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晚》 第1章 回不去了 轰隆一声，一阵惊雷炸响。 苏子意猛然睁眼，这六月惊雷未免太吓人了些。外面的路灯似乎全灭了，一片漆黑。伸手摸了摸枕头下的手机，想看看还有多久天亮。咦，怎么不在，明明放在左边枕下，难道在充电？ 忽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屋内被瞬间照亮又很快恢复黑暗。苏子意拢了拢粗糙老棉布做的薄被，干脆坐了起来。刚刚那一瞬，清晰照亮的大通铺，还睡着另外五个人。是了，苏子意来到这异世，已有三月之久。到现在为止，她也总算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一切不是梦，真的回不去了。 历经三月，她也大概清楚了自己在这异世的处境因苏家长子苏巡被人举报意图谋反，其连同二子判斩首，其余族人贬奴籍并流放南蛮边境赤夷。被流放的男丁发配矿山做苦役，女眷则落入牙行，供买卖。 苏子意就是这倒霉的宗眷之一。苏家原是新帝功臣，奈何她的父亲苏志是苏家庶子，本就不受宠，虽考了举人，因不堪打压，自请分家并举家搬至灵州，经友人推荐到私塾做夫子。后再无往来。 苏子意作为独女，不愿在家学女工女德，每天扮作书童，随她父亲去私塾上课。虽没有座位，坐在教堂门口听听，也能吟个之乎者也。 本来这日子也是过的悠闲自在，突然一道圣旨临门，还在惊愕之中没缓过来，她们一家就已经在赤夷流放路上。而后母亲在路上因高热不退，没等到大夫，撒手而去。作为同宗的其他族人或自保或一路见惯生死，都选择冷眼不见。父亲苏志作为一个无用书生，除了仰头落泪，就是怒责众人无情。祖母程氏抬袖拂了拂眼，想说什么，看看身边的长媳，最后还是转过脸不吱声。年仅十一岁的苏子意褪下手上的手镯送给官差，这才获准草草将母亲掩埋。 徒步三个月，到了赤夷众人一身狼狈不堪，苏家众妇孺三十多人也仅余五人祖母程氏，主母阮氏，长女苏子歆，四女苏子晗，九女苏子意。官差把五人丢在牙行，拿了牙佣去官衙交完差就打道回府了。 在牙行将养了几天，好歹吃上热粥小菜，几人总算恢复了几分精神。这也是苏子意到了赤夷后最舒坦的几天，尽管前程稀缈因为再过两日，牙行就要在临安市集公开贩卖。 拍卖当日，苏家长女苏子歆十六岁因相貌出众，被悦安阁的老鸨十两银子买走了。在这边陲贫瘠之地，能出的起十两银子的，除了镇上行商的大家，也就只有悦安阁了。听说卫都送来了流放官眷，都来瞧一瞧，收点“好货”。苏子晗十四岁被卓家旁支庶子五两银子买走做外室。主母阮氏虽然已经三十有六，在卫都生活三十余载，除去当家主母的本事，这养容之道也是这小地方的妇人遥不可及的，生过两子一女，也依旧风姿不减，卓家米行管家一眼相中，让米行小厮以他名义一两银子悄悄买走，放在外院做了外室。眼看只剩下六十岁的祖母程氏，和十一岁没长开干瘪的苏子意。 想到这，苏子意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喟叹，原叫苏晚晚，生在二十一世纪，自己拖着缠绵病体痛苦煎熬了二十八年，不能正常上学上班，虽然成绩优异，断断续续读完高中后，只得养病在家了。得亏父母给了她全部的爱，一心只想让她能够安度余生。 那副病体该是油尽灯枯了吧，不然怎么会突然来到这异世？不知父母可会伤心，亦或如释重负？不想了，不想了。来到这，境遇是差了一点，总算有副健康的躯体，而且还这么年轻，呵！ 第2章 祖母 天擦亮，旁边的另外五人都陆续起身，包括程氏。她看了看呆坐的苏子意，拿起放在床头的粗布外衣穿上，见其他人已出了屋子准备干活，连忙推了推她。 “快起身了，等下没派着事做，你今天又要挨饿。” “知道了。”苏子意总算动了动。对于这个祖母，她是无感的，且不说他们自家恩怨如何，她终究不是原来的苏子意，所以这老太太顶多算是同屋的老太太。这三个月里，倒是也能感受到这老太太不时传来的善意，可始终不是真的一家人。 两人出了门，里正已经给先起身的四人安排好差事。见这一老一少从屋里出来，有些不耐道“你二人今天去里正院洒扫吧，手脚利落些。” 两人说了声“是”，就往里正院的方向走。 是了，在牙行没被买走的祖孙俩，被里正安排在奴院，同院的另外四人，是镇上大家犯了重罪的奴婢，被家主打发过来的。来到这，就是自生自灭了。因是罪奴，在县衙都是备了档的，没有消除罪籍的前提下，连这个赤夷小村落都出不去。好在每天都有一些杂活安排，能换一些吃用。 三个月了，祖孙俩有一顿没一顿的。本就没长开的苏子意，越发单薄。原来的苏子意，大概是饿死的吧？摇摇头，不管什么原因，她苏晚晚变成苏子意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还是多想想，要怎么从这小村子走出去吧！ 出了院门，苏子意忍了三个月的疑问终于问了出来。 “我不记得以前家族兴旺的时候与祖母以及大伯二伯家有甚来往，甚至路上我母亲病故也不见你们施以援手，如今到了这食不果腹的，您倒是对我照顾有佳，这是为何？不嫌我拖累吗？” 程氏叹了叹，道“你父亲非我亲生，读书却是兄弟三人中最出众的，无论如何，庶子是不可能越过了嫡子去。” “您倒是坦白。”苏子意瘪了瘪嘴。“看吧，苏家长媳，嫡孙女们都有了她们的去处，您该不是指望我将来给您送终吧？” 程氏一听这话，却是笑了起来“这话若算在以前，你该被掌嘴了。的确，今非昔比了。其他人也不知境况如何，就剩咱俩老小相依为命，相比之下，同屋的其他四人，你总归还是我苏家人，总比她们要亲近吧。” “哼！你可别指望我。”苏子意接着又小声嘟囔“我要是有机会离开，绝不带你。” “快走吧。”程氏催促。 很快到了里正院。院子分了左厢和右厢，里正一家三口就住在了左厢两间屋子，右厢也是一大一小两间屋子空着。正想着该从哪里着手，里正夫人刘氏带着女儿走了过来，指着右厢两间屋子，说 “就收拾这两个屋子吧，有贵客要来。” 屋里摆设倒也不乱，该是久无居住的关系，落了一些灰尘，扫起来也不难。苏子意撒了一些水，先从床榻开始擦拭，然后是书案，书案上放了一个用过的砚台，砚台边上还挂着两只成色不怎么样的毛笔。书案正中间还摆着几张宣纸。估计是之前的“贵客”所留吧，在这个小村落，笔墨纸砚可是金贵玩意儿，里正的儿子去镇上学堂读书，大概也舍不得用这些东西。 “你俩仔细点，听说从卫都来，必是见过大世面的，该知道贵人通常都有什么讲究吧？”刘夫人试探着问了问。 “嗯，若是贵人，必是精贵的，吃的用的都是极讲究。放心吧，都擦得很干净，我检查过，一尘不染，保证贵人用起来舒心又顺手。但有个小建议，床榻应拉个简单的屏风，贵人休息的地方，留点私密。书案不用动，茶几的地方换成议事桌椅，如此贵人做事无须换去正厅，专室专用。”苏子意嘴比脑快。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另外……” 刘夫人似是有些犯难，“还有吃的有何讲究？” 苏子意这回没有直接回答，看了看苏程氏，说道“这得问问我祖母。” “老人家你看呢？”刘夫人又看向了苏程氏。 “我倒是知道卫都的贵人们都爱好哪些吃食，可老身也不曾下过庖厨……”说着，程氏老脸微红，有几分尴尬之意。 “这可如何是好？”刘夫人明显有些焦急。“或是镇上请庖厨来一趟？可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家里也没存几个铜板……” 第3章 交友 “夫人毋须为难，贵人既来之高处，想必山珍野味也吃够了，换作我，肯定是要尝一尝地方佳味…”唉，这嘴快的毛病！苏子意有些懊恼，忘了自己身在古代，也不知这地方吃不吃人，就自己这罪奴身份，竟敢给里正夫人出主意。万一出个差错，搞不好小命就交代了。 程氏听完，也是复杂地蹙蹙眉，这丫头浑浑噩噩几个月，竟有这快言快语的一面？看来以前是个不受教导的。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刘夫人倒是高兴起来，“这小丫头就是机灵！是个主意多的。”接着还是犯了难，“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出彩的美味佳肴，我们自己一年到头清粥配咸菜，也就逢年过节才能带点荤腥，眼下家里也就几缸咸菜，还有后院的黄瓜白菜萝卜，最后就鸡舍里的几只母鸡了。”说着，一脸期盼地在祖孙俩身上来回探寻。 苏子意顿了顿，“南夷这么热，又是这六月天，清粥咸菜反而是佳配了，再拍个黄瓜，要是不舍得下蛋的母鸡，到镇上割两斤肉，也算是有荤有素了。” 话说完，看到程氏掩不住惊讶的眼神，苏子意心想咋滴，农村这样吃有何不妥？ “小丫头你可会做？”刘夫人高兴地托起苏子意的小手。看似询问，又是不容拒绝的神情。 程氏连忙轻咳一声，暗示苏子意不能嘴快答应，毕竟她也才十二岁，也是娇养的小女娘，估计连厨房都未曾踏足，哪里来的胆子，给贵人烹食。 苏子意也瞬间接到讯号，祖母担心是对的，她苏子意的确是娇养长大的。说来苏晚晚也是，她常年在家养病，胃口极差，母亲和姥姥两人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就为了哄她多吃一口饭。她的大多时间都是或坐或躺刷着手机，实在累了就起身凑过去看看她们做什么。况且，她可不是小丫头。这二十八岁的智商挤在这十二岁的躯体里，发挥起来着实有些怪异。 正准备开口，里正的女儿欢快地走过来，勾住她的手臂，说道“妹妹果然是都城来的，就是主意多，这次帮了我娘，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瞧着你应该比我小，我十四了，以后就叫我小玉姐姐吧。” 昂，这明晃晃的“利益”交换，让苏子意有点不适应，这十来岁稚气未脱的小女娘，竟这般直接笼络我这个老大姐吗？姐姐我可是老狐狸。心中有了盘算，面上却是勉强点点头。又怯怯说道 “我也仅是见过我娘捯饬，未曾亲自动手，为防万一，咱们须得提前一天做些准备。” “那可就太好了！”刘小玉朝她母亲顽皮眨眨眼，邀功似的。 刘夫人也是笑开了颜，赞道“这小女娘真真可人，等两年长开了，定是个小美人。” “夫人叫我子意吧，在家中排行老九，大家也习惯叫我苏九。今年十二岁了。”苏子意好似娇羞地低了低头回道。 程氏也笑了笑，心情却越来越疑惑且复杂。 这边刘小玉，拉着苏子意就进了闺房。啊？这！这么快就是闺中好友了么？好歹初次见面，我又是罪奴，你防备我一下好吧？苏子意对这娇憨的小女娘有了初步的判断。 好在今天的洒扫活计不算累，人家母女俩心情好，给了两块玉米面做的蒸糕，还有一小袋地瓜。徒手称了称，约莫五六斤的样子，够祖孙俩吃两天了。 路过小溪，两人把这袋地瓜清洗干净。苏程氏从里正院出来就一直没说话。 “祖母可在怪我？怕我惹怒贵人？”苏子意嘴快的毛病，大抵是很难改过来了。 程氏抬眼看了看苏子意，停下手中的清洗，认真问道“你若做了什么打算，最好先跟祖母合计合计，以确保万无一失。我年纪大了，也没有几年活头，可你还有大好年华，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机会。” 听完，苏子意倒是愣了一下，这现实的老太太，是真心还是假意？瞧她无比认真的眼神，还真有几分真挚。罢了罢了，时移世易，都活成这样了，两个人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斗的。就当她良心发现了吧，怕是以后只能依仗我了。嘴里说出来却是这样 “都说恶人命长，我看你一脸的长命百岁相。眼下需筹谋的，不过就是一日三餐，在这穷乡僻壤，能跟里正家交好，以后日子总不会差吧。”也不知将来能否找到机会脱离这苦海。最后一句苏子意没有说出口。 她可是苏晚晚，怎么可能在这窝死。也不知她那个夫子老爹是否还活着，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让他去采矿，怕是顶不了几天。要是自己出去了，是不是还要花点心思救他？其他族人她是不管的。可这身边的老太太……当初他们一家三口被迫分家，搬去灵州，必定少不了这老太太的筹谋。理应是厌恶的。可她又是苏晚晚，活在21世纪，内心的善，总是大过恶的。 第4章 室友 回到奴院，稍年长叫四喜的正和另一室友晚秋在说着话，见两人进屋，抬眼瞟了一下，又接着说 “这地方没有活路了，今天在王三家帮工，听他们说起，以前罪奴来到这，都是靠村民好心收留，到家里做奴婢虽有口饭吃，但也是任打任骂。后来有积怨重的，趁夜放把火把一家子都给焚了。” 晚秋捂嘴，面露惊诧，说道“竟有这样～～” “可不，所以里正才修了这小院，做奴院，供罪奴居住，谁家需要帮工就请里正临时派遣。听说之前也住过三个婢子，只是不知后来去了哪儿，我来时就是空屋子。”四喜突然捂嘴，眼神四处张望，又说，“该不是饿死在这儿了吧？” 苏子意一听，摸了摸后颈，有点发凉。又看向程氏，她没有回应，径自把那小袋红薯放到自己的柜子里。 “难不成，我们就要在这老死吗？我不想，不想，呜呜呜～”晚秋直接哭了出来，满脸泪痕，抬起粗布衣袖，点了点两边眼角，“男人都是绝情的，明明承诺会善待我，结果被打发的时候，在一边默不作声，倒像是我自作多情了。” 此时另外两人也进了屋，天色渐暗，几人身上都没有银钱买灯油，趁着天还没黑透，都各自洗漱进屋睡觉。祖孙俩也不例外，吃了发糕，就躺床上，听那两人聊天。 晚秋还在轻声嘤嘤地哭，今天去做工，又被嫌娇气，累了一天，就换了两餐玉米清粥，午餐小半碗，没有菜，晚餐也是小半碗，配了一小块萝卜干。半年了，没吃过一顿白米饭。想到这，更是绝望。 “哭什么哭，老子累了一天回来就听这哭丧。”说话的是翠兰，身形微高壮，张嘴就带毒。只听她鼻子一哼，“摆一副娇柔做作的样子给谁看，这里可没有人怜惜。”说完躺下来，盖上薄被，侧身，闭眼。 “晚秋姐姐，你想开一点，会好起来的。”一旁的鸽儿，倒是开口安慰了一句。她们一进门就听着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着伤心的时候有人安慰一下总是好的。鸽儿是她们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十五六岁的样子。性子软，嘴又笨。 “你不懂，我们最后都要死在这儿，没有盼头了！”晚秋就睡在鸽儿旁边，说着，转身抱住鸽儿，还止不住抽泣。她平日也是最怕那个翠兰，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毫不掩饰的鄙嫌，甚至感觉她随时都会过来抽她，像是嫉妒，又像是愤恨。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四喜，看了看翠兰，又看了看晚秋。耸耸肩，躺下盖上被子，却没有闭眼，双手垫在脑后，开始沉思。要说这四人中，这四喜最是油滑，除了这屋中不成器的一老一少，另外三人她是谁也不得罪。平日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转溜溜的，满心满眼的算计藏都藏不住。 鸽儿把晚秋安慰好，两人也躺了下来。然后就是一屋的静谧。鸽儿转了个身，刚好跟苏子意对上眼神，她有点尴尬，又有点憨地咧嘴笑了笑，又转过去了。 苏子意是彻底睡不着了。不找出路，在这里就是等死，也许不用等到老死，就先饿死。住在这里的罪奴，又能找什么出路？嫁给村民，起码有饱饭吃，生育的下一代还是良籍，只是一生要困于此，连村子都出不去。逃跑，没有身贴，被通缉进城容易被抓，躲深山老林大概也是喂野兽。立功，这就是一个乡野山村，都是种地的农夫，虽是边境，要打仗也轮不到几个弱女子，何况现在新帝刚立，经过一番大的内乱，眼下正是休养安民的时期。想来想去，都是死路。 天很快墨黑，没有路灯的古代，碰上阴天，夜里就只有无尽的黑，尿急都得憋着等天亮。 第5章 雨天 天蒙蒙亮，就哗哗下起大雨。 雨天，就是她们的饥饿日。因为这么大的雨，即便是农夫，也都窝在家里睡大觉，不需要帮工。没有事做，就意味着没有饭吃。 晚秋最先哭了起来，“昨天就没吃饱，今天又要挨饿，我，我，真的要饿死在这吗。” 对这哭声反应最大的，还是翠兰，满脸的不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晚秋，没说话，却怒目圆睁。吓得晚秋立即收了声，转身抱住同样不知所措的鸽儿。 “等等看，说不定跟昨日似的，一阵子就停了呢。”四喜说了句不知安慰谁的话，推窗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又坐回床上，抚了抚肚子，她昨天也没派到什么好。 翠兰也时不时推窗看雨，这雨要是连下几天，真的会饿死。这万恶的主家，她也没犯多大事，轻易就处置了，别的婢子犯事就是发卖，也都不用来这样的鬼地方受罪。要是找着机会出去，一定让他们一大家子付出代价！ 这边祖孙俩，相视一眼，仍选择不作声。腹中空鸣，也不敢去开柜子拿地瓜。既来了这里，就必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拿出来，大家一起饿肚子，拿出来，祖孙俩饿肚子。约莫是这个情形。算了，忍一忍吧。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众人选择躺回床上，都想着睡着能扛饿。爱哭的晚秋，也收了声，给自己保存体力。以往也不是没有被饿过，如果实在接连几天没有活计，善良的里正和村民们，也会自发凑一些杂粮给她们过渡。 两夜没睡好，苏子意倒是一觉睡到了傍晚。雨小了一些，因是雨天，才傍晚天色就已经开始黑蒙蒙。今天就这样了。里正没有来，其他村民也没有人来。唉，有点饿，大概上辈子把好饭都吃尽了，来这三个月，尽是饿肚子。 正想着入神，程氏伸过手，盖住她的张开想打哈欠的嘴，并塞了一小口玉米糕。 苏子意惊喜地看着她的老祖母，对方朝她摇摇头。定是她昨晚没舍得吃完，偷偷留的。也对，半年以来的食不果腹经历，让她深觉有日思无日这一道理。虽是一小口，含在嘴里也不敢嚼腮，只默默等它化了滑入食道。这是她吃过最矛盾的一“顿”饭。作为苏晚晚，虽然平时也看不上那几人，可嘴里含着一口玉米糕，却满心的罪恶感。而她又是苏子意，活在这个世道，这个穷乡僻壤，这个只有六人却各怀心思的屋子。唉！ 垫完这一口，肚子反而更饿了。这是妥妥的“欲求不满”。只得起身，贴着屋檐到伙房，从水缸舀一瓢水就灌。喝完再舀一瓢，给老太太送去。其他人见了，也是效仿。 翠兰是最壮的，饿一天倒也面不改色。晚秋是看着最弱的一个，走路有些虚浮，还是鸽儿心有不忍，扶了她一把。四喜喝完水，又躺回去，什么都没说，似是在省气力。 扶着晚秋躺下后，鸽儿站到窗前，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黑不见指，也没躺回来。难不成受不住了想逃跑？苏子意这样想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非要尽快找个出路话，不如择其一嫁汉。穷一点，但至少摆脱了食不果腹的日子。生个儿子送出去读书，万一做了官，说不定就能脱了这身罪籍。对，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于是，苏子意开始盘点这小村子的适龄男丁。李三，王福。李三有个刻薄的老娘，出了名的泼妇，声名远播，导致她儿子20岁了，还没有姑娘相看。王福却是个孤儿，亲戚都嫌他克父母，从小就没人帮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里正发了善心集合村里人出力给盖的小土屋。遮风挡雨是没问题了，就不懂他有多少田地，要是生了孩子，有没有能力送去读书……唉，两者都有风险。再议，再议…… 第6章 还是雨天 “天亮了，雨没停”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几人听了陆续坐起身，看到窗外没停的雨，又陆续躺了下来。 苏子意也裹了裹被子，转身对着刚好睁眼的程氏，无声问道，今天该怎么办？又对她挑了挑眉，看向柜子。程氏明显有些虚弱，堪堪睁眼又闭上，有气无力的样子，却是不愿多说一句话。 难不成生病了？苏子意连忙伸手探过她的额，没发烧。那就是饿的。这鬼天气！她想干脆起来把地瓜煮了，大不了分着吃，明天没有吃的再饿。可是这一拿出来，又有点小人，明明有吃食，昨天宁愿一起挨饿也不吭声。 晚秋已经没有力气哭了，虚虚呻吟两声，就没有动静了。还是鸽儿凑过去，帮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翠兰和四喜还是闭眼躺着。也不知是无力起身，还是想以睡抵饿。 最后还是苏子意忍不住了，下了床，去伙房，喝了一瓢水。又带了一瓢回到屋内，扶起程氏，喂着她喝。程氏明显已经虚软无力了，这可恶又可怜的老太太。她还年轻还能扛两天，这老太太再不进食，感觉马上就要交代了。昨天非得藏着点吃食，又能藏几天？再饿两天，人吃人都有可能，稀罕那口吃的能顶什么用。 唉，谁让住这屋里的，都不是一般人，别说感恩图报，可能基本的怜悯之心都没有。那个泼辣的翠兰，单手能打三个苏子意，还有那个四喜，跟个狐狸似的，就那几个小地瓜，拿出来说不定就是她俩的囊中物，剩下的几人都饿死。也不怪老太太防着她俩。 苏子意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得想想办法，要么把这几人骗出去，她煮点吃的给老太太续命。可万一中途回来怎么办？被碰见，被抢走事小，就怕她们动手泄愤。要不我先跟她们谈判一下？谈妥了，拿出来煮了大家一起分食。万一拿出来她们又反悔抢了去呢？还是说，自己冒雨去里正家，求一点吃的？好像有失体面，她苏晚晚以前也没讨过饭，膝关节硬得很。再不然，撺掇她们四个去里正家讨食？她在后边加把油。好像这个办法是最可行的。 想着，苏子意作势想扶起虚弱的程氏，可是自己实在单薄，试了两次都没扶起来。程氏也正纳闷，她这是要扶还是不扶？明明快坐起来了，又给她按回去。 “祖母，你还好吗，这都起不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说完，苏子意假装擦了擦眼。“要不去里正家问点吃食吧，他们一家子人好，许是不会为难我们。而且来了这里，也是归他们管的…”又暗自扫了一眼躺着的几人，都没动，看来是打算等里正主动想起她们来，毕竟以前都这样过来的。以前都是在大户人家做婢子的，得宠的不得宠的，出门看人都是鼻孔朝天，现在讨吃食，这一下子未必拉得下脸面。 最后还是晚秋，动了动。鸽儿扶她坐了起来，还去伙房给她打了半瓢水。 “前日，我看见里正家柴房里，放了不少地瓜，想是吃不完的，咱们要是拿上几个，说不定熬过两天，就放晴了。这六月天，总不会有连绵雨的” 终于，晚秋看了过来。她以前可是受过独宠的，三少爷还买了个小院子准备安顿她，她是奴籍身份卑贱，妻妾不敢奢望，想着做个外室，还有专门的婢子可以使唤，也是顶好的归宿。不曾想，少爷的未婚妻是个醋意大的，派了几个壮丁，就把她打发到这儿来了。路上还没少糟践她。可即便如此，她也想活，她要回去，少爷不会不要她的。 “妹妹，带我一起吧。”晚秋让鸽儿扶着下了床，朝苏子意走来。 “一起吧，我扶着你。”静默的鸽儿，也开了口。 “那两个姐姐呢，也一起吗？眼下我祖母是饿晕了，也不知那些地瓜能给多少，就三个力气小的，大概也拿不动几个。” 这下，翠兰和四喜，终于坐了起来。 “那快走吧。”得活。 五人套了蓑衣互相搀着走进雨里，打开院门，只见刘里正带着两个乡民，每人提个袋子，正朝着奴院走来。 “这么大雨，快进屋说。” 五人让到门边，让刘里正三人进了院子。都进了屋，晚秋扑通跪了下来。 “里正大人，求你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我也不是犯多大的罪，总不能在这饿死啊。” 接着四喜和鸽儿也跪了下来。 “我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就被打发来了”鸽儿也跟着哭起来。 “里正大人，您是善人，救救我们，不求别的，起码不要饿死。我们都两天没吃食了，全靠那缸水撑着。”四喜也带着哭腔。眼下所求，先活着才有机会谋以后。 刘里正最怕这个场面，他们这是小村落，自家老小也就谋了一个温饱，他哪里来的本事，养活这一屋子的娇养婢子。 “这，这，我也帮不了你们啊。要不回头我报上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你们赶紧先煮点东西，垫巴垫巴。你们都是女娘，我们三个粗汉久待也不合适，我们就先回去，其他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说完，刘里正先跨出了屋。身后的大力和二奎看了看屋里的几个女娘，又相互对视了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也走进雨里。 “都各自回去吧，别起什么心思。都不知道哪里打发来的娇娘…”刘里正回头说了一句，就往自家赶去。这两人，主动帮忙来送吃的，别以为他不知道什么心思一个鳏夫还带着个儿子，一个家里兄弟姐妹多饭都吃不饱，这几个小娇娘，可不是这穷地方过日子的。 第7章 翠兰和四喜 屋子里的人，都分到了吃食。还是翠兰和四喜主动去伙房做的。其实也就几样东西，一袋子地瓜，一袋子舂好的玉米头，还有一袋小米和萝卜干。没办法，这里的乡民，也就是这样的生活水平了。为了赶着填肚子，拿了三个地瓜切丁，和小米混着煮了一锅粥，就着萝卜干吃。 换作以前，都是不看一眼的吃食，饿急了，它也是人间美味了。 吃饱喝足后，晚秋坐在床上，开始梳头。好些天没正经洗头了，刚才饿晕了没顾上蓬头垢面，就跪着哭，形象全无了。想想自己竟沦落至此。心里怨三少爷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救她，发现她不见了，究竟有没有伤心。盼着他快点找过来把她接回去，又怕他嫌弃自己曾被人糟践。这世道女子本不易，还要经历这些污糟的事，以前就卑如尘埃，以后……一边想，一边翘着尾指漫不经心地一缕一缕梳着。 翠兰轻轻啐了一声，最见不得这种狐媚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整天一副我见犹怜的羸弱样，装娇小姐，又不太像。谁家的娇小姐，满眼的卑躬屈膝！指定就是哪家低贱的婢子，勾搭主人家不成，给打发来的。 于是她朝四喜努了努嘴，对方似乎没理解，疑惑地看着她。所以她干脆就拉着四喜去了伙房。 “这里清净些，好说话。姐姐，你有打算么？” “并未。被主家送到这儿来，就是不给翻身的机会了。” 苏子意蹲在灶前烧水，闷了几天身上隐隐的酸味，还有头发，快长虱子了，得烧水洗洗，还有那个老太太，适才扶她的时候，那股老人味儿，有点呕。 这两人大约是没看见她，自顾聊天。 “妹妹如果想翻身，大概只有一个机会嫁汉。选个合适的人家，以后生的孩子都是良籍，若孩子能有出息，自然就跟着享福。”这四喜，果然是通透的，跟苏子意的想的差不多。 “可万一孩子没出息呢，就要一辈子守在这儿了？而且这里都是泥腿子，怎么想，都不甘啊！” “我听说…”四喜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 “听说什么，快点拨点拨我。” “听说刘里正有个儿子，在镇上读书，十八岁了，还未说亲。若能搭上，这约莫是最快的方法。” 说到这，翠兰就泄了气。去镇上书院读书，若是个聪明好学的，将来参加科考，是要做官的。怎么能看得上她们这些个罪奴。当个小妾，还得看未来主母能不能容得下，容得下，留在老宅这里终老，容不下，那就是直接送命了。再看看那些学问好的穷书生，刚放榜就被大户人家捉去当赘婿了。 “姐姐还想过别的法子么，刘里正的儿子，一月都不见回村几次，想要搭上可不容易，再说了，要比姿态，这屋子没人比得过晚秋…” “怕什么，听说她来的路上……”四喜凑过翠兰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苏子意竖耳倾听，没听着，却被一股倒烟呛到了。咳咳咳几声。这一咳嗽，着实有点尴尬，本是她先来的伙房，这下搞得她像做贼似的。可这两人，在这盘算怎么勾搭刘里正家的儿子，被她听了去，应是她们尴尬才对。看她俩一脸惊怒，难不成想灭口？ “小丫头片子！偷听姐姐讲话，敢去屋里乱说，看我收拾你！”翠兰说话话，还摸了摸拳头。这个从卫都来的小娇娘，平日里没说几句话，那滴溜溜的眼珠子可没少乱转。 “两位姐姐，你们把我当什么呢，我平日里话多吗？妹妹压根就不爱嚼八卦。跟你们说……”苏子意凑了上去，满脸堆笑，“说不准还有我能帮忙的时候，我跟里正家的小女娘熟得很，打听打听她哥哥的喜好行踪，应是容易的。” “讲真？” 两人不太相信的表情，这个小娇娘，整日里魂不守舍的，若不是她那个老祖母拖着她做工，指不定哪天饿死亦或栽哪条沟里淹死。饿了两天，这是回魂了，还是鬼上身了？以前还觉得，她应是晚秋那一类的，年纪小没长开是干瘪了点，可姿态也是好的，等几年大抵也是个美人胚子。不想她回过魂来，竟是这样一副嘴脸。明明满眼的八卦，还一脸坏笑，还给她说得一本正经。 怯！两人拉着手进屋，不再理会这个小柴棍儿。 噫，不信我。苏子意耸了耸肩。装了热水，就去浴房洗头。 捋了捋有些干枯分叉的头发，没有洗发水的日子，只能清水干搓了。洗完头，脱衣服擦身，低头看了一眼，唉，一言难尽。“两世”为人，洗澡都没见过波浪。还好，现在年纪还小，还没开始发育，得想办法补一补…… 第8章 刘长义 一觉睡到了正午。 雨停了。 众人陆续起身。今日轮到晚秋和鸽儿做饭，晚秋还坐在床沿梳头，食指分出一缕发，反复梳了又梳。鸽儿急的自己去了伙房。翠兰在一旁翻了好几个白眼。 “子意。” “苏九。” 刘夫人带着刘小玉在院门口叫唤。苏子意连忙出去开门迎她们二人进来。 “快走吧，今天一大早他爹去镇上割了肉，明日贵人来了，我们先备着些。” 不等刘夫人说完，刘小玉就拉着苏子意出了院门。 屋里的四喜和翠兰，相互对视了一下，这个小柴棍儿，还真跟那个刘小玉很熟？那么亲密拉手出去，不像是刚认识的。看来找她打听一点消息，也不是不行。她奸滑没所谓，只要能利用上，这鬼地方，能踩的垫脚石都用上别浪费。她自己年纪太小想也勾不上，定是指望利用她俩，攀上了好把她带出去。小狐狸！四喜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床沿淡定的程氏，不知这个小狐狸会如何安排这个老祖母？落到这地方来，想一个人谋出去都难如登天，谁会在乎这个快入土的老妇人！在大家族里，为着各自利益斗得头破血流都不在少数，看她们平日相处也不像是感情深厚的。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到了里正院，脚刚迈进去，就看见刘里正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在说话，两人嘴角还挂着笑。看见三人进门，小伙子爽快说了句，娘和妹妹回来了。 “我兄长，刘长义。这是苏九，苏子意，卫都来的。” “刘公子。”苏子意欠了欠身，古代女子，差不多这样行礼吧？ 刘长义礼节性点点头，接着跟刘里正说话，讲着学院里同窗和夫子之间的一些趣事。等苏子意进了伙房，他收起笑，略带严肃说道 “卫都来的，姓苏。可是罪奴苏家人？父亲，这苏家人可来往不得，参与了天家的事败落的，是重罪。” “这……我没想到那一层，几个小娇娘还有一个老妇人，挺可怜。天家都没绞她们，许是留了一点仁慈，放到这儿来，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饿死。” “那她今天来，是？” “路上同你说过，明日上边的贵人来，听说还有个卫都来的小将军，我想着，都是卫都来的，能问点喜好。把贵人招呼好了，以后你考了科举要做官，总少不了打点的，不如先谋个好印象……” “话是如此……”刘长义复杂地看了眼伙房，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他这也是在为他谋前程，今天还特意去书院为自己告假，为了明日在贵人面前露面。“父亲仔细些，别办糟了……” “省得，就帮忙做点吃食，日后她们还要指望我给派事，翻不出天去。”刘里正小心地应着他这个儿子。他们一家想要出头，可全指望这个儿子读书做官了。谁不想做人上人？一个瘦弱的小娇娘罢了，能帮他做点事，是她的荣幸，乱不了。 刘长义不再说什么，他需要为明日做一些准备。卫都来的贵人，可是天家上位的大功臣。眼下是天下大定，可新帝上位，洗了不少朝臣，必是举荐人才的契机。生于农家他选不了，可他有机会去书院读书，接触到了很多官家子弟，知道了朝堂政事，这是他唯一改换命运的道路。必然要不惜一切代价，竭尽全力，也要走上官途。 他要回屋内，独自思考，再多谋划一些。 在小书案上铺了一张麻纸，提起笔，贵人来这南蛮边境，必不是游玩。这边郊之地，值得天家重视的其一，外族动静。其二，村西边的矿山。眼下外族也新平息一场内乱，应无精力侵扰。那就是矿山。矿山已开采数十年，矿工都是一些罪民，有驻军看守和镇压，因村子离矿山极近，有小道可通达，也被列入驻军管制。 最后，他在纸上写了矿山二字。 矿山是因何事，能把这位贵人引来？ 明日且见机行事吧。 第9章 一个鸡蛋 直到天色微暗，苏子意才做完食材配备腌制，切配。这条件实在有限，本来就没没试过手的厨艺更加限制发挥。六月天南边是极热的，吃食隔了夜得馊。新鲜的蔬菜须现做，大菜要多预些时间，凌晨摸黑再跑一趟吧。 刘夫人进来就看到归置整齐的灶头，那几斤牛肉腌好放在灶头，还有一些蔬菜都分类排在一边。有些不明所以。听说要先回去休息，半夜再跑一趟。她允了。届时，让长义和他爹一起去接她就是。 又换到几个地瓜，苏子意就先回奴舍了。临出门，刘小玉偷偷给她塞了一个熟鸡蛋。这小娘子，是真的淳朴憨直啊。 回到奴舍，天已经擦黑了。没有灯油，几人也是早早躺下。看见苏子意进门，翠兰坐起来想说什么，被四喜拉了拉衣袖，便又躺回去。鸽儿已经睡着了，晚秋还在看着窗外出神。 程氏已经坐了起来，刚准备开口。苏子意将剥好的鸡蛋一分为二，一半塞进嘴里，一半悄悄塞给程氏。几个月不见荤腥，她也馋，可这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也需要营养，拆一半，是为了苏子意的孝心也是为了苏晚晚的善心。不怕，以后她会挣到更多的鸡蛋。 “唉，我都馋出癔症了，居然闻到了鸡蛋的味道。”晚秋突然悠悠开口。 苏子意顿了顿，赶紧去伙房舀水就喝。真像做贼啊！本来还想仔细品味一下，让晚秋那么一说，快速嚼吧两下就往里咽，差点给她噎到。怎么瞬间觉得，吃独食有点可耻。但这土鸡蛋也着实小，也没比鹌鹑蛋大多少，要真分六份，也就够舔一下的。想着，又给老祖母舀了一点清水漱漱口吧，免得说话有味儿。 躺下来也没法入睡，心里惦记事，神经紧张。想闭闭眼。四喜摸了过来，拉着她起身，往伙房走去。 “今天又去里正家了？” “嗯，做点活计。” “我瞧你和刘小玉是真熟，里正家的活是不是特别轻松～” “姐姐你有话直说吧，想问刘长义吗。嘿嘿～”苏子意笑得有点坏，这日子过得够苦了，跟这几个小丫头一起八卦一下，解解闷，也看看她们都有多深的心思。 “可是你主动说的……” “你们当时又不信我，现在嘛……” 苏子意故意停顿没往下说，却见四喜迅速不悦脸色。就说呢！对她们期望太高了，能到这儿来，必定是智商情商堪忧的，才几句话就急眼了。这样的心机，可勾不到刘长义。 作为全村唯一的希望，刘里正一家子可谓是拼尽全力把他送出去，明日贵人来，今日就跟学院告了假，这是明晃晃的心思。他们家这样的心气，岂是她们这些罪奴攀附得上的，今日一见，更加肯定了。对视了一眼，就读到了万千。在读书人的书卷气之下，有坚毅的目光，和毫不遮掩的谋算。 “不瞒姐姐，今日刘长义回来了。我们也就打了个照面。男儿郎姿态，确是不错的，又高又白净，听说读书也顶好，将来必是要做官。家里没说亲，应是想等做了官再相看门当户对的。” 这样暗示，应该很明显了吧。越是白丁，一旦有了本钱，越是心高气傲的。 “劝我莫起心思？那你打的什么主意？像你这么奸滑的小丫头片子，还真打算老死在这儿不成？我才不信！” “我哪里奸滑了，顶多算脑子好用些…” “哼！别以为没人看见你们祖孙俩偷偷吃鸡蛋！” 四喜说完转身就回屋。 昂，又尴尬了！偷吃被发现还被拆穿，脸唰就红了，好在天色已晚，应是没人看见。 凭本事吃到的鸡蛋，还吃出罪恶感了。 第10章 小厨娘 鸡叫第二遍，苏子意就摸黑起身，轻手轻脚穿了衣服，就出门。 前两天虽连着下雨，今夜倒是明月依稀。但是一个女孩子走夜路，还是有些头皮发麻。鬼故事看多了……在家养病的时候，每天无聊刷手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时事新闻，言情小说，漫画，奇人异士，天文地理，无所不看。 事实证明，鬼故事看多了，真的会让人变得胆小。三更半夜的小村小落，地痞流氓应该是不会有，僵尸先生大概也没有，可要是跳出个披头散发的，甭管是个啥，也能把她吓到阎王殿去。 不由加快脚步，不知是田边还是水塘里，叽叽呱呱交错的欢唱声，倒是分散了一些注意。若是有人做伴，夜半听蛙鸣，倒是很浪漫。只要没有鬼……噫，一阵头皮发麻，按她这个情形，大概也是世人眼里的鬼。 很快到了里正院门口，刚好父子二人迈步出来，看到苏子意，咦了一声。 “不等我们接，你竟自己过来了，快进来吧。” 刘里正把苏子意领去伙房。刘长义在后面闩门。这小娇娘，胆还挺大，举止也不像大家族里出来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要不是梳着辫子，还真有点像儿郎……秀面儿郎。摇摇头，回屋了。 苏子意到了伙房，就开始忙活起来。最先手忙脚乱的，就是烧火。她上辈子也不是厨娘，而且城市里也没有柴火，都是燃气。弄了半天，火石都没点起来，真是让人着急，擦了好几把汗，最后还是让不放心的刘夫人过来帮忙点的火。 “抱歉，不擅长这个。”有点尴尬，语气倒是轻快的。 “不急，还早，慢慢来。看看我需要做点什么？” “后面都是不打紧的，我能应付，您再去睡一觉，起来就都好了。” 刘夫人最后还是被送出了伙房。 接下来，她准备做一点卤牛肉，留了一半做白切凉拌。卤牛肉相对比较简单，调好了料，把肉放锅里煮熟，在焖上几个时辰就能捞出来切片，又香又软。这是她上辈子最爱吃的。 另一边，烧开了一小锅水，昨日泡了两碗豆子，她准备做一点豆腐。幸好有个小巧的石磨可以用，不然她这个小身板，还真推不动。磨好了豆子，用开水滤汁，滤好的豆汁倒锅里开始煮，顺便烧了一些草木灰，碾碎用布滤水。豆汁煮开就起锅，开盖降温，差不多合适的时候，把备好的草木灰水倒进去搅匀，然后就是静置等待。 卤锅开始飘香了。而且是越煮越香，肉煮差不多了，就要撤明火，灶里留点火炭，然后坐等起锅。 没多会儿，掀开豆腐锅。昂，碱少了，以前虽然经常帮着姥姥一起做豆腐，可用的是现成的碱。这草木灰，头次用，份量没估好。眼下做豆腐脑还要嫩了些，想了想，干脆烧火煮了起来，再次煮开，豆腐里的清水被煮出来，豆腐脑也逐渐结成豆腐块，再放凉，捞起滤水，还不忘在上面加了一块石板，这样滤水比较快。 牛肉的香味，又浓了些。咽了咽口水，她擦擦汗。这些我以后会努力吃到的。 做完豆腐，腾出来的锅，洗净重新加了清水，就开始煮另外一半的牛肉。就拍了一块生姜，其他什么都没放。等牛熟了，就撤火。 剩下的，就是等天亮。热的一身汗，于是靠坐在灶前的柱子，睡着了。 刘里正一家子，是被自家的肉香味叫醒的。 刘小玉最先到了伙房，看到苏子意靠着柱子睡着了，脸上还擦了灰。等下爹娘和哥哥起来，必定也会过来，若见到这般…她推了推睡着的人。 “妹妹快起来吧，天亮了。你做的什么这么香！” 嗯？睡眼迷蒙的苏子意，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面前的景象，神情有点失落。她刚才做梦了，梦到姥姥又给她做了好吃的，还以为回去了，醒来还在这里。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刘里正和刘夫人也很快过来了，闻着味，就很惊喜。看到案上的豆腐，更是震惊。这东西可金贵了，都是镇上才有卖，他们家一年也没舍得吃几次。主要还是因为银子都供儿子读书了。 “子意，你这肉怎么做的？豆腐也能做？竟还有这门手艺！”刘夫人眼里的光都要溢出来了。 苏子意也不扭捏，心领了这份赞赏。 “夫人，这两块牛肉，卤的切片就能吃。清水煮的，切片拌点香菜盐料子就行。豆腐两面用油煎黄，再放些肉沫焖香。有这三个菜，应该不会怠慢了贵人。” “好好好，这就妥了。”刘夫人一高兴，说话也大方了一些，“今天你拿两个鸡蛋，瞧你瘦的，吃鸡蛋补补。” “太谢谢啦！夫人可真是我的贵人。” “这小嘴！” “那我先回去了，夫人有活计还叫我吧。” 临出门，刘小玉又偷偷给她塞了一个鸡蛋。恰巧，被刚出房门的刘长义碰见。她也没觉得尴尬，手揣鸡蛋就出了院门。他倒是微愣，这坦荡的小模样…… 第11章 贵人来 约莫正午，四人踏马朝村口奔来。守卫见为首的是王县令，立马拉卡放行。 四人到了里正院门口下马，刘里正和刘长义已经闻声迎了出来。其中一人是随行小厮，牵了马往牛棚方向去，刘里正把三人领进前两日打扫好的东厢房。贵人打量了一下屋内摆设，没说话，王县令倒是满意点了点头。幸亏提前告知他们准备。 “这是知州吕大人家的二郎君。此次前来，算是私访，你们好生安排。”王县令只介绍了其中的吕远章，一旁的小将军，早有交代，非他办差，无须推介他的名号。“这是刘里正，还有其子刘长义。” 刘里正父子二人拱手作揖，心下了然另外一位定是卫都的贵人了。未做介绍，必是交代好的。看来此次目的不简单。这位贵人，麦色皮肤，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星眉剑目之下，英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紧闭的双唇，年纪轻轻一身英肃之气咄咄逼人。相比之下，二郎君就是玉面郎君，一双桃花眼，嘴角时常带着笑，让人清风拂面。 “两位大人长途劳顿，刘里正快些备上吃食，用过后再行议事。” “就在厢房用餐吧。晚些时候还有安排。”吕远章发了话。 没多久，刘夫人母女把饭食摆了上来，小心并候在一边，等待贵人吩咐。 “表哥上座，王县令坐这边，刘里正和刘公子都坐下吧。” 吕远章做了安排。等贵人动筷，刘父子二人也开始吃了起来。 这是未曾见过的吃食，卖相极好，严峥夹了一片卤牛肉，入口又香又软，忍不住又夹了一片，又又夹一片……。还有这豆腐，咬一口浓浓的豆香，原来还可以这样香煎…… “刘夫人好手艺！这些我在涂州也未见过。”吃饱喝足的二郎君，给出了大家都想给的满意评价。 刘夫人听了满脸开心，几位大人吃饱了请稍坐，我给各位上茶，去去油腻。 “刘里正好福气。”王县令也是一脸的餍足，不由赞道。 “能让几位大人满意，是夫人的荣幸。不知几位大人突然造访……” “你且听两位大人的吩咐便是，我把他们送到你这里，安排妥当就要回县衙，这就告辞了。” “我送大人。” 刘里正把王县令送出门，牵马拜别。 “刘公子，你在这村子长大，对周边应是很熟悉吧。”吕远章突然转头问了一句。 “自是熟的。村南方向是蛮族边境，村西是矿山…”刘长义故意做了停顿，只见贵人听到矿山二字眸色微亮，果然是为此而来。“矿山已开十余载，据说，这几座山以前是一个商人买下的，准备栽种果树，偶然发现底下有矿。后来上面派来驻军镇守并招纳村民悄悄开采了十年，直到两年前驻军换了一批人，矿工全换成了罪犯。” “你对矿山倒是了解不少。”吕远章笑了笑。“还在书院读书吧？” “还在读书，准备科考。这都是身边近事，关注便多了一些。” “是个用心的。还知道点什么，不如一起说。” “不敢当，二位大人赶来，怕是里面不太平了。” 话说到此，吕远章摆了摆手，让刘长义出去了。 “表兄，你怎么看？”他看了看这位一直默不作声的表兄。 “一个白衣书生，能有他这般见地，也算资质不错。看来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严峥终于开口。 “在书院读书，又不是休沐日，刘父子的想法不言而喻。可我此次也是临时办差暗访，后日就要赶回去复命，他们这是做无用功了。” “不管他二人，你可想好从何着手？我可是为了躲家里安排相看，出来玩顺便陪你一趟，不是我的差事，懒得筹谋。” “表兄你就帮帮我吧，你一出手，还有什么办不成的，再说都带上你了还办不成回去也不好交差啊。” “去去去，不关我事。” “那等下陪我走一趟？” “可以。” 这个表弟，别人不知，他可太清楚了，就一只心黑的狐狸。没错，狡猾，阴险。刘长义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都不够看，刚到镇上，就已经派人把矿山周围的乡村里里外外调查了一遍。这个小书生有点小聪明，但愿别耍过了，好好读书科考，将来还是有很多机会大显身手的。 第12章 初见 苏子意把豆渣倒在木盆里，打了两个鸡蛋，藏了一个。放水撒盐调稀稠后，就开始烧火起锅。又拿出一块寖湿了油的粗布，往锅里抹了两遍。没错，从里正家偷偷藏的，还有一点盐。想她苏晚晚，也有当小偷的一天。 锅热后，把调好的豆渣摊在锅里，小火慢慢烙，没多会儿，香喷喷的烙饼就出锅了。这就是今日的晚饭。翠兰四喜等人陆续回了院子，闻着味一阵惊喜，把今日挣的吃用放下，就都去伙房看。 本就打算给大家分着吃的，不多，一人分了两块。都是头回吃到这样的吃食，又香又稀奇。从前懒得搭理这个小丫头片子，今日却让她们都有了一些好感。 正吃着，刘夫人匆匆进院。“子意，子意。” 苏子意手里还拿着饼，一边吃着出了院子。 “刘夫人这么晚，可是有活计安排我？” “贵人还要住一日，这几日的吃食，你再帮我出出主意吧，伺候好了贵人，大家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不是。”刘夫人倒也毫不遮掩。 “行，那快走吧。” 二人匆匆往里正院赶，路过小溪边，苏子意还顺手掐了一把草。 贵人晌午外出直到日暮也未见回来。眼看就是晚饭时间，家里没有什么上得台面的吃食，刘夫人没有主意，就把苏子意拉来救急。 案上除了今天里正从镇上割回来的一斤五花肉，也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可用食材。一边洗米下了锅，另一边，在碗里打了几个鸡蛋，把刚才河边掐的野蒜苗切碎，放鸡蛋里搅匀。就炒一个鸡蛋吧。剩下的蒜苗，切段炒五花肉。再配个青菜，还有一个蛋花汤。山野乡村，能如此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夫人母女也没闲着，在伙房帮着忙。从前她们都是不讲究的，本来也没见过多少世面，煮熟就吃，果然与城里的大户人家不能比。以后多相处，必然还有别的稀罕东西。 做吃食的空档，刘小玉拉着苏子意聊了一些关于奴舍的，还有一些城里的稀罕事。很快准备妥当，就等贵人回来。 伙房传出的阵阵饭香，让正在看书的刘长义腹内咕咕作响。望了望门外，城里的大家闺秀，也擅庖厨么？她虽年纪小没长开，五官却是掩不住的精致，尤其一双杏眼特别灵动，看着有些狡猾。和人对视，神情倒是坦荡荡的。若非获罪，现在还是大家族里娇养的小娘子，应是很讨喜的小性子。然苏家犯的是重罪，怕是此生再无出头之日了。若是，能放下身段，找个当地的汉子嫁了，日后生的孩子却是良籍，能读书考功名，却也是一条有盼头的路子……她应该是个聪明的，不知最后会在这里选中谁家。该提醒娘和小妹，贵人差不多该回了。 刚走出房门，只见娘装了一小袋吃食塞给她。她也毫不客气，拎着就出了伙房，刚好和他对上，还朝他咧嘴笑，眼里的开心抑不住往外冒，表情很是可爱。该不会……她选了自己？刘长义这个念头一闪，吓了一跳。 苏子意今天获了一小袋米面，一小罐油，还有一点点盐。刘小玉又偷塞了一个鸡蛋，她提着袋子，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以至于出门对上刘长义，一时收不住。 收获“丰盛”，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想着回去如何捯饬美餐一顿。刚迈出院门，不曾想撞上一堵墙。唉哟，差点摔地上了，还不忘护着小袋子。抬头一看，两名高大的男子正欲进门，倒是自己适才得意忘形没看路撞到了人家。 “抱歉抱歉，是我没注意看路。”天色微暗，此时也不好盯着人家的脸看，只得低头欠身赔不是。 只见眼前的男子，不以为意，四指弹了弹被撞的胸口衣服。这是嫌弃？洁癖？上边来的贵人？ “两位大人辛苦，快进屋，可以净手用饭了。”刘里正已经迎了出来，把二人领进东厢房。 苏子意轻轻拍了拍胸口，这两人身着便服，又是上头来的，这是微服私访？刚刚被撞的那人，一脸的冷肃，倒是身边另一位，噗嗤笑了一声。两人越过她身边的时候，还打趣说，到了这竟还有投怀送抱的，就是年纪小且干瘪了点。完全当她不存在。撇嘴嘁了一声，就出了院门。