气勃发:“这贱婢说谎!明明就是……” 崔思宜:“掌他的嘴。” 谷公公一愣。 江书边抽泣边道:“皇后娘娘在此,再如何,也轮不到公公骂奴婢是‘贱婢’,这不是明明晃晃地打中宫的脸吗?!御前大太监便是再有权势,也是奴才,怎么能冲撞中宫呢?” 此言一出,谷公公自知理亏,只得躬下身子,叫身边他的小徒弟,“打,狠狠地打,为皇后娘娘出气!” 江书哭得不成样子,还是哽咽着道:“公公这话说错了。不是为娘娘出气才打的你,是、是宫规不可违,犯了宫规,合该受罚。娘娘犯不着和你一个奴才置气。” 皇后看着扇谷公公巴掌的小太监,手掌软绵无力。 皇后:“你叫什么?” 小太监身子一僵,“叫、叫谷德勤。” “也姓谷?倒巧了。” 谷德勤双腿软了软,只得实话实说:“小的七岁入宫,蒙谷公公赐姓,为他收为徒弟……” 原来是认的干亲。 皇后冷冷道:“谷威使人行刺皇帝,至圣上御体损伤,又对中宫不敬。”她看着谷德勤,“割了他的舌头,你便是新的御前大总管。你也不用姓谷了。” “你……”谷公公猛地瞪大眼睛。 这是要推他做替罪羊啊! 他岂乖乖受着? 谷公公:“皇后娘娘,这般着急为咱家定罪,可是为你膝下这个小婢女洗刷?若娘娘有这个想头,可是会错了意思!皇帝不会允许……” 话还未说完。 谷公公只觉什么又粗又硬的东西,被一下子塞入他口中,用力地搅着。 几乎就是顷刻之间,血像瀑布似的,从口中哗哗流下,一下子就染红了他的前襟。 不可一世的御前大太监这才发觉,被塞进自己口中的,竟是一把短刀。 他眼睛猛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边动手的谷德勤。 是了。 什么干爹干儿,什么养儿防老,一个御前大太监的职位,足以让谷德勤对自己毫不犹豫地下手。 谷公公舌头已被伤了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大,满是哀求地看着谷德勤。 谷德勤面无表情,“小的……姓孙。” “做得好。”皇后起身,她示意侍卫,“把谷公公带下去吧。若圣上龙体有碍,他也逃不了一死。” 满嘴是血的谷公公很快被御前侍卫制住。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在江书身上。 打头的侍卫向崔思宜拱手:“娘娘,虽说背后主使是这背信弃义的谷威,可毕竟是这个小宫女下得手。这人,我们也得带走。” 他顿了顿,“卑职会亲自叮嘱,不叫这位姑娘……受太多的苦。” 崔思宜面露不忍,她看向江书,张了张嘴。 可心底也知道。 这么大的事儿,任是谁,也保不住江书的平安。 她只能趁机,跟着皇帝还没醒,太后还没得到消息,率先处置。或许,还是让江书,少吃些苦头。 可是、可是…… 她是为了救自己,才…… 崔思宜眼眶微湿,怎么也开不了口,让江书被带走。 还是江书先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向崔思宜行礼,“娘娘,是奴婢辜负天恩,合该受罚。奴婢去了,”她看向崔思宜,一字一句,“娘娘……保重。” 半晌,崔思宜才摆了摆手:“去、去吧……” 看着江书被御前侍卫带走时的纤细背影,崔思宜只觉胸口好像堵着一块大石一般,每呼吸一次,都又闷又痛。 皇帝…… 就因为皇帝兽性大发,非要折腾她的身子。她身边自幼陪伴到大的老嬷嬷被杖毙,江书也即将要搭进一条命去。 她该做什么,做什么能保住江书一条命? 崔思宜跟着步出大殿,抬头,望着四方红墙圈起来的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天上阴云密布,要下雨了。 身后,太医低着头,疾步踱出,“娘娘,圣上伤得不重,晚些时候,就会醒来。” 崔思宜木然地点头,“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回望向万辰阙那恢弘华丽的宫门,和其间,黑黝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殿。 鸿庆帝就息在里面。 崔思宜伸手将鬓边微微彭起的乱发拢好。 她现在是一个人了,她要尽到她作为皇后的职责。 崔思宜仰首挺胸,进了大殿。 另一边。 慎刑司里,江书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 与上次不同,这间牢房不小,里面寝具、桌案,甚至是女子用的妆台,一应俱全,竟可以称得上是十分整洁精致。 也没人来责问拷打江书。 江书落得个清净。 这……莫非是对死囚的格外优待?还是说,她犯的事儿越大,进来了,反倒待遇越好? 江书失笑。 这大概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了,不愿再浪费在无端揣测上。她既然连死都不怕,旁的自然也更是没什么怕的。 她这次,大概是真的活不成。 只可惜,还没给甘太后报仇。想起那段在福康宫的日子,江书失笑,那竟是她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 有疼爱自己的老太后,有光明的未来,身边还有…… 沈无妄。 想到这个名字,江书挑起唇角,眼眶却有些酸涩。 若说今生还有对不住的人,那大概,就是他了吧?她许诺他的事,一件都不曾做到。也不知他在宫外过得好不好…… 若有来生…… 她希望能和沈无妄做一对普通男女。被再如今生这般卑贱,这般万事都不由得自己。 正想着。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是要带她去死的吧? 江书想死得体面。她站起身来,擦干脸上不知何时涌出的眼泪,整了整衣裳,慢慢转过身去。 “江书!” 第231章 宫内来的好消息 周府。 “胡闹!你怎能叫灵素去做那等下作胡为之事?!” “咣当”一声。 一只天青色茶盏被重重砸在地上,破碎的瓷片飞溅了一地。 侍女连忙进来收拾。 “滚出去!” 礼部尚书、贵妃名义上的爹,周擎苍一声断喝。 吓得侍女连忙退下,蹑手蹑脚地关紧了周夫人卧房的雕花木门,自己远远地守在门边,不叫其他下人靠近。 周擎苍在家中最是个脾气好的,极疼爱自己这续弦夫人和生下的一对儿女,罕见在家里发这么大的火。 屋内。 周擎苍对面,夫人何喜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夫君,突然坠下泪来,“你还好意思怪我?若不是你、你没能耐给咱们女儿在宫内谋一个位分,灵素一个姑娘家,岂敢铤而走险?” “我岂有不疼灵素的?可、可那是皇帝啊!”周擎苍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掌心生疼。 他今日下值回来,只觉自己这位夫人与往日不同。 眉宇间似乎抑着喜意。 周擎苍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他这位夫人,美则美矣,却没什么脑子。他从来也不敢让她去做什么重要的大事,这回,她这又是自作主张了些什么? 再三追问,何喜月支支吾吾地,只说让他等着从宫内来的好消息。 宫内! 涉及到皇帝,周擎苍不敢轻忽,喝退了下人,自己关起门来逼问何喜月,“你到底做了什么?” 何喜月抵不住,只得交代了自己让周灵素袖了媚药,进宫邀宠。 “老爷,咱们的灵素是真心于皇帝,非皇帝不嫁的。我想着,家里能再出一个妃子,也是好的。咱们灵素哪里比那个万……哪里比大小姐差呢?你说是不是?” 周擎苍只觉怒气直冲天灵盖,气得他两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你、你疯了!你怎么敢?!对天子使那等下作手段,你不要命了?” “那有什么?”想到自己的上位史,何喜月不屑地翻了翻眼睛,“咱们灵素不比宫里那位差!她就是差了那么点子运气!今天,就让她把这运气补上,我不信皇帝舍得放她回来……” 何喜月还觉得沾沾自喜:“老爷,灵素可聪明着呢,她拿捏得好分寸!” “我看你是叫富贵迷了眼!现在的日子不好吗?为何非得送你我的女儿进宫去争宠,去受那等罪?就灵素那个脾气,她在宫中,她怎么呆得下?” “那还不是怨你?若不是你帮着外人,在一众人跟前责罚了灵素的侍女,叫她吃了个大亏,败坏了清誉,难以说亲。灵素又岂能只剩下进宫这一条路?” 周擎苍被自家夫人气得头晕目眩,只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那、那贵妃,是专宠。我们的灵素,怎么跟她斗?” “她再是专宠又如何?她都在皇上身边三年了,怎么比得上咱们的灵素,是新鲜面孔?”何喜月靠向周擎苍,保养得极好的纤手拍打着他的肩膀,“老爷,那贵妃,终究不是咱们家的人,不和咱们一条心!她都封妃这么长时间了,咱们的麒儿,还是个微末的小官儿,她一点都不为咱们周家着想!” “麒儿是叫人给废了身子,难当大任……” “我不许你这么说咱们的儿子!”何喜月娇嗔道,“我也是寻思着,送灵素进宫,灵素是你我亲亲的女儿,不仅能保住麒儿,还能给家中带来诸多般的好处。等你我的亲女儿封妃,老爷,我再给你生个儿子好不好……” 往日里,周擎苍最吃自家夫人柔媚似水的这一套。 可今天,事关重大。他一把推开往自己身上贴过来的何喜月:“生儿子?那也要你我没有先来一轮灭门之祸才好!” “哪儿有老爷说得这般吓人?灵素往昔就说过,皇帝很喜欢她的……” 两人正说着。 只听得一串脚步声,急急地奔来。 周擎苍心底浮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连忙起身。 雕花门外,是管家恭顺无比的声音:“老爷,夫人,宫中有旨。传旨的公公已在外间等着了。” 周擎苍脸色煞白,只念叨着“完了、完了”。 他想要起身,双腿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身子摇了摇,又跌坐回椅子上。 “没用的东西。”何喜月白了周擎苍一眼,她对自己女儿的样貌有信心,利落地站起身,扭着腰直,推开雕花门,“管家,传旨公公可说是什么事?” 门一开,连瘫坐在屋里的周擎苍,都看清楚了门外管家脸上的喜意。 管家:“恭喜老爷、夫人。小的使钱,那传旨公公才肯透露给小的一二。是咱们家二小姐,得了圣上青眼,从今日起,就留在宫中侍奉了!” 宣旨毕。 公公亲自伸手,挽着周擎苍起身。“周大人大喜!两个女儿都得了圣上青眼,二小姐往后封妃,也是指日可待。周夫人真是极会调教人呢。” 周擎苍笑得满脸褶子,“不敢,不敢。公公赏脸在寒舍喝口茶,再回去?” “就不了。咱家还有旁的事要忙,今日便不叨扰。” 周擎苍刚要送那公公出去。 何喜月急急道:“我家灵素,可要留在家中待嫁?” 那公公是个好脾气的,回头细细解释道:“陛下现在正是离不得二小姐的时候。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也不必遵循那些个繁文缛节,索性就留了二小姐在福康宫中,日夜都能见到皇帝,也是帮二小姐固宠。” 他看向何喜月,“夫人有旁的想头?” 何喜月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她本想着给女儿今日一朝如愿,还能在家里留上三个月待嫁。可没想到,今日一去,周灵素就被留在宫中,怕是再也回不来。 可问她有没有别的想头。 她再想念女儿,也不敢有旁的想头。 不等何喜月再说话,周擎苍忙道:“能留在太后身边伺候,已是小女的福分了!”m.xfanjia “咱家也这么想。一门两位皇妃,这样的荣宠,在咱们大盛,可是头一份。周大人,您可要惜福啊。” “还有一句话,周夫人,咱家不得不叮嘱。圣上与二小姐正是情浓的时候,夫人今日就不要入宫了,省得冲撞了皇帝,倒妨害了二小姐的盛宠。您说是不是呢?” 不叫她入宫看女儿?这…… 何喜月有几分迟疑。这和她事先和女儿商量好的,有些不一样。 她鼓起勇气:“就、就没有旁的法子,能叫咱们见灵素一面?这天下父母的心……求公公通融则个。” 第232章 花楼花魁 说着,何喜月手中鼓鼓囊囊的一只荷包,直往那传旨公公怀里塞。 传旨公公眼角一瞥,便能从这荷包形状看出,其中必是一笔叫人眼馋的巨款。 可惜,他没那个运气拿。 小心翼翼地不叫自己的遗憾挂相引人怀疑,传旨公公面上换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莫测神情,看向何喜月,“夫人这一番拳拳爱女之心,咱家又岂敢阻拦?只是……这宫妃,一旦入了宫,成了皇帝的女人,别说是您,便是皇后出身的镇北王府,想见一见自家女儿,都要上书恳请。” 他看了一眼立在旁边,一脸小心谨慎的周擎苍,“周大人官拜礼部尚书,应是最懂这些的。夫人不如关起门来,与大人商量商量,怎么才能见到女儿?” 那大荷包到底是被何喜月塞到了传旨公公手上,“小女在家骄纵惯了,还望公公在宫中不吝提点。往后,若是有机会,叫我哪怕远远地瞧一眼灵素,我、我拜谢公公的大恩大德啊!” 什么都不用做,平白地赚了个大荷包。那传旨公公心中冷笑。 “往后自有你们母女相见的时候!” 那封妃大殿上,妃子的母家只能远远地瞧一眼,连遮面的红纱下到底是不是周灵素都看不清。很轻易就能糊弄过去。 若是这周夫人再痴缠不休,那也只能请她去地下,与女儿相见了。 传旨公公走后。 周擎苍对着何喜月皱眉,“女儿进宫为妃不正是你所求?你还和传旨的公公痴缠着些什么?” 见夫人还有些恍惚,周擎苍只当妻子是夙愿以偿高兴的。 周擎苍:“灵素此番入宫,得太后庇护,回头便算是与福康宫与那位姓江的宫女一同封妃,她回不了家,也是好事,正说明了皇家对她的重视。这当口,你可千万不要错了念头!” “是……是好事吗?” “是,是天大的好事。你我亲生的闺女,总算成了陛下的妃子!以后,麒儿的未来,也有靠了!”周擎苍是真心实意地高兴,没想太多,他一只手只伸向何喜月领口,“夫人,你不是说,要再同我生个儿子吗?现在,你我正是好时候……” 何喜月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 她冷静下来,一巴掌拍掉周擎苍的手。是啊,她的女儿终于如愿以偿地走到了皇帝身边,要做妃子了! 那万吟儿是个什么东西,被先帝玩过的残花败柳罢了。 一同封嫔的江氏,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宫女。 就算是皇后,皇后也不得盛宠。 那后宫,还不都看周灵素一个人的了?她早晚会爬上去,会成为贵妃、皇贵妃、甚至会诞下皇子、太子,成为皇后、太后…… 往后,有数不尽的好日子啊。 她的麒儿,也能扬眉吐气。到时候,谁敢私下里议论她的麒儿是阉人?她就要叫人掌他们的嘴! 何喜月周身的骨节就像浸在温热的泉水中一般,舒坦得不行。 “老爷,灵素虽说回不来,我们也该准备些好东西,托人送往宫里,给女儿上下打点着用。” 周擎苍揉着被拍痛的手背,点头。 “还有麒儿,快叫麒儿回来!他姐姐封了妃,他不可再如往日那般胡为!别败坏了他姐姐的名声!” 三月间,周麒下面的伤势愈合得差不多。 可他伤到的那等要紧的地方,愈合是愈合了,却比旁的男人,少了些什么。 人都是越没有,便越想要。 他便一日日地沉迷花楼,专找喜穿红衣,性子像顾如烟那般的花娘。 一开始,他一掷千金,只为与这花娘亲近。流水样钱花了许多,终于到得成了这花娘的入幕之宾。 花娘酥酥身段有几分像顾如烟,性子也是暴烈如火那一挂的,招了周麒进得帐来,周麒急吼吼地要脱衣裳,她便先就有几分看不上。 待到真得脱了衣裳,周麒却又……不行。 酥酥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 周麒还是,不行。 他言语中便埋怨酥酥,“不入流的表子,爷花了这许多的银子,怎的你连服侍男人都不会?下头的不行,便用你这张小嘴!” 酥酥是这花楼自幼精心培养的头牌,多少大官儿都接待过了,是有些傲骨在身上的。本就有三分瞧不起周麒,又被他一激,索性取了灯烛来,把周麒整个人照了个分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爷,明明就是你不行。”看清后,酥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爷,别说小女,换谁,用什么,就您老这身子骨儿啊,不行!就是不行!” “你、你特么说谁,不行!”周麒被说道痛处,一脚把酥酥从床上踹到地上。又提起她头发,一拳拳砸在花娘脸上,“爷问你,说谁!不行!说谁特么的,不行?!” 挨了头一两拳,酥酥口鼻中渗出血来,整个人懵了一瞬。 她挣扎不开,只能尖声呼救。 可这花楼中,一入夜,或真或假地叫着“救命”的女子,多去了。 没人会来为了救一个花娘的命,扰了客人的清兴。 下到最底层的雏儿,上到最昂贵的花魁,不过就是物件儿。 只要客人花饱了钱,就是要摔碎价值万金的前朝古董花瓶,大家也就是跟着听个响,没人会真的较真。 酥酥见呼救无用,又挣扎不开,转而厉声叱骂,“你个混蛋,就是你,不行!你特么的不行!你打死了我,也是不行!” 周麒手僵了一下,狞笑,“行吧,那就打死你吧!” 半个时辰后,花楼里抬出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昔日美艳绝伦的花娘,脸已经被打碎,再看不出往日的风采与模样。 此事一度闹得极大。 不过是那老鸨儿为了多要些银子,扯住周麒衣袖,不让他就走而已。m.xfanjia 可就是这多耽误的片刻,花楼里迎来了京兆府的衙役,以无故打杀人的罪名,直接拘走了周麒。 消息传到周府,已是第二天的事儿。 周擎苍皱眉:“无妨。老陈是我朋友,必不会多难为麒儿,大约是关一阵子,再赔点钱,放出来便罢了。只是麒儿这性子……也该借着灵素封妃的喜气,好生为他择一门亲事,叫媳妇儿好好管教管教。打杀一个花娘?也不怕脏了拳头!” 可没想到,这几日来,周擎苍的密友京兆尹,居然屡屡避而不见。 被缠不过,才可算派人递了话进来:“有人不要银钱,只要贵府公子赔命!” 第233章 要周麒赔命 “什么?” 何喜月一下子瘫软在高背座椅上,整个人像被直接抽去了骨头。 前日爱女刚得了金口玉言的许诺,即将封为后妃。后日儿子便要为人赔命? “陪谁的命?一个花娘的命?她、她也配!” 何喜月气得满脸通红,看向一旁来回踱步的周擎苍,“你不是说,那京兆尹是你的朋友?如何竟说出这等不知轻重的话来?” 她气愤愤地站起身,“我、我去找他,我倒要问问,拿了我周家这般多的好处,怎可叫我儿赔命!” 何喜月被周擎苍拦住,“夫人!别急,那老陈不是这样的人!” 昔日,他能说动京兆尹,和他一起去为难一个武安侯府的小婢女,就是拿准了京兆尹最是赴炎附势,顶顶好收买的一个人。 今日为何突然遵纪守法起来? 难道…… 背后有指使之人? 周擎苍捻着花白的胡须,沉思着。 不对,这不对。 他周家一门两位皇妃,正是鲜花着锦之时,无事谁会来碰他们家的晦气?或许,还是麒儿做事不谨慎,把自己个儿的身世张扬出来,被有心人听了去,借机发难。 不外乎,就是想多要点银钱发送了。 “夫人莫急,这事儿并不难破。” “人家都要你儿子的命了,你还不急?” “我麒儿的命,可没那么好要。”周擎苍捻着胡子,越想越觉得自己思量得是,“这当口,老陈那边应该也是有难言之隐,没法子在表面上为麒儿弥缝。这样,我这就安排人进宫,叫你我的女儿,帮着麒儿讨一个恩典。” “这、这能行吗?”何喜月有些迟疑,“那公公不是说,不叫咱们家的人入宫打扰灵素?她毕竟还未封妃……” “无妨。夫人忘了,你我可是有两个女儿呢。” “他们不是想把事情闹大,给我周家难看吗?咱们求陛下给恩典,就是从源头上断了他们的念想。” “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何喜月看不上花娘归看不上,可一命偿一命,她还是知道的。 “这事儿,咱们麒儿……也有不是的地方,叫女儿们怎么在陛下面前说嘴?” 周擎苍反倒笑了,“正因为打死的是一个花娘,才一定无事。咱们这位陛下,最恨不安分、心比天高的女子,咱们叫女儿只往那个方向说些花娘狷狂的地方,麒儿不仅没有过失,恐怕还要立功呢?” 他只觉最近周家的运气好得不成样子,想必麒儿这小小的磨难,很快就会过去。 再为他张罗一位门当户对的贵女为妻。xfanjia 未来多少锦绣繁华,还在等着他的麒儿去享用。 顾府。 “如烟,你再说一遍。”一向心思深沉的顾刚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顾如烟,“你说你要为一个花娘讨回公道?” 一旁,顾夫人也愣了,“如烟,你怎会认识那等腌臜女子!” 她眼中含泪,又气又急,“你一个相府嫡女,跟花楼女子相识,这话传出去,你的闺名还要不要了?你往后在宫中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一提到入宫,顾夫人面上神情一黯,深恨自己那个小姑子。顾氏太后油盐不进,非得要顾如烟入宫伴驾。 现下此事,已定了八九分。 顾如烟神情冷然,“爹娘容禀。昔日是女儿不懂事,着男装去过……花楼,被那起子登徒子看穿了身份。若不是酥酥姑娘为女儿代为遮掩,女儿的闺名早就毁了,清白没准也保不住。酥酥姑娘对女儿有救命之恩,她出事,女儿不能视若无睹!” 顾如烟深吸一口气。 她曾经没捞得出江书,是她一直以来的介怀。 顾如烟:“爹尝教女儿,要知恩图报,女儿并不敢忘。” 顾相夫妻惊愕对望,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女儿着男装闯过花楼更为震撼,还是她竟认一个花娘为救命恩人更为致命。 “你……你愚蠢!”顾刚则重重一拍桌子,“为父说的知恩图报,是、是叫你报给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是叫你去给什么花娘报恩!那等低贱的女子,连人都算不上,哪里配叫你报恩?” 一旁,顾夫人也含泪劝道:“如烟,那花娘已是死了,你要报恩,娘教人多给她送烧埋银子也就罢了。这……与她起争执的,是周府公子周麒,周家最近风头正盛,那周二小姐已经入宫,怕是封妃时,位分也和你不相上下,得罪了周家,你入宫后的日子,也不好处不是?” 顾如烟只是摇头,“多少烧埋银子,也都落了她那老鸨手里,酥酥岂能拿到一分?” 听着一向乖巧识礼的女儿,一口一个花娘,一口一个老鸨。 顾相按着胸口,险些站不住。 倒是一旁的顾夫人,还是软言安慰:“不给那老鸨,娘托人,把银子带给酥酥自己的爹娘,总能找得到的,好不好?” “不好。她爹娘自她五六岁上,便卖了她去那花楼。她被人折磨致死,她的爹娘有何资格享用银两?” 顾如烟声音轻颤,眼圈儿也红了。 顾夫人一愣,还不及说出什么。 一旁,顾刚则长叹一声,“如烟,你可是觉得,你也是被爹娘给卖进宫去的?” 此言一出,顾如烟眼中泪意一闪,却被她硬生生忍下。 她向着爹娘跪下磕头,又抬头,上半身笔杆般直,“女儿身为顾家嫡女,自有延绵家族荣耀的责任在肩,女儿不敢怨怼。” “只是……酥酥在贵人眼中,或许不算得什么人。” “可女儿,一入宫门深似海,在皇家眼中,女儿的一条命,或也一样无足轻重。” “女儿今日若能为酥酥讨得一份公道,或许日后,也会有人在宫中为女儿讨回一份公道。” “还望爹娘成全。” 这一番话,已说得顾夫人满脸是泪。 她昔日苛待江书,不外乎就是觉得,那是蝼蚁一般卑贱的底层人,死便死了。今日花娘酥酥之事,也是一般。 可换个位置想想。 她、她丈夫、她女儿,在天家富贵面前,不也一样命如蝼蚁? 越是爬的高,越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她不想叫如烟入宫,想为女儿择一个脾气秉性好,一心一意待女儿好的女婿,看着女儿幸福一生。可她贵为顾相夫人,这么简单的愿望,也一样是做不到、做不到…… 半晌,顾刚则长叹一声,沉声道:“你肯入宫,爹……答应你。” 第234章 秋后问斩 一人之下,权倾朝野的顾相看向自己唯一的嫡女,“孩子,别怪爹。实在是你那姑姑……想你。” “女儿明白。”顾如烟对老父磕头,“爹,女儿入宫后,定会全心全意侍奉姑母,对姑母尽孝。” “如烟,你怎么……”顾夫人瞪大眼睛。 他们顾家的嫡女不如宫则已,一旦入宫,皇帝便是给面子,也多多少少要分给顾如烟几分恩宠。 这孩子怎说自己入宫,只是为了对姑母尽孝? 顾相也皱眉道:“皇后不得圣宠,本朝又没有一定要立嫡的规矩。往后皇后就算是生下孩子,皇帝忌惮镇北王,皇后的孩子大概率不会成为太子。至于那周贵妃……她门楣不清不楚,周家才爬上来几年?在朝中也无甚根基。” 他看向自己女儿,“我顾家出的这位太后,名不正言不顺,到现在都还要顶着那甘氏的名头,如烟,你可要为顾氏女正名。” 这便是要顾如烟生下太子,成为太后。 顾如烟只苦笑道:“皇后是皇上青梅竹马的情谊,周贵妃却能独得盛宠。现下,皇帝又要广纳新妃,可见皇上本不是多重情义之人。” “如烟!” 顾如烟摇头,接着说下去,“女儿自知天资有限。入宫后定会本本分分,一切以姑母马首是瞻。至于邀宠,生子……”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便看姑母的安排吧。” 自幕亓一滤镜碎了后,顾如烟这些年都不曾喜欢上旁的什么人。 渐渐地,她发现,女子孤身一人时才最为逍遥快活。 未出阁时,虽有父母疼爱。可这天下的父母也不知怎的,自女儿一落地起,心里念着的,都是女儿必要嫁个好人家。一应教养,都是为了女儿将来能做个好妻子,好儿媳。 仿佛这女孩子一出生,一辈子的念想,便是给人家做妻妾,为人家绵延子嗣。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与其活在这般期许中,还不如孤身一人,清清静静,来得快活。 可她顾如烟,受了顾氏一族的供养,金尊玉贵地长到这么大,没有这样任性的权利。 至于争宠?她没有那门心思,只想在宫中,姑母的庇护下,平安地苟到老死。 “那花娘酥酥的事,爹记得了,定给你办成。” 顾相还有另外一重考虑。 那周麒的身子,确是伤在顾如烟手中。最近见面,那周擎苍口中不清不楚地,竟渐渐露出想要迎娶顾氏女的意思。 自己的女儿便是不入宫,也轮不到不成器的周麒。 与其给他平白惦记了去,还不如……干脆利落,送那周麒一程。 这次,京兆尹断案的速度格外地快。一日后,周麒就定了秋后问斩。 民间物议如沸。 这可是大盛开国以来第一起,朝臣之子被判处斩刑。刑期虽在半年后,那可午门附近位置好视野广阔的茶楼,这几日来便被人定了个空。 都想看这闹得纷纷扬扬的青楼花魁案,如何落下帷幕。 消息传到周家。 何喜月瘫在软垫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会、怎会如此?那女子,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花娘啊!怎么配叫我儿真的偿命……” 她眼睛一眨,扑簌簌落下泪来。 “现在纠结这个还有什么用?”周擎苍也心浮气躁。他好大岁数,到现如今,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莫非真的要给人夺了去……? “我要麒儿活!我要麒儿能活着!只要放过我的儿子,叫我怎样都行!”何喜月猛地从软垫上站起,一双手死死扯住周擎苍衣袖,“救救我们的孩子!” 周擎苍皱眉,刚想开口。 屋外传来管家脚步声:“老夫,夫人,前日里咱们派进宫去的下人,回来了。” “传,快传!” 周擎苍转脸向自己的夫人:“京兆尹判决已下,定是不会更改。现在,能救咱们麒儿的,只有皇上金口玉言了。” 那派进宫去打探消息的机灵小厮进入,噗通一声跪在地下。 “如何?”周擎苍急着问,“二小姐和贵妃娘娘,都怎么说?” 那小厮身子微微一颤,“小的并未见到二小姐的面,连她身边服侍的紫烟都不曾见着。” “怎么会?”何喜月急着出言,“你没使银子通传进福康宫,说是她弟弟出事了?” “小人使了!可那福康宫铜墙铁壁一般,没人接小人的银子,无人替小人通传!只说二小姐在宫中,一切都好,不劳咱们府中挂念。” 周家夫妇对视一眼。 周擎苍先落下脸来,“瞧你生的好闺女!一朝得势,竟不认娘家人了!” 儿子生死攸关,何喜月不耐多纠结周灵素的教养问题,“那……咱们家大小姐呢?” 或许周灵素因为此身并未分明,确不好在皇帝面前为弟弟求情。 可那万吟儿,身受周家大恩,岂能坐视不理? 地上趴的小厮神情闪烁,“大小姐、大小姐,说……” “快说!如实一字一句说来!” “咱们家大小姐说、说……麒少爷是自作自受,也该给咱们家吃个教训,不然咱们也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 “什么?!”何喜月猛地站起,“那个贱人竟这么说?” 周擎苍脸色也难看得要滴出水来,“她什么意思?” 不但不帮忙,看样子,还要踩一脚? 周擎苍看向何喜月:“她是怨我们把灵素也给送进宫去,分了她的宠爱。” 何喜月又气又急,“老爷,让我入宫,我去跟她说!” 那万吟儿别以为他们周家手里没抓着她的把柄! 若惹到急眼时,大不了他们同归于尽!叫全天下人知道,那最得盛宠,一人之下的贵妃,其实是先帝朝的贵人,一女侍二夫不说,还是父子! 周擎苍拦住:“夫人!去不得!你若真的与那万氏撕破脸,麒儿才是真正死定了!” “那该怎么办?” “还是该找灵素,灵素毕竟是麒儿亲弟弟,便是拼上她的前程,若能保她弟弟一条命,也值得。”周擎苍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我去想法子,再派人,进福康宫!” 宫内,清凉殿。 正是皇帝上朝的时候。 清凉殿里静悄悄的,越往里走,人就越少。 寝殿最里一层,隐隐传来女子放纵娇喘,“用力,再……再用点力气!” 第235章 男宠 清凉殿寝殿。 重重垂下的妃色轻纱内,万吟儿妙曼的身躯,波涛般起伏。 她略显苍白的肌肤上,一颗颗汗珠,折射着窗外暗淡的日光。 这是个阴天。天上彤云密布,不知何时便要落雨。 殿内空气也仿若湿漉漉一般的沉重。 万吟儿无论如何使力,只觉不堪受用。身子干涩得紧。 可她身下这个,明明是盛京南风馆里,最好看最好用的头牌小倌儿。怎就是激不起她的兴趣?她越是想要,身子就越是不听使唤,任这小倌儿如何曲意奉承,她都一丝感觉都无。 仿佛只有如鸿庆帝那般。 边揉弄她的身子,边抽打她,不叫她太畅快,才能激起她身子的反应。 这外面来的小倌儿,一个赛一个的俊美温柔,却都对她曲意奉迎,反倒失了那种刺激滋味。 半晌,万吟儿烦了。 一个两个都这样,她几时才能怀上孩子? 心口一股子郁气升腾,她一脚把身旁的小倌儿踹下地去。 那小倌儿猝不及防间,不敢抵抗。 一身赤裸着的皮肉,重重磕在床沿,又跌落在地。身上立时便起了红红的印子。他本是南风馆里最出名的一身一汪水似的好皮肉,多少贵妇趋之若鹜,这才进宫短短几日,已留下了数不清的伤痕。 楚风闭了闭眼睛,悔不该啊,不该贪图那百两金银和赎身的甜话儿。 把自己生生从一个魔窟,又坑进了第二个魔窟。 可事到如今,后悔无用。 眼前的这位,怕是不是个公主郡主,就是哪个深宫寂寞的妃嫔,他看到了她的脸,必是没法子活着出去的。 可他不甘,好生不甘! 那百两黄金,他还一分钱都没花到! 心中不甘,面上却丝毫也不甘露出,楚风抬头,眼中已汪汪地蓄了泪:“是奴家惹了小姐生气?都是奴家的不是,小姐如何打骂责罚奴家都好,只别伤了自己身子。” 他赤足踩在地上,直直走到窗边,为万吟儿掩上了窗户。 “外面凉,小姐身上有汗,仔细受风。” 楚风知道,带自己来的那个男人,就站在窗外。跟个死人一般屏息,静静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变态! 可他也不敢说什么,关好了窗子,乖顺地回来,跪在地上,“请小姐责罚。” “你倒乖。” 万吟儿自枕下,抽出一根软鞭。 是她叫人,比照着皇后的那一柄做的。 万吟儿舞着软鞭,照着楚风光裸白皙的脊背,重重地抽了几下。直到那白皙的皮子上又见了血,万吟儿才觉心中郁气消散了些。 她打得毫无章法,只用一股子蛮力,竟不小心在楚风脸颊上留了一道伤口。 楚风痛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多说,“谢……谢小姐责罚。” “伤到你的脸了?”万吟儿皱眉。 “不碍事,等等便好了。” “咕咚” 一袋银子直扔到楚风脚下。 万吟儿语气恹恹的,“辅公公,带他下去收拾收拾。” 话音刚落,辅公公踏着鬼步进来。他先恭恭敬敬地为万吟儿披上衣裳,才皱眉看向地上的楚风,“破相了,要不,再换一个?” 万吟儿眸光溜向辅公公脸上,嫣然一笑,“不用了。他很卖力,本宫很喜欢他。今日本宫累了,先带他下去,好生养着,明日再试。” 他们谈论楚风的语气,就像在说着什么死物。 这几日来,楚风都被安置在清凉殿东北角一处堆杂物的耳房。 这耳房,楚风住进来的那一日,便在床榻边沿,发现了抓痕。 他睡的床不知是哪位贵人主子淘汰下来的紫檀木,质地最为坚硬,可那抓痕,说一句入木三分也不为过。 细看,里面还留有深褐色的血痕。 那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绝望地抓下? 是他的前任留下的。 关上门,无人处,楚风才敢痛吟出声。 太痛了。 万吟儿那柄鞭子上沾了盐水,直叫人痛得生不如死。更别说,他身上其他见不得人的地方,留下的那些烫伤、抓伤。 再加上今日他的脸毁了…… 楚风绝望地看向床榻边的抓痕,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虽自幼生长于欢场,看惯了男欢女爱,却最是清醒。 他在这宫中,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物件儿。现在又有了损伤,生死怕只在这几日了。不是在床榻上被作践死,就是死于那个阴恻恻的太监手里。 可怜他卖身卖命赚到的那些钱…… 楚风浑身是伤,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态,斜斜地躺在床上,一双床腿无力地耷拉在地上。 一阵困倦袭来,他慢慢闭上眼睛。梦中,仿佛回到了幼时,当花娘的娘趁白日里花楼没有客人,把他从龟儿手里要过来,叫他躺在自家干干净净、满是脂香的软软的床上,“好孩儿,好好睡上一觉,醒了那龟儿打的地方,就不痛了。” 可梦里的娘,总是在推他。 手越来越重。 “娘,别碰……疼……” “哪个是你娘?真不要脸!”一道女子的声音,从……床下传来。 楚风一愣,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眼前那女子,一身宫女服饰,正冷冷地盯着他。 是个宫女? 一句“姐姐”还未叫出口,楚风猛地顿住。哪个宫里正经宫女儿,会躲在自己床下啊? 他扶着床头坐起身子,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 四面透风的耳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小宫女脸色一下子变了。 “那周二带来的贴身侍女,尸体已是糊弄上去了,咱们还找什么呀?费这么大劲儿!” “你还敢说嘴!那日若不是你贪图那小宫女身子白嫩,不小心放跑了她,我至于为了对付交差,特特弄死一个粗使宫女顶上去?” “可现在人都已经交了,咱们还折腾什么?” “蠢货!必得要逮住那周二的贴身侍女才好!不然,叫她传扬出去,你我可还有活路了?” “这清凉殿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那侍女难不成还真能跑出宫去?” “真能跑出宫去倒好了。只盼着她可千万别在这宫中闹起来,不然你我死无全尸。” 两个太监说着,步子往着耳房门口,越走越近。 紫烟身子颤抖,却不敢出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个阴柔俊美的男人。 她在这男人床下躲了几日,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也知道这男人是给贵妃打怕了,怕是不敢庇护于她。 到底还是逃不了一死…… 紫烟绝望闭眼。 只听身前清朗声音响起:“这是辅公公的禁地,二位公公还是请回吧。” “若是见着了我的面儿,传扬出去,怕是辅公公也定不能饶你。” 第236章 一起逃吧 门外,两个太监停步。 那辅公公是御前的人,在清凉殿里,更是最得贵妃主子的欢心。确实用不着跟他硬碰硬。 可是…… 其中一个太监开口:“公子可瞧见一个小婢女?她偷了咱们贵妃娘娘御赐的物件儿,咱家必是要抓她归案的。” “哦?御赐的物件儿?” “是,一套翡翠头面。” 屋内,楚风只笑笑地看向紫烟。 紫烟在心中暗骂一句,贪财短命的贼!可也只能不情不愿地从衣襟里摸出一支通体碧绿的发簪,塞在楚风摊开的手里。 她不是贪。 只是,她是要逃出宫去,把二小姐的死讯带回周家,身上需得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楚风掂了掂手中的发簪,知道确是好东西,才塞回自己枕下,对着门外扬声道:“我刚刚服侍贵妃娘娘,是辅公公亲自我回来的。我什么都不曾看见,二位可去问问辅公公,可瞧见旁人没有。” 那两个太监如何听不出楚风言语中的威胁? 可人家正得宠,自己又不敢说什么,只得怏怏走了。 楚风扬了扬下巴,指使紫烟自己个儿贴到门边去探看。 紫烟在心中骂他懒,还是放轻了步子,慢慢踱了过去。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听着门外两道足音慢慢行得远了,才转回身来,强忍着不耐,“这位公子,可能容奴婢在此躲一躲?”她咬着嘴唇,“一入夜,奴婢便走。此一去,不论死活,奴婢都绝不敢牵连公子。若侥幸得胜,奴婢定为公子供奉长生牌位,祝祷公子一世欢愉,平安到老。” “呵,”楚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这样的人,一世欢愉?” 他轻笑了一会子,才看向紫烟,“那你呢?你求什么?” “奴婢只求活着。” “为了活着,什么都肯做?” 紫烟点了点头。 她得活着。她有患病的老娘,有无知的幼妹,全靠着她从周家拿回去的月俸养着。她若背负着污名死在宫里,她的娘和妹妹全都没了活路。 为了家人,她得活着,不择手段也得活着。 紫烟正寻思着,自己通身上下再拿不出什么东西贿赂眼前这个男宠。 楚风:“那便先在我这儿藏着吧。” 紫烟:“可我没钱了。” “不要你钱。”楚风摆摆手,“就当小爷为来世积德,再勿要投生到花楼里了。” 他这话中,存了死志,吓了紫烟一跳,“你……你想死?” “不想。”楚风苦笑,“可这,由不得我。” 紫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别说他们这等本就命若草芥的卑贱下人,高贵如二小姐,还不是……说死就死了?还死得那等可怖。 楚风又以那个别扭的姿势,躺回床榻上,“你自己找地方呆着吧,只是别吵到小爷,小爷要睡觉。” 紫烟瞧着他那奇奇怪怪的姿势,皱眉。 半晌,她到底还是忍不住,从一旁拿了一只面儿上破了洞的软垫,塞在楚风腰下,叫他躺得舒服些儿。 楚风身子一僵。 他那处原本伤得厉害,被软垫那般摩擦,痛得他脸都白了一白。 他强撑着没动,“谢了。” “没事。”紫烟摇头,“奴婢服侍人惯了的。倒是你……”她顿了顿,“怎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楚风微微一笑,牵动他脸上伤口,渗出一串儿血珠,“我这样的人,照顾自己?我不会,自小儿没学过。” 屋里沉寂好半晌。 紫烟以为楚风睡了,冷不丁听他开言,自己先吓了一跳。 楚风:“你……真能逃出去吗?” 紫烟咬了咬唇,“奴婢有个姐姐,从前在这宫里当差,前年死了。她知道一处密道,就在清凉殿太液池湖心太湖石底下。奴婢擅水性,定能出得去。” “真的?”楚风掀起眼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若得出宫去,他便能活。 还有他藏在自家小院里那百两金银。 他撑起身子,极力不叫紫烟看出自己身上衣裳掩盖下的重伤。楚风从枕下又摸出那根玉簪,“给你,带我出去。” 紫烟睁大眼睛,有些失笑。 这人,拿自己的东西,贿赂自己? 可现在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紫烟拿过发簪,“带你出去……可以,但你不能拖我的后腿。” 楚风一笑:“可以。我恰好也精通水性,若真得逃出生天,我也给姑娘供奉长生牌位。” 紫烟心中不耐,“谁要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一抬头,正对上楚风清亮亮的眸子含着笑,“原来,你也知道那东西是空心汤圆儿,吃不饱。” 莫名地,紫烟小脸一红,只低下头去。 那便一起逃吧。 多一个人,或许真就能多得一份胜算也未可知呢? 另一边,慎刑司里。 窗外吹来含着雨意的风,吹得江书牢房中石案上的蜡烛摇摇曳曳,把光影投向女孩面前的人脸上。 江书微微后退一步,点头行礼,“武安侯世子。”她万万想不到,来看她的人,会是他。 幕亓一一身大内侍卫统领的轻甲,只定定看着她:“我现在,是统领侍卫内大臣了,官居三品。”他顿了顿,等着江书按例行过礼,才一步步走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半晌,幕亓一:“你也有今天。” 几日前,武安侯府。 老武安侯府气得摔了桌上所有杯子,“皇帝叫你丁忧在家,你为何非巴巴儿地去谋了个大内的差事?你年岁渐长,身上又有位先帝守灵的功绩,为何非要去那侍卫处,做劳什子的统领大臣?!我不是告诉过你,等到你丁忧期一过,为父就远远地为你寻一处官职外放吗?你如何这般等不得!” 幕亓一:“我只有进入大内,才能查出母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你!”武安侯吐出一口浊气,“你可知道,今上性子愈发阴晴不定。别说你我,就是那前日极得盛宠的秦老将军,刚因纵着女官犯下欺君之罪,女眷流放,男丁问斩!那么大一个家族,顷刻间烟消云散!你……”他闭了闭眼睛,无力道:“你娘的事,怕是与宫中贵人脱不了干系。万一触怒了皇帝……你娘,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啊!” “我知道。”幕亓一双眼通红,“可,连母亲惨死的仇都报不了,我……我枉为人子,平平安安?我根本不配!” 他拿定了注意,定要进宫。 要为母亲报仇,要看明白那江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237章 他不是为了江书 慎刑司中。m.xfanjia 幕亓一展开手掌,那枚洁白的暖玉玉蝉赫然躺在掌心。 幕亓一:“我母亲的死,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江书微微一愣,她分明记得,那天她与幕亓一起了争执,这玉蝉,男人根本没拿。 或许,自己母亲的遗物,事后是他拉下面子,自己捡走的吧?反正幕亓一这个人,向来反复无常。 可吴氏的死……江书还真的有些过意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那日,宫中大火,夫人被烧伤……” 幕亓一强硬打断,“这些我都知道。”他要查的是,为何吴氏最终吞炭惨死。她被烙坏了嗓子,临终前一句话都说不出。 是有人生怕她说出些什么? 幕亓一:“大婚那日,你在宫中。你可还知道些什么,老老实实说出来。”他凑近,压低嗓音,“我可以……试着留你一条性命。” 江书身子僵了僵,“我什么都不知道。” 幕亓一声气有些急了,“当真?你真的与母亲的死,全无关系?” 犹豫的神情在江书脸上一闪而过。 幕亓一一颗心直往下一沉。 半晌,江书:“那火……是我放的。” 才间接地导致了吴氏的死。 江书用力闭了闭眼睛,“那日,我引燃京山观礼台,才导致了宫内大火。世子,抱歉……” 幕亓一眼睛一下子红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江书定不是全然的无辜! 紧咬牙关,幕亓一:“为何?到底为何要如此?” 为了给甘太后报仇。 可是…… 江书抬头,看向幕亓一。此事与他无关,没必要叫他知道。 幕亓一似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江书缓缓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她突然觉得有些疲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两步,“世子,恕我无可奉告。我时候不多,还请世子勿要再叨扰。” 人死债消。若有来世,江书只愿不再和这个强要了自己身子的男人有任何瓜葛。 话说到这份儿上,幕亓一本该走了。可他一步上前,“你……你不能死。” 江书微笑着摇头,“死不死的,又岂是世子能决定的?” 她这回事儿犯得太大了,差点一闷棍敲死皇帝。别说要她一条命了,没活剜了她的九族,就算皇帝仁慈。 幕亓一上前一步,嗓音压得极低:“那日的事……圣上只说,是记不清了。” 江书一愣,猛地抬头。 皇帝不会是被她给打傻了吧? 幕亓一:“下月太后娘娘圣诞,本就要大赦天下。皇后也替你说话,你……未必就死。只是……”他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江书,你跟我走吧。” 江书看向眼前铁栅外的男人,感慨,这到底是她从前认识的幕亓一。 还是这么的,想一出是一出。 “不行。”江书摇头,断然拒绝。 幕亓一忽略她的话,自顾自道:“我知道清凉殿有一处密道,可出得宫外。你虽不识水性,倒也无妨,我会护着你。你先跟我出去,等挨到大赦,我送你出盛京,往后就再不要回来了。” 知道跟幕亓一说不通,江书只是苦笑摇头。 现在,她犯的事儿还未牵扯到喜娘,可她要是跑了呢?盛怒之下,皇帝会不会对喜娘下手? 江书不敢想。她向着幕亓一坚定地摇了摇头,“世子,我不会走的。” 幕亓一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世子,时间不多了。” 江书这才看到,一道瘦得骇人的身影,不知何时从幕亓一身后,墙角阴影处浮出。那人身上披着的灰色斗篷,很容易就能和慎刑司里青灰的石壁融为一体。 他凑上来,声音低沉:“还请早些决断。” 幕亓一脸上显出一丝挣扎,甚至也有那么一缕的哀求,“江书……” 江书摇头,后退,“我不……” 她话还未说完,张着口,只觉一股子格外浓烈的甜香,扑鼻而来。 江书想要屏息,可已经来不及了。混乱中,倒是大张着嘴,饱饱地吸了两口。 身子就这样软软地瘫下。 那灰衣人动作利落地打开铁锁,幕亓一一把捞起瘫软在地的江书。 江书神智还在,一双眼睛吃力地在眼眶中缓缓转动,口中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幕亓一贴近她耳边:“这药对身子无损,等到了水边,我自会喂给你解药。” 江书身子紧紧地贴着幕亓一,能感觉出他从胸口吐出一口郁气。幕亓一:“别怕,我带你出去。” 发现自己全然挣扎不开,江书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行吧,一起作死。 一旁,那灰衣人吹熄了手中点燃的线香,向幕亓一:“世子,真要带着女人走?” 幕亓一:“只有她知道我母亲的死因。” 灰衣人没出声,幕亓一却仿佛听到那斗篷下传来一声轻笑,“是与不是,只有世子自己知道。世子别忘了,答允我们的事。” 幕亓一点头,不语。 那灰衣人为幕亓一拉开铁门,目送他抱着江书出去,自己整理了下身上的灰袍,面朝里躺在床榻之上。 远远看着,身形倒真与江书有几分相似。 幕亓一抱着江书走出几步去,“你自己……保重。” “不劳费心,世子快照应你的美人儿去吧。” 幕亓一抱着江书的手背上暴起青筋。他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再辩驳。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查明母亲吞炭而死的真相。 不是为了江书。 乘着夜色出了典狱司,幕亓一也不用旁人接应,只用披风裹住江书,急急奔着太液池而去。 他一上任,就研究了整整一夜宫内侍卫巡查的排班表,特意动了两支队伍的巡夜时间和路线,为自己清出了一条路。 顺利的话,这一路上,他不会碰上任何人,能平平安安地把江书送出宫去。 这是三年前,他本该做到的事。 这次,一定要顺利,一定要成功!他就不欠江书什么了。 幕亓一按着自己算好的时间,到了清凉殿紧挨着太液池的观荷游廊。沿着游廊再走上半里,便是离那水下出口,最近的一处。他便计划着在那儿,为江书服下解药,带着她一同下水。 只是双脚刚一踏进黑暗的游廊,幕亓一便听到身侧转角处,两道极力压抑,却格外粗重的呼吸。 “锵!” 他腰间佩剑出窍,闪过一道寒光。 “谁?!” 第238章 长春宫放肆 幕亓一身上功夫不错,这一剑快得江书只瞧见银白色的残影。剑风所过之处,激起一声惊呼,又被幕亓一一声低喝,压了回去。 毕竟,若惊起旁人,终归是麻烦。 剑尖直指苍白的脖颈。 “噗通” 紫烟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双手扯住幕亓一垂下的黑色披风,“大人,求您饶命!” 说着,她又扯了扯身边站得笔直的楚风,“不是说好了不扯我的后腿,不耽误我的大事?你跪下,你快跪下求饶啊!” 紫烟的这一系列动作,扯开了幕亓一披风。安慕小说网 被他抱在怀中的江书,一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男人一身的黑色,显得那只摇摇晃晃的小手格外的苍白透明,全无血色。 紫烟陡然噤声。 倒是被长剑指着的楚风低声道:“大人这是要抛尸?我们可以帮忙。”他顿了顿,在紫烟恐惧的目光中,悠然道:“大人快将剑撤了吧。不然,我等若是喊将起来,怕大人怀里这位,也说不清楚吧?” 紫烟吓得脸都白了。 这人是不是有病!怎么敢跟宫里的贵人这般说话!他、他这是在威胁吗?他不怕死?! 可对面这位大人,居然真得听话地撤了剑,声音冷得不行:“滚!” 紫烟松了口气,拉着楚风正要走。 楚风:“我等不会碍大人的事,可也……不能就这么滚了。” 紫烟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也可以再潜伏一天,明天再走的。却不知道,楚风只怕自己明日就没法子从那贵妃的床榻上下来了。 楚风手指摸了摸自己脸上包裹的厚厚的白色纱布,语气有坚定了几分,“我等和大人,今日就当谁也没瞧见彼此,是最便当的。” 幕亓一皱眉。 他留给自己送江书出宫的时间并不多,片刻之后,侍卫就要换班,开始巡查。更怕有人提前发现慎刑司里的女囚,已经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 有什么东西,在幕亓一脑中一闪。 楚风:“我等也是借路。大人走大人的阳关道,别挡着小的独木桥。可好?” 紫烟紧张得手指直泛白,生怕这位看着就不好惹的贵人,拔剑把楚风给杀了。 她不是舍不得他死,是他死了,她也会麻烦…… 正想着,只听那人物声音低沉:“你们……是逃奴?” 幕亓一目力不错,一眼就看出,紫烟身上虽穿着宫女服饰,却是几年前的老样子。现在,合宫上下都没有这么穿的。 她旁边那个不知是太监还是内廷侍卫之类的男人,不知是为了蒙面还是旁的什么,脸上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瞧不太清楚五官。 若不是不愿叫人给认出来,便是被哪位主子责打伤了五官。 这几年来,内宫上下,自鸿庆帝始,贵人主子们愈发暴虐,打人毁容甚至致死,竟也成了常事…… 幕亓一压下胸口郁气。他不愿再耽误时间,“随你。但若碍事,别怪我不能手下留情!” 楚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被一旁的紫烟死命地扯住衣摆。紫烟跪地:“谢谢大人!谢大人不杀之恩!” 幕亓一横了两人一眼,再不说什么,用身上袍子重新裹紧了江书,转身朝回廊深处,自己定好的下水点走去。 走了两步。身后那两人紧紧地跟着。 幕亓一皱眉。他一个人带着江书入水,能做到无声无息。可带上这么两个人……这两人脚步虚浮,呼吸沉重,一看身上就没什么功夫。 到时候,若是他们弄出了声响,或者吵起来…… 正寻思着。 一串脚步声自回廊外又远极近。 这脚步声来得甚急,幕亓一心口一沉。他停住脚步,抱着江书闪避到拐角阴影中。 幕亓一身后,紫烟和楚风也各自找地方躲了。 几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远远瞧着,来人似乎是个品级不低的太监,他脚步很急,竟是直接奔着慎刑司去的。 江书被幕亓一紧紧裹在怀里,视觉受限,只恍惚瞧见那太监腰间,悬着一对玉珏。正随着他行动,轻轻地碰撞。 像是什么丑巴巴的小兽。 恍惚间,江书想起曾经沈无妄出宫前,说是甘太后赏赐了他一对丑兽,叫他拿出去编络子。 沈无妄…… 江书只觉这是好遥远的一个名字。 不知她今日若是真能出宫,人海茫茫,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那个曾经和她有过婚约的男人…… 那太监走得极快,顷刻间便不见了身影。 幕亓一刚要起身。 突然慎刑司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一星接着一星的火把,在暗夜中逐次亮起。 幕亓一心底一寒。他送进去的人,还是没能拖住时间。 典狱司里丢了人,怕是马上便要惊动皇帝,开始搜宫。到时候,便是大罗神仙,都再逃不出去了。 幕亓一心一沉,抱起江书便向既定地点行去。 他身后的两人对视一眼,只得紧紧跟上。事到如今,跟着贵人,或许倒混得出一条生路。 只是还未到得既定的地点,幕亓一猛地收住脚步。 身后的紫烟差点撞到他背心,忍不住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她目光越过幕亓一肩膀,朝向回廊深处看去,一声惊呼被她用手,死死地堵回口中。 回廊的另一头,已经有大内侍卫,举着火把逼近。 只因幕亓一躲得及时,才未引起几人注意。 那几个侍卫的议论,远远地随风传来: “我活了这般大岁数,还第一次听闻慎刑司里丢了人。这下子,怕是要闹得合宫不安了。” “那人犯据说牵连甚大。你说,会不会是……长春宫那位做的?” “可不敢瞎说!不过,若当真如此,那长春宫可当真放肆,她以为咱们这大内,是她那北疆王府呢?” 幕亓一下意识低头,正对上江书满是谴责的眸子。 是了,江书失踪,第一个被问责的,定是一直为她奔走说话的皇后。 可事到如今,不走就是个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幕亓一抱着江书的手指紧了紧。他还要从她身上,逼问出他娘到底是如何死的,这次决不能放手。 可这回廊一前一后,一队队的侍卫,还在不断地涌过来。 眼看着即便是想走,怕是也出不去了。 幕亓一面色一沉,回头招呼紫烟上前。紫烟帮他扶住江书。捏着江书下颌,迫使她张口,幕亓一把一小把药丸,塞入江书口中。 又苦又涩的味道,针一样刺激着江书味蕾。 “别吐。”幕亓一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压在舌下,再过片刻,你便好了。”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江书,“等我回来。” 江书无力点头或是摇头,她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眨眨眼睛。 幕亓一向紫烟:“你识得水底下的路?” 紫烟点头。 幕亓一:“若半炷香后,我回不来,你送她下水。”他声音低沉,带着常年上位者无可置疑的威压,“带她去武安侯府,自有人答谢你。” 紫烟只得答应。 交代完江书,幕亓一直起身子,便要走出围廊。 “等等!” 第239章 可以为她死 幕亓一回头,眸光凌厉如刀,直直刮在楚风身上。 从刚才,他就一直看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不顺眼。这人身上一股子媚气,太监不像太监,妃嫔不像妃嫔,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幕亓一心中一动。 他这个统领大臣刚刚上任,可宫闱传闻却也听了满耳朵。 说是清凉殿里那位极得盛宠的贵妃,身子不好,常从外面召药人入宫。 什么药人?不就是贵人床榻上的玩意儿…… 幕亓一看向楚风,目光中不善又多了三分,“做什么?”同时,他手指搭上了剑柄,若眼前这个药人敢弄出什么声响,他便要先一步送他去见阎王。 楚风毫不在意幕亓一的敌意:“你要出去?” 见男人紧抿着嘴唇不语,楚风:“我猜猜,你是个官,是个大官,现在是要出去,喝令你的那些下属避开,别碍你的事儿,是也不是?” 幕亓一就是这么想的。 眼前这几个侍卫他都熟,确算得上是他的手下。他本不想露行藏,可事到如今,他不出头支走那些侍卫,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可这些,犯不上跟一个卑贱的药人解释。 楚风轻笑:“您官儿大,怎么就知道这外头,没有比您官更大的?若遇到您的顶头上司,您该当如何?” 幕亓一眸子一暗。 武安侯府的势力,远不如前了。 可是…… 楚风:“还是我去吧。” 一旁,紫烟忍不住:“不行!”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好几下,才勉强压低声音,“你算个什么东西,出去就是送死。” 她顿了顿,声音凶了几分,“咋说,你还欠着我的钱……” 楚风低头笑笑,“我的钱都在南风馆西风小巷子到底一间瓦房里,后院大槐树下,你挖出来,便都是你的。” 紫烟张了张嘴,“可你、你就不走了?” 夜色中,楚风修长有力的手指,解开系在下颌下上的白色布条。布条一圈圈落在脚边,借着不远处那些侍卫手中晃动的火把,幕亓一、紫烟才看清,楚风脸上的伤口,早已溃烂。 贵妃的鞭子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 只叫人伤口极难愈合,又痛又痒。 楚风:“我便是出去了,也赚不成钱了。我这张脸,会叫客人晚上做噩梦。” 紫烟急道:“你已经赚下那么多,后半辈子尽可以无忧了。为何还要……”求死? 楚风摇摇头。 他身上,这样的伤,早不知凡几,也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好得了。 他虽自幼生长在秦楼楚馆,却被他娘养得极娇,最是受不得疼。从前,都有娘哄着,现在……他不愿熬了。 楚风:“我是自己活腻了。跟着你来,只想瞧着你是怎么逃出去的。若能看着你跑出去了,我心里头也畅快些。”安慕小说网 好叫那些高高在上,不把人当人的贵人看看,他们这些蝼蚁,这些草芥,也不是全然没得选择。 楚风不再理紫烟,看向幕亓一:“我把他们引走,你送你的女人和我的女人出去。” 一旁,紫烟张了张嘴,却终究是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半晌,幕亓一:“……好。”他看了一眼紫烟,“我会尽力,护她周全。” 楚风:“出宫后,送她去取我的那些银子。你不许贪图!” 幕亓一:“看不上你那三瓜两枣。” “对你们这些贵人自然是,可对我……”楚风飞快地笑了一下,又看向紫烟,“钱都归你了。可你得给我娘修墓。我娘的骨灰,也在那棵大槐树之下,她一直想要那种水墨青石的,干干净净的墓碑……” 他终于赚到了那些钱。 能雇得起最好的匠人,买得起最好的青石墓碑,还有位置最好的墓地。 却没法子跟娘葬在一起。 楚风最后看向紫烟:“出去后,好好活着。” 再不等众人有什么反应,楚风轻笑了一声,踩着游廊扶手,往外只纵身一跃。 身子轻飘飘地,落在太液池心露出水面石头上,他踩着石头,几个纵越,居然从另一边上了岸。 紫烟张大了嘴,“他、他会功夫?”她声音中,满是希望。 这人看上去功夫不错,或许,逃得出去? 幕亓一抿唇不语。 他知道,这不是武功,不过是……戏子、小倌之流,自幼练习的轻身功夫。施展出来,轻盈漂亮,却只能供人玩赏取乐,除了好看,一丝旁的作用都无。 果然,楚风露的这几手,一下子吸引去了周围所有侍卫的目光。 有人喊着:“逃犯!追!” 火把和人声,呼啦啦地一下子涌去。 几乎是瞬间,回廊里的众人,便走得一个都不剩。 紫烟:“他、他还能活吗?” 幕亓一看向紫烟满脸的泪水,声音莫名地软了一下,“快走。”楚风死定了,可别叫他白死。 两人扶着江书,急急向那太湖石处行去。 最后一个转弯处,幕亓一站住。 远处的火光,映照得男人侧脸阴晴不定,他回头看向紫烟,和她扶着的江书。 两人都看见,幕亓一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江书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幕亓一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叫他惊惧正成这样,莫不是…… 一道声音总对面传来:“是幕卿吗?幕卿当差才几日,便赶上朕这典狱司里丢了人,当真是闻所未闻!” 幕亓一闭了闭眼睛,终究还是转过身去,身子重重跪在地上:“见过皇上。臣办差不利,惊扰圣驾,求圣上责罚。” 江书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扶着她的紫烟身子不住地颤抖,怕得不行。 她自己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只在心中想着,临死之前如何能替皇后开脱。 对面一行人转过转角,打头两个手持灯笼的宫娥开道,后面立着的,果然是鸿庆帝。 江书抬眼,只觉鸿庆帝脸色在灯火光的映衬下,看着有些发红。 看来自己那一下子,没给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心中竟有几分遗憾。 看到幕亓一身后站着的两个抖成一团的女子,鸿庆帝轻哼了一声。 他左手边的宫娥离开提着灯笼靠近,要照亮兜帽下,江书的脸。 幕亓一微微侧了侧身子,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为江书挡住灯光。可一双脚终究还是钉死在了地上,鸿庆帝的盯视之下,幕亓一一动都不敢动,深深躬下脊背。 宫灯一寸一寸地向上提着。 这光亮照亮江书腰腹、胸口、脖颈…… “呦,”鸿庆帝轻笑一声,他黑沉的眸子,在灯光映衬下闪闪发亮。鸿庆帝看向幕亓一,“幕卿,这是抓到了逃狱的女囚,要送回慎刑司的?” 第240章 他又要失去江书了 黑夜中,江书只看着幕亓一唇上的血色,一丝一丝地褪去。 鸿庆帝的声音没什么变化,甚至可说得上是十分温和,“幕卿,你怎么说?” 不等幕亓一答话,鸿庆帝又轻笑一声,“朕昔日做太子的时候,满盛京的勋贵子弟,朕最羡慕的,就是幕卿你。” 江书只见幕亓一曲下去的脊梁,绷得紧紧的。 武安侯顾向来站的都是四皇子景瀚,幕亓一更是曾经当街和太子景庆起过冲突。皇帝这时候开言追忆往昔,不是好事。 幕亓一头垂得低低的,没有应声。 鸿庆帝也没想叫他回答,只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候,最佩服幕卿敢爱敢恨,冲冠一怒,只为红颜。”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鸿庆帝面上笑纹更深,“为了一个试婚丫鬟,闹得满京不宁,连顾相的嫡女,这么好的亲事,都不要了。朕羡慕你这孤注一掷的勇气,朕又何尝不想……” 似乎是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闹市中,瞧见万吟儿那一幕,鸿庆帝声息稍稍顿了顿,又微微一笑,“只是,幕卿,现在,朕已登基,肩上负担着整个大盛。至于你吗……”他看向幕亓一的神情,似笑非笑,“老侯爷年岁大了,侯府就指望着你。也要多为家中、族中想一想。” 他话锋一转,“前日,你能来找朕刨白心迹,说愿意不守母孝,做这个内廷侍卫统管大臣,处处辅助朕,朕很欣慰。” 鸿庆帝眸光略扫了扫幕亓一身后的江书,“瞧,你今日不就为朕立下了大功?” 鸿庆帝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幕亓一背后的细汗泌了一层,又是一层。 他今日,怕是带不走江书了。 往后,为了整个侯府考虑,怕是也…… 幕亓一只觉喉中上下滚动着热炭一般,吞不下去呕不出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背后,江书的呼吸,很轻很轻。 好半晌,幕亓一哑着嗓子,脊背再次弯折下去:“……是。” 一个字出口,后面的话便顺了很多。 幕亓一:“臣这便将此女囚送回……慎刑司。” 他此言一出,连带着江书,心中都觉释然。 她本就没有指望过幕亓一成事。 惟愿这番折腾一趟,能把皇后摘出去。 幕亓一头垂得很低,视野中,只见到小小一角明黄,上面的金线折射着灯火之光,格外耀眼夺目。安慕小说网 似乎有一声很轻的笑,自黄袍下传来,“你也……不过如此。” 声音轻的,好似幕亓一的幻觉。可他依旧不敢抬头。 鸿庆帝声音从头顶上轻飘飘落下来,“就不劳烦幕卿多跑一趟了,这女囚就直接交给朕吧。朕正好有话,还要问她。” 幕亓一无奈,只得应:“是。” 他侧过身子,为鸿庆帝让路。 皇帝身后的宫娥经过时,江书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紫烟身上支撑起来。可她脚下无力,根本稳不住,身子往另一侧栽倒,幸亏被身边宫娥扶住。 江书一双眼睛,狠狠地把幕亓一和紫烟逐个打量过,咬紧牙关挤出一句:“别、别再碰我……” 幕亓一脸色煞白,说不出一句话。 紫烟埋下头去,更是不敢答话。 鸿庆帝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不喜武安侯府的人碰,朕就遂了她的意思罢了。” 两个宫娥一左一右,搀上江书,奔着万辰阙去了。 只余下幕亓一和紫烟两个。好半天,幕亓一才撑着膝盖,直起身子。他疲倦地叹了口气,从腰间摸索出一块腰牌,扔到紫烟手上,“你已经被认成武安侯府的人了,从角门出去吧。” 瞧着紫烟远去的背影,幕亓一沉沉叹了口气。 刚才那药人肯为这个女人死,她便能在这吃人的后宫里,逃出一条命去。 可他要顾及得太多,再没法子为江书做更多了。只是……三年前那种活像被生生剜去一根肋骨的痛,重又在他身体里卷土重来。 他又要失去江书了。 紫烟手指死死地攥着那块救命的令牌,脚下走得极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是怕无法出宫,还是怕从风中,传来那人的声音。 他功夫那样好,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 紫烟走得再快,到底是没挡住那一声熟悉的闷哼。她身子一颤,驻足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紫烟提着裙子,冲着角门疾行而去。 清凉殿。 万吟儿瘫坐在锦被之中,满脸惊恐。 直到阿笙禀报:“娘娘,辅公公来了。” 万吟儿像抓住了主心骨,“快叫!”待阿笙走出去,她又吩咐旁的侍女,“熄了门口的灯,若再有人来,只说本宫身子不适,已是睡下了。” 万吟儿寝殿中,伺候的宫女退得干干净净。 辅公公进来时,一双筋骨分明的手上,还沾着血迹。 万吟儿只觉心惊,“处理干净了?” “奴才办事,娘娘放心。” 万吟儿身子一颤。下午还在她这绣榻上承欢的小倌儿,就这么没了。 可……谁叫他不安分,谁叫他跑的! 死了,也是活该。 “奴才只说那是个不听话的太监,偷了东西,想往外逃,叫侍卫堵住嘴,一板子一板子,只把下身打得烂烂的,再认不出来。娘娘放心。” 这便算是敷衍过去了。 万吟儿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肩垂落,只觉一阵无力。 辅公公语气满是心疼,“娘娘,往后可别这么折腾自己身子了。太危险,不值当。” 万吟儿轻轻摇了摇头,执拗道:“本宫要一个孩子。” 她闭了闭眼睛。 也不知鸿庆帝是这么折腾得,她万吟儿好像离了他,无论如何,就是不行。可鸿庆帝,偏偏就给不了她孩子。 身子没反应,硬是行欢,常痛得受不住,也叫万吟儿越来越暴躁。 她长长的指甲,抓烂了身下锦被,“你我的荣华富贵可捆在一起,你该最是知道,本宫需要这个孩子快点到来!” 万吟儿浑身颤抖,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身上床榻上,“若没有这个孩子护着,本宫、本宫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 她身上轻薄的寝衣敞开,露出胸口、小腹上,白馥馥的肌肤上,一道道青紫的瘢痕。 “我受不住了,这恩宠,我实在是受不住了……” 辅公公心痛上前,为万吟儿整好衣衫,盖住她胸腹间的伤口,“会好的,都会好的。” 万吟儿顺势依在他怀里,抖成一团,“为何、为何你不能给本宫一个孩子?” 辅公公眸光一闪,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万吟儿不肯善罢甘休,“本宫听说,武安侯世子进宫了……他与本宫是往日旧识,或许、或许,他能给本宫一个孩子……” 第241章 一身一命,全是你的 万吟儿依偎在阴柔俊美的年轻阉人怀里,只觉得他怀抱一僵。 万吟儿心口微悸,可还是不管不顾地说下去,“只要本宫能有个孩子,本宫定要为他挣来太子之位。到时候,你我的荣华富贵……”她抬头,望向辅公公侧脸,“你别吃心,本宫疼你。可你毕竟是不能……” 清凉殿内,万籁俱静。 好半晌过去,辅公公声音略带沙哑:“若是奴才有能那一日……” “噗嗤” 万吟儿脸上还挂着泪滴,却直接笑出声来。 “这世间,从未听说过,太监没了那玩意儿,还长得出来。”她从辅公公身上撑起身子,“若真有那么一天,本宫这一身一命,全是你的!” 万辰阙。 太医诊出江书身上的软药还有一时三刻才能散尽,皇帝挥挥手,叫人把江书扶在椅子上靠着,旁人都依次退了出去。 殿内,灯烛高烧。 鸿庆帝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奏章,冷不丁开口问道,“那日的事,朕记得不太清爽了。真的是你这个小丫头,对真动了手?” 江书感受着身上的力气,再一点一滴地回流。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没听到江书回答,鸿庆帝抬头,“刚才不是能说话了吗?现在又不能了?”他笑了笑,语气听着十分平和,“自那日后,皇后总不肯来朕的万辰阙,这下子,听到你的消息,她一定来。” 衣袖下,江书手指无力地攥了攥。 好容易挤出一句,“与……皇后……无关。” “你倒是个忠心的。可若真是忠心,今天为何要跑?” 江书无语。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被人下了软药? 鸿庆帝:“朕自小就知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弄出这么一出儿来……”他抬眼逼视着江书,“不会是,就为了引起朕的注意吧?” 纵是通身的气力根本聚不起来,江书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不曾……” 不等她说完一句完整话,果然外间通报进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江书抿唇。她希望皇后别来。 “瞧你的样子,是不愿见皇后?”鸿庆帝笑了,“朕有个免你死罪的好法子,你想不想听?不若,就叫你和你的皇后,做一对姐妹,一同侍奉在朕左右。你说可好不好?” 福康宫内,灯火通明。 顾太后急急地在屋内一圈圈地踱步,“皇帝会不会对她下手?你说啊,到底会不会?” 一旁,陪嫁嬷嬷支走了伺候的宫女,扶着顾氏坐回软塌。她张了张嘴,想要劝慰,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憋了半晌,才只得说出一句,“或许,那个小宫女,不是咱们的小公主……” 顾氏太后摇头,“不,她是!她定是!她后腰处虽伤过,到底能看得到那红痣的影子,还有年岁,来路,全都对得上!” 太后一把抓下头上发簪,半灰白的碎发披下,“她的眉眼,多像年轻时的本宫!” 陪嫁嬷嬷咬了咬唇。 那个江书的眉眼,确实像极了自家小姐年轻时。顾氏入宫多年,又经受磋磨,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时候极多,一双眼睛早老得不成样子。 唯有这陪嫁嬷嬷,记得她家小姐年纪轻轻,刚入宫之时,年华极盛,容光照人的模样儿。 见嬷嬷不语,顾氏太后愈发焦急,“早知那丫头闯下这般大祸,还不如早日把她接到哀家身边养着。哀家这个女儿,长到这么大,一天好日子都不曾过过!哀家不能叫她,就这么折了啊……” 本来等到她的生辰圣诞,大赦天下,她好寻着机会,慢慢把江书捞出来。 可这丫头今天这么一跑…… 怕是皇帝必不会再放过她。 顾氏太后猛地直起身子,“为哀家梳妆!哀家这就去找皇帝!”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亲生女儿,就这么死了…… 陪嫁嬷嬷正百般地拦不住,殿外小太监疾步进来,“禀太后娘娘,奴才从万辰阙那边过来,说是、说是,陛下有心为那小宫女封妃。” “什么?!”顾氏太后猛地起身,“你再说一边。” “是今日伺候陛下笔墨的小太监与奴才说的,说是听到陛下已经着人给那小宫女收拾宫室了。” 顾氏太后瞪大眼睛,愣愣地,半晌都没说出话。 倒是一旁的陪嫁嬷嬷,喝退了小太监,又扶住顾氏太后,“小姐,恭喜呀。您的两件心事,一齐都解了!” “您想,皇帝既看上了她,还存了封妃的心思,必是不会给她太重的责罚。没准,含混着,也就这样过去了。” “您不是总说要为咱们的小公主找一门好亲事?这天底下,还有比嫁给皇帝,更好的亲事吗?” 顾太后被“亲事”两个字刺激得回了神,“不行!” “小姐?” 顾太后一把攥住身边嬷嬷的腕子,“皇帝是个什么模样儿,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她为何费劲心力,从宫外找来一个男孩儿,却又不肯养在自己身边?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 那孩子,有缺陷! 皇帝那东西,只得常人的一半大小! 当年,还是贵妃的她,一掀开襁褓,几乎要直接晕倒。 她心中又悔又狠,她舍了亲生女儿,竟就换了这么个……玩意儿?这么个残次品? 可皇后甘氏,凭什么能生下健康的嫡子?凭什么? 她险些舍了一条命出去,才调换了自己和皇后的孩子。 一出月子,她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景瀚,去皇后宫中请安。不为别的,只想知道,皇后得知自己生下的是个残次品,再看着别的女人怀中抱着健康的婴儿,该是何种表情。 没想到,甘氏就像全看不到自己孩儿的缺陷似的,浑身上下充满着慈母特有的爱意。仿佛在她眼中,她的孩子景庆,就是天下第一好的孩子,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这种心情,顾氏不明白。 她看向自己怀中的景瀚,无论如何也升不起爱意。 只在夜深人静,想到自己沦落宫外的女儿时,一颗心才有少许的悸动。 她从没后悔过走这一步。 顼帝想是知道景庆的毛病,虽认下了这个嫡子,却始终对皇后母子不咸不淡的。顼帝甚至跟顾氏说过,他叫景庆做这个太子,不过是为了当个幌子挡在前头,他心仪的继承人,是景瀚。 顾氏瞠目结舌。 皇后竟这般好命?顼帝为何就是认准了她的孩儿? 顾氏不甘,不愿,她越看景瀚,心中越是厌恶。他是顼帝和甘氏的孩子,她定要毁了他,死都不能让他坐上那至尊宝座! 她也恨上了顼帝。 捧一个根本没有皇家血脉的孩子登上帝位,就算是对顼帝最恨的复仇了吧? 现在,那孩子果然登上了帝位,皇后亲生的景瀚被他狠狠踩在脚下,一辈子翻不了身。 她所有的愿望都得以满足。 唯有女儿。 难道真的要把唯一的女儿,送去那个不行的皇帝身边,一辈子做一个无宠的嫔妃? 第242章 做朕的女人 “不行!哀家的孩子不能……” 陪嫁嬷嬷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跪在了地上,“小姐,这是能救那位主子,最好的法子啊!”她膝行几步,“小姐,那位的身份,这辈子注定是见不得光。不然、不然……” 不然顾氏一族,怕顷刻间都会覆灭。 更为成为大盛的千古罪人! 终究是不忍心,也不敢冒这般奇险。顾太后沉沉地叹息了声,软在榻上,“让哀家想想,让哀家再好生想想,还有没有旁的法子……” 两人都不曾留意到,殿外,顾引萍一张脸雪一样苍白。 她是顶着“江书”这个名字,即将封嫔。 可江书要是真的成了皇帝嫔妃,那……她呢? 长长的指甲,用力地刺着掌心。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卑贱的江书,就不能真得死了呢?她若不想死,她还可以送她一程。 万辰阙。 知道皇后在外面候着请见,鸿庆帝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他不叫皇后进来,也不叫人回绝她,似乎十分享受崔思宜在外面徒劳候着,卑微祈求的模样。 他脸上那沾沾自喜,仿佛胜券在握似的,看得江书只觉一阵恶心。 可她体内的软药散得极慢,使出全身力气,却连别过脸去都做不到。 又让皇后在外面候了一阵子。 鸿庆帝把玩着手指上碧绿的扳指,再次看向江书:“做朕的女人,如何?”xfanjia 他没打算等江书回答,自顾自说着:“能做朕的女人,是这全天下女子,最尊贵的去处。”他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江书的脸,仿佛在细品她脸上的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像你这样出身如此卑贱,能伺候朕,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江书: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啊?! 鸿庆帝:“你初始分位不宜太高,便封为嫔吧。”说着,似乎是想起了太后宫中,那位还等着他封嫔的冒牌货,鸿庆帝脸上笑容愈发的愉悦。 他就喜欢这样,玩弄人心的欲望和恐惧。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不仅是个皇帝,甚至可说是一位神明。 无尚的尊荣,无尚的享受。 鸿庆帝后脑还余有微痛,这痛感更刺激得他有些莫名的兴奋。舔了舔嘴唇,鸿庆帝又看向江书:“只要你点点头,这事儿便算是成了。” 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知道自己说的话,就算是放屁,也没人胆敢违背。 一个小宫女,能就这么被自己封为妃嫔,心里一定喜得不行。 再也不会站在皇后那一边了。 鸿庆帝饶有兴味地看着江书:“没力气点头,眨眨眼睛也行。” 他就是要夺走皇后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的父亲,她的哥哥,从陪伴她长大的老嬷嬷,现在,还有她最忠心护主的小宫女。他要折断她的翅膀,把她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 哪怕……一直不能得手。 便是光看着皇后那张强忍着悲伤的脸,鸿庆帝也会由衷地产生一种隐秘的快乐。 至于江书…… 他要江书亲口告诉皇后,她要做他的妃子,做他的女人,往后再也不能伺候皇后娘娘。他要她心甘情愿地屈服。 征服无尽的疆土和征服一个女人,哪个更让鸿庆帝感到快乐?他自己知道,永远都是后者。那些打下来的疆土,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踏足,可女人,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他一喜一怒能决定她们的生死。 征服她们,折辱她们,让他更为快意。 殿外,更漏声远远地传来。 鸿庆帝才惊觉,眼前瘫坐在椅子上的女孩,既没有点头,也没有眨眼。 甚至她一双大大的眼睛,拼命地睁着,眼里都蓄满了盈盈的泪意。 生怕多眨了一下眼睛,叫鸿庆帝误会。 鸿庆帝愣了愣,这天下,还有不愿给他做妃子的女人? 对江书这样出身的人来说,这不就是一步登天吗? 鸿庆帝疑惑,声音也冷沉了下来,“你……不愿意?” 江书这下猛点头,一字一句,吃力道:“奴婢……不愿。” “为何?” 到底不敢把皇帝得罪得太狠,江书颤抖着嘴唇:“奴婢已非完璧,配不上……” 鸿庆帝脸色沉了沉。 到他身边的时候,万吟儿也早被顼帝要去了身子。他便是心中再介意,也说不出来什么。谁让那时,万吟儿还是他父皇的嫔妃? 可江书…… 她明明就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竟也没了清白之身。 鸿庆帝皱眉:“怎么回事?”他知道江书出身低微,身不由己,或许……是被人强迫? 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着,鸿庆帝语气反而和缓下来,“你别怕,照实说,朕不怪你。” 江书从鸿庆帝眼中,看出了危险的信号。看来,皇帝不是说笑,对她也不是单纯的逗弄,他或许是真得想让她做这个妃子,陪伴在他身边。 江书只觉一阵 恶心。 一股子郁气直冲到心口,反倒升起了视死如归的勇气。江书:“奴婢……不是被迫,是……与自己心悦之人。” 能多恶心皇帝一分,也是好的。反正她自觉活不了,只想干干净净地死去。 江书说完,干脆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半晌,皇帝不语。 江书只听得衣裳淅索。 一道冷硬的声音响起:“陛下,皇后娘娘还在外面等着。” 听到这声音,江书还来不及睁眼,便觉泪意涌上。 沈无妄?! 可他、他不是走了吗? 江书睁开眼睛,果见皇帝御案前,有人长身玉立。荧荧的幽暗火光,为他玄色的披风,镀上一层暖暖的金黄。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声息全无? 刚才自己说的话,叫他听去了多少? 江书突觉得心慌。 她一双眼睛看向那挺直的背影,心中无数的问题,只恨不得立时便要问出答案。 甘太后出事前,不知是预感到,还是知道什么风向,叫沈无妄大婚之日出去避风头,避的,难道不就是皇帝? 时隔这么长时间,他又回来,皇帝还会不会对他下手? 自己与他,宫女与太监,也算是有个荒谬至极的婚约在。虽说他是个太监,一辈子恐怕也不会碰自己。 可这世间哪有男人,当真不在乎自己的妻子心悦旁人,还、还和那人有了什么! 第243章 以待来日 江书眸光急急地转向沈无妄。 这三月来,他似乎瘦了,江书仅能瞧见他比之从前愈发苍白的侧脸,只觉心中一颤。 不知他在宫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不知帝后大婚那一夜,自己点燃京山上的所有的飞流,他在宫外,到底瞧见了没有。 江书手边桌案上的烛光太过于耀眼,只刺得她双眼又涩又痛,想要流泪。 那一夜,她在被人擒住之前,曾对着那漫天的飞流,许下过自己的愿望。 她希望沈无妄平安、自由。 鸿庆帝自御案后抬起头,看向沈无妄,似笑非笑,“你回来了。” “是。”沈无妄声音平板,“回来为陛下尽忠。” 鸿庆帝唇角挑起一丝笑意,“今日是什么样的好日子?前有幕卿为朕尽忠,亲自抓到了这个女囚,后有你回宫之喜,当真是极好。”xfanjia 他自顾自点了点头,抬手指向江书:“既如此,劳烦沈总管一趟,先把这朕心仪的女子送到……”他顿了顿,思索了一番,“送到万辰阙西偏殿住下,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嫔位即可,反正也不过是一早一晚的事。送完江氏,你再回来。你消失半年不见,朕甚是想念,你我兄弟好好地叙一叙旧。” 子时已过,天空还是黑沉沉的,像一只黑色的铸铁锅盖子,重重压在四四方方的禁城上空。 江书四肢瘫软,仍没缓过劲儿来,被两个身材高壮的嬷嬷半扶半抱地,举上了肩撵。那两个嬷嬷似乎对这种活计不甚悉心,把江书弄上去后,也不管她做得舒不舒服,直接叫了“起轿”! 江书只觉心口忽悠地一下,险些吐出。 她身子往侧边斜斜地歪下去,只怕一个不小心,从肩撵上掉落在地。可偏生通身上下,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江书在心里恨死了幕亓一给她下的这个破药,她手指颤抖着想要扶住座椅一旁的把手,可掌心不断泌出的汗水,让那竹制的扶手滑溜无比,江书根本把握不住。 只能任凭身子被人抬着,来回地悠荡。 那抬撵的太监刚往前走了几步。 “等等!” 沈无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很快,他赶了上来,径直走在江书身边。 自他来了,抬撵的太监老实多了,步子也迈得稳了许多,江书不似刚才那般难受得想吐。 从她的视角,只能勉强看到沈无妄的发旋儿。男人身量比她高许多,平日里江书也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过沈无妄,现下倒觉出几分新奇来。 可惜幕亓一那软药弄得她难受得紧,身边又有太监、嬷嬷跟着,江书不用看就知道,那两个嬷嬷四只眼睛,都带着犹疑,冷冰冰地盯着自己,想是皇帝吩咐。 她说不出什么,也不敢问。 这一行人,便在黑得怕人的夜色中,无声地行走。 眼看着皇帝指给江书的西偏殿已近在眼前,黝黑的宫殿大门,像一张大张着的、等着吃人的大嘴。 江书心中突地有些慌了。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快得她还来不及产生情绪。此刻看到西偏殿,江书才惊觉, 她好像短时间内,不会死了。 可是做鸿庆帝的妃子,在他身下承欢…… 对江书来说,比死更可怕,也更恶心。 也不知她这一步迈进西偏殿,未来等待着她的,到底是什么。是也如那日的皇后一般,被皇帝不管不顾地强要身子,还是被处死?或者,被一辈子遗忘在这里? 心底接连涌起的不安,在这一刻累积到了顶峰,怎么都压不下去。可这话,即便是与身边近在咫尺的沈无妄,都无法倾诉。 江书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她只觉掌心一暖,似是被塞进了什么。 她手指本软绵绵的没一丝力气,却被这微温的质感刺激到掌心,平白升起了些许力气,竟颤巍巍地,试着攥住。 可那东西又重,表面又有些光滑,江书一试之下,没能抓住。 那物件儿顺着指缝,便往下滑。 江书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她只来得及看清,掌心之物是甘太后赐予沈无妄的那对丑丑的小兽中的一只。 沈无妄给她的? 他不怪她? 就在江书愈发把握不住,那玉制小兽就要滑落在地之时。 男人筋骨分明的手,覆在了她指掌之上,握着她的手,帮她抓牢。 他极低级轻的声音响起:“无论如何,好好珍重自己,以待来日。” 沈无妄手指移开,江书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却终于攥紧了那只小兽。沈无妄的语气,像是安慰,却也像是告别,听得江书心中愈发的不安,却是越急越说不出来话。 到了西偏殿门口,一个老嬷嬷背着江书进了殿门,沈无妄不曾跟得进去,只站在门口,瞧着女孩瘦削的身影,被夜色吞没。 身边,一个太监提醒:“沈总管,陛下还等着您回去复命。” 万辰阙,鸿庆帝书房。 皇帝果真在等着沈无妄回来。 他御案上的笔墨都收得干净,只剩下一柄旧剑。 长剑隐在灰扑扑的剑鞘里,上面装饰的暗红色缨子已掉得不剩几根,原本应有的飘逸一丝都无。 鸿庆帝双手用力,也只把锋刃都锈住了的长剑拔出来了一小节。剑锋已全被青绿色的锈迹铺满,丝毫不见锋芒。 这剑已是废了。 见沈无妄进来,鸿庆帝温和地笑着招呼,“回来了?快来看看,还记得这东西吗?母后说,初次见你,你怀里就抱着这么个东西,竟打得三四个侍卫都近不了身,那时你多大?六岁?七岁?” 沈无妄:“微臣不记得了。” 鸿庆帝继续自顾自道:“那时,这可还是一把好剑,世间难寻,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偷来的。当时朕好奇,想要拿过来瞧瞧,你都抱紧了不肯给呢。”他脸上表情倏地一暗,“为了这事儿,母后还训斥了朕。朕的母后,待你可真好啊。” 沈无妄眸光一闪,“太后娘娘慈心。” 他的话挑不出什么错处,鸿庆帝却愈发不悦,“是啊,母后慈心,朕要你死在外面,母后不忍心,硬是把你召回宫中,护在身边。朕原本要大婚那日,发落一起子贼人,母后怕连累到你,又叫你先一步逃出宫去避风头。” “沈无妄,你说,她是朕的母后,凭什么却对你比对朕还好?” “皇帝富有四海,微臣……什么都没有。” 甘太后在嬴帝墓附近捡到他时,他没钱,没吃的,没过去,没活路。是甘太后给了他一切,还有他最难以奢望的,母爱。 听得沈无妄如此回答,鸿庆帝笑了笑,“知道就好。既然知道,还敢回来?母后……已不在了,再无人护得住你这条狗命,你就不怕朕送你去见母后?” 第244章 朕为你做媒 沈无妄声音平板得无一丝波动,“也是怕的。” “哦?”鸿庆帝饶有兴味,“你也知道怕。” “可是臣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沈无妄声音依旧淡淡的,全不在意鸿庆帝的冷笑,“也相信,陛下定能找到不杀微臣的理由。” “朕不这么认为……”鸿庆帝咬牙笑着。 目光落在沈无妄双手捧上的一份东西上。 不等鸿庆帝开口,沈无妄便道:“这三月有余,微臣是奉太后懿旨,为陛下寻药。” 听得“寻药”二字,鸿庆帝的脸阴沉得可怕,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呵呵,那当真是辛苦沈大人了。” “为皇家办事,微臣不敢言辛苦。”沈无妄全不在意鸿庆帝的怒气,话接得丝滑无比。他微微顿了一顿,给皇帝调整情绪的时间,才示意他翻开手中那本残破的图册,“微臣又下了一次嬴帝墓,在最核心的棺椁夹层里,发现了它。” 鸿庆帝皱眉,“你翻给朕看。” “是。” 灯影下,鸿庆帝盯死了沈无妄,却对他唇边挑起的笑意无可奈何。 男人筋骨分明的修长手指,小心翼翼地捻动着暗黄易碎的纸张,一页页翻过。 鸿庆帝眼睛随之慢慢瞪大,“这、这是……” 待那薄薄的册子,终于翻到最后一页,鸿庆帝骤然卸了力气似的,瘫在椅背上。他盯着眼前的烛火,目光从空茫,慢慢变为惊喜。 “民间嬴帝的传闻,竟、竟是真的……” 作为前朝开国皇帝,嬴帝身上满是谜团与传说,是民间说书人最喜欢的题材之一。据传,三百多年前,嬴帝玄荆还是东河郡守年轻有为的儿子,因有感于当时的暴政,随着父亲揭竿而起,奋战十年,身经百战,一步步地把战线推进了当时的帝都。 玄荆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在五个亲生兄弟中,最为父亲喜欢。他们的父亲多次当着众人的面说起,“我等现在打下的天下,将来必尽是他玄荆的疆土。” 可就在一场格外酷烈的战斗中,玄荆受了重伤,伤到了根本。 虽说在军医的精心护理下,到底捡回一条命来,可那男人最紧要之处,还是留下了难以逆转的创伤。 说是往后,再难有子嗣。 受了这样的重伤,玄荆足足休息了大半年,才又回到战斗中来。可他一回来,就发现自己原先的地位、权利、军队,甚至是军功,早就被另外几个兄弟瓜分殆尽。 父亲身边,早已没了他的位置。 父亲再也不说要将打下来的天下,尽归于他的那些话了。 风言风语不断传进玄荆的耳朵。 兄弟阵营里的将军更是当面对他极尽羞辱,“岂闻阉人当国?当真天大的笑话!” 就在众人都以为曾经的天之骄子玄荆会受不了羞辱,拔剑而起时,他却只是摇了摇头,默默地走了。自此,消失在父亲的阵营中。 有人说他是一蹶不振,出家为僧,也有人说他是不甘心,四处去修仙问道,搜寻古方,只为能治好自己身上的不足。 据说,玄荆踏遍了当时正被战火蹂躏的国土,他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苍,派下了一位名为窈姬的女仙。窈姬不仅与嬴帝耳鬓厮磨,当真治好了他的那处不足,还指点他武功与兵法,甚至治国之策。 再回到父亲阵营中的玄荆,宛若新生。 他不仅用兵如神,比之前更勇猛。更在一年内,与父亲为他指定的中原氏族之女成婚,还生下了儿子。 自此,他是阉人,不能生育的流言不攻自破。 最后,父亲到底还是死在了帝都高墙外的战场上,玄荆一手接过站旗,入主帝都,建立前朝基业三百年。 据说,前朝建国的那一天,无数人都看到了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城墙之上,女仙窈姬现身其上,身形化作一道金色光芒,最终消失于天际。 稗官野史通过这种故事美化开国君王受命于天,是常见的手法。鸿庆帝从始至终在意的,是那窈姬到底如何补好了嬴帝的身子。 此事别说是鸿庆帝的一块心病,就连当初甘氏捡回沈无妄的那一次,也本是怀揣着一线希望,想进墓一探,为自己儿子找那一味窈姬留下的神药。 鸿庆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看向沈无妄:“后面呢?” 沈无妄的册子,详细记载了患者如何泡药浴,如何配合服药。 可偏偏是翻到药方的那一页,纸张从根儿撕裂,一个字都没给鸿庆帝剩下。 沈无妄低头:“微臣拿出来的就是这些,想这绝密无比的药方,当还是在墓穴深处吧?” 希望与怀疑轮流交煎着鸿庆帝心口,他冷笑抬头,“不会是爱卿藏起来了吧?” “微臣不敢。” “既然你无能,拿不出这药方,朕大可以换一个人下墓。我大盛人才济济,不信找不到一个身手胜于沈大人之人。” 沈无妄似乎轻轻地笑了,“微臣想,此事,陛下定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对吗?” 这才是鸿庆帝的死穴。 既寄希望与那虚无缥缈的药方,又不肯让更多人知道身上的隐疾。 他是皇帝啊! 一个生不出继承人当皇帝! 做出多少丰功伟绩,还不都是为他人做嫁衣?更会影响得王朝不稳…… 他不敢叫太多的人知道,只能不停折腾万吟儿。一方面希望她能有点怀孕的迹象,一边又自暴自弃…… 万吟儿至今不知道,他背地里给她下了多少暖宫助孕的药,是真心希望她能怀上他的孩子。 可三年过去了,万吟儿肚子平平,一点动静都没有。 有时,看向眼前这个长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鸿庆帝都不知道自己对她是爱是恨…… 既然她说什么都怀不上,或许换一个女人,不,多换几个女人,总有行的…… 现在,沈无妄又给了他这样一份大礼。 鸿庆帝看向沈无妄:“你要什么?” “微臣只求活着,在这宫里堂堂正正地活着。” “好。”鸿庆帝笑了,“限你三月,把药方好好地给朕拿来,朕封你王爵。”顿了顿,他脸上表情调整得更加慈和,“你本就和朕情同兄弟一般,若真能有功于社稷,朕保你富贵不断头。” 鸿庆帝笑容更盛,“若那药方当真有此等神效,朕也会为你做媒。” 第245章 不愿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